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動亂
三年困難時期，中央分成一線和二線，劉少奇鄧小平等一線領導采取了務實溫和的經濟政策，使國家經濟慢慢恢複了元氣。然而，這些做法卻和二線毛澤東主席的理想格格不入，被認定是走了資本主義道路。隨著經濟的逐步恢複，劉少奇的聲望大漲，這就讓毛澤東感到權力受到嚴重威脅。一九六六年，毛澤東主席親自發起了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打倒了他認為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劉少奇鄧小平等當權派。林彪四人幫等野心家陰謀家乘機到處煽風點火，亂中奪權，以年輕學生為主的紅衛兵被他們鼓惑煽動，衝在了最前頭，破四舊，鬥黑幫，橫掃一切打砸搶。中國陷入十年動亂之中。古城贛州也是一片混亂。
當時贛州城裏有冶院醫專師專三所高校及八所中學，學生們被煽動得失去理智，紛紛起來造反。不少年輕教師也加入了造反派組織。有朋友去勸父親：“少華，你也來啊。”父親微笑地搖搖頭。
"現在形勢已經很明朗了。你不要怕呀。跟著毛主席號召去造反，不會有錯的。” 父親還是微笑著搖搖頭。這倒也不是他有先見之明，能預測到林彪四人幫會在幾年後垮台，而是爸爸天性謹慎溫和，寧願漸進變革，也不願去轟轟烈烈地鬧革命。而且，紅衛兵造反派的一些行為，遠遠超出了中國傳統文化所能接受的範圍，讓爸爸難以認可接受。
在野心家陰謀家不停的鼓惑煽動下，紅衛兵越來越狂熱，越來越偏激。首當其衝的，卻是學校裏的老師和領導們，尤其是和國民黨曾經有過千絲萬縷聯係的老教師們，他們一輩子勤勤懇懇，甘於清貧，教書育人，一心想把學生培養成才，沒想到等年齡大了，卻被學生批鬥毆打，淩辱迫害。原贛州女中創始人，女中老校長熊淑媛，解放前夕國民黨當局竭力邀請她去台灣，她卻因為舍不得贛南教育，舍不得學生，選擇留了下來。解放後，她不計名利，在贛一中做了個生物老師，卻把生物教得有聲有色，培養了大批英才，不愧教育家本色。可就在文革初期，她卻硬被人汙蔑為國民黨特務，蔣經國的小老婆，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太太，被紅衛兵殘酷地毒打拷問，最後竟被活活的折磨死了。爸爸就親眼看見過，一位家庭出身不好的女老師，被半大的學生娃娃吊在學校籃球架上，在炎炎烈日下暴曬，腳下還被這些學生娃娃掛上好幾塊火磚，這位女老師開始還能呻吟，漸漸地就垂下頭，一動不動了。等她被放下來時，就已經斷了氣。贛三中肖如九老師的夫人，被紅衛兵拷打恐嚇，逼她交代國民黨特務組織，她不堪忍受，丟下幾個年幼的孩子，沉塘自盡了。又有一天，贛一中的幾個紅衛兵頭頭，捆綁住幾位老師，硬說他們開黑會，然後就用滾燙的開水澆這些老師，竟把其中一個老師給活活燙死了。這樣殘忍血腥的事，讓爸爸和其他老師看到了，怎麽會不傷心，怎麽會不暗暗落淚呢？對這樣的革命，怎麽能真正認可呢？
當然，這些紅衛兵，其實大多數人都是熱血青少年，都是滿懷激情，滿懷理想，覺得他們在做改天換地的偉大事業。他們是被壞人煽動蒙騙，失去理智，才做出這些欺師滅祖，沒有人性的事情來，他們先是被野心家陰謀家愚弄利用，做了他們奪取權力的工具，然後又被這些陰謀家野心家所拋棄，最後又被整肅，他們很多人結局都不太好。他們其實也是很可憐的。
父親六二年調到六中後，就一直擔任班主任，他因為為人謙和謹慎，對學生公平公正，總是耐心說服教育，從來沒整過誰，也沒有什麽人怨恨他，所以文革時期紅衛兵沒有怎麽批鬥他，見了麵還叫一聲“江老師”。江老師也利用這個機會，盡力去保護被批鬥的老教師，老領導。有一次開批鬥會，有幾個爸爸班上的學生用小口徑步槍頂在學校最大的走資派，老校長劉善雋的腰上，爸爸很擔心學生會走火傷害老校長，就找了個借口把劉老校長帶離現場，保護了起來。學生也給江老師麵子，沒有怎麽追究。
如果紅衛兵造反派隻在校園裏胡鬧，當權者還能容忍，但紅衛兵越鬧越凶，竟發展到了圍攻地委，衝擊軍分區的地步，這就大大的激怒了當時掌握政權的老幹部，老軍人們。這些老軍人都是從血雨腥風的戰爭中闖出來的，可謂心狠手辣，機謀深遠。他們暗暗合計，定下計來，要鎮壓紅衛兵造反派，就先給郊區的工人農民民兵保守派分發武器，然後突然有一天兵分四路，保守派從贛州東南西北方向殺進城來。一九六七年六月二十九日深夜，探照燈照進城裏，東河大橋槍聲大作，然後一聲巨響，紅衛兵造反派駐防的908地質大樓被炸，保守派蜂擁而至，紅衛兵死的死，傷的傷，被俘的被俘，損失慘重。保守派不依不饒，繼續窮追猛打，紅衛兵這些學生們根本抵擋不住，最後大都被保守派打死打傷或被俘虜。這場殘酷的武鬥，持續竟達兩周之久，直到七月十二日廣州軍區部隊入駐贛州才得以漸漸平息。贛州城裏屍橫遍地，血流成河，死傷慘重。據說，當時就有近三百人被打死，近千人被打成重傷，史稱“贛州六二九武鬥”。
六二九發生的時候，爸爸媽媽剛剛結婚才一個多月。那天，媽媽正好在城外膠合板廠上夜班，城門關閉，城內外交通通訊都斷絕了。爸爸陷在城裏出不來，媽媽在城外卻進不來。當時形勢嚴峻，謠言四起，工廠裏傳言贛州六中被保守派圍攻，死了很多青年教師和學生。媽媽聽了非常焦急擔憂，但卻沒有辦法回城去。她急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幾天就瘦了好多。等兩星期後，城內外交通終於恢複了，媽媽連忙趕回城去。當她踏上架設在西門外的浮橋時，她看見有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浮橋的那頭向外張望著。
"英！” 爸爸衝了過來。“華！”媽媽撲了過去。在古老的浮橋上，兩個年輕情侶劫後重逢，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不停地抽泣流淚，可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贛州六二九死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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