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川登陸與朝鮮戰爭之二
原創 思目(jocole) 百年風雲從頭閱
二、為什麽是仁川
據說,對於選擇仁川這個地點實施兩棲登陸作戰,是麥克阿瑟早在朝鮮戰爭爆發之初就有過的設想。可麥克阿瑟不是出身於陸軍嗎?為何能製定跨海登陸作戰?這當然要從他的從軍經曆,以及指揮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太平洋戰爭說起。
出生於軍人世家的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是蘇格蘭移民的後代,他的父親阿瑟·麥克阿瑟參加過南北戰爭和美西戰爭,並被授予陸軍中將軍銜——是1905年至1909年間,美國軍銜最高的陸軍將領。1899年已十九歲的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西點軍校。在四年的學習期間有三年在班級內名列名列前茅,1903年6月11日麥克阿瑟以98.43的高分通過畢業考試——據說,這是西點軍校二十五年來,畢業生取得的最高分。
1917年赴法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由於勇猛善戰,戰功卓著,成為一次世界大戰中受勳最多的軍官之一。此後,曆任西點軍校校長、駐菲律賓美軍司令,1930年晉升為陸軍參謀長。此人平時溫文爾雅,實際性格殘暴,1932年曾毫不留情地鎮壓美國失業退伍軍人遊行,造成臭名昭著的“華盛頓慘案”!雖然命令是胡佛總統下的,但指揮動手的卻是麥克阿瑟,故很長時間內電影院裏隻要提他的名字,觀眾就會噓聲一片。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麥克阿瑟重新入役,出任遠東美軍總司令。因第一次菲律賓戰役失敗,不僅喪城失地,而且造成上萬名美軍將士被俘。其時菲律賓流傳一支歌謠:“麥克阿瑟狗,躺著心發顫,不怕遭突襲,不會挨炸彈。麥克阿瑟狗,吃喝在巴丹,且看他部下,餓死無人管。”為保住澳大利亞作為反攻基地,美軍認為有必要任命一位盟軍總司令,於是麥克阿瑟成了當然的人選。可羞刀難入鞘的麥克阿瑟,為了堵住指責他膽怯的悠悠眾口,堅持隻有總統親自下令他才肯撤離。之後直到羅斯福總統親自下令後,麥克阿瑟才乘坐美海軍的魚雷快艇,乘夜霧撤(逃)離科雷吉多島前往澳大利亞。
經過中途島戰役、瓜達爾卡納爾島等戰役,太平洋戰場的局勢開始逆轉——日軍開始轉攻為守、喪失戰略主動權,麥克阿瑟指揮盟軍開始發動反攻——1943年6月,美軍創造跳島戰術(Island hopping),通過避實擊虛、層層深入的戰略戰術,繞過日軍重兵防守的島嶼,實施大規模縱深兩棲登陸作戰。在九個多月的“車輪行動”中,取得一係列戰役的勝利,並成功收複菲律賓!為表彰他的功績,美國會於1944年12月18日,授予麥克阿瑟為五星上將。之後,隨著蘇軍參戰及原子彈轟炸,日本不得不無條件投降!
那麽,麥克阿瑟為何要選擇在仁川實施登陸作戰?
打開朝鮮半島地形圖可以清晰地看到,朝鮮半島雖然東、西、南三麵環海,其時總共約有十數個大小不等的港口,但可資美軍大兵團登陸的地點與港口卻寥寥無幾——隻有群山、仁川以及元山、南浦等少數幾個港口。可元山、南浦位於北朝鮮境內,距離又比較遠,所以嚴格說來,美軍能夠實施登陸作戰的隻有群山港和仁川港。
群山港地處北緯三十六線偏南一點兒的位置,恰好在當時釜山防衛圈中部略微偏北之處,距離北朝鮮攻擊釜山防衛圈西線部隊的空中直線距離約為一百二十公裏。如果美軍在此處登陸成功,大約三天就可直接攻擊北朝鮮西線攻擊部隊的中部!但缺點是,北朝鮮軍隊可在美軍登陸部隊到來之前,從容向北方撤退,這對美韓聯軍而言顯然不是好的結果。如此剩下的就隻有仁川港了——該港位於37線與38線之間,距釜山防衛圈約直線距離約為二百四十公裏,如果登陸作戰順利,可將北朝鮮的進攻部隊北撤的道路截斷!所以,美軍選擇在仁川登陸的可能性最大,這幾乎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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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是不是說,美軍就一定會由仁川登陸?如是,美方又為何大肆宣揚,隻有“五千分之一”成功的可能性呢?
近些年來,國內有關朝鮮戰爭中美軍仁川登陸的著述可謂汗牛充棟,尤其是關於仁川港口惡劣的水文地理和潮汐等不符合現代化兩棲登陸作戰基本要求的論述,即使不能說是千篇一律,但至少可以說是大同小異——基本上都是照搬美軍的戰史以及相關美軍將領的回憶等。固然這本身沒有什麽錯,可對於大多數沒有航海經曆的人來說,很難僅從那些簡要陳述中真正理解,為什麽美軍仁川登陸作戰會被稱作是五千比一的豪賭?而且既然如此之難,又為什麽最終還會取得巨大成功呢?
這就是物極必反!有唱讚歌的,就必然有唱反調的——大概因美軍的仁川登陸作戰十分順利,沒費多大勁兒,僅五天時間就完全占領仁川港,整個戰役結束也不過隻用了兩周。因而幾十年後,國內一篇針對性的文章《仁川登陸真的很神嗎?——其實是中國人教會了麥克阿瑟》的文章,便應運而生。該文依據曆史上兩次仁川登陸推導出的結論是:“不過從清軍、日軍都能從容登陸的實際情況來看,在二戰中已經擁有豐富登陸作戰經驗的美軍如果想上‘仁川’,也不會存在什麽困難。”(見該文圖6文字說明)
那麽,到底哪種說法才符合曆史的真實呢?
正如中國的毛偉人曾經說過的那樣,“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因此,本文將結合相關的航海知識,通過對仁川港的水文潮汐及地形等,相對全麵、客觀地進行介紹,盡可能用通俗的語言幫助缺乏航海常識的讀者們,能夠對上述兩種說法的孰是孰非,得出自己的正確判斷。
首先來介紹一下潮汐。海洋潮汐是一個很複雜的自然現象,白天的稱之為潮,夜間的稱之為汐——這就是“潮汐”的由來。海洋潮汐是由於日、月引力、地理環境、氣象條件等因素的綜合作用下形成的,所以地球上各個港口的潮汐周期等有很大的不同:
潮汐除了半日型和全日型的外,還有混合型的——有的港口(半日型)在一個太陰日內,會出現兩次高潮和兩次低潮;有的港口(全日型)在一個太陰日內,隻有一次高潮和一次低潮;還有的港口(混合潮型)在一個月內,有些日子出現兩次高潮和兩次低潮,而另一些日子則出現一次高潮和一次低潮,但兩次高潮和低潮的潮差相差較大。由於每個自然日漲潮和落潮過程時間約在24小時左右——每天漲落潮的時間是不固定的,港口的潮汐資料是通過成年累月的記載而成。所以,即使那些從事海上運輸的船員或艦員們,也得依靠查證海事部門編製的《潮汐表》,才能掌握不同港口的潮汐情況。
具體來領略一下仁川港的相關情況:坐落在朝鮮半島西海岸北緯37°33’的仁川港,位於漢城(現今已改稱首爾)以西約三十公裏處。1883年對外開港時的名稱為濟物浦。仁川港的地理環境和自然條件十分惡劣:一天兩次潮汐,平均潮差約七米、最大時近十米!進出港的航道狹窄,一次隻能容許一艘船舶進或出;港灣及周遭環境也很差——缺乏適合登陸行動的海灘,涉渡到岸邊需要經過一片淤積數百年、縱深約四公裏徒步行進困難的泥沼。日治期間,仁川港經過多年努力,方被擴建為韓國僅次於釜山的第二大港。
那麽,既然仁川港的自然條件如此之差,為何曆史上有兩次登陸成功的經驗呢?
依據史料記載,仁川(濟物浦)開港時,僅是個能停靠漁船和木帆船,十分簡陋的天然港灣。甲午年日本占領朝鮮後,經過數年的大興土木,港口才逐漸建設成為一個能停靠千噸級船舶的港口——與今日現代化的仁川港,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可時至二戰結束,由於顧不上發展經濟,故仁川港的各種條件依然非常之差!
由於仁川周邊海域的水文地理環境比較特殊——其海口的基本朝向是西南,年複一年季風、台風以及潮汐帶來的泥沙,在仁川港周邊形成大片淤積的泥沼——其正麵縱深寬度達四公裏左右!其時的仁川港區內,除航道及碼頭泊位以外到處都是淤泥,且仁川港近海海域的水位大都比較淺。由於這些這種特殊的水文地理(形)環境等因素,造成仁川港一天有兩次潮汐,日平均潮差為約七米、最大時接近十米——係全世界海港第二大潮差!因此隻有差不多滿潮時,進出港的船舶才能駛入或駛出,而港口的航道雖然有所拓寬,也不過僅有七、八十米寬——每次隻能容許一條千噸級船舶航行。
所謂清軍第一次登陸仁川的說法,目前僅見諸於《仁川登陸真的很神嗎?——其實是中國人教會了麥克阿瑟》等文章,其大意為:1882年朝鮮國內發生壬午兵變,覬覦朝鮮半島多年的日本,隨即便借機派了一支一千五百餘人先遣隊進抵漢城。“僅僅相隔一天之後的8月17日,清軍吳長慶所部的慶字六營共計約三千餘名官兵便在北洋水師的護航下開赴朝鮮平叛,……。”(見該文)但依據明確的史料記載,北洋水師是於1888年12月17日,才在山東威海衛的劉公島成立,如何能在六年前掩護清軍在仁川登陸?!
此外,依前所述,仁川1883年才對外開港!由此可見,有關清軍在仁川登陸的說法不過是有悖史實的虛妄之詞,實際真正在仁川登陸的是那一千五百餘人的日軍。這裏的疑問是,盡管史料記載含混地說,日軍確是在仁川登陸的,但到底是如何在仁川(濟物浦)登陸的不清楚。這可通過日軍第二次登陸,大致推測出其第一次登陸的方式。
通過前麵所引用的那兩張圖片可以看出,其時的仁川(濟物浦)尚無可供大型船舶停靠的碼頭(泊位)——艦船都是停泊在海灣裏(錨泊),否則日軍的運輸船隻可直接靠岸,而不必使用小船擺渡。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其時的濟物浦與後來的仁川港在地域上並不完全一致,依據可靠的史料記載:1910年方設立仁川府,1914年月尾島方被劃入仁川府管轄。
是年2月9日,登陸日軍全部展開後,突然與隱匿外海的日本海軍分艦隊——由瓜生外吉海軍少將率領的裝甲巡洋艦一艘、輕巡洋艦五艘、驅逐艦八艘,向停泊在濟物浦港灣錨泊的沙俄艦船實施陸海夾擊!由此可知,日軍通過不宣而戰進行偷襲,是根深蒂固的老“傳統”!受到打擊後,沙俄海軍的“高麗人”號(炮艦)、“瓦良格”號(巡洋艦)以及“鬆花江”號(運輸船)這才如夢初醒,紛紛起錨開始向外海駛去。
此時,日本海軍位於外海的十四艘軍艦早已占據有利位置,用艦炮等將兩條通向外海的航道嚴密封鎖。沙俄炮艦“高麗人”號剛駛出港灣,即遭到日艦的魚雷攻擊和炮擊!麵對優勢的日軍艦炮轟擊,隻有兩條軍艦的沙俄軍艦還擊無效,隻好退回濟物浦港灣之內。為了不使艦船落入日軍之手,沙俄海軍相繼將“高麗人”號(炮艦)、“瓦良格”號(巡洋艦)和“鬆花江”號(運輸船)自行炸毀,整個戰鬥僅持續了數十分鍾而已。
以上就是舊日本海軍,大肆吹噓的“濟物浦海戰”勝利!上述史實足以佐證,國內某些文章吹捧的日軍第二次仁川登陸,隻不過是通過欺騙手段的“和平”登陸而已。而朝鮮戰爭中的仁川登陸作戰,龐大的美軍特混艦隊則是通過奪取港口和搶灘登陸並建立龐大的登陸場,經過五天的戰鬥才徹底攻占仁川港!不難看出,前麵那兩次所謂的仁川登陸,與朝鮮戰爭時美軍的仁川登陸作戰,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
根據美軍繪製的海圖,退潮時其內錨地淺水區的水深僅四米多,最深處也隻有七米多點兒,平均水深約六米左右。所以落潮期間,內錨地最多可同時停泊五至七艘五千噸級以下的船舶。朝鮮戰爭時仁川港(碼頭區)的水深也很有限:低潮時進出港航道的水深僅為六米多,一次隻能容許一條五千噸級以下的輪船進出;港內六米水深的區域(碼頭)很少,依據美軍繪製的海圖測算,大約同時隻能停靠三到四艘五千噸級以下、吃水不超過六米的船舶。而美軍的登陸艦艇吃水都較大——最小的搶灘登陸艇吃水也有七米!由此可見,仁川港及其周邊的自然環境,的確不適合實施大規模登陸作戰。
麥克阿瑟之所以要堅持在仁川實施登陸作戰,是因為朝鮮半島的地形及戰場態勢,無法在陸地上實施向敵方側後迂回的戰術——即所謂的“左勾拳”或“右勾拳”!作為曾經的太平洋戰區司令,他對美海軍的強大實力及跳島登陸戰術記憶猶新。所以,在戰爭爆發之初視察朝鮮半島時,就產生了在仁川港實施登陸作戰的強烈念頭——麥克阿瑟認為,要想挽救韓國失敗的命運,最有效的作戰方式就是出動美軍地麵部隊參加戰鬥。通過地麵部隊從正麵阻滯和攻擊,然後另組織部隊從半島中部的仁川港登陸,切斷北朝鮮軍隊的後勤補給及增援實施兩麵(南北)夾攻的戰術,才有可能徹底擊敗北朝鮮的進攻部隊。
因此,麥克阿瑟返回其設在東京的遠東司令部後,立刻要求下屬的海軍將領以及司令部海軍方麵的作戰參謀們,盡快拿出一個在仁川實施兩棲登陸作戰的計劃。根據麥克阿瑟提出的設想,司令部海軍方麵的作戰參謀們,迅速擬定出一份登陸作戰計劃:緊急從美國內調動一個海軍陸戰(五)團加駐日本的第一騎兵師組成登陸部隊,通過轟炸機的空中掩護由仁川港實施敵後登陸作戰。登陸作戰成功後,與由釜山登陸正麵作戰的兩個美軍師南北夾擊,挫敗北朝鮮軍隊的進攻——這就是所謂的“藍心(BLUE HEART)”計劃。
喜歡學習英語的國人大都曉得,英美人有個習慣,喜歡用色彩來表達內在的心理(感情),藍色(BLUE)往往被借來表示“憂鬱或悲觀”的心情。比如有一首著名的曲子,《LOVE IS BLUE》即被直譯為《藍色的愛》,亦被譯為《憂鬱的愛》(也有譯作《愛是憂鬱》)。麥克阿瑟之所以為這個行動,取名為“藍心(BLUE HEART)”,當然是有所暗喻的。隻不過因為時間等客觀原因,這個計劃還未進入議事日程便夭折了!
雖然這個“藍心(BLUE HEART)”計劃胎死腹中,但麥克阿瑟要在仁川港實施登陸作戰的念頭,始終沒有也無法徹底放棄——環顧三麵臨海中部為高山的朝鮮半島,除了從海上實施登陸作戰,就隻剩下空降了。而在狹窄、多山的朝鮮半島,根本找不到適合大規模空降登陸場!因此,從海上實施登陸作戰,隻能是美軍唯一的不二選擇。如前文所述,從戰略上評估,仁川港是美軍實施海上登陸作戰的最佳選擇。因此,麥克阿瑟在“藍心(BLUE HEART)”計劃被取消的當天,就向美國最高軍事指揮機構——參謀長聯席會議,提出了更大規模在仁川港實施海上登陸作戰的設想。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又連續三次去電華盛頓,要求為此行動增加兵力——“7月23日我電告華盛頓:計劃在9月中旬進行的作戰是在敵軍戰線後方的兩棲登陸戰,由一個包括兩師兵力的軍團擔任,目的在於同第8集團軍在南麵的進攻相配合,包圍和摧毀敵軍。我堅信在敵人前線後麵及早采取強有力的行動將切斷敵人的主要交通線並使我們能給敵以一次決定性和粉碎性的打擊。”(注1)麥克阿瑟的這兩棲登陸計劃,遭到華盛頓方麵的強烈反對,尤其是海軍方麵——根據海軍航海部門掌握的港口資料,仁川港口惡劣的水文潮汐航道等條件,都不符合現代化兩棲登陸作戰的基本要求。
沉默了約三個星期後,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電告麥克阿瑟,美陸軍參謀長約瑟夫·柯林斯將軍和海軍作戰部長福雷斯特·謝爾曼將軍等,要來東京與其商討朝鮮戰爭的戰略問題。8月23日,來自華盛頓的柯林斯將軍和謝爾曼將軍以及海軍陸戰隊司令小謝潑德中將等與麥克阿瑟遠東司令部的有關將領,在東京第一大廈專門召開研究仁川登陸作戰會議。海軍方麵的一個參謀人員,首先介紹他們反對在仁川實施兩棲登陸的兩個主要因素——潮汐的巨大落差和惡劣的登陸地形等,認為敵方隻要增強防禦力量或稍加利用那些惡劣的自然環境,美軍在此實施登陸作戰就會麵臨極大的風險——夭折或失敗!
從海軍的角度來看,仁川港幾乎存在著不適合登陸作戰的一切條件。隨後,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將軍提出一個放棄仁川,以南邊的群山港作為替代的計劃。理由是群山港的水文地形等條件遠好於仁川,而且距離釜山防禦圈也近得多,一俟登陸成功,很快就能同第八集團軍形成合力,迅速擊敗北朝鮮的南下進攻部隊。柯林斯的這個替代計劃,立刻得到海軍作戰部長謝爾曼將軍的支持。
表麵上看,反對的理由幾乎無懈可擊——華盛頓方麵,主要是海軍及海軍陸戰隊就登陸作戰的海軍專業方麵,總共提出了大約十條有違水陸兩棲作戰原則的問題。為了便於缺乏航海及海戰知識的讀者容易理解,筆者對這些問題按照先後順序進行綜合梳理:
首先是糟糕的航道。當美軍龐大的特混艦隊從外海,進入仁川近海實施登陸作戰,隻能通過一條被稱作“飛魚水道”的航道。這條長約50海浬(90公裏)航道,不僅彎曲而且兩側布滿了暗礁和淺灘,最窄處隻有1海浬(1.8公裏)寬。滿潮時一片汪洋,低潮時航道最淺處,水深隻有10.8米。這條航道的湧流,時速約有7節(海浬),恰是利於布設水雷的良好場所。那麽,這條水道的複雜海況,對於美軍登陸特混艦隊意味著什麽?
根據美方資料,仁川登陸作戰的特混艦隊,共由二百六十一艘各種艦船組成。噸位較小的主要為千噸級的驅逐艦和中型坦克登陸艦,其次為萬噸級的巡洋艦與及大型運輸艦等。彎曲狹窄的飛魚水道,對於即使隻有十幾米寬、不到百米長的驅逐艦而言,隻要稍有誤差跑偏個一兩度,用不幾分鍾就可能會觸礁或擱淺。
而行駛中的艦船要停止前進,隻有先將前進擋(俥)改掛空擋,然後再轉換成倒伡才能實現。艦船的推進器(螺旋槳)設置在船舶的尾部,從駕駛室將伡鍾傳到機艙再由輪機停止推進器的轉動,待螺旋槳完全停止正轉才能轉換成倒伡。這一連串的動作需要一定時間,再加上輪船巨大的慣性作用,會繼續向前滑行相當距離才能停下。由此不難想象,一旦前行的艦船出現擱淺或沉沒,對於跟進艦船的影響是致命的!甚至對整個整個特混艦隊,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巨大影響!
正是由於航道的狹窄,致使行進的艦船無法調轉航向或規避,如果駕駛員反應不及時或處置不得當,極易與前麵的艦船發生碰撞——甚至發生數船碰撞的事件!如果真的出現這種海難,那就不僅僅是登陸失敗的問題,而且會成為海戰史上天大的笑話!
所以,當美軍這支特混艦隊駛入飛魚水道後,所有艦船隻能保持間距勻速前行,一路上不能出任何差錯。這對於一支接近三百艘大型艦隻的龐大艦隊而言,的確是太難了!如果北朝鮮方麵提前在飛魚水道敷設一定數量的水雷,整個特混艦隊必將陷入進退兩難的可怕境地!這就是美海軍方麵,竭力反對在仁川是是兩棲登陸的主要理由。

二是其時仁川港十分有限的裝卸能力。由於落潮時出入仁川港航道隻有不到七米,能進出港裝卸貨物主要由三千噸級的坦克登陸艦承擔,從資料圖片看出,其時可資停靠的泊位至多有三到四個。考慮登陸時巨大的潮差等客觀因素,進港卸輜重的坦克登陸艦隻能一起進出港,這樣推算每天約有3000—4000噸的卸載能力。作為供給一支七萬多人的裝甲登陸部隊的補給基地,這顯然是不足的。
此外,從一般的軍事常識推斷,仁川港對北朝鮮軍隊幾乎沒有使用價值,所以對港口設施及進出航道進行破壞或布設水雷幾乎是板上釘釘的。如果港口被破壞的程度過於嚴重和有布設水雷的情況,其時以海軍工程兵的能力很難再短時間內進行修複或排雷。另外,還有一些難以確定的因素,如完全不了解港內外的疏浚地點及其程度等,總之這些都是海軍方麵對仁川登陸猶豫不決的重要原因。
港內至多能停靠四艘坦克登陸艦。從海麵露出的水線可知右側登陸艦已卸完貨,但因退潮隻能停在原地,等漲潮後才能駛離。而艦兩側的海灘,尤其是第76號登陸艦的左舷,是無法停靠的淺灘。參閱右下角附圖(圖片取自網上)

這三處分別為仁川港東北側(上,紅海灘),月尾島(中,綠海灘)以及仁川港東南側(下,藍海灘)。由於仁川港與藍海灘之間隔著個潮船塢,且仁川港的背(東)麵與市區緊挨在一起,港口兩側的登陸部隊上岸後,必然要經過一番巷戰才能會合——這顯然是登陸作戰的大忌。另據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編著的《朝鮮戰爭》一書中記敘,陸戰一師“史密斯師長初步遠望仁川港時認為,‘在這樣的地方登陸是毫無道理的’。而且陳述說:‘在登陸作戰中,城市象是可怕的東西。防禦者能夠充分利用城市作為據點,相反,進攻者登陸速度受限製,肯定會妨礙擴張戰果。’”(注2)
而且由於仁川港沿岸築有防浪壩,登陸時不僅需要借助梯子類工具攀爬,更重要是裝甲車輛及重武器的卸載十分困難。再加上潮汐的原因,要在短短數小時高潮期內完成搶灘、設置登陸場、卸下作戰裝備及物資等一係列戰術動作,其難度可想而知!此外,按照美海軍登陸作戰的教範,裝載登陸部隊及武器裝備的運輸艦船群應設置在離岸十海浬遠處,但因仁川近海水深不夠,運輸艦船群隻能在離岸二十海浬處的深水區錨泊。如此一來,中小型登陸艦艇大約需要兩小時左右,才能抵近海岸實施登陸作戰。
隻有驅逐艦方可抵近月尾島實施炮擊,可由於仁川港內錨地(月尾島正麵)麵積有限,即使驅逐艦這樣的艦隻也停不下幾條,而且低潮時也沒有調轉艦身和機動的餘地。所以,承擔抵近炮擊的驅逐艦群乘高潮進入後,必須順勢將艦艏調整到朝向航道的位置——當大批駛往綠灘及紅灘的登陸艇過來時,隻能留下一到兩艘驅逐艦繼續實施炮火掩護,其它的驅逐艦則必須讓出海麵,以利於陸戰隊搶灘登陸作戰的順利進行。(具體情形可參閱前麵那張圖片)如此一來,驅逐艦群的抵近炮擊在時間和地點上,都必定受到很大的限製。

五是夜航的困難與風險。鑒於仁川內海及航道的惡劣的海況,美軍隻能選擇大潮時進行登陸。根據美海軍專業人員測定,1950年9月份的大潮,隻出現在14、15、16這三天,因此兩棲登陸的發動日期確定為15日。由於仁川港15日的第一次滿潮時間為六時五十九分,美海軍的特混艦隊必須於半夜兩點時分進入飛魚水道。其時的艦船並無現代化的電子助航儀器,雷達也是在二戰晚期才被發明和使用,航海時要提前在海圖上繪製出航線,航行時需要定時用六分儀測算船位來修正航線。
毋庸置疑,即使有經驗的航海駕駛員在晴朗天氣都會產生一定的誤差,何況是黑沉沉的暗夜呢!更為可怕的是,由於二戰的破壞以及後來的失修,其時飛魚水道的燈塔與航標損壞了多少不清楚,這對於要在長達五十海裏(九十公裏)彎曲狹窄水道夜航的登陸艦隊而言,不啻於“盲人騎瞎馬”!
除了上述這些客觀問題之外,更重要的是保密問題。要組織這樣一次大規模兩棲登陸作戰,所需艦船及登陸部隊和武器裝備等須從美國本土及歐洲等外地調集,其集散地隻能設在靠近朝鮮半島的日本有關港口和地域。加上如此規模的兩棲登陸作戰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工程,肯定要提前選擇相類似的海域進行演練,因此保密就成了天大的問題——如果被北朝鮮方麵提前偵知,仁川登陸作戰就必然失去突然性!
北朝鮮方麵隻要加強仁川港灣的防禦力量——哪怕隻是利用仁川海區特殊的地形地物,比如在飛魚水道敷設一定數量的水雷,或者對進入港口的航道進行相應的破壞,又或者直接對仁川港的相關設施適時進行爆破——這些手段的任何一種,都會對美軍的仁川登陸構成致命的威脅。不言而喻,假如仁川登陸失去出敵意料的奇襲效果,失敗的可能幾乎是百分之百的!而無論怎樣判斷,北朝鮮方麵不采取措施加強仁川港的防禦,都是不可思議的!這就是麥克阿瑟後來口中所言的五千比一豪賭的由來。
按照麥克阿瑟回憶錄中的說法,經過他舍我者其誰的一番大義凜然的說辭,征服了所有的與會者,使其命名為“鉻鐵行動”的仁川兩棲登陸作戰獲得批準。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對於那些經曆過二戰具有豐富登陸作戰經驗的海軍將領們而言,冠冕堂皇的話語起不了任何作用。真正打動他們的,是麥克阿瑟有關北朝鮮方麵已沒有多餘的兵力,和不會料到美軍會在仁川登陸的判斷和預言。
正是因為如此,根據美方的相關記載,華盛頓方麵雖然勉強同意了麥克阿瑟的“鉻鐵行動”,但始終都處於搖擺和猶疑不決之中——五角大樓在是年8月29日給遠東司令部下達的命令中,表麵上批準了仁川兩棲登陸作戰方案,但“這個指令包含著微妙的差別,表麵上同意仁川登陸方案,但有附帶條件,包括如果可能的話就希望改為群山方案。”“登陸點是仁川好,還是仁川以南適於登陸的某個地點好?但仁川登陸隻限於在判明仁川附近的敵人沒有充分防禦準備的條件下。”(注3)
仁川港除了潮差大之外,還有個特點,就是港灣外星羅棋布的島嶼,這些天然屏障對艦船的航行形成威脅。相對於自然環境的威脅,最大的莫過於虎視眈眈地控製航道和港灣的月尾島。月尾島位於飛魚海峽的末端——仁川港的入口處,島上的最高點海拔105米,俯瞰著飛魚海峽和整個港灣附近的海域,島上岸炮的威脅之大不言而喻!因此,實施登陸的美海軍陸戰隊提出,必須提前清除月尾島上的岸炮,否則登陸作戰很難成功。
可既然有如此之多的困難,美軍為什麽非要選擇在這裏發起登陸作戰?根據史載,麥克阿瑟之所以敢進行這“五千分之一”的豪賭,賭的就是朝鮮方麵不會認為美軍敢從仁川登陸!麥克阿瑟這招“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準確擊中了金日成的心理!
那麽,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策很難嗎?這可通過朝鮮地圖來具體分析一下,為什麽麥克阿瑟一定會選擇仁川港。
首先來了解一下,位於仁川南麵約二百公裏處群山港。從港口條件來說,無疑要好於仁川港。群山港位於其時釜山防禦圈的東南麵側——約有一百四五十公裏的路程,但公路絕大部分都是在山中——橫穿北南走向太白山。據此可以不那麽困難地做出判斷,即使北朝鮮方麵不進行阻擊,美軍登陸後其先頭部隊最快也得三天,才能對朝鮮圍攻釜山防禦圈的進攻部隊形成威脅,是以朝鮮方麵完全可以從容應對!——這就如同麥克阿瑟所擔憂的那樣,在群山或三陟登陸既不能切斷人民軍的補給線,也不能形成戰略上的包圍,充其量隻不過是一次並不徹底的戰術包圍,對於整個戰爭進程幾乎沒有重大戰略意義。
至於北部的元山港,即使能夠順利登陸,最快也要五至七天後,才能威脅到朝鮮人民軍南下進攻部隊後路。但在仁川登陸就大不一樣,美軍可以通過裝甲部隊快速機動作戰,不僅可以自西向東攔腰切斷朝鮮方麵的補給線,而且能夠堵住北朝鮮軍隊的退路!所以無論如何,選擇仁川登陸的可能性都是最大的——起碼是最有可能被選擇的登陸之處。美軍方麵最為懼怕的,就是擔心北朝鮮會在港口四周布水雷——最有效防止仁川登陸作戰的手段。
中國有句富有哲理性的俗話,叫作“怕什麽來什麽”!據麥克阿瑟回憶,在登陸作戰預定日的一周前,從海外趕來參加登陸作戰部隊已集結完畢——已在朝鮮西海岸出發地點待機、甚至有的已完成乘船階段,“在這緊迫的時候,參謀長聯席會議發來一封給我潑冷水的電報,使我徹底地畏縮不前。對仁川登陸作戰提出疑問,說要放棄整個計劃,電報中有如下一段話:‘我們隊朝鮮最近戰況的變化趕到非常不安。……。但是,像預定的那樣開始進行已計劃好的作戰是否妥當?並且有多大把握?願意知道您的判斷。’”(注4)
依據日本方麵的資料,麥克阿瑟親自寫信給參聯會進行解釋:“關於作戰的可能性,我絲毫沒有不安。我確信完全右成功的希望。”“我相信隻有在仁川實施登陸,才能從敵人手中奪回主動權,是能給敵人以決定性打擊的唯一辦法。”(注5)並做出針對性很強的相應解釋。隨後,焦躁不安的麥克阿瑟,苦等華盛頓方麵的回複。“翌日收到了期待著的指令:‘大家同意你的計劃,其精神已報告給總統了。’”“華盛頓未能改變麥將軍的堅定的意誌。時間是實施登陸的六天前,東京時間9月9日。”(注6)
注釋:
注1:見《麥克阿瑟回憶錄》,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3月第1版,第247頁。
注2:見高培等譯校、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編《日本人眼裏的朝鮮戰爭》,國防大學出版社,1999.12版,第314頁。
注3:見高培等譯校、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編《日本人眼裏的朝鮮戰爭》,國防大學出版社,1999.12版,第311、312頁。
注4:見高培等譯校、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編《日本人眼裏的朝鮮戰爭》,國防大學出版社,1999.12版,第316、317頁頁。
注5:見高培等譯校、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編《日本人眼裏的朝鮮戰爭》,國防大學出版社,1999.12版,第317頁。
注6:見高培等譯校、日本陸戰史研究普及會編《日本人眼裏的朝鮮戰爭》,國防大學出版社,1999.12版,第3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