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喜歡星期一。
剛度過了一個輕鬆愉快的周末,到了周一情緒會立即低落下來。其實這種心情從周日晚上就開始攪得我有點心堵。
可能大多數人都會像我這樣,一想到明天有堆積如山的事情要做就感到沮喪。
不過,除了這些,我有時還有這樣的奇怪感覺:周一, 就像西方人說的“Black Friday”一樣, 似乎還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在這一天發生……
剛過去的五月二日,周一。
坐在辦公室裏,眼睛看著電腦手裏拿著電話和一位合作人在講話,心裏卻在想著以前一位不愛早起的加拿大教授跟我半開玩笑半認真說的那句話,“I am sick of morning !”
我現在何嚐不是“Iam sick of Monday !”
電話剛放下,手機“叮咚”地響了一下。是一個朋友發給我的一條微信。
“狗狗放在你家一周行嗎?”
“沒問題,送來吧。” 我也用微信回過去。
朋友和我誰家有事要出去,就互相照應對方的寵物狗。
過了一會,朋友打電話過來了。
“可能狗狗要在你家不止一個星期”。
“沒事!” “怎麽,回國探親?”
“我兒子不在了。” 話語平靜,卻字字聽起來像炸彈。
“是嗎?……, 啊?!” 我一愣,腦子嗡了一下。接著,似乎聽懂了意思。接著,震驚無語。空氣也似乎凝固了。
腦海中立即冒出這句話:白發人送黑發人。
雙方都沉默了。過了一會,我感覺我的眼睛酸酸的,眼眶開始濕潤……
“我是一小時前才知道的。兒子是自殺死的。” 朋友終於開口了,緩緩的聲音聽上去仍然語氣出奇的平靜。
我後來傻乎乎地對他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電話中被別人親口告知自己的兒子一小時前自殺了。
應該是:一生碰到一次就夠了。
“用什麽方法自殺的?” 我盡量控製情緒不讓聲音變調。
問完後,自己都感到此時問這個問題是多麽的好笑!
當然,在這種情形下,能做到不張口結舌或前言不搭後語就不錯了。
“藥物。”朋友沒有說是什麽藥物。但我覺得已沒有必要再就這個話題繼續問下去了。
“你這父親是怎麽當的?!”我突然煩躁憤怒起來,甩出高聲貝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向電話那端傾瀉過去。
後來太太告訴我,此時不應該對朋友這樣說話,因為他現在心裏一定在滴血,我這一問豈不是往傷口上撒鹽?
“兒子患抑鬱症。”朋友好像對我的大聲責問無動於衷。
想想他也隻能這樣了。此時他還能怎樣呢?
“是嗎?” 剛才的無名火一下子熄滅了。又是這個憎惡的抑鬱症!這個殺人於無形,比惡魔還可怕的精神疾病,不知令多少人生不如死。如今又毀了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搬到這個城市一年多,卻從來沒見過他的兒子。
“大學…一年級吧。” 朋友回答的不太確定。
“兒子多大了,學什麽專業?”
“ 你就一個兒子吧?”
像窮追不舍的新聞記者一樣,問完第一句後又意猶未盡地補問了一句。
過後想想感覺就像當時又補了一刀。現在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個耳光!
“兒子今年22歲,在另一個州上藥學專業第四年。兒子鋼琴也彈得挺好,聰明的人易得抑鬱症。”他多說了幾句,可能是為了彌補他沒回答的第二個問題。
其實沒說,答案也就知道了。
沒說,那一定是心揪得痛的說不出來 -- 可惜,這是我後來才感悟到的。
“你們是怎麽知道噩耗的?” 我想既然朋友打電話告訴我了,我此時應該和他多聊幾句表示關心才是。
“他大概是三天前自殺的,我們聯係不上兒子,請兒子同學去他住處探望,結果同學發現後就直接報警了,是警察通知我們的。 ” 朋友有條不紊地敘說著,卻沒有一點哭腔。
後來,朋友的太太告訴我, 當時他整個人就是處於麻木狀態,想哭但哭不出來。
“兒子生前就平靜地和我們坦誠交談過,告訴我們,以後如果實在挺不過去了,他就自殺,用藥物自殺。” 在我聽來是字字血聲聲淚。
但朋友此時的平靜使我驚訝,或許這是兒子多年的痛苦和敞開心扉的交流使他有了足夠強大的心理準備。
“你們開導過他嗎?”知道這話問的多餘,但還是脫口而出。
“該說的都說了,勸都勸不住…” 朋友說。
預料中的回答。
“我們明早飛過去處理後事。”
“那你們盡快將狗狗送來。”我覺得該結束談話了。他們此時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狗是兒子摯愛的寵物,從小伴著兒子長大。我們是他上大學後替他照料的。現在兒子走了,狗狗對我們來說就更親了。” 朋友又說了幾句。
難怪平時兩口子那麽喜歡他們的那隻小名叫“狗狗” 的十多歲的小狗。我想這幾天我一定要精心地照看好狗狗等他們回來。
“明天是此生見你們兒子最後一麵了。我想想也很難過,雖然他生前我無緣認識他。不過你們要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節哀順變。往好的方麵想,兒子已經脫離苦海了...” 我盡量從腦海中搜索著詞匯來寬慰電話那頭。
“是啊,他是解脫了,卻把痛苦留給了我們…”
我想,這可能是大家都熟悉的一 聲無奈的歎息。
後來,在朋友去外州料理他們兒子的喪事期間,我問過他們如何處理兒子的骨灰。下麵這段是朋友的微信回複。
我們要把他的骨灰大部分撒在這裏。他的出生地,幼兒園,小學,中學,高中和大學都在這裏度過。帶一小瓶回家,放在家裏,留個念想。他生長在這裏,大學四年也在這裏完成。我們搬家,他都不願意跟我們來,在這裏自己讀完了高中和大學。骨灰是他在這個世上留下的最後的分子,我們想讓它們繼續延續生命,即使是以另一種形式,植物。在我們的心中,他永遠是活著的。客觀上,他所合成的物質將在他所愛的地方繼續生命。
我不無動情地回複道:你說得真好!你們的兒子對你們的選擇一定會同意的。你們不要傷心。從靈魂的角度說,你們的兒子現在在天堂裏應該很開心,無憂無痛滿臉微笑。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