人禍 -- by 若蘭 第十六章 娃娃還活著

三天後,我帶著矛盾的心情回到公社。一進宿舍,看見淑華失魂落魄躺在床上。

   “淑華,你怎麽沒下隊?病了?”

   “若蘭,”淑華拚命壓抑著哭腔:“我怕啊!駭死人了!李小妹引產,是我值班陪她。你知道她都七個多月了。打了催產針後,她痛了一晚上。早上四點多鍾,娃兒下來了。付醫生把血呀肉呀接在塑料盆裏,讓我端去倒了。天朦朦亮,我端著盆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垃圾堆,把盆裏的東西潑出去。沒想到......沒想到那雙小手死死攥住盆沿。我甩了幾甩也沒掉,嚇得我扔了盆兒,拔腿就往回跑......”

   “後來呢?那孩子怎樣了?”

   “我跑回醫院定了定神,又折回去看,也就七、八分鍾吧!一群野狗在垃圾堆跑來跑去,連那塑料盆都找不到了。”

   “若蘭,我造了孽是不是?那孩子還能活是不是?駭死人了!”

   我毛骨慫然地走到窗口,眺望著垃圾堆。暮色中,野狗在上麵撒歡。自從縣醫療隊來公社後,這垃圾堆就招來了四方的野狗。全公社有十五個大隊,單我們工作的十二隊就有十個計劃外懷孕的。這個垃圾堆將會拋棄掉一百多條幼小的生命。這是命啊!他們雖然還沒發展完善,但他們也會用隻發育了七個月的小手,死死攥住盆沿,為生存做最後的一博。

   “這個工作太殘酷,這個世界太殘酷。"我轉過頭說:“淑華, 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我這次回城去找了縣誌來看, 過去的昌都縣何等富庶, 一個下苦力的腳夫, 每逢趕場(5天)也要吃碗粉蒸肉。可現在, 連飯都吃不飽。 人口增長了一倍。 要是任人口發展, 全體就麵臨饑餓。 搞計劃生育, 又是這樣血淚斑 斑。 有什麽好辦法嗎?”

   不知怎的,計劃生育工作組扔了一個活娃娃的消息象風一樣傳遍全公社。熊書記召集緊急會議,他一反平時不緊不慢,四平八穩的聲調,衝著我們和醫生們咆哮:“我當了十幾年公社書記,工作中從來沒出現過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你們幹的好事,把共產黨的聲譽都破壞盡了!”他稍微平靜下來,仍然用嚴厲的語調說:“黨的任務要完成,黨的聲譽也要維護。從今以後,胎兒不許活著出引產房!醫生們,給我一句話!能辦到嗎?”

   縣裏來的婦產科醫生揀選著專業術語說:“技術上還有些困難。聽說省醫院有種新技術,在胎兒出來就注射一種藥,可以保證終止生命。但藥品名稱劑量和注射時間部位我們都不清楚。”

   “我馬上就報告縣裏,派醫生去省裏學。”

   醫生們很快就學會了,引產的胎兒頭一出來,馬上在後脖窩上打一針,必死無疑.我並沒親眼看到醫生的操作,這時的我千方百計爭取幹掃地,倒垃圾,洗布單子的粗活重活,遠離引產室。

   淑華很快就崩潰了。晚上經常從噩夢中驚醒。幾個星期下來,她變得精神恍惚,茶飯不思,曾經晶瑩鮮紅的嘴唇,現在粗糙黯淡。她再也無法工作了。工作組將她除名,遣返回生產隊。

   分別那天,我和二毛送她幾裏地。淑華一路走一路哭:“我真無能,連這份工作都幹不好。其實小琴和興鳳也遇到過這種情況,她們沒事兒人一樣。我就不能。那雙小手總在我眼前晃。”

   二毛動情地晃著淑華的肩膀:“淑華,你不要責備自己。你是好人,當然和那兩個沒心沒肺的不一樣。我和若蘭跟你一樣,都有罪惡感。早晚也會被除名遣返的。”

   ......幾個月後,饑餓就降臨了。這年大春作物減產50%,農民隻分到了一百二十多斤穀子。剛過春節,家家戶戶都斷了炊。沱江兩岸的農民, 永遠不會忘記公元1976 年的恥辱和災難.有史以來,這個天府之國的魚米之鄉的農民,第一次出去要飯了。

   雖然計劃生育獎勵,從原來的二十斤糧降低到十二斤,還是有人自願來了,為了那救命的十二斤糧食。尤其那些孕婦,明知道生下來還是餓死。

   醫療隊早就撤了。女人手術隻能到縣醫院做。婦產科人滿為患。醫生、護士和工作隊員通宵達旦地值班。走廊的條椅上躺滿了做完了手術虛弱的女人們。可憐的女人們下手術台的第一句話,就是:他爸去糧站買米沒有?

   沱江邊,每天都有十幾個各公社的工作隊員,在江邊的石頭上洗刷手術台上拆換下來的浸滿了血的床單。殷紅的血水,在河灣洄旋,久久不肯順江流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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