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係列之0013:外交官座車盜竊案

來源: 信筆由墨 2020-10-23 19:25:2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32937 bytes)

【塵封檔案】係列之0013:外交官座車盜竊案

本文轉載自公安月刊《啄木鳥》2007年第5期

作者:遲嬰

  1949年7月下旬,留守南京的原加拿大駐中華民國使館的一輛高級轎車在短短的幾分鍾內於光天化日之下的鬧市之中突然失蹤!

  這是一起意在破壞我新生人民政權名譽、形象的政治性案件,還是一起純為謀取財物的普通刑事案件,或者是一起隱藏著其他動因的複雜案件?這,引起了時任南京市市長的劉伯承的重視,當即下令進行專案偵查……

一、

  1949年7月31日下午,一個健壯的外國男子下車來到原民國“總統府”大門前,當他被站崗的警衛人員攔截下後,不等警衛發問,便氣咻咻地說要求立刻麵見市長劉伯承將軍,聲稱有要事當麵反映。

  帶班的警衛班長把這個外國男子讓到了崗亭旁邊的一株大樹下,對於這個能說一口流利漢語的外國人不禁感到好奇。詢問之下,對方出示證件表明自己是原加拿大駐中華民國使館的三等秘書,名叫安博蓋克。再詢問對方為何事要求麵見劉伯承市長時,安博蓋克卻不肯吐露原因,隻是再三表示這件事必須當麵對劉伯承將軍反映。

  盡管對方是被我方推翻的反動政府的邦交國外交官員,但畢竟是外國人,根據解放軍進城前所學習的相關政策和紀律規定,外交無小事,凡是涉及外國人的事情,都必須向上級匯報請示。於是,這位班長就往裏打電話匯報了這一情況。

  這天,劉伯承不在南京,應陳毅之邀前往上海參加一個會議去了。退一步說,即使劉伯承在南京,也不可能親自接見一個前加拿大使館三等秘書。據安博蓋克回國後所寫的回憶文章中所說的,他被讓進與大門相連的一間屋子坐等了大約10分鍾,出來了一位軍官,後麵跟著一個警衛模樣的青年戰士,對方自我介紹姓沈,名真光,沒有說到職務,隻說他能代表南京市軍管會跟他進行談話,劉市長公務繁忙,無暇親自接待。請安博蓋克考慮,如果他的事情隻能向劉市長反映的話,那可以通過書麵方式,一定穩妥轉交;如果可以通過口頭方式轉報的,那就請向接待人員談。

  安博蓋克稍一考慮,就放棄了初衷,說那我就向您反映,請您務必盡快轉報市長先生。“我要向市長先生反映,3天前,我使館的一輛轎車失竊,當時我就去你們的公安局報了案,但是至今竟然沒有任何消息!這3天裏,我向當時接待我的那位警務人員打過多次電話,他隻是說讓我耐心等待。我通過其他途徑進行了打聽,意外得知這位警員在接到我的報案後竟然按兵不動,根本沒有進行過任何調查!我不禁想到以前管理南京治安的國民政府的首都警察廳,盡管他們的工作很有些不盡如人意的方麵,可是他們在前年對於美國司徒雷登先生的轎車失竊案的偵查工作是積極到位的。所以,我要向你們提出疑問:你們如果沒有能力管理南京這樣一個大都市,那你們為什麽要動用兵力把國民政府的首都攻打下來呢?”

  沈真光一聽,臉色頓時嚴峻起來,馬上打開手裏的本子,請安博蓋克把全部情況詳細敘述一遍。

  1949年1月21日,蔣介石向外界宣布下野,由李宗仁出任“代總統”。早在一月之前,孫科已經接替翁文灝出任“行政院長”。孫科上任後,就動起了將“行政院”遷往廣州的腦筋,並且付諸實施。為此,李宗仁跟孫科發生了被史學家稱為“府院之爭”的矛盾。等到矛盾緩和,孫科想把“行政院”重新遷回南京時,人民解放軍早已在長江北邊飲馬磨刀了。鑒於南京全城均在解放軍的遠程大炮射程之內,那些駐在“國民政府”首都所在地的外國使領館就隨時準備迅即撤離,或赴廣州,或索性回國。這些想離開南京的使領館中,加拿大是其一。但是,在南京的館舍總是需要有專人看守和管理的,於是,安博蓋克就以使館駐守南京代表的身份留了下來。

  同時被指定留駐南京使館的還有兩名加拿大外交雇員,以及原本就在使館工作的幾名中國廚師、花匠、雜役、門衛。這樣,安博蓋克的使命就由原先的三等秘書變成了“代理全權大使”,不但負責對外的一應交涉,還兼著財務和後勤工作。他掌管著留守館舍的錢財,每天開車去采辦夥食原料或者日常用品。3天前的上午9點,安博蓋克照例駕駛著使館留下的唯一一輛轎車出去辦事和采買物品。跟他一起出去的,是加拿大雇員迪尼小姐和中國雜役仇鶴寶。3人先去購買了副食品,然後去鼓樓那邊的一家郵局發了份電報。

  從郵電局出來,應當是返回使館了,但仇鶴寶提出因使館水電維修需要購買一些五金配件。安博蓋克於是就把車子開到了“新新百貨公司”旁邊的一塊空地上停了,3人下了車前往百貨公司去選購。不料,這家公司最近已經取消了供應五金配件的業務,3人隻得退了出來。從下車到重新回到停車的空地上,前後一共不會超過5分鍾的,可是,當他們返回空地時,卻是一個激靈:那輛加拿大福特汽車公司生產的“福特1947”黑色轎車竟然已經不見影蹤了!

  最初一瞬間,他們3人都以為走錯了方向,來到了另一塊空地上了。安博蓋克和迪尼正團團打轉辨認方向時,仇鶴寶已經反應過來了,說新新百貨公司旁邊就這樣一塊空地,剛才汽車就是停在那根電線杆東邊的,不會有錯的。這樣,問題就來了:他們的轎車到哪裏去了?安博蓋克最先反應過來,叫了一聲“上帝啊”便往馬路方向奔去,另兩位稍一愣怔也緊緊尾隨。可是,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馬車中哪有福特轎車的影子呢?

  這樣,就隻有報案了。於是,安博蓋克就去南京市公安局鼓樓分局報案。接待他的是一位名叫俞小耿的刑警,他查看了安博蓋克出示的證件,粗略地聽取了轎車失竊經過,草草做了一份筆錄,讓安博蓋克簽了名字,然後叫他回使館等候消息。

  原加拿大駐中華民國使館的其他車輛在撤離南京時,都已經開往廣州了,這輛“福特1947”是使館唯一的交通工具。安博蓋克想想如果不能找回,那今後就沒有車可代步了,除此之外,他還考慮到丟了這樣一輛價值不菲的新轎車,以後怎麽向國內交待!所以,他的心情之糟是可想而知的。之後,他一日數次往鼓樓分局打電話,向刑警俞小耿詢問是否找回了轎車,每次得到的都是不痛不癢的回答。

  今天中午,當安博蓋克再次給俞小耿打電話得知還是沒有什麽結果時,不禁大惱,差點把話筒給摔了。在一邊打掃衛生的仇鶴寶說,安博蓋克先生你可能不知道,那個接待你的刑警其實根本沒有采取過任何偵查行動,甚至連報也沒向上級報過。安博蓋克便問仇鶴寶是怎麽知道的,仇鶴寶說他的一位鄰居就是鼓樓分局的留用警察,也是刑警隊的,昨天晚上來他家借石磨時閑聊起來說的。

  安博蓋克聽了頓時大怒,用英語大發了一通牢騷,然後才問仇鶴寶,你知道你們中國的警察局該由哪個機構管嗎?仇鶴寶說,我聽電台播報新聞時說到公安局時總是稱“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那看來應當是市政府管的吧。安博蓋克說,那我就去找南京市市長劉伯承將軍反映此事。

  這樣,安博蓋克就雇了輛馬車來到了市政府請求麵見劉伯承市長了。

  當下,沈真光聽安博蓋克如此這般說了情況,不禁暗自愣怔,這倒不是為光天化日之下一輛轎車眨眼間不翼而飛,而是對鼓樓分局的那位刑警俞小耿的行為覺得不可思議。但他沒有把這種想法表現出來,不露聲色地把安博蓋克的陳述記錄下來後,請對方過目,說如果記錄內容屬實的話就請簽名,我將盡快向劉市長反映你的情況,並把處理結果及時告知你。同時,我對於你的這個不幸遭遇表示同情。

  安博蓋克對於沈真光的回答還是滿意的,心裏也就消了氣,說那我就回去等候沈先生的消息。

  當天晚上10點,劉伯承從上海返回南京,照例聽取了秘書的例行工作匯報,得知了安博蓋克報案之事,當即召來接待安博蓋克的沈真光麵詢情況。沈真光在安博蓋克離去後,感到此事不是尋常小事,已經親往鼓樓分局了解情況。

  原來,那個接受安博蓋克報案的刑警俞小耿不過是個20歲的小警察,17歲初中畢業後經人介紹進入“國民政府”首都警察廳鼓樓分局當了一名刑警。南京解放後,他被作為留用人員繼續留在分局刑警隊。這段時間裏,俞小耿受解放後的新形勢影響,非常積極地追求進步,還生吞活剝地閱讀了若幹馬列主義著作,還打了入團申請報告。根據俞小耿的理解,國民黨政府是反動政府,是代表剝削階級利益的一個反革命集團,所以,凡是跟這個政府有邦交關係的國家就都是人民的敵人,加拿大當然也不例外。在他看來,人民政府允許原加拿大駐國民黨政府使館館址的存在、人員的平安就已經是天大開恩了,人民政府的公安局沒有為這些洋反動分子服務的義務。因此,當安博蓋克向他報案時,他雖然勉強按工作程序進行了,但卻故意把這個案子扣壓了下來,既不向刑警隊長報告,也不拿到每天例行舉行的案情通報會上去通報,而是悄然壓了下來。

  當下,劉伯承聽了沈真光的匯報,簡直給弄了個哭笑不得,說這小夥子還以為他是為了革命為了人民利益才這樣做的呢,殊不料已經犯下錯誤了,當然,這責任不全在他身上。看來,這是我們對於馬列主義的普及教育工作做得有問題了。這類涉外案子,關係到我們中共對於新解放的大都市的管理水平和樹立什麽樣的形象的大問題,不是小事啊,必須慎重而慎重。那輛轎車已經丟失3天了,如果竊車者當時就駕車離開了南京,現在也不知開到何處去了。看來,這已經不是一個很容易就能偵破的案子了,所以,鼓樓分局能否有把握迅速偵破還是個問題,還是讓南京市公安局直接負責偵查吧。

  劉伯承於是就指示秘書給南京市公安局局長周興打電話,要求市公安局重視對該案的偵破。周興是一位1925年就入黨的老革命了,參加過南昌起義,從1931年開始就從事保衛工作,是一位名副其實的老公安。周興在劉伯承的指示下達前,就已經知道加拿大使館轎車失竊案了,這是沈真光下午去鼓樓分局了解情況後,分局領導知道了俞小耿所犯的過失可能影響不小,所以,在當晚去市局進行例行工作匯報時就向周興報告了此事。匯報結束後,周興留下了鼓樓分局的兩位領導,正在談話時,接到了劉伯承的指示。

  周興決定組建專案組進行專案偵查,於是便召來市局政治保衛和刑事偵查條線的負責人,一番商議後,決定抽調7名同誌組成“福特轎車失竊案”專案偵查組,立刻著手進行偵查。

二、

  當時的南京市公安局的全稱是“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刑事偵查處下轄的刑警中大部分都是原國民政府首都警察廳的留用人員,其中有一部分是原中共地下黨組織的成員或者外圍進步人員。在民國時期的國民黨警察係統,國民政府首都警察廳的刑事偵查一直處於名列前茅水平,曾經偵破過不少當時轟動海內外的刑事案子,其中包括“神秘女飛賊案”、“司徒雷登座車失竊案”等,積累了一套刑事偵查方麵的技術經驗。因此,周興局長在抽調“福特轎車失竊案”專案偵查組人員時,要求動用幾名具有豐富刑偵經驗的留用刑警。這樣,7名專案人員中,有3位是留用刑警,其中金默亭是原中共地下黨員,小鄧是原地下團員,還有一位姓林的也是進步分子。

  專案組長封克全是隨同周興局長一起從陝西來南京的人員之一,抗日戰爭時就已參加革命,曾經當過時任陝甘寧邊區政府保安處處長兼陝甘寧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員周興的警衛員,解放戰爭時期在陝甘寧邊區社會部、公安部當偵查員,對於偵破各類案件都具有一定經驗。他在當天午夜被上級從睡夢中喚醒接受任務後,當即會同副組長金默亭緊急召集專案組成員舉行第一次案情分析會議。最先受理安博蓋克報案的俞小耿也被封克全打電話讓鼓樓分局緊急通知前來市局介紹案情。

  當時偵查案件的思路,通常都是先要分析案件的性質。“福特轎車失竊案”是一起屬於什麽性質的案件?會上產生了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認為可能是政治性質的案件,作案動機是破壞我新生政權的社會治安秩序,乘機造謠,擾亂人心;另一種認為是刑事案件,作案動機就是為了謀財。

  雙方正在各自充分發表自己的分析判斷時,公安局辦公室打來電話,說是奉周局長之命向專案組通報一個剛獲悉的情報,供專案組分析案情時作參考:西方外電從昨天中午開始,已經在報道和評論發生在中國南京市的加拿大外交官員轎車失竊案了;廣州、重慶、成都等尚處於國民黨控製城市的官方報紙也對該案有報道;而香港由國民黨特務機構控製的《新時間快報》則別有用心地開始刊登1947年被國民黨首都警察廳破獲的《司徒雷登轎車失竊案偵破記》連載了。

  這個情報給專案人員的案情分析一個提示,於是認為是政治性案件的一方有了一個有力的佐證,另一方於是也就放棄了自己的主張,同意先從政治性案件方麵進行考慮。接著就進入了具體分析案情階段,先讓等候在會議室外麵的俞小耿進來向與會人員介紹案情。俞小耿已經知道自己的行為竟然驚動了劉伯承,而且分局領導的臉色也非常不好看,此刻頗有些忐忑不安,說話不大連貫。封克全讓他不必緊張,把一應情況說一遍就可以了。於是他漸漸鎮定下來,翻看著當時的報案記錄,回憶著安博蓋克當時的敘述,盡可能詳細地把情況敘述了一遍。

  專案人員把俞小耿介紹的案情理了理,熟悉南京全城地理的專案組副組長金默亭在一塊黑板上迅速畫出了現場平麵圖,眾人開始發表意見,以下內容引起了眾人的重視——

  據失主介紹,這輛失竊的“福特1947”的車門和引擎鑰匙都是由美國福特公司提供的享有專利權的最新產品,即使作案者有萬能鑰匙,也很難想象能在短短數分鍾內就能對付得了,因此,估計作案者很可能備有比萬能鑰匙還可靠有效的另一種開鎖工具。

  即使作案者手裏掌握著能夠打開這輛轎車的複配鑰匙,也不可能這麽巧正好在現場候得安博蓋克駕駛著福特轎車過去,所以,由此判斷作案者可能是事先知道安博蓋克要去“新新百貨公司”購物。他(或者他們)是如何知道這一情況的?看來,隻有知曉安博蓋克要外出購物的原加拿大使館內部人員向作案者泄露。

  如果作案者是用複製的鑰匙解決了車門和引擎鎖具的,那麽,也隻有原加拿大使館內部的人員才能實施這一行動。因此,看來,作案者是有內線配合,而內線則是現在還供職於原加拿大使館的那幾個中外雇員。

  封克全想了想,再次把俞小耿叫了進來,讓這個年輕刑警回憶一下安博蓋克報案時對於去“新新百貨公司”購物的說法。俞小耿睜大眼睛想了片刻,說他記得安博蓋克當時說是那個雜役仇鶴寶提出需要購買五金配件的,安博蓋克問去哪裏購買,是仇鶴寶說的去“新新百貨公司”。

  於是,疑點就定到了使館雜役仇鶴寶的身上。

  次日中午,一份仇鶴寶的材料就送到了專案組組長封克全的麵前:仇鶴寶,35歲,其父是海員,早年在數艘加拿大海輪上當過廚師,抗日戰爭期間曾逗留美國,並受聘於美國巡洋艦“上帝之星”號上當大廚。仇鶴寶本人自幼頑劣,小學時號稱“打架大王”,進初中後劣性不改,初二時被學校開除。之後,仇鶴寶索性在社會上遊蕩,夥同一幫地痞鬥毆敲詐出了名,還跟其中6人結拜弟兄,成為南京小有名氣的“水西門七兄弟”的老二。1937年12月日軍攻打南京時,“水西門七兄弟”倒是愛國熱情高漲,主動要求跟國軍一起抗敵,結果其中3人戰死,仇鶴寶等4人卻是福星高照,連小傷也沒有受一下。國軍撤退時,仇鶴寶4人跟著離開了南京,從而逃過了南京大屠殺。4人到了武漢,那3名結拜弟兄都參加了“軍統”,當了特務。仇鶴寶沒有跟著走,而是投奔了漢口一家洋行的一個跟其父有換帖之誼的襄理,在那裏當了一名雜役,一直做到抗戰勝利才重新返回南京,其時他已經娶妻生子。仇鶴寶返回南京後不久,其父也從美國回來了。仇鶴寶便要求老爸替他想想下一步應該如何走,老爸說過一程再說吧。不到一周,老爸就通知仇鶴寶,讓他去加拿大駐國民政府使館當雜役。那裏的一位武官是他父親的朋友,已經跟人家說好了。就這樣,仇鶴寶便去了加拿大使館做起了雜役。從此倒是太平無事,一直平平穩穩幹到現在。而仇鶴寶的那3位參加了“軍統”的結拜弟兄,後來都成為“軍統”以及由“軍統”演變的“國防部”保密局的校級特務,抗戰勝利後還是跟仇鶴寶保持著聯係,一直到南京解放前一個多月,鄰居還看見其中一位佩戴中校銜章的在“水西門七兄弟”中位居老五的前來拜訪仇鶴寶,一口一個“二哥”叫得十分恭敬。

  專案組一討論,更增加了對仇鶴寶的懷疑,因為這主兒既有非同一般的海外關係,又有著跟國民黨特務軍官稱兄道弟的親熱。這種角色,讓他配合著特務幹一樁破壞活兒,自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一口答應的了。

  專案人員進一步推斷:如果仇鶴寶確實跟本案有關,充當著盜竊福特轎車案的內線幫凶,那麽,他會在本案中如何運作?

  安博蓋克被悄然請到了市公安局,由專案組正副組長封克全和金默亭當麵對其作了一番調查。安博蓋克見中共警察對於該案非常重視,很是高興,一邊表示感謝,一邊盡可能詳細地回答著專案人員預先擬定的問題。出於慎重,交談中自始至終沒有透露對於仇鶴寶的懷疑。

  送走了安博蓋克,專案人員立刻進行了案情分析,認為如果確是仇鶴寶參與作案,那麽從安博蓋克提供的情況看來,由於他那天出去辦事事先並沒有通知過使館內的任何人員,隻是在決定出發前大約半個小時才對迪尼說了,並讓她去通知一名中國雜役一起出去。安博蓋克並沒有指定具體通知哪一位雜役隨同出去,而是由迪尼自行決定。這是使館多年來的一貫做法,加拿大雇員迪尼也熟悉了這種慣例。這樣,仇鶴寶在接到迪尼的通知後,為使同案者盡快作好下手準備,他就必須馬上把消息傳遞出去。

  仇鶴寶傳遞消息的渠道有以下兩條:當麵告知或者打電話。專案組認為,如果之前對於仇鶴寶的分析判斷沒有差錯的話,隻要以此作為突破口進行調查,那就能夠獲得破案線索。

  精通英語並富有偵查經驗的金默亭和偵查員老汪、小呂奉命前往原加拿大使館進行相關調查。3人接觸了包括安博蓋克在內的原使館的全部中外留守人員,就在安博蓋克通知迪尼準備外出之後是否有人離開使館或者使用過電話一事進行了不露聲色的調查。

  看門人高老頭已經年屆六旬,一看便知是那種絕對忠於職守和對主人忠誠不二的老式舊派義仆類的角色。令偵查員感到意外的是,高老頭的兒子竟然是抗戰初期參加的新四軍,現在蘇北行政公署,幹的也是公安工作。這使雙方頓時多了一份親近感和信任感,高老頭也樂意配合調查。據他回憶,在那個特定的時段裏,沒有任何人外出過,也沒有外人來過。而他這個門衛室裏的電話機,隻能撥打內線,所以,另一項內容的調查就跟他沒有關係了。

  與此同時,偵查員還在調查這個時段內是否有人撥打過電話。其實,這時另外一路偵查員已經去電話局查詢這個問題了。這邊調查還沒有結束時,偵查員小鄧已經騎著摩托車過來,悄然向金默亭報告了查詢結果:案發那天上午的那個時段裏,原使館的一個電話機確實向外撥打過電話。但由於電話局那邊的機房正在檢修,自動記錄儀器停止了工作,所以不能顯示撥打的是哪個電話號碼。

  這使金默亭很是興奮,覺得心裏有了底。正好此時又獲得一個情況,使館的另一加拿大雇員埃麗娜小姐在回答偵查員的詢問時反映:那個時間她從樓梯上往下走時,聽見樓下的過道裏有人在打電話,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說的是中國話,可是她無法判定是誰。埃麗娜小姐是8個月前才從溫哥華來華工作的,具體崗位是整理使館的文字檔案,那是一個不需要通曉漢語的崗位,因此,她不會漢語。又因為那是一個需要整天待在室內不需要跟使館內的中國雜役打交道的崗位,而她又是一個非常矜持的貴族式小姐,因此,她一直到現在連使館一共有幾名中國雇員也弄不清楚。

  金默亭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自然知道趁熱打鐵的必要性,於是馬上和兩名助手分別找除仇鶴寶以外的其他幾名中國雜役談話,要求他們回憶一下各自在那天的那個時段在幹什麽。很快就有了收獲,那個姓馬的花匠在跟偵查員老汪聊天似的談話中無意間說到,他去使館主樓給鮮花澆水時,正好看到仇鶴寶在過道裏打電話,仇鶴寶看見他進門,說了一句“那就這樣吧”就掛斷了電話,然後熱情地跟他招呼,掏出香煙請他抽。

  金默亭考慮後,決定跟仇鶴寶當麵談一談,看看他對打電話一事是否承認、如何解釋。仇鶴寶對於打電話一節很爽快地承認了,說他確實是在迪尼小姐通知他一會兒準備跟安博蓋克先生去購物後往外麵打過一個電話。電話是打給他的一位親戚的。親戚姓什麽叫什麽?從事什麽職業住在哪裏?跟其通話時說了些什麽內容?仇鶴寶是一個見過世麵的人物,他麵對著金默亭雖然表麵客氣但內裏卻是隱藏著玄機的這番問話竟然顯得從容自然,一邊抽著金默亭遞過去的香煙,一邊打著哈哈說看來你們警察有點懷疑我跟這個案子搭界了,那我更應該把詳細情況奉告你們了。於是就作了一番解釋性的回答:親戚其實是其堂弟,比他小兩歲,在逸飛路開著一家“定勝商行”,原是做棉花生意的,現在看看這生意好像不大景氣,就決定改做海產品。因為知道伯父即仇鶴寶的父親是跑了一輩子海洋的人,便登門拜訪,請求介紹一些熟識的朋友,也好指導如何入行。仇鶴寶父親答應聯係聯係看,老人往上海跑了一趟,就給聯係上了一個當初曾經一起在外國海輪上待過、現已成為小有名氣的海產品老板的朋友郭某。老人昨晚返回南京家中後就對仇鶴寶說了此事,囑其通知堂弟。仇鶴寶的這個電話,就是打給那位堂弟的,對方的電話是商行的。

  金默亭見仇鶴寶侃侃道來,沒有一點慌張,心裏反倒愈加起疑了,尋思這主兒乃是一個闖過三關六碼頭、見多識廣的角色,如果這個案子又確實如案情分析會上所估計的是政治性質的破壞案件,那麽,他背後的特務肯定已經早跟其商量過如何應對調查了。於是,也不多跟他囉唆,說你先待著別離開,我們這就派人去你家裏和“定勝商行”調查,看你所說的是否屬實。

  當下,金默亭就派兩名助手分頭前往兩處調查。仇鶴寶的父親和堂弟的一番說法跟仇鶴寶沒有什麽兩樣。這樣,至少是從表麵上看來,仇鶴寶是沒有參與這個案件的任何證據了。

 

 

  金默亭3人返回市局,把情況向封克全一說。封克全有點意外,說這件事我們分析得好好的,很有可能跟加拿大原使館內部人員有關係,現在最有疑點的仇鶴寶不存在疑點了,那這是怎麽回事呢?老金同誌我們再商量著看看。

  封克全和金默亭兩人在辦公室關著門密議了一陣,議來議去總覺得案件應當跟使館內部人員有關聯。兩人各自拿了一張紙,用鉛筆在上麵劃拉著,最後,封克全想到了一個思路,說是否會是加拿大原使館內部已經被解雇了的雇員在起著什麽作用啊!這些人員應該都是熟悉使館那一套日常運作內容的,如果其中有人打定主意要動那輛福特轎車的腦筋,那麽,肯定是知道使館留守人員會駕著轎車外出采購東西的,那也就不必跟使館現有的留守人員勾結了,隻要在使館附近設個點比如租間屋子住下來,留意著福特轎車幾時出去,跟蹤上去不就可以下手了?

  封克全這樣一說,金默亭頓時有了同感,說對啊,我們怎麽沒往這方麵去考慮呢?原加拿大使館是外國駐華使館中規模大、人員多的使館,他們原先光轎車就有7輛,還有吉普車、卡車。除了外交官自己開車,還雇用了幾名中國司機。如果那幾個中國司機中有人參與作案,那不是很容易得手的嗎?看來,我們應當往這方麵去調查一番。

  偵查員悄悄走訪了看門的高老頭。老人是使館最老的中國雇員,他熟悉這裏曾經待過的每個中國雇員。據他說,使館原先雇用了3名中國司機,都是南京當地人。前不久撤館時,使館方麵給他們發放了解雇金,讓他們離開了。偵查員問這3位師傅後來上哪裏去了,高老頭說我隻知道其中一位叫徐綱的現在在替“明發紗廠”老板周明發開車。他本來就是開轎車的,能跟外國人開車,技術當然沒得說的,正好那老板新購買了一輛轎車,就把他請去了。徐綱就住在我家附近,我隔三差五碰到他的。小夥子人不錯,見到我總是客客氣氣招呼,有時沒事還硬要開車送我一段路呢。

  高老頭這麽一說,偵查員自是頓時來了興趣,馬上了解徐綱原先在使館是給哪位外交官開車的。高老頭說徐綱是機動司機,從大使先生的高級轎車到裝運貨物的卡車,哪輛車都開的。這樣,就使偵查員頭腦裏產生了一個推想:既然如此,那麽,那輛失竊的“福特1947”也是在徐綱駕駛過的車輛範圍內的,所以,他曾經是有機會配製過這輛轎車的鑰匙的。

  偵查員返回市局在專案會議上一匯報,眾人認為這個徐綱身上似乎隱藏著若幹疑點,看來需要悄悄調查一番。封克全、金默亭交換了一下意見,認為有必要與此同時進行另一方麵的調查——走訪案發現場附近的群眾,看能否運氣好點找到當時的目擊者,於是就把人員作了調整安排。

  對徐綱的外圍調查進行得很順利,但查下來並未發現此人有作案疑點,而且從他平時凸現出的人生態度、待人處世、經濟狀況以及家庭影響看來,他不是那種頭腦裏容易產生犯案念頭的人。於是,就決定先把他放在旁邊了。

  跟對於徐綱的調查內容相比,另一路的調查內容就顯得豐富了些。案發現場“新新百貨公司”旁邊的那塊空地,抗戰前是一家很大的茶行,後來日軍占領南京時,老板全家逃往海外了。抗戰結束他們返回時,發現茶行的位置已經成了一家簡易劇場,專門出租給那些走江湖的草台班子作臨時表演用。茶行的少東家一打聽,主持劇場的那人叫楊八寶,就去交涉,但對方卻不肯交還。於是就打官司。哪知這楊八寶的背後是“軍統”的一個高級特工,法院那些法官見了他都要點頭哈腰的。白白耗費了若幹錢財,官司卻是一敗塗地。那少東家大怒,不知雇了何方高手,竟然就把楊八寶連同4個保鏢一並殺了,一把火將劇場燒作白地。等到國民政府首都警察廳調查時,那少東家早已去了海外。這個案子不了了之,這塊地皮從此也就無人敢占用,一直空置在那裏,成為附近百姓的日常逗留、閑談之處,偶爾也有人臨時把汽車放在那裏停一會兒。

  那年頭,汽車還沒有普及,即使是作為國民政府首都的南京,街頭常見的還是馬車多於汽車。因此,可以想象,當一輛“福特1947”這樣幾近於嶄新的高級轎車出現在這塊空地上的時候,對於那些逗留於現場的路過歇歇腳的小販以及下棋、打拳和閑談的附近居民來說,無疑是一樁新鮮事,所以,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要把注意力暫時轉移到那輛轎車以及從車上下來的兩個外國男女身上。數名偵查員在那裏找到了兩個當時正在切磋太極拳的老者,然後通過他們順藤摸瓜陸續找到了十來名目擊者,其中有兩個是小販,七八個是閑談的居民,3個是下象棋的夥伴。花了大半天時間,一一走訪下來,他們對於“福特1947”開過去停泊一節都是記憶猶新,可是問到那輛高級轎車是怎麽離開的,就沒有人說得上來了。其中大部分人甚至對於轎車是幾時離開的都沒有留意到。

  當天晚上,正當專案人員在為此感到沮喪時,忽然接到鼓樓分局值班室打來的一個電話,說有群眾去分局反映關於白天調查過的可能跟那輛轎車失竊有關的線索。封克全聞訊大喜,當即親自帶著兩個偵查員驅車前往鼓樓分局。

  向分局反映情況的群眾姓單,白天已經接受過專案人員的調查。他在轎車失竊案發生的時候正在現場跟人下棋,留意到了轎車的到來,但之後因棋局形勢對他不利,隻顧考慮對策,根本沒有留意過轎車是幾時離開的。單老頭是一個極富同情心的人,因此,當他麵對著偵查員充滿希冀的目光而無能為力時,內心感到非常不安。這種不安情緒一直被他帶到了家裏,以至於當他的老伴走親戚回來和他一起共進晚餐時,也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有問題。老伴當時沒有提出詢問,直到吃過晚飯,收拾好飯桌後這才問起。單老頭一說,其妻想了想,說我倒想起一個情況:那天那輛黑色轎車停車時,我正站在我家通到馬路的那條小巷口,看見一輛兩輪絳紅色新摩托車從東麵開過來,就停在煙紙店門前,車上有兩個男子,盯著馬路對麵的那輛轎車看,還小聲議論著什麽。這時,正好過來了李家好婆跟我說話,我就沒有再看他們。單老頭聽了老伴這番敘述,覺得可能對公安人員破案有用,就馬上去分局報告了。

  專案人員對於單老頭反映的情況甚為重視,他們分析:那輛絳紅色摩托車很有可能是從“福特1947”離開使館時,就已經開始跟蹤了,伺機下手作案,最後終於在“新新百貨公司”這邊候到了機會,於是立刻行動了。這樣,就有必要以絳紅色摩托車為線索進行調查了。

  南京市公安局交警處車管科的登記資料顯示,全市當時一共有如單老頭反映的那種兩輪絳紅色摩托車19輛。專案人員抄錄了車主姓名、地址後,立即分頭開始進行調查。車管資料雖是兩個多月前南京市公安局成立後建立的檔案資料,可是處於解放伊始的這兩個多月的動蕩中,車主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人失蹤、有人自殺、有人已經折進了局子,而有的車主人無恙,摩托車卻已經報廢了。專案人員整整花費了三天多時間,才算把這19輛摩托車的現狀都一一查實,奇怪的是沒有一輛是如同單老太太所看見的那樣是新的或者接近新的!

  這就是說,單老太太所看到的那輛摩托車是一輛沒有登月記過的黑車,或者,是一輛非南京本地的車。大多數專案人員分析認為是黑車的可能性比較大。這時,有人提出,也許並非黑車,而是一輛登記過的合法車輛,但登記時不是絳紅色的而是其他顏色的,為了作案才臨時改成絳紅色,因此看上去像是新車。這個觀點引起了眾人的重視,於是決定從改變摩托車顏色這一點著手調查。

 

 

  當時,那種拿在手裏就能噴漆的金屬罐罐還沒問世,噴漆必須動用空氣壓縮機。因此,改變車輛表麵的顏色,從技術方麵來說可能不算複雜,但就設備而言,就並不是哪一個修車匠都能幹得了的,必須得去汽車修理廠或者作坊解決。這樣,專案人員就著手調查南京全市的汽車修理工廠和作坊,凡是有空氣壓縮機能夠勝任車輛噴漆的,都在調查範圍之內。

  這樣,偵查員用了兩天多的時間,把全市的此類調查對象一一走訪遍了,卻沒有查到有哪家接受過改變摩托車顏色的活兒的。

  專案組眾人簡直傻眼了:這是怎麽的,分析得有鼻子有眼似的,怎麽查著就是沒有呢?這時,周興局長召見專案組長封克全,詢問案件偵查進展情況,說他已經接到上級命令,要調離南京去新的工作崗位了,不知專案組能否在他離任之前把這個案件偵破。封克全說局長老實說吧,我心裏沒有底,不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但我們一定盡力去做。封克全把周興的話在全組一傳達,眾人都覺得心情沉重。

  這時,有一個偶然中出現的情況進入了專案組的視線。當時,根據中央軍委的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與第三野戰軍合並,稱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軍區司令部由上海遷往南京。上海市市長陳毅兼任華東軍區司令員,這天從上海前來南京視察軍務。南京這邊自要布置一番警衛,陳毅抵達前,部分馬路實行臨時封閉,偏偏有一個騎摩托車的小夥子不肯聽從警察的指揮,硬要穿越被封閉的馬路,還毛手毛腳地對執勤警察動了手。這樣,這主兒當場就被警察連人帶車給扣留了。

  專案組人員沒有參加執勤,本來是不知道這件事的。而扣下車和車主的執勤警察,也是不知道專案組正在尋找一輛絳紅色兩輪摩托車的。不過,這天發生的這一情況,當天傍晚就上了南京市公安局的油印《情況簡報》,而且正好被專案組副組長金默亭看到了。金默亭心裏一動,當即給交警隊打了電話,得知那輛扣下的摩托車竟然是一輛絳紅色新車時,馬上叫上兩個偵查員前往交警隊察看。

  這是一輛沒有牌照的美國生產的“鳴諾”新車,車主名叫張明冬,是南京一所教會中學的英語老師。據張明冬說,這輛摩托車是當年1月南京尚未解放時從一個國民黨憲兵軍官手裏買下來的,價格之低一看便知來路大有問題,因此,他一直不敢使用,當然也就談不上去交警隊上牌照了。最近他聽說公安局允許以前留下的沒有牌照的摩托車上牌照了,於是就從一位朋友開的車行那裏弄了一張假發票,已經向公安局登記過了,這天匆匆忙忙是想去領取牌照的,按照計劃,他領了牌照還準備馬上去常州親戚那裏呢。

  對於金默亭來說,這番話語的最大價值不是牌照,而是一輛符合目擊者當時在現場所見到的出現過的摩托車特征。於是,他就要弄清楚這輛摩托車在案發那天即7月28日的行蹤去向。車主張明冬說那天他輪到去學校值班,就把車子騎去學校了,一整天沒有離開過學校。這車一直停在學校裏,上了鎖。

  偵查員於是就去了張明冬所供職的教會學校,了解到一起值班的還有一位女教師。女教師證明那天張明冬老師確實一直和她在一個辦公室裏待著,大家各做各的事,中午飯是請看門人的妻子去外麵買的客飯。但這隻能證明張明冬本人的情況,並不能證明那輛摩托車的情況。於是,偵查員又去找看門人詢問情況,看門人證實那天一整天確實沒有摩托車開出去過,因為學校放假時大門小門都是終日緊閉的,別說一輛摩托車了,就是一個人出去也得請他開門才行哩。

  至此,這個曾經被懷疑為可能是線索的情況,就畫上了句號。

  專案組再次舉行會議分析情況,有人提出:會不會單老太太是色盲,把其他顏色的車子看成是絳紅色的了?於是就派兩名偵查員攜帶了一本醫院鑒定色盲的圖冊前往拜訪,當場一測試,不是色盲,分辨顏色很正常。但這個猜測卻給專案人員一個新的思路:嶄新或者接近嶄新的摩托車的顏色在某種比如陽光下會產生不同顏色的變異現象,那輛在現場出現過的摩托車是否屬於這種情況?

  於是偵查員就借來幾輛不同顏色的摩托車,在案發的同一時間前往現場測試,證實這個推斷是合理的,在太陽光的映照下,從單老太太站立的那個角度看上去,至少有3種另外顏色的摩托車的車身看上去呈現絳紅色。這樣看來,有必要調查一下其他摩托車的情況了。

  這時,一位偵查員獲得一條線索:一個修車作坊的工人叫雷複根的在大約一個月之前曾經自行裝配過一輛金褐色的摩托車,準備出售。封克全下令前往察看,偵查員見到那輛摩托車時,正好是陽光燦爛,照射在車身上,反射出絳紅色彩,於是就對車主雷複根產生了興趣。

  雷複根是國民黨軍隊的退伍軍人,他曾以技工的身份參加國民黨遠征軍去緬甸跟日本人作戰,當然,技工是不打仗的,他是杜聿明將軍的機械化部隊的修理工,退伍定居南京後,就自然成了修車行業的一塊香餑餑。雷複根最後去了一位朋友開的修車作坊,名義上是工人,但實際上連老板也是聽他的。兩個月前,老板去了北方,修車作坊就交給雷複根經營。他把修理時調換下的零部件裝配了一輛摩托車,噴漆後就是一輛性能良好的新車了,放出口風準備出售,但到現在也還沒有賣掉。

  偵查人員前往修車作坊找雷複根,那個年代,對於像雷複根這種參加過國軍的人被認為是“有曆史問題”,自然沒有好臉色給他看的。而雷複根也是一個見多識廣的主兒,采取不卑不亢的態度對待這兩個穿著警察製服登門的偵查員。偵查員先問這輛摩托車為何不去公安局登記,雷的回答是沒有想過登記之事,因為根據修車行業的慣例,凡是裝配的車子都是出售後由購買方自行前往公安局進行登記的,他又不使用這輛車子,沒有必要花費一筆錢去交納登記費用。又問你能夠保證這輛車一直放著沒有被人推出去開著玩玩什麽的?雷複根說我一直把車鎖在後院,上麵蒙著一塊油布,誰能推得出去?再說我這邊的師傅如果要開車,那有的是人家前來修理的車子,隨便推一輛出去就是了,又何必到後院去弄我那輛準備出售的新車呢?

  偵查員的第三個問題是:上月下旬接近月底的那幾天,你在幹什麽?是否離開過修車作坊?雷複根幾乎是連想都沒有想就斷然回答:“沒有!上月下旬我這邊的活兒正忙,老板又把作坊交給我負責著,我哪裏有空出去玩兒呢?”

  偵查員又逐個分別詢問了作坊的其他工人,包括那個專為大夥兒燒飯打雜的老媽子,都證明雷複根確實沒有離開過作坊,那輛拚裝的新車也確實一直好好地放在後院。調查進行到這當兒,隻好結束了,偵查員離開修車作坊時的心情,可以用“好生無趣”四個字來形容。

  沒想到,出得門去就有了改變這種心情的機會:兩人走得沒多遠,就被正在一株大樹下閑談的幾個老人攔住,說警察同誌你們是去修車作坊辦公事的?那我們老百姓正好有個問題需要你們給解決一下,不知是否可以?偵查員這時還沒有意識到對方的問題就是送上門來的線索,但人家這樣說了,那就不管是否跟調查內容有關,都是有必要聽一聽的。一聽之下,頓時來了興趣!

  那幾個老者都是修車作坊的鄰裏,他們向偵查員反映的問題是:這家作坊名氣很響,生意很好,所以日夜喧鬧,尤其是修理好引擎後的調試發動,想來就來,半夜三更,大清早什麽的都不管的,有時甚至幾輛車一起進行,那轟鳴聲真是無法忍受。鄰裏的話,他們隻是敷衍,沒有實際行動。說到這裏,一個老者強調說,有一次,就是上一個熱潮來臨最熱的那天吧,我整夜難眠,熬到早晨4點多鍾有點涼意了我正要睡個好覺時,後院也傳來了車子發動的聲音,反複發動,斷斷續續折騰了好一陣,害得我怎麽也睡不著了,後來頭昏了一整天。

  偵查員一聽“後院”兩字,頓時一個激靈:這不是跟那輛拚裝的新車有關嘛!於是詢問了一下日期和細節,確認確實是在安博蓋克失竊轎車的那天把後院那輛摩托車發動起來開出去的情況後,馬上轉身重新回作坊去找雷複根。這回,就更加不客氣了,一副手銬拍在對方麵前:你小子剛才沒有說實話,你是打算在這裏說清楚啊還是到局子裏去交代?

  雷複根知道事情出現了變化,他當然不想去局子,於是就說出了實情:那輛拚裝車確實借給一位朋友使用過。那是7月28日早晨4點鍾,那位朋友按照上一天晚上跟他約定的,前來修車作坊把那輛拚裝車開走了,到次日晚上9點鍾過後才來還的。因為是從後門出進的,所以,作坊的其他工人師傅都未被驚動。但是,那天發動時因為那人不熟悉這車性能,所以,折騰了一陣,最後還是他親自替他發動起來的。

  這位朋友姓甚叫甚,幹何營生,居住何處?雷的回答是:那人名叫沙海洋,是他以前的老鄰居,原在一家商行當店員,最近聽說好像已經失業了,住在德勝門“馬回回”清真館旁邊小巷子倒數第二家。

  偵查員打了個手勢:帶路前往!

  沙海洋正在家裏坐著吃麵條,一見雷複根後麵跟著穿警察製服的兩個人,臉色就變了,拿筷子的手也微微哆嗦,強作鎮靜不看偵查員,而是盯著雷複根問,雷哥你登門有何事啊?雷複根苦笑,說我本來沒有什麽事兒的,被你那天來借摩托車一用,也許就有點問題了。你自己直接回答警察同誌的問題吧。偵查員發現,沙海洋瞬間曾經把驚慌的目光射向過桌子。那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沒有什麽東西,但桌子底下卻堆塞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於是就問那麻袋裏裝著什麽,是怎麽回事?這一問,沙海洋就驚慌失措了,支支吾吾說不利索。偵查員拖出麻袋打開一看,竟是十幾匹龍頭細布!

  原來,沙海洋是個慣偷。上月23日,他去了南京郊區的江寧縣城,深更半夜入室盜竊了“明大隆布行”的13匹龍頭細布,藏於布行附近的一處廢棄破房內。他要把這些贓物運回南京城裏,那就得動用交通工具,於是就想到了找雷複根。跟雷說好借車事宜後,因怕引人懷疑,便在7月28日清晨4點鍾就去修車作坊把那輛摩托車開了出來,放在家中,一直到傍晚才把車開到江寧,當晚將贓物運回南京後,又把摩托車藏於家中,到晚上才去還掉。

  這樣,沙海洋和雷複根就被當場拘捕。專案人員隨即進行調查,證實江寧在7月23日確實發生了“明大隆布行盜竊案”,又調查了沙海洋在7月28日白天的行蹤,有多人證明他確實沒有作案時間,而那輛摩托車也確實是好好地放在其家中沒有使用過。這樣,專案組算是意外破獲了一個不屬於管轄範圍內的盜竊案子,使江寧同行大為感激,還專門送來了一麵錦旗。那個盜竊犯沙海洋被江寧縣公安局拘捕,後來判了刑。雷複根出借摩托車供沙海洋運送贓物,出於不知情,因此,次日就交保釋放,那輛拚裝車被沒收。

  線索斷了。之後,專案組連續幾天舉行案情分析會議,卻沒有任何收獲。這時,周興局長奉命調離南京市公安局,原華東軍區後備兵團副政委兼教導師政委龍潛接替周興出任南京市公安局局長。龍潛也是一位早在1929年就參加紅軍的老革命,參加了長征,同時又是一位長期從事保衛、公安工作的行家。抗日戰爭時期,他擔任過新四軍第五支隊政治部副主任兼軍法科科長,新四軍第二師政治部鋤奸部部長,淮北行政公署公安局局長;解放戰爭時期,任蘇皖邊區政府公安總局局長兼淮陰城防司令員。龍潛對驚動了劉伯承的這起涉外盜竊案件很是重視,上任伊始就帶著幾個大西瓜親自來專案組看望全體成員,對大家勉勵,對破案寄予希望,要求專案人員在月內拿下這個案件。

  當大家心情沉重地吃著龍局長送的西瓜時,誰也沒有意識到,一道希望的曙光即將降臨……

五、

  這段時間,安博蓋克也是心情沉重。他作為一名外交官,具有敏銳的政治嗅覺,加上來自國內的情報資料提示,已經意識到國民黨方麵的敗局不可扭轉,中共方麵則正醞釀組建一個嶄新的人民民主政府去替代腐敗沒落的原國民政府。而由於意識形態的原因,加上西方國家的共同利益所在,加拿大政府不可能承認中共即將組建的新政府,這樣,加拿大原駐中華民國使館勢必撤離回國。安博蓋克不願意留著丟失一輛轎車的不明不白名聲返回祖國,因此,當他獲悉龍潛出任南京市公安局新局長的消息後,便決定登門拜訪,意在催促中共公安方麵迅速破案。

  龍潛沒有接見安博蓋克,他把安博蓋克推到了專案組。這使安博蓋克有點意外,也略微感到些許憤然,因此,當他出現在專案組正副組長封克全和金默亭的麵前時,臉色顯得有些異樣。不過,當安博蓋克品嚐著甜蜜的西瓜而且得知這西瓜正是上任伊始的龍潛局長親自上街選購後專門送來專案組時,馬上意識到他的這個案子在龍潛局長心目中的分量,於是便轉嗔為喜,跟封、金聊起天來。這一聊,竟然就聊出了一條線索來!

  安博蓋克在聊天中談到,那輛福特轎車在失竊前大約半個月時也曾遭受過一次險遇,差點就讓人給搶劫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封克全心裏暗自起了個激靈,表麵上卻是不露聲色地要求安博蓋克說說這件“聽上去像是很有趣的事情”。

  7月13日,安博蓋克受坐落於南京郊區一所教堂的一位神甫朋友邀請,驅車前往教堂參加一個小範圍的聚餐活動。活動結束後,安博蓋克興致很好,便開著那輛“福特1947”轎車去鍾山那裏轉轉,當他返回途中經過一處距一個小村莊不遠的公路彎道時,發現前麵站著一個身穿白色土布短袖衫、藍底色上有著串串白點機製細布褲子的農村婦女,手裏舉著一塊毛巾,正拚命地衝他搖晃著。安博蓋克停下車後,那婦女便迎著轎車跑過來,安博蓋克看她一臉焦急的神色,尋思隻怕是遇到了緊急情況要求搭車的,便打開車門下車,正要開口詢問時,忽聽見背後似有異響,正要回頭去看時,腰間已被一柄刀子頂住,一個粗粗的嗓音令人驚奇地吐出一串流利的英語:“不許動!敢動,必死!”

  安博蓋克便不敢動彈,還非常配合地舉起了雙手,他的頭腦裏下意識地冒出了一個念頭:遇上強盜打劫了!於是,他就開口了,因為對方通曉英語,所以,說的也是英語:“你們是打劫的……哦,那我把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你們。”

  對方的聲音冷得有點可怕:“東西,留下!這輛車,也得留下!這輛車的價值,遠遠超過你身上所有的東西包括錢包!”

  這使安博蓋克感到很意外,他說:“先生,請注意,這是加拿大駐中華民國使館的外交車輛,而我,是加拿大外交官員……”

  對方不客氣地打斷道:“知道這是誰家的車,我又不是不識牌照!別廢話了,站那邊去,先把東西掏出來!來,套住他!”

  最後那句話是對另一同夥說的,那是一個青年漢子,馬上把一根繩子往安博蓋克的脖頸上扣套。但強盜錯估了安博蓋克,這位看似文質彬彬的外交官員,其實是加拿大海軍陸戰隊員出身,不但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還參加過實戰。所以,當那個為首的會說英語的強盜剛把刀子離開他身子的瞬間,安博蓋克就開始動作了,隻一拳就把那個拿繩子的強盜擊倒,幾乎同時,又一腳踢飛了第一個家夥手中的刀子。這時,如果安博蓋克要擒獲對方的話,大概隻消動動嘴就行了。但他並無此意,而且擔心路旁竹林裏也許還會躥出人來,所以,馬上鑽進了轎車,關上車門,按了下喇叭把那個已經嚇得像被使了定身法樣的呆立於車前的攔道婦女驚開,開車便走。車後,隱約傳來強盜的叫罵聲:“他媽的!洋鬼子你等著,這輛車早晚是老子的囊中之物!”

  當下,封克全和金默亭一聽,不約而同就產生了一個念頭:這兩個案子是否是同一撥人作的呢?那個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主兒,顯然不是一個鄉下人,所以,他就有可能一招失利再來一招。於是,封克全就問安博蓋克事後報案了沒有,安博蓋克搖頭說沒有報案,因為他駕車離開現場後,認為此事他沒有受到損失,因此也就息事寧人算了。封克全說安博蓋克先生這就是您的不對了,發生這樣的案子是應該向我們的公安機關報案的,這種案犯如果不進行嚴厲懲罰,我們的社會治安就會有隱患,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都有可能成為受害人。安博蓋克想想倒也是,於是就說那我現在就向你們報案吧。封克全說報案的話不是向我們報了,而是要向對現場有管轄權的公安分局報。不過,我們如果把這個案件作為轎車失竊案的一條線索來進行偵查,那倒也是可以對此進行調查的。不知你是否還記得現場位置,能否帶我們先去看一看?

  安博蓋克說他是加拿大海軍陸戰隊出身,專門學過辨認地形地理位置,那天回到使館後就拿出地圖看過,確認案發現場是在南京郊區那個叫曹家莊的村莊外麵的公路上。金默亭說那要不你這就陪同我們去一趟那裏?安博蓋克點頭同意。

  於是就叫上了兩個偵查員,一行5人乘坐了一輛中吉普離開了市局。安博蓋克說先去一趟使館,他要拿東西。安博蓋克去拿的東西是那天發生搶劫案件時他所穿的一套衣服,襯衫下端和褲腰位置有一處明顯的被尖刀戳破的痕跡,安博蓋克說回來後發現皮膚也流了點血,不過兩天就好了,現在已經看不出來了。

  安博蓋克辨認方向、地理果然很有一套,毫無差錯地一下子就把偵查員帶到了現場,下車把當時發生的情況一五一十給眾人演示了一遍。偵查員觀察地形,果然不過幾十米開外就是曹家莊。一行人返回市局,先給安博蓋克做了一份陳述筆錄,作為報案記錄。封克全的設想是開個會研究一下,如果大家觀點一致認為有串案並偵的必要,那就向領導報告情況請求批準,如果意見不一致而且反對者的觀點是有道理的,或者雖然意見一致但報上去領導不同意並偵,那就把這份報案材料轉往對曹家莊有管轄權的那個分局去就是了。

  專案組開會討論結果,大家意見一致,同意串案並偵,領導也予以支持。於是專案組就指派了4名偵查員以“市政府農村情況調查小組”的名義化裝開進了曹家莊。那裏的區政府對於市局的偵查工作很是重視,也派了一位公安人員、兩名助理陪同前往。

  專案人員事先對著地圖作過研究,認為曹家莊周邊至少得相隔三裏地才有另一個村莊,因此,作案人特別是那個婦女,極有可能就是這個村莊的人,所以,調查工作是先對曹家莊進行。

  對曹家莊的調查,第一步是先把符合安博蓋克所說的那個20多歲的婦女篩理出來。曹家莊是個隻有五六十戶人家的小村莊,由村長、農會主任、民兵排長、婦女主任配合著悄悄排了排,符合條件的婦女也就30多人。帶隊的金默亭說這30多人就是一個池塘了,魚,就要在這個池塘裏撈起來。先悄然查摸一下,這些人的家裏麵,在7月13日前後是否有親戚朋友出現過,這項工作,得麻煩你們當地同誌去做一做了。

  查摸進行得很順利,不到半天,婦女主任就前來報告:經調查,一個名叫施靜娟的寡婦可能符合公安局同誌所說的嫌疑者情況,因為據其鄰居回憶,上月上旬七八日左右她家來過兩個男子,其中一個姓丁,據施靜娟對別人介紹說是她的娘家表哥,是在外地做生意的,另一男子則是丁的生意夥伴,兩人這次經過南京,就來看看她。後來,好像就是7月13日吧,那兩個男子忽然不見了,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另外,不止一個村民都還記得,施靜娟確實穿過白色土布短袖衫和藍底子帶白點的細竹布褲子的。

  專案人員經過討論,決定跟施靜娟進行當麵接觸。考慮到不能打草驚蛇,就決定次日由婦女主任陪同施靜娟以參加區政府召開的婦女座談會的名義前往區政府,專案人員在那裏跟其接觸,同時作好了待她離開曹家莊後去其家搜查的準備。

  次日上午,婦女主任前往施家,卻不見其人,其婆婆說她去區裏了。嗯!去幹嗎呢?說是去買東西。婦女主任心裏便有點忐忑,擔心對象已經逃了,這就要怪罪她了,而且一時還說不清楚。想了想,隨即就往區政府所在地急趕。區政府所在地名叫“真仙廟”,原不過是一個廟,後來廟倒沒有了,卻有了幾十戶人家,成為一個小小的集鎮。婦女主任趕到那裏,在一家竹器店遇到了施靜娟,便說了去參加座談會的事兒。施靜娟聽了高高興興地跟著來到了區政府,這一去,就遇到了秋風黑臉的專案人員。

  金默亭主持了對施靜娟的訊問,他是一個富有經驗的老刑警了,不過,接觸過的眾多對象中卻從未有過一個農村婦女。在他看來,一個20多歲的村婦,肯定是很好對付的,還不是兩嚇三嚇就嚇得乖乖交代了?哪知,這回他算是遇到了對手,施靜娟竟然是一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主兒。她用來對付公安人員的武器就是沉默和哭泣,不管你怎麽說,她就是不吭聲。你拍桌子摔凳,她就哭。至於那些要把她扣上了手銬捉到市局關押之類的威脅話語,對於這個貌不驚人的村婦不過是耳邊刮過一道輕風。

  兩個多小時後,留在曹家莊對施靜娟家進行搜查的偵查員也來區政府了,他們搜到了跟安博蓋克所敘述的一模一樣的那個攔車婦女所穿的白色土布短袖衫和藍底子帶白點的褲子。這給了金默亭等人一份攻破施靜娟這個堡壘的信心,於是決定休息片刻,集中力量一舉拿下施靜娟的口供。區公安員給專案人員送來了西瓜,金默亭讓人給施靜娟也拿兩塊過去,施靜娟不吃西瓜,說要上廁所。專案人員哪會平白無故起疑心,當下說去吧,因為婦女主任早已回去了,隻好讓一個男偵查員把她帶到女廁所門口讓她自己進去,尋思反正隻要守著門就是了。哪知這施靜娟已經有了尋死之心,進去後解下褲帶扣在梁上就上吊了。外麵那位等了一陣不見她出來,喊了幾聲不見應答,覺得可能不對頭,於是扯開嗓門叫來區政府的女幹部進廁所一看,施靜娟舌頭伸得長長的早已氣絕身亡了!

  金默亭聞報臉色就白了,說他媽的老子辦案一向細心,哪知今天竟然栽在這個村婦手裏。他馬上打電話向封克全報告情況,封克全也是又惱又驚,說這件事我們專案組要向領導作檢查的,不僅僅是線索斷了的問題,還有著一份對人命不負責任的問題,我這就向領導匯報。你們回來,晚上我們開會,人死了,案子還得辦下去的!

六、

  施靜娟的自殺給偵查工作帶來了若幹麻煩,但這畢竟比之前的沒有任何線索要好得多。當天晚上,專案組再次舉行案情分析會,通過熱烈討論,形成了一致思路:施靜娟死了,她那姓丁的表哥應該還在,盡管曹家莊這邊沒有線索,但施靜娟以前對人說起過丁是她的娘家表哥,那就去施靜娟的娘家查摸丁某的下落吧。

  施靜娟的娘家是鎮江東郊施家灣,金默亭自告奮勇還是由他主持調查,他帶了3名偵查員,4個人開了一輛吉普車前往。到得施家灣,當然,暫時還得封鎖施靜娟已經自殺身亡的消息,在當地公安員和村幹部的配合下進行查摸,卻是一個激靈:施家灣這邊竟然沒有一個人聽說過施靜娟有過什麽姓丁的表哥!

  這怎麽辦?金默亭倒也不含糊,說查不到她的表哥,那還是查她本人。表哥是從她生活中出現的,我們隻要弄清楚了她生前的全部生活活動情況,那個丁某也就自然露出來了。調查之下,金默亭這個老刑警方才知道施靜娟原來並非尋常村婦。

  施靜娟17歲那年出嫁到南京曹家莊的,別看她是一個沒有上過一天學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婦女,她的婚姻卻是自己做主的。她16歲那年跟著父母去蘇州燒香,在*****寺附近的“德大涵南貨店”購買東西時,結識了一個比她大5歲的剛剛滿師的店員,竟然就看中了對方。回家之後請人偷偷給對方寫情書,這在當時的農村乃是一樁不大光彩不上台麵之事,她的父母發現後,就向族長報告了。族長倒不似那種封建老朽那樣要執行族規什麽的,隻是發話讓施靜娟停止這種行為。施靜娟二話不說,當即投河自盡,被人救起。此舉把篤信佛教深信輪回之說的老族長嚇得停止發言,連父母也不敢多說了,隻好派人前往那個店員所在的南京曹家莊正式說媒。那個家住南京曹家莊的年輕店員,次年就成了施靜娟的丈夫。

  施靜娟出嫁到曹家莊後,因為丈夫常年在蘇州,次年便也去了蘇州,據她一次回娘家時說起,她在蘇州並不是白吃飯靠著丈夫生活,而是自己也找了份職業,是沿街叫賣糕點。本來,小兩口已經打定主意在蘇州定居了,哪知抗戰勝利那年丈夫患上了嚴重的肺病,別說在南貨店當店員了,就是自己的生活也簡直難以料理了,於是隻好返回曹家莊。次年,施靜娟的丈夫終因病重不治而歿。

  專案人員根據上述情況分析,施靜娟跟那個被她稱為“表哥”的人的關係,多半是在蘇州生活的那幾年裏形成的。那個丁某,並非表哥,而是情夫之類的與施靜娟具有一種特殊關係的角色。金默亭於是決定立刻轉道前往蘇州進行調查。

  蘇州“德大涵南貨店”是一家有著三開間門麵的大店鋪,老板姓許,當地公安局介紹說這是一個曾經冒著生命危險資助過我新四軍三五支隊西藥、機械等被日軍宣布禁運物資的進步人士,這使專案人員見到對方時有了一份親近感。許老板聽說是來了解當年在他的店鋪裏當過店員的南京曹家莊的那個曹姓小夥的,便把他所知曉的情況都一一說了。可是,金默亭等人聽來聽去也沒有捕捉到施靜娟的信息。再問,許老板說施靜娟啊,那是他的娘子嘛,不是我店鋪的人,我怎麽知道人家的情況呢?

  金默亭說許老板你不知道,那麽,你能否替我們找一二位知曉施靜娟情況的人來談談。許老板說要麽我讓店裏的賬房先生來談談,可能他知道些情況的,因為當年那小兩口成親時,賬房先生代表“德大涵”前往南京曹家莊祝賀的。據汪先生說,施靜娟當年婚後來蘇州,他們的住房和其賣糕點的活兒,都是他給介紹的。但問到丁某時,汪先生也傻了眼,隻是緩緩搖頭,說他印象中沒有這樣一個人的。

  金默亭啟發說,那就請汪先生把我們介紹給當年施靜娟夫婦的房東那裏去問問看如何?賬房先生自是應允。這一步棋走著了。房東說那個姓施的小女人其實並不是一個恪守婦道的主兒,她有一個姘頭,名叫丁勝農,抗戰前在杭州筧橋航校幹過地勤,後來抗戰開始後離開航校返回蘇州老家,聽說跟人合夥開了家茶館。他跟施靜娟的相識就是施去茶館賣糕點時,一來二往勾搭上的。施靜娟的丈夫是個老實人,大概至死也沒有發現自己早已戴上了綠帽子。

  專案人員大喜,追問丁勝農解放後幹啥營生,何處居住。房東說這我可就說不上來了,隻聽說後來他把茶館盤給別人,自己跑過單幫,再後來就不清楚了。但大約半年前我在街頭見過他的,還是一副熱情的樣子請我抽煙,但沒有說在幹什麽,我也沒有問他。不過,你們若是需要了解他的下落,還是有一條渠道的,你們可以去找他的姐夫何鬆林,他就住在前麵兩條橫街的尼姑庵旁邊的小巷裏,過去一問何老板大家都是知道的。

  專案人員隨即去找何鬆林,那是一個做木器生意的小業主。他告訴偵查員,丁勝農解放前一兩年跑過單幫,據說賺了點小錢,後來就做掮客,介紹機械方麵的生意和活兒,因為他是空軍地勤出身,很熟悉那個行當。最近聽說去西山善濟寺避暑了,你們可以去西山找他。金默亭又問你知道最近他跟什麽人來往得比較多,何鬆林說大約兩個月前他給我家送東西來時,身邊跟著一個姓唐的人,說是他的生意夥伴,也是蘇州人。我老婆見了說這小唐不是我的學生嗎?那年我師範畢業教書時你是我的第一批學生啊。那姓唐的就很開心,硬是請我們夫婦吃了一頓飯。聽說他是住在盤門那裏的。於是又請何鬆林說了說那個唐某的外形,跟安博蓋克和曹家莊的目擊者所說的基本一致,於是初步斷定那主兒就是丁勝農的同夥。

  專案人員考慮到在蘇州的調查已經涉及好幾個案外人了,盡管都有要求各人嚴守機密的囑咐,但如果其中有人傳出去驚動了兩個嫌疑人,那就要壞事。因此,決定兵分兩路,在蘇州市公安局的配合下,分赴西山和盤門分別捉拿丁勝農和唐某。

  金默亭帶了一個偵查員,由蘇州市公安局派的3名刑警陪同著,一律便衣打扮,化裝成遊客模樣,前往西山。善濟寺是一所小廟,隻有四五個和尚。金默亭一行進去時,發現山門內院子裏的一棵大樹下坐著一個老僧,正跟一個非僧人打扮的男子喝著茶說話。金默亭一眼看去就覺得那人很像丁勝農,於是佯裝驚喜,叫道:“哎,這不是老丁嗎?”

  丁勝農抬頭一看,一臉茫然,問你是哪位,我怎麽不認識你呢!金默亭暗自鬆了一口氣,思忖總算逮住你了,便說我是誰,你可能猜想得到的。這時,另一偵查員已經亮出了證件,蘇州那兩個刑警則已經掏出手銬走上去了。丁勝農抄起板凳想反抗,被金默亭亮出手槍給鎮住了。

  西山與蘇州市內的交通是需要乘船的,那船有規定的班次。金默亭算算此刻去碼頭時間還早些,押了個上銬的人犯容易引起圍觀,形成不安全因素,於是決定就在廟裏先對丁勝農進行訊問。此刻最需要了解的是這主兒跟福特轎車失竊案的關係,以便追回轎車。但該案是否是對方所作,除了他在作搶劫案未遂時說過的那句話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證據,抓他是為搶劫案子,所以,隻能從搶劫案子說起。金默亭就問不知你打算此刻老實交代爭取寬大處理呢,還是去了南京局子裏交代。丁勝農說我犯了什麽事情,值得你們如此興師動眾?金默亭也不回答他的話,隻在一張紙上寫下了“施靜娟”三個字,遞給他一看,他的臉色就變了。原以為還要費點周折,但他竟然就說願意交代了。於是就開口說起了曹家莊搶劫案。

  金默亭有心要蒙對方一下,丁勝農剛開口就打斷說一樁一樁談吧,7月13日那事兒沒有做成你還挨了人家一腳吃了點虧,好像算不上什麽,還是先說說得手了的吧。別人已經交代了,你還賴得了?這一蒙竟然還真給蒙著了,丁勝農於是就交代起了7月28日盜竊加拿大原駐華使館的那輛“福特1947”轎車的案子了。

  原來,丁勝農解放前做的所謂“跑單幫”生意,其實是鼓搗毒品。這事兒到了解放後就難做了,不單是人民政府追緝緊的問題,還有個下家主顧少的問題,那些原先吸毒的主兒,逃跑的逃跑,拿下的拿下,槍斃的槍斃,剩下的也是如驚弓之鳥,能夠盼得人民警察不登門“拜訪”已經上上大吉了,哪裏還敢動吸毒的腦筋?於是丁勝農就決定改行。想利用自己對於機械方麵熟悉的特長,折騰些生意,再開一家機修小廠。這個設想應該說是不錯的,可是幹這種事情需要本錢的,他上哪裏去籌措一筆數額還不算小的本錢?丁勝農於是就跟販毒時結識的夥伴唐鎖州商議,議來議去,他們把思路定位在盜竊上。盜竊什麽?丁勝農說憑老子的本領,得去盜汽車才值當。一輛汽車盜過來,銷掉後大概就能夠本錢了,等做機械生意掙到了錢,我們再開一家機修作坊就是了。

  主意打定,他們就開始考慮應該如何下手了。首先是定下作案地,丁勝農說兔子不吃窩邊草,蘇州當地肯定是不能下手的,連無錫也不行,距離太近,容易引起懷疑,再說出手也危險。看來要麽去上海,要麽去南京,那兩個城市汽車多而且高檔。不過,盜竊汽車不比小偷掏個錢包,沒有那麽便當,得事先踩點,考慮好退路,所以,要有個落腳點,南京那裏我有個相好的,我們還是去南京吧。至於下手的目標,到時候再說,但是,軍車不能動,郵車不能動,救護車不能動,這在黑道上都是有規矩的。我們雖然隻是偶然玩一次,但是也還得按照規矩進行,否則即使公安局不來找我們,黑道上的家夥也要找上門來算賬的。

  兩人商議定當後,就於7月9日去了南京,以施靜娟表哥的名義在曹家莊住了下來。丁勝農還是第一次去曹家莊,發現這個村莊緊挨著公路,便心生異想,尋思如果有合適的對象那就幹脆打劫吧,劫得車輛開往蘇州藏匿起來再說,過一程看看沒有風聲就可以銷贓了。於是,他就讓施靜娟去公路邊守候著察看。7月13日那天下午,施靜娟告訴他,看見一輛高級轎車開過去,開車的是一個高鼻子外國人。丁勝農馬上意識到這是一輛國民黨政府的邦交國使館留守南京人員的轎車,暗忖這倒是一個空當,這些國家的邦交對象是國民黨,而國民黨已經讓共產黨給打跑了,這會兒如果動外國使館留守人員的車輛,即使他們向共產黨公安局報案公安局也未必會重視。於是,丁勝農便叫上唐鎖州和施靜娟去公路旁邊竹林裏守候著,他估計那輛轎車會開回來的。因為據他所知,外國人這當兒在中共勢力範圍內不可能敢像以前在國民黨統治下那樣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開車的那個外國人如果要去其他城市,即使是鎮江,也不敢開著轎車去的。所以,料想那洋主兒不過是兜兜風罷了。

  等候了大約半個多小時,遠遠地果然見那輛轎車開回來了。丁勝農大喜,於是便示意施靜娟按照預先教的措施行動。施靜娟做得倒很到位,丁勝農和唐鎖州配合得也不錯,丁勝農那口當初在杭州筧橋航校當地勤時學的英語還派上了用場。哪知他們碰上的是安博蓋克這樣一個對手,結果不但沒有得手,反而還遭殃。

  丁勝農感到很狼狽,也很擔心事情會敗露,於是兩人當時就不敢返回曹家莊,徑自逃回蘇州。過了兩天,丁勝農又讓唐鎖州悄悄來曹家莊打探,看施靜娟是否被捕了,一看平安無事,於是恍然大悟:原先的估計是對的,那外交官是國民黨政府的朋友,出了事情還不敢向共產黨這邊報案呢!丁勝農的思路又引申開去:既然這樣,那何不盯著那輛福特轎車下手,那輛轎車基本上還是新的,得手後可銷得一大筆款子哩!他把這個主意對唐鎖州一說,對方也正是這麽想的,於是一拍即合,當即決定下手。

  兩人製訂了一個詳細的作案計劃,正如專案人員所料,這個計劃中需要一輛摩托車。丁勝農於是就從常州一位朋友那裏借了,那正是後來被單老太太所看到過的絳紅色摩托車。丁勝農和唐鎖州兩人在7月25日騎車去了南京,因為已經知道那輛轎車是原加拿大使館的,就到使館附近去守候著,隻要轎車一開出來就跟蹤,意在觀察轎車的出行規律和保安措施。看了兩天,丁勝農決定次日下手,於是在7月28日那天上午再次來到使館附近,候得轎車出門了,就駕著摩托車跟蹤。最後終於在“新新百貨公司”那裏得手了。動手作案的是丁勝農,他憑著自己配製的萬能鑰匙,竟然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福特轎車上的鎖具,不過兩分鍾時間就把轎車開走了。

  他們把轎車開回蘇州後,藏於郊區虎丘山附近一個朋友廢棄的磚窟裏,這是事先看好了的。

  另一路捉拿唐鎖州的人馬也已得手,唐鎖州比丁勝農交代得還迅速。當金默亭一行押著丁勝農回到蘇州市內時,另一路偵查員已經押著唐鎖州去虎丘那邊起出了贓物。

  福特轎車失竊案終於圓滿偵破,轎車歸還了原加拿大駐中華民國使館。安博蓋克為此非常感激,還專門寫了份電報去郵局發送國內。那輛轎車,後來在使館人員撤離回國時並未帶走,安博蓋克提出贈送給中共方麵,遭到了婉言謝絕,於是就公開拍賣,被上海一位資本家買了下來,後來不知所終。

【附錄】

加拿大駐中華民國大使館舊址,位於南京市鼓樓區天竺路3號,為三層民國建築,1946年至1949年間為加拿大駐中華民國大使館。位於北京西路北,東起桂林路,西至西康路。由鼓樓公園,沿北京西路向西,到西康路,右轉北上,右手第一個路口。亦可在西康路東的莫幹路右轉,在左手第一個丁字路口,即莫幹路與琅琊路交接處,左轉,沿琅琊路向西北,第一個十字路口,左手即是天竺路。

這裏原是一片荒地,1930年代根據首都計劃建成高級住宅區,在林蔭大道兩旁,大多是中西合璧式的二層樓房,建築密度較低。現已列為民國建築保護區。

1937年前,梁穎文購地2600.3平方米,興建三層建築。1946年4月,加拿大租用此建築為使館館址。1947年5月21日,湯瑪士·戴維斯大使來南京赴任。1949年10月1日退租。

1949年後,江渭清、廖漢生先後在此居住。現為南京軍區司令部幹部住宅。

照常頂貼,那個司徒雷登座車失竊案是怎麽回事?有知道的人可以介紹一下嗎?

 




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所有跟帖: 

文中【神秘女飛賊案】我的博客中的【塵封檔案】女飛賊案 -信筆由墨- 給 信筆由墨 發送悄悄話 信筆由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23/2020 postreply 19:51:11

喝著啤酒看故事,過癮 -小寧波♂- 給 小寧波♂ 發送悄悄話 小寧波♂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24/2020 postreply 10:05:02

過了隱,別忘涮涮啊五卵子,讓我也看看過隱。 -信筆由墨- 給 信筆由墨 發送悄悄話 信筆由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24/2020 postreply 11:56:53

抱歉,沒講清楚,是指那些胡說八道的家夥, -信筆由墨- 給 信筆由墨 發送悄悄話 信筆由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25/2020 postreply 06:45:30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