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恩師
在離校的前一天晚上,父親一個人來到贛江旁邊。望著身邊翻騰起伏的江水,父親心中無限悲苦:
"為什麽?為什麽?生活要如此對待我?命運會如此不公?
我也是個熱血青年,深愛著國家,擁護新社會,服從執政黨。對祖國,對民族,對母校,我是忠心耿耿,問心無愧的。
我也非常努力,追求進步,渴望被接受,被認可。我也有理想,有抱負,希望將來能為國家做些貢獻。可是,為什麽這個社會就不能接納我,認可我呢?
出身好的同學,即使不如我努力,也能被欣賞,被提攜。可我呢?不管我付出多大的努力和心血,到頭來卻是一場空夢!這都因為是我的出身,我的血統嗎?
爸爸啊,你當初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一意孤行?可是,即使你有錯有罪,你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過失已經了結了。可為什麽就一定要株連到家人呢?你離開家時,我才十歲;你去世時,我才十一歲,你在外麵幹了些什麽,我根本就不知道。連你的模樣,我現在都有些模糊了。我又有什麽錯?我又有什麽罪?
母親啊,你為什麽要生下我,讓我在人世間承受這麽多屈辱和痛苦?江水啊,你把我帶走吧,這樣,我就再也沒有痛苦了。
不,我不能死。我死了,老奶奶怎麽辦?母親怎麽辦?弟弟怎麽辦?他們都指望著我啊。
我也是個人啊。我也有人的尊嚴,人的追求和夢想啊。蒼天啊,為什麽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點前途,一點點希望,一點點光明呢?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呀?”
身邊的江水起伏不定,滾滾流淌;爸爸心中的悲苦,也隨著江水起伏動蕩著,久久不能平複,沒有盡頭。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第二天,當父親失魂落魄地挑著行李,踏進家門時,奶奶和太婆一下子就全明白了。隻有十來歲的小弟弟,看見哥哥回家了,高興的不得了,拉著哥哥的手,親熱地叫著“哥哥,哥哥”。看著慈母幼弟,看著白發蒼蒼的太婆,父親意識到,他不能再傷心消沉下去了,他必須振作起來,撐起這個家。他對奶奶說,“媽,我明天就去下田。”
幹了幾天農活後,遠在外縣礦山的表舅托人帶話,大餘有個礦山,現在正在開采,需要臨時工,問爸爸去不去。爸爸馬上答應了,當天就把簡陋的行李準備好了。
在臨行的晚上,爸爸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要睡著了。他忽然感覺到有人坐在床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發。他睜眼一看,原來是奶奶,她臉上滿是淚水,撫摸著兒子:“三牯(爸爸的小名),媽媽連累了你,媽媽耽誤了你的前程,媽媽對不住你啊。” 頓時,爸爸鼻子一酸,眼淚再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地滾落了下來。
礦山的生活是艱苦的。爸爸每天弓著身子,鑽進坑洞,費力把礦石拉出來,然後挑到指定的地方去。礦山的生活卻是公正的。你幹了多少活,就拿多少幹錢。爸爸拚死拚活,幹了三個月,掙了將近一百塊錢。可就在這時,礦山的活幹完了,父親隻好又回到家中。他把大部分工錢留給了奶奶太婆後,自己又挑著行李,來到贛州西門江邊,當起了挑沙工。當時贛州城裏在興建不少建築,很需要河沙。爸爸和工友們就吃住在草棚裏。每天不管刮風下雨,烈日暴曬,他們從江中挖出了江沙,然後挑著到等候的卡車上。
有一天,爸爸正在江邊埋頭挖沙,突然聽到有人站在浮橋上叫他的名字:“江少華!少華!”。爸爸抬頭一看,是他中學的一位老師,現在在中學裏當副校長。聽見恩師叫他,爸爸連忙放下擔子,跑了過去。
爸爸衣服襤褸,滿頭汗水,光著腳,頭發又長又亂,麵色黃瘦,眼神憂鬱,站在了老師麵前,以前白晰的皮膚曬得黝黑,隻是戴著一副舊眼鏡,還能看到一點讀書人的影子。看著自己昔日才華出眾的優秀的弟子被生活折磨成這樣,如此窮困潦倒落魄,恩師的眼圈發紅,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嘶啞著對父親說:“學校裏有個輔導老師生病了,不能來了。你回來,就給學校做輔導老師吧。”
就這樣,爸爸又回到了學校,開始了他四十多年的教學生涯。這位恩師,真是父親的貴人啊。
太理解你父親落榜後的絕望心情了!對前途的絕望是最傷害少年人的,讓我想起自己16歲下鄉當知青時的憂鬱,當然我的情況無法與你父親相提並論,你父親堅強又善良,以對家人的責任為重,佩服!
如果 題目是:“我的父親江少華 十 - 恩師” ,可能會更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