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父輩的足跡(之二): 西南聯大、輔仁—美國中西部名校—南開

02

誌同道合


 

談起五十年代留美回國來到南開任教的那八位學者,他們求學軌跡有三次重合。第一次發生在西南聯合大學和輔仁兩所大學。

抗戰時期由北大、清華、南開在昆明共同組成的西南聯大,培養了眾多一流學者。何炳林陳茹玉夫婦分別從廣州和福建出發,陳天池先生啟程北平,陳榮悌先生告別重慶,王積濤先生由蘇州上路, 而查良錚先生則參加了三千裏征程從長沙到昆明的步行團......他們從祖國的四麵八方跋山涉水不約而同的匯集西南聯大,那時楊石先先生是他們化學專業的“老“係主任。楊先生還是何炳林陳茹玉夫婦結婚時的證婚人。

1940年珍珠港事件後,燕京大學被日軍關門,輔仁大學成為淪陷的古都北平唯一一家保持獨立的傳統教育的高等學府。正因輔仁大學在抗戰時期堅持原有的辦學特色,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後,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把輔仁大學與後方大學一同對待,無條件地承認戰爭結束時輔仁大學的學曆證書。而淪陷時期日偽控製的其他高校的畢業生,則必須參加補習和考試才能得到國民政府的學曆認可。周與良先生和我父何國柱畢業於輔仁大學。

說起燕京被關,那時我父親剛剛入學燕京大學一百天。轉入輔仁之後,父親和兩個同學劉肇烈和鄭孟蘋自發地謀劃起離開淪陷區到大後方重慶去的行動。暑期他們瞞著父母喬裝改扮農民悄然離開北平,不幸偷渡黃河的時候被日本憲兵抓捕,被當作重犯押解入獄。非人虐待和殘酷折磨持續了兩個多月,後來被親人碾轉搭救,學校出麵保釋才得以生還。那時在輔仁他們的經曆並不是個例。

戰爭的硝煙中這兩座學校看護和栽培了他們,為他們打下雄厚的基礎。

他們求學軌跡的第二次重合是在美國的中部地區。中西部學府包括芝加哥大學,聖母大學,普度大學,印第安納大學,和西北大學等。中南部有路易斯安那大學。在那片同樣遼闊的土地上他們踏上了艱辛而卓絕的成才之路。在那個非凡時代裏,他們見證並參與了二戰後美國科學的騰飛與突破,也目睹並親身經曆了麥卡錫主義和朝鮮戰爭給美國人民和僑胞帶來的生活幹擾和不幸。異國他鄉,他們意氣相投結下莫逆之交。最終他們都選擇了回國,挑選了南開大學來貢獻青春,營造家園。

在南開園,他們完成了生命軌跡的最後一次重合。


 

 聖母大學  

 

密西根湖東南邊本德市有一個聖母鎮,聖母大學就坐落於此。聖母大學由天主教徒創立於1842年,又譯為諾特丹大學,是一所頂尖私立研究型大學,帶有濃厚的宗教和上流社會色彩。師昌緒和我父親何國柱就是在此校獲得的冶金學和物理學博士的。


 

 

  1950 父母在聖母大學留影

 

普度大學

 

自聖母鎮向南也是大約170公裏,印第安納州的西拉法葉市,坐落著創建於1869年的普度大學。普度大學是一家久負盛名的公立大學。美國著名的胡佛水壩和金門大橋便是出自普度師生之手。中國的兩彈元勳鄧稼先、第一代火箭專家梁思禮、半導體科技的奠基人之一王守武都曾在該校學習。

1945年我的大伯何國棟來到此校讀化工。在這裏他與在校攻讀製藥專業的王積濤博士結為好友,又逢輔仁學友鄧稼先先生。

 

左3 大伯何國棟 左4 王積濤先生

(王靖贈)

 

普度大學老主樓 (Union Building) (何丹蕾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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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國柱(後排左1 )和普度朋友在普度大學藝術大廳前合影


 

何丹蕾站在父親當年拍照的同一位置

 

 

我大伯何國棟(前排右1),南開教授王積濤(後排右3)

與其他普度同學合影 (王靖贈)



 

芝加哥大學

 

私立芝加哥大學創立於1890年 ,由石油大王約翰· 洛克菲勒捐助,坐落於美國金融中心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南部的密西根湖西南畔。該校誕生了芝加哥經濟學派,是經濟學、法學等社會科學學科的世界級學術重鎮;第二次世界大戰前起大批科學家匯集於此,開啟了人類原子能時代。芝加哥大學也是培養華人精英的搖籃和華人學者聚集地之一。它培養了李政道、楊振寧和崔琦三位華人諾貝爾獎得主,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李遠哲、數學家陳省身等也曾長期在芝加哥大學任教。 

南開大學查良錚教授和周與良教授也分別在1950和1952年在芝大取得碩士和博士學位。周與良教授回國前在芝大諾獎獲得者James Frank的實驗室工作。陳榮悌教授回國前也曾在芝大從事低溫實驗研究項目。我父於1951-1953在芝大費米實驗室,放射性生物和生物物理實驗室從事博士後的研究。

 

送別朋友

 

那是1952年底,芝加哥火車站人群熙攘,各路車輛來往如常,清脆的汽笛和車輪轉動聲響此起彼落。那是查伯伯和查伯母他倆在美國的最後一個冬天。那天送行的人不少。每個人都為查良錚夫婦的成行歡喜和慶幸,他們夫婦倆也祝願大家不久相聚在大洋彼岸。但我父母腦海裏有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不知何時自己才如願以償(見下圖)。當時的美國麥卡錫主義猖獗,司法部以國家安全為由,發布“限製擁有專業知識人員出境令”,中國學者大多麵臨難以回國的困境。

周與良先生在芝加哥大學主修微生物學,先後讀完碩士和博士,一邊準備回國,一邊從事研究。周與良先生的丈夫查良錚筆名穆旦,是當時有名氣的新詩派代表人物,一年前也在芝加哥大學讀完英國文學和俄國文學,獲得碩士學位。由於當時美國政府的限製,經過了足足兩年多的艱苦周折,他們夫婦才被放行。那兩年中,同情他們的導師提供親筆證明,一名猶太裔律師幫他們向移民局反複疏通,親屬為他們辦妥了香港入境手續(摘自陳伯良著的《穆旦傳》)……誰能一一說清,他們還克服了多少困難,才最終獲準出境。(摘自陳柏良編著的《穆旦傳》)


 

歡送查良錚和周與良夫婦回國 (查英傳贈)

攝於芝加哥聯合火車站

一排:左1.周與良,  最後排:左1.劉豫麒,左4.查良錚,左5. 何國柱


 

芝加哥聯合火車站 (何丹蕾攝)

  這座古老堂皇的火車站,當年不知迎來送走多少華夏精英學子

 

著名的芝加哥大學洛克菲勒教堂(何丹蕾攝)


 

費米國家加速器實驗室(何丹蕾攝)


 

印第安納大學和西北大學 

 

印第安納大學是一所著名的老牌公立研究型大學,它的分析化學在全美排名第五。何炳林陳茹玉夫婦和陳榮悌教授從這裏取得博士。

這次旅行中,我從何炳林陳茹玉教授的幼子何振宇那裏獲悉,此校1986年頒發給曾在那裏學習工作出色的南開人楊石先、何炳林、陳茹玉和陳榮悌四位院士以托馬斯哈特班頓獎章。楊石先先生是著名化學家,曾任南開校長。他先後在康奈爾和耶魯獲得碩士、博士學位,又在1945年第三次赴美,在印第安納大學對一種中國植物所含的抗瘧要素進行了完整的化學性能研究。

溫和儒雅的振宇大哥,是高我幾年的南開附小和附中校友,畢業於南大物理係,85年留美入伊利諾伊大學攻讀電子工程。振宇的母親曾經在西北大學從事博士後研究,在參觀此校路上,他有聲有色地講起他和哥哥振墀小時候的一段故事。

振宇哥倆出生在芝加哥,那時父母工作忙隻好把他和哥哥寄養在一家美國人家裏。那家的父母親照料他們就像看顧自己的親生兒女。振宇全家回國時,怕驚動他們隻好說是度假。多年後振宇振墀回到美國,哥倆趕來探望這對夫婦。女主人掉著眼淚訴說了得知他們回國消息時的情形:起初他們對何家不辭而別感到無以名狀的不解和思念。可當他們了解到何家四口經過了如此之多的困難回到祖國後,他們心情轉變成為何家慶幸和高興。

幾年後,男主人病危,何家哥倆趕到醫院看望,當他們走進病房時,本已神智不清的老人家居然認出了他們,他喜出望外,口中重複著振宇的英文名字 “Norman!Norman!”

 

 

1950年何炳林陳茹玉及其子何振墀(左),何振宇(右)印第安納合影

 

西北大學位於伊利諾伊州,距離芝加哥大學隻有二十多公裏。該校以化學專業排名全美第四而揚名四海,還有一個碧水湖光風景如畫的校園。振宇的父親當時已經完成學業,進入一家名叫納爾的化學公司工作。那些年,何伯伯何伯母還在日夜思念著另一個人——留在國內與爺爺奶奶生活的,振宇的大哥何振民。

西北大學校園拱門



 

03

百年鬆柏

 

這九位回國時僅僅三十出頭的學者,把自己生命裏最旺盛的年華獻給了南開大學,其中八位出任教授,在艱苦的條件下,加入了開創新南開的行列。

可天有不測風雲,頻繁的運動令正欲大顯身手的他們忍辱負重,飽經身心摧殘。陳天池伯伯竟未能在浩劫中幸存,查良錚伯伯也沒能熬到遲來的春天。一直到1970年代後期,這批經曆了大風大浪的五十年代回歸學子,才終於得以盡情施展才華,其中周與良、何國柱分別成為南開微生物學和核物理專業的創建人。他們已經成為那一棵棵高聳在南開園中,永遠看顧著南開一代代新英傑良才的百年鬆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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