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趙紫陽同誌百年誕辰了。作為他的老下級、老朋友,在現在的情況下,不說話紀念他,從良心上是說不過去的。他和我歲數相差不大。我們這輩人,經曆得太多了,教訓也太多了。最大的教訓是,什麽時候也不能丟掉獨立思考,要堅持實事求是。紀念他,也是紀念我們經曆過的那段曆史。
我已經96歲了,寫東西有困難,但我可以講。這篇紀念文章就是我講出來的。
廣東初識
趙紫陽是在1951年來到廣東工作的,最初任中共中央華南分局農村工作部部長,後任秘書長、副書記。當時華南分局的書記是葉劍英,後來是陶鑄,管廣東、廣西兩省。1955年華南分局撤銷,改設中共廣東省委,陶鑄任省委書記,紫陽任副書記,分管農業。他一直主持廣東全麵工作,但仍然用主要精力抓農業,所以主要的時間和精力是農村工作。
1956年9月,我從馬列學院(現為中共中央黨校)畢業,到新華社廣東分社任社長,從此與紫陽有了較多的接觸。
紫陽說,他過去很左,確實。在反右派、公社化、大躍進、反右傾、農村社教等等極左性質的運動中,他並不消極。1959年反右傾,錯誤地把我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時,他也沒有能公正地站出來講一句保護我的話。
但是,比較而言,那時紫陽的獨立思考比陶鑄更多。在處理
“逃港”問題上,陶鑄主張壓製,紫陽則要求疏導。不少問題處理上,他比陶鑄求實而溫和。“文革”十年,他的人品覺悟有了大的升華。1966年末,廣州越秀山十萬人批鬥趙紫陽大會。我老伴坐在現場前排。造反派逼他自己喊“打倒三反分子趙紫陽”的口號,他拒絕喊。造反派退一步要他喊“打倒走資派趙紫陽”,他仍拒絕喊,最後他隻喊一句“打倒趙紫陽”。就是說我趙紫陽作為個人,可以打倒。但絕不承認自己是什麽“三反分子”或“走資派”。“文革”中被批鬥的省委第一書記二十七八個,像紫陽這樣連個“走資派”罪名也不承認的,恐絕無僅有,隻此一例。一時傳為國內佳話。
1975年,紫陽調到四川任第一書記,1977年,我也調回北京新華總社。本來以為天各一方,不成想,我們很快就又在北京見麵了。
80年代的深交
1978年2月,趙紫陽擔任政協全國委員會副主席後,來北京的機會多了。那時我在新華社任國內部黨組成員、國內部主任。他每次從四川來京,就要給我電話,到中南海他的住處去聊聊天。
紫陽住在中南海一個大房子裏,很闊氣。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天花板和普通的不一樣。一般的天花板是平的,但那個天花板是凹進去的,有好幾個燈。我跟紫陽說:“咱們還沒見過這樣的房子。”說明中央那時候已經非常看重他了。
當時,新華社國內部主任掌管了整個國家的信息,國內部每天出20種內部材料,還有特刊等;國內部有專門的內參組,有16個人的編製,是國內部裏最大、最強的編輯組。內部材料的量很大,每天都是一大迭,我自己都看不過來。內部材料一般都是直接發出,不需要經過社長穆青的審查,最多隻需經過我的閱覽。所以新華社的內部參考非常活躍。當時我們的原則就是,隻要你寫的情況基本屬實,不必對是非負責任。因此新華社內部參考在曆史上是有很大功勞的。
紫陽很注意了解信息。他和我聊天,也是一種了解信息的方式。
1978年,萬裏在安徽搞包產到戶,四川也搞包產到戶。六十年代紫陽在廣東清遠縣就搞了類似的包產到戶,我也去過那裏。安徽和四川基本上是同時搞的。四川不比安徽落後,四川也不是參考了安徽後才搞的,因為紫陽早有這個想法了,所以四川的包產到戶開始得很早。但現在的宣傳給人們留下一個印象,即在包產到戶中,萬裏第一,趙紫陽第二,甚至不提他。事實上四川和安徽是一塊起來的。
那段時間,每次談話,基本上都是圍繞著推動包產到戶這個話題來的。他說:老杜,我們一輩子的努力目標,不就是讓老百姓吃上飯嗎?我們幹了這麽多年,都幹了什麽呀!老百姓依然餓肚子。現在,可不能給老百姓的積極性潑冷水啊。
像這樣的談話,推心置腹。他任總理前,我們還有一次談話。麵對著已經動起來的改革開放的大好形勢,紫陽很清醒。他跟我說:並不是我們黨的領導有多高明,中國改革開放所有好的主意都不是我們出的,好的東西,包括包產到戶、真理標準討論、特區,都是老百姓創造的。我們隻是注意收集整理材料、總結經驗教訓、推廣成功經驗,共產黨的功勞就是這一點。這個觀點在他腦袋裏是根深蒂固的。他能有這個覺悟,足見他非常優秀。
1979年9月,十一屆四中全會上,紫陽被增補為政治局常委,中央要重用他了,他在北京的時間也多了一些。我們這一段時間接觸頻繁。1980年4月,他就擔任了副總理;9月,他就接任華國鋒任總理。1981年6月十一屆六中全會上又任中央副主席。
紫陽成為中央領導核心了,我們見麵的機會就很少了。黨內的規矩,我和他隻是工作關係,自然就疏遠了,我也不再隨便跑到他那裏。他有事找我的話,要經過書記處。書記處裏分管意識形態的是鄧力群、胡喬木,後來是胡啟立。我要經過他們才能去見他,而他也就不會找我了。但也常見麵,都是在正式的會議上。比如在紫光閣召開的國務院各部長會議上。這會議每兩三個禮拜開一次,有二三十個部長參加,他每次都坐老位置,我每次都坐在第二或第三排。我們就隻是握握手,打打招呼而已。
看見分歧
1982年,我擔任《光明日報》總編輯,雖然仍然堅持宣傳改革開放,推動知識分子落實政策,但在意識形態上,是遵從鄧力群和胡喬木的。我對鄧小平的改革開放路線是衷心擁護的,對他也產生了新的迷信,並認為鄧力群和胡喬木是忠實地執行了他的“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方針。
1983年10月,由鄧力群和胡喬木發動的“清除精神汙染”運動,我是緊跟的。在中央,這場運動遭到胡耀邦和趙紫陽的聯手抵製,搞了28天匆匆收場。那時,紫陽對我這個老部下是不滿意的,這是我和紫陽共同的老朋友
蕭洪達後來告訴我的。
1987年1月,胡耀邦被迫辭職後,中央召開了批判他的“生活會”,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又開始喧囂塵上。在這個大背景下,1987年3月,國家新聞出版署成立,我擔任第一任署長。
政治大背景是左的、保守的、反動的,出版署的成立,當然不是為了實現民主法製,而是為了加緊控製。以前是中宣部獨家管理意識形態和宣傳,但中宣部是黨內係統,發號施令可以,但得有人去執行,這就關乎到政府係統了。出版署成立後,政府就有了一套執行係統,可以名正言順地控製媒體,控製新聞出版。當時的宣傳部長王忍之跟我說:“老杜,咱們兩家聯合起來,你是政府,我是黨委。咱們為了統一起見,我當宣傳部長,你當第一副部長,這不是能更好地從組織上聯合起來嗎?”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那時,一些人認為,我能當署長,是沾了紫陽這位老首長的光。這是大錯特錯了。我能當這個署長與我跟著鄧力群、胡喬木跑有關係,跟紫陽一點關係都沒有。實情是,紫陽反對成立這樣的機構,隻是不好明說罷了。
出版署剛成立時,紫陽沒有找我談過話,找我談的是胡啟立、胡喬木、鄧力群。鄧力群和胡喬木的思想一貫很左,他們在意識形態和媒體管理方麵有一套係統而嚴厲的理論,因為當時我的政治思想比較左,跟得緊。他們跟我談話,講署長的使命和責任,我還接受了他們的思路。
為了爭取出版署的機構設置,我倒找過紫陽。這次私人談話,我看出他對出版署成立的態度並不積極。我說:新聞出版署本部有260個編製,下麵直屬的出版社有36個,合起來有13000人。既然要成立新聞出版署,我的權力隻能管這36個出版單位,那各個省市怎麽辦呢?應該也成立新聞出版局。紫陽同意了。
但是他當總書記後,意見就變了。他主張各省市的出版局不要單設,放在各自的文化廳裏就可以了。到後來才不得不同意設省新聞出版局(廳)這個機構,但不同意下麵地委一級設置這個機構。這樣,出版署在地委這個層麵就沒了“腿”。我又去找紫陽,要求在地委一級也有“腿”。紫陽說:“老杜,不要搞了吧,到省和市就可以了。”紫陽對新聞出版署的成立,搞這麽多“腿”,層層把新聞出版控製起來,內心是不讚成的。我覺察到他不積極,而鄧力群和胡喬木就很積極,找我談過多次話。
我當了署長不久,就到中央黨校作了一次報告,內容基本是鄧小平和鄧力群的講話,以及對胡耀邦的批評。我講了兩個鍾頭,覺得講得很好,但台下的兩百多人反應非常冷淡,我感到莫名其妙。講完了以後,有三四個人陪我吃了頓飯。我說:我傳達的都是鄧小平、鄧力群的講話和耀邦的錯誤嘛。他們就不以為然,他們不同意這個觀點。
這時,我才深感中央高層內部的分歧。但紫陽並不跟我說。這是黨內的規矩,他說了會影響他的老朋友、老下級。他不方便透露,我又不了解,所以就糊裏胡塗地作了那個報告。
跟上紫陽
1987年紫陽
“五一三講話”後,掌控了全局,把反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局麵給扭轉過來,繼續推進改革開放。這個時候,他覺得要給我這個老部下打打招呼了。
7月18日,紫陽要我和姚錫華(時任《光明日報》總編輯,也是他的老部下)去見他。這次算是私人談話,紫陽也說得很開。他說:改革,乃大勢所趨,不可逆轉。誰改誰好。我們再不改革製度,大力發展經濟,大力改善人民生活,人民還會擁護我們嗎?所以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改革是對的!非改不可!改,必須,但改到那兒去?社會主義?資本主義?改,有個領導權問題。領導權,在我黨。人民盼改革,怕我們改革的政策變,我們改革阻力在掌權的領導幹部,他們老怕改革“越規”。
關於意識形態管理,他說了一大段意見:“我的看法是對自由化思想,要特別考慮知識分子中的中間人士人心的向背。我們黨在這類問題上多少年的失誤,造成他們一種不正常的心理:你支持我反對,你反對我支持。所以我們的政治形勢應寬和、和諧。弦不要繃緊了!越緊,知識分子中間群眾愈脫離我們!”
“這牽涉到報刊、輿論的管理。我們黨與國家,隻整兩類:一,煽動群眾不滿黨不滿社會主義的;二,毒害群眾,煽動打砸搶和淫穢的。其他的,不以為然,管多了不好。我的意思,國家對出版對輿論的管理思維是:該管死的管死,其他的放開,睜一眼閉一眼!把管死與放開的關係處理好。現在要點是放開!另外,什麽叫淫穢?要把它與封建主義的東西區別開。”
談話中,他還說到胡喬木、鄧力群、熊複。他說:小平同誌也說,胡、鄧在黨內是讀馬列書最多的同誌,但“左”,跟不上形勢。熊複在涿縣會議上的講話很不好。粉碎“四人幫”後,他是堅持“兩個凡是”的骨幹人物。還提到北京市委的徐惟誠。這個同誌在“文革”中很活躍,是姚文元重用的一個筆杆子,這次反自由化,他說了許多話,與“文革”時說的一樣。小平同誌也說,這幾個人左,但老左,阻礙改革。這些人還是要用,但分工要變變。李錫銘要徐惟誠這個市委副書記管意識形態,很不恰當,我已明令讓徐惟誠分工管別的,以後管財貿了。
紫陽轉而對我們說:“有人反映你們倆跟鄧力群、胡喬木跟得緊了,你們對反自由化、清除精神汙染比較積極,這不好。有人甚至說你們有點整人。”這是老首長對老部下的嚴厲批評了。我被猛擊一掌後,豁然開朗,開始深切反思過往的曆史。此後,不僅跟上了紫陽的思路,也跟上了曆史前進的步伐。
這次談話後,我跟紫陽的關係,也恢複到1980年前後的狀態。他有時候叫我去談談,大多都是老首長和老部下談話方式。
1987年10月,美國作家索爾茲伯裏(Harrison Salisbury)應新聞出版署的邀請訪問中國,並準備寫一本關於中國新長征的書。11月5日,在我的陪同下,紫陽接見了他,就我國當前改革、開放問題及曆史上的經驗、教訓作了重要談話。這次談話,時間有兩個小時。談話我作了記錄,收錄在我的《趙紫陽還說過什麽》那本書裏了,這裏就不說了。
安排這次談話前,我去找了紫陽。他跟我說:“老杜,你看看我們是否可搞一部新聞法,咱們這麽個大國沒有《新聞法》怎麽行啊?你趕快抓一下這件事”。後來,我主持成立新聞立法研究小組,胡績偉在全國人大也成立了一個新聞法研究小組,算是個半官方組織。《新聞法》書記處討論了許多次,但對於是否允許私人辦報這一條,都沒有通過,大家意見都不一致。後來也就胎死腹中了。
十三大後,紫陽全麵開始主持工作。在老人們看來,讓他接替胡耀邦,是希望他上來以後,糾正胡耀邦右的思想。但他一上來就幹了幾件耀邦搞政治民主時想搞而不敢搞的事,而且動作很大。
第一個動作是,把以鄧力群為首的中央書記處研究室解散了。這個機構是鄧力群“左”的“大本營”,他靠著這個陣地直接控製所有宣傳係統。在紫陽之前,耀邦就想解散它,但受到了阻力。紫陽上台沒幾個月就解散了。讓陳雲、李先念、王震等非常惱火,認為他比胡耀邦還右;胡耀邦是右,他是右上加右,他安的是什麽心?此外,“五一三講話”,也激怒了一些人。
第二個動作是政治體製改革。鄧小平同意搞政治體製後,他雷厲風行,馬上成立政治體製改革研討小組。這樣一來,老人們就更惱火了。他的處境很艱難。在1988年的時候,他跟我有過一次談話,他說:“我這個總書記是怎麽搞的?我才剛剛當了一年多,還沒有搞什麽事情,這些老人們對我就這麽不高興,這麽不喜歡我。後來我想清楚了,這些老人就是希望我上來後能夠糾正耀邦的‘錯誤’,結果我沒有修正,反而發展了他的錯誤。所以他們不高興,看來我不是這塊材料,總書記不好當了。”
1989年那場政治風波中,紫陽試圖扭轉“四二六社論”未成,他多方找老朋友談話,希望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5月14日,他通知我和蕭洪達去他家。當時天安門廣場形勢異常緊張,他屁股坐不定,電話不斷。我的談話便斷斷續續。我談的要點,一是絕對維護鄧小平這麵旗幟,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二,狠抓反腐敗,高幹帶頭。其餘來不及談,便告辭了。
1989年5月17日,紫陽召開了緊急家庭會議。他對家人說:“我的緩和事態的方案沒有被接受,形勢會很嚴峻。如果矛盾激化,在曆史上是說不過去的。我既然在這個位子上,就不能同意這樣做。但是,這樣做我坐牢也是可能的,一定會牽連你們。你們要有這個思想準備”。紫陽的老伴梁伯琪及孩子們沒有絲毫猶豫,一致表示支持他在這生死榮辱關鍵時刻的曆史性決定。
“六四”後,中共中央幾次派人找紫陽談話。第一次,他的老同事王任重等幾位中央要人奉命出麵。王任重說,隻要你能做出深刻檢查,可以保留政治局委員的職務。紫陽拒絕了。第二次,中央幾位要人說,隻要你表個態,做個檢查,可以保留中央委員的職務。紫陽又拒絕了。這樣,紫陽就被軟禁起來,成了“國家的囚徒”。我和他的聯係,也中斷了。
記錄曆史,留給後人
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發表後,北京政治氣氛稍稍好一些。對紫陽監管也相對鬆弛下來,我才和他恢複了來往。
當時,我迫切有一個想法,為黨為人民、為曆史,紫陽應該有寫出自己經曆的曆史,尤其是他在北京十年的經曆。紫陽作為“六四”事件最重要的當事人的一方,是被告的一方,前幾年那種形勢下,被告是不能說話的,都是另一方麵的聲音,可以說是鋪天蓋地。因此,他作為當事人的重要一方,有責任、有權利,講一講自己的意見、自己的看法、自己知道的情況。
我去看他兩三次後,鄭重其事提出建議。紫陽表示不想寫。我把話說得更重,我說:“紫陽同誌,這不是你個人的問題,你有責任寫。你處在這個位置上,對‘六四’及其前因後果,治黨治國都有自己的心得,有自己的思考,寫出來,留給後人,是你應盡的曆史責任。”當時前中紀委副書記蕭洪達也在場。後來,前國務院秘書長杜星垣、姚錫華也和我們一起勸他寫。紫陽同意了,說:好吧,那你們寫一個提綱,我來回答。
我讓雜誌社研究黨史的徐慶全草擬了一個提綱,我作了調整和補充,擺出幾十個問題,供他參考。紫陽為了準確回憶,曾派秘書去中南海查資料,卻被當局拒絕。這對紫陽的內心傷害很大。
這項工作開始後,我和杜星垣、蕭洪達、姚錫華頻頻去看他,聽他講。當時沒有錄音,由我筆錄。我曾做過記者,有筆錄的習慣。
有一次,我去廣州見廣東前省委書記林若,他也是紫陽的老部下。我跟他咬耳朵說起這件事。林若覺得應該錄音,免得記錄不準確,被人懷疑真假。林若說,他有一台最好的錄音機,讓我交給趙紫陽,那天還給了我十盤錄音帶。那以後,紫陽的談話就開始錄音了。後來杜星垣、姚錫華身體不太好,就不參加了,隻剩下我和蕭洪達兩人繼續錄音,而後蕭洪達身體也不太好了,隻剩下我一人堅持著,陪伴他錄音。
但是,由於政治氣候的時鬆時緊,我和紫陽見麵也常常中斷。有一次,我對他說:“紫陽,反正是你講,我們也不用陪你了,你就自己對著錄音機講吧。”於是以後都是紫陽自己講自己錄音了。
紫陽的談話錄音,我前後複製了三套,趙那裏一套,姚錫華那裏一套,我保留了一套。我們都有了錄音,講得很清楚,邏輯很嚴密,敘述得很有條理。談話中有很多看法是很不錯的,給人很多啟示。一次,我對蕭洪達說,根據這些錄音,整理成文字,馬上就可以出版。當然,那時根本就不可能出版的。
後來一段時間,我們開始整理錄音,在這一點上,姚錫華的夫人舒元璋做了大量工作。《改革曆程》這本書在2009年紫陽誕辰90周年出版了,引起了巨大的轟動。2015年,是紫陽去世十周年,我在徐慶全和女兒杜星的幫助下,係統整理了我的日記,把與紫陽談話的內容摘出來,編輯出版了《趙紫陽還說過什麽》一書。
紫陽是個求實膽大的實幹家,他是從縣委書記,到地委書記,到省委書記,再到副總理、總理,一路幹上來的。過去他讀書不算多,不及胡耀邦。“六四“後有時間了,他開始大量讀書,同時,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曆和豐富經驗,反複思考各種大問題,海闊天空地放膽自由思考。
我也是從他軟禁中幾十次談話,以後多次溫習他的談話中,漸漸地感到這位被人尊敬的老人,晚年思想中確有許多值得人們記取研究的像火花一樣的閃亮觀念。我甚至以為他晚年的政治思想發生了質的飛躍!因此,在我印象中,他不隻是在大是大非關鍵時刻敢於承擔曆史責任的一位偉人,而且他的見解、他的思想,具有大思想家至少是思想大家的深度和水平。
古今中外從無一個完人。紫陽絕不例外。他的想法和見解不一定都對,有的甚至可能是錯誤的,我也不是每一觀點都讚成。但他的想法見解背後都有血淚經驗的支撐,多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他曾經幾次懇切地對我說:“老杜你知道,我過去也是很左的。現在我是痛定思痛,改弦更張。”
從那以後,每次我想到紫陽,我耳邊就一再回蕩著這八個字:“痛定思痛,改弦更張。”希望這樣的日子我能看到。若我真能看到,我一定寫封“天堂之書”給紫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