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記憶(八)周柯江

本帖於 2024-08-10 15:48:35 時間, 由普通用戶 helen_xu1111 編輯

原創作者:周柯江

最初的記憶(八)

外婆的屋子裏總是黑黑的,采光很差,一樓大門是四塊門板,上門板時門板的1、2、3、4次序還不能搞錯,這是原來開店用的,直到改開之後小娘舅開小店才改成水泥牆加玻璃窗和一扇門。二樓睡覺用的臥室窗戶也是開合的木板,房內也很黑暗,白天的陽光從窗戶縫裏射進來。有次一根繩子被陽光投射到蚊帳上,風吹著繩子在晃動,我嚇壞了,“姆媽,各是舒係嘮?各是舒係嘮?(媽媽,這是什麽東西?)”那天我媽媽正好在袁家匯,媽媽嘲笑我的膽子怎麽會那麽小。從我記事起我跟外婆睡,一大清早外婆起床忙早餐、到碼頭洗全家人的衣服,我還在睡覺。等我醒來發現外婆不見了,屋子又黑,就哭著喊著:“外婆啊!你在哪裏啊?我怕死了呀!”就這麽哭,拚命地哭,哭得滿臉是淚,哭得精疲力竭,外婆才從碼頭回來。直到我長大後看到我出生120天的留影,照片裏的我雙手撐著桌麵,虎視眈眈。又過來數十年我才明白過來,照片裏的我才是我的本來麵目,我五十歲時向老媽抱怨:小時候把我放在外婆家、缺少同齡人的交流,留下心理障礙。老媽很不高興:“你兩個妹妹也是外婆帶大的,她們怎麽沒有心理障礙?!”


外婆偶有閑暇,就跟我講家裏的故事,也不管我能不能聽懂,她不停地重複著,我也沒覺得她煩。外公外婆先後生了我大姨媽、二姨媽、大舅、媽媽、二舅、三舅和小舅。媽媽出生後,外公的母親見又是一個孫女,對外公說道:“阿儒啊,儂要苦煞來!”“不要你管!”外公頂了他媽一句。媽媽開始養在老家紹興,五歲乘著小船來到袁家匯,船靠近碼頭時,她向來迎接她的大姨媽興奮地喊道:“大姐唉,我有巧果噠!”巧果是種零食,摻糖的麵片上剪二刀,扭轉成交叉狀,再油炸。媽媽到了讀書年齡,弟妹多起來,付不起學費,媽媽到了蘇州她三姨媽家裏,準備給他們家做童養媳,紹興人一般是反對童養媳的,但對方是親戚,想來不會太差。媽媽到了蘇州,發現“婆家”答應給她讀書的承諾不兌現,立即就和她三姨媽鬧翻,又回到袁家匯。解放前兵荒馬亂,媽媽讀書都是斷斷續續,不斷地做插班生,最後從泉生學校畢業,泉生是為了紀念李泉生、袁家匯的抗日英雄,他的夫人是泉生學校的校長。二姨媽是絲廠童工出身,頭發自然卷,穿著打扮很洋氣,上世紀50年代入黨,單位要給她提幹,但她不識字,拒絕了。我小時叫她“臨湖姆媽”,後來又叫她“雙林姆媽”,臨湖、雙林是她先後工作的地名。1978年我到上海讀大學,遇到大姨媽家的三位表哥,他們比我大十歲上下,我發現他們管雙林姆媽叫“大姨媽”,我一想,不對啊!“唉,三位阿哥,你們叫大姨媽的人我管她叫小姨媽,你們說說看,我和你們哪個大?”大姨媽笑壞了。


三舅出生時,外公實在是養不活這麽多孩子,準備送到鄉下送人,兄弟姐妹堅決不同意,大舅說他可以去學做生意,不在家裏吃飯;其他弟妹都表示他們可以少吃一口飯。外公看到子女們如此態度,把12歲的大娘舅叫到跟前,問:“你真的要去學做生意?做生意是要吃苦的。”大舅說“我不怕。”於是外公托朋友安排順風船把大舅送到了上海,老板看大舅人還沒有櫃台高,就把大舅當保姆用,抱小孩、倒馬桶、拖地板,什麽都幹。最過份的是老板娘,大冬天不許大舅穿棉衣,說是穿棉襖幹活手腳太笨。好幾個朋友看到大舅的情況回來跟外公講:“你兒子雙手、耳朵滿是凍瘡,這樣下去要被他們弄死的!你趕快把你兒子弄回來吧!”外公去上海,稱“他大姐出嫁,他要參加婚禮。”外公老實人,而老板是人精,立馬說:“參加婚禮可以,行李不能帶走!”學生意是簽了三年合同的,合同未滿不能走人。於是,大舅的絲棉襖絲棉被都被老板扣押了。湖州人的冬裝都是用蠶絲做的,又輕又暖和,除非很窮的人家,一般不會用棉花。幾個月後大舅又去上海,這次找了個不錯的老板,他的師兄們在加銀行(每天營業收款存到銀行)途中經常被偷,那時上海街上經常有高水平的小偷。而小個子的大舅卻從來沒有出過差錯,於是老板越來越重視他。大舅還經常幫鄰居修理電燈電器,鄰居們時常給點香煙小費,他統統積起來,帶回給外公了。解放後,因大舅是童工出生,老實肯幹,馬上入黨,單位數次準備給他提幹,一查社會關係:他嶽父是偽保長,隻好作罷。直到他退休之後,從不激動的大舅激動地對我說:“我TXXTM了!我TXXTM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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