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計算機》跋
人 類 製造出了一些有趣的和智慧的機械裝置,機器人,我們管它們叫機械人類,它們能給我們傳達出很多信息。假設對這些機器人,我們可以在他們的中央計算機裏,輸入一個情感係統:當他們完成了記錄的指令之後就得到一種歡愉的感受,強度跟違規程度成正比例。那樣的話,我們就會創造出一個受製於一些情感機製的情感機器人。我們還將會允許機器人違反一些刻錄在大腦計算機裏的法典規則,但是不準許他逃脫預設的歡愉和不快的感受。
但是我們碰到一個深奧難解的秘密:這個費德裏克 . 馬約爾 . 薩拉格薩 ①所說 感受到愉快和不快情感或感受的我是什麽呢?,有人說“我”是 in-dividuum ,不可再分的(個體),笛卡爾說的是我思故我在的“我”,而我說的是我感覺( ego sentiens )的“我”。在一架生物機器,一個大腦計算機和一個由於違反溫度法規,或要“做愛”願望法規而受到懲罰的個體之間的那座橋梁或神秘聯係,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呢?每當強迫您睡覺或暫且死亡,和每當喚醒您或讓您複活,準許你重新感覺 / 思索 / 存在的時候,為了讓大腦計算機,徹底從意識和情感舞台上,將我感覺刪除掉,這中間有著什麽神奇的步驟呢?
一條狗或一隻猴子也像一架情感機器人同樣運轉:如果違反了溫度法規,就會按照刻錄在大腦計算機裏的程序,來承受跟所違規的程度成比例的不愉快的感覺。在它的主人離開了很長時間後重又出現的時候,可以看到狗沉浸在極其高興的感覺中,這跟它的大腦計算機可以取消掉長期積累在情感強度計裏,要看到主人的願望的情況是相符合的。狗的大腦也把引號中“我感覺故我在”的我從夢想中去除掉。
人跟猴子的區分,還在於情感和感覺檔案庫的差異性,以及人類社會或猴類社會不同的文化程序(我在這部書裏一直講的遺傳分界)。但是,此外,人有能力來發現某些法規,有能力自己發現自我,有能力創造新的體製,新的社會(馬克思主義社會,佛教社會,弗洛伊德社會,基督社會),以及此外創造出神話,烏托邦,幻想,這些後麵實際上都深藏著一個引發人類仇視,厭惡,反感的現實(就是說,難受的感覺和情感)。
如果思想家或科學家的任務就在於,將我們可以知道的東西同我們相信的東西分離開來,在於將我們可以核實 / 證實 的東西,同我們不過是猜想 / 推測 的東西分離開來的話,我認為在這部著作中,我已經獲得證實(讀者可以看到我是否有道理)存在著一個體係,情感體係,它形成於大腦計算機之內,並且受它自身無法回避的生物法規和機製的製約。正是由於有了這個聰明絕頂的體係,所有其它係統(所有身體係統:呼吸係統,消化係統,熱量係統)和所有社會係統(飲食係統,倫理係統和所有社會係統)才得以運轉。
大腦計算機對所有應該遵循的身體和社會法典,無意識地了如指掌,向主體傳達信息和施加壓力,以便讓他的器官和他所處的各式社會得以運轉。大腦計算機對如彩虹般排列的各種感情或感受,都有著嚴格的生物專控,並且根據每個身體或社會係統需求的質量和數量,來激活它們。所有的係統 ---- 身體的或文化的 ---- 僅僅在生物化的狀態下運轉:在大腦計算機無意識地刻錄下相應的法典的狀態下運轉。我們應該稱之為生物社會(生物自然和生物文化)人類學。
情感係統法規以及帶有相應機製的所有生物社會係統是如此的精確和嚴格,就如同血液循環規則,或星體以及原子運行法則一樣。這些是我們知道的和我們可以證實 / 核實的事實。相反,如果沿著蘇格拉底式的小路走下去,我們還將碰到一係列的疑惑,詰問和不解之謎。當大腦計算機讓他醒過來的時候,那個進行感覺,思考,相信,創造的神秘之我是什麽呢?我們不得而知。希特勒,甘地,馬克思,亞西西的方濟各,他們是不是部分地講,是自由地選擇了這種或那種倫理的,美學的,政治的道路,而部分地是局限於所強迫建立起來的生物界限呢?
誰人設計了在大腦計算機裏的這個程序絕頂聰明的係統呢?是大腦計算機在每分鍾來 說 所應該做的一切,是大腦計算機刻錄有全部程序,根據它們,我感覺 / 存在,是大腦計算機每天準許您感覺 / 存在,和在您的夢境或昏迷狀態下將您縮小為虛無存在,那麽這個我感覺故我在的我,能不能不要大腦計算機和不要他的軀體而感覺 / 思索 / 存在呢?
帕斯卡
這是一些無論從哪個方向都找不到確鑿證據來解決的疑問。帕斯卡 ② 說,他認為可能性如此之小,某個晴好的一天,一位稱作 布萊茲·帕斯卡的先生離開了虛空,在幾個世紀無窮無盡的大洋裏,在那裏思索著,感受著並詰問著他未來的命運;他認為,沒什麽可能,離開虛空之後,他就是點什麽而持續地存在下去了。人類新穎和令人安慰的思想知道自己很貧乏,是某種已經給出的東西,某種還在給出的東西,某種在睡夢中或是不眠之夜裏奪走所有歲月的某種東西,總之,他用一己之力無法到任何一家保險公司為生命的永存進行保險。人可以保護自己的房子,股票,鞏固自己的地位,但是不能保證他的生命,他的人,他進行感覺的可能性。
蘇格拉底之死,藏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蘇格拉底 , 在飲下毒堇汁 ③ 之前 , 在用語言展示出事實 , 即秩序不是 primum vivere deinde philosophari , 而是 primum philosophari deinde vivere ( 首先人的尊嚴 , 然後才是人的生活 ), 他給我們留下了最後的思想或是他的精神遺囑 :“ 死亡是這兩件事中的一件 , 或者正在死的人什麽也不是並且什麽感覺都沒有 , 或者據說 ,死亡恰恰就是一種轉變,就是靈魂的一次居所變動,從現在的這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如果就如同一種毫無感覺和一場夢,就如同無夢而眠一樣,那麽死亡就會是一場出色的勝利。可是如果有人把自己睡著了,而又在夢裏什麽也沒看到的那個夜晚,跟一生中其它的日日夜夜作比較的話,他就要想一想並且說出,一生中有多少個日夜,比這個晚上過得更好和過得更加愉快,我認為,不僅隨便什麽人,即使是位偉大的國君,也都會很容易地數出這樣的夜晚,並且跟其它的日夜進行比較。如果,實際上,死亡就是這樣的話,我說那就是一場勝利,因為,從時間總體上來說,不過就是其中的一個晚上。如果,從另外一個方麵看,死亡就如同從這裏遷移到另一個地方的話,的確,就如人們所說,那裏是所有死去的人的歸宿,法官們,還有比這更大的實惠嗎 ? 在那裏跟他們對話,在那裏與他們為伍並檢驗著他們,這將是絕頂幸福的一件事情。無論如何,那裏的人不會為此而被再判死刑。另外的道理,就是,那裏的人們比這裏的人們要幸福,特別是因為在餘下的時間裏麵,如果大家說的都是實情的話,他們將永垂不朽啦。你們,法官大人們,也必須要對死亡充滿希望,對這個簡單的道理充滿信心,即對好人來講,一定會有好報,無論是當他活著的時候還是在死了的時候。好了,到了咱們大家該動身的時候了 ,我去死,你們去活。咱們中間的哪一個前途更好,除了上帝,咱們大家都是被蒙在鼓裏的。 ”
蘇格拉底清楚自己即將死去。對此毫不懷疑。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隨後會發生什麽:他留下了疑惑的遺產。笛卡爾 --- 在他之前是奧古斯丁 ④ -- 向我們證實說,盡管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在外部世界沒有任何東西是與我們的思想相對應的,至少,“當我想時,我是我”,在這部論著中我添加了“我感覺,然後我是我”。人類生靈跟機器人或是一台電腦的巨大鴻溝不是在於思索或是計算方麵(一台電腦可以贏得國際象棋比賽的勝利,並且可以計算得更快而不犯錯誤)。那巨大的鴻溝在於電腦輸掉了比賽並不難受而贏了並不享受,但是人類生靈是會享受或難受的。
奧古斯丁
我們知道我們有情感並且知道感覺是怎麽回事。沒有人懷疑牙疼得死去活來的真實性,也沒有人質疑久別重逢相擁在一起歡樂感的真實性。我們知道當我們有感覺的時候我們是點什麽,我們還知道感覺是怎麽回事。在發現情感係統之前,我所不知道的就是意識,感知,感覺到,我們最私密的,最自我的這點東西,卻原來是被強加給我們的,卻是某種並不在我們自己股掌之中的東西,卻是某種我們不可控製的東西,而是某種被生物機器控製的東西,某種被程序化電腦控製的東西。每日每天是一架機器給我們跟意識和情感世界接通或是切斷電源,就如同給一個電燈泡接通或切斷電源一樣。
The Concise Oxford Dictionary (牛津, 1964 版) 對 subject “主觀 ” 定義為 “ a thinking and feeling entity” ( 一個思索著和感覺著的實體 ) 。我們用客觀的一切來反對主觀的一切。何塞 . 貝爾加明 ⑤說:“由於我不是個客體,所以我不是客觀的;由於我是個主體,所以我就是主觀的”。但是在這個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在情感國度的旅行中,我想轉達給讀者您最大的驚奇是,主觀的一切都是某種東西,如同它的詞源學意義所說的那樣,是 sub-jectus 的 , 即是被一個有著不可變更的律法的政府所掌握的,和所統治的,它的機製嚴厲並且無法躲避。 感覺是最自我的,最主觀的,但是以前從沒想到過,同時又是最客觀的,最被動的 ,最少自我的。 一個人遭受著牙痛的殘忍折磨或是有著強烈的要自殺的願望,這確實是一個自我,一個忍受,某人正在不得不拚力吞下一個非常苦的藥片。
但是一個饑渴得到滿足的人很享受, --- 可以是對水,對名譽,對錢財,對在某個旅行中,比賽,戰爭,選舉或是遊戲中比別人強的願望的饑渴,這也是一種客觀的活動,同樣要承受這種愜意情感的享受,不可拒絕,也不能增加或減少。一個人可以給他的房子,他的汽車,他的股票,他的土地上保險,但是不能給自身,給他的意識,他的情感上保險:不能控製,激活或是關閉自己的意識或是自己感覺的能力,不能控製這種或那種情感的出現,也不能從數量上控製情感的活動(多少度的自殺願望或是得了諾貝爾獎滿意度能達到多少)。
在這次到大腦中的旅行中,尤其是讓我最吃驚的和倍感精彩的是,這些情感的鑰匙是理解這些情感的道理:一個絕頂出色的情報和壓力係統讓這個有意識和感覺的主體飛行員在身體和社會係統的運行任務中進行配合。現在我對這些規範著意識和情感世界的這些定律和機製毫不懷疑。當我閱讀 理查德·道金斯 ⑥ 的話,我們是“機器人化的車子或是行走的機器人”,“已知世界現存最複雜和設計最佳的機械”時,我就想:“從來就沒人想到,連意識和情感都是機器的配件;也從來就沒有人質疑過,情感確實是理解機器人化全部進程的關鍵:大腦用情感的鞭子役使我們進行工作”。
可是當我跟 理查德 · 道金斯一起享用午餐,無論是在牛津還是在潘布羅納,我們交換著思想,情感,問題,疑問,美味佳肴和友誼,在那些時候,我看到了在我知道或是我以為已經發現和驗證的那些東西 , 跟我不知道的和我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東西之間的差異 :在理查德 · 道金斯的軀體裏和我自己的軀體裏藏有什麽呢?那個“思考和感覺的實體”是什麽呢?按照帕梅尼德斯 ⑦的觀點,虛空不能生成實體而實體更不能產生出更多的實體。而大腦計算機連通和切斷這個會享受和難受的神奇實體,可是,一台尚未掌握意識的,不會感覺的機器能不能給予出意識和各種情感呢?還是說這個有情感的神奇實體,是一個本質上有別於其他沒有意識和感覺的所有實體呢?可是他卻是被一台生物機器所操控。
帕梅尼德斯
我自認為已經理解了大腦計算機,情感跟這個神奇的思考和感覺實體之間的關係,可是我不知道這神奇的實體是個什麽鬼東西。就如同當年蘇格拉底發問的那樣,會不會有這麽一個世界,在那裏這個神奇的實體得以從虛空中重新醒來,就好比一首西班牙歌曲唱的那樣:“為了敬你愛你,我將從死亡的長眠中蘇醒”⑧?難道我親愛的同道和朋友 理查德 · 道金斯不喜歡從死亡的長眠中喚醒他崇敬的達爾文並與他在一起嗎?西班牙作家馬達裏亞加,臨去世前不久 ,寫了一首詩,獻給他的太太,蜜蜜:
倘若,這逝去的生命願意,
我從那虛空之中醒來,
(但願)我能睜開雙眼再看到你。
能不能有這麽一個世界,在那裏,這思考和感覺的實體如同點亮的燈泡一樣,總是有意識,有情感,而不依附於大腦機器或大腦計算機呢?蘇格拉底把他的虛空遺產留給了我們。
沒有任何一位思想家,像烏納穆諾那樣發現和分析著,生命的悲劇情感,他的詩作《讚美詩, 第三首》( 1906 )留給我們一個沉重的歎息,一個深刻和詩意的熱望,一個絕望又充滿希望的祈求:
永恒的天父呀,
你的胸膛若神奇家園;
把我裝進去吧
我要在那裏長眠
隻因我曆經磨難
早已是疲憊不堪。
(自己選刻在他薩拉曼卡墓碑上的銘文)
Quidquid recipitur ad modum recipientis recipitur (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本書在每個讀者身上會引起各自不同的思想和情感上的回響。如康德所說,親愛的讀者,但願在這次人類學的旅行中,閱讀給您帶來享受,就如同我很享受這個寫作一樣。(全書譯畢於 2012.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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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馬約爾博士 1934 年生於西班牙巴塞羅那,藥學博士,擔任過格拉納達大學校長,西班牙教育和科技部長, 1987-1999 擔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秘書長。
② 布萊茲·帕斯卡 ( Blaise Pascal , 1623 - 1662 ), 法國 數學家 、 物理學家 、 宗教 哲學家 、化學家、音樂家、教育家、氣象學家。帕斯卡早期進行自然和應用 科學 的研究,對機械 計算器 的製造和 流體 的研究作出重要貢獻,擴展 托裏切利 的工作,澄清了 壓強 和 真空 的概念。一次 神秘主義 經曆後,他離開數學和物理學,專注於沉思和哲學與 神學 寫作。
③ 毒堇 (j ì n) 是一種 歐洲 很常見的有毒 香草 。相傳 古希臘 著名 哲學家 蘇格拉底 被 處決 時就是喝了這種植物的汁液而死。毒堇原長於歐亞 ,現在美國也有。在農場建築周圍的原生態地帶,特別是美國東西海岸附近區域,毒堇很常見。
④ 奧古斯丁( Aurelius Augustinus ,亦作希坡的奧古斯丁 Augustinus Hipponensis , 天主教 譯 “ 聖思定 ” 、 “ 聖奧斯定 ” 、 “ 聖奧古斯丁 ” ,( 公元 354 - 430 ),古羅馬帝國時期 基督教 思想家, 歐洲中世紀 基督教神學、 教父哲學 的重要代表人物。在羅馬天主教係統,他被封為聖人和聖師,並且是 奧斯定會 的發起人。對於新教教會,特別是 加爾文主義 ,他的理論是 宗教 改革的救贖和恩典思想的源頭。
⑤ 何塞 . 貝爾加明 ( José Bergamín Gutiérrez 1897 - 1983 ) 西班牙作家,詩人,劇作家。
⑥ 理查德 · 道金斯 Clinton Richard Dawkins , FRS , FRSL , 1941 - ) 是 英國 演化生物學家 、 動物行為學家 和 科普作家 , 他同時也是當代最著名、最直言不諱的 無神論者 和 演化論 擁護者之一 , 原為 牛津大學 科普教授,現任英國人文主義協會副主席,並擔任 英國皇家學會會士 、英國皇家文學會會士同英國世俗公會榮譽會員。他同美國 哲學家 丹尼爾·丹尼特 、 神經科學家 山姆·哈裏斯 和已故的英裔美國作家 克裏斯托弗·希欽斯 常常一起被稱為“ 新無神論 的四騎士”。
⑦ 帕梅尼德斯( Parmides 前 540- 前 480 )古希臘哲學家。
⑧ 歌名《 MAITE 》,一首西班牙愛情歌曲。
(from S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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