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00xx:華南特案組之天涯擒梟 —— 元旦特刊,未完待續

【塵封檔案】係列之00xx:華南特案組之天涯擒梟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21年第01期

文:《未知》

2021年是中國共產黨建黨100周年,本刊金牌欄目“塵封檔案”隆重推出華南特案組之天涯擒梟,回顧新中國成立初期驚心動魄的諜戰風雲,再現紅色偵探與敵特進行的殊死較量,重溫新中國第一代人民警察為捍衛新生人民政權舍生忘死的赤誠之心。

1950年3月3日,國民黨軍機從海南島起飛,對廣州進行空襲,在潛伏特務事先提供的情報以及現場信號指引下,敵機對我軍事、民用設施投放炸彈,造成巨大傷亡。華南特案組受命查明此次轟炸中的涉特情由,曆經幾番曲折,終於確認一應涉特犯罪活動概由台灣“國防部保密局”策劃並指揮實施,在廣州的潛伏特務組織頭目代號“袁太”。但此時“袁太”已逃離羊城,前往海口。4月23日海口解放當晚,特案組偵查員渡過瓊州海峽,在逃亡分子紮堆的海南島搜索“袁太”的蹤跡……

華南特案組之天涯擒梟

1950年3月3日,國民黨空軍多架當時世界上最為先進、被稱為“明星戰鬥機”的美製米切爾B-25中輕型轟炸機從海南島起飛,采用低空飛行方式避開我方雷達偵察,從從化方向潛竄廣州上空,於十二時三十分左右開始實施對廣州市區的空襲。根據潛伏特務事先提供的情報以及現場特務的信號指引,敵機相繼對包括西村電廠、廣州自來水廠、黃沙火車站(即已於2005年關閉的廣州南站,當時是為解放海南島的部隊運送物資的交通樞紐)、碼頭、叢桂街和龍津西路百歲裏等位置的工廠、學校、民居,以及珠江江麵上的船隻進行轟炸,共計投下八枚五百磅的炸彈和十三枚燃燒彈,並進行機槍掃射。此次空襲,共造成市民七百四十五人死亡、三百一十四人受傷,炸毀房屋五百六十四幢,炸沉船艇近百艘。當晚六點至次日淩晨兩點,又有三批敵機相繼對白雲機場、火車北站實施空襲,共投擲十一枚炸彈。

這是廣州市解放以來遭受的規模最大的一次轟炸,史稱“三·三轟炸”,亦稱“三·三血案”。

“三·三血案”發生後,中共中央中南局華南分局向廣州市公安局下達指令,要求組建專案班子偵查一應涉案特務行蹤,務須捉拿歸案,繩之以法。稍後,北京傳來高層指令,要求廣東方麵盡快查明“三·三血案”中的涉特情由,上報中央,以供研究總結形成防範經驗,下發各地參照實施,力圖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華南分局社會部根據該指令精神,決定除由已經投入偵查的廣州市公安局專案組繼續開展工作外,另由華南分局社會部指派力量進行調查,以圖盡快完成中央下達的使命。經華南分局領導班子研究,決定將這項使命交由華南特案組執行。

1950年3月15日,已在廣西完成對台灣派遣特務“LM”一案偵查任務(詳見《啄木鳥》2020年第3、4、5期《華南特案組之李代桃僵》)的華南特案組奉命返回廣州(臥底敵方內部的偵查員侯烈暫不歸隊)。短暫休整後,特案組於3月下旬正式投入對“三·三血案”涉特情況的調查。同年4月9日,特案組幾經曲折,終於厘清了相關情況,確認該案一應涉特犯罪活動概由台灣“國防部保密局”策劃並指揮實施。

“保密局”為實施該項轟炸計劃,早在去年10月14日廣州解放前就已有布置,采取“鬆散型結構”的特殊方式組建了一支由五名潛伏特務組成的情報特工組,該組織成員互相之間既不認識,也不建立任何方式的聯係,隻接受一個被稱為“袁太”的上司下達的指令。廣州解放後的近四個月間,“袁太”未曾跟他們有過聯係,因此這五名特務屬於間諜行業所謂的“冷棋”。今年2月初春節前,“袁太”突然向這五人分別下達激活指令,命其收集空襲所需要的一應情報。2月的最後一天,他們又分別收到“袁太”的指令,從即日起晝夜待命,隨時準備前往事先分派的區域,給飛抵羊城上空的國民黨戰機指引空襲目標。3月3日上午,這五名特務都接到了行動指令。

“三·三血案”後,“袁太”銷聲匿跡。關於該特務頭目的詳細情況,諸如是男是女、是生是死、是留是逃,特案組一概不知。

4月14日,華南分局社會部領導召見特案組長亓舞牧,告知據可靠情報證實,“袁太”在“三·三血案”後逃離羊城,去了海口。因此,組織上決定指派特案組前往海口,查明“袁太”下落,將該犯捉拿歸案。如果行動中出現意外,可以將該犯就地處決。特案組接手的這個任務,以當天日期定名為“4·14”案件。

當時海南島尚未解放,軍方正緊鑼密鼓準備發起主力渡海作戰行動(之前已有數批零星部隊滲透海南島),海南解放指日可待。故領導指示,特案組自即日起做好跨海偵查的一應準備工作,一俟條件成熟,立刻行動。

4月17日,特案組偵查員亓舞牧、梁武道、陳君臨、尹小白、麥善謀、張百行並內勤韋博秋、報務員鄭小炯,以及從廣州市公安局臨時抽調的九名政保戰線精幹偵查員(下稱“便衣”),悄然離開廣州,前往千裏之外的廣東省南路專員公署徐聞縣南安鄉(1952年8月改稱海安鄉,1985年改稱海安鎮,係著名的港口鎮)待命。

4月23日,海口解放。當晚,華南特案組渡過瓊州海峽,抵達海口市……

一、意外失聯

4月24日淩晨三時,華南特案組抵達海口市區,入住由瓊崖臨時人民政府公安廳長陳武英(同年5月3日,海南軍事管製委員會人民公安接管委員會對外公開掛牌宣告成立,陳武英擔任主任。本文為敘述方便,概以“公管會”指稱當時的海口市警方)事先為他們安排好的駐地。特案組長兼指導員亓舞牧把偵查員、便衣召集起來簡短訓話,要求全體同誌抓緊時間休息,何時開始投入工作,聽候命令。

尹小白聽著,扯了扯旁邊因橫渡瓊州海峽暈船早已疲憊不堪的大個子張百行的衣角,悄聲道:“張哥,咱得抓緊時間睡啊!我估摸這一覺睡得不會長,什麽‘自然醒’那肯定別想了。您中途暈船,嘔吐不止,更需要盡快恢複體力。先睡片刻,回頭醒了就有胃口吃東西了。這海南地麵上,第一美食是文昌雞,兄弟身邊還有些錢鈔,回頭咱倆瞅個機會去搓一頓,準保讓您徹底恢複……”他還要往下說什麽,亓舞牧已經宣布散會。

往下的情況還真讓尹小白預見到了,這一覺也就不過睡了三個多小時。天剛放亮,亓舞牧的起床哨子就吹響了。事先已有嚴令,此次特案組渡海偵查,實行軍事化管理,起床、漱洗、早餐時間加在一起不過半小時。會議室一角那口古色古香的落地大鍾剛剛敲完七下,特案組六名偵查員已經進門落座了。

亓舞牧比其他同誌睡得還少,今晨大夥兒就寢後,他就跟如約而至的陳武英見麵,聽陳介紹了海口當地的相關情況。送走陳武英後,事先接到華南分局社會部密電的南社部瓊崖地下情報組組長老賈同誌又悄然來到特案組駐地。兩撥談話進行完畢亓舞牧才休息,隻睡了一個多小時。不過,此刻他看上去精神狀況倒還不錯,思路清晰,聲音響亮,整個會議從頭到尾沒打過一個哈欠,也沒抽過一支香煙。

這個會議應該是“4·14”案件的首次案情分析會。之前在廣州、渡海前在南安鄉,甚至在渡海途中,偵查員都曾以非正式的方式進行過分析研究。可是,實在沒有可以發揮的餘地,因為大家對於這個披著一層神秘外衣的“袁太”的了解幾乎就是一片空白——除了知道此人是台灣“保密局”指派的特工頭目,指揮五名潛伏特務收集空襲目標的情報之外,其餘情況就一概不清楚了。現在,亓舞牧大清早吹響哨子把大夥兒召喚到會議室,莫非有新線索出現了?包括副組長梁武道在內的全部偵查員都定定地瞅著老亓,希望能從他的表情讀出“柳暗花明”的跡象。

亓舞牧自然讀得懂眾人的眼神,他也真會逗人,臉上隨即露出尹小白式的“真誠的微笑”,大家的心都為之一鬆。尹小白竊喜,朝張百行遞過去一個眼色,同時動了動嘴唇。這一幕盡管迅速而隱蔽,但未能逃過特案組長的目光,遂指指尹小白:“黑仔有話要說?允許發言。”

尹小白衝老亓拱手:“組長您這是高抬小白了,我是關心張哥——哦,大張同誌,昨晚渡海時他暈得厲害,到達後夜宵也放棄了,剛才早餐吃的也不多,我許諾過請他品嚐這邊的特產文昌雞。看見您神情輕鬆,料想對於查緝‘袁太’這廝已經胸有成竹,尋思大約有時間兌現這個許諾了,所以就提醒一下大張,讓他振作精神,盡快恢複,好去吃雞……哦,不對,好投入工作。就這些話。”

亓舞牧點頭:“海南文昌雞可是大大有名,我也有請大夥兒品嚐的打算,到時候還要麻煩小白擔任向導。哦,小白,費用是你出還是我出?”

尹小白吐吐舌頭:“自然是您承擔啦,我哪裏拿得出這筆開支,除非先打個借條告貸,不過幾時還那就說不準了……”

他還要嘮叨下去,被亓舞牧一個手勢打斷:“這裏先宣布一下,這回哪位同誌最先找到目標線索,我個人出資獎勵文昌雞一隻,大小個頭任其選擇。”

眾人不由麵麵相覷,說這麽熱鬧,敢情還沒線索啊!老亓微微一笑,話題隨即轉到案子上——

亓舞牧認為,這回要查緝的“袁太”,其難度似乎比上回那個具有“保密局”、“二廳”身份的雙料特務“LM”還要大一些。盡管同樣是敵特,還是具有一定級別的頭目,同樣是不知道真名、性別、年齡、外貌,但“LM”還是有其職業特征可供特案組進行研判。後來的事實證明,特案組就是結合其潛入內地所要進行的特務活動(即策劃反革命暴動),製訂調查方案,一步步獲得相關線索,最後查明其人其蹤的。

而特案組眼下要查緝的這個對象,他的特務活動已經完成,專案組唯一掌握的是上級提供的那份情報,該情報唯一的內容就是“袁太已從廣州潛逃海口”。既然是“潛逃”,“袁太”很可能隻是把海口作為一塊跳板,臨時藏身,待上數日甚至更短時間隨即離開,搭乘國民黨軍機或者艦艇前往台灣。

之所以這麽急不可待,有可能是因為海南即將被我軍攻占,為自身安全計趕緊逃離為上策,也可能是嚴格按照“保密局”的紀律行事,在潛入“敵占區”執行任務後盡快返回局本部述職。反正,“袁太”不可能在海口乃至海南島上待較長時間,除非有其他原因。亓舞牧估摸著,這個目標此刻還在海口的概率是一半對一半。

盡管如此,麵對神情正在發生變化的部下,亓舞牧的聲音裏並沒有絲毫沮喪之意:“對於我們特案組來說,別說尚有一半可能,就是隻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必須盡到百分之百的努力。不瞞諸位說,我原先指望待命渡海的這幾天裏,上級傳來新的情報,即使一丁點兒道聽途說的關於‘袁太’的信息也是好的。可是,這個希望目前已經成了一個肥皂泡泡。還曾對南社部在這邊的同誌可能會提供什麽線索抱有希望,可是也落空了。所以,咱們隻能自己設法在海口尋找‘袁太’的線索了。至於怎麽尋找,接下來應該請大家發表意見了。”

特案組一番討論下來,最終形成了以下觀點——

“袁太”從廣州赴海口,屬於“完成任務後的撤離”,用我方的話來說就是畏罪潛逃。這個特務所犯的罪行雖然以“罪大惡極”來定性猶嫌不及,但是從已經落網的幾個下屬特工的供述來看,其在敵特內部的軍銜、職位並不算高,充其量也就是個少校組長,在完成任務返回台灣時得自個兒設法解決交通問題,不像一些高級特務,可由“組織上”專門安排秘密護送,給予安全方麵的保證。

根據以往的經驗,“袁太”的返程路線通常應該是從廣州前往香港,由“保密局”香港站接應,然後搭乘香港赴台北的客機返台。但“袁太”顯然沒有料到,“三·三血案”發生後,我方迅即對這條敵特往返的常規路線加強了警戒,他不敢硬闖,隻好繞道尚由自己人控製的海南島。這條路線並非“組織上”事先安排,因此,“袁太”在抵達海口後不能立即赴台,主要是交通問題。此時海口與台灣之間唯一的通道是偶爾赴台的軍機或者軍艦,必須由“保密局”打招呼並辦理相關手續後方可搭乘,即使“袁太”有這份能力和運氣獲得通行條子,何時登機登艦也沒有確切日期,得耐心等候。

據我方掌握的情報,海口沒有“保密局”的長駐機關。在等候期間,他的食宿問題得由自己解決。通常經濟上應該沒有問題,但他沒有“組織關係”,無法入住軍方的營房、招待所,隻好住旅館,或者借住在親朋好友那裏。有了落腳點,安全暫時無虞,“袁太”一直繃得很緊的神經自然要放鬆下來;再說是在自己人的地盤上,不可能想到若幹天之後海南島就會“淪陷”,他在行動上多半會不加克製,不說是否會吃喝玩樂花天酒地——這要看其個人品性,並不是所有的特務都喜好這一口,但泡茶館下飯館,或者在海口的熱鬧地段隨意逛逛總是少不了的。這是一個調查“袁太”蹤跡的切入點。

還有一個切入點,那就是“袁太”的運氣可能有點兒背,他逃到海口後,並未獲得通過“組織上”的協調搭乘飛機或軍艦去台灣的機會。要想去台灣,隻有自己想辦法。這就需要花錢打點,光花錢可能還不行,畢竟瓊州海峽對麵四野第40軍、第43軍重兵逼近準備渡海解放海南的消息時不時要傳過來的,這邊需要盡快逃離海島的達官貴人、惡霸匪盜以及之前從內地逃過來的土豪劣紳、“還鄉團”之類多的是,大家都在花錢購買搭乘軍機軍艦的逃命機會。如此,“袁太”必須尋找路子“搶票”。

像他這樣的特工,肯定知曉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的道理,深諳“桃樹不結果子就到李樹底下去”之道,軍機軍艦無緣搭乘的話,機帆船、木船這種備選也不是不可以考慮的。當然,這種機會也需要自己尋找,畢竟對於船家來說這是一樁頗有風險的買賣——“國軍”是嚴禁未經批準的此類船隻離島的,一旦發現,在近海巡邏遊弋的炮艇軍艦會追趕攔截,截獲後拖回港口,那船老大、船主的性命是否保得住就要看其祖墳是否冒了氣走了風脈。所以,此類船隻的“票價”同樣昂貴,得手概率跟前一類有一比,需要“袁太”自己或者托朋友鑽天打洞尋覓。

以上兩種可能中,無論“袁太”選擇哪一種,他都會在海口社會上拋頭露麵。從理論上來說,隻要他露麵,就會留下蛛絲馬跡。這就給特案組提供了尋覓其行蹤的條件。

於是,眾偵查員達成共識,眼下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分散到海口社會上去,各自施展技能手段,可能還需要若幹運氣,通過跟估計“袁太”會打交道的那些人士的接觸,在不暴露自己意圖的前提下,打聽“袁太”的消息,尋覓其蛛絲馬跡。

亓舞牧目光炯炯掃視眾人:“具體如何做,我已經有了安排。”

尹小白覺得這種撒網出去捕魚的方式頗適合自己的個性特點,頓時有一種“信心滿滿”的感覺,當下忍不住露出躍躍欲試之色。不料亓舞牧胳膊一伸,指著尹小白:“黑仔!”

尹小白嚇了一跳,以為又要挨批,趕緊應聲起立:“有!”

“你去問問小韋,老馮到了沒有?”

尹小白鬆了一口氣,立刻照辦。出門步出走廊,正想抄近道從院子正中的假山穿插過去,到月洞門一側的那三間平房(分別是內勤和便衣辦公室)詢問特案組內勤姑娘韋博秋,卻見小韋和一個瘦高個兒中年男子一起從假山那邊的甬道上走過來。韋博秋看見尹小白,立即把他叫住,說是老亓讓你過來的吧?老馮同誌已經到了,你陪老馮同誌去會議室吧。

亓舞牧聽見走廊裏傳來腳步聲,隨即從會議室迎出來,隔著老遠就伸出手來熱情招呼:“歡迎!”尹小白機靈,一看那架勢,便猜測可能要對暗號,自己不便留在現場,遂緊走幾步進了會議室。背後,亓舞牧果然駐步,跟來人悄聲嘀咕著什麽——其時海口解放才兩天,海南全島尚未解放,隱蔽戰線形勢複雜,南社部領導要求還是按照解放前那套做法,務求不出紕漏。此刻,亓舞牧跟這位名叫馮逸的由海口市軍管會公安接管委員會派來的聯絡員見麵,依舊使用幾小時前跟陳武英主任約定的接頭暗號。

暗號對接無誤,亓舞牧把馮逸引入會議室,給大家作了介紹。大夥兒逐個上前跟老馮握手,而後者的舉動竟連亓舞牧都有一種“大跌眼鏡”的感覺:此刻雖是仲春的節氣,但海口的氣溫已經有點兒高了。馮逸襯衫外麵穿著一件卡其布外套,有些大,暢著懷,也沒見他懷裏揣著什麽,卻是每跟一人握手說句“歡迎”後,就變魔術似的遞過一盒十支裝的美國香煙。香煙發完,一聲“拜拜”,衝大夥兒鞠了個躬,轉身出門而去。

尹小白對老馮這一手大感興趣,卻不知他是怎麽弄的。忽然想起張百行是雜技魔術世家出身,正要向其請教,被亓舞牧一聲“請大家各就各位”阻住。眾人回歸原位,不約而同把香煙放在麵前的桌上。

亓舞牧沒有落座,說了句“這煙隻能在駐地抽,不可帶出去”,又掃了一眼尹小白,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老馮就待在駐地不走了,回頭誰有興趣探究的,可以向人家請教。”繼而話鋒一轉,開始布置任務——

亓舞牧坐鎮駐地負責協調,梁、陳、麥、張、尹五位,分別在市區按東南西北中五個區域進行活動;在月洞門辦公室待命的廣州市局的九位便衣同誌,施良義、景美兩人作為機動力量留在駐地,其餘龔、鍾、柏、林、陸、彭、肖七位也一並出動。具體分工是,特案組五位偵查員分別使用化名和虛擬身份,在各自劃定的區域,按照組長亓舞牧下發的聯係人名址前往拜訪。此外,在各自的活動區域裏自由選擇兩家旅館辦理入住手續,視情可以入住,也可以暫時不住,但每天都必須去那裏露一露麵,待一會兒,跟賬房先生、茶房夥計乃至廚師雜工都混個臉熟(為何要這麽做,後文自有交代)。至於便衣同誌,則不劃分活動區域,全市各處都可跑到,單兵活動,各自伺機打聽信息。兩路人員,每天晚上八點都須回駐地報告當天活動情況,以備匯總、分析。

布置完畢,亓舞牧從尹小白開始,依次在各人麵前的桌上放了一個未封口的信封。“全體都有——不準互相窺視交頭接耳,各自默閱兩分鍾,閱後即焚!”

亓舞牧聲音不響,語調卻異常威嚴。特案組諸君大多有秘密工作經驗,這種場麵並不陌生,但自參加華南特案組後還沒遇到過這一幕,氣氛頓時嚴肅,誰都不吭聲,小心翼翼地從信封中抽出清一式但內容肯定各不相同的兩張紙,認真閱讀,默記於心。片刻,看著懷表計時的亓舞牧輕聲道:“時間到!”

說話間,他的手裏不知怎麽的已經多了一個銅盤,往桌子中間一推。眾人把各自的兩張紙張重新裝入信封,放進銅盤,特案組長劃根火柴,把這五個信封一並焚毀。繼而朝張百行做了個手勢,大張隨即把窗戶打開,讓室內繚繞的煙霧散出去。

今晨,亓舞牧跟陳武英密談後,意識到特案組登島後麵臨的情況跟他之前的估料差不多,遂決定實施之前已經在腦海裏形成的預案。這個預案需要偵查員單兵出擊各自為戰,鑒於海口這邊形勢嚴峻,他決定把保密措施提高到最高級別——即使特案組偵查員互相之間也不能知曉對方的活動內容。因此,他向陳武英提出要求,希望地方同誌能在最短時間裏為特案組準備五份綜合資料,在這些資料中,要把海口市區劃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塊區域,標明界線,並寫明每個區域中需要拜訪的若幹個社會關係的基本情況。此外,還要通知各個被拜訪對象,即將前往的偵查員的化名、虛擬身份以及接頭暗語。上述資料,要求在今天上午九點之前送達。

剛才,聯絡員老馮把材料送達後,亓舞牧也不翻閱(昨晚跟陳武英見麵時,他已把相關情況牢記於心),亦無須分派,隨機發給五位偵查員就是,他相信特案組的每個成員都具備在各種複雜環境和艱難條件下單兵作戰的能力。當然,也相信地方同誌對這份工作的認真細致精神。瓊崖縱隊的戰友長期在強敵控製的環境下堅持鬥爭,積累了豐富經驗,二十多年來隊伍不斷壯大,這足以說明他們在隱蔽鬥爭方麵的出色能力。

於是,老亓宣布散會。梁武道等偵查員去找韋博秋領取經費,各自化裝後分頭出動。亓舞牧則另向施良義等七名便衣下達行動指令。

一幹人員離開駐地,梁武道、麥善謀、尹小白、陳君臨、張百行分別去了海口市區的東南西北中五塊區域,他們最先要做的就是以化名和虛擬身份選擇一兩家旅館辦理登記住宿手續。這樣做的目的,是考慮到目標“袁太”逃竄海口後,可能曾下榻於某家或某幾家旅館(特工活動的慣常做法,是根據“狡兔三窟”的路數製訂的反跟蹤和應急安全措施),現在特案組偵查員采用隱蔽手法對“袁太”的行蹤進行調查,那也隻能登記入住,利用住宿之便跟旅館方麵混個臉熟,然後進行查摸。另外,此時的海南島鬥爭環境複雜,敵特出沒頻繁,不能不考慮到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對手由“袁太”一人變為數人甚至多人的團夥,雙方將在海口這個時代大舞台上進行你死我活的較量,如此,預先用化名、假身份在旅館登記入住,就不容易引起對手的注意。

上述五偵查員辦理入住手續後,將自行決定如何開展進一步調查。稍後出動的廣州市局便衣,則利用各自化裝後的身份,在海口市區各處暗查。根據特案組長亓舞牧的要求,這些便衣除了具備出眾的業務能力,還要求能聽能說海南話(海南當時雖屬廣東省,但海南話跟粵語有所不同,係一種具有閩南語元素的獨立方言體係),並了解海南一應民俗風情。廣州市局為此專門進行了遴選,派來的九名便衣中有四個是海南人,其餘五位雖然不是海南人,但都曾在海南島上生活過若幹年頭兒。他們報到時,亓舞牧讓特案組具有聽講海南話能力的兩位偵查員尹小白、麥善謀對他們進行測試,均順利過關。

如此,亓舞牧應該有充分理由對出動的所有人員的個人安全、活動能力放心,這一個白天,他的確也沒為此操過心。哪知,真所謂“天有不測風雲”,到了晚上八點,規定的匯總時間到了,偵查員和便衣一個個都悄然返回駐地,唯獨特案組年齡最大的偵查員陳君臨不見人影!

起初,亓舞牧並未在意,這種時間約定,就像解放前白色恐怖狀態中在敵占區的地下黨約見,得有一定的時間餘量,不可能卡得那麽準,差十幾二十分鍾也是正常的。於是,就說“等等老陳”。二十分鍾轉眼就過去了,陳君臨還沒露麵。亓舞牧跟副組長梁武道交換了意見,說要不咱們先開始吧,便衣同誌先報告調查情況。

幾位便衣並未調查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無非是今天去了哪些地方,接觸了什麽人,看見以及聽到了什麽情況,等等。不過,從“持久偵查”的角度來說,他們的基礎工作做得還是比較紮實的,體現出了資深偵查員的職業素質。

等便衣偵查員匯報了一半,一向沉穩的副組長梁武道看了看表,眼神中透出了焦慮;亓舞牧心裏也在上下起伏忐忑不安,終於打個手勢示意停止發言。尹小白、張百行不約而同一躍而起,看著組長。亓舞牧又看了看表,開腔道:“老陳還沒回來,也沒電話,看來是出了意外……”說著,目光炯炯掃視眾人,“全體都有,立刻出動,前往北區(此指特案組偵查員的分工區域,並非海口市區的行政劃分)暗中查摸老陳的下落!”

事先布置時,亓舞牧要求偵查員自行物色旅館辦理入住登記手續後,須選擇臨街房間,在窗口設置特殊標記,以便需要緊急聯絡時能夠讓自己人一眼認出其下榻在哪家旅館哪個房間。標記每天調換,當晚八時返回駐地開匯總會時,偵查員之間互相口頭通告。當下,特案組偵查員並便衣全體出動,直撲北區,很快就在永北街找到了標有暗記的一家旅館。女便衣景美入內向賬房打聽,得知確有一位“趙先生”上午前來登記入住,預付了一周費用,但登記後不久即離開了,至今尚未回來。

繼續尋訪,又在中成街“幸運旅社”二樓臨街的樓梯窗口發現了暗記。這回是麥善謀、尹小白兩個會說海南話的特案組偵查員入內,以訪友名義打聽,得知確有“趙先生”登記入住。賬房說該旅客要求安排臨街房間,但臨街客房已滿,隻好選擇了另一側的一個房間——這就應是老陳為何把暗記標於樓梯窗口的原因了。賬房說這個客人是傍晚從外麵回來的,好像沒再出去,現在應該在房內,繼而吩咐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茶房領訪客上樓,順便拎一瓶開水上去。

小茶房很熱情,主動介紹自己姓丁,來旅社學生意才八個月,又說這位“趙先生”人很好,態度和善,傍晚從外麵回來時還摸出幾顆糖果讓他品嚐呢。

可是,這位待人和善友好的“趙先生”此刻卻並不在房裏。尹、麥兩個叩門不應,便讓小丁用鑰匙把房門打開,發現陳君臨確實入住該房,他上午離開駐地時攜帶的那個密碼箱不在,但原先裝在箱子裏的毛巾牙刷牙膏等漱洗用品已經取出來了,而且毛巾是濕的,說明他曾經使用過。床上的被子沒有動過,寫字台前的那張軟椅被挪到小圓桌前,桌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綠茶,旁邊還有一份當天的報紙。

最引人注目的是,原先靠在一側牆邊的兩把折疊椅已經打開,放在小圓桌一米開外處,兩把椅子之間有兩米左右的距離——顯然是有外人來過這個房間。來者有兩位,曾打開折椅坐下過。可是,此刻房間裏卻沒人,而賬房先生和小丁則稱“趙先生”傍晚從外麵回來後沒有再出去過。那麽,老陳去了哪裏?這個房間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情況,竟然使得一位資深偵查員違反命令未準時返回駐地,而且連任何信息都沒留下?

麥善謀、尹小白麵麵相覷——如此,隻能往“出事”上麵去考慮了!

二、兩個匪盜

其實,此刻陳君臨跟麥善謀、尹小白兩位戰友的距離之近,可以用“近在咫尺”來形容——他就在隔壁房間裏。

不過,此刻他的境況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正處於生死攸關的危急關口——正有一支手槍、一把匕首左右交加對著他呢!

事後,陳君臨提起自己這次的意外遇險,說那真可以算是“陰溝裏翻船”。老陳上午化裝掮客離開特案組駐地,並未徑直前往指定的北區,而是先去西門,再從西門轉往北門。這段路程,一部分是步行,一部分是乘坐黃包車。他是第一次來海口,不過對海口並不陌生。早在之前窩在瓊州海峽另一側的南安鄉臨時駐地等候渡海時,尹小白閑著無事,拎著一把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被亓舞牧稱為“來路不明的破琴”,老是盯著亓舞牧討教學拉小提琴的問題。特案組長被黑仔纏得煩了,突發奇想,給他指派了一項臨時差使:弄一個海口市區的沙盤出來,如果一個人幹不了,就讓張百行、韋博秋兩個協助。

尹小白以前幹秘密工作時曾三赴海口,對海口市區的一應情況了如指掌,此刻又有南社部提供的該市軍用地圖,搞個簡易沙盤不算一樁犯難活兒。當下就當起了甩手掌櫃,用張百行的說法就是“讓你主持就人五人六起來了”,把大個子和內勤姑娘小韋指使得馬不停蹄團團轉,倒是很快就把沙盤搞出來了。這個沙盤對於大夥兒了解海口地理頗有好處,深受眾人歡迎,連一向冷著臉可以整天不說一句話的梁武道也說“該記功”。

站在沙盤前熟悉這個陌生的城市,比地圖直觀便捷,陳君臨幾天時間看下來,海口市區就像在他手掌上畫著一樣了。今天上午實地查看,發現跟沙盤八九不離十,不禁暗誇尹小白好記性。

對於特案組偵查員來說,一心兩用甚至三用乃是基本素質,老陳不管是步行還是坐在三輪車上,不管眼晴盯著什麽目標,對身後以及兩側的動靜也一直在留意。一路上,他並未發現有人跟蹤,也沒有人對他這個惟妙惟肖的外地掮客給予特別的關注。於是,他先以“趙先生”的名義登記了兩家旅館。

這裏要作個說明。海口解放前半年開始,由於形勢緊張,國民黨當局要求,旅客登記入住旅館要出示證件或者證明,沒有證件、證明的則需本地鋪保。一天前,也即23日上午八時許,人民解放軍第40軍、43軍占領海口之後,國民黨警察局的這個規定就不起作用了。而此時新政權尚未建立,市軍管會下轄的公安接管委員會要過十天才掛牌,所以旅館業就處於無人監管的狀態中,這當口兒有人來住宿,那就像舊時一樣,把登記冊子往人家麵前一放:這位客官您自個兒登記一下,哪裏來哪裏去,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吧。不會寫的則口述,由賬房代書。陳君臨就在登記冊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化名和假身份:趙真光,來自廣東韶關,中藥材批發商。

第二家登記的是中成街上的“幸運旅社”,老陳看中的是這家旅館的位置,正處於北區的中心,其檔次屬於中等偏上,進客房看了看,收拾得很整潔,茶房夥計也很懂規矩。他以“袁太”的逃亡者思維來考慮,認為“袁太”來到海口地盤後,如果未能立刻獲得搭乘軍機或者軍艦返回台灣的機會,很可能就會選擇下榻這家旅館。根據老陳長期跟敵特打交道積累的經驗,這些家夥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幸運”是個吉詞,對“袁太”這種人多半有些心理影響。另外,旅館附近有一家西茶屋(供應咖啡等西式飲料點心的店鋪,相當於咖啡館),那正是傳播各種小道消息(其中包括有無搭乘軍機軍艦赴台的機會)的理想場所,那些有路子的掮客應該每天都會光顧。“袁太”對這個路數應該是非常熟悉的,下榻“幸運旅社”,每天過來打聽信息非常方便。

陳君臨辦理登記入住手續後,決定今晚就住在這裏。整個下午,老陳去了兩處場所,一個就是附近那家西茶屋,另一處則是稍遠一點兒的海口市中藥材同業公會。他既然是以中藥批發商人身份出麵活動的,就應該首先去當地同業公會了解生意方麵的信息。在陳君臨的公開職業生涯中,曾有過開中醫診所坐堂問診的經曆,他憑著自學達到了一個職業中醫的水平,深諳望聞問切的中醫四診之術,對中藥也頗內行,如若真改行從事中藥材經紀職業,不必接受培訓即可上崗,而且還能做得不錯。

兩處場所跑下來,已是晚飯時候,便在外麵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回到旅館。返回途中,買了一份報紙。一路上,照例下意識地留意,沒發現可疑跡象。

按照正常思維,陳君臨沒有理由料想到外麵沒有遇到的事兒,竟然會在回到旅館後出現——

他進入二樓自己的房間後,沏了一杯茶,邊喝邊看報紙。剛喝得半杯,房門被叩響了。老陳便去應門,那時還不時興在房門上裝什麽貓眼,所以先隔門詢問:“哪位?”

“茶房,給您送報紙。”

老陳不疑有他,隻是開門時腦子裏一閃念:這海口地麵上共有多少家報館啊?這個事先倒沒有了解過。門開處,出現在眼前的果然是一個穿旅館茶房服裝的青年,有著一張胖臉,看上去給人一種憨厚的感覺。他一手拿著一份報紙,正好擋住了另一隻手。這個姿勢使人看著有一種怪怪的感覺,陳君臨頓起警覺。可是,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對方報紙一移,露出了黑洞洞的槍口!

幾乎是同時,隻開了一小半的房門被撞開了,其力之猛,把猝不及防的陳君臨撞得往後連退數步。等他站穩腳跟,持槍青年已經跟進,那個撞門的大力士也尾隨而入,順手把房門關上。陳君臨注意到,他的另一隻手裏握著一把大約七寸長的匕首,寒光閃閃。陳君臨長期從事秘密工作,對於這種遇險並不陌生。他懷裏掖著一把勃朗寧手槍,有把握憑借其訓練有素的身手閃轉騰挪,借機拔槍反製那個穿茶房服的家夥,至於另一個持刀青年,別看他似乎力大無窮,老陳卻沒將他放在眼裏,料想拔槍以後,他也隻能乖乖聽命。

老陳正在考慮是否需要反製時,持槍那主兒沉聲喝令:“往後退!椅子上坐下!”

這句話使陳君臨立刻打消了反製的主意。何故?他從這句話裏意識到來人並非敵特,而是尋常刑事案犯、土匪強盜之類,而且是在江湖上混的角色。對方沒讓他做轉身麵壁、抱頭頂牆、雙腳後移這一套用於防範反製的特工規範動作,一個雖然用槍,卻是一把老式左輪,而另一個拿刀,這就暴露了其匪徒身份,試想,“保密局”的特工哪會這麽寒磣?

於是,老陳照辦,退至椅子坐了下來。房間裏還有靠牆放著的折椅,他下巴一努,說:“不必如此大動幹戈,趙某不過是一個尋常生意人。二位有什麽事需要協助,盡可暢言,那邊有椅子,扯開了坐下聊吧。”

陳君臨的估測是準確的,這兩個還真是行走江湖的匪盜。持槍者姓何,大個子姓符,是一對姨表兄弟,雙雙結夥作案已有六七個年頭兒,卻始終是業餘性質。他們本身是有職業的,幹的是搖著一條小舟在海口地區沿海漁村收購珍珠的買賣,這個職業比較適合掩護其匪盜犯罪,兩人從來不曾被人識穿過。那麽,這二位憑什麽要持槍拿刀對付陳君臨呢?答案比較簡單,也在特案組事先的預案之中:何、符二匪盯上了陳君臨手裏提著的那個密碼箱。

早在接到偵緝“袁太”使命伊始,亓舞牧和梁武道就已經在商量化裝偵查的具體細節。當時誰也不知道軍方主力何時發動渡海作戰,一舉解放這個中國第二大島,而目標“袁太”是不會一直待在那裏等著特案組去逮捕他的。亓、梁兩位組領導就以以前搞秘密工作時的思路,對如何完成任務作過數次研究,最終有了“潛入敵占區執行任務”之想。這就要求特案組偵查員在化裝和使用虛擬身份時有一個比較完備的預案。為此,每個偵查員以前曾經化裝過何種職業身份、個人經曆中對哪幾種職業比較熟悉,特案組長都要了解清楚,然後進行評估。

亓舞牧自己是這方麵的行家裏手,他曾利用多種虛擬身份潛入日軍占領區及國民黨統治地區從事收集情報、鋤奸殺敵的使命,無一失誤,所以,他在這方麵有絕對發言權。針對全組偵查員不同的情況,亓舞牧替他們設計了不同的虛擬身份。其中給陳君臨設計的虛擬身份就是中藥材經紀人、中醫、教書先生,為此還特地向南社部申請製作了這方麵的做舊證明,並讓當地社會部與相關進駐行業公會的我方人員進行了“保險對接”,以備應付敵方可能通過電台指令當地潛伏特務進行核查。這一切由亓舞牧經辦,無不妥妥帖帖。

後來的情況是,大軍登島,特案組隨即跟進,偵查員的工作環境有了變化,但上級出於謹慎的考慮,還是要求特案組按照原方案開展行動。所以,特案組的這一切準備工作沒有白做。

一般來說,一個中藥材經紀人或者中醫,是難以跟“袁太”這樣的主兒“有緣相見”的,“袁太”即使急病纏身危在旦夕,也不可能找無名郎中“趙真光”求醫。因此,陳君臨要接觸的有效對象並非有舊官方背景的人士,而是可能對“袁太”的信息有所了解的那部分人,其中之一就是匪類。這類對象平白無故不可能有興趣跟中醫打交道,但他們感興趣的是錢財,這就給老陳提供了機會。特案組長就讓老陳帶上這口密碼箱,從而讓此類對象產生適當的聯想,聯想的結果是什麽?那就是此刻何、符二匪對陳君臨采取的行動了。

何、符這對姨表兄弟多年作案沒失過風,除了前述原因,跟他們的“另類思維”也有關係。比如,其他跟他們幹同一行當的道上朋友,往往采用“隨機作案”的小蟊賊路數。何、符對此則是嗤之以鼻,他們有自己的特有路數,堅持事先踩點,不計成本。隻要進城(包括縣城),必定穿戴齊整,食宿皆選中上檔次的飯館、旅館,住在旅館裏耐著性子耗著錢鈔等候機會。

陳君臨手拎密碼箱步入“幸運旅社”大門時,何匪正好在馬路斜對麵一家煙紙店裏買香煙,被這廝瞅個正著

這次也是這樣,他們是在4月22日海口解放前一天進城入住“幸運旅館”的。當然,他們不可能知道隻過了一個晚上解放軍就占領海口了。他們所想的是,海口即將被解放軍占領,早先從內地逃來避險的有錢主兒中,必定有不少共產黨新政權“不待見”之輩,其中隻有少數可以花大價錢搶得搭乘國民黨軍機軍艦逃赴台灣的機會,而大部分則無緣離島。這當口兒,他們肯定六神無主走投無路,原先結識的當地軍政警特保安團幫會惡霸之流,此刻料想也必是自顧不暇,哪裏顧得上這班臨時朋友?這當口兒衝這類對象下手,不但安全係數高(舊警局已經崩潰,新警局尚未開張,正是治安空白點),而且作案對象應該會把錢財都隨身帶著。

這不,這對表兄弟才在旅館住了兩夜,就候到了陳君臨。誠如亓舞牧推出密碼箱道具的初衷,這個道具在其主人陳君臨那份非常到位的從內地赴瓊的商人做派的襯托下,立刻發揮了預期的作用。隻是,老陳當時未曾對此有所察覺——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何、符二匪竟然不是在大街小巷對他實施跟蹤,而是在這家旅館內部“守株待兔”。陳君臨手拎密碼箱步入“幸運旅社”大門時,何匪正好在馬路斜對麵一家煙紙店裏買香煙,被這廝瞅個正著!返回時老陳已上樓,何匪給賬房先生發煙,隻聊了數言,就已經打聽到這個“來自韶關”的“趙先生”恰好入住他旁邊的房間。

何匪回房跟表弟一說,大力士符匪窩了兩天正覺得渾身蠻力無處施,當下大喜,主張立馬下手,把那口箱子劫了就離開。何匪考慮得就比較周到了,其時密碼箱還沒在中國社會上流行,二匪雖然見過,但出道數年來一直無緣接觸,從來沒有劫到過這種箱子。出於慎重,何老兄便告誡符小弟說,這口箱子不是凡品,聽說這位“趙先生”是來海南進貨的藥材商人,但我琢磨這個身份可能有問題。試想,這當口兒正是戰火紛飛、國共兩方一守一攻爭奪海南島的關頭,哪個做生意的會不要性命往島上奔?再說,瓊州海峽這些日子都是國軍的軍艦炮艇和共軍的機帆船木船,漁船都不敢出海,他又是怎麽渡海而至的?所以,哥估摸“趙先生”很有可能是內地逃亡過來的財主、老板之類,不但有錢,而且負罪在身,是花了大錢買通了海峽對麵的漁家船戶,從兩軍的夾縫中偷渡過來的。原以為過來了就可以把海南島作為跳板,再花些錢溜台灣去,哪知合該倒黴,海口剛好就被共軍占領了。所以,他這口箱子裏,裝的不會是尋常藥材商進貨的貨款,多半是畢生浮財黃金珠寶美鈔之類。老弟你想,盛裝這些東西的箱子,會是尋常箱子?我估計,密碼鎖僅僅是防範手段之一,說不定還另有玄機。你問會是什麽機關?哥也說不清楚,可能有夾層,外表的皮革裏麵還有鋼板之類。

符匪聽著吃驚不小,說還有這樣的手提箱?這不就是一口保險箱了嗎?不過,保險箱也不怕,咱可以用大錘砸、旺火燒啊!何匪看著表弟,臉上神情透著“恨鐵不成鋼”的痛惜,說憑你老弟的蠻力,大錘可能砸得開,不過裏麵的珠寶隻怕就給砸爛了!火燒?點把火容易,可是,珠寶也怕火啊,至於美鈔港幣什麽的,那就肯定給燒成灰了!

那麽,應該幾時下手?怎麽行動才妥當呢?何匪說,要等到天黑以後,這旅館裏除了賬房先生,隻留下一個小學徒,其他旅客也都縮在房間裏不會露頭。我去後麵院子裏借用一件晾幹了還沒收的茶房衣服,以茶房送報紙的名義去敲門。“趙先生”隻要一開門,咱們就成功大半了。憑咱哥兒倆的手段,有槍有刀,別說對付這麽一個商人了,來幾個警察也不在話下!把人控製住,先了解基本情況,密碼鎖我們是對付不了的,得要他供出密碼。箱子打開後,取了錢財即刻開溜。海口沒有城牆城門,夜間共軍可能會有巡邏隊,不過咱們熟悉地形,躲得過的,連夜逃離市區,往下就沒事了。

就這樣,陳君臨猝不及防,中了何、符二匪的招,被刀槍逼著坐了下來。這時,他已經基本吃準對方是刑事罪犯,尋思這倒還真應了亓舞牧的設想,匪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遂招呼對方坐下聊聊。二匪對“趙先生”的這份鎮靜感到意外,暗忖還真應了先前的估計,這主兒不是藥材商人那麽簡單,說不定還是混江湖的人物哩!

前麵說過,何、符兩個行事有點兒另類,換了其他匪盜,這當口兒肯定揮舞刀槍相威脅,拳打腳踢是免不了的。但是,這二位講究效果,還不想跟苦主過於“過不去”——他們以往作案時,也很少有傷害苦主的情況。反正目標也跑不掉,那就坐下來聊聊吧。

憑陳君臨的手段,別說他懷裏揣著勃朗寧,就是赤手空拳,也足可把這兩個主兒對付下來。但特案組來海口並不是打擊刑事犯罪分子的,一舉一動都應該往偵緝“袁太”這廝上麵去考慮。此刻老陳心裏已有打算,先把這二位的底細弄明白,如果真是尋常匪盜,那倒是可以利用他們打聽“袁太”信息的。見對方已然坐在對麵,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那就好好跟這倆小子盤盤道:“請問二位尊姓大名?哦,何兄,幸會幸會……這位大力士?姓符?哦,那是黎族兄弟了?聽說海南島姓符的基本都是黎族啊……您二位問這箱子裏裝的什麽東西?不瞞二位說,這口箱子裏裝的是兩家店鋪——藥材店。別看這口箱子不大,我可是把它看得比我性命都重。”

符匪聽著腦子轉不過來,問表兄:“他說什麽?兩家藥店裝在這口箱子裏?這是什麽箱子啊?難道跟《西遊記》裏的金角大王銀角大王哥兒倆爭的那個紫金紅葫蘆有一比?”

何匪倒是玲瓏心眼,一聽就明白了:“這真厲害啦!原來先生是富豪啊!”然後跟大力士表弟解釋,“市麵上開店鋪的,什麽飯館、茶館、西茶屋之類,別看每天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熱鬧非凡,其實沒多少底財的,手頭有百幾十個大洋就可以租房開家像樣的館子了。開藥店就不同了,沒有兩三千大洋根本開不起來,因為隻要開張,就必須把郎中先生可能會開在方子裏的所有藥材都購進來。早些年頭兒,我聽說在省城開一家三個門麵的中藥店,如果算上房子,沒有四五千大洋可是別想辦下來!”

陳君臨說:“這位小哥有見識,說的一點兒沒錯。我這口箱子裏裝著的兩家藥店,可都是連同房子在內的。”

符匪腦子轉過來了,倒抽一口冷氣:“乖乖!您這口箱子裏得裝著上萬錢財吧?”

陳君臨淡淡道:“估摸差不多。”

何匪覺得這話蹊蹺:“差不多?難道這錢財不是你的?”

陳君臨緩緩頷首:“實不相瞞,我是那兩家盤出去的中藥店的總賬房;這錢財吧,是徐雲際徐老板的,他是我表兄。我倆說好一起渡海的,但一起渡海的人有十多位,船是小舟——稍大的船都讓解放軍征用了嘛,所以分乘四條船。本來跟船家說好,我們哥兒倆是坐一條船的,沒想到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繞開軍隊和民兵的崗哨剛剛到海邊,不知怎麽讓人家發現了,從村子裏打著火把追了出來。二位幹這一行的,料想想象得出當時現場是怎麽一派情景,眾人爭搶上船,哪裏還顧得上按照原先說好的順序,親朋好友坐在一起?亂哄哄的隻要能上船就算是撞好運了。結果,我就跟徐老板分開了。我上的那條船最早離開岸邊,其他三條是否跟著起錨了,不得而知。反正抵達這邊海灘後,我上了岸,待在海灘上足足等了大半天,一直等到天黑,也沒見其他船隻過來。唉,這口箱子裏的錢財是表兄親手裝進去的,當時我倒是在旁邊,隻見他又是黃金銀洋又是美鈔港幣的一樣樣放入,總共多少,我當然不可能開口問。你們可以掂掂,這箱子是有些分量的,正因為有分量,從藏身的村裏到海邊這段路上表兄才讓我拎著。他生著肺癆,體力不支,一口氣肯定拎不到海邊的……”

何匪恍然:“原來如此!”稍一沉思,對表弟下令,“小符你開門看看,外麵走廊是否有人?”

符匪竄至門前,先耳貼房門聽了聽,再輕輕拉開門探頭出去左右張望,返身搖手。何匪站起來,手槍對著陳君臨:“趙先生,請你跟咱們走——別害怕,隻要按照命令行事,不會動你一根毫毛。我住在隔壁房間,去我房間繼續聊吧。把箱子拎上,走!”

陳君臨這才知道原來這兩個主兒也是住店旅客,匪盜如此作案,這份構思倒是少有。不過,照此情形判斷,至少眼下匪徒對他還沒打算采取奪命措施,否則,就在這屋裏動手豈不簡單方便?

何匪轉移現場的決定還真及時,從時間推算,就在他們離開這個房間時,特案組偵查員麥善謀、尹小白剛剛走進這家旅館跟賬房先生搭上話。如果晚走片刻,那雙方就撞個正著了。

進了隔壁房間,何匪讓表弟扯出小圓桌前的椅子,命陳君臨坐下,那口箱子就放在老陳麵前的小圓桌上。何匪指著密碼箱剛要開口,忽然外麵走廊裏傳來腳步聲。這兩個畢竟是具有較多作案實踐的慣犯,不用互相提醒,連對個眼色都不需要,就像用機器控製的玩具被人同時按下啟動開關似的,端槍舉刀一左一右對準老陳,一個凶神惡煞,一個虎視眈眈,目露凶光發出無聲警告:敢吭聲就要你的命!

這時,陳君臨已經聽出外麵走廊裏麥善謀和尹小白跟茶房學徒小丁的說話聲,尋思已經弄清了對方的身份,戰友也找過來了,這場戲看來是該結束了。於是暗中做好準備,表麵上卻顯得很順從,不住點頭表示明白。

麥、尹兩人從老陳的客房退出來,見隔壁房門下麵的縫隙透出燈光,便商量著是不是向左右的旅客打聽一下,沒準兒有人知道老陳的去向。兩人還沒商量好,學徒小丁已經上前敲門了。何、符哥兒倆有心不應門,可隔著房門聽見小丁手裏的鑰匙板叮當作響——即便房內真的無人,小丁也會進來把電燈關掉。無奈,這門是必須得應了。何匪生怕表弟應對失誤,趕緊來到門口,一邊問“哪位”,一邊把房門開啟一條縫隙。就在這時,陳君臨倏地躍起,手裏已經握著勃朗寧,大喝一聲逼住了符匪。

幾乎是同時,反應過來的麥、尹兩個同時出手,推開房門,閃電似的下了何匪那支破槍。

 海口, 偵查員, 小白, 君臨, 海南島

三、慣匪被殺

何、符二匪被捕後,即頭蒙布袋推上由聯絡員弄來的一輛卡車,押解特案組駐地。亓舞牧安排麥善謀和張百行負責訊問。麥善謀讓張百行先跟那個大個子嘮嘮,他則去向老陳了解一下相關情況。一會兒,麥善謀走進關押符匪的屋子時,看到了讓人忍俊不禁的一幕——

張百行已經把銬住符匪雙腕的手銬由其身後移到身前,那大力士正坐在那裏發勁兒,要把手銬鏈條掙斷。掙了片刻,弄得滿臉緋紅、額頭沁汗,鏈條卻是沒有絲毫變化。張百行問他“怎麽樣”,符匪不服氣,表示他坐著用不上勁,若是允許他站起來,掙斷肯定沒問題。張百行嘿嘿一笑:“你可以試試——隨便什麽姿勢都行嘛!”

符匪於是站起來,雙腳叉開,站了個樁,運氣行功,雙手抬起,嘴裏一聲狂吼,猛力一掙,結果依然如故。沮喪之下,符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連連搖頭,嘟噥說:“你們這手銬太結實了,以前我被抓壯丁關在縣裏的警察局,也給戴了手銬,我一掙就斷了。”

這話換得張百行的連聲冷笑。符匪大惱,瞪著一雙牛眼:“那你來試試?”

張百行用鑰匙把手銬打開,雙手各攥一個箍圈,說聲“你看好”,鼻腔裏“哼”了一聲,雙手發力,還真把鏈條給拽斷了。

這一手把符匪看傻了,呆愣片刻,抱拳作揖:“兄弟佩服!我力氣沒你大,我輸了!大哥,就按剛才說的,你怎麽說,我怎麽辦。”

麥善謀這才明白兩個大個子之間發生的這一幕是怎麽回事:張百行先對人犯進行非正式訊問,對方不肯配合。大張就估摸著對方的性格,設了個套套讓他鑽,諸如懷疑對方的體能實力,自己也秀了秀肌肉。結果如願以償,符匪揚言“有種把手銬開了咱倆比試一番”,大張則讓他有本領自己把手銬掙斷,估計下麵還有“你如果掙不斷,我來試試;如果我掙斷了你怎麽說”之類,符匪被這麽一激,就有了如果自己輸了就“你怎麽說,我怎麽辦”的許諾。

符匪說話算話,老老實實有問必答。一番訊問後,麥善謀、張百行弄清了這兩個匪盜的來路,關於他們哥兒倆的為匪情況前文已有交代,這裏不再贅述,隻說另一個下文有用的內容:兩人土生土長的那個村莊名喚“三七洞”,全村一半以上人家都像他倆一樣兼職客串匪盜,坊間稱之為“匪窩子”。

麥善謀一邊聽著這個名叫符端石的人犯的供述,一邊尋思:老陳化裝登島,被這兩個匪盜當作作案目標瞄上。那麽,敵特頭目“袁太”來到人地生疏的海口,會不會也遇到類似被盯上的情況,甚至已經有人衝他下手了?如果這個推測靠譜的話,符、何二匪是否曾聽到過相關信息呢?這個符端石不是說他們村被江湖上稱為“匪窩子”嗎?

順著這個思路繼續審,符端石起初不肯說同村其他人打劫的事兒,張百行便過來幫腔,說你不是答應過我,輸了就要認賬嗎,怎麽耍賴了?加之麥善謀進行政策攻心,“坦白從寬、將功折罪”之類一番開導,如果檢舉的案子夠大,那就屬於“立大功”,還可以受獎呢!一番話終於把這個二愣子說得動了心。往下,符端石一下子檢舉了七八個同村人的十餘起案子,要說案情,有大有小,其中最大的一件,有三個苦主被殺。每檢舉一個案子,符端石總要問一聲:“這算不算是立功?可以將功折罪嗎?”

可是,特案組偵查員對這些案子都不感興趣,隻好叫停,說小符你這個態度很好,記性也不錯,不過這些內容最好回頭去跟我們指定的警員說。我們現在想聽你說說,是否有人像你和你哥何興火一樣,對從內地來海南島的人下手作案。符端石聞言卡殼,眨著眼睛一副回不過神來的樣子。張百行去門口向便衣要了半包香煙,都給了符端石,說你先好好想想。

說罷,張百行和麥善謀一起去外麵小議片刻,認為符端石很可能真不清楚偵查員需要了解的那些情況,如此,就應該換一個訊問對象了。

麵對偵查員的訊問,另一案犯何興火耷拉著眼皮,看都不看麥、張一眼,問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抽煙,也不吭聲,一副零口供的架勢。麥善謀對付零口供的人犯有經驗,從前受過專門訓練的特務尚且對付下來了,哪裏在乎眼前這個小蟊賊?當下,便招呼便衣把人犯帶往“三號”(特案組駐地並無專門審訊室,更沒把屋子編號,這編號是隨口扯出來的)。

“三號”就是符端石待著的那間屋子。何興火一進門,見表弟臉上神情自在,正抽香煙,暗吃一驚。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眼前這一幕,符匪開口了:“哥你來啦,抽煙吧,這煙還不錯。”

何興火不笨,馬上意識到表弟已經招供,臉露怒意,剛要說什麽,又被符端石打斷:“哥啊,人家說了,官府有章程,坦白從寬,檢舉算立功,可以折抵我們犯過的那些事兒;檢舉的案子大的話,算立大功,不但放人,還有獎勵呐!我剛才已經把咱哥兒倆以前做過的事兒都告訴他們了,還把咱村鄉裏鄉親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跟他們說了說……”

何興火知道已經無可挽回,不由一聲長歎:“老弟啊,你這真是害了自己不算,還害到哥哥我啦!再說,得罪了鄉親,咱們回去還有個好嗎?沒準兒哪天夜裏把咱哥兒倆綁上石頭沉海也有可能哩!”

不料,符端石的腦子這當口兒像是開竅了:“哥您這樣說就不對了。你想啊,咱們坦白檢舉被寬大回村了,那些犯事的鄉親可就被人家一個個都抓進來了,咋會害到咱哥兒倆呢?”

這話說得沒毛病,不但一旁的麥善謀、張百行連連點頭,何興火也轉過彎來了,馬上表示:“事到如今,我也跟這傻老弟一樣,把一應事兒都跟您二位說說吧!好在咱兄弟倆幹的都是小案子,隻不過打劫幾個有錢主兒,從來不曾幹過殺人放火、強奸民女之類的大案,再怎麽處置也不至於上法場的。”

麥、張趁熱打鐵,把其所犯刑案暫時放到一旁,先讓他說說他們那個江湖上有名的“匪窩子”裏的鄉裏鄉親最近有沒有衝內地來的對象下過手。何興火跟其表弟就不同了,根據偵查員的提示,其交代比較有針對性,而且隻說最近的,陳穀子爛芝麻先晾在一邊,一連說了三起最近一個多月來他聽說的類似情況,其中有一起在偵查員聽來似與“袁太”有關——

三七洞村有個跟何興火不出五服的同宗族親何旺星,比何興火大七歲,但按輩分該是侄孫子。這人是個遊手好閑的二流子,常年來歹事兒沒少幹過,若論非法收入應該是不少的,可這人隻要手裏一有錢,就盡情吃喝嫖賭,外加抽鴉片,還講闊氣玩虛榮,所以手頭從來存不了錢財。大約一個月前,這主兒在外麵轉了一段時間回村,擺了一桌酒席請幾個同道小聚,何興火也是受邀者之一。酒酣耳熱之際,何旺星說起他這次在海口撞上的好運氣,說是遇到了一位貴人閔先生,出手闊綽,而且看他那副氣派,似是手眼通天的角色。何旺星的姐夫老黃私下告訴他,這位閔先生正準備去台灣發展,曾透露過想物色數名跟班伴當一同渡海,目前正在籌備合適的機帆船作為交通工具。老黃還說,他自己已跟閔先生提起過想隨其渡海赴台之意。何旺星聽了,即求老黃向閔先生舉薦,老黃一口答應。當時,包括何興火在內的那七八個受邀食客聞之無不羨慕。

特案組對這位“閔先生”產生了興趣,連夜討論如何對這條線索進行追查。4月25日上午,由聯絡員馮逸指派的海口市原警察局留用刑警老劉、小馬引路,副組長梁武道率偵查員陳君臨、尹小白及便衣鍾小鋒、柏樹峰前往那個被江湖上稱為“匪窩子”的三七洞村。

民國時的“警匪勾結”乃是常見現象,老劉、小馬以前辦案沒少去過該村,一行人一進村,村民就紛紛跟劉、馬打招呼,有人還問這次是來找誰“打牙祭”的。一行人徑直去了舊鄉公所任命的符姓保長家裏,符保長忙著張羅接待,尹小白操著一口流利的海南話婉拒,說多謝符保長的好意,咱們這回的事情有點兒急,也就不麻煩地方了,請你這就派人把老何也就是何旺星喚來即可,咱們有事兒要向他請教。保長諾諾連聲,即命聞訊過來的甲長去叫人。

甲長來去匆匆,回報說何旺星家鐵將軍把門,他是單身漢,鄰居說已經有段時間不在家了,過年都沒回來。大約一個月前回來過一趟,也隻待了兩三天,弄了些酒菜擺了一桌酒席,請七八個平時談得攏的村民一起吃了頓飯,然後就不見影子了。

偵查員就地交換了意見,即向保長下令:去把鄰居請來。

保長做事還算仔細,一下子請來了四鄰八舍十來個人,男女老少都有。尹小白、陳君臨出麵跟這些人溝通,老陳先散香煙,尹小白事先想得周到,還帶了些糖果,拿出來給兩個少年。一番了解下來,證實何旺星是3月26日那天從城裏(指海口市區)回村的,27日擺酒席請客,來了八個平時經常在一起廝混的中青年村民,何興火也在其中,其餘幾個人現在都在村裏沒離開。29日上午,何旺星又走了,跟鄰居說去市區做事,估計要有些日子才會回村。至於何旺星在海口市裏操何營生、落腳何處,一幹鄰居概不知曉,因為他們平時跟何旺星基本沒有來往,見麵隻是點點頭打個招呼罷了。

梁武道再次下令:把3月27日參加飯局的那幾位喚來。

不一會兒,除了已被捕的何興火之外的其餘七個狐朋狗黨都過來了。這些人都是負案在身的主兒,過來一看梁武道等人那副架勢,自是個個忐忑。還是陳君臨、尹小白兩個出麵,一上來先散香煙,因為都是成年人,糖果就免了。煙一點燃,氣氛無形中就鬆緩下來了。陳君臨向他們亮出的身份是“海口市軍管會公安接管委員會”,說此行無意跟諸位過不去,隻是奉命來找何旺星,請大夥兒提供其行蹤下落。

這一幹人聽著,起初都不吭聲。尹小白再次申明,我們此行不是來跟諸位過不去的,隻是來找何旺星,找老何也不是要為難他,是因為上級領導聽說他經常在外麵轉悠,對海口市區郊區情況比較熟悉,想請他去聊聊,以供即將組建的人民政府日後開展工作時作為參考依據。我看咱們不妨放鬆點兒,先從3月27日在座各位跟他一起吃飯的情形聊起吧?這個,大夥兒總該知曉的,一起喝酒的嘛,喝酒總要聊天,聊天總有內容,大夥兒就說說這些內容。

這番話說下來,七人仍舊不開腔,隻管埋頭抽煙。最後,梁武道開口了。老梁天生一張凶神臉麵,話語能少則少,能簡則簡,不管說什麽意思的話,總是一副秋風黑臉的模樣,連尹小白見之都怵頭,別說在場這些個個身負刑案的家夥了。隻是,他們聽不懂老梁的藍青官話,一時麵麵相覷,以目光交流——他說了些啥?待到尹小白用海南話一翻譯,他們心裏就各自敲起了邊鼓。原來,老梁說的是:要麽這就說清楚,否則,也不必費口舌了,統統帶到城裏去,一個個單獨問,看他們講不講!

尹小白翻譯完畢,衝一旁的保長、甲長使了個眼色。那二位繼續輪番勸說,讓七人也不必繞圈子耗時間了,知道何旺星行蹤下落的隻管提供給公家人,回頭老何回來,大夥兒就當啥事也沒發生過;如果他問起這話頭,大夥兒往我們身上推就是。

七人還在猶豫,兩個便衣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捆麻繩,往門口一扔。老梁扔下煙頭,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在那幾個臉上掃視。終於有人受不住這份壓力了,說人家不就是讓我們說說3月27日那天吃飯的事兒嗎?這有什麽不可以開口的呢?我先說吧,於是扯了扯若幹內容。有人帶了頭,往下就順利了,一圈輪流說下來,偵查員終於弄清楚了目標的下落。

那是何旺星在喝酒時自己透露的——

去年秋天,他憑著祖傳的那手半吊子治療蛇傷的手藝(舊時治療蛇傷不被視為行醫),給海口一個開小百貨鋪子的店主治好了毒傷,救了其一命,自此相識,成為朋友。今年春節後,店主去碼頭從一條台灣來的軍艦上取走私貨時,不慎落水身亡。何旺星聞訊,尋思朋友一場,該去吊唁。發現那邊辦喪事人手不夠,就留下幫著幹了一些雜活兒。店主老婆祝氏說他手腳勤快,能沾手的活兒也多,與其住在附近的姐姐商量後決定雇傭他。這樣,何旺星就有了今生第一份正式職業。

據何旺星說,他在店裏有獨自居住的屋子,日間幹些雜活兒,晚上兼帶看店,老板娘以及家人對他比較客氣,每餐都是在同一張桌上吃相同的飯菜。他喜歡喝酒,晚餐時也給他備著——如此說來,那家小百貨鋪子就相當於何旺星在海口市區的落腳點。具體地址眾人不清楚,但聽何旺星說離黑袍教堂不遠(上世紀二十年代,法國天主教士在海南正式開始傳教,坊間百姓因其身穿黑色教袍,故將天主教稱為“黑袍教”;1929年,教會在大同路建造天主教堂,坊間稱為“黑袍教堂”),有人記得店名中有一個“秀”字。

對於偵查員來說,這些信息已經足夠了。一行人立刻返回海口市區,去百貨同業公會一查,大同路區域的商鋪專售便宜貨,店名中有“秀”字的隻有一家,名喚“錦秀洋貨”(舊時百貨稱為洋貨),店主胡古南已經亡故,現由遺孀祝豔彩經營。同業公會那個老幹事告訴偵查員,祝氏是一個很能幹的女人,為人厚道本分,做生意從來不搞坑蒙欺詐;倒是其夫在世時喜歡玩出點兒幺蛾子,據說常遭祝氏譴責。

幾人離開同業公會後,梁武道安排尹小白和便衣鍾小鋒、海口舊警局留用刑警老劉出麵傳喚何旺星。說是傳喚,其實就是把人叫出來去附近找家麵館什麽的解決午餐,順便向何旺星了解關於那位閔先生的事兒。

尹小白三個這一去,竟然出乎意料地順利。怎麽說呢?原本是要先找何旺星,再通過何找到那個有希望成為閔先生跟班的姐夫老黃,哪知,鍾、劉兩個趕到“錦秀洋貨”時,卻見店堂一側何旺星正坐著在喝茶,茶幾對麵是另一個男子,年齡看上去比何大三四歲的樣子。初時以為是何旺星在幫著祝氏接待客戶,也沒特別留意,劉、鍾兩人上前去隻盯著何旺星“驗明正身”。

尹小白跟鍾、劉保持一段距離,一副優哉遊哉的樣子尾隨而行,他那天生黝黑的膚色和多年從事隱蔽工作而形成的裝啥像啥的本事,在旁人看來,隻以為他是前來淘便宜貨的海口當地市民。他到了“錦秀洋貨”店鋪門前,沒進店堂,而是站在對麵那家專售大大小小各種鏡子的店麵前饒有興致地瀏覽商品。忽見原本正在和何旺星一起喝茶的男子倉促起身,也沒跟何打個招呼,拔腿就往外走,尹小白頓起疑心。他也不吭聲,待其出了店鋪,隨即不露聲色地跟了上去。隻見那男子越走越快,便知疑得不錯,暗忖這主兒必跟何旺星有染,沒準兒就是那個要跟閔先生去台灣的準伴當老黃!

尹小白緊走幾步,隔著七八米遠時喚一聲“黃哥”。那人聞聲駐步,下意識回頭張望。行人不少,他一時不知是誰在喊他。這時,尹小白已到麵前:“哎呀!黃哥啊,可找到你啦……”

男子使勁眨著眼睛:“這位兄弟,我不認識你啊……”

尹小白打著哈哈:“黃哥你真健忘啊,那天你跟閔先生見麵時,我不就在那旮旯嗎?”

說話間,鍾、劉兩個已經帶著何旺星過來了。尹小白朝他們點點頭:“二位,買一送一,這邊還有一位。”

老黃頓感不妙,朝尹小白劈麵一拳,繼而轉身就跑。可他哪裏還跑得掉?尹小白閃過拳風,腳下使個絆子,老黃當即仆地。便衣鍾小鋒緊跟著撲上去以膝蓋壓住老黃的後背,尹小白說:“搜他!有槍!”

果然,鍾小鋒從其腰間摸到一支手槍。這個老黃,正是何旺星跟何興火等哥們兒喝酒時聊到的姐夫黃鑫!

梁武道見一下子整來了兩個,尋思麵條是吃不成了,幹脆帶到舊警局去審吧。黃鑫給尹小白這個絆子整得不輕,走路一瘸一拐,隻得叫了輛三輪車。梁武道說黑仔有功,坐車吧!尹小白也坦然,上車與黃鑫並排而坐,還對黃輕聲嘀咕,說我這可是沾你光啦!黃鑫隻有衝尹小白翻白眼。

到了舊警局,其他留用刑警回避,梁武道對陳君臨、尹小白說:“咱把姓何的擱在一邊,先審這個黃鑫。”

梁武道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再者不會說海南話,雖然坐在正中主審的位置,卻並不開腔,全由老陳、小白兩個對付。陳君臨問黃鑫的姓名、職業、住址等基本情況時,尹小白坐在那裏擺弄繳獲的那支手槍,轉眼就把槍拆了個支離破碎,一樣樣擺在麵前。梁武道看著,來了興趣,也動手擺弄了片刻。尹小白借機觀察人犯,那主兒的麵部神情已經發生了變化。尹小白把拆下的槍管遞給陳君臨,老陳湊近鼻腔聞了聞,微微點頭。

這時,老梁突然開腔了,語調竟然比較溫和,而且稱對方“老黃”:“你剛才摔了一下,好像腿腳弄傷了吧,現在感覺怎麽樣?要不要送你去這邊的臨時野戰醫院請軍醫瞧瞧?”

黃鑫對這幾句勉強能夠聽懂的藍青官話有一種一時回不過神來的感覺,嘴裏“嗯嗯”著還沒回答,陳君臨已經起身走到他跟前:“你把摔傷的那條腿抬抬看,是不是能動,有沒有傷到骨頭?”

尹小白也過來了,在一旁介紹:“我們這位可是在省城正式開診所坐堂問診的郎中先生哦。”

黃鑫的那條傷腿剛動了一動,已被陳君臨一把扯了起來,尹小白跟著托了一把,讓老陳以手按撫著進行檢查,最後的結論是:骨頭沒傷。

尹小白衝老梁使個眼色,老梁會意:“行了!”說著,拿起那根槍管問黃鑫,“關於這支槍,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黃鑫渾身一顫:“沒有!”

尹小白接話:“沒有?我倒有話要問你呐——為什麽早晨用這把槍殺過人後,沒擦擦槍管,把火藥味兒去掉?”

“我哪裏殺過人?你們搞錯了吧?是這樣的,我早晨練拳時看見一隻大鳥,動了吃野味的念頭,就開了一槍,沒打中,飛跑了。後來我去茶館喝茶吃早點,接著又去洋貨鋪子會小何,就沒擦槍。”

“那麽,你鞋底的石灰又是怎麽回事呢?”

“這……興許是路過正在施工的地方踩上的。”

“不對!今天清晨五點多,長堤路那所廢棄的小學裏發生一起凶殺案,慣匪朱老四被槍殺,屍體被拖至校園一側的石灰池裏。往下,就該你說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朱老四又是何人?特案組偵查員怎麽知道黃鑫是殺害朱老四的凶手?

今天上午,尹小白在駐地用早餐時,市“公管會”聯絡員馮逸向特案組通報了幾個與當地治安相關的消息,其中一起就是發生於原私立長堤小學校園的凶殺案,圍觀群眾中有人認出死者是慣匪朱老四。對於特案組偵查員來說,這種消息接觸得多了,通常聽過也就聽過了。尹小白也是這樣,隻想著今天要去郊區三七洞村調查疑似目標“袁太”的閔先生的線索。稍後返回市區去“錦秀洋貨”傳喚何旺星,小白走在最後,見黃鑫從洋貨鋪子溜出來,遂下手將其抓獲。其間,黃鑫武力拒捕,揮拳襲擊尹小白的一瞬間,尹小白注意到,黃有過把手伸向腰間的意向性動作,伸到一半又改了主意,放棄拔槍(可能慮及開槍後無法脫身,因為梁武道等人已經押著何旺星過來了,他一動槍人家肯定要還擊),反正旨在脫身,而不是要結果尹小白的性命。小白何等精明,使個絆子將其撂倒後,隨即提醒其他偵查員這廝有槍。

此刻訊問黃鑫,尹小白突然把眼前這支繳獲的手槍跟早上馮逸通報的那起槍案聯係起來,就把手槍拆卸開來進行檢查。夠得上在特案組當偵查員的,都是這一行的尖子。尹小白一動手,梁武道、陳君臨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也不必暫停訊問交換意見什麽的,老梁立刻作出反應,陳君臨則心領神會上前“關心”人犯的傷情,尹小白趁機查看黃鑫的鞋底,發現果然沾著石灰,於是就攤牌了。

陳君臨拋出了從留用刑警老劉那裏聽得的情況:“老黃啊,你在海南黑道上也算小有名氣,搞攔路打劫絕對是行家裏手。不過,聽說你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還吃素,搶劫歸搶劫,殺人的傳聞倒是沒有。不知是否確實?”

黃鑫點頭如雞啄米,一迭聲道:“對!對!對!我沒殺人!”

“殺沒殺人,咱們靠證據說話。凶手在原長堤小學殺人拋屍石灰池時留下了腳印,隻要把你的鞋子脫下來去現場一比對,那不就什麽都清楚了?”

黃鑫聽著,頓時崩潰,臉色灰白了片刻,忽然大叫:“我殺的是慣匪朱老四,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是為民除害!況且,他還騙了我的全部積蓄!”

為民除害之說當然不予采信,不過,動機倒是可以作個陳述。盡管這不是特案組分管的案子,但黃鑫是正在追查的閔先生這條線索的一個分枝,特案組需要了解清楚。

哪知,黃鑫一開口交代,竟然立刻就把話頭引到了偵查員感興趣的問題上:“朱老四說給我牽線,讓我做閔先生的伴當,跟閔先生去台灣發財……”

說到這裏,可能是過於激動,黃鑫忽然劇烈咳嗽。而偵查員一聽“閔先生”三字,也頓時一個激靈,尋思難道歪打正著,讓我們撞上了好運氣?可接下來等黃鑫緩過勁止住咳嗽,往下說的話卻讓偵查員白興奮一場。他說的是:“可是,他騙走了我的二十兩黃金,今天早晨告訴我說閔先生昨晚提前出發,偷偷上了一條黑船去台灣了……”

 

(未完待續)

 

【附錄】

謝謝分享!這篇是2021年1期?1號就出版了呀,真快!

 。。。兄弟厲害,元旦就把一月份的《塵封檔案》上傳了,多謝多謝

感覺這篇有點亂,有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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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罐啤酒備下了.... -小寧波♂- 給 小寧波♂ 發送悄悄話 小寧波♂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1/2021 postreply 10:52:20

抱歉,讓你大破費了。 -信筆由墨- 給 信筆由墨 發送悄悄話 信筆由墨 的博客首頁 (177 bytes) () 01/01/2021 postreply 11:15:09

新年吉祥 -小寧波♂- 給 小寧波♂ 發送悄悄話 小寧波♂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1/2021 postreply 11:18:12

舉杯同飲杯中酒,閱盡塵封故紙秋。昔日舊聞何其貴,鉛華洗去水長流。 -whalx- 給 whalx 發送悄悄話 whalx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1/2021 postreply 12:00:21

新年吉祥... -小寧波♂- 給 小寧波♂ 發送悄悄話 小寧波♂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1/2021 postreply 12:02:06

信兄辛苦!元旦快樂!小寧波性情中人,以酒相待!酒逢知己千杯少,共祝新年好! -whalx- 給 whalx 發送悄悄話 whalx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1/2021 postreply 12:26:00

續集在哪裏呀? -zhige- 給 zhige 發送悄悄話 zhige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6/2021 postreply 17:00:44

剛才才弄明白:下半部分還沒有登出來呢! -whalx- 給 whalx 發送悄悄話 whalx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07/2021 postreply 11:5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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