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理性不能衡量宗教、玄學等抽象人文事物嗎?

來源: 革命軍中馬前卒 2022-07-07 12:42:4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4385 bytes)

         與張千帆教授商榷:

    我拜讀了張千帆教授《再論自由與寬容》一文,文中提到的一些爭論,我當時也在場。張教授既然由此引出一篇文章,我也作一文評論。

    首先,我對於張教授文中諸如不要全盤否定儒家傳統思想、不要虛無化道德和信仰、要多包容和尊重異見等主張,是頗為讚同的。

    但是既然是商榷,自然是商榷不同意見為主。我重點想討論的,是張教授所說的“確實無法確證神的不存在……對於“上帝”、“真理”、“人的本質”這類超驗概念,我們無法用經驗事實確切地向世人證明其存在或應當長什麽樣”等言論反映出的思維模式及價值觀念。這樣的觀念絕不是張教授一人獨有,而是中國乃至世界上許多人、許多知識分子對某些事物共同的認知。

    這些人這種認知的共同點是,對於自己知識所不能及的,或者由於現代科學局限的,又或者在理論本質上就非科學化的事物,選擇拋棄理性的認知方式、排除科學手段的運用,將這些事物歸於一種神秘主義的、“超驗”的、無法用人的常識與邏輯證實或證偽的,乃至於獨立於人世的東西/空間/係統,並對其保持“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謹慎和敬畏態度。

    這樣的態度、價值觀,從道德和信仰自由角度,當然無可厚非。這也是每個人理所應當擁有的自由。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是“對的”。相反,這種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從是非角度上是錯誤的,從根底上就是不折不扣的謬誤。

    我不是大哲學家或者資深邏輯學家,所以我做不到精致細密、旁征博引的論證。我僅僅從最基本的道理和最簡單的比方來分析。一個人衣食住行、為官為民、喜怒哀樂,乃至一舉一動,都會遵循一定的道理、邏輯,無論是感性支配的行為,還是理性做出的決策,都有跡可循、有理可依,即便一個人發瘋、舉止失措,那也可以歸因於精神醫學範疇的精神失常及觸發的思行鏈條。同樣,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也是由諸多主觀客觀因素構成的,都可以憑借道理分析。

    那麽,為什麽到了宗教/神、玄學之類東西上,這些我們賴以認知和參與世界的知識、邏輯都失效了呢?或者進一步說,它沒有完全失效,宗教的許多清規戒律、玄學的一些基礎知識仍然依賴於世俗的知識、邏輯、道理,但是到了更深層次、更複雜內容時,就不可以用這些理性的方式判別和認知了呢?這些“無法確證”的東西,是真的特殊到不能用普遍的理性與舊有的經驗進行檢驗,還是隻是我們暫時無法窺探清楚而有意無意將之神化、特異化的呢?或者我們被一些人有意誤導,進入思維陷阱、下意識的在腦中將之神化、剔除出理性思維的框架呢?

    事實上,對於宗教、玄學以及其他各種異象(如讖緯),很多東西已經可以用科學明晰的解釋了。如“上帝造人”這樣的神創論已經被天文學、生物學、地理學充分證偽。玄學中的風水、麵相之類很多看起來玄而又玄的東西(尤其那些很“靈驗”的因果關係),其實也可以用地理學、心理學、醫學、數學、邏輯學等科學知識得以解釋。還有古人崇拜雷電、火、洪水,也證明了認知的局限導致了迷信,將許多當時不可知不可控的東西當成神鬼膜拜,但是現在這些東西的來龍去脈人們已經一清二楚,甚至可以控製和利用。這都證明了世上隻有暫時難以清楚認知和掌握的東西,但沒有超越科學與理性之外的事物,暫時的不可知不是真正的不可知,理性工具暫時不可及的,並不代表科學思維和理性標尺對其不可衡量。

    因此,科學理性當然可以衡量世間萬物,世間萬物也沒有什麽可以超越道理、邏輯等基於科學理性的普世標尺,不存在也不應該存在科學理性思考評判的禁區。至於“人的本質”之類的,當然不可用自然科學的公式計算出什麽結果,這方麵的思考的過程及結論也一定有感性和超越性成分,但是依然是基於客觀事實、基於人文主義理性主義知識、基於人的大腦及身體構造產生,如頭腦中思維的閃動和靈光乍現之類,內容也來源於世間現實、生物基礎則是腦部和神經元,而不是什麽天神啟示祖宗顯靈的結果。

    當然,出於對宗教信仰、個人習俗的尊重,出於人際關係中起碼應有的禮貌、出於不破壞他人興趣愛好的必要善意,我們可以尊重宗教信徒、神秘主義者、不可知論者等自認為的那套有神論,以及有神論基礎上的各種信仰、價值觀、基於這樣信仰的各種想法看法。他們有權利這樣想,但是不是說他們這樣想是對的,或者直白說那就是錯的,隻不過我們要尊重他們有錯誤認知的自由。

    如果這些人僅僅隻是在宗教信仰中、個人心靈生活中持這種不可知論、拒絕以科學理性衡量一切事物,那就罷了。可是事實上,許多人會把張教授說的這種“不可知”、“不可驗”、“科學理性有邊界”的思想運用到現實的、世俗的、日常的、重大的各種事情、各種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中。

    非常典型的例如中醫問題、轉基因問題、疫苗問題。反對科學理性思維的中醫粉認為,中醫有沒有效果,科學手段是驗不出來的,所以不能說它沒有效。有人批評中醫沒有像現代醫學(也常被稱為“西醫”,其實中醫西醫不重要,重要的是傳統醫學與現代醫學的差異,古代西醫也不靠譜)那樣進行雙盲對照實驗等驗證,這些人就說不能用驗“西醫”的方式檢驗中醫,中醫的效果是“西醫”的驗證方式驗不出來的。中醫粉就是通過幹脆將中醫的療效問題拉出科學界限之外、拒絕普適的檢驗方式,來強行“證明”中醫有療效,或者起碼讓質疑者“無法證明”中醫沒有療效,以此為他們鼓吹的中醫中藥的各種“療效”辯護。

    轉基因問題也是類似,反轉基因者的思維與宗教上的有神論者、不可知論者思維驚人一致,反轉者就是抓住“反正你無法100%證明轉基因無害”,即便你證明現在吃起來無害、對自己無害,他們又說你無法證明吃了轉基因的人過50年、100年之後沒有變化、生下的後代也不受影響,來質疑轉基因農作物的安全性(到時候他們也可以說仍然無法證明再過100、200年的未來不會有問題,科學當然無法於發生時間之前“驗證”結果)。而根據科學手段、通過理性的思維可以得出,轉基因並不比非轉基因即一般農作物有害,也不會因為食用轉基因農作物導致自己及子女基因變異或者患與轉基因有關的特殊疾病。但是反轉基因者不顧這些科學研究,也不去理性思維,就利用科學的局限性進行詭辯,利用人對於比較陌生事物的恐懼和無知,以“無法100%證明轉基因作物在未來一定沒有任何問題”來反對轉基因技術在農產品上的應用,哪怕轉基因技術可以極大提高糧食產量及穩定性、促進農業發展和糧食安全。

    疫苗問題又是個典型。反疫苗者往往編造各種關於疫苗的陰謀論,諸如“打疫苗是為了種族滅絕,會導致不孕不育”、“會改變DNA影響遺傳”、“是在人體植入芯片”等謊言,不僅流傳於尼日利亞、巴基斯坦等一些落後國家,歐美右翼及貧民也有許多人聽信這種謠言。誠然,疫苗的確有一定副作用,偶爾還會發生很嚴重的不良反應及後遺症,但是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安全的、有效的(一些疫苗生產本身就有問題的情況除外),接種是利大於弊的。但是反疫苗的陰謀論者誇大危害、編造謊言,讓許多人陷入猶豫或者拒絕接種疫苗,於是導致公共衛生危機,各種傳染病、流行病爆發擴散,沒有接種疫苗者染疫死亡、致殘的比率遠高於接種疫苗者。反疫苗者也是利用“科學無法100%證明疫苗無害(而且確實會有副作用)”,而忽視利弊權衡及概率問題,利用看似“不可知”的危險性放大恐懼,讓人們陷入懷疑、猶豫和排斥,導致盲從和陰謀論思維壓倒科學理性判斷,最終害人害己。

    還有,2016-2020年,美國的特朗普及其追隨者通過製造海量謊言在美國乃至全球掀起巨大波瀾,還成功當選了一屆美國總統,也在很大程度上利用了這種“不可知”的心理。對那些對是非、真假認知能力強、信念堅定的,特朗普的謊言不會有影響。但是對於那些持“信則真不信則假”、“心誠則靈”,沒有唯一真相意識的人,那特朗普的謊言就是“另類真相”。他們即便不完全信任特朗普,也至少同時也不信任主流媒體報道的客觀全麵的真相,或者幹脆認為“有兩個真相,隻不過得出的方式不一樣”。撒謊者把水攪渾,讓人們對謊言半信半疑,對真相也半信半疑,那撒謊者已經大賺了,而堅持真相者已經大虧了。其實,價值判斷可以有很多,但是事實判斷隻有一個,換句話說真理的確是唯一的,或者準確說關於客觀事實真相的真理是唯一的。當真相被掩蓋、不能100%清晰看到(其實一個人一生知道的99.9%的“事實”都不可能親眼看到,包括你不可能親眼看到你父母把你從受精卵變成胎兒的過程,也不可能記得出生那一刻,無法絕對確定你是父母親生的),那基於科學理性的合理推斷就非常重要了,如果這時不相信科學理性,而是聽信陰謀論或者攪渾水的,因偽飾陷入迷惑,甚至將錯誤乃至罪惡當成“天意”,那就成了謊言及謊言下惡行的幫凶了。

    這些例子都證明了,如果不堅持科學理性的思維(以普適的理性評判方式評判一切(不搞例外)、基於事實並以冷靜的邏輯思考、客觀全麵看待事物、權衡利弊、相信常識相信知識、旗幟鮮明堅持真理反對謊言),那最終就會劣幣驅逐良幣、阻礙進步、損害個人權利與生存、危害整個社會乃至世界。而且從種種跡象看,宗教信徒、中醫粉、反轉基因者、拒打疫苗者、川粉這幾個群體高度重合,證明了這種反科學反理性的思維方式往往是一貫的,不僅用於對個人信仰方麵,還自然而然會用這種思維方式對待處理其他各種事物,害人害己。

    所以張教授所寬容的(乃至自己也持有的)這種反科學、反理性的思維方式,我是萬萬不能苟同的。胡適說的“寬容比自由更重要”的確是好話,但是要看寬容什麽。“民主”和“科學”應該是兩條底線,底線之上很多可以求同存異,底線之下不應該藏汙納垢。中國自由派大都明白“民主”的可貴,但是卻無視“科學”的必須。不同的人可以信仰不同,但是都應該講道理(科學理性某種程度就是道理),用世間通用的一套最基礎的常識與邏輯對待一切,而不是以“這個東西無法用一般的道理衡量”以及“我這有特色的標準”、“不同的人思維方式不同所以真相也不唯一”來堵塞質疑、否定批判。我重申一遍,我尊重宗教信仰,也有好朋友是教徒,純粹在宗教領域有非科學理性的認知沒關係,但是不應該帶到其他方麵,不應該帶到現世問題上來。事實上這方麵美國自由派基督徒(例如大多數民主黨人和知識分子)做的就很好,既保有宗教信仰,又相信科學和擁有充分的常識通識。但是中國知識界,嗬嗬。

   我知道張教授及許多持類似觀點的人並不會因為我的這篇文章而改變思想,我也沒打算改變您及這些人的思想,隻是表達我的看法而已。我對中國知識界這麽多人持有這種反科學反理性反邏輯反是非的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由衷的感到可悲。

    

 

張千帆原文:《再論自由與寬容》

    http://k.uscnpm.org/wap/article.aspx?d=99&id=25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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