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提起蘇轍,大家的第一反應是什麽?
我猜十個人裏有十一個會脫口而出:蘇軾的弟弟嘛!
第二反應,應該還是會異口同聲:唐宋八大家之一嘛!
再問下去,群眾們可能就要麵麵相覷了:不好意思,沒了哎。
有沒有發現,同樣位列唐宋八大家的蘇門三父子,蘇洵和蘇轍對後世的影響力和蘇軾完全沒法比,這其中蘇轍的存在感尤其弱。
老爹蘇洵還有個典故流傳於世呢,什麽“蘇老泉,二十七,始發奮,讀書籍”;而且好歹也有一篇《六國論》入選語文教科書。
蘇轍呢?
在普通群眾的認知裏,除了“蘇軾弟弟”這個響亮的頭銜外,其他幾乎一片空白,說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卻缺少廣為流傳的代表作。
和蘇軾同時代的人,可能注定多多少少都要活在他的陰影裏,而越是親近的人,離陰影的中心也就越近。
蘇洵作為父親,對這樣的“陰影”當然是欣慰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是為人父母的驕傲。
但作為弟弟的蘇轍,感受可能就沒那麽單一了。
要知道,兄弟姐妹之間,往往是既團結友愛又相互競爭的。
那麽,有這樣一個不世出的奇才做哥哥,對蘇轍來說,究竟是一種什麽體驗呢?
咱們一起來探究下。
02
擺在眼前的第一個問題是:
兄弟倆在後世的名氣天差地別,難道蘇轍的才華真的就比哥哥差那麽多嗎?
其實不然。
大家都知道,蘇轍和哥哥蘇軾是同榜進士,雖然當時表現沒有哥哥搶眼(蘇軾本來應該是第一,陰差陽錯判了第二),但是架不住人家年齡小啊!
蘇軾當時22歲,蘇轍隻有19歲,少了三年的學習時間也能和哥哥肩並肩,應該說,蘇轍的實力並不弱。
當然了,可能有人會說宋朝高考擴招了,含金量跟唐朝沒得比,考中進士不算啥。
好,那咱們再來看另一場超高含金量的測試。
之前寫蘇軾曾提到過,進士考試後,兄弟二人又曾一起參考難度最高的製舉考試。
兩宋三百年曆史中,考中進士的有四萬多名,考中製舉者卻僅四十一人,相差1000倍,其難度可見一斑。
雖然這次考試,最終結果是兄弟兩人均榜上有名,但普羅大眾津津樂道的從來都是蘇軾的赫赫戰績:開國百年來,唯一一個位列第三等者!
(一、二等皆為虛設,三等為實際最高等級)
後人紛紛震撼於蘇軾的逆天才華,崇拜仰視之情無以複加。卻少有人注意,其實弟弟蘇轍本來也有機會名列三等。
事情是這樣的,製舉考試結束後,蘇軾自我感覺十分良好,自信滿滿地說自己的策論是“直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
意思是說:老子膽子可大了,針砭時弊,啥都敢說!
但其實,真正膽子大的是人家蘇轍。他的策論比哥哥蘇軾的激烈、尖銳多了,而且矛頭直指年老無為的宋仁宗,斥其為:
沉湎於酒,荒耽於色,晚朝早罷,早寢晏起,大臣不得盡言,小臣不得極諫。左右前後惟婦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於心,而惟婦言是聽。
大意是說仁宗沉溺於聲色犬馬,怠於政事,還聽不進去逆耳忠言,惟後宮裏那群婦人之見是從!
更厲害的是,蘇轍後麵還連用了曆史上六個昏君來做比喻,論證宋仁宗根本就沒有執政能力,簡直不配做皇帝!
嘖嘖,通篇言辭之犀利,情緒之憤慨,簡直相當於對著仁宗皇帝打了一套密不透風的組合拳,而且拳拳到肉!
這篇策論一出,即時掀起軒然大波。
白紙黑字把當今皇帝罵成這樣的考生,主考官們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大家的意見也十分兩極化——
持激賞態度的是司馬光,覺得小夥子太有勇氣了,指正朝廷得失,無所顧忌,所謂“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要選撥的不正是這樣的人才嗎?所以應該入選三等,以示嘉許!
可另一位主考官不幹了:這人把當今聖上都罵成什麽樣了,不趕緊讓卷鋪蓋滾蛋難道留著過年嗎?!還想要名次?門都沒有!
意見分歧這麽大,另一位叫範鎮的考官便出來打圓場:有才是有才,但意見提的也確實有點過,還是保守些,給個第四等吧。
蘇轍就這樣錯失了和哥哥一同站在最高峰的機會。
但,從此處我們可以看出,蘇轍和哥哥的實力其實是十分接近的。
除了都是考霸,日常創作中,蘇轍能位列八大家之一,也絕非浪得虛名。連蘇軾都說:
子由之文實勝仆,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其為人深不願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淡泊,有一唱三歎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
看到沒,人家蘇軾說,我老弟的文章其實比我還牛掰,隻不過他文如其人,比較低調而已。
不要以為這是蘇軾在尬吹自己弟弟,我們也有旁觀者作證,比如蘇軾的學生秦觀也說:
中書(蘇軾)嚐謂“吾不及子由”,仆以為知言。
意思是說,我覺得師父說的對,我師叔真的是深藏不露!
所以你看,假設蘇轍不與哥哥蘇軾生在同一時代,也完全可以是領一時風騷的焦點人物。
可惜,偏偏就攤上這樣一個幾千年方得一遇的光芒萬丈的天才哥哥,所有人都沉迷於他超絕的才華,有趣的性情;而自己就算再優秀,也隻能在他的光芒覆蓋下,默默地跟著大家一起鼓掌。
經常被忽視的人,最容易識別欣賞。
元老重臣張方平曾評價兄弟倆是:
皆天才!長者明敏尤可愛,然少者謹重,成就或過之。
就因為這句話,蘇轍一生將其引為忘年知音。
是啊,每個人都渴望被看到,被重視,舞台的中央誰都向往。
可隻要有哥哥在,自己注定永遠隻能做配角,說一絲一毫的失落都沒有,那是假的。
是的,做蘇軾弟弟的第一層體驗,是淡淡的失落。
03
其實,蘇轍不止才華距哥哥僅一步之遙,還性情沉穩,老成持重,很多時候比性情外露,胸無城府的蘇軾靠譜多了。
在他們哥倆之間,說長兄如父那是不存在的。多數時間裏,擔起兄長職責的都是咱們不熟悉的蘇轍,不信來看。
兄弟兩個初涉官場時,蘇轍就整天為蘇軾過於情緒化的性格和口無遮攔的嘴巴擔心:常苦口婆心勸誡哥哥要謹慎擇友,不要逮個人就有的沒得亂說;也不要總是寫詩譏諷時政,以免禍從口出。
蘇軾卻完全聽不進去,還咋咋呼呼覺得自己完全hold的住:
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
不需要擇友,在你哥眼裏,全天下都是大好人,都可以說知心話!
不讓我寫詩譏諷時弊那就更做不到了,世間的所有不平事,對我來說都是“如蠅在喉,不吐不快”,不寫出來能把自己惡心死!與其惡心自己,不如惡心別人,所以我一定要寫!
嘖嘖,說的這麽橫,有本事你別闖禍呀,闖了禍有本事你別連累家人朋友啊!
後來發生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弟弟蘇轍的擔心到底應驗了,蘇軾這個口無遮攔的大喇叭終於攤上了大事兒——烏台詩案,被捕入獄。
這一段的來龍去脈之前已詳細講過。這裏隻想補充下整件事中,蘇轍是如何像個兄長一樣各種奔波營救蘇軾的。
04
事件爆發時,蘇轍因距京城較近,所以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在禦史台派人往湖州逮捕蘇軾的同時,蘇轍迅速做出了兩個決定:
一是立刻派人飛馬到湖州報信,好讓哥哥提前知曉,有個心理準備;
二是連夜寫了一封奏章,請求朝廷削去自身官職替兄贖罪,以保住哥哥一條命。
臣早失怙恃,惟兄軾一人,相須為命。……臣欲乞納在身官,以贖兄軾,非敢望末減其罪,但得免下獄死為幸。——《為兄軾下獄上書》
此後蘇轍的另一次機智舉動,也為營救蘇軾產生了極大作用。
蘇軾下獄期間,長子蘇邁每日為其送飯。父子二人約定,平時隻送肉和菜,如判死罪則送魚為信。
結果有天蘇邁出城辦事,便委托親戚代送。親戚不知情,特意買了一尾魚給蘇軾改善夥食,這下可把蘇軾嚇慘了:
我去呀,不過寫寫詩發發牢騷而已,還真要砍老子的頭啊!
生死關頭,再豁達的人也淡定不了了。蘇軾想到自己從前不聽弟弟勸誡,不禁悲從中來,泣涕漣漣中給蘇轍寫了兩首詩做遺言: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
——《獄中寄子由二首》其一
獄卒將詩送給蘇轍後,蘇轍看罷伏案大哭,但卻拒絕收下詩篇。因為他知道,這首詩在自己手裏價值不大,而隻要被帶回,按照規定,牢犯的隻言片字都須呈交給最高當局查閱。
所以詩篇最終如蘇轍所願,傳到了神宗手中,看到詩中手足情深的字句,皇帝大為感動。本來就不舍得殺蘇軾,這下又多了一層不忍心。
再加上王安石、太後等紛紛出馬求情,蘇軾最終得以逃出生天。
05
哥哥性命得保,蘇轍懸著的一顆心是不是可以穩穩地放到肚子裏了呢?
這麽想,你就太小看蘇軾“生命不止,折騰不息”的能耐了。
出獄當天,傷疤沒好就忘了疼的他又開始提筆賦詩:
《出獄次前韻二首》之一
百日歸期恰及春,餘年樂事最關身。
出門便旋風吹麵,走馬聯翩鵲啅人。
卻對酒杯渾似夢,試拈詩筆已如神。
此災何必深追咎,竊祿従來豈有因。
在牢裏呆了一百多天,出來都到春天了。哈哈,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下半輩子我一定要盡情地嗨!走出牢門春風撲麵真舒服啊,一路上喜鵲們也嘰嘰喳喳恭賀我重獲自由身。
喝著小酒回想一下,這場災禍真似夢一場啊!哎,剛出來我就又下筆如有神,才華流淌的止都止不住,真是沒辦法!過去的就過去吧,人在官場飄,哪有不挨刀,也不全是我的問題嘛!
——艾瑪,一出來就作妖,你說蘇轍心不心驚,膽不膽顫:
媽呀!在牢裏蹲四個月也堵不住你的嘴,這是要玩*****人的節奏啊!
攤上這樣一個樂觀到無可救藥的哥哥,你說蘇轍能怎麽辦?也隻能在背後替他提心吊膽一輩子了。
事實上,蘇轍要承擔的還遠不止以上。
蘇軾入獄後,一家老小都轉到蘇轍處。蘇轍白天為救助哥哥奔波謀劃,回到家還要安撫兩家的老老少少,是整個家族的主心骨。
蘇軾免死出獄後,第二天就被押往貶所黃州。蘇轍也受到牽連被貶江西,來不及鬆一口氣,他便收拾家當,攜老扶幼,帶著兩家老小一起上路。
此時的蘇轍,膝下已有十個兒女,家裏早就“債負山積”,日子過得十分辛苦,再加上哥哥的家眷妻兒,負擔可想而知。
除了經濟壓力,更考驗人的是耐心和統籌力:
想想我們現在帶一個娃出去旅行都要累崩,而蘇轍所攜的家眷隊伍裏有十幾個活力四射的熊孩子,就這樣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長途奔波幾個月,一路上幾十口人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孩子們的啼哭打鬧,哪樣不需要操心?
媽呀,這得是多麽艱苦卓絕的旅程啊!
到江西安頓好家人後,蘇轍還得再次出發,將哥哥的一家老小安全護送至黃州。
人人都羨慕蘇軾的了無掛礙,隨緣任運,卻不知道這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他身後一直有個蘇轍在幫著收拾各種爛攤子啊!
是的,蘇轍替他承擔了太多世俗生活中的瑣碎與不堪,所以蘇軾才能在精神世界裏一騎絕塵,自由翱翔,成就無數曠達樂觀、自在灑脫的傳奇佳話。
06
而且,“烏台詩案”呈現出的種種絕非偶然。
黃州四年後,蘇軾再次翻身,又有了十年的政治黃金期。
這十年,他在朝堂最高官職距宰相一步之遙,在地方也都是上等州郡的一把手,可風雲突變再遇貶謫時,他居然一分錢存款都沒有!
要知道,宋朝公務員的待遇是十分優厚的,真不知道蘇軾是怎麽做到月月光,年年盡的。
被貶惠州,沒錢上路怎麽辦?不怕,找蘇轍“借”!
是的,你沒看錯,找養了十個孩子,家庭負擔比自己重多了的蘇轍“借”!
最終蘇轍傾其所能資助了哥哥一筆錢,蘇軾這才得以安排一家老小到宜興生活,免除了被貶南荒的後顧之憂。
同樣在朝為官,官階相差無幾,為什麽負擔更重的蘇轍反而家有餘財?我想此時此刻,蘇轍的內心獨白一定是這樣的:
親哥啊,兄弟我節衣縮食,摳摳索索攢點錢,為的就是關鍵時刻能拉你一把啊!
不過蘇轍可能也沒想到,此後哥哥居然還將再次向自己伸出“罪惡”的雙手——
到哪都自來熟的蘇軾,抵惠不久後就開始張羅著為當地人民做好事,修橋鋪路,熱心公益。為籌措資金,連自己以前朝服上的犀帶都捐了出去。
更誇張的是,他還寫信給弟弟,動員弟媳婦把以前進宮所得的賞賜之物拿出來助力惠州人民修橋。
艾瑪,果然是親兄弟,那是真叫一個不見外啊!
每每讀到此處,我總忍不住會樂:
想必蘇軾、蘇轍這等人物娶的媳婦也必定是境界不俗的。不然,若是個庸常悍婦,還不得罵蘇轍個三天三夜啊——
你哥修啥橋啊?家裏有礦啊?借錢不還也就算了,還蹬鼻子上臉,連老娘的私房錢都惦記上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
此時,如果你再問蘇轍做蘇軾的弟弟體驗如何,他一定會苦大仇深地來一句:
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操不完的心呐!
07
相比對弟弟蘇轍的不熟悉,一提起哥哥蘇軾,大家都是兩眼放光:
這個人啊,好玩的很,遇事兒那真叫一個想得開!
比如貶黃州,他說:
便為齊安(即黃州)民,何必歸故丘。
貶惠州又改口: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
到了海南又成了: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
……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話,貶到哪就說自己是哪裏人,處處都是我的家。
可以說十分囂張了,但如果你認為他在任何時刻都這麽拿得起放得下,那就大錯特錯了。
比如,他每次和弟弟分離畫風完全不是這樣的:
不飲胡為醉兀兀,此心已逐歸鞍發。
歸人猶自念庭闈,今我何以慰寂寞。
登高回首坡壟隔,惟見烏帽出複沒。
苦寒念爾衣裳薄,獨騎瘦馬踏殘月。
路人行歌居人樂,僮仆怪我苦淒惻。
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
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
沒喝酒,頭卻暈暈的,不是我喝醉了,而是我的心早已隨著子由而去。這是我們兄弟倆個第一次分別,弟弟送了我很遠,可我仍舊依依不舍,子由不在身邊,以後孤單寂寞冷時還有誰來陪伴我啊!
我爬上高坡,希望能再看一眼弟弟遠去的背影,卻隻看到他的帽子隨著坡路時隱時現。天寒地凍,他衣衫單薄,獨自騎著瘦馬在寒風冷月中歸去,哎,當哥的心裏可真不是滋味啊!
路上的行人都連說帶唱,沿途的居民也十分歡樂。隻有我想著子由,失魂落魄,惹得隨行的童仆都看不下去:耷拉個大長臉,幹啥呢?
哎,其實,我也並非不知道人生終有一別,但總怕歲月太匆匆,美好的時光一去不複返。子由啊,你可千萬別隻顧著追求高官厚祿,忘了和哥哥“對床聽雨”的約定啊!
——這是蘇軾科考後第一次外出為官,也是和弟弟朝夕相處二十幾年的第一次分別,心中抑鬱感傷,就差淚雨滂沱了。
此後他們宦海漂泊,聚少離多,每次與弟弟分別,蘇軾總是淒淒慘慘戚戚,完全不見平日的達觀灑脫,比如:
《潁州初別子由二首》
征帆掛西風,別淚滴清潁。
留連知無益,惜此須臾景。
我生三度別,此別尤酸冷。
……
近別不改容,遠別涕沾胸。
咫尺不相見,實與千裏同。
人生無離別,誰知恩愛重。
……
還有什麽“別期漸近不堪聞,風雨瀟瀟已斷魂”、“君雖為我此遲留,別後淒涼我已憂”等,滿滿的都是離愁別緒。
看出來了沒,看似強大的蘇軾其實對弟弟蘇轍十分依賴,這一生,他最怕的就是和弟弟分離:
媽耶,沒有子由在身邊提醒我,警策我,真不知道我這天真爛漫的性格和屢教不改的大嘴巴又會闖出什麽禍來,老子心裏慌的一比啊!
是的,他們從小一起讀書與成長,科場共搏擊,仕途同起落。彼此不僅是手足,更是人生路上最為信任和持久的知音與戰友。
蘇軾不是沒有脆弱的時刻,而是他的脆弱隻願袒露給內心最信賴的人。
他說:
嗟予寡弟兄,四海一子由。
豈獨為吾弟,要是賢友生。
蘇轍便說:
手足之愛,平生一人。
撫我則兄,誨我則師。
是啊,弟弟是哥哥的精神支撐,哥哥也同樣是弟弟的心靈港灣。
做蘇軾的弟弟有失落,有無奈。但更多的,是滿滿的幸福和驕傲:
哼,全世界都愛我哥哥,我哥哥最愛我,耶!
08
紹聖四年,60歲的蘇軾被貶海南,57歲的蘇轍被貶雷州。
一對難兄難弟在貶途中聚首,唏噓不已:歲月飄忽,當年出川時意氣風發的兩個小夥子如今都已是霜染兩鬢的糟老頭。
更可歎的是,垂暮之年卻還雙雙深陷政治泥潭,“功成身退,對床聽雨”的約定依然遙不可期……
分別前夜,蘇軾痔病發作,呻吟不止。蘇轍一夜未眠,守在哥哥身邊為其誦讀詩篇並勸哥哥戒酒。
次日清晨,蘇軾登舟渡海。
望著哥哥的一葉孤帆漸行漸遠,終於沒入波濤之中,想到兄長垂老投荒,有生之年不知能否再見,蘇轍不禁心似刀絞,淚飛如雨。
三年後,蘇軾自海南北返途中,病逝常州。沒能和弟弟子由見上最後一麵,是他臨終前的最大痛楚:
惟吾子由,自再貶及歸,不及一見而訣,此痛難堪。
次年,蘇轍按照兄長遺言將其葬於嵩山之下,並賣掉部分田產,將三個侄子接到身邊共同生活。後來他著手整理哥哥在海南的詩篇,偶然看到其和陶淵明《歸去來辭》的舊作,禁不住淒然淚下:
歸去來兮,世無斯人,誰與遊?
哥哥你先我而去,我在世上便再也沒有了知音和依靠。年少時相約功成名就後一起歸隱鄉裏,對床聽雨,如今卻隻剩我一人在世間獨自躊躇……
晚年的蘇轍閉門不出,幾乎斷絕了一切人際往來,多年後終老,選擇與兄長葬在了一起。
終於,他們以另一種形式實現了“安知風雨夜,複此對床眠”的約定,彼此再也不會分開。
《宋史.蘇轍傳》中評價這段兄弟情是:轍與兄進退出處,無不相同,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罕見。
作家趙允芳說:蘇軾與蘇轍的關係就像箭與弓,箭之離弦,離不開弓的隱忍內斂。唯弓弩收得愈緊,箭方能彈射得愈遠。某種意義上,正是蘇轍的內向收斂、隱忍堅韌,成就了蘇軾穿越時空的鋒芒與偉才。
深以為然。
當我們今天仰望讚歎於如日月星辰般光芒璀璨的蘇軾時,不要忘記他身後永遠站著一個蘇轍。
當哥哥誌得意滿,風光無限時,他是人群中搖旗呐喊的喝彩者;當哥哥失意潦倒,流落天涯時,他是背後擔負一切的支持者。
無論何時,隻要蘇軾回首,他總會立在不遠處微微一笑:
哥哥,繼續大膽瀟灑地往前走吧,此外的一切,我擔著。
在我看來,這就是蘇轍“蘇軾弟弟”這層身份的終極意義,他是上天派來的守護神。
四海多友朋,無如一子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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