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給Dan畫肖像。準確地說，我是給幼年的Dan和他的父親趙憶江畫“合影”。想到Dan的生日快到了，我覺得這會是挺好的一份禮物。
自從那日Dan向我吐露他的秘密以後，我們在一起約會的時候，他都多多少少會給我講一些他童年的故事，很多他對父親模糊的記憶聽起來動人又傷感。他總是說“記不太清楚了“，可是我從他的描述裏卻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當時的場景。那種鮮活的程度讓我都暗自驚訝。所以，這次拿起畫筆，我甚至覺得是在畫自己的記憶一樣。
我選擇的一個場景是趙憶江抱著頭上歪帶著軍帽的兒子，一起看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我想通過父子倆在膚色、體魄、姿態上的對比，表現父親對兒子的溫暖嗬護和兒子對父親稚嫩的依靠。我大致勾勒出人物形態，然後就想：那個時代小男孩該穿什麽衣服呢？我想起來Dan說過和爸爸唱過《黑貓警長》的歌曲，於是我就給他畫了一件淡黃色上麵印著黑貓警長圖案的T恤，下麵是一條白色的短褲，腳上穿著軍綠色的涼鞋。趙憶江則是簡單的軍綠色的T恤，露出來堅實的臂膀，和小男孩白嫩的小腿小胳膊形成鮮明的對比。
馬上要搬回我爸媽家了，那邊離工作室有點距離，離Dan就更遠了。我這幾天都是在工作室網絡上班，抓到一點空閑就拚命地畫，希望在搬家的時候可以把這幅畫帶回去藏起來。
緊趕慢趕，我終於在搬家前幾天完工，把畫和幾個盒子先搬回了家。Dan打電話過來問：“我來幫你搬家吧？”
“你這麽忙，不用了。我已經跑了一趟，再一車就完了，沒多少東西。”
“那好。我這兩天又要出差。下周應該好一些。我......我想，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你父母？他們知道咱們交往的對吧？”
這個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覺得現在年輕人談戀愛，多半是想把父母撇在一邊的。能晚一點見父母就晚一點，似乎不想太快進入對方家庭，不想往婚姻這條路上瞭望。Dan大我八歲，真的就是“老派”啦？可是他都這麽問了，我怎麽能說不？
“嗯？我是不是有點拿不出手？”他明顯感到了我的遲疑。
“沒有啊。就是我媽，比較囉嗦。沒有Frances那麽容易相處。”我心裏覺得有點對不起我媽。可是她真的挺囉嗦的。不過轉念一想，如果她見到真人，也許會少囉嗦幾句呢。“我來安排。等你稍微輕鬆一點吧？”
“好。那麽下周見。”
“你，有沒有告訴你媽媽關於你姑姑的事情？”
“還沒有。最近事情太多了，我媽血壓有些高。我怕她再激動。等等吧。”
我搬回家，爸爸媽媽似乎是鬆了一口氣。我很能夠理解他們，在任何危機之中，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福氣了。可是我媽真的是囉嗦啊，我一點兒都沒冤枉她，她可以每天十幾個小時對我“狂轟亂炸”。而且，她居然翻我的東西。當然，她是好心幫我整理。可是，她在車庫的一堆雜物裏翻出來我的那張畫！
“喲，這是誰啊？”我正和我爸在露台上喝下午茶，我媽就舉著油畫跑了過來。
“姍姍越畫越好啦。怎麽就丟在車庫裏？看著像.....像Dan嘛。”我媽的眼睛真的太毒了。
“媽，你又瞎翻我的東西。”我去搶我的畫。正好我媽把畫翻轉過來給我爸爸看。
沒想到我爸爸一看就呆住了：“趙憶江？”
我一口茶噴了出去。“爸！你說啥？”
我爸扭頭驚訝地看著我說：“我覺得是以前院子裏的人啊。是不是趙憶江？你怎麽認識他？”
“我......什麽院子？你認識趙憶江？”我快要發抖了。
“你們打什麽啞謎呢？”我媽更是摸不著頭腦了。
“唉，是我爸老戰友的兒子。我們是一個大院兒的。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他比我們高幾年級。他當時很紅的，是戰鬥英雄，給我們學校也做過報告，院子裏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他。”
“真的？是很帥呀。”我媽顯然沒抓住重點。
“那後來呢？”我急切地問。
“什麽後來？我不太知道他的事情。噢，對了。他應該是參加了A局。那時候也是挺讓人羨慕的事兒。”我爸說。
“什麽是A局？”我問。
“和美國的CIA差不多吧。”我爸看了我一眼，問：“你怎麽畫了他？你怎麽認識他？”
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作答。
“呀，那種人還是不要沾邊的好。姍姍，怎麽回事？而且這個人看著很眼熟啊。對了！像Dan。”
“媽......”我無力地叫了一聲。
還沒等我緩過來，我爸又一拍大腿叫道：“想起來了。趙憶江叛逃了。”
“什麽是叛逃？”我和我媽幾乎在同一時間問。
我爸看了我們一眼，然後把目光放在我的臉上：“姍姍，你到底畫的是誰？”
Dan，我該怎麽辦？我知道分享秘密的前提是信任對方可以保密。可是現在，這個秘密已經露出了水麵。不是我故意要泄密，是天下居然有這麽巧的事情！
“姍姍！你倒是說話啊。”我媽過來搖我的肩膀。
“媽，誰也不是。我就是照著網絡上的一張畫來臨摹的。我覺得挺好看，父子真情流露......”
我爸的眼神不太友好。我知道他最不喜歡我撒謊。可是我不能把Dan給賣了。於是我鼓足力氣大聲說：
“好啦好啦，長得像的人很多呢。而且他這種臉，就是明星臉嘛。趙什麽江的也許以前就是名人啊，很多人可能暗戀他，就畫了他的臉唄。Dan怎麽像他呀，一個方臉一個長臉，一個威武，一個比較文靜。媽，你就是臉盲，尤其是見到帥哥的時候。”我希望能打個岔，讓他們忘了剛才的話題。
“不要嬉皮笑臉的。你和那個什麽Dan也談戀愛有好幾個月了吧？什麽時候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我爸似乎有點怒了。
“爸，談個戀愛啊，又沒說要嫁給他。而且你不是說了嗎？才幾個月。現在疫情嚴重，我看還是算了吧。他老出差，感染機會大，我都不想老見他。”
“也是。再過一段時間看看吧。”沒想到我媽倒是先退讓了。
我把畫拿過來，回到自己的房間，才發現剛才出了一身冷汗。今天的信息量有點大啊，我覺得腦子不太夠用了。
趙憶江叛逃？Dan知道嗎？他那時候還小，不知情也合理。那Frances知道嗎？我爺爺又知道多少？能不能拐彎抹角地去套套爺爺的話？可是他老人家嫉惡如仇的，我會不會弄巧成拙啊？
我轉念一想，什麽叛逃不叛逃的，趙憶江已經失蹤了那麽多年了，應該和Dan沒有任何關係。不管怎麽樣，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有任何事情傷害到Dan和Frances。我不打算告訴Dan有關“叛逃”的說法。我當然也不願意我們之間有秘密。可是現在，是不得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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