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昏侯說開去

最近，諸多有關在南昌發現的海昏侯劉賀墓葬的報道見諸於各新聞媒體。

據悉，南昌西漢海昏侯墓是中國迄今發現的保存最好、結構最完整、功能布局最清晰、擁有最完備祭祀體係的西漢列侯墓園，入選2015年“中國六大考古新發現”評選。從2011年被發現至今，海昏侯墓中已出土了近2萬件珍貴文物。

說到海昏侯劉賀，不由得使我想起了司馬光所著的《資治通鑒》上的一段史實記載。

史上著名的漢武帝劉徹一共生有六子：長子兼太子劉據、次子齊懷王劉閎、三子燕王劉旦、四子廣陵王劉胥、五子昌邑王劉髆、少子劉弗陵，即漢朝第八位皇帝漢昭帝。

據《資治通鑒》記載，漢武帝去世，漢昭帝劉弗陵繼位時年僅八歲，在漢武帝五位托孤大臣大司馬大將軍霍光，車騎將軍金日磾，左將軍上官桀，禦史大夫桑弘羊，丞相田千秋的輔政下，武帝後期遺留的矛盾基本得到了控製，西漢王朝衰退趨勢得以扭轉，百姓充實，四夷賓服。元平元年（前74年），劉弗陵因病駕崩，年僅二十一歲，在位十三年。

漢昭帝駕崩時年紀輕輕無子嗣，首輔大臣霍光著實費了一番腦筋思量，在漢武帝的所有嫡係後代中反複遴選，最終挑選了時年19歲的昌邑王劉賀繼位為帝。

劉賀是漢武帝的嫡孫。劉賀的父親是漢武帝劉徹與李夫人所生之子昌邑王劉髆。劉髆去世後，年僅四歲的劉賀繼承王位。

因自小無父親管教，劉賀是個典型的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不受別人管製約束，行事十分荒唐怪異。平日在他的封國中一向狂妄放縱，經常和圍繞跟隨他的一班朋友喝酒打獵。劉賀出格的舉動舉一例：此位小王爺喜好危騎快馬，其危險的程度連他的那幫朋友有時都為他捏一把汗甚至嚇得不敢看，騎快馬快的的程度據說有時連續騎馬奔跑兩個時辰幾百公裏。

劉賀的跟班朋友中不乏當時的賢人誌士。其中有兩位，中尉王吉和郎中令龔遂，就是當時社會上兩個很有名氣的飽學之士。王吉曾就劉賀在為漢武帝治喪期間竟帶著隨從去打獵這件事，狠狠地數落了劉賀一頓，並規勸劉賀，叫他多讀史書約束自己。這位小王爺倒是沒有治罪他，相反還送了重禮給他表示感謝，但是此後劉賀仍我行我素不思悔改。龔遂也曾經多次勸戒劉賀，有次劉賀聽得不耐煩了，就雙手捂著耳朵朝外跑。他一邊跑，一邊還嬉皮笑臉地說：“郎中令真會羞人啊！”

劉賀雖然放行浪駭但卻頗有心計。當霍光著人遞送的孝昭皇後征召劉賀主持漢昭帝喪禮的詔書來到昌邑時，這位平時看上去行為粗曠的小王，此時卻一刻鍾也不耽擱，當天中午就帶著人馬晝夜兼程朝京城趕去，以致於沿途累死良馬無數。急不可待之情，行進速度之快，著實令人驚歎，大概是怕夜長夢多吧。

臨行前，龔遂授計劉賀，到京城後你什麽話都不要說，就是悲哀哭泣。

來到長安後，劉賀開始還記得龔遂的囑咐，為了順利過關，他把自己一貫的荒唐行為予以收斂，在車駕到達長安未央宮時，“下車，向闋西麵伏哭，盡哀止”。劉賀“盡哭如儀”的即興表演，通過了宮廷眾人的麵試，也打動了霍 光的心。霍光帶他參見了上官皇後，接著上官皇後下詔書立他為太子。幾月後，劉賀以皇太子的身份接受了皇帝璽綬，即皇帝位，並尊昭帝的遺孀年僅十五歲的上官皇後為皇太後。

然而，劉賀承襲了皇位後，卻沒有一點做皇帝的樣子。每天從早到晚，他不僅不同霍光和大臣們商議國家大事，還將龔遂的叮囑忘在了腦後。不等昭帝的居喪期滿，就悄悄邀來他的親信大臣們，每天照樣出外狩獵，飲酒取樂，並專門調來了昌邑的藝人們，在宮中為他歌唱吹彈，擊鼓奏樂，玩到興致之處，還調用皇太後專門乘坐的小馬車，以及皇帝專用的車駕，來往奔馳於後宮各院，與漢昭帝的宮女們淫亂。

更為霍光忌憚的是，劉賀撤了原守衛上官皇太後的禁衛軍換上了自己的人馬。要知道，皇太後這時是唯一能對劉賀發號施令的人。看來，這個劉賀並不是個隻沉溺於酒色的粗鄙之徒。

劉賀的種種劣跡被發現後，在霍光與文武群臣的聯名彈劾下，劉賀隻過了二十七天的皇帝癮，連一個年號也沒有定下來，就被廢掉了，讓他返回昌邑。劉賀是曆史上最荒唐的短命皇帝，在其皇帝的任期27天內，就幹了1127件荒唐事，平均一天40件，真是聳人聽聞，匪夷所思。

事後，霍光親自把劉賀送到昌邑，並對他說，大王自絕於天下，臣下也沒有辦法。臣下寧可對不起大王，也不能對不起國家。

後人形象地稱其為漢廢帝。這也是中國曆史上唯一一次大臣犯上彈劾皇帝的事件。

然而，後代史學家評論說，劉賀被廢是政治鬥爭的結果。認為以霍光為首的朝臣們給劉賀羅列出來的各種淫亂荒唐的罪名，隻不過是一個表麵現象，實際上還有一個深刻的政治原因。劉賀被擁立為帝，本應該依賴和重用以霍光為首的朝廷大臣，並維護他們在朝中的既得利益，遺憾的是，劉賀不僅沒有這樣做，反而將昌邑的原班人馬都帶到了長安，安插在各個重要職位，並且整日飲酒取樂，淫戲無度，將漢室皇宮鬧得烏煙瘴氣，這對於一個在朝中還沒有紮下根 的劉賀來說，留給他的那隻有一條被廢黜的路。由此又可見，劉賀及其從昌邑帶來的手下一幹眾人，其安邦治國之謀略政治智慧之應用太低下了。

當然，也有人勸說過劉賀。比如有一 天夜裏，劉賀夢見在皇宮內有一大堆被綠頭蒼蠅所圍繞的糞便。劉賀向龔遂詢問其預兆，龔遂說，陛下平日所讀的《詩經》 中不是有這樣的話嗎，綠蠅往來落籬笆，謙謙君子不信讒。陛下之側奸佞之人很多，就像陛下在夢中見到的蒼蠅糞便一樣。因此，應該挑選先帝大臣的子孫， 作為陛下身邊的親信侍從。如若總是不忍拋開昌邑國的故舊，信任並重用那些讒佞阿諛之人，必將招致不祥之禍。希望陛下能反禍為福，將那些昌邑舊人中的奸佞之 徒全部逐出朝廷。我龔遂願以身作則，第一個走。 劉賀卻不加理會，根本就聽不進龔遂的勸告。

劉賀被廢後，霍光另立漢武帝曾孫劉詢為皇帝，是為漢宣帝。論輩分，劉詢是劉賀的堂侄。

公元前63年，漢宣帝封劉賀為海昏侯。有大臣上書說，劉賀是上天拋棄的人，陛下至仁，又封為列侯。但劉賀是個愚頑廢棄之人，不應該奉行宗廟及入朝行朝見天子之禮。 劉詢聽取了大臣的建議將劉賀發配到了封國豫章，也就是今天的江西南昌地區。

但是在我看來，“海昏侯”從字麵上看有嘲笑戲虐劉賀的意思。

公元前59年，劉賀34歲去世。

有必要再說說霍光。

霍光是西漢漢武帝朝時代的著名將領霍去病的同父異母之弟。霍光輔佐漢武帝二十多年，因其在二十多年中未曾犯過一次錯誤，因此得到漢武帝的信任。漢武帝病死前，任命霍光為漢昭帝劉弗陵的首輔大臣。漢昭帝的上官皇後是霍光的外孫女。所以，當時霍光的意見是舉足輕重的，滿朝文武都要看霍光的臉色行事。

在昭帝時期，霍光得到漢昭帝的全麵信任，因而得以獨攬大權。他采取休養生息的措施，多次大赦天下，鼓勵農業，使得漢朝國力得到一定的恢複。對外也緩和了同匈奴的關係，恢複和親政策。這段時期和後來的宣帝朝被合稱“昭宣中興”，史家認為西漢自“文景之治”後被武帝窮兵黷武政策所耗空的國力在這段時間得到了恢複。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說：霍光為漢室的安定和中興建立了功勳 。

漢昭帝去世及至劉賀被廢後，霍光挑選了劉詢扶持他坐上了皇位。公正地說，霍光應該是漢宣帝的大恩人。

可是，有一次當漢宣帝和霍光同乘一輛車回來後，漢宣帝卻私下和親近的宦官說，和霍光在一起，猶如“若有芒刺在背”。

那又是為什麽？

這還要從漢宣帝的爺爺說起。

漢宣帝劉詢的爺爺是前麵提到的漢武帝的長子及太子劉據。太子劉據後被人誣陷謀反而自殺，以致全家滿門或自盡或抄斬，太子這一支出於一獄官的同情保護而僅使劉詢一人幸免於難。劉詢的童年是在監獄中度過的，大釋後長期在民間生活，頗知民生疾苦。

所以，漢宣帝劉詢在登基前的遭遇其實是很悲慘的，此時我不由想起了南唐後主李煜的那句借詩而發的感歎：可憐生在帝王家。

劉詢幸運地當上皇帝後，霍光表示要歸政於帝。大概出於答謝恩人的緣故宣帝沒有接受，故朝廷事務的決策這時仍須先經過霍光過問再稟報皇帝。朝廷的許多重要位置也都被霍光安插了自己的子侄和親屬擔任。因此，久而久之，宣帝對霍光表麵上很尊重信任，但實質內心卻十分忌憚霍光。

霍光在朝中權傾一時，其家人乃至家奴也不可一世，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一次，霍光家的傭人為搶道將當時的丞相張安世家的傭人打了一頓後還鬧上丞相府邸，直到張安世出來賠禮道歉才罷休。霍光家族的驕橫跋扈可見一斑。

劉詢繼位前在民間已有一位結發夫人許氏，劉詢對其非常恩愛。即位後，霍光的夫人霍顯有意讓劉詢不立許氏而立自己的女兒為皇後，但她知道很難。然而，當霍顯知道許氏多病經常有禦醫進宮為她治病後，她有了一計。

霍顯叫來了一個為許皇後看病的女禦醫淳於珩，在提及保她丈夫升官的同時，囑她在許皇後的藥方中下毒。兩人達成共謀後，那位女禦醫最後果然將許皇後毒死了。

這事霍光不知道。但是，當刑部將抓獲的包括那個女禦醫在內的所有懷疑人的名單送到他麵前請他審批時，夫人霍顯知道此時不能再瞞住丈夫這件事了，於是告知了霍光真相。

這時的霍光，照理說作為國家重臣，受朝廷信任重用多年，自己夫人犯了這樣的彌天大罪，應該大公滅私，向皇上舉報，以努力求得漢宣帝的寬恕和免死。可是，霍光在震驚之後卻選擇了隱瞞，將那位女禦醫淳於珩從懷疑人名單中劃去了。

最後的結果是：漢宣帝非常傷心；許皇後的死因調查不了了之；霍光的女兒霍成君被入選為皇後。

霍光去世後，漢宣帝有意剪除霍氏家族在朝廷的勢力之舉引起了霍光子侄的恐慌，遂起兵謀反，卻被告發，霍家一族遭到滿門抄斬。女兒霍成君的皇後位置也被廢，十二年後自殺，此是後話。

霍氏家族被滅以後，還好霍光之墓未被株連，依舊陪葬於漢武帝的茂陵之側。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漢宣帝因匈奴歸降，回憶往昔輔佐有功之臣，令人畫十一功臣圖掛於麒麟閣以示表彰，列霍光為第一功臣。

可是，後來史學家卻將霍氏家族的遭遇和明朝萬曆朝內閣首輔張居正後人的遭遇相提並論。我認為，霍光雖治國有方，但其修身齊家實在做得太差。其一，功德圓滿時不思激流勇退仍大權獨攬控製宣帝使其敬畏忌憚，為後來霍氏滿門抄斬埋下伏筆；其二，安插親屬於朝廷各處家族驕橫跋扈激起眾大臣怨恨，以致霍光死後當霍氏家族遭遇滅頂之災時無人願站出為其求情說話；其三，當發現夫人犯謀殺大罪卻念其夫妻之情而將其案隱瞞，以致其夫人後來竟發展成一遇宣帝裁減家族勢力竟然輕率放縱家族謀反。

又有後代史學家評論說，和霍光相反，同朝的另一舉足輕重人物丞相張安世，能夠善始善終福蔭庇護子孫十幾代，應該是與他平時言行謹慎約束家人的為人處世之道有關。

當看到海昏侯劉賀的墓被發現的報道，加上這幾天傳出的令計劃案即將開審的消息，回顧薄熙來穀開來之案例細節，再去看《資治通鑒》中的這一段史記，不由勾起我感慨萬千。

其中最重要的教訓我認為就是：修身齊家與治國有方一樣重要。

這一點，也可為當今國內的廉政反腐所鑒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