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續憶》:第二十章:“五七幹校”留在我腦際的流光碎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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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續憶》

 

     第二十章   

 

“五七幹校”留在我腦際的流光碎影

 

(四)

 

徐家禎

 

又獲“美差”

 

          既然“牛”被抓走了,“牧童”也就“失了業”,於是我就與班裏其他“戰 友”一起去大田勞動。我去“幹校”時是秋天,已經沒有播種、插秧、除草、 撒藥等活可幹,所以,主要的農活就是割稻、采棉花、拾稻穗、挑稻、脫 粒、壘稻草。這些農活我以前帶學生下鄉勞動都幹過,所以難不倒我。最 重的是用鐮刀割稻,看看不用什麽力氣,但是彎著腰割了幾分鍾,腰就直 不起來了。第二天早上起來,更是兩條大腿的肌肉僵直、酸痛,連走路都 有困難。但是我知道,隻要堅持三、五天,這些反應就會慢慢過去,以後 再割,就不會那麽痛苦了。不過,一般來說,往往等到反應完全過去的時 候,稻也已經割得差不多了。

          拾稻穗看來更加輕鬆,但是也還是彎腰的活兒,一樣會讓人腰酸背 疼、步履艱難。相對來說,采棉花就輕鬆多了,因為棉花杆子較高,棉花 長在頂上,采起來不用彎腰;棉花分量也輕,裝滿腰際係著的布袋子,也 沒有多少分量。挑稻就不一樣了。還沒有打掉稻穗的稻杆很重,一捆一捆 壘紮起來,放在扁擔兩頭,加起來往往會達 50-100 斤重。挑著擔子,在不 到一市尺寬的田埂上走路,倒真的需要一點平衡技術,不然就一腳滑進稻 田裏去擔翻人倒了。而且挑了一天,第二天早晨,肩膀會又紅又腫,連空 扁擔放上去都痛,更不用說加上稻穀了。此時,就隻能換個肩膀挑。一般, 班長在分配工作時還是比較照顧我的,常常讓我與女“戰友”一起摘棉花、 拾稻穗的次數多。

          前麵說過,“幹校”有個廣播站,天天廣播革命歌曲和各連隊的通訊 報道,所以,各連隊就常常要抽出人來寫稿子送到廣播站去。稿子送得多, 廣播得多,不但是全班或全連的榮譽,而且也是一種進行自我宣傳的好方 法。不知怎麽王班長知道我筆頭快,這個“美差”就常常落到我頭上來了! 說是“美差”,那是因為既然要趕寫報道,一般就可以不用出工,在寢室裏 至少待半天時間。有時要寫的東西多,比如:我們班的決心書、挑戰書、 報道、好人好事、學習心得、鍛煉體會、勞動成績,等等,我一個人來不 及寫,就讓那位耳朵不好、年紀較大的王老師來寫。其實,王老師筆頭也 快、文章寫得也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王班長很少讓他代替我留在寢室 寫稿。所以,隻要寫稿隻需一個人,那麽,留下的總歸是我。

          “文革”中,我父親由以前的寫詩,開始了填詞。那時,上海抄家、 批鬥的高潮已經過去,社會上相對安定了一陣子。我家“文革”一開始就已 掃地出門,掃到離家不遠的一條叫安定坊的弄堂的 16 號後間去住。安定 坊 3 號以前就住著翻譯家、“大右派”傅雷。不過,等我們被掃進 16 號時, 3 號的傅雷夫婦已經在三個月前就上吊自殺了。

          我們掃入的那家姓朱,住著三代人。那時朱家老爺爺還在,名朱夢 華,是書畫家,上海文史館館員,以前做過榮毅仁私人秘書。不久,老爺 爺被紅衛兵揪出來,說他是“漏網”地主,經過幾次批鬥就一病不起,很快 嗚呼哀哉了。他兒子朱複康(龍湛)既是書畫家又是藏書家。因為收集明 版書,就把自己的藏書室稱之為“千明樓” —— 希望能夠收集到一千部明版 書的意思。最近我弟弟傳來消息,說“千明樓”藏書今春在靜安寺一個賓館 由哪家拍賣行在拍賣了!看來,朱先生的藏書也已散失到社會上去了!那 時,朱家雖已抄過家,失散了大量書籍,但是還有不少可看之書,至少比 起我們“掃地出門”、連垃圾都已沒有的人家,藏書要多幾百倍。朱先生知 道我父親擅長詩詞,不但常與我父親談詩論詞,而且把他的藏書借給我父 親看,還拿出他收藏的書畫來請我父親題詩題詞。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提 醒我父親,把日期倒填到 1949 年以前,萬一紅衛兵再來抄家,看見了,可 以狡辯說:朱先生和我父親 49 年前就認識了,不是現在“文革”中還在擺弄 “四舊”。所以,那時,父親常看的就是從朱先生那裏借來的唐宋詞選。看得 入神的時候,就忘乎所以,搖頭晃腦、哼哼哈哈起來。我在旁邊也受了影 響,對填詞忽然感起興趣來。在“幹校”期間,我也即興填過幾首詞,拿到 廣播台去廣播。當然,平仄不合規格不去說他,連內容也是唱高調、拍馬 屁的,不值一提了。不過,最近翻看我很久很久以前從國內帶出來的舊文 件,竟然發現那時填的有幾首詞居然還在。現在拿一首附在下麵,當然不 是為了炫耀我的“填詞技巧”,隻是為那個時代留下個曆史寫照罷了:

水龍吟 
幹校冬色 

吳楚千裏寒冬,
雲飛風急崇明島。
河冰十丈,
嚴霜覆蓋,
朔風呼嘯。
黃葉飄飄,
 黑土滾滾,
 眼前冬貌。
    待碧空萬裏,
    一輪紅日,
   當頭照,
   冰霜掃。
 
    茫茫蘆蕩喧鬧,
    望幹校,春意來早。
    新河堤外,
    綠苗田裏,
    場間金稻。
    洪漕積肥,
    破冰取藻,
    驚飛水鳥。
    學大寨,
    苦幹實幹巧幹,
    定超綱要。

          當然,雖然因為寫稿,所以我出工勞動的時間比別的“五七戰 友們”要少得多,但是,既然身在“幹校”,下地勞動還是難免的。就 如我的“打油詞”中所寫的。“洪漕積肥”、“破冰取藻”這些勞動項目, 我都參加過,隻是現在印象已經不深罷了。

 

通宵打穀

 

          參加“幹校”勞動,給我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通宵打穀”,三十六小時不合眼。

          田裏的稻子都收割上來、挑到打穀場上以後,就要用脫粒機脫 粒,然後把脫下的稻粒裝入麻袋,送去倉庫,以後再送到碾米廠碾 成米。稻杆則壘起來以後當柴火燒。不過,我們隻管到脫粒、運倉 為止,以後的事就不由我們管了。

          那時用的脫粒機很簡單,是個電動的大滾筒。電門一開,那個 帶鉤兒的大滾筒轉起來,負責脫粒的隻要把一把把稻子的稻穗放在 滾筒上,稻穗就被轉動的滾筒上的鉤子勾下來,落進下麵的盛器裏 或者就掉在地上,以後再用掃帚、耙子把稻粒裝進麻袋中就是了。

          某天傍晚,忽然傳來消息,說第二天要下雨了。攤在打穀場上 的稻子要是淋了雨水,以後放進倉庫會發黴、腐爛,弄不好還會產 生熱量,引起自燃。於是,有積極分子就提出來:今晚不休息,幹 個通宵,在下雨前把場上的稻穀全部脫粒完畢。

          那時,人們首先考慮的不是“人”而是“物”,不是還有“輕傷不下 火線“的口號麽!其實,“幹校”還是比較有人情味的,身體不好的、 年齡比較大的,班長都勸他們去休息。我既年輕,也沒有病痛,當 然就不能下“火線”。於是,那天一幹就幹到第二天傍晚收工時,才 把整個場地的稻穀全部脫完。

          記得半夜時分,寒霧升起,周圍一片漆黑、萬籟俱寂,隻有我 們的打穀場上,一盞明燈在寒夜的霧氣中發出朦朧的微光,機聲隆 隆,打破了夜的寂靜,倒也是難得一見的景象。午夜,炊事班還將 夜宵送到場上來,大家席地而坐,手都不洗,就抓著饅頭夾一點醬 菜狼吞虎咽起來。四更時分,身上開始有了寒意,睡意也開始出現, 這一刻是最為難過的時候。到了黎明,天色發白,精神就開始恢複了。第二天開工時刻,昨夜沒加班的又回打穀場上來了,於是場上 頓時熱鬧起來,睡意也就頓消了。可能是因年輕吧,三十六小時不 睡覺也並不感到怎麽疲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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