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絡究竟是否存在？（一）
受到一氧化氮（NO）在人體內病理生理作用新視點（三人因此項成果獲得1998年諾貝爾醫學獎）的啟發，本文試圖從哲學的角度，根據整體論和還原論各自對自然事物和現象的解釋，分析一下圍繞經絡學說的爭論焦點：經絡究竟是否存在？
要點：
· 經絡現象是人體內真實存在的生理現象；
· 經絡是人作為一個生命現象的複雜整體中“大於”其各部分簡單組合的那些特性之一；
· 經絡在人體內是以“氣”的形式存在；
· 經絡的物理基礎或這種“氣”就是人體神經細胞產生的一氧化氮（NO）分子；
這是一個很長時間以來爭論不休的問題，經絡學說對於中醫來說是構成疾病診治的基礎性核心理論，是整個中醫理論體係的關鍵性組成部分，如果經絡的存在被徹底否定，整個中醫理論便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可以說否定了經絡的存在實際上就是否定了整個中醫理論體係。因此，經絡存在與否的爭論成為關係到整個中醫理論體係存亡絕續的焦點之一。
中國的傳統醫學數千年的曆史應該說是自經絡學說提出並基本完備之後才真正具備了係統的理論基礎。但非常遺憾的是，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人體解剖學已經高度成熟，借助於高度發達的現代技術裝備，在微觀層次上對人體結構組成的觀察和分析已經深入到細胞乃至分子甚至基因的水平，卻始終沒有發現支持經絡存在的物質基礎，這對於堅信經絡學說的中醫界來說實在是個極為尷尬的事實。到目前為止，支持經絡存在的依據仍然隻是“感覺”，但應該指出這個“感覺”卻是綿延了數千年、被數以億計的人群所真實感受、並且確實有許多成功的中醫診療實踐所支持。中國近年來投入了大量資金和人力，在人的“感覺”之外又發現了更多，比如：經脈線上具有低電阻、高聲振動、較好的聲光傳導等等物理現象，但遺憾的是，這些與人的感覺雖然形式不同但基本上是處於同一個認知層次上的旁證，仍然不能回答經絡本身究竟是什麽以及是以什麽形式存在？特別是所有這些現象與感覺一樣都隻發生在少數所謂“經絡敏感型”的人身上，如果有可能做一些檢測和統計很可能70%-80%的人都沒有這種感覺或檢測不到上述物理現象，這就大大降低了這些旁證的說服力。
否定經絡存在的觀點最有力的證據也正是以上這個人體解剖學的事實：不管是肉眼觀察還是現代醫學儀器的檢測，都沒有或者說認為根本不可能發現人體內的“經絡”有任何形式的實體存在。更有一些通俗易懂且極具說服力的質疑，比如醫生在做任何手術時都完全不必考慮是否可能切斷或損傷病人體內任何部位的經絡，又比如截肢病人的經絡體係顯然是殘缺不全的，但並沒有影響身體其他部位的正常生理功能。按照中醫理論，經絡“不通”都可能導致疾病甚至危及生命，然而手術時經絡被“切斷”甚至截肢後部分經絡完全不存在了病人仍然可以恢複正常生活，這個事實也是中醫經絡學說根本無法解釋的。
那麽，經絡究竟是否存在？
本人在這裏提出以下觀點，首先，經絡（這裏仍然稱其為經絡）作為一種人體生理現象確實存在，否則不會有數以億計的人群的真實感受，即便如否定派所稱這些感受僅僅是一種“幻覺”或者是一種“精神現象”，那麽現代生物物理學已經有大量的實驗證據證明，人的精神意識活動（包括所稱的“幻覺”）都是有物理基礎的，比如意念與腦電波的關係，比如神經傳導就是微弱的生物電脈衝，而且今天甚至已經實際研製出了通過意念驅動的電動輪椅等技術成果；第二，雖然承認經絡作為一種生理現象確實存在，但中醫的經絡學說卻是相當陳舊而且極為膚淺的理論，是中國古代實際上也包括世界上其他古老文化在數千年前的認知水平上對人體內生理現象的一種模糊粗淺的理解和猜想，或者說中醫所描畫了數千年的人體經絡圖隻是一種主觀猜想的圖形，是把少數人比較明顯的感覺用一種粗略的圖形描畫出來並且運用到所有人身上；第三，盡管現代醫學進入中國社會已經有一二百年的曆史了，今天的中醫實踐也已經極大地依賴於現代醫學的理論、技術成果和診療手段，但今天中醫的經絡學說與數千年前相比卻基本上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按照現在中醫對待傳統醫學的思維方式和研究方向，今後也基本上不可能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那麽經絡這種生理現象究竟是什麽？它是以什麽形式存在？它的物理基礎是什麽？本人不是生物或醫學專業，雖然不能用醫學術語或臨床實驗數據定量分析解釋和討論，但並不妨礙從哲學的角度依據整體論和還原論的思維方式定性地分析和解讀經絡現象。
為此，有必要先簡述一下整體論和還原論思維方式各自的特點和方法。
所謂整體論簡單地說就是認為任何事物的整體“大於”組成該事物各個部分的簡單組和，或者說，事物的整體一定具備某些其各個組成部分所不具備的特性。用更簡單通俗的話說就是一加一大於二，或者說十個人組成的團隊其整體綜合能力大於十個個人能力的簡單相加。所謂還原論簡單地說就是認為任何事物都可以還原成組成該事物的各個部分，或者說，要理解某個事物就應該也完全可以通過分析其各個組成部分的方法來實現。這是分析過程的還原論思想方法，即複雜事物可以分解還原為簡單事物，另一種綜合過程的還原是指分析理解了事物的組成結構和成分，就可以重新組成（還原）該事物，也就是實證——即隻有能夠綜合還原該事物才能證明對其組成結構和成分的分析是正確的。
整體論和還原論是人類在對自然界和自身的認知過程中出現的兩種思維方式，雖然各有特點各不相同甚至有人認為互不相容，但實際上相輔相成既對立又統一，是在也隻能在比較和衝突中不斷轉化同時存在並發展，可能在不同的時期在不同的具體環境下會側重於其中一種，但是隻有互相借鑒兼容並蓄人類的認知才得以獲得不斷的深入。人類的感官和大腦感知以至認知自然界的任何現象或事物都隻能是先有對整體和表麵現象的感知，然後才可能深入到內部並經分析獲得理性的認知，從感性到理性，再從理性到感性不斷循環深化，這個過程自從人類出現以來就是如此，今天每日每時都在進行而且永遠沒有終結，最顯而易見的實例就是每一個人類嬰兒從誕生到成年的學習和成長過程。
粗略地回顧人類認知的曆史或稱思想史，世界上各個民族都經曆過原始整體論思維方式占據主導的時期。具體到醫學而言，中國古代醫學對人體的認識與大致相當或更早的曆史時期世界上許多古代文明對人體的認識就有許多相似之處。比如關於人的體質，古希臘的希波克拉底將人的體質分為多血、膽汁、粘液和抑鬱四種類型，中國的《黃帝內經》則將人的體質分為太陰、少陰、太陽、少陽加上陰陽平和共五種類型，雖然名稱不同分法各異但從對於人體認知的程度和層次則是基本一致的，都是當時對人體粗淺認知的表達，體現了原始的整體論思維方式。在兩種不同分類中對於不同類型的人體質和性格特征的描述可以找到大致對應的關係。比如膽汁質特征對應太陽質，多血質特征對應少陽質，粘液質特征對應少陰質，抑鬱質特征對應太陰質，陰陽平和質則屬於四種特征兼而有之，這是兩種分類法的相同點。它們的不同點在於一個是根據從實際觀察到的人體一些組織成分來對應體質特征，雖然是原始整體論但已經初步顯示了還原論思想的萌芽；而另一個則是借助於從對其它自然現象的觀察中總結出來的陰陽五行思想運用到人的體質特征分類，這種微妙的差異對後來的發展及成果具有決定性的影響。世界上其他文化在同時代以及更早的古代醫學也曾經達到過同樣水平的粗淺認知，出現過類似的分類方法，在甚至包括中醫自認為獨此一家的經絡學說方麵，其他古老文明的古代醫學也出現過類似的學說以及根據這些學說發展出來的診斷和治療方法，隻不過隨著人類認知水平的提高，許多類似的醫學理論已經被淘汰或者伴隨著某個古代文明整體的衰落而銷聲匿跡。古希臘醫學的成果在現代醫學中卻得到了繼承和發揚，從最初直觀的人體各種大器官、體液和組織成分深入到微觀細化，發展出組織學再到細胞學，直至今天的分子生物學和基因理論，這一切都是在自覺程度不斷提高的還原論思維方式指導下取得的進展。反觀中國傳統醫學卻始終停留在原始整體論的思維框架內，雖然陰陽理論顯示了在直覺上觸及到了對立統一規律，但是人這種生命現象與當時人能觀察到的自然界其他現象相比複雜程度和進化水平都要高的多，人體生理現象中的對立統一規律其表現形式和內容不是應用直覺上的陰陽理論簡單類比就能解釋的，用五行學說解釋人體生理現象則更是粗陋膚淺，因此中醫根據這樣的指導思想根本不可能找到深入的途徑和方法，結果就是直到兩千多年後的今天，中醫雖然在實踐上不得不承認並依據現代醫學的成果，但對於人體的理性認知仍然停留在《黃帝內經》的水平上，形成今天中國的中醫其理論和實踐完全是兩張皮。盡管今天中醫界許多人提出了各種各樣所謂創新的分類，但實際上都不過是一些名詞上的創新或僅僅是表達和描述上的細化，比如用虛實替代陰陽，依據的仍然是主觀的粗略的直覺，仍然沒有客觀標準的參照和支持，因此也就無法獲得實質性的進展。
從醫學領域人們認知能力的發展可以清楚地看到還原論思想方法在近三四百年時間裏所取得的巨大進步，這也使得許多人因此堅定地相信，整體論是可以被完全拋棄的思想方法，今後隻需要堅持還原論就能繼續獲得不斷的進步，然而實際上卻遠非如此簡單。確實，近三四百年來現代醫學幾乎所有的成果，不管是在不斷深入微觀層次的分析過程還是在實證理論或假說的綜合過程，都體現了還原論思想方法的指導作用。但是人們其實忘記了在醫學發展過程中始終有一個天然無法逾越的整體框架——人的生命存在，因為醫學的研究對象就是人類自身，無論發展任何還原論指導下的具體醫學方法、藥物或工具，最終的目標也是最終的標準必須是治病救人，是作為一個整體的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存質量。而人作為一個整體不僅僅是組成人體的那些水分、脂肪或者（進一步還原為）各種如氧、碳、氫、氮、鈣、磷、鉀、鈉、氯、硫、鎂、鐵等等化學元素的簡單組合，也不僅僅是人體解剖學揭示的骨骼、肌肉、組織、器官和運動、血液循環、呼吸、消化、泌尿、生殖、神經、內分泌等人體各個分係統的簡單組合。也就是說人作為一個複雜的整體一定具有某些組成人體的各種元素或分係統所不具備的特性，實際上現代醫學在醫療實踐中遇到了很多現有理論所不能解釋的病症，很多都無法確定究竟發生了什麽器質性的病變，運用最先進的檢測手段也無法確診實際的病因，但病人的綜合病症又是確鑿無疑的。麵臨新的挑戰，現代醫學也開始越來越重視把人作為一個複雜係統的整體，開始出現係統生物學等新的學科和研究領域，開始了一輪新的綜合。以上的敘述說明整體論和還原論必須是相輔相成的，還原論如果沒有整體論的引導便可能模糊了方向和目標，而整體論如果沒有還原論的方法和支持就隻能停留在表麵或整體而無法深入或前進，中醫理論數千年原地徘徊停滯不前就是最好的實例。實際上中國文化的其他領域由於同樣的原因存在同樣的數千年的停滯。
在討論了整體論和還原論在醫學領域的發展、影響和成果之後，現在可以進一步回答經絡這種生理現象究竟是什麽？定性地回答這個問題就是：經絡這種生理現象應該看作是人這個複雜整體中“大於”其組成部分簡單組合的那些特性之一。或者說，“經絡”現象是隻有在人體的各個組成成分有機結合成一個生命整體之後才會出現的生理現象。在人這個整體處於正常狀態時它確實存在，但是如果運用解剖學方法觀察人體的各個組成部分時卻不可能發現，因為這時這個“整體”已經不是處於正常生理狀態下的整體了。這就解釋了為什麽醫生在動手術時不必顧慮會切斷或損害任何經絡，因為這時它並不存在或者它的存在不是單一路徑。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截肢病人某些身體部位連同這些部位的經絡完全不存在了卻並不影響其它部位的生理功能，因為這時候病人仍然是一個保持生命狀態的“整體”，雖然與正常人相比不是一個完整的沒有殘缺的整體。
如果上述回答可以接受或者可以成為繼續深入討論的一個起點，那麽再來嚐試回答經絡是以什麽形式存在的？它的物理基礎是什麽？
要回答這個問題，也許有必要簡要討論一下經絡的起源。前邊提到，確信經絡存在的最直接最大量也是最重要的根據是人的感覺，這來源於是中國傳統文化一個最重要的特點即內省體驗。內省體驗和修煉最常見也是最古老的形式就是氣功訓練，氣功訓練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關鍵環節就是“得氣”。經常修煉氣功並確有成效的人都會將通“小周天”、“大周天”作為修煉的重要目標，而小周天即是指“氣”貫通經絡學說中的任脈和督脈，大周天即是指“氣”貫通周身十二經脈。本文不想做仔細的考證，但是可以假設經絡可能就是起源於氣功。經絡的體驗與氣功訓練中身體內部“得氣”後這種氣的巡回路徑有密切的聯係，可以認為這便是後來《黃帝內經》中經絡的來源。或者說，本人的觀點就是，經絡實際上就是以“氣”的形式存在的，這種氣在體內的傳播路徑由少數經絡敏感型的人的個人體驗開始逐步清晰化，久而久之便以經絡圖的形式被描繪出來。由於這種氣功訓練確實具有健身強身防病治病的效果，便逐步成為中國古代醫生用以治病的手段。但由於這種手段完全來自於不同個體的直覺經驗，每個人的感覺和體驗都會有差別而且描述起來含糊不清，更重要的是這種“氣”的產生沒有人能準確指出是源於體內何處，所以粗略考察一下自古以來不同時期的經絡圖便可以發現這種圖沒有固定的標準，不同時期的圖存在非常大的差別甚至可能完全不同。由於並非所有的人都能“得氣”，由於這種“氣”的產生源頭的不確定性，由於“氣”循環路徑的體驗的不確定性，由於這種體驗在描述上的不確定性等等，這些種種的不確定性使得經絡學說的可靠性可信性大打折扣。這種粗淺模糊的整體直覺經驗始終沒有得到還原論方法和手段的支持，也就始終停留在表麵和直覺經驗的層次上直到今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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