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毛澤東南巡時,與程世清有過談話,是討論比較多的一個話題。《林彪日記》中也有記載。我們來看看《日記》中的文字。
1200頁(70年9月2日):
毛澤東到達南昌。上午,毛澤東接見許世友、韓先楚、程世清,這次談話,連寒暄、握手在內40分鐘。程世清向毛澤東談了三點:一、7月間,空軍周宇馳兩次到南昌活動,並運來一桶水陸兩用的汽車要江西仿造。7月底,周宇馳把軍用飛機運走了。二、在廬山會議期間,吳法憲帶我去見葉群,她說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哪裏擺!三、林立衡同我妻子談林彪、葉群的一些問題,她要我少同林彪一家人來往。毛澤東略有所思,沒有講話。
這一段文字,應該是糅合了張耀祠《回憶毛澤東》(簡記為《張文》)和《汪東興回憶》(簡記為《汪文》)而成。《汪文》中文字如下:
9月2日上午8點鍾,毛主席就起床了。毛主席問我:我們要走了,怎麽辦?
我馬上就通知許世友、韓先楚、程世清來。可是怎麽也不找著(原文如此,應為“找不著”)他們。我想這可糟糕了。找了半個小時,才知道他們打獵去了。我馬上派人把他們喊了回來。
毛主席這一次與他們見麵談話時間不長,比較簡單。
9月2日上午的這次談話,連寒暄、握手的時間在內,40分鍾就結束了。我們和毛主席吃完中飯後,便離開了南昌。
《張文》中文字如下:
9月2日,主席在南昌同江西省的一位負責人談話,這位負責人聽了主席這次的談話,聯係到他知道的一點情況,向毛主席談了三點:一、7月間,空軍周宇乳丙次跑到南昌活魂,井送來一輛水陡丙用的汽牟要江西仿造。7月底,周宇馳把汽車用飛機運走了。二、在廬山會議期間,吳法憲帶我去見了葉群,她說:“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哪裏擺!”三、林立衡同我妻子講了林彪、葉群的一些問題,她要我少同林彪一家人來往,搞不好要殺頭的。毛主席略有所思,把眼睛睞成了一條線,遠跳窗外,沒有講一句話。
這裏的提到的三點,需要討論的是後麵兩點。先說第二點。文字有一個腳注:
吳法憲在他的回憶錄中糾正這一說法,這句話不是葉群說的,而是汪東興說的。
那麽我們就來看看吳法憲是怎麽說的。《吳法憲回憶錄》:
八月二十日,我約江西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程世清一道下山,一起去接中央和各省市來的人。程世清是東道主,我管飛機。我和程世清過去就很熟悉,所以在下山的路上他同我說起,前一天他陪同毛澤東上廬山,汪東興對他講:“這次修改憲法,要堅持設國家主席,毛主席當國家主席,林副主席當國家副主席。如果不設國家主席,毛主席怎麽當我們的國家主席呢?不設國家副主席,林彪同誌往哪裏擺?”我聽到這句話感到很高興,我想汪東興傳的話,就是主席的意思吧。這一下,我感到心裏更有底了。
這裏我要特別說明一下,過去很多文件及文章都說,這句話是葉群親自對我講的,這根本不是事實。實際上,這句話是我從程世清那裏聽到的,是汪東興傳來的話。葉群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句話。這是一個多年的冤案,我要在這裏更正一下。這裏當然我有一定的責任,但曆史就是曆史。當年在“九一三事件”之後對我審查時,專案組為了收集林彪有“野心”的證據,千方百計地誘導我,非要我把這句話安到葉群的身上。我開始拒絕了,後來迫於他們施加的種種巨大壓力,就順從他們,說了違心的話。但我在當時寫的材料上,對一些被逼出來的假話都做了記號,怕時間一長,自己也忘了。如果現在還能找到我當時寫的材料,就會看到,我當時特地在這句話下麵做了記號。
關於這個問題,我後來看到一篇“程世清訪談錄”,其中寫到,“一九七O年八月十九日,我和吳法憲一起到九江車站,迎接毛主席的專列,送毛主席上廬山,由於當時毛主席已經休息了,我們沒有見到毛主席,我們和汪東興交談了一會,吳法憲有事先走了,汪東興特別對我提到,這次開會,要支持設國家主席,堅持毛主席當國家主席,林副主席當國家副主席,不設國家主席、副主席,林副主席往哪裏擺。汪東興把盡地主之宜的江西省軍區政委文道宏安排和他住在一起。文道宏告訴我,二十一日晚上,汪東興給吳法憲打電話說:‘邱、李兩個老總都到了,你要抓緊給他們通氣,要提議設國家主席,’汪東興對當時在場的文道宏說:‘你告訴程世清同誌在會上要提議設國家主席,明天委員都到齊了,叫他(程)告訴江西的同誌們,在會上要提議設國家主席。主席說不當國家主席,是主席的謙虛嘛,那不是真的。不設國家主席,毛主席怎麽當我們的國家主席呢?’”(程世清訪談錄編者注)這裏還要提到的是林彪警衛參謀李文普的文章,李文普證實說,從來沒有聽到葉群說過,要設國家主席,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那裏擺這樣的話。(李文普文章“林彪事件與我”)這也算是另一個佐證吧。
比較一下《林彪日記》和《吳法憲回憶錄》,就可以看到,這個腳注有點奇怪。因為《林彪日記》中甚至都沒有提到汪東興,《吳法憲回憶錄》說的是:
八月二十日,我約江西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程世清一道下山,一起去接中央和各省市來的人。程世清是東道主,我管飛機。我和程世清過去就很熟悉,所以在下山的路上他同我說起,前一天他陪同毛澤東上廬山,汪東興對他講:“這次修改憲法,要堅持設國家主席,毛主席當國家主席,林副主席當國家副主席。如果不設國家主席,毛主席怎麽當我們的國家主席呢?不設國家副主席,林彪同誌往哪裏擺?”
《林彪日記》說的是:
在廬山會議期間,吳法憲帶我去見葉群,她說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哪裏擺!
《吳法憲回憶錄》說的是吳法憲和程世清一起下山,程世清轉述汪東興所說,《日記》中說的是吳法憲帶程世清去見葉群,聽葉群所說。而且程世清並沒有聽汪東興說,再加以轉述的意思。倆人所說場景都不同,怎麽叫“吳法憲在他的回憶錄中糾正這一說法”?誰的說法?吳法憲的還是程世清的?這裏不是吳法憲的回憶,而是程世清的回憶,卻要吳法憲來更正,有這種道理麽?另一方麵,也可以看到,《林彪日記》相信張耀祠和汪東興甚於吳法憲。所以這裏的注釋根本就是文不對題。
2008年11月的《文史精華》有文章李意根的《程世清沉浮錄》(簡記為《李文》),說得比較詳細:
九一三事件前對毛澤東一語驚天:
“林彪可能要逃跑”
程世清和林彪蜜月關係的結束始於九一三事件前夕。
1971年8月30日晚9時許,毛澤東南巡從長沙到達南昌,駐八二八招待所。南昌八二八招待所在向塘機場附近,原是空24師師部,後仿照武漢東湖和杭州劉莊的“行宮”而建,環境和設施很好。9月1日晚餐時,汪東興對陪餐的程世清等人說:這兩天,主席休息得很好,這裏的條件不錯,主席要在這裏多住幾天,你們多弄點野兔和斑鳩。程世清等人聽了很高興,隨即作了相應安排。
毛澤東這次南巡,意在為最終解決廬山會議問題(實質是林彪問題),繼續做各地黨政軍主要負責人的思想教育工作。當時毛澤東把南昌作為這次巡視途中的一個節點,召許世友(南京)、韓先楚(福州)趕到南昌,對許、韓、程一起進行談話教育。
當天(8月30日)在車上,毛澤東就找程世清等人談了話。會談直指廬山會議問題,點名批評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暗示根子在林彪,並以黨內曆次路線鬥爭的經驗教訓,引導與會人員,進一步提高認識,講清各自的問題,跟林彪劃清界線。在與程世清談話時,毛澤東問他:“去年的廬山會議,吳法憲向華東空軍係統的王維國、陳勵耘、韋祖珍這幾個人打了招呼,有沒有你程世清呀?”程世清趕忙對毛主席說:“我有錯誤,吳法憲對我有影響。主要的錯誤是我的思想沒有改造好。”毛澤東並未繼續深問,接著就把話頭轉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毛澤東的談話極大地觸動了程世清,當晚他徹夜難眠,聯係種種情況,反複思考,決心講清自己的問題,並突發奇想,冒出了“林彪可能要逃跑”的想法。他決定冒死向毛主席報告。第二天下午,程世清先麵見了汪東興,說:“我有些很重要的問題,要親自報告主席,但怕主席沒有時間,是否先同你談談,而由你轉告主席。”接著便對汪東興談了他自己的問題和對林彪問題的看法,提出林彪可能要逃跑,並請汪東興代為向主席報告。汪東興聽後說:“你說的這些,應當親自去向主席講,我不替你轉達。我剛從主席那裏來,他還沒有休息,你現在就可以去。”
隨後,程世清即到毛澤東處,向毛澤東講了以下內容:
一、在廬山會議期間,吳法憲電話叫我到他住處,要我跟他去見了葉群,談了華東組討論的情況。我覺得葉群對黃、吳、李、邱四員“大將”搞得很緊,好像抓住了他們什麽把柄。因此,要解決四員“大將”的問題,還得從葉群著手。
二、1970年,林彪曾派專機將一輛蘇製水陸兩用坦克運到南昌,要我們仿製一輛,說是為林彪、葉群到北戴河遊泳所用。製成後,又來專機把原車和仿製車都接走了。
三、1971年7月,周宇馳親自駕駛法製雲雀直升飛機到南昌。當時,我們省委正在梅嶺開會,周要見我,由空8軍(駐南昌)副政委李登雲帶他到梅嶺,我在午睡前和李登雲一起見了他,隻是相互寒暄了一番,約半小時,他就走了。後來聽李登雲講,周駕機離開南昌後,到了廬山和井岡山,再飛往廣東。我覺得周宇馳獨自駕機到處飛,很不正常,不知要幹什麽。
四、林豆豆曾兩次來南昌采訪,到過我家裏,她跟我愛人交談時,流露過對葉群的不滿,並說她家裏的情況很複雜,請程世清政委不要涉及她家的事,弄不好會殺頭的。林豆豆為什麽把她家裏的事情看得這麽嚴重,難以理解。
最後程世清對毛澤東說:我懷疑林彪可能要逃跑,可能從北戴河坐水陸兩用坦克往南朝鮮跑,也可能坐飛機往香港跑。
程世清講完後,毛澤東說:“程世清呀,你說的這些隻能跟總理講,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講。”
程世清在回憶錄中(秦城監獄中所寫)記述了他匯報完後的心情:“當時我覺得壓在我心裏將近一年之久的大石頭,終於掉下來了,我感到非常的輕鬆和快活。
1971年8月31日夜晚,我喝了三大兩貴州茅台,真是心喜酒也甜。當夜我睡得非常好。一個共產黨員總算是盡到了自己應盡的責任。”
聽了程世清的匯報後,9月1日毛澤東因病休息了一天,9月2日再次接見了許世友、韓先楚、程世清等人。9月3日吃過中飯,大家剛躺下午睡,突然傳來命令,主席現在就要走,立刻啟動警衛和護路等工作。不一會兒,毛澤東在汪東興和程世清的陪同下,從一號樓的內室來到門廳,招招手,登車而去。
過去,毛澤東在南昌的行止,都是有規律的,保障工作依預案進行,這次卻很反常,突然決定離開南昌,經杭、滬返京。這是為什麽?從邏輯上判斷,應當是9月2日毛澤東聽了程世清的匯報,對林彪和四員“大將”的問題及動向,作出了新的判斷和決策,必須緊急返京,搶得先機,從容應對。程世清在關鍵時刻,一語驚天,懷疑林彪可能要逃跑,為毛主席和黨中央及時、果斷地解決林彪問題,是有重要作用的。平心而論,茲人茲事,曆史應當書寫一筆,以示公正。
此事還有一些後續情況:
1971年11月,周總理在一次為查清洪都機械廠生產的70多架強五飛機疏散問題,打電話給文道宏(江西省委副書記、省軍區副政委)說:“這個事情搞清楚了,沒有問題,就好了。此事是韓先楚同誌(時為福州軍區司令員,江西省當時歸福州軍區管轄)向我提出來的,我不得不親自過問,望你們理解,不要有什麽壓力。這次解決林彪問題,你們是起了作用的。你把我的電話轉告程世清同誌(總理的電話原本是打給程世清的,因程下鄉,經總理同意由文接聽)。”總理說的“起了作用”,無疑是指程世清9月2日在南昌向毛澤東的匯報。
1972年3—4月,中央為解決江西問題(主要是程世清問題)舉行的有7位政治局委員參加的會議上,程世清在檢討自己的問題時,講了當時在南昌向毛澤東提出林彪可能逃跑的懷疑,並說汪主任知道此事,他可以作證。汪東興當即插話說:“這個事是這樣的,你當時是把這些問題對我講了,我可以作證,但你要我替你向主席轉達,我說我不轉達,你應當直接向主席講,你是不是跟主席講了呢?我不知道,這個我不能作證。”程世清接著說:我講了,當時離開你以後,我就到主席那裏講了。對於程世清講的這些情況,在場的十幾位中央領導及有關人員,都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就連張春橋也沒有吭聲。
曾任中央警衛團副團長的張耀祠在《張耀祠回憶毛澤東》一書中,也證實了程世清向毛澤東匯報一事。
這段文字,寫得比較詳細,但是有兩個疑點。文章提到了《張文》,但是比較一下就可以知道,一是內容和《張文》或者說《日記》不同。當然,內容不同,不能說誰對誰錯,需要有更多的資料和分析。
第二是日期不確,按照《毛澤東年譜》和《汪文》,毛澤東是8月31日到南昌的,《李文》中記為“8月30日”,顯然有誤。一般來說,日期記錯一天是經常有的事,但這裏的日期記錯是不應該的,因為這幾天的事件都排滿滿的。一天的日期記錯,所發生的事件就成問題了。
按照《李文》的說法,程世清8月30日和許世友、韓先楚一起與毛澤東在車上談話,8月31日下午與毛澤東談了林彪可能要逃跑(應該是“單獨”的),晚上喝酒,9月1日毛澤東因病休息,9月2日毛澤東再次接見了許世友、韓先楚、程世清等人。9月3日離開南昌。從日期上說,可以自圓其說。但是,《程文》前麵說的是31日匯報,後麵說“無疑是指程世清9月2日在南昌向毛澤東的匯報”,也有點奇怪,這是用了《張文》所說了。
按照《毛澤東年譜》和《汪文》,毛澤東是8月31日到南昌,“9月1日,毛主席休息。”9月2日離開。筆者相信,日期應該以此為準。
《李文》把毛澤東離開的日期“9月2日”記為“9月3日”,問題還不大。但是把“8月31人”記為“8月30日”,就有問題,程世清所說的事就很難插進去。
《張耀祠回憶毛澤東》一書中雖然也證實了程世清向毛澤東匯報一事。但是,一是內容有差異,一是日期有差異。《張耀祠回憶毛澤東》說的是“9月2日”,《李文》說的是“8月31日”,要差了兩天。
餘樵有一篇文章《汪東興與張耀祠:叫人相信誰》,其中說:
據張耀祠回憶:“9月2日,主席在南昌同江西省的一位負責人談話,這位負責人聽了主席這次的談話,聯係到他知道的一點情況,向毛主席談了三點……
然而,汪東興的回憶錄中卻對此卻有完全不同的記載:9月2日上午,毛澤東在南昌已打算走了,決定再接見一下已經接見過一次的許世友、韓先楚、程世清三人(其中程世清是江西省負責人),毛澤東與這三人在一起的談話,誰怎麽問,誰怎麽答,汪東興都作了具體記載,然後,汪東興明確寫道:“9月2日上午的這次談話,連寒暄、握手的時間在內,40分鍾就結束了。我們和毛主席吃完中飯後,便離開了南昌。”(汪東興《汪東興回憶:毛澤東與林彪反革命集團的鬥爭》149—150頁)
怎麽回事?張耀祠記敘的那位“江西負責人”的“告密”,在汪東興筆下沒有了。
如果和《李文》比較一下,則《張文》是不確的,雖然《李文》的疑點也很多。
再把汪東興的回憶和程世清的回憶比較一下,可以看到,他們對於日期說法不一,汪說是31日,程說是30日,相差了一天,但在時間上則說法相同。程說“8月30日晚9時許,毛澤東南巡從長沙到達南昌”,“當天(8月30日)在車上,毛澤東就找程世清等人談了話”,汪說:“8月31日晚9點,毛主席抵達了南昌。我們一起到專列停車去接毛主席。”“專列停好後,我們上了車。”
下麵的一段文字在兩篇文章中絲毫不差:
(程說)在與程世清談話時,毛澤東問他:“去年的廬山會議,吳法憲向華東空軍係統的王維國、陳勵耘、韋祖珍這幾個人打了招呼,有沒有你程世清呀?”程世清趕忙對毛主席說:“我有錯誤,吳法憲對我有影響。主要的錯誤是我的思想沒有改造好。”毛澤東並未繼續深問,接著就把話頭轉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汪說)毛主席接著又談到廬山九屆二中全會的問題。問程世清說:“去年的廬山會議,吳法憲向華東空軍係統的王維國、陳勵耘、韋祖珍這幾個人打了招呼,有沒有你程世清呀?”程世清趕忙對毛主席說:“我有錯誤,吳法憲對我有影響。主要的錯誤是我的思想沒有改造好。”
估計是同一個來源。《李文》把這段文字作為程世清向毛澤東反映問題的原因,這也是可以的:
毛澤東的談話極大地觸動了程世清,當晚他徹夜難眠,聯係種種情況,反複思考,決心講清自己的問題,並突發奇想,冒出了“林彪可能要逃跑”的想法。他決定冒死向毛主席報告。
這裏就是日期碰不上。
這裏就要說到《李文》的可靠性。讀者可能會懷疑《李文》的可靠性。餘汝信有文章《這一段曆史的“程世清說”——回應餘樵先生《汪東興與張耀祠:叫人相信誰》一文》(《重審林彪罪案》)(簡記為《餘文》)。其中說:
最近,筆者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有幸看到了程世清1981年3、4月間寫於秦城監獄的回憶錄原稿。關於1971年8、9月間與毛澤東的談話過程,程世清事隔十年後如是說:
“1971年8月30日上午,汪東興從湖南飛到了南昌。在這之前,韓先楚也接到了主席的指示,要他們到南昌來,他們二人差不多先後到達南昌,住在‘八二八’住宅。〔1〕是日下午,汪東興簡要的傳達了主席在河南、湖北、湖南等地的重要講話,並把他自已簡要的一份記錄稿給我們每人抄了一份。他還傳達了主席要再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首歌的指示。汪還說主席很關心福建和江西的關係問題,要我和韓先楚同誌好好談談。〔2〕當日下午,我同汪說:‘我有些很重要的問題,要親自報告主席,但怕主席沒有時間,是否先同你談談,而由你轉告主席’。這之後,我向他談了一陣子,他說這些問題,還是由你直接報告主席好,明天再說吧。晚上九時許,毛主席來南昌,主席在車上同我們談了一陣子話,就決定要許世友明天也來南昌”。
程世清在這段文字後注明“(此處接我給主席總理的信全文)”,回憶錄中未見原信。程接著寫道:
“這之後,我單獨兩次向主席報告了我所懷疑及我所知道的一切,並說出了我自已的見解。當時我覺得壓在我心裏將近一年之久的大石頭,終於掉下來了,我感到非常的輕鬆和快活。1971年8月31日夜晚,我喝了三大兩貴州茅台,真是心喜酒也甜。當夜我睡得非常好。一個共產黨員總算是盡到了自已應盡的責任。但是,這之後也使我增加了另一份心事。當30日下午這一天,汪對我和韓在還沒有傳達主席的幾次講話之前,汪當著我兩人的麵說:‘程世清應當當福州大軍區政委’。我一聽他這麽說,心裏覺得怪不好笑,心想,他這樣的人物,怎麽能當著我們的麵說這樣的事情呢?這完全是把程世清當小孩子看……,這恐怕不是無知吧。可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另有目的。果然不錯,當主席9月2日離開南昌,9月3日文道宏對我說:‘汪東興對他說,〔3〕程世清跟主席講的那些話,講得太多了,亂講,……以後要少講,不要講了’。汪叫文道宏轉告我的那些話,他不講我也自明了。當時我對文的一番好心,沒有回一句話。到了晚上,我對秋萍談到此事,〔4〕這算是我第一次認識了汪東興了。讓你當政委堵死嘴,不要再多嘴,如若死心眼,切莫說後悔。這之後的事態發展,已經給程世清上了死牢簿了。誰敢不佩服這一位迫害專家的手段呢?”
把《李文》和《餘文》對照一下,一是可以看到《程世清回憶錄》確實存在。“喝了三大兩貴州茅台”,都是從《程世清回憶錄》而來。《餘文》中說“1971年8月30日上午”,也沒有對“一天之謎”提出疑問。當然這裏還有一個上下午的區別。《汪文》說的是31日下午到南昌,不過,上午下午問題不大。
這“一天之謎”究竟是怎麽回事,筆者暫時無法解決。下麵是幾件“九一三”以後後續的事。兩件是在《餘文》中披露的《程世清回憶錄》中文字。
9月19日晚上10時許,總理來電話(保密機)通知我說,林彪已叛逃摔死在蒙古。並說,你上次在南昌向主席報告的事,主席曾要你親自報告我,對別人都不能說是嗎?我對總理說,我準備在這個月底到北京單獨向您報告……,總理說:‘事情現在已明了,主席要我打電話感謝你’。聽到總理的電話後,我的心情完全平靜下來,並且感到了一種從未有的高興。
汪又接著說:主席在南昌同你的講話他沒有作筆記,讓我追補回憶,把主席的講話整理出來,交給他。我當時回答,我那時根本就沒有作筆記,現在更無法追憶整理。我堅決拒絕了他的要求。
這裏所說“把主席的講話整理出來”恐怕是“把你對主席的講話整理出來”之誤。“主席曾要你親自報告我,對別人都不能說是嗎?”可以和《李文》中的“你說的這些隻能跟總理講,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講”相對應。另外兩件是《李文》中披露的。
1971年11月,周總理在一次為查清洪都機械廠生產的70多架強五飛機疏散問題,打電話給文道宏(江西省委副書記、省軍區副政委)說:“這個事情搞清楚了,沒有問題,就好了。此事是韓先楚同誌(時為福州軍區司令員,江西省當時歸福州軍區管轄)向我提出來的,我不得不親自過問,望你們理解,不要有什麽壓力。這次解決林彪問題,你們是起了作用的。你把我的電話轉告程世清同誌(總理的電話原本是打給程世清的,因程下鄉,經總理同意由文接聽)。”總理說的“起了作用”,無疑是指程世清9月2日在南昌向毛澤東的匯報。
1972年3—4月,中央為解決江西問題(主要是程世清問題)舉行的有7位政治局委員參加的會議上,程世清在檢討自己的問題時,講了當時在南昌向毛澤東提出林彪可能逃跑的懷疑,並說汪主任知道此事,他可以作證。汪東興當即插話說:“這個事是這樣的,你當時是把這些問題對我講了,我可以作證,但你要我替你向主席轉達,我說我不轉達,你應當直接向主席講,你是不是跟主席講了呢?我不知道,這個我不能作證。”程世清接著說:我講了,當時離開你以後,我就到主席那裏講了。對於程世清講的這些情況,在場的十幾位中央領導及有關人員,都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就連張春橋也沒有吭聲。
這裏說的“無疑是指程世清9月2日在南昌向毛澤東的匯報”有點奇怪,因為《李文》前麵說的是“8月31日”。後麵一段文字雖然可以解釋為什麽《汪文》不提程世清匯報之事,但奇怪的是,“在場的十幾位中央領導及有關人員,都沒有提出任何質疑”,他們也不質疑這“一天之謎”麽?
對於筆者來說,我既相信《毛澤東年譜》和《汪文》的日程記載,又相信程世清向毛澤東作過匯報。隻是沒辦法釋這“一天之疑”。2014年《世紀風采》第4期發表了孟昭庚的文章《毛澤東險象環生的1971年南巡路》把這兩者統一了起來。文字如下:
1971年8月31日晚,毛澤東乘專列到達江西省會南昌。
毛澤東到達南昌的第二天,中共江西省委書記、省革命委員會主任、江西省軍區政治委員程世清即主動求見,要求單獨匯報“情況”。程世清對毛澤東說:“在廬山會議上,我犯了錯誤,有些問題沒有向中央講清楚,背了包袱。我曾和愛人商量,要向毛主席講清楚自己的問題。”
原來,8月31日上午,在毛澤東到達南昌之前,陪同毛澤東南巡的有關負責人提前到達南昌,奉毛澤東的指示,向程世清和其他有關領導傳達了毛澤東在武漢、長沙的談話內容。程世清感到林彪在廬山會議的陰謀已被毛澤東識破,林彪這條船隨時有沉沒的危險,所以才要求毛澤東單獨接見他。
9月1日和9月2日,毛澤東單獨召見程世清時,程世清向毛澤東交待了以下情況:
一、在廬山會議期間,吳法憲曾打電話要他去匯報華東組的討論情況,並帶他到葉群那裏,葉群和他談了話。他說,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四大將”一定是有什麽把柄被葉群拿住了。
二、林立果兩次派空軍司令部辦公室副主任周宇馳來南昌活動。最近一次7月6日,周宇馳顯得神秘、鬼祟,把過去江西修理改造的一輛水陸兩用坦克用飛機運走了,他們是不是逃跑?
三、林彪的女兒林豆豆幾次來江西,有一次曾讓程世清的家屬轉告程世清說:“以後少同我們家來往、密談,搞不好要殺頭的呀!”
四、林彪這麽多年脫離實際,形而上學的東西很多。
很明顯,程世清的交待,是毛澤東在武漢、長沙“敲山震虎”的結果。
程世清所講的情況,雖不是全部,但也足以引起毛澤東的高度重視了。毛澤東囑咐道:“你談的這些情況很重要,除總理外,誰也不要告訴。”
看起來,程世清是記錯了一天,他向毛澤東匯報以及“喝了三大兩貴州茅台”應該是9月1日(是不是因為“喝了三大兩貴州茅台”把日期記錯了?),而毛澤東的“身體不好”有可能是假托之詞。當然,“9月1日和9月2日,毛澤東單獨召見程世清”應該是“9月1日,毛澤東兩次單獨召見程世清”更為合理。
孟昭庚的文章發表於2014年。其實,這一說法在2000年出版的趙誌超所著《毛澤東十二次南巡》已經出現。下麵是趙誌超的文字:
從上麵的文字可以看到,程世清說了“吳法憲電話叫我到他住處,要我跟他去見了葉群,談了華東組討論的情況。”但沒有明確說:“她說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哪裏擺!”那麽,《林彪日記》,或者說,《張文》的這句話來自何處?或許另有來源。
下麵再說說程世清向毛澤東說的第三點。雖然很可能《日記》的文字是由《張文》而來,但是《張文》中有“搞不好要殺頭的”,《日記》把這個拿掉了,不知是什麽原因?這個話在《李文》中也有披露。雖然說舒雲的話一般的不太能相信,但是她是相信程世清說過“搞不好要殺頭的”。在《林豆豆口述》中的《關於三次見程世清的主要情況》的前麵,舒雲如是說:
但是,在整個《關於三次見程世清的主要情況》中找不到“少同林彪一家人來往,搞不好要殺頭的”。舒雲雖然相信有過這句話,但是她有什麽理由把這句話放到“程世清夫人”口中,不清楚。《關於三次見程世清的主要情況》的下麵這段話佐證了程世清曾經向毛澤東匯報過。
1971年10月6日,毛主席關於我的講話中,說了他“一個月前在江西聽說了”。1972年8月26日總理見我和張清林時,汪東興說:“程世清給我說了,是對的,但是現在看來他陷得也很深!”這些都證實程世清是給毛主席說過我對他講的一些情況的。
以上是筆者的管見,求教於方家。。
餘樵在文中說:“嗚呼!麵對曆史見證人的‘真實’回憶,叫人相信誰?”其實,這個感歎其實是多餘。不要說是兩個“曆史見證人”,即使是同一個人,譬如筆者,對於多年前的同一件事,也有可能今天想想是這樣發生,過兩天再想想,卻是那樣發生,或者根本就想不起來是怎樣發生。筆者在50年前曾經看到馬克思所說:“真理是由爭論確立的。曆史的真相是由矛盾的陳述中清理出來的。” 奉為終身信條。搞曆史研究,不就是從“矛盾的陳述中”找尋真相麽?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