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續憶》 第二十五章 回憶英國勃朗蒂姐妹故居之旅
徐家禎
(下)
英國 Haworth 的勃朗蒂姐妹故居
在 Haworth 這三天,除了去 York 和 Skipton 之外,在 Haworth 本地的時間是怎麽 安排的,因為我的日記還沒有找到,現在就沒有辦法詳細寫出了,但是,至少有三個 跟勃朗蒂姐妹有關的活動,是可以回憶起來的。
第一個,當然是參觀“勃朗蒂牧師住宅博物館”的情景了。所謂“勃朗蒂牧師住宅博 物館”,我的理解應包括三個部分:一是那座兩層樓的住宅;一是旁邊的那座小教堂; 一是住宅後麵的一片墓地。
那座住宅不算小,當然不會是勃朗蒂牧師的財產,而是屬於教會的。因為在英國, 牧師也跟首相在任期間可以住進唐寧街 10 號一樣,在任期間,也有權可以住進教會提 供的住宅。牧師,尤其是 Haworth 這麽個小鎮上的牧師,收入一定不會很高,所以, 我想大概應該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吧。故居裏陳列的家具也可以顯示出大概是十八、 九世紀英國一個中等家庭的生活情景。當然,我想,連這些家具都一定是屬於教會的, 勃朗蒂牧師一家隻有使用權而已。我們要是把勃朗蒂牧師一家的人口也考慮進去,那 麽,這座屋子也不能算是十分寬敞了:勃朗蒂牧師到 Haworth 任職之前,他太太已經故世,但是,勃朗蒂除了三姐妹,還有兩位後來夭折的姐姐和一個兄弟,再加勃朗蒂 牧師,光臥室就需要七間呢!
勃朗蒂家的客廳艾米莉·勃朗蒂就在這張沙發上去世
在整個博物館的陳列品中,最使我難忘的,是樓下客廳正中一張不大的棕紅色三 人小沙發,因為據我知道,1848 年 12 月 19 日下午兩點鍾,艾米莉·勃朗蒂就是在這張 沙發上去世的。終年僅三十歲。這張沙發,就是這個悲劇性人物一生終結的見證。
艾米莉·勃朗蒂的臥室
艾米莉去世之後六天,艾米莉的姐姐夏洛蒂給友人的一封信裏是這麽寫的:
“艾米莉現在已經不在人世了!她消瘦的遺體已被搬出了屋子。 我們將她葬在教堂的走道下,躺在我母親、我的兩個姐姐(她們早 已去世了),還有我可憐、倒黴的哥哥身邊。可是,我們家族還剩 下一小部分 —— 我可憐的父親是這麽想的。
“唉,受損的是我們,而不是她。當我聽到風在呼嘯,感到嚴霜 的刺骨寒冷時,我知道,風雨再也不會給她帶來痛苦了。我隻能傷 心地以此自慰。凜冽的寒風不會再鑽進她的墳墓。她的熱度已經減 退,她的煩躁已經和緩,她的劇烈的幹咳也已永遠平息了。我們不 論在早上還是在晚上,都再也聽不見這個聲音了。在我們麵前,已 看不見頑強的精神和虛弱的肉體的搏鬥了 —— 這是殘忍的搏鬥,隻 要看到一次,就永遠不會忘記。一種淒涼的寧靜籠罩著我們。我們在其中尋找著順從。 ”
這是從我 1972 年翻譯艾米莉的十首短詩時一起翻譯的那封信中摘錄的兩個段落。 我已找不到原文在哪裏了,但是,不作修改,基本意思也應該不會有錯。從這段摘錄 中,我們可以看出 1848 年聖誕,勃朗蒂一家在艾米莉死後的淒涼景象。就當我站在那 個小客廳裏那張三人沙發前麵的時候,我能夠又一次體驗到了這種悲慘氣氛。
故居旁邊就是艾米莉的父親勃朗蒂牧師服務的那座教堂。印象裏,這個教堂很小, 好像記得隻有上百個座位吧。主堂建築的旁邊,連著一個高出的鍾樓。走進教堂的正 門,就可見不遠處一根石柱上,刻著幾行字:
勃朗蒂家族墓穴
就在這根柱子下,
靠近這座老教堂裏
放置勃朗蒂家座椅的地方。
在此埋葬的有瑪利亞和佩屈力克; 還有瑪利亞、伊麗莎白、 布朗維爾、艾米莉·簡 和夏洛蒂
勃朗蒂家族墓碑
教堂中勃朗蒂兩姐妹(安妮不在此)紀念碑
瑪利亞和佩屈力克是三姐妹的父母,他們共有六個子女。瑪利亞在她丈夫被任命 為 Haworth 的牧師之後不久就去世了。三年後,長女瑪利亞和次女伊麗莎白也得肺病 去世,年齡分別為 11 歲和 10 歲。布朗維爾是他們家唯一的男孩,很有藝術天才,但 終身不得誌,最後於 1848 年因窮愁潦倒、酗酒吸毒而去世,終年隻有 31 歲。同年 12 月 19 日,艾米莉也因肺病去世,終年 30 歲。不到一年,1849 年 5 月 28 日,艾米莉的 小妹妹安妮也去世了,終年隻有 29 歲。六個孩子中,最長壽的姐姐夏洛蒂,故世於 1855 年 3 月 31 日,終年也隻有 39 歲。勃朗蒂牧師是他們家去世最晚的,逝世於 1861 年,享年 84 歲。除了安妮葬在 Scarborough 外,其餘家族成員都葬在 Haworth 這座小 教堂他們家族的墓穴裏。這塊墓牌,當然一定是後來才銘刻的。
在教堂裏好像還有一塊大理石的紀念碑,刻著勃朗蒂一家的生卒年月。最近在網 上找到一張這座紀念碑的照片,也附在這裏。
瞻仰了勃朗蒂家族的墓穴之後,我兜到故居的背麵,就進了一片小墓地。當然, 這就是英國所有鄉村小教堂後麵都有的那種墓地了。墓地不大,墓碑歪歪斜斜,看來 有幾百年曆史了。墓碑和墓石上都長滿青綠的苔蘚。周圍有一些大樹。即使那天天氣 晴朗,整個墓園也還是氣氛陰鬱而淒涼。
我在墓地裏徘徊了一會兒。從墓地望著那棟一排後窗正對墓地的勃朗蒂牧師故居, 心想:一家人,天天麵對這片淒涼的墓地,難道還會不短壽嗎?!
勃朗蒂住宅後的墓地
英國荒原景色之一
在 Haworth 所住的三天之內,我記得的第二個跟勃朗蒂三姐妹有關的活動就是親 眼去看看《呼嘯山莊》故事發生的背景場所 —— moor 或者叫 moorland。用中文來說, 所謂“moor”,就是一種荒原,或者說“荒野的草原”。草原上除了長草,也可能有沼澤 地帶,也可能生長一些石楠類(heather)的小灌木叢。《呼嘯山莊》的故事就發生在 北約克郡的這片廣闊的荒原上的。小說中多次描寫荒原上陰風呼嘯、荒涼蕭瑟、陰森 淒涼的神秘景象,我真想親眼看一下,究竟那片 moor 是怎麽樣的!
英國荒原景色之二
英國荒原景色之三
記得不是在 Haworth 的第一個傍晚就是在第二個傍晚,吃完晚飯,時間還早,天 還很亮,我決定去那荒原看看。
在英國,夏季的傍晚,六點多鍾,太陽還遠遠沒有下山。那天天氣晴好,晴空萬 裏,傍晚的天空就更加明亮、寧靜了。我在英格蘭北部的那幾天,雖然正是七月盛夏, 但天氣卻一點也不熱。一到傍晚,空氣就更加爽朗。我早在參觀“勃朗蒂牧師住宅博物 館”時就已經看好,隻要穿過屋後的那個小墓園,從後門走出去,就是一望無際的荒原 了。
荒原上空無一人,周圍沒有一點聲響,既無鳥叫和犬吠,亦無人聲和車聲。在我 眼前,隻有無邊的荒原,起起伏伏、蜿蜿蜒蜒,不見邊垠。地麵上有一些披拂的長草 作植被,覆蓋在岩石或泥土上。有時也有一叢叢石楠或一些光禿的岩石,高出地麵。 既不見飛禽和走獸,也不見車馬或行人,更不見房屋和建築,有的隻是起伏的荒原, 在眼前無邊地伸展。
我找著似乎有人走過的小路,毫無目的地向前方走去,隻是想看看這片荒原到底 有多大,有多神秘。這麽走了一個小時左右,我還是不見一個人影,好像記得看見過 一座廢棄的小石屋,不知以前是做什麽用的;好像也看見過一段廢棄的木欄,也不知 以前是攔什麽東西用的;好像還看見過一座小橋,但橋下並沒有水流,隻是一個凹陷 的小坡而已。我不敢再繼續走下去,倒不是怕荒原上突然竄出一隻猛獸來咬我,或者突然跳出一個強盜來搶我,而是怕天色暗了,我分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回那座墓園去 的歸途。
於是,我盡量按來的方向往回走。天空還是那麽明淨。這,實際上跟我記得的書 裏的描寫並不一樣。我倒希望那天是個北風呼嘯、陰風悽慘、雨霧濛濛的天氣,或許 那樣的話,我就能更加切實地看到英國“荒原”的真麵貌。
夕陽中古老的墓地
走回墓園,時間大概還不到九點。夕陽已經接近地麵,但金燦燦的陽光還能穿過 墓園周圍的大樹,斜射到墓地裏歪歪斜斜的古老墓碑上。快要西沉的陽光特別柔和, 照在樹葉上、墓碑的青苔上,色彩特別漂亮,有一種古老、悠遠、寧靜和淒涼的神秘 美。墓地裏一個人也沒有,周圍靜極了,真是所謂萬籟無聲。我好像回到勃朗蒂生活 的時代去了一樣。
我不願離開這片寧靜,就在墓園中徘徊、遊蕩,也坐在墓石上休息,還細細閱讀 一塊塊古老的墓碑。從我讀到碑文來看,這些墳墓大多已有一百年多年的曆史了。我 記得找到的最早的墳墓好像是十七世紀時建的。有沒有看見新建的墳墓,就不記得了。 我不知道 Haworth 是否還有別的墓園。難道三百多年來,當地去世的人,就都葬在這 片小小的墓地裏了嗎?
在 Haworth 的三天中,我最後的一個與勃朗蒂姐妹有關的活動,是意外地有機會 坐公共汽車繞荒原邊上兜了一圈。我現在已經完全忘記為什麽要去坐公共汽車了。因 為即使去 York 或者 Skipton 遊覽,回來也一定要到 Leeds 坐火車回 Haworth 來的。為 什麽要坐公共汽車呢?難道這是另一種回 Haworth 的方式?我忘記了。反正,好像是 最後一天的傍晚吧,我坐在公共汽車上了。乘客本來不多,一站一站過去,乘客逐漸 下光了。車上隻剩我一個。司機問我到哪裏下車,我說:“到終點站火車站下。”他問 我是哪裏來的。我告訴他:“澳大利亞。”他說,他和他女朋友也去澳大利亞旅行過。 於是,話盒子就打開了。我們攀談起來。大概他問我有沒有去過 moor 吧。然後就說, 時間還早,我可以繼續坐在車上,他帶我轉一個圈,我可以在車上再一次看看這個荒 原,才回火車站去。
傍晚的荒原景色
於是,我到了火車站也不下車,繼續跟這輛車兜圈子。記得一路上幾乎再沒有乘 客上車了,就我和司機兩人。Moor 很大,這趟車的預定路線本來就是繞這個荒原兜一 圈,大約不到一小時吧。我記得走過一座酒吧的時候,司機告訴我:這個酒吧的名稱 就叫“呼嘯山莊”(Wuthering Heights),就是從艾米莉那部著名小說的題目來的。至於 勃朗蒂三姐妹是否光顧過這個酒吧,我就忘記那司機怎麽說的了。我還記得汽車經過 山脊上一排發電的風車,純白的扇翼,在晚風中慢慢旋轉,閃閃發亮,煞是好看。兜 了一圈再回到終點站火車站,天已暗了。我謝了司機,就這麽滿意地結束了 Haworth 的三天之旅。
Haworth 是個小地方,沒有三天可玩,於是我就還去了 York 郡的首府 York。我 對 York 的印象很好:屋宇潔白、幹淨、整齊。不像 Haworth 的房子,都是棕灰色的, 給人一種壓抑、陰鬱、沉悶的感覺。York 老城區街上遊人熙熙攘攘,一派歡快景象。 我印象最深的是圍繞 York 全城的城牆,也是潔白、幹淨、整齊的。我在城牆上繞城走 了一圈。在一個城樓上,竟然見到橫梁上掛著十幾個幹癟的人頭,麵目陰慘。說明上 講,那時打仗,捉到了敵方將領,就把他們的首節砍下,掛在城樓上以作勝利成果。 沒有想到那時英國人也那麽野蠻殘忍!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些頭顱是真的還是仿製品。
三天中的一天,我往北去了 Skipton,因為那裏有一個十四世紀建的石頭城堡。這 是我參觀過的第一個歐洲古堡。記得這個古堡的牆壁有幾米厚。據說一次被圍,敵軍 攻打了幾年都攻不進城!記得這個城堡的餐廳裏和廚房裏,都按放著巨大的石頭桌子, 據說城堡主人一家和手下的騎士們,每天都在那裏用餐。我好像能夠看到那時這些武 士大杯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姿態。不過這一切,都與我的勃朗蒂姐妹故居之遊關係 不大,隻能從略了。
現在想想,這次旅行,天公不讓我去湖區瞻仰華滋華斯故居,卻讓我在勃朗蒂三 姐妹的故鄉呆了三天。這難道還不能算我與這三姐妹的緣分嗎?
2012 年 3 月 18 日
澳大利亞刻來佛寺新紅葉山莊
在英國 Haworth 小鎮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