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獨上西樓 （一百四十三）姐弟
自從1966年家裏突然來了一個弟弟，周若楠的生活再也回不去從前了。那一年她才七歲，但是她從大人的對話和父親看弟弟的眼神裏明白這不是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弟弟。
弟弟希洲來了不久，母親帶著若楠到邯鄲去看望二爹，也就是她的二姨媽。在邯鄲西河灘的那間擁擠的小屋裏，母親和二爹在深夜裏悄悄地聊著。她們以為睡在表哥冷衛星的那張小床上的若楠已經睡著了。其實，她們的對話若楠都聽得一清二楚。
“姐，希洲那孩子真是夠可憐的。老周雖然是他的親生父親，但是他不敢告訴孩子實情，也不敢多親近他。孩子他媽臨死前把他托付給我，我就得對他比親生的還親。這世道真是殘酷，好好的一個孩子，一夜之間就變成了孤兒。”
“素琴，你現在看上去像額娘的閨女了。”李素貞笑著說。“你解放後剛進城的時候簡直革命的讓我都不認識了。”
“人總是要變的。經曆了這麽多事，難道還沒看出個道道來嗎？”
周若楠的心裏五味雜陳，原來這個弟弟是父親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第二天，她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到少梅阿姨家借宿的表哥冷衛星。衛星也很吃驚，但是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若楠心裏那叫一個別扭啊。表哥冷衛星又是個不善言辭的半大小子。除了吃驚，連句像樣的安慰話也不會說。若楠本來覺得母親領養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是在做善事。看到希洲為了失去母親而痛苦的時候，她也覺得這個比自己小兩個月的男孩子真是可憐。她把自己的玩具，好吃的都拿出來跟希洲分享。如今聽說這孩子是父親的私生子，她的心裏就像被人捅了一刀子。她不能跟母親討論希洲的事情，更不能讓任何一位同學知道希洲的真實身份。這些紮心的痛苦她隻能自己消化。
回北京後，若楠開始疏遠弟弟。雖然姐弟倆上的是同一所學校，但是若楠從來都不讓希洲跟自己一起走。然而遇到淘氣的孩子追著希洲罵他是“沒爹沒媽的野孩子”的時候，若楠的心被刺的很痛。她會不顧一切地追上去和那些孩子們打架。
在家裏，按照李素琴的吩咐，希洲跟若楠叫姐。“誰是你姐？少跟我套近乎！”若楠總是凶巴巴的對待弟弟。於是二人不止在學校，在家裏也分男女界線，不到萬不得已，若楠絕不跟弟弟說話。
王希洲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而且他還異常敏感。來周家沒多久他就察覺到了自己跟周占地的父子關係。他不明白母親怎麽會愛上像周占地這樣粗魯的人。他更不明白，既然父母相愛，他們為什麽不能結婚。姐姐周若楠一開始對自己很照顧。自從去了一趟邯鄲，她的態度發生了很大的轉變。看來她也知道了自己的底細。希洲不怪罪姐姐。如果自己遇到這樣的事也不會高高興興地全盤接受。從姐姐貌似冷酷的麵孔下，希洲看到了她對自己的關愛。每次受到別人歧視的時候，姐姐對自己的袒護都讓他心存感激。
77年考大學，若楠落榜，希洲考上了山西大學。若楠的心裏別提多窩囊了。她一向高高在上，沒想到如今被弟弟比下去了。希洲上了大學後的第一個假期，正好趕上周若楠參加高考的緊要關頭。希洲默默地承擔了一切家務。他悄悄地觀察著姐姐的學習情況，如果若楠遇到了難題，特別是數理化方麵的，他就會一聲不響地將題目做好，將解題的步驟寫清楚，趁若楠不注意，擺在她的案頭。他的所作所為都被若楠記在心裏。
78年高考，周若楠不負眾望，考上了北京中醫學院。她高興的不得了。接到通知的時候，希洲由衷地為姐姐感到高興。第一次，周若楠給遠在山西太原的弟弟寫了一封信，對他在自己高考時給予的幫助表示了感謝。希洲在給姐姐的回信裏表示，姐姐這些年來對自己的關愛才是應該得到感激的。
從此，他們成了最知心的姐弟。過去每到母親的祭日，養母李素琴都會陪著王希洲去祭奠他的生母。自從若楠上了大學後，她接替了母親。每年暑假期間，若楠都會陪著弟弟去八裏橋的那棵大樹下祭奠一番。看著希洲滿臉的悲切，若楠的心裏也非常難過。每當這個時候，她就為自己小時候的年幼無知，體會不到弟弟的痛苦感到慚愧。
1981年底，就在希洲即將大學畢業的時候，他的外公從香港輾轉找到了他。1975年從撫順戰俘營釋放出獄後的外祖父移民去了香港。他在獄中就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離開了人世，也知道女兒留下了一個兒子。剛剛出獄的時候，國家還在文革時期。盡管接收了多年的赤化教育，王老先生的思想依舊沒有能夠得到得到轉變。一旦有了自由，他馬上奔赴了香港。
文革結束後，對女兒和外孫念念不忘的老先生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了外孫。在北京飯店，王希洲第一次見到了外公。拉著外孫的手，老先生悲喜交加。想起為自己的出身而忍受了種種歧視的女兒，他禁不住老淚縱橫。看看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眉清目秀的青年，又讓他滿心歡喜。
老先生希望希洲跟他去香港繼續學業。但是希洲婉言謝絕了。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周家的一份子，無論血緣如何，他們都是親人。周占地自然是他的父親，李素琴雖然不是生母，但是這十幾年來，養母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點點滴滴都記在他的心上。另外還有他的姐姐，那個從小護著他，給他煮飯，為他洗衣，在他考大學的時候承擔了所有家務的姐姐，她們是他此生的親人。
老外公雖然非常遺憾，但是見外孫如此重情誼，心中欣喜。人的本性是很重要的。看來李素琴是個正直善良的好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將孩子培養的這般優秀。
在首都機場，周若楠陪著弟弟王希洲送王老先生飛回香港。“你怎麽不跟你外公去香港啊？那裏可比北京，太原的條件好多了。”看著飛機騰空，周若楠調皮地問著比她小兩個月的弟弟。
“香港是好，但是我的家在北京。隻有跟家人在一起才是最踏實，最幸福的。姐，你想吃什麽？外公給了我一大把鈔票，咱倆可以出去好好搓一頓了！”
就在王希洲和周若楠坐在京城著名的全聚德烤鴨店享受著難得一次的解饞機會時，弟弟冷國慶正在姐姐冷尚蘭家裏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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