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亞子
柳亞子與毛澤東
卜一
柳亞子是中國二十世紀的大詩人與愛國誌士，在中國文學史上居於重要的地位，也是當代知識份子圖強救國的典範。
書香子弟
他是一個書香子弟，於1887年生於江蘇吳江市黎裏鎮。柳家自其高祖起，世代邊耕邊讀。柳的母親費氏係出江蘇武進名門，為費孝通的族人，頗具才華。柳自小由其母啟蒙，五歲入私塾讀書，有嚴格的家教和師規，打下深厚紮實的國學基礎。
柳生於清末國家多難之際，激起其圖強報國之誌。年十六，加入「中國教育會」，得識鄒容、章太炎、蔡元培等人，並協助鄒容出版了震驚當世的《革命軍》。
柳亞子與家人
加入同盟會、創立南社
1906年，柳亞子加入「同盟會」，三年後（1909年）與陳去病、高文梅發起創立「南社」，結合有誌的知識份子，宣揚推翻滿清政府，其後發展到三千多社友，魯迅、陳布雷、於右任、張繼、汪精衛等均為成員之一。
反對革命黨與袁世凱合作
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次年初，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聘請柳亞子為總統府駢文秘書，但當時南京政府彌漫著與袁世凱和談的氣氛, 柳表示反對。他覺得袁世凱是個不可與謀的野心家，與虎謀皮，後果不堪設想，寫了《感事》：「龍虎風雲大地秋，…功名自昔羞屠狗，人物於今笑沐猴，…不如歸去分湖好，煙水能容一釣舟。」幹了三天，就辭職去了上海。經好友陳布雷介紹任《天鐸報》主筆，揭發袁世凱的陰謀，與其南社社友於右任、邵力子針鋒相對。
1912年元旦，在南京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前排中為孫中山，右三為柳亞子
先貶、後讚胡適之
柳亞子最初對新文化運動持反對態度。胡適曾作白話詩嘲笑南社社友的舊詩，柳大力反駁，謂：「若胡適者，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寧足道哉！」但自「五四」後，柳對新文化運動轉為大力擁護，並推崇胡適在新文學運動中揭竿而起之功。
先讚、後貶汪精衛
柳年少時對汪精衛非常佩服，兩人結為深交。但後來汪清黨，最終淪為漢奸，柳大力誅伐，說道：「荃蕙（註：香草，出自屈原《離騷》）化茅，不乏舊侶，最所痛心。」
提攜後進
柳曾組「酒社」 ，與友人飲酒賦詩，暢論國家大事，以天下為己任，集會常有「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 的新亭對泣。他一生提攜、鼓勵後進，常聚少年飲酒闊論，不以年長、盛名及文才而自傲。1945年秋，曾與尹瘦石合辦「柳詩尹畫聯展」 。當時尹年僅26歲，初出茅廬。柳以「國士」 之資，未覺「妄自菲薄」 ，可見其提攜後進之熱衷。
痛斥蔣介石
1926年，柳赴廣州參加國民黨二屆二中全會，適逢「中山艦事件」發生，蔣介石開始製裁共產黨。柳去駟馬崗弔唁老友廖仲凱，寫了：「亂草斜陽哭墓門，從知人世有煩冤，…何止成名嗤阮籍，最憐作賊是王敦。匹夫橫議誰能諒，地下應招未死魂。」當他與蔣介石見麵時，柳大聲斥責蔣不執行孫中山的「聯俄、聯共、扶助工農」的三大政策，令蔣滿麵通紅，漠然不語。
廖仲愷
勸惲代英、毛澤東不可與蔣介石合作
當夜柳去找時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教官的惲代英（註：黃埔軍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需貫徹，…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為惲作詞），告訴他，蔣是陳炯明第二，將來為禍更大，建議惲代英派人刺殺蔣介石，但為惲所拒絕。五年後，惲代英在南京被蔣槍決，柳感慨地寫了：「百粵重逢日，軒然起大波。我謀嗟不用…回天事已訛。蒼茫揮手別，生死兩蹉跎。」
惲代英
幾天後，柳亞子到珠江畔的茶樓，遇見了一個年青人——毛澤東。柳有識人之才，十分賞識其人才華，兩人一見如故，品茗縱論天下大事，開啟了兩人多年的交往和友誼。柳向毛提出倒蔣建議，但毛不表同意，告訴柳，這樣做會損害國共合作。柳當即感慨而言：「你們不聽我話，將來要上當的！」
盛讚毛澤東
1927年，北伐勝利進軍南京、上海，國民黨開始清黨，柳被列為「國民黨左派」，在通緝名冊中，柳隻得亡命去了日本。毛澤東也上了井岡山，開闢中共武裝革命根據地。1929年，柳在上海聽到謠言傳聞毛在戰鬥中喪身，感觸而寫了：「神烈峰頭墓草青，湖南赤幟正縱橫，人間毀譽原休問，並世支那兩列寧。」
後柳得知毛並未喪生，猶在江西「反圍剿」，於1932年又作了：「平原門下亦平常，脫穎如何竟處囊？十萬大軍憑掌握，登臺旗鼓看毛郎。」在毛初起之時，柳亞子已給予他極高的評價。
被蔣介石開除國民黨籍
1941年, 柳亞子因「皖南事件」發表意見，被蔣介石開除了他幾十年的國民黨籍。
與毛澤東在重慶重逢，為《沁園春。雪》和詞
柳與毛的重逢是在1945年夏秋之際，毛澤東應蔣介石的邀請由延安飛抵重慶，進行會談，逗留了四十三天。自柳、毛廣州珠江畔初遇，兩人已闊別十九年，但情誼益深。毛在重慶曾與柳頻頻相聚，柳夫人因病入院手術，毛再三表示關懷。
柳作了許多詩詞勉勵、讚揚毛澤東，把毛一直比作「有為後進」。毛也敬重柳的文學造詣與愛國情誼，認他為「前輩」與「詞長」，曾說：「先生詩慨當以慷，卑視陸遊、陳亮，讀之使人感發興起。可惜我隻能讀，不能做，但是萬千讀者中多我一個讀者，也不算辱沒先生，我又引為自豪了。」
毛在臨離重慶前幾天，送了一闕詞請柳亞子「審正」，柳亞子當夜審閱了毛詞，立即寫了一首和詞，還找人替毛刻了兩個印章，於次日去找毛澤東未遇，但留信請他將「原詞重抄一遍」。這就是以後成為「千古絕唱」的《沁園春－雪》：「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柳的和詞為：「二十載重逢，一闕新詞，意共雲飄，…君與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這兩首詞，當時在重慶引起了極大的轟動，首先周恩來堅決反對在《新華日報》發表毛詞，認為會造成對和談的「不良影響」。其後被文人吳祖光在「柳詩尹畫聯展」中抄錄，登載於《新民報－晚刊》，立即引起國民黨文人的大力誅伐，群起而攻，謂之有「封建帝王思想」，回詞囑毛「放下屠刀」、「一品當朝」。
而左傾文人以郭沫若為首大力反駁，謂該詞「絕無封建帝王思想」，其中「數風流人物」是指「人民群眾、無產階級」 。耐人尋味的是柳亞子一反常態，沒參與筆戰及任何爭議，但被人指責為「從龍附鳳」，進而盛傳《沁園春－雪》乃出自柳的「手筆」或為其「大力潤色」而成。（海內外文壇亦有一說,是胡喬木原著歌頌毛澤東,柳亞子加以潤色。
49年初到北京，與毛澤東和詩，提醒毛澤東迅速完成統一大業
1949年初，中共已在北方擊潰國軍，柳亞子應邀由香港來到北京。毛澤東禮賢下士，在百忙之中親自到頤和園柳的住所登門造訪。那一陣，柳寫了十多篇詩詞給毛澤東，其中最有名的是《感事呈毛主席》（1949年3月28日）：「開天闢地君真健，說項依劉我大難，奪席談經非五鹿，無車彈鋏怨馮驩。頭顱早悔平生賤，肝膽寧忘一寸丹！安得南征馳捷報，分湖便是子陵灘。」毛澤東作了和詞《七律，和柳亞子先生》：「飲茶粵湖未能忘，索句渝州葉正黃。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莫道昆湖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事實上當時柳亞子賦詞之意在於提醒毛澤東加緊時間渡江，直搗蔣介石殘部，迅速完成統一大業，使人民安居樂業。果然柳的這闕《感事呈毛主席》以後成為文革時批柳的把柄。
柳亞子與毛澤東在頤和園
柳亞子與毛澤東、周恩來
其後，毛邀請柳亞子夫婦一起去拜謁孫中山的衣冠塚，又同赴毛住所與朱德、江青共敘。主要談論古典詩詞，包括南朝劉宋謝靈運《登池上樓》中的「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隋代薛道蘅的《昔昔鹽》：「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以及宋朝蘇東坡的《題惠崇春江晚景》中的「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等等。
毛澤東對柳說：「先生有清醒的政治頭腦，是一位政治家，也是一位大詩人。你寫的詩我最愛讀，有趣味，有意義。有千百萬讀者喜歡你的大作，我就是千百萬讀者中的一個。」繼重慶相逢後，毛再度表露了推崇柳亞子為其「詞長」及 「前輩」 的態度。
次年十月，中共建國一周年，毛澤東邀請柳亞子一同在懷仁堂觀看各民族歌舞表演，囑柳填詞以紀盛況。柳遂寫了《浣溪沙》：「火樹銀花不夜天，…不是一人能領導，哪容百族共駢闐？良宵盛會喜空前！」毛寫了和詞《浣花溪，和柳亞子先生》：「長夜難明赤縣天，…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於闐，詩人興會更無前。」毛澤東意氣風發、躊躇滿誌，頗有當年曹孟德赤壁「橫槊賦詩」之概。
1950年國慶，柳亞子作《浣溪沙》，毛寫了和詞
1958年在北京去世
其後,毛不斷發起鬥爭運動, 壓抑知識份子, 柳漸被冷落。直到1958年, 他在北京去世,享年71歲，尚可謂善終。葬禮中，胡喬木作了紀念感言。
柳亞子葬禮
文革遭到批判
1966年驚天動地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全國鬥得如火如荼，柳老雖已歸天國，卻也沒能逃過。由康生帶領，檢查了柳的女兒於1963年捐獻的六千多件柳亞子遺留的文物。這些文物根據周恩來指示，放在中國革命博物館。康首先指出其中有三枚柳於1945年請人刻的「反動印章」：（一）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澤東；（二）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前身陶彭澤後身韋蘇州；（三）前身禰正平後身王爾德大兒斯大林小兒毛澤東。
康生認為稱毛主席為「小兒」及「弟畜」乃「大不敬」 。柳自比「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陶淵明和清廉剛直的韋應物，並自詡為有才辯傲物的禰衡，和英國唯美主義，反對市儈及傳統道德之稱的王爾德，涉嫌「侮辱」毛主席。另又追溯到1949年柳寫給毛的《感事呈毛主席》，謂柳當時「要車、要頤和園，怒氣衝天」。康指令文化部徹底追查，責問中國革命博物館：「是革命博物館？ 還是反革命博物館？」 矛頭直指周恩來。
柳亞子的「詞弟」 及「後生」 毛澤東沒將他列為「保護」名冊，柳慘遭批判，在大字報上被點名為「老反革命分子」。柳的家人受到迫害，他的大部分遺物均被銷毀。柳老也許早有「預感」 ，1945年在重慶，他不是就寫了：「 君與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的和詞嗎？
筆者親訪柳亞子故居
筆者曾於2007年夏前往江蘇吳江市黎裏鎮柳亞子故居尋訪，這是柳家幾代居住的一個古色古香的幾進大院，現已闢為「柳亞子紀念館」。 進門大廳兩旁有毛澤東寫的《沁園春－雪》與柳亞子的《沁園春－次韻和毛潤之》。其內有柳亞子幾代的居室。第五進樓下東邊是柳亞子的書房，牆上一付橫匾「磨劍室」，取名源自賈島的《俠客》詩：「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表露了柳亞子一生不斷磨礪自己，為文求進，報國為民的氣概。
吳江市黎裏鎮的柳亞子故居
柳亞子故居前的小溪
故居門前
柳亞子故居正門
柳亞子故居 
正廳
柳亞子銅像
書房
據管理員說柳有四千冊藏書，一生曾作了一萬多首詩詞，現有五千首編在《磨劍室詩詞集》內。房舍的東邊牆上有一幅對聯：「青兕後身辛棄疾，紅牙今世柳屯田。」是柳的南社故友傅鈍銀所贈，形容柳的詩詞一方麵像北宋柳永 ：「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描寫婉約動人。但另一方麵接近南宋辛棄疾憂國憂民，像犀牛那樣，敢於衝鋒陷陣，犀利而老辣，氣魄萬千。 二十世紀大文學家郭沫若曾作文稱讚柳亞子為「今屈原」，是十分恰當的。
1934年，柳亞子在上海，為何香凝畫題詞
柳亞子詩詞及墨寶
柳亞子贈十五歲林鬆的詩
柳亞子的磨劍室詩詞集
大批珍貴文物在文革中被銷毀
我在柳故居的磨劍室，最令我感觸的乃是管理員告訴我柳的大部分遺留文物都已在文革中被銷毀，現剩下的柳手跡已很少了。 真不知毛主席在九泉之下見到他這位「前輩」及「詞長」，還能像當年一樣，有雅興與他賦詩和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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