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香於油墨裏的大蒜花：他是狼媽的“巨嬰”嗎？

（十二）他是狼媽的“巨嬰”嗎？

不少西方讀者將科利奧蘭納斯形容為“巨嬰”、“媽寶男”，他的優點和缺點都是如此明顯和極端。他短暫的一生，一半為自己的驕傲而活，一半為取悅母親伏倫妮婭而活。

 

我從自己的人生經驗判斷，科利奧蘭納斯並不是“巨嬰”和“媽寶男”，而是典型的自閉症譜係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簡稱ASD）患者，不過他的症狀比較輕，屬於高功能(high functional)患者。

近幾十年來，被確診為自閉症譜係障礙的孩子越來越多，據統計，北美每88個孩子當中，就有一個患有不同程度的自閉症，男孩得自閉症的比例是女孩的四倍。這個現象已經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盡管自閉症患者的個體差異很大，但這些症候群的共同特征包括：社交能力和溝通能力困難，刻板的或重複的行為和樂趣，認知發展較慢等。

科利奧蘭納斯出生於貴族之家，母親受過良好教育，而且口齒伶俐、能說善道。她對兒子的期望值很高，除了建立軍功，還要獲得更高的榮譽，比如當上執政官。她有足夠的財力、見識和時間把孩子培養成文武兼備、在大庭廣眾之下言談舉止得體的人才。可是科利奧蘭納斯一直到十六歲第一次出征前，都沒學會用溫文爾雅的語言說話。《科利奧蘭納斯》第三幕第一場，與科利奧蘭納斯情同父子的米尼涅斯曾在眾人麵前為這位大英雄辯解：“請你們想到這一點：他自從能夠拔劍的時候起，就一直在戰爭中長大，不曾在如何使用溫文爾雅的語言方麵受過訓練。他總是不加區別地將穀子與糠麩一起倒掉。請允許我離開，我會去找到他，向他陳說利害，叫他接受用和平的手段、合法的方式進行的裁判。”

（MENENIUS

Consider this: he has been bred i’ the wars

Since he could draw a sword, and is ill school’d

In bolted language; meal and bran together

He throws without distinction. Give me leave,

I’ll go to him, and undertake to bring him

Where he shall answer, by a lawful form,

In peace, to his utmost peril. ）

科利奧蘭納斯說話時分不清穀子與糠麩的區別，也就是說，他無法分辨詞語之間的細微差別，很難理解形象化的語言。

 

再舉一個典型的例子，第二幕第三場，科利奧蘭納斯為了獲得市民的支持當上執政官，穿著長袍，很不情願地來到廣場上，向路過的民眾“拉票”。盡管他極力學著別的政客的樣子討好民眾，但言詞生硬，掩飾不住的高傲和侮慢。他對其中一個市民說：“你應該認為我更有操守，因為我不輕易濫賣人情。先生，我會向那幫誓同生死的兄弟們，向那些人民獻媚，以博得他們的好感，他們認為這是一種高尚的習俗。如果他們需要的是我的脫帽致敬而不是我的真情實意，我要練習點頭示意，並裝腔作勢地向他們脫帽鞠躬。也就是說，先生，我要學學那些受歡迎的人的蠱惑本領，誰喜歡這一套，我就大量奉送。所以，我請求你們，讓我做執政官吧。 ”

CORIOLANUS  

（You should account me the more virtuous that I have

not been common in my love. I will, sir, flatter my

sworn brother, the people, to earn a dearer

estimation of them; ’tis a condition they account

gentle: and since the wisdom of their choice is

rather to have my hat than my heart, I will practise

the insinuating nod and be off to them most

counterfeitly; that is, sir, I will counterfeit the

bewitchment of some popular man and give it

bountiful to the desirers. Therefore, beseech you,

I may be consul.）

顯然，科利奧蘭納斯不能理解政客們嘴裏的“脫帽致敬”的引申含義，他以為隻要練習點頭示意並脫帽鞠躬，就可以博得民眾的好感。這是自閉症譜係障礙患者在生活和工作中表現出來的一種典型行為方式，他們大多隻能理解詞語的表麵意思，因此喜歡清晰明確的指令、規則和步驟等等。

 

那麽患有自閉症譜係障礙的科利奧蘭納斯為什麽會在軍事生涯裏大放異彩呢？讓我們先來了解一下羅馬軍團的基本知識。大約從公元前六世紀末開始，古羅馬軍隊采用“重裝步軍”的作戰方式對軍隊進行部署。重裝步軍指的是使用重兵器武裝的步兵，他們在密集隊形中訓練作戰，將盾交疊而將矛指向前方。這種作戰方針的長度任意，縱深一般為8排，12排或16排。首排士兵如有傷亡，則由後一排的士兵向前移步替補，以保證前排完整。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羅馬軍團方陣一直是主要的作戰部署隊形。

也就是說，羅馬軍團給科利奧蘭納斯提供了一個高度有秩序的環境，士兵們的基本天職是無條件地服從長官的命令，這些命令都是簡短清晰的，無論行軍、打仗、作息等，軍團都有嚴明的紀律。自閉症譜係障礙患者最適應這種有條理的生活，再說冷兵器時代打勝仗靠的是人多、精良的武器裝備和技戰術，士兵的社交能力和口才並不重要。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勇敢無畏、體力驚人的科利奧蘭納斯脫穎而出，成為蓋世英雄。

 

而一旦脫離了有條理的生活，麵對一個紛亂的找不著規律的世界，自閉症譜係障礙患者的弱點就暴露出來。科利奧蘭納斯處在古羅馬從王政體製向共和國體製轉型的時期，所有的政客都在摸著石頭過河，試圖探索一套行之有效的治國方式。滿腦子舊觀念的科利奧蘭納斯一下子蒙了，不知如何適應這種新變化，也得不到母親和義父的明確清晰的指點。他的內心是焦慮和掙紮的，卻無法與親人有效溝通，隻能以憤怒粗暴的說話方式發泄出來。第二幕第三場，想做執政官的他站在羅馬市中心的廣場尋求民眾的支持時，說出了心中的痛苦和疑惑：“最可愛的選民！寧可死，寧可挨餓，也不要向人乞討我們本應得的報酬。為什麽我要穿起這身羊毛長袍站在這裏，向每一個路過的平民乞求無意義的支持？習慣迫使我這樣做，習慣需要什麽，我們就該做什麽。古老年代的灰塵久不打掃，錯誤堆積如山高，遮蔽了真相。與其如此愚蠢行事，不如把尊貴的官位和榮譽讓給願意幹這種事的人。我已經痛苦地做了一半，接著做另一半吧。”

（CORIOLANUS

Most sweet voices!

Better it is to die, better to starve,

Than crave the hire which first we do deserve.

Why in this woolvish toge should I stand here,

To beg of Hob and Dick, that do appear,

Their needless vouches? Custom calls me to’t:

What custom wills, in all things should we do’t,

The dust on antique time would lie unswept,

And mountainous error be too highly heapt

For truth to o’er-peer. Rather than fool it so,

Let the high office and the honour go

To one that would do thus. I am half through;

The one part suffer’d, the other will I do.）

“自閉症”是近代才出現的概念，世界上第一個被診斷出自閉症的是出生於1933年的美國人Donald Triplett。20世紀60年代，以ABA為基礎的行為幹預開始應用於自閉症患者。幾十年的經驗證明，早期的行為幹預和語言治療對輕度的高功能自閉症譜係障礙患者非常有效，許多人在成年後的行為與舉止已與常人無異，並且成為各個領域的精英。據傳，比爾蓋茲就有輕度自閉症。我所喜愛的好萊塢電影明星安東尼.霍普斯金(Anthony Hopkins, 電影《沉默的羔羊》的男主角)就是典型的亞斯伯格症候群患者（Asperger syndrome）。

 

可惜啊，兩千多年前的古羅馬偉大的母親伏倫妮婭並不知道這些，她用常規的方法教導兒子說話、寫字和基本的行為禮貌，估計不是太奏效，也就放棄了，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培養孩子的武功上。

莎士比亞有著非凡的洞悉人情和世情的能力，我認為他生前曾經認真地觀察過神經分裂症患者、自閉症譜係障礙患者等，不過當時有限的醫學知識不足以讓他對這類患者作出準確的診斷。他隻是覺得這些人的行為和思維方式很怪異，頗具戲劇性，將他們搬到了他的作品裏，於是有了李爾王（筆者認為他有輕度的精神分裂症）、奧賽羅（可能有輕度的精神分裂症）、科利奧蘭納斯這些永垂不朽的經典人物。

大約從15世紀末期至16世紀中期，西班牙殖民者將大蒜帶到了美洲，受到了印第安土著的喜愛。土著們把大蒜、野蔥、洋蔥、韭蔥等作為食品和藥品。二十世紀初，隨著歐洲人口的湧入，美國的人口組成發生了很大變化。意大利人和猶太人不遺餘力地推廣他們的蒜味美食，自二十世紀60年代起，用大蒜烹飪食物成為美國主流社會的一種常態。北美某些產蒜區域每年還舉辦大蒜節，介紹當地的美食和文化，還有“大蒜皇後”選美比賽。

 

我不善廚藝，隻會用薑、蔥、蒜三樣調料，平時用的最多的是蒜瓣。菜肴裏放了蒜，味道更加豐富。做紅燒魚時，蒜抑其腥味，揚其鮮味。炒青菜前，事先往燒熱的菜籽油裏扔幾顆蒜，待鍋裏飄出香氣時才開始爆炒，青菜的原味裏多了一層讓人忘卻不了的想念。涼拌黃瓜或者海帶，如果不加一點蒜泥，就好像少了一點感覺。蒜是好脾氣的配角，總做錦上添花的事，不爭不搶，與很多食物都能美妙地融合在一起。

我家的花園不大，我已經栽植了好幾株香草，最近突然想種大蒜了。我要看著它們從地裏抽出碧綠的身子，先長成蒜苗，再認認真真地開花，也當一回主角。如果有一天我夢見了蒜花，一定會開心得笑出聲來，因為根據歐洲人的說法，這個夢預示著好運就要找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