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哈飛”的日子, 2018年第6期炎黃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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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哈飛”的日子

田潤民

1970年12月下旬,我們北京外語學院英語係1965年入學的一年級學生102人,結束了在唐山軍墾農場兩年多的勞動鍛煉,正式分配工作。我和同年級的牛建新、唐方明一同被分配到第三機械工業部哈爾濱國營122廠。分配方案公布後過了幾天,我們分乘幾輛大客車,離開豐潤縣的解放軍營房,前往唐山火車站各奔四方。臨走時,分配到上海的何貽伯同學把他那件藍色棉大衣送我禦寒。火車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到達目的地。一出站,一股寒氣撲麵而來,一下子感到這裏的氣溫比唐山要低很多,我和牛建新凍得哆哆嗦嗦,手裏拿著那張報到通知書,在火車站來回轉悠,打聽開往哈爾濱平房區的8路公交汽車站,折騰了半天才找到。其實公交汽車站就在火車站對麵一個巷子裏。

 

新來的翻譯們

 

汽車離開繁華的市區向南開去,經過冰雪覆蓋的農田和村舍來到了哈爾濱平房區。

平房區位於哈爾濱以南20公裏處。新中國成立以後,人民政府在這裏建起了自己的軍工廠,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主要生產炮彈,戰爭結束後,改為飛機修理廠。“一五”期間,在蘇聯的援助下,飛機修理廠擴建成飛機製造廠。

軍工廠一般都有兩個名字,一個是上級主管部門用數字編的代號;另一個是工廠所在地的命名。“哈飛”被主管航空工業的第三機械工業部編為“國營122廠”,在哈爾濱,則被稱為“國營偉建機器製造廠”,簡稱“偉建廠”,20世紀80年代以後,改名為“哈爾濱飛機製造公司”。

報到後,工廠人事部門讓我們回到家屬區一個叫“哈爾濱友協街療養所”的地方,這裏是我們的具體工作單位“翻譯室”以及單身職工宿舍所在地。

1970年年底到1971年年初,來自全國7所大學、6個語種19名外語大學生,從各大軍區解放軍農場陸陸續續分配來廠,加上原來的俄語老翻譯,共計30餘人。

“哈飛”是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蘇聯援助建設的156個項目之一。從最初的修理到後來的仿製,產品都是蘇製飛機,所有的資料、圖紙也都是俄語。在中蘇關係“蜜月”時期,工廠有蘇聯專家,孫黑濤、趙曉望、李家麒、李貴仁、馬同伽等老同誌就是當年蘇聯專家的翻譯。1960年,專家撤走,除了繼續參考蘇聯的設計圖紙、工藝要求仿製蘇製飛機以外,還需要獨立自主地研製、生產自己的產品。獨立自主並不是一切靠自己,除了深入研究和消化蘇聯技術以外,還需要學習、參考日、美以及歐洲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那時候,我們和西方國家大多沒有外交關係,沒有人員交流,不能直接去學習、考察,隻能通過資料來了解。而新中國成立以後培養出來的工程技術人員大多不會外語,看不懂外文資料,因此需要專業外語人才來翻譯。

當年的“三機部”要了這麽多翻譯人才,還有兩個重要原因。

1969年,沈陽飛機製造公司(“112廠”,又叫“鬆陵機器製造廠”)生產的“殲-6”Ⅲ型(“米格-19”改進型)戰鬥機因為進氣道掉鉚釘,試飛機場積壓了幾百架飛機無法出廠。飛機進氣道掉鉚釘可不是一件小事,嚴重的話將會導致飛機空中解體。這一事件引起空軍、原沈陽軍區以及第三機械工業部高度重視,責成“112廠”想辦法盡快解決。該廠技術人員找不出解決辦法,於是請俄語翻譯查資料,看蘇聯人遇到過類似的情況沒有,如果遇到過,他們是怎麽解決的。翻譯們經過一番努力,終於從有關資料上找到了答案:蘇聯的殲擊機也有進氣道掉鉚釘的問題,解決的辦法是在進氣道上打幾個小洞。就這樣,問題解決了,積壓的幾百架飛機很快出了廠。這件事使“三機部”及其所屬軍工廠看到了翻譯的作用,“文革”中被撤銷的翻譯室陸續恢複,下放到車間勞動的翻譯們重新歸隊。

另一個原因是援外工作的需要。

那個年代,我國外交工作的重點是援助亞非拉第三世界國家。“三機部”所屬的幾個大廠都有援外任務,其中“哈飛”承擔的援外任務最多;“轟-5”援助羅馬尼亞和阿爾巴尼亞,“直-5”援助阿爾巴尼亞、塞拉利昂、毛裏塔尼亞、剛果、馬裏、幾內亞、岡比亞、也門,因此,分來的翻譯數量和語種也最多。因為援阿工作量大,“哈飛”還派了總裝車間一名工人李釋義同誌專門到北外學習阿爾巴尼亞語。

我們進廠後不久,領導給我們介紹了有關援非項目的細節。20世紀70年代初,幾個非洲國家的元首向周恩來總理提出,希望中國提供直升機作為他們的專機,以方便他們在自己的國家視察。周總理答應了他們的要求,把這個任務下達給“三機部”。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翻譯有關直升機的資料,將來還要陪同技術人員隨機出國,幫助受援國學會維護和保養飛機。

 

航空技術翻譯

 

我們在“北外”學的是政治和外事方麵的英語,現在來到生產飛機的工廠,要重新學習,首先需要熟悉所翻譯的對象—飛機。

我們來工廠這一年,“哈飛”主要生產兩款軍用飛機—“轟炸機-5型”(根據蘇聯“伊爾-28”轟炸機改進)和“直升機-5型”(仿製蘇聯“米-4”直升機),簡稱“轟-5”和“直-5”,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裝備人民解放軍空軍,服役長達20多年。

“伊爾-28”是蘇聯伊留申飛機設計局於二戰後設計、研發的一種平直機翼、雙渦輪噴氣發動機驅動的輕型轟炸機。1948年7月8日,“伊爾-28”轟炸機原型機首飛成功,1950年開始裝備蘇聯空軍和海軍航空兵部隊。這是前蘇聯第一種大批量生產的雙發動機亞音速轟炸機,服役達30年之久。在中蘇關係“蜜月”時期,中方原計劃根據蘇聯授權,組裝生產“伊爾-28”轟炸機。1960年兩國關係惡化,這一計劃擱淺,中國航空工業部門決定以已引進的“伊爾-28”為樣機進行仿製,並將仿製任務下達給了“哈飛”,新機代號為“轟-5”(H-5)。這也是中國研發噴氣式轟炸機的開始。

中國航空設計人員根據當時我國航空工業的工藝水平和部隊的要求,對“伊爾-28”做了大量技術改進,總變更量達40%,全機總重量減少了110公斤。別小看了這110公斤,如同人減肥一樣,自身重量一減,上了天就靈活多了。再說,飛機上的東西牽一發而動全身,減去100多公斤的重量,其他地方都得隨著改動。敢把“老大哥”已經定型的產品拿來改進,可見當時我國航空技術人員的水平了得。“轟-5”發動機采用“渦噴-5甲”取代蘇製“BK-1A”離心式渦噴發動機。改進以後的“轟-5”,其戰術和技術性能果然有一定提升,尤其是雷達探測距離加大,新的光學瞄準具擴大了瞄準角和觀測角,這樣,大大提高了轟炸精度和敵我識別能力。“轟-5”於1963年1月開始研製,1966年9月25日試飛成功,1967年4月開始批量生產、裝備部隊,到1984年停產時,共生產545架。

“轟-5”在我人民空軍的曆史上寫下了光輝的篇章。

1968年12月27日,一架中國空軍“轟-5”運載核武器,執行核試驗任務,成功地投下一枚原子彈;1974年1月20日,3架“轟偵-5”偵察機完成了對西沙群島的空中照相任務;1971年後的5年間,中國向羅馬尼亞分三批次輸出14架“轟-5”係列飛機。

“轟-5”在近距離支援地麵部隊作戰中,因其機動靈活而具有中型轟炸機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我國工業經濟和國防科技實力比較弱的20世紀60年代,能夠研製成功這一款飛機,實屬不易。但是,它的缺點顯而易見:飛行速度較慢,載彈量少,作戰半徑小,動力、航空電子水平較低,不能適應現代戰爭的需要。中國後來研製的“轟-6”“殲轟-7”“殲-16”等新型空對地戰機的出現,彌補了上述缺憾。“轟-5”於2009年5月全部退出中國空軍現役戰機行列。

比起“轟-5”來,“直-5”的仿製顯得要容易得多。1958年2月,“哈飛”按照蘇聯提供的全套圖紙開始仿製“米-4”,當年12月14日首次試飛,1959年初投入批生產。1963年9月21日“直-5”直升機批準定型投產,直至1980年停止生產,“直-5”共生產了545架,用於物資、人員輸送以及救生和邊境巡邏。“直-5”機艙體積16立方米,一次可運載11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或8個傷員擔架和1名醫務人員。發動機艙位於機頭,駕駛艙位於機頭前上部,機組兩人。可裝載1.2噸貨物,吊運時可運載1.35噸,機艙內可裝卸一輛北京212吉普。

1975年,原蘭州軍區空軍司令員劉懋功將軍大抓戰備訓練,組織“直-5”飛機進西藏,在邊境點上試飛,航程達6164公裏。取得高原低氧試飛成功,說明“直-5”性能經受住了惡劣地域的考驗。這也是一次具有很大風險的試飛,因為“直-5”用的是活塞式發動機,在高原飛行,空氣稀薄,發動機的功率大大下降,爬高以及速度受到很大影響。40多年過去了,我國直升機製造業發展很快,不管是民用機還是軍用機,都取得了驕人的成就。“直-5”早已進入了博物館,“直-9”、“直-10”,一款又一款的新型直升機紛紛亮相,每當看到天空出現新一款的直升機時,作為一個曾經的“哈飛”人,我也分享著當代“哈飛”人取得成果的喜悅和驕傲。

我們剛到工廠的時候,“療養所”聚集著從“哈工大”借調來參與資料翻譯任務的幾個老師。這幾個老師工作認真,專業水平很高,我們來的時候他們的工作已近尾聲。翻譯室領導就安排他們給我們講航空概論,有的講飛機構造,有的講發動機,有的講特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王耀臣老師講的軍械課,即轟炸機上的光學瞄準具和武器。開始,我以為他是這方麵的專家,後來才知道他的專業是俄語,是通過翻譯資料才獲得了相關的知識。王老師的俄語水平很高,在哈爾濱市都是有名的,改革開放以後曾先後擔任黑龍江省外辦主任、省委副書記。李明達老師講的是飛機發動機原理,我中學物理課學得紮實,聽起來比較容易一些。在其他老師離開“哈飛”以後,李老師還留下待了一段時間,校對我們所翻譯的英文資料,同時隨時解答我們在航空技術方麵遇到的問題。李老師是南方人,不久後調走,任教於南京航空學院。這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平時話語不多,生活很有規律,待人和氣。

聽完了理論課,接著到工廠參觀。“哈飛”很大,到底有多少個車間,已經記不清了,每一個車間相當於一個中等規模的工廠。我們參觀的主要是鉚接車間(32車間)和總裝車間(35車間)。機身是由鋁合金型材構成的,鉚接車間對機身進行加工,用鉚釘把飛機外殼逐塊連接在一起。先用鉚槍在機殼上打眼,放上鉚釘,再用鉚槍緊固。幹活時,噪音很大,兩個人說話,彼此間根本聽不清。在總裝車間就可以看到飛機成品了。飛機在這裏裝上發動機、操縱係統、各種儀器儀表,轟炸機還要裝上機關槍、瞄準具等武器部分,進行調試,然後噴上油漆。推開車間大門,就是試飛機場,每一架新生產的飛機都要經過試飛,試飛合格後由空軍駐廠軍代表簽字驗收,才能交付空軍使用。

每當飛機試飛和試車(發動機試車)時,轟隆隆的噪音響徹整個廠區和家屬區,這是飛機工廠特有的“音響”,我們剛到時,很不習慣。

我在“哈飛”第一次翻譯的資料是法國生產的“雲雀-3”型直升機發動機資料,其動力裝置是英國著名的羅爾斯-羅伊斯公司生產的“斯貝”發動機。那時還沒有複印機,資料是用照相紙翻拍下來的,字很小,又反光,看的時候感覺很刺眼。剛拿到手裏時,幾乎看不懂,整整一上午竟然連一句話也譯不出來。我的頂頭上司—翻譯室主任孫黑濤同誌倒是不著急,他戴著黃框近視眼鏡,慢條斯理地說:“不要著急,慢慢來,我們當初也是這樣。”好在李明達老師就在身旁,他是航空發動機方麵的專家,也懂一些英語,我可以隨時向他請教。最後總算翻譯完了,譯稿交到哪裏去了,我們不知道。一年以後,“九·一三”事件發生,我們聽上級傳達中央文件,說林彪的兒子林立果曾駕駛“雲雀-3”直升機在廬山上空盤旋。

緊接著,主要翻譯任務是“直-5”飛機資料。這是周恩來總理交辦的援助非洲國家元首的專機任務,飛機資料需要由中文翻譯成英文和法文兩種文字。“三機部”其他各廠的法語翻譯全部被召集到我廠,采取“大會戰”的方式攻堅。英語方麵,除了我廠的以外,還從北京第四航空設計院調來幾個老專家幫忙。一時間,各路人才齊聚“哈飛”翻譯室,工作熱火朝天。

在正式漢譯英之前,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大堆美國40年代的“C-47”大型運輸機的英文資料,領導讓我們翻譯。譯稿由既懂技術又懂英文的專家審閱,從中積累翻譯經驗,熟悉有關飛機部件、零件的英文名稱以及構造和工作原理。這些資料放在桌子上就是厚厚的一大摞,堆起來有一尺多高,紙已經泛黃,好像古董一樣,要把它看明白並翻譯出來需要花費很多時間。這個方法看上去又笨又慢,實際上很科學,是為我們翻譯航空技術資料鍛煉基本功,加快了後來翻譯“直-5”資料的進度。因為“直-5”飛機用的是活塞式發動機,其結構和工作原理和一般老式飛機差不多。當我把“C-47”的資料吃透以後,再動手翻譯“直-5”資料,許多專業詞匯不用再查詞典,翻譯起來順利多了。

大約用了兩年時間,我們終於把“直-5”的全部資料翻譯成了英文,我翻譯的是發動機使用和維護部分,裝訂成冊後是厚厚兩大本書,少說也有五六十萬字。

我還翻譯過進口設備說明書。有一次,某車間一位師傅拿來一批進口機床資料,大多是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東德生產的機床,但說明書都是英文。印象最深的是從西德進口的一台數控萬能銑床,這在當時來說是非常昂貴而精密的機器,車間領導把它視作寶貝,在說明書沒有翻譯成中文之前誰也不敢動。翻譯這台設備時,車間的師傅就坐在我身邊,一方麵是急著要,另一方麵也是為了隨時解答我不懂的技術問題。翻譯這類資料,最大的困難就是技術問題,隻要弄懂了技術和原理,翻譯起來其實不難。翻譯完這台設備的全部資料後,那個師傅還特意邀請我去他們車間看設備的工作情況。這是一台自動化銑床,調好程序以後,按鈕一開,機器自動工作,工人或者站在旁邊觀看,或者坐下來休息。車間領導見了我,感激地說:“這還有你一份功勞呢!”

我突然有一種成就感。

 

“708工程”獻力

 

“哈飛”工作期間,我經常到北京出差,出差最長的是兩次,每次都是好幾個月,甚至半年。主要工作是在“三機部外語訓練班”擔任英語老師。“外訓班”最初設在北京北郊的葦子坑原北京航空學校(現改為生產加油機的工廠),後來搬到北京航空學院(即現在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員來自“三機部”所屬各個工廠的俄語翻譯、技術員,還有個別車間主任。他們大部分人從事過多年俄語翻譯,後來又自學英語,有一定的英文基礎,年齡都比我大。我在學校正規隻上了8個月的英語課,剛要學語法時,“文革”就開始了。和這些學員相比,我唯一的優勢就是語音比較好。所以,有的老俄語翻譯就直言不諱地對我說:“田老師,語法,你就不要講了,我們都懂,你主要給我們糾正發音,多講講口語。”但這個“外訓班”主要還是培養學員的閱讀和筆譯能力。因此我必須結合課文給他們講英語語法,而這又是我的“短板”。於是,我在教學的同時,惡補語法課,邊教邊學。好在學員們都理解我,課堂上有時候講不清楚或者講錯了,他們也能原諒。在這兩期“外訓班”任教期間,除了完成教學任務以外,我通過教學實踐和自學,鞏固了自己英語語法基礎。

1970年7月,毛主席在視察上海時說了一句話:“上海工業基礎這麽好,可以造飛機嘛!”空軍航空工業領導小組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傳達了毛主席的指示,並於1970年7月26日向中央有關部門提出《關於上海、廣州地區製造飛機問題的請示》。經周恩來總理批準,國家計委、國防工業領導小組於8月27日聯合發文,同意在上海試製生產大型民用飛機。試製所需技術資料、費用、原材料及計劃下達等,由“三機部”統一歸口,大飛機代號為“運-10”(Y-10),因為該任務是1970年8月下達的,又稱“708工程”。工程任務目標是研製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出訪專機,要求飛機的性能是高航速,大航程,航程設計為7000公裏左右。1973年6月27日,國務院和中央軍委就大飛機研製工作的組織機構、人員、場地等問題做出決定:由上海市統一領導並組織落實,技術業務由三機部歸口管理;組建由600多名設計人員組成的大型客機設計院;將空軍的5703廠下放給上海市,作為研製大飛機的基地。

就在中國決定造自己的大型民航機之時,發生了“巴航”飛機受損事件。

1971年12月19日,新疆烏魯木齊機場,一架巴基斯坦航空公司國際航班“波音-707”飛機在降落時失控,衝出機場跑道,飛機受到損傷。中方扣下了這架飛機。

研發自己的大飛機,需要學習和借鑒歐美國家製造民用飛機的經驗,於是,巴基斯坦這架受損的民航機被拉到了上海,作為我們自己研發大飛機的參考樣機。

1974年初,受“三機部”委派,我帶領“外訓班”20多個學員到上海5703廠,實地翻譯美國“波音-707”飛機有關資料。

5703廠是一個修理飛機的工廠,廠內有供飛機起降的機場。“巴航”那架民航機就停放在機場一個角落。我們吃住、工作都在該廠,翻譯資料的時候,可以隨時隨地上飛機查看。這時的“波音-707”飛機實際上就剩下一個空殼,機上的所有設備都被拆下來供有關部門研究去了。我們翻譯的是關於“波音-707”機身結構及其工藝,譯稿全部上交“708工程”。我們一行20多人工作了整整半年。因為學員大多是老俄語翻譯,具有豐富的翻譯工作經驗,有的是技術人員,遇到技術上問題隨時可以解答,兩方麵互相學習,優勢互補,工作進展比較順利。回憶起來,有兩點至今記憶尤深,一是偌大一架“波音-707”的機身,其複合材料占70%;二是機身部件連接大多采用點焊和膠粘,而我們當時的飛機還是鉚釘連接。膠粘工藝所采用的膠粘劑是一種高強度的化合物,我們國家當時還無法生產。可見,製造飛機不僅僅是航空工業部門一家的事,它涉及冶金、化工、電子等諸多部門,哪一個行業的技術跟不上,都不行。

“波音-707”民航機,從外觀上看,隻有機身、機翼、發動機和水平尾翼。飛機飛行需要裝載幾十噸燃油,這些燃油裝在什麽地方,一般人無法知道。在翻譯過程中,我們才知道,這麽多油料就分布在機翼和機身上,而且,在飛行過程中先用哪裏的燃油是有講究的,必須使整個飛機重量保持平衡。僅此一項,就可以看出飛機設計是多麽複雜。

5703廠翻譯資料期間,我常聽技術人員說,我們國家的設計水平並不低,但材料和工藝落後製約了航空工業的發展。我們還參觀了上海一家參與製造大飛機的工廠,在那裏可以加工鈦合金部件。鈦合金重量輕、強度高,飛機上用得多,但加工起來難度很大,需要專用設備和經驗豐富的工人。製造大飛機是對我國整個工業體係和科研水平的考驗和挑戰。

中國科技人員和工人奮發圖強,用了不到10年時間,設計並造出了第一架大型噴氣式民航機“運十”樣機,1980年9月26日試飛成功。應該說,這是中國飛機製造史上一個奇跡!

但飛機造出來並試飛成功,並不意味著就可以直接投入航線使用。民航機不同於軍用飛機,它需要國際認可的適航證,需要一係列配套設施和技術保障服務。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整體工業水平還很落後,尤其是機械、電子、冶金、化學等工業,和發達國家相比,還差一大截,技術上甚至差好幾代,無法滿足大型民用飛機的配套需求。航空製造業是一個國家整體工業水平、科技水平的體現,哪一個環節跟不上都會拖後腿。“運十”由於受當時條件的限製,自身帶有難以克服的缺陷,如油耗高、自身重量大、導航係統落後,等等。

又過了30年,進入21世紀後,中國大飛機項目重新啟動。如今,中國人自行設計和製造的大型民用噴氣式飛機“C-919”終於飛上了藍天!

不管怎麽說,“708工程”(“運十”飛機研製)是我國研製大飛機的一次“大練兵”,它為我國今天製造自己的大型民航機打下了一定基礎,積累了經驗。我為這一工程貢獻了自己一份微薄之力,感到榮幸。

我在“哈飛”6年,從剛來時一個完整的句子翻譯不出來,到最後能熟練地翻譯航空技術方麵的英文資料,特別是對航空發動機有較深的了解,被同行們戲稱是“發動機專家”。新來的年輕翻譯遇到困難,常常向我請教,從專業上來講,我已經成為“哈飛”翻譯室的“老同誌”了。

 

飛機的“心髒”—發動機

 

40多年過去了,通過翻譯資料,我所學到的航空知識特別是航空發動機方麵的知識至今記憶猶新。

動力裝置決定飛機的性能,因此,發動機被稱為飛機的心髒。而說起航空發動機不能不提到英國的羅爾斯-羅伊斯公司,它的英文名字叫Rolls-Royce,中文簡稱“羅羅”公司。英國科學博物館航空館裏有一句吸引人們眼球的話“The engine that saved Britain”,意思是“拯救了英國的發動機”。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該公司生產的“梅林”發動機安裝在“颶風”(Hurricane)戰鬥機上。“颶風”戰鬥機在1940年至1941年的不列顛空戰中成為德國轟炸機的“克星”。此次空戰使發動機的生產商“羅羅”公司聞名於世。二戰結束前後,“羅羅”公司在研發噴氣式發動機中又立新功,朝鮮戰爭期間令世界矚目的蘇聯“米格-15”使用的就是“羅羅”公司生產的“尼恩”發動機。

早在改革開放之前,第三機械工業部就希望引進“羅羅”公司的技術,以改變蘇聯援建的我國航空工業所產生的弊端。1973年,“三機部”向中央報告,建議購買英國軍用“斯貝”發動機專利,1975年,中英簽訂了合同。合同實施期間,英方通過培訓、派出專家,幫助中方掌握技術,1979年下半年,西安航空發動機廠分兩批裝出了4台發動機,試驗結果符合技術要求。中國航空工程技術人員通過到英方檢驗試製產品,深入了解了產品的性能和英國高空試車台等試驗設備和方法,這是過去蘇聯援助我國航空工業所沒有過的經驗,大大促進了我國航空發動機的科學試驗和研究。

我在“哈飛”期間,翻譯的第一篇航空技術資料就是安裝在法國“雲雀-3”直升機上的“羅羅”公司“斯貝”發動機資料,得知國家要引進這家公司軍用“斯貝”發動機的專利,我們這些英語翻譯盼望這一項目能早日實現。為此,我還差一點兒調到擔任“斯貝”發動機試製任務的西安紅旗機械廠。幾年以後,我的大學同學李勇參與了西安紅旗機械廠引進“斯貝”發動機的翻譯工作,他陪“羅羅”公司專家指導中方加工引進的毛坯,因為任務急迫,一個星期必須記住700個機械加工方麵的英文詞匯,用腦過度,頭發一把一把地掉。可見工業技術翻譯多麽辛苦。

引進“斯貝”發動機技術是我國航空工業從蘇聯技術向歐美技術轉變的開始,為我國自主研發航空發動機打下了重要的基礎。

 

獻身航空工業的“哈飛”人

 

“哈飛”是個藏龍臥虎之地,它集中了工程技術、企業管理等各個方麵的優秀人才,其中有幾位最具代表性。

夏振華,“哈飛”總工程師助理,20世紀60年代初參與“轟-5”的設計和改進,特別是將“轟-5”原型機改裝,以便運載原子彈作出了重要貢獻。他曾親自給我講,工作最緊張的時候,整整一年他沒有進過電影院的門,很多經典電影他沒有看過。那時候看電影是人們生活中主要娛樂活動。我們進廠不久,他受聘到我們翻譯室,給我們這些新來的翻譯們講課。夏總不愧是航空專家,他對飛機原理、結構、特設了如指掌,講起課來如數家珍,而且英語造詣非常高,曾用英語給我們講課,還修改過我的譯稿,我從他那裏學到了很多知識。他講課時,不時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舉止神態至今還留在我的記憶中。夏總從年齡上講,是我們的長輩,又知識淵博,我們這些剛走出校門的年輕翻譯對他既尊敬又崇拜,他卻為人謙虛,絲毫沒有高級工程師的架子。在一次出差期間,他給我們講述了他的個人曆史。他說:“我出生在一個工人家庭,我姐姐還是童工呢,正宗的無產階級!”夏總早年以優異成績考上了美國著名的麻省理工學院,新中國成立前夕,他懷著一腔報國熱情,回到祖國。他當時在上海的工資是每月500大洋,但為了新中國的航空工業,他舍棄大上海優裕的生活,於20世紀50年代初來到北國哈爾濱。他不僅加班加點忘我地工作,而且主動提出降薪。“文革”中,夏總雖然吃了苦頭,平反後又積極投入工作,為培養我們這些新來的翻譯貢獻自己的力量。

胡錫川,1966年以前擔任“哈飛”副廠長兼總工程師。他1919年出生於湖南省寧鄉縣界頭村。1938年8月,目睹日寇侵華暴行,他懷著一腔救國熱血參加了新四軍。新中國成立後,任上海華東文委秘書處副處長、辦公廳副主任。朝鮮戰爭使中國領導人看到製空權在現代化戰爭中的作用,毛主席批示要“要建設一支強大的空軍”。上海市委書記陳毅說:“當了褲子也要造飛機。”

1954年,胡錫川主動申請離開上海,要求到寒冷的東北參加航空工業建設,被任命為沈陽飛機工廠設計處副處長。他並沒有學過飛機專業,但僅用了半年時間,就通讀了製圖、公差、金屬學、飛機結構、飛行原理、機械工藝等書籍。不到一年,就能在蘇聯專家指導下獨立擔當分管技術部門的工作。他參與了我國第一架殲擊機—“殲-5”的試製,先後擔任設計、工藝、檢驗等幾個主要技術部門的負責人,由外行變成了內行。

1956年,胡錫川奉調擔任“哈飛”總工程師,接受仿製蘇製“米-4”直升機任務。1958年2月,“米-4”圖紙資料剛剛到廠,他立即安排試製計劃。在最緊張的日日夜夜裏,他吃住在工廠。經過突擊奮戰,第一架直升飛機於當年12月14日試飛成功,填補了新中國直升機製造的空白。

接著,胡錫川領導工廠抓質量,於1963年9月21日取得國家頒發的直升機優質合格證書。在直升機批量生產中,他又領導技術部門參照蘇製“米-4”旋翼樣品,將木質旋翼試製成金屬旋翼,提高了直升機的性能和壽命。

他還參加並領導“轟-5”輕型轟炸機、“轟-6”中程轟炸機的試製工作。特別是在“轟-5”飛機試製中,改進機翼結構,使飛機技術性能得到改善。1961年,他親自主持全廠的生產、技術各部門,編寫總工程師係統中各部門的“生產、技術管理製度”,將其納入“哈飛”匯編的《企業管理手冊》,多年來一直用以指導工廠的生產和技術管理工作。

1973年,胡錫川重新被任命為“哈飛”的副廠長,正當他以高昂的熱情投入工作的時候,1974年1月檢查發現身患晚期肝癌,醫生診斷他的壽命隻有3個月,他帶病堅持工作。直到1975年春天,他被送往北京治療,才離開他熱愛的工廠。臨走的那天,胡錫川自知來日不多,仍然牽掛著他畢生為之奮鬥的航空工業,他對前來送行的同行說:“聽說你們那裏有些技術幹部要求調到南方去,甚至改了專業也要走?航空工業有前途,告訴同誌們要珍惜專業,熱愛工廠。”

在場的人聽了無不動容,感動得熱淚盈眶。

1975年4月19日,胡錫川在北京逝世,年僅57歲。

胡錫川病重期間住在北京空軍總醫院。我當時正在北京出差,我和其他幾個同事到醫院探視,那時他已經被癌細胞折磨得皮包骨頭,他那副可憐的樣子,讓人落淚。他逝世後,我們在北京的同事參加了他的追悼會。“哈飛”人都為失去一位優秀的企業管理幹部而十分痛惜。

“文革”對“哈飛”的管理造成嚴重破壞,工人不學技術,導致飛機質量下降。“直-5”飛機的起落架支柱,俗稱“大裙子”,由於焊接技術不過關,飛機無法通過軍代表驗收。無奈,工廠隻好把支援貴州“三線”建設的一名老工人請回來,許多年輕工人很想學這位老工人手裏的絕活,可老工人說:“這沒有什麽奧妙。”一天中午,他趁那幾個想“偷藝”的年輕人午休的檔口,拿起焊槍,三下五除二就把“大裙子”給焊接好了。焊接“大裙子”技術要求很高,據說,即使在當時的蘇聯,掌握這種技術的老技工也不多。

 

騰飛的翅膀

 

我離開“哈飛”以後,與那裏的老同事們一直保持著聯係,從他們那裏得知,“哈飛”在改革開放以後就如同插上翅膀一樣“飛”起來了。1980年,“哈飛”和法國簽署了引進“海豚”直升機生產專利合同,經過10年的努力,消化吸收了該機的技術並實現零部件國產化,終於生產出國產“直-9”直升機,先是基本型,後來陸續衍生出艦載型、武裝型等各種型號,而且根據國際市場的需求,生產出出口型的“直-9”。從1999年開始,“直-9”已銷售到十多個國家和地區。

與此同時,“哈飛”在1980年對原來的“運-11”進行深入改進,研製一種新的輕型多用途運輸機,命名為“運-12”,1982年7月14日,原型機首飛成功。如今,“運-12”係列飛機已經累計交付200餘架,在近30個國家和地區運營。“運-12”集中了中國民用飛機製造業的多個第一:第一種賣到國外的中國造客機;第一種獲得英國CAA適航證的中國飛機(1990年6月20日);第一種獲得美國FAA適航證的中國自有知識產權飛機(1995年9月22日)。

1980年到1990年代,僅僅10年時間,“哈飛”取得如此驕人的成就,這是改革開放以前不敢想象的。改革開放以前,我們隻能仿造蘇聯的飛機,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航空產品,而且可以出口國外!

“哈飛”的曆史是我國航空工業的一個縮影。從20世紀50年代初建廠到1960年蘇聯專家撤走之前,從技術到管理,“哈飛”完全照搬蘇聯的模式。1960年以後,在繼續消化蘇聯航空工業技術的同時,“哈飛”探索獨立自主製造直升機的道路,然而,關起門來探索,注定是一條艱難而曲折的道路。從1960年蘇聯專家撤走到1980年法國專家的到來,“哈飛”與國外航空業合作中斷了整整20年。這期間,中國天空飛的直升機仍然是50年代的“直-5”。從1980年開始引進法國“海豚”直升機生產專利,到1990年國產“直-9”問世,僅僅用了10年!

“哈飛”的故事說明,不搞改革開放,國家沒有希望,航空工業沒有希望!

改革開放以前,有人戲稱我們這些翻譯是航空技術的“偵察兵”。是的,我們通過外語了解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和國際航空工業最新動態,為工程技術人員提供幫助。改革開放以後,翻譯在航空工業領域又成了“先頭軍”,成為引進國外先進技術以及後來對外營銷國產飛機的“排頭兵”,他們不僅僅是語言的轉換者,而且是發展中國航空工業的參與者,我在“哈飛”的同事嶽奎政,參與了從引進法國“海豚”技術到國產“直-9”問世的全過程,另一個同事文獻芳,為國產輕型“運-12”打入國際市場立下了功勞。

就我個人而言,“哈飛”的6年也是我人生中重要的6年,那裏留下了我青春的腳印,留下了我對事業的奮鬥精神和對工作的一腔熱情,那6年的工作實踐為我後來的翻譯生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責任編輯 劉曾文)

所有跟帖: 

說了運-10為什麽下馬, “自身帶有難以克服的缺陷,如油耗高、自身重量大、導航係統落後”, 說明下馬是對的 -立竿見影-1- 給 立竿見影-1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3:44:29

自己不造,永遠不會造。 -大江川- 給 大江川 發送悄悄話 大江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6:19:26

不過,我看現在也不要造了。應該研究大型電動飛機。電池是關鍵。 -大江川- 給 大江川 發送悄悄話 大江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6:23:27

民用飛機油耗高的話,經濟指標肯定差,永遠別想有競爭力能掙錢。注定隻能飛個樣機。 -三河匹夫- 給 三河匹夫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8/2021 postreply 13:04:09

許多內容與事實不符。最明顯的,是說波音707機身70%是複合材料,恐怕波音787都達不到這個水平。 -hkzs- 給 hkzs 發送悄悄話 hkzs 的博客首頁 (199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4:01:03

一個翻譯,不是專家。不能太苛刻 -前後左右- 給 前後左右 發送悄悄話 前後左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18/2021 postreply 15:00:47

剛學了一年英語無科技背景的去翻譯技術資料給工程師去讀,還是工程師先學會英語閱讀後再自己去讀原文,哪個更容易,效果更好?實在是搞不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439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4:11:27

是的。不過過去中國體製裏文獻算科技情報,歸口情報所,外文文獻由情報所組織翻譯。當然工程師也可以查閱原文。 -hkzs- 給 hkzs 發送悄悄話 hkzs 的博客首頁 (341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4:27:11

中共仿造飛機,科技水平非常落後, 全國學俄語,懂英語人不多。直-9直升機仿製法國海豚直升機。 -Justness- 給 Justness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5:32:30

文革前上海有個科技情報所,我記得重慶也有一個,不單翻譯,而且還發布譯文。 -chufang- 給 chufang 發送悄悄話 chufan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6:21:44

毛F們不是吹,毛建立了強大的工業體係嗎?這麽連飛機在翅膀裏儲油都不知道! -man008- 給 man008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7/2021 postreply 17:30:24

前進的每一步都是學習西方科學技術的結果, 結果卻最仇恨西方 -行者陌言- 給 行者陌言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8/2021 postreply 17:19:06

你的說法對錯不說,實際沒有直接關係。西方學了四大發明,照樣用來打中國。 -前後左右- 給 前後左右 發送悄悄話 前後左右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18/2021 postreply 17:21:58

那所謂四大發明 隻不過是經驗積累, 不是發明. 外國也有而且更科學 -行者陌言- 給 行者陌言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8/2021 postreply 18:13:54

運10的發動機都是拆的波音的,你怎麽量產?弄來波音飛機拆碎了量產? -xyz99- 給 xyz99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0/18/2021 postreply 23:06:12

看明白了,所謂的“自主知識產權”全都是抄來的。 -zhshqg- 給 zhshqg 發送悄悄話 (133 bytes) () 10/19/2021 postreply 08:5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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