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奩舊事—丹青約(四)

他頎長的身影映入我眼眸,如同一束金光噴薄躍過陰雲,瞬間將我的世界照亮。一霎時酸楚、甜蜜與愧疚齊齊湧上,我隻覺喉頭熱浪滾滾,淚水隨即奪眶而出。下一刻,我已忘情地撲到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認錯,抽泣著求他原諒我的任性,他胸前的行龍都被我揉的皺巴巴的,濕了一片。他邊忍著笑邊哄我,撫摸著我的頭的手掌溫柔寬厚,耐心等我平靜下來後,捏捏我鼻頭道:“以後可不許了。”我撫摸著他清臒的臉頰,心疼不已地歎道:“幾日不見,當真瘦多了…都是奴家的錯…”他柔和笑道:“不關你的事。”

繾綣片刻,他坐在我的畫案旁,看著案上展開的幾幅畫作,笑道:“你很喜歡花鳥畫啊。送來的雙禽圖,還真有幾分徽宗技法的神韻。但你知道麽,徽宗所題的丹青約,其實指的不是男女情,而是友情,是指朋友或親人之間的友愛應當永存,到老也不分開。《宣和畫譜》裏對此有詳論。”

他的神情陷入追憶。“我第一次見這幅畫是在五歲,父皇把哥哥和我叫到書齋,指著畫問我們,可知是哪一種禽鳥。我脫口而出是白頭翁,而哥哥卻說是白鶺鴒,這畫是在表達鶺鴒在原,兄弟急難,每有良朋,況也永歎的意思。父皇連連稱善,誇他小小年紀便時刻將兄弟友愛掛在心上。他更來了勁,又指著一幅《枯荷鸂鶒圖》說,其實古人眼中的鴛鴦也是隱喻兄弟而非夫妻的,如嵇康的《四言贈兄秀才入軍》詩開篇即曰,‘鴛鴦於飛,肅肅其羽’,此喻叔夜和兄長過去的優遊生活,惜別之情溢於言表。父皇驚喜非常,不住地稱讚他睿聰夙成,今後必為英主,將祖宗基業開拓遠大,嗬嗬。父皇在天之靈若看到土木堡的慘敗,不知會作何感想。”他苦笑著歎息,接著又說道:“後來才知,哥哥說的這些,都是王大伴提前教給他的,讓他專揀父皇愛聽的說。父母自然是希望子女之間永遠友愛,有困難時齊心協力對付外敵。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諂媚。他為嫡長,出生四個月就被欣喜若狂的父親立為儲君,沒一個人能跟他爭。他說不說那些好聽話,對他是一樣的,對王振可不一樣了。父皇通過他這次表演,對王大伴很是欣賞,稱他不愧為太子的啟蒙老師,從此王振更加得勢。隻有奶奶看出來這死太監的陰險狡詐,多次嚴厲懲處,有奶奶在,死太監一直不敢興風作浪。可惜,奶奶走後,便再無人轄製的了他了。”

他渙散的目光從遠處收回,重又凝聚在眼前花鳥畫上,忽然想起什麽,道:“朕險些忘了,有好東西給你。”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滿貝螺鈿盒遞給我:“打開看看。不是新的。朕前日偶然從內庫發現了這個。當時這盒子塞在角落裏,落滿了灰塵,大概多少年沒人動過了。看起來像是唐宋舊物,不知怎的流入宮中。朕當時就想到了你。你如此鍾愛宋人花鳥,定然也會喜歡這對丁香兒的。”

鈿盒裏靜靜躺著一對象牙耳釘。包鑲的金邊已褪色,顯然不是新打的首飾。但令人叫絕的是象牙麵上平刻加彩的圖案。兩隻耳釘上分別有一隻鶺鴒棲於疏枝上,其形神妙,殆若天地生成。更妙的是若將耳釘戴上,這對禽鳥剛好左右呼應,互相顧盼。

我心中甚是歡喜。此物無論構圖、勾勒、技法、意境,都明顯摹製徽宗的花鳥圖,應是製作之人有意為之。道君皇帝所繪花鳥,均以小品畫見長,又以精細而見功。這些都惟妙惟肖地體現在這對耳釘上。製作它的人應是少有的精工巧匠,靜得下心,耐得住枯燥,稍有心急,或白璧見瑕,或前功盡棄。淺刻完畢後的加彩亦是精巧的工序,著色時需細細沿著象牙紋理按順序套繪,使其工韻簡練而富於文人雅趣。

我將這對耳釘戴起,內心對他的感激與摯愛難以言表。我垂下頭紅著臉道:“不管丹青約到底是什麽,妾隻願長伴君旁,看彼此的春華流逝,綠鬢成霜。”他默默地看著我,眼中盛滿柔情,片刻後無奈一笑:“我比你大十二歲,怕是隻有你看我的綠鬢成霜。”他帶著悵然若失的神情,將頭靠在我肩上。我聽到他好似耳語的呼喚:“子童,我累了,讓我靠一靠…”

他叫我 ‘子童’,這是皇帝對皇後的稱呼,我驚訝想要糾正他,他卻攔住我的口:“在我心裏,你已是我的妻。”隨後他正色道: “杭皇後已走了兩年,中宮不宜久虛,我想立你為後,已命所司詳議。等內閣票擬完畢,便可擇日行冊禮。”

然而內閣票擬的結果是否決。原因很簡單:唐氏無所出,於社稷無功。對於當皇後我倒也沒多少興趣,但'無子'卻實實在在是宮裏每個人的心病,尤其是皇帝。自我入宮後兩年多,陸續選來侍寢的多達十幾名,我並未專房專寵,然而包括我在內的這十多個嬪禦,無一受孕。他對此心急如焚。沒有繼承人,意味著人亡政息,意味著現在所有的治國策略都將遭到清算,意味著忠於你的臣子被逐出仕林,甚至被流放殺頭。內閣也將全部換掉,而他所重用的閣臣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例如商輅,鄉試、會試及殿試均為頭名,乃本朝第二位'三元及第'。他是任人惟賢的明君,看人非常準,登位七年來在他所信任的大臣輔佐下,知人善任,選將練兵,不僅使社稷轉危為安,還徹底改組京師衛戍,首創大明統一的軍事指揮製度。經濟上與民生息,減免稅賦,治理水患,賑濟安撫流民;文化上修纂《寰宇通誌》,外交上重現萬國來朝 --由於他的勵精圖治,短短數年就使大明挽回了頹勢,國力蒸蒸日上,王振亂政時失去的朝鮮、占城、暹羅、琉球等國又紛紛前來北京朝貢。

他對後繼無人的焦慮日益加深,言官們催促他複立侄子朱見深為儲的折子更是令他憤怒不甘,然而這些都沒能讓他減少對我的愛。他一點都沒把'無子'的罪過怪到女人頭上。立我為後的想法失敗了,他仍不放棄,反複與內閣討價還價,最終竟讓他們同意為我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後宮位份 --' 貴妃'前麵再加一'皇'字以為尊。我成了中國有史書記載以來第一個皇貴妃。

他為我舉行了盛大的冊典,我與他並坐於寶殿之上接受群臣朝賀跪拜。這之後他就病倒了。繁重的政務、無子的焦慮、言官的指責還有南宮的陰影,盤旋交織令他心力交瘁。他所有好的地方都被忽略,他使大明由亂而治漸開中興,他的英明和才幹都視而不見。人們關注的隻是他自私冷酷的一麵。對於今上德行有虧的指責已彌漫朝野。起初他依然強硬,對於指責他的臣子出來一個杖一個,但連他自己也能預見得到,這樣做不僅不會讓他們閉嘴,反而令他的名聲更壞。以前不過是待人刻薄不尊兄長,現在是貪戀皇位寡廉鮮恥不仁不義迫害忠良,殘暴直追桀紂。這些滿口仁義飽讀聖賢的大臣們,轉眼就忘了是誰在國家存亡之際臨危受命,拒不南遷抵抗到底的那一個,沒有他哪有你們今日站在道德至高點上誇誇其談,體會一把聖賢代言人的快感呢?以前不了解的時候,我和民眾一樣,想當然的把剛直的忠臣視為正義的化身,而把迫害忠臣的皇帝當做昏君暴君。及至靠近,才看清真相,原來至高無上的皇帝才是弱小的一方。拔河的繩子一端是成千上萬官僚組成的文官集團,他們由同一道德標準教化出來,步調一致言詞一致,他們掌控著天下輿論掌握著道德準繩,他們以聖賢的標準要求皇帝以凡人的標準要求自己。隻要皇帝有絲毫他們看不慣的就展開他們最擅長的罵功,前仆後繼蜂擁而上罵遍天下無敵手,皇帝被羞辱也隻能聽著,但凡給罵急了出手立即被扣上頂暴君的帽子讓你遺臭萬年。他們用來自誇的剛直不阿,在強大皇權下永不妥協,說白了就是'皇帝得聽我的,必須聽我的,因為我代表聖人,不聽我的就是不遵聖人!";而繩子的那一端,孤零零的隻有皇帝一人。沒人替他說話,沒人看的見他的痛苦。老百姓被冤枉了受委屈了尚且可以寫辯護狀,他的苦無處可訴。天子貴無可貴,生來就不該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巨大的挫敗感令他倍受打擊,被打得血肉橫飛的大臣成為不畏強暴的忠良,隻要還剩一口氣便接著罵你。要求皇帝參拜上皇甚至讓位的奏章象雪片一樣飛來,畢竟治國能力是次要的。秩序才是最主要的。弟不能越過兄,哪怕那個兄昏庸無能,帶給億萬百姓的隻有痛苦。弟弟幹的再好,終究不過是個代理。兄長平安歸來,且八年來身心健康,你又無後,所有這些加起來,表明是天意讓你下台。長幼有序,是為天道。天道是士大夫們拚盡全力維護的,他們隻認死理。至於百姓是否安居樂業,國家是否存亡,都不是他們所關心的。

"憑什麽…一般也是父皇祚胤…憑什麽我就不能…憑什麽!"皇帝倒在病榻上,失血的臉慘白如紙。我默默擁住他冰冷的手,心如刀絞。榻前地上,是被他用盡全力拋出的奏章:"…上皇君臨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曾親受冊封,是上皇之臣也…"

他呼吸緊促,使勁掙著空洞的大眼,仰天發泄他心中強烈的不甘:"當初我不願做這個皇帝,是他們硬把我推到那位置上…現在又是他們…趕我下去…我是什麽?!我也是個人啊!" 他顫抖的手指撫摸上我滿是淚珠的臉:"我若不在了,誰來護你周全…誰能保於謙全家性命?!難道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在他為之出生入死堅守的城頭下,梟首棄市麽?!難道讓我眼睜睜地看著我苦心恢複的江山,再一次讓那個昏君糟蹋麽?指責我貪戀帝位…他們怎麽知道用盡手段保住現有地位?!輪到自己頭上,自有千萬種理由為自己開脫…我貪戀帝位?憑什麽我不能貪戀?所有的理想,抱負,男子漢該幹出一番事業…都是隻有先坐上那個位置,才有可能實施的!"

從他幼時起便服侍他的老太監成敬,此時忽然上前,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對他小聲道:"萬歲不必悲痛,老奴願為爺赴湯蹈火。若萬歲首肯,老奴可用厄酒挽回一切!"

他瞬間驚呆。成敬沒錯。結果了南宮那人,這片錦繡河山、於謙…就都保住了。可是,這是多惡劣的行徑啊!讓人寫進史書裏,是多壞的名聲啊!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唐太宗,為百姓開創了從未有過的盛世,都沒有因此而被抹掉'殺兄滅侄'的惡名。他呆呆地望著成敬,麵如死灰。

"萬歲!自古無毒不丈夫!倘若那人活著走出南宮,您想想後果吧!"成敬的聲音都變了形。皇帝狠很閉上雙眼,再睜開時,已淚如雨下。"別驚動他的家眷…"

成敬飛身離去。皇帝象被抽空了全身力氣,頹然倒下。寢宮徹夜長明,百盞燈燭照著他臉上的淚痕,縱橫交錯竟如此觸目驚心。我從來不知道,男人也有這麽多淚水。他始終攥著我的手不肯鬆動,我與他就這樣默默地相擁取暖,周遭靜如墳墓,隻有更漏聲緩,滴滴敲打著無眠人的心。恍惚間他動了動身子,仿佛逃避良心譴責一樣想要鑽入我懷裏,卻在靠近我時無意中被我耳上的釘涼涼地硌了一下,他疑惑看過去,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那對鶺鴒猛地刺入他雙眼。

他象被火燒了一樣驚起,發狠盯著鶺鴒的眼中突然淚水滂沱。"快…快去,追回成敬,"他向外推著我,滿眼絕望,"我…我下不去手,下不了手!"

成敬被我派的人追上時已到了南宮門口,他顛倒蹌踉爬到皇帝床前,扒著炕沿發瘋般叫道:"什麽是你死我活啊萬歲爺!你今日不處死他,來日就是他弄死你呀!"他的聲音蒼涼而嘶啞,皇帝卻好象什麽都沒聽到,隻喃聲重複著"他是與我血脈相連的人,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當夜成敬殉主,飲下了那杯本該給上皇的毒酒。他的預測一點沒錯,皇帝不忍心弑兄,就隻有被兄反過來殺掉的份,沒有任何僥幸的可能。與其來日被複位的上皇追查出來,不如現在了斷,還能選個死法。景泰八年正月十七淩晨四更,總兵石亨、副都禦史徐有貞帶兵秘密打開南宮大門,用肩輿將那個被軟禁了七年的囚徒抬入了東華門。天亮時群臣上殿奏事,一抬頭驚愕不已,一夜之間寶座上竟換了人,朱祁鎮重又坐回了八年前他離去時的位置。宮中鍾鼓齊鳴,用過藥才淺淺睡去的皇帝被驚醒,喃聲問我:"是於謙麽?"我泣不成聲,最終鼓起勇氣對他說:"不是,是太上皇帝。"

我以為他會承受不住這個打擊,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灰白的臉上竟慢慢綻放出平靜安詳的笑容。

"哥哥做皇帝。好。"

他是真的累了,厭倦了。就這樣吧,哥哥,不再爭了。替你管了八年的家,現在還給你。他的心隨之安寧下來。我看到他麵色漸漸轉為紅潤,更讓我驚喜的是,多日未進食的他竟在我的服侍下喝了半碗粥。我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知道我們今後要過什麽日子了。再好也不會好過朱祁鎮被囚禁的待遇,但隻要他活著,再苦我也滿足。

朱祁鎮那日命人敲完鍾鼓後,下的第二道聖旨便是逮捕兵部尚書於謙、大學士王文並一批忠於景泰帝的大臣及內監。我的夫君此前的悲觀預言,全都實現了。不到一個月所有這些人都以謀逆罪被斬於集市,子充軍,妻女發配戍邊。於謙所薦舉培養的武將也全部連坐被誅。夫君被廢為郕王,我跟著他一齊軟禁在永安宮。複位後朱祁鎮將年號改為天順,既然是重新做皇帝,自然也要重新立皇後。太子的生母周貴妃此時躍躍欲試,覺得皇後之位非她莫屬。不料新立的皇後仍然是錢氏,這個既老又殘且醜,還不會生孩子的女人仍舊占據著朱祁鎮的心。盡管他下旨向天下人斥責我丈夫'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憤',盡管對百姓對社稷來說他是極其不合格的國主,但我不得不承認,對女人來說,他是理想的好丈夫。

祁鈺在被趕下台後身體和心情反倒一天天好起來。總歸就是這樣了,再沒什麽可焦慮恐懼的了。我和他平靜地接受了囚徒的身份。我們現在和他哥哥以前的處境一模一樣,生命輕得象塵土,隨時可以讓人撣掉,多活一天就多賺一天。可是他病情的好轉卻給他帶來了滅頂之災。就在我們被關進來的第二十天,朱祁鎮派太監蔣安用帛將祁鈺扼殺,對外報郕王病薨,年三十。當初祁鈺不忍心對他哥哥下手,他哥哥可是忍得了心對他下手,眼皮都不眨,幹淨利落地了結心腹大患。緊接著他們決定由誰來為祁鈺殉葬。大明有宮妃殉葬製度,前麵幾個皇帝死時,每位最少有二十個嬪妃被勒死陪葬,有的才進宮一個月。祁鈺薨時已被廢去皇帝位,卻單單在殉葬這一項上保持皇帝待遇。朱祁鎮提議要郕王元配汪氏殉葬,錢後及太子見深以汪氏尚有兩個幼女要養育為由,勸說皇帝放過了她。然後他們想到了我。

這就是當初我冒著風險接濟他們的下場。我用惻隱之心捂活了一條蛇。祁鈺又何嚐不是呢。我一言不發,捧著賜給我的白綾走入暗室。倘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決不會再這麽傻。權力的另一個稱呼,叫你死我活。越沒有人性,越喪盡天良的,越容易坐上權力的寶座。武則天殺遍了每一枝血親,絲毫不妨礙後世女性將她奉為偶像崇拜景仰。隻要你贏了,自有後來人為你的殘忍找各種理由開脫。那個救活了她卻反而被她殘害成人豬泡酒壇子裏的正室,成為後人嘲笑的對象。惡劣驅除良善,來世絕不做善。我帶著無盡的不甘蹬翻腳下的杌子,索命的白練瞬間令我窒息。我感覺自己墜入了漆黑的深洞,萬丈深淵總也到不了頭,耳邊千萬冤魂嚎叫,身體在三途烈火中焚燒。我自己也變成了冤魂中的一個,向天伸著皮包骨頭的手臂,嘶啞發泄著鬼哭狼嚎。"死不暝目…死不暝目!"

漆黑的深洞突然見底,我感覺自己猛地摔在地上,身體粉碎。我睜開眼睛,四周不再漆黑,有明亮的火把將一切照得雪亮。

"你醒了。"

男子平靜的聲音傳入耳中。多少年前我聽到過同樣的話。那次是我從馬上掉下來,現在…我不是給賜死殉葬了麽?!我驚訝無比轉頭看看四周,發覺自己躺在陰冷潮濕的地麵上。房間好似荒涼古寺的禪房,身旁一個陌生男人抱膝也坐在地上,不知是凍的還是怎的,牙齒都在打顫。

他的年紀很輕,至多不過二十一二歲,清瘦單薄,五官極為秀氣,好象在哪裏見過。他隻看了我一眼,就把目光移向別處。我順著他的眼看過去,原來小小的禪房裏竟擠滿了兵丁,其中一個首領模樣的頭帶鳳翅盔,身著明光鎧,滿臉敵意盯著那男人。這可不是一般武官的裝束,能穿這幅盔甲的,最小也是都督將軍。我倒底在哪裏?這是什麽地方?!

門砰地一響,進來一位頭發花白,麵上無須的,對著地上男子勉強笑道:"官家還缺何物,被褥、棉衣…"

他的話被那武將粗暴打斷。"他現在已經不是官家了!"又神色厭嫌地看我一眼,對男子接著說道:"兄弟們為了你出生入死,你卻隻知淫樂。都到什麽地步了還要美人在側!"

年輕男子麵不改色,仿佛根本沒聽到對他的侮辱,平淡對那老太監道:"煩你回一趟臨安宮,朕…我榻枕旁有一個滿貝漆盒,請取來交予我。"

那武將愈加嗤之以鼻。不久盒子取到,我驚愕的無以複加。那男子打開後,我更是如雷轟頂,恍如墜入雲夢。

盒裏靜靜躺著的,就是那對象牙平刻花鳥耳釘。隻不過很新,比祁鈺送我時新得多。他是誰?!我倒底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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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唐氏:良家女,明代宗(景泰帝)朱祁鈺的妃子。景泰七年八月十三冊封為皇貴妃,是有史可考第一位“皇貴妃”,把冊書交給她的正是石亨。《明英宗實錄》所載:“景泰七年八月(1456年)戊戌朔,遣旗手衛官祭旗纛之神,命武清侯石亨為正使禮部尚書胡濙為副使,持節冊封妃唐氏為皇貴妃。”

她是明朝最後一批被殉葬的妃子。這之後殉葬製就被朱祁鎮廢除了。包括朱祁鎮父親宣德在內的前麵幾位皇帝,每個都有二十幾人陪葬,姓氏全都記載在史書裏。那個長長的名單真是悚人。象宣德還有他父親明仁宗都是口碑很好的,開創所謂'仁宣盛世',照樣讓這麽多女人為他陪葬,這點上就不如朱祁鎮,雖然皇帝幹得不怎麽樣,但在人性上超過前麵的。按<明朝那些事>作者的說法,朱祁鎮有感知他人痛苦的能力,所以他能做出永久廢除殉葬製這種人性化決定。朱祁鎮是個好人。好人當不了好皇帝。明初殉葬製尤其變態的是,專找皇帝生前的寵妃陪葬,大概就是怕出甄嬛那種事。因為隻有寵妃是在皇帝臨死前守著他的人。

唐氏極受朱祁鈺的寵愛。相關史料:《彤管拾遺》【唐氏者,景帝妃,都督唐興女也。以景泰七年進宮,八年封皇貴妃,寵幸冠後廷。嚐乘馬隨帝遊西苑,馬驚妃墮,帝乃命中官劉茂,選禦廄之最良者,日控習以待。天順元年二月革封號。郕王死,群臣議殉葬。及妃,妃無言,遂殉之,葬金山。】

朱祁鈺的死,明代人多有忌諱。從史料看,有兩處明確記載了朱祁鈺是被謀殺的:“是月十有九日,郕王病己愈。太監蔣安希旨,以帛扼殺王,報郕王薨。”

如果以皇帝這個職業標準去衡量,朱祁鈺的合格程度能排明朝前三名。尤其難得的是他對於謙的信任和鼎立支持。北京保衛戰得勝以後,立即就有言官彈劾於謙,說他沒那麽大功勞,自誇邀功等等,之後的七年,對於謙的詆毀就沒斷過。朱祁鈺很難得,沒象其他當領導的那樣卸磨殺驢,或者擔心於謙功高蓋主,一直保護著於謙,用人不疑。於謙對軍隊的改革才得以實施。明朝後來和倭寇的戰爭等等都得益於於謙建立的軍隊製度。《明史》(卷170)"…諸禦史以深文彈劾者屢矣,賴景帝破眾議用之,得以盡所設施。"可惜有那麽個哥哥壓著,合法性總受質疑。常年處在憂心忡忡暴躁的心態下,三十歲就死了。這位皇帝為了不讓群臣老提立他侄子為太子的事,幹出過給大臣行賄的事,挺可憐的。在明朝當皇帝要有極堅強的心靈,扛的住罵,多難聽的人參攻擊都能一笑了之。朱祁鈺就是沒這個心理素質。

關於他聽到英宗複辟時的反應,記錄在明代楊瑄 《複辟錄》裏:"鼓鍾鳴,群臣百官入賀。景皇帝聞鍾鼓聲,問左右雲:“於謙耶?”左右對曰:“太上皇帝。”景皇帝曰:“哥哥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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