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女生宿舍的門被急促的拍響。葉醫生和熊書記進來,告訴我們李秀蘭在剖腹取胎,結紮輸卵管的手術中大出血,止不住,必須送縣醫院搶救,要有個女隊員陪同。李秀蘭是郭興鳳的工作對象,理應她去。但興鳳這時坐在被窩裏說:“我來例假了,走不了那麽遠路。” 我白了興鳳一眼,帶上手電跟著葉醫生出了門。
從公社到縣醫院五十多裏路,一條用碎石和沾泥鋪的簡易公路。全公社這時找不出一輛機動車。熊書記叩開供銷社主任的門,借來一輛三輪自行車。二毛和老莫輪換著騎,我和葉醫生在後麵推,一路小跑,三個鍾頭後到了縣醫院。一陣忙亂。淩晨六點左右,李秀蘭終於脫離了危險。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裏。迎著父母驚訝的目光,我講了昨晚的事。當中學教師的父母沉吟半晌,甑字鑿句的說:“若蘭,這計劃生育工作,你不要再搞了。你看,差點兒出了人命。”
“這不是我們的錯。醫生說了,這隻是一個意外事故。就象生孩子,也會大出血一樣。”
“但李秀蘭是你們千方百計動員去的,人們會認為是你們的責任。”
我停止了吃飯,盡管媽媽做的老臘肉發出誘人的香味,而我已經有大半年沒聞到過肉味了。這十幾天來,我反複回味月華的話,“哦,你也是這豐功偉績中的一員吧?若蘭,我恨你!”越來越對自己的工作性質產生疑問。每當下了決心要退出工作組,熊書記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不要辜負了黨對你的期望。我深知黨的期望是不能辜負的。我的一切都是由黨決定的,要是他對我失望了,我還有希望離開農村上大學嗎?主意打定,我對父母說:“哪能退得下來。就這樣,還說我革命意誌不堅定呢。慢慢說吧。”
那天下午,我漫步在昌都縣城街頭。一架紙飛機飄到我腳下。揀起來一看,是計劃生育宣傳紙疊的。我苦笑著把它還給小男孩。蹩進旁邊的藥鋪,成盒的避孕套,避孕藥堆放櫃台上,隨便拿。正好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取走了五大盒避孕套。我莫明驚詫,一個小姑娘,拿這麽多避孕套幹嘛?售貨員告訴我:“現在時興用避孕套做葡萄。你看,灌進紫的,綠的水,紮成一串,掛在窗戶上,瞞好看的嘛。”
一串串葡萄,在陽光下閃爍。漸漸地,它們幻化成我們散發出去的傳單,避孕藥和避孕套,滿天飛舞。李麽嫂,胡月華,侯書記,郭大娘,李麽妹的臉輪流出現。劉大富眼裏閃著凶光,衝著我吼:“你逼我嘛!你逼我嘛!!”我背脊衝進起一股涼氣,募地從幻覺中醒來。
真有人在叫:“你逼我嘛!”循聲望去,大街上圍了八九個人,中央一位少婦,挺著微微凸起的肚子。三個嬌小的兒女,抱著她的腿。少婦一手為兒子擦著汗,一手用扇子為最小的女兒遮著陽。眼睛無奈地看著團團圍住她的四個工作隊員。“你逼我嘛!”的聲音是從她丈夫那裏出來的。他滿眼憂慮,轉而用懇求的語調,跟工作隊員交涉:“她有高血壓,心髒也不好,不能動手術啊!”
“我們動員這麽久,你不去呀!你要真關心你媳婦,早去紮了,也不會有這個計劃外懷孕。”
大街上,人越圍越多。人們小聲議論:“造孽。怕有五六個月了,也要弄下來?”
“這是百貨公司的工作組,好厲害喲!”
"這家人也是, 都三個娃兒了, 幹啥還要生嘛!"
小女兒被嚇得哇的一聲哭了。丈夫抱起她,在工作隊員的簇擁下,象進地獄般向醫院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