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謝亞德校長和董世景老師
董老師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董老師一家了。當時,我家住在小操場土台的東側的四宿舍,董老師住在西側的一宿舍。而我們這些小孩子,不管住在一宿舍還是四宿舍,或者別的宿舍的,都愛跑到土台上玩耍。土台不但有兩個籃球場,有幾個跳高跳遠比賽用的沙坑,有單竿雙竿等運動設施,有供孩子們玩的攀架、竹爬竿等等,而且還有邊緣上的荒草地,灌木叢,和幾顆巨大的桉樹、榕樹,是捉迷藏玩遊戲的好場所。
有一個冬天,我和四宿舍的小夥伴們正在土台的荒草地裏玩,看見有幾個不認識的孩子在沙坑裏比賽立定跳遠。一個個子矮小的孩子先使勁一跳,站在了一邊;接著,一個個子高高的大孩子笑著,輕鬆地一跳,就遠遠地超過了他。旁邊一個小女孩就高興地鼓起掌來,
“哥哥真厲害!”
看到他們玩得這麽高興,我們也跑過去,和他們一起玩起立定跳遠的比賽來。
“董節,董惠,回家吃飯了!”一個瘦瘦高高的三十多歲的男子,站在一宿舍門口大聲喊著。那個高個子大孩子和小女孩就跑了過去,一人抓住了男子的一隻手,“爸爸,我們還不餓嘛。”
“不餓也要回家了。”那個人笑著說,然後,向另一個矮個子孩子招了招手,“華明,你也快回家吧,郭老師到處在找你。”
“哎。”那個矮個子孩子答應一聲,飛快地跑回一宿舍裏去了。
“那就是董世景老師,教語文的。”一個小夥伴告訴我說。“董節是他兒子,董惠是他的小女兒。華明是郭老師的兒子。”另一個孩子補充道。
後來,爸爸媽媽看我和哥哥太淘氣,就把我們送進了鄰近的火柴廠的幼兒園。我發現董節董惠兄妹也在那裏。
“我媽媽在火柴廠上班呢。”董節解釋說。
就這樣,我和董節董惠他們熟悉起來了。上小學的時候,我和董惠在一個年級,對他們家就更加熟悉了。
八十年代初期,董老師一家搬到新建的五宿舍裏去了。有時候,我和其他小夥伴會去那裏找董節董惠他們玩。記得他們住在三樓的一個單元裏。董老師要是在家,總是會過來和我們聊上幾句。
那段時候裏,董老師心情是很不錯的。走在路上,常常能看見他和別人談笑風生,他的嗓門也大,老遠就能聽見他的聲音:
“老江,喝茶要喝春天采來的嫩尖,用東門井裏的井水泡開,那個味道才不一般呢。你家那天的茶,差了那麽一點點意思。哈哈。”有一次,聽見他和爸爸聊茶葉的事。
“那你的茶也未必是最好的。你看紅樓夢裏妙玉品茶,要有舊年的雨水,甚至是梅花上采來的雪水,那才是真正上品味。可我們哪有這麽多閑功夫。”爸爸笑著反駁。
“這你就不對了。孔子說的,‘食不厭精,燴不厭細’ 麽。”董老師一本正經地說。
“孔子還說,‘食色性也’呢。”我站在旁邊,急急忙插嘴說。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
讀高中的時候,董老師還教過我們的語文。我發現,他真的很愛說話。每次上課的時候,他都會和我們聊上一陣子,不是奇聞軼事,就是人生哲理。
“以前贛州有個讀書人,後來去了國外留學,妻子在家裏等他。他們夫妻之間很恩愛,感情很好,就招來某些人的妒忌。有個人跑去跟這個讀書人的妻子說,‘你丈夫變心了,在外麵找了別的女人’;這個妻子信以為真,急得發了瘋。不久丈夫學成歸來,看到這個情況,很是痛心,對發瘋的妻子不離不棄,相依為命過了一輩子。前段時間,老兩口才雙雙去世了。” 真不知道,董老師怎麽會曉得這麽多的事情;
“有的人多手多腳,順手就把教室門口的月季花給摘了下來。同學,你這樣做是不對的,這不是讓人家斷子絕孫了嗎?”有一次,他批評一個亂摘花的同學。
董老師課其實講得很好。聽他上課聊聊天,也是蠻有趣的, 是一種難得的精神享受。
我父親那時因為學曆問題(文革前,因為家庭出身,父親不能進入大學),高級職稱一直沒能批下來。我寫了一篇作文,描述了當時爸爸內心的痛苦。董老師已經評上了高級職稱,看到我的作文後,他就拿著去找校領導論理: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不給江老師評,人家是多麽的痛苦,半夜起來抽煙,還掉眼淚!這多麽不公平。”後來,在董老師和其他老師的據理力爭,還有曆屆校領導的努力下,爸爸終於在九五年評上了高級職稱。
高考前,有所軍校到學校來招生,說是要招人搞飛機科研,而且將來還要自己開飛機。有人說讓我去,董老師看到我,就和我開玩笑,
“小涵,你現在體重是多少了。”
“七十七公斤。”我們剛體檢過,所以記得很清楚。
“哈哈哈,七十七公斤!”董老師笑了起來,“將來,你要是走進飛機駕駛艙,駕駛艙恐怕都會往下沉的。”
我也笑了起來,就打消了將來去開飛機的念頭。
我出國的時候,董老師還走過來,專門叮囑我,
“在國外也別忘了中華文化。我推薦你看的‘古文觀止’,你帶上了沒有?”
“我帶著呢,董伯伯。你放心,我忘不了的。”我答應著他。
最後一次看到董伯伯,是在二零一六年的夏天,我帶著俊俊、韜韜回國探親時。那時候,董師母已經去世多年了,兒女們在外地工作,董伯伯就一個人生活。我看見他穿著一件舊背心,緩緩地一個人走著。
“董伯伯!還認得我嗎?”我上前和他打招呼。
董伯伯看著我,微微笑了笑,點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董伯伯,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去。”我拉著他的手,感覺涼涼的。
董伯伯指了指三中後門—原來有幾個人正坐在那裏下棋。我扶著他,走到那裏。董伯伯也坐了下來,一聲不吭,就看著別人下棋。
唉,以前那麽愛說話的董伯伯,現在卻變得已經不怎麽說話了。看到這樣的場景,我禁不住心酸起來。
晚年的董老師
我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卻發現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一串一串,掉落下來。這晶瑩剔透的雨啊,是那麽的如絲如縷,如泣如訴,多像我們為逝去的親人朋友而流下的深沉感傷的淚水啊。
自古人生傷別離,何況還是生死別離呢?我們痛惜,我們難過,可我們又能怎麽樣呢?我們唯有在有限的生命裏,抓緊時間,繼續前行,盡量為家庭、為社會、為世界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啊。
謝伯伯、董伯伯,我會永遠懷念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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