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居委會挨家送複課通知。當時中蘇關係緊張,各中小學仍處於半軍事化狀態,無故缺席,可上升到敵我矛盾,思想立場問題。狗子爹和二叔也來接人走了,院子裏一下冷清下來。
開學前一天,三嫂一個勁地拉著我說話:你們都走了,這院太靜了。我回三嫂:每星期天還會來,狗子放假也會來。你給我們補課,講的明白,有條理,要不然去鎮上學校當代課老師。再說了,過年前後這院該有娃娃叫了吧。三嫂詫異:你咋知道的?笑著回道:沒看這院子人幹哈地,除了狗子全知道。
三嫂真去了鎮上學校代課。有老師請假,學校便打發人來找,先是代小學,後來初中,啥課都教。七七年高考上榜,到學校報道時身後跟了三個娃,眾人稱奇。沒想到後邊傳來孩子哭,一青壯男子喊:孩他娘,四狗子餓了。
九月開學後,重念初一,接觸了一批當世英才,有了新的想法(見另篇博文“我幹嘛17歲下鄉”)。七一年春,爸爸到北京公出,帶我去開眼界,這個是我父親家門傳統。買了張月票,兩周時間一個人跑了很多地方。故宮剛開放,除了我就幾個外國人,靠師父教的幾個單詞,一起逛故宮。在太和殿,輪流坐了坐那個大木頭椅子(那時沒放那黃墊子,也沒欄著)。
第二天在定陵地宮再次遇見那幾個外國人,覺得很親切,很好交往。引起了對西方世界的關注,開始跟著北京市台的唱片,自學英語。
七七年三月做為工農兵學員進醫大醫療係。七七年夏初,據當時局勢,有識之士已經指出恢複高考的可能性。向學校交申請退學,沒批,但準我以後考研。
狗子特意從鄉下到學校找我商量,他原來也是準備走我的路子下鄉上學。告訴他做好考的準備,鄉下那邊請病假,回城複習。問他準備學什麽,狗子認真想過:要繼承祖業幹中醫。他理科不太好,報醫學院可能很困難。給他出主意:兩個偏門選擇,曆史係古文字專業,或哲學係中國古代哲學或宗教。這些專業都與中醫密切相關,我在讀古醫書時,深感無力,認字難,更難懂。不了解古代哲學,沒法解釋古醫書。狗子有同感,於是回家認真準備。有目地,有方向,比其他人多複習了一個夏天。如願以償,進了某重點大學哲學係。畢業後,沒有服從分配,回大院跟爺爺又學了幾年。後來考中醫研究生。現在也是一方大腕。
下鄉時曾結識一位資深政工幹部,私下點撥:當今社會,要麽被人專政,要麽專政別人,你別無選擇。話雖短,道出了社會本質,也含著一絲無奈。自此,陷入了多年長考:製人,於心不忍;製於人,心有不甘。我還年輕,無法像師父那般歸隱。五年後,讀研時終於想明白了。
跟師父講了自己的想法,師父歎息:小鳥不能總待在窩裏,翅膀硬了,自己到外麵飛吧。自我之後,師父沒再收徒,原有意讓我承接這醫脈,以後轉交給狗子。自己的逃避,讓師父失望了。
八二年狗子畢業,回到大院。師父招集所有弟子回來,並請了師伯師叔及他們的弟子,還有本地另外兩位名中醫。在同門同行見證下,為四師兄、五師兄和我一起辦了出徒儀式,注冊師門,指明大師兄為傳承弟子。那是師門最後一次團聚。此後不久,師母去世,四師兄南下,五師兄北上,遊醫四方。
八十年代後期兩場接班人之爭,徹底斷絕了心中最後一點絲連。於九十年代第一天,飛出樊籠。
多年過去,自襯學未達及,不以中醫示人。有愧師門,閉口不提這些往事。爾今年過花甲,重病纏身,時常想起躺在椅上望著大院上空的師父,幾滴老淚洗麵。
以此“醫緣”係列博文紀念那短暫溫馨大院生活,緬懷心中那片淨土。
醫緣之中醫篇至此,不再續。以後也許有幾篇編外,交待一些懸疑。
暫不考慮西醫篇。
請欣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ZDo9hJTFF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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