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了赴日留學的相關步驟,我決定去日本,接著便進入了實際操作階段。
大江南北長城內外自古以來辦成一件事的決定因素是兩個:“錢和權”。在赴日留學這事上,錢指的是你得有留學所需要的一切費用,那個年代大家都上班拿工資,我一個月工資加上各種補貼共110元人民幣,按當時匯率折算成日元大約2100日元,僅2萬日元的日語學校報名費幾乎是我半年的工資,還有學費、房租、旅費等等,我自己一人根本沒有能力承擔,所以這個問題的解決隻能依靠集中力量辦大事——家人的支援七拚八湊。比起錢來更麻煩的是:自費出國留學必須得到工作單位的同意。沒有工作單位的同意和介紹信,別說申請出國護照,連有關部門的大門你都進不去。這意味著單位裏那幾個掌權者至關重要,權力在他們手裏,放不放人就憑他們一句話。
開始比較順利。一個高中學弟的老爸正好在東京做訪問學者,我通過學弟請他找了個語言學校報了名,87年暑假前拿到了日本東京某語言學校的入學許可書。
接下來是關鍵:我所在單位得同意放人,否則我的入學許可書就是廢紙一張,報名費——我半年的工資自然也就打了水飄。
順序上,我必須先取得教研組長的同意,然後是係主任,最後是學校人事處。越過軍長找司令屬於犯規,犯規就是犯上。領導,那是一個都得罪不起的。
於是我先找教研組長談。組長自己的兩個孩子都在國外留學,按他的說法年輕人應該去外麵闖闖,經經風雨見見世麵,所以他這關過得輕鬆加愉快。
接下來的一關是係主任。係主任是個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的胖男人,門牙大,牙縫寬,語速一快就呼哧呼哧喘粗氣,嘶嘶作響的氣流仿佛能掀起兩片門牙像蟋蟀開牙似地朝兩邊進一步分開去。
主任跟我說:係裏很缺人手,特別是你們教研組,李老師半年後要退休,小姚在進修,施珍珍懷孕八個月,你跑了誰來上課?我說本來我也是要去讀研究生的,現在不過是把在國內讀換到去國外讀而已。他沉下臉說道:我一直在跟人事處要人,如果我答應放你走,那不成了我這隻手放人那隻手要人嗎?不是我存心為難你,係裏真的有困難。我表個態,如果人事處放你走,我不攔你,行了吧?
我心想這話跟沒說一樣,人事處放行了,你想攔也攔不住。
我又去了人事處。
人事處處長老胡,五十多歲。我到人事處時,正趕上老胡要外出,我三言兩語說明來意,老胡說:這個事情我們學校內部是有規定的,我現在要去開會,他邊說邊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年輕人:你先跟小胡談,了解一下學校的規定。
小胡大約有三十多歲,小個不高精精瘦瘦,一副寬邊黑框眼鏡遮去半張臉,黑框後麵廣東拳師般直愣愣的眼睛透著精明和老成。他告訴我說學校有個五年服務期的規定,青年教師必須工作滿五年後才可以申請出國留學。按照這個規定,你工作不滿五年,所以不能走的。我知道決定權在老胡手裏,應付了兩句便轉身離去。
第二天我又找到老胡,我強調我事先不知道學校有服務期的規定,而且即便不出國我也會離開學校去讀研究生,另外報名費花去我近半年工資我若不去上學豈不是白白便宜了萬惡資本主義黑心資本家。對於我的訴求老胡沒有正麵回應而是唱起了高調:我黨一向號召年輕人胸懷祖國放眼世界,也製定了方針政策鼓勵和支持青年讓以各種形式在各自的崗位上磨練提高自己。接著他話鋒一轉,語氣平和而堅定:你的情況我都知道了,我必須明確地告訴你,小皮啊,你必須放棄出國的念頭,徹底放棄,留在這裏安心工作好好鍛煉。我不會對你說我們會研究研究考慮考慮,因為這會給你錯覺,讓你感到有希望,是對你不負責。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隻要我胡某某在這個位置上坐一天,你這個事情就沒有希望。話不好聽,但是我必須這樣說,因為這才是對你負責,對工作負責,才對得起黨的委托人民的信任與支持……,老胡翻來覆去說了一大堆,中心意思就是不行。隻是在他嘴裏,放不放我這點屁大的事兒,成了能不能擔負起黨和人民賦予他的重大責任的大是大非問題。靠,終於知道於黨於國我有那麽重要,被黨惦記上真不是什麽好事。
我心頭一萬匹草泥馬在馳騁。他把話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啥?
我出國的事就這麽擱淺了。(待續)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