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艾瑞姆的故事
同樣是一座巨大宏偉的世界之門無聲地佇立在黑暗深沉的太空中，但這座世界之門周圍明顯要冷清許多。
巨龜岩台號從一陣光幕中現身，周圍看不到任何其他飛船，之前在大門另一端遇上的那些繁忙客流似乎都傳送前往了其他的世界。數據終端控製著飛船向前衝刺了一段距離，隨後用外部監視器傳回飛船後麵的景象，郝仁看到一座看起來比之前那座規模要稍小一些、但同樣令人不可思議的太空設施，而在這座世界之門旁邊不遠處同樣可以看到那種被稱作“主權樞紐”的星球要塞，隻不過這裏隻有一個主權樞紐，顯然這個宇宙和他的故鄉比起來算是某種……窮鄉僻壤。
飛船的公共頻道仍然開著，用於接收周邊半徑在一光年以內的其他飛船廣播，不過頻道中隻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信號，有一些來自世界之門附近的道標設施，有一些則是匆匆的過路星艦，不知來自什麽文明，但肯定和眾人目的無關。
“這地方看著略顯冷清啊。”郝仁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星空，這裏有著陌生的群星，宇宙中閃耀著一種暗淡的褐色輝光，艦首前方左上角有一片較為明亮的星雲，不過把視線集中在那片星雲上的時候係統自動報告說它的距離在數億光年之外——太空尺度真是個很容易讓人驚訝的東西。
數據終端正在確認下一步的航向，聞言解釋了一下：“宏世界有很多像這樣的三不管地帶，它們源於一萬年前的一次緊急擴張。當時虛空中發生了一場大災難，許多世界一瞬間煙消雲散，而隻有位於希靈、星域、休倫三大神係庇護下的宇宙可以幸存下來，我們提前知道了這一情況，便盡一切可能向整個虛空投放了無數探測器來搜索新世界，把它們匆忙納入宏世界的網絡中。這些新增的宇宙隻是被登記在冊，對它們的跟進建設直到今天還沒趕上進度。當然，有一些宇宙壓根也沒建設價值就是了，虛空如此廣大，誰都沒工夫把它整個納入治下。”
希爾妲出神地望著飛船外麵的星空，但她從這裏完全辨認不出自己熟悉的星圖：“從這到我家還有多遠？”
“……很遠，本機還在比對航路，”數據終端的聲音有些困惑，“話說你們到底生存在怎樣一個地方？時空管理局發下來的航線預測確實很清楚，但本機剛才掃描了一下，這條航線通向一片完全空曠的星區。”
希爾妲歎了口氣：“沒錯，就是一片空曠，那就是我的故鄉了。”
數據終端沒吭聲，它啟動了飛船的超光速引擎，外景視圖上的群星再一次扭曲起來，那種紅藍兩色的“通道”異象再度出現，並很快沉於黑暗。郝仁知道接下來就隻能靜靜等待了，飛船外麵的空間再次打開時希爾妲的故鄉應該就會出現在眾人眼前。薇薇安注意到希爾妲的表情一直在變幻，混雜著激動、不安、期待和一絲絲怯意，為了轉移這位近鄉情怯的精靈女王的注意力，她主動開口打破沉默：“希爾妲，現在說說你的老家吧，你一直沒好好跟我們介紹過。”
希爾妲的眼神有些恍惚，但還是點點頭：“我的故事可能有些長，我會從艾瑞姆精靈的起源開始講起，希望這段旅途足夠我講完這個故事……”
在這位精靈女王靜靜的陳述中，郝仁知道了這發生在遙遠的星空深處的，一段有關生存和命運的故事。
艾瑞姆在這位精靈女王的母語中是“豐饒的土壤和植物”的意思，簡短意譯過來的話近似於苗圃或者花園。
他們的先祖給自己的家園星球起了這個名字，以讚美這顆星球的豐饒和慷慨。
故事的起源是一段美好的田園時光，講述著陽光、豐沃的土壤、森林、流水以及一個聰慧的種族。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艾瑞姆精靈們還生活在森林中，圍繞著幾處湖泊繁衍生息的時候，他們的生活充滿富足和快樂。這是一個平和、團結、聰慧同時又具備充足進取精神的優雅種族，他們在這顆星球上第一批開啟靈智，製造工具，發展文字，與大自然和諧共生，並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發展文明的道路。
艾瑞姆的森林中有著充沛的食物，大氣層中充盈著活躍的能量，整個宇宙的規則亦支持簡單易學的原始魔法。在名為“星辰之靈”的原始宗教指引下，這群精靈在森林中建造起用魔法和神奇技術驅動的城市，迅速建設著自己的文明，並且非常令人驚歎的是：這群發展迅速的智慧生物即便在文明急速前進的情況下還保持著對自然的敬畏之心，這是很多其他凡人種族都做不到的。他們從直立行走的伊始便意識到一切資源都來自於大自然的慷慨饋贈，因而努力保證節儉和資源循環利用，這一良好品質從文明伊始一直到今天都還保持著。
這群令人驚異的、在天賦上完美到讓人不可思議的漂亮生物熱愛和平，但同時他們也懂得如何與其他生物競爭，采用各種手段（包括戰爭）來保護自己的家園和文明，在艾瑞姆也曾出現過其他曇花一現的強大種族，但最終在星球上獲得霸主地位的是這群強大而充滿智慧的長耳朵生物。
那些強大種族並不是被精靈們消滅了，而是在戰爭之後選擇臣服，並最終被精靈高度同化，在數代的基因改造之後成為了艾瑞姆精靈的一員。
就這樣，在母星階段的發展過程中，精靈們走出森林，踏入平原，翻越山嶺和河流，將文明的火種蔓延至全球，同化並融合所有他們遇上的智慧生物，讓原始的艾瑞姆星球迅速變得充滿活力，高等智慧生物所建造的文明之花在整個星球上遍地開放。
艾瑞姆精靈用了數千年完成對自己星球的全麵控製，從一群生活在森林中、隻懂得原始魔法和簡單工具技術的原始生物發展成為智力全麵開化的高技術族群，他們用獨具特色的魔導技術建設著自己的母星，讓它在保持自然平衡的同時鋪上由大氣層內空中航線、地表高速列車網、全球數據鏈、免費能源廣播體係交織而成的文明外衣。
而在完成了母星階段的技術積累之後，就如所有意識到搖籃資源終究有限的智慧種族一樣，艾瑞姆精靈開始探求家園星球之外的居住點——隻需要在自己的母星之外找到一個恰到好處的立足點，在太空中找到合適的資源產地，然後一切自然會發展起來。
那一刻，他們是驕傲的，自豪的，而且信心十足的。
他們認為自己擁有足夠聰慧的大腦，擁有慷慨異常的母星，擁有充沛的技術和資源庫存，而這一切足夠支持他們完成這一探索之旅。
是的，他們認為自己是富足的，事實上他們的母星也確實擁有空前充沛的所有類型的資源，任何一個種族都應對此感到羨慕。
即便以旁觀者的視角評判，這群精靈本身也有著踏入星空的素質：勤儉，勤奮，進取，團結，再沒有哪個種族像他們一樣天生完美，適合發展了。
除了一件事：
艾瑞姆是他們所處的恒星係中唯一一顆行星。
而他們的恒星係距離最近的實體天體有六千萬光年之遙。
在這六千萬光年之遙的茫茫旅程中，隻有一片荒蕪，以及幾堆恒星坍塌之後留下的、毫無用處的灼熱餘燼。
如果他們的世界是某位神明創造，那麽這位神明真的給這些精靈開了個殘酷的玩笑：他給這些精靈以凡人種族所能具備的所有美好天賦，讓他們從心靈到肉體都無可挑剔，讓他們勤勞，勇敢，善良，聰慧，堅韌而且團結，還給了他們一顆如此美好而豐饒的家園星球作為搖籃——
最後把這一切都扔在一片荒漠裏。
?
第238章
不宜生存
一個文明若要長久發展，脫離自己的母星是必經之路，一顆星球的資源是有限的，而且將所有文明成員聚集在一顆星球上也有著巨大的安全隱患，因此每一個擁有正常思維能力的智慧種族在完成母星階段的技術積累之後必須踏入星空——或者別的什麽領域，總之他們必須離開自己的搖籃。
但艾瑞姆精靈卻麵對著一個讓他們絕望的窘境：從他們的搖籃到距離自己最近的補給點之間有著足以讓任何初級太空文明卻步的距離，以他們最初的宇航技術絕無可能抵達，他們不能像其他文明一樣在自己的恒星係內找到踏板和資源產地，然後在充足的物質和能源支持下慢慢研究各種航天技術，也沒辦法找到一個有生之年可以抵達的比鄰星小站。
一個正常的文明若要踏入太空，除非天資聰慧到可以在百分之百不犯錯誤的情況下直接在母星上閉門造車地研究出深空航行技術和超光速引擎，否則他們必然需要在自己的原始星係內尋求跳板，並且以其他距離適宜的星球作為立足點展開一係列的研究。超光速引擎的初期技術積累是伴隨著巨大危險的，很多蘊含強大力量的實驗設施不能直接建設在母星上，而且最原始的超光速引擎燃料通常也隻能在不適宜生存的氣態巨星中大範圍開采到。即使沒有這兩個條件，原始恒星係周圍也至少應該有另外一顆太陽——這個距離不能太遠，至少要保證最初的開拓者可以在一代人之內抵達。
但艾瑞姆精靈什麽都沒有，他們剛剛衝出重力圈，就要麵對一段不可能逾越的天塹——除非他們有辦法在跳過各種過渡技術的情況下直接發展出深空航行設施來，否則就隻能困死在這幾千萬光年的荒蕪之地中了。
在僅有一顆母星的情況下直接造出深空星艦並非不可能，隻是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天賦，還有絕大的好運，而艾瑞姆精靈終究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他們沒能找到正確道路便耗盡了星球上不可再生的各種資源，接下來隻能麵對著那幾千萬光年的荒蕪路途慢慢等死了。
星球開始枯竭，星體資源被抽取，甚至星球本身都被重塑成能量利用效率更高的環日太空浮島，然後太空浮島又慢慢被重組成其他的形態，這群被困在搖籃裏的精靈隻能用自己手頭有限的那點東西不斷改造，精打細算地盡可能延續自己的文明，他們的家園世界麵目全非，越來越不堪重負，曾經自以為走到文明頂點的艾瑞姆精靈們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最後隻能守著一顆孤零零的太陽和一片已經重塑過無數遍、幾乎看不出原型的太空浮島艱難度日，人口也開始在殘酷的資源限製法案下劇烈衰退。
“我出生的時候艾瑞姆已經抵達崩潰臨界點，”希爾妲靜靜說著，“不論我們再怎麽愛惜自己的家園，資源都是要不斷消耗的，在一個孤星環境中不存在真正意義上可以永續的資源循環體係。在最近幾百年我們甚至不得不想辦法從太陽裏提取能量和物質，為此我們建造了很多日冕站——那是一種很危險的設施，耗資巨大而且不夠穩定，每一個日冕站的運行都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代價，有時候甚至需要付出很多優秀魔導專家的生命，而這也隻是權宜之計。”
郝仁好奇地看著希爾妲：“所以你們在發現實在造不出深空飛船的情況下決定造個傳送門？”
“嗯，這是我丈夫還在世時提出的宏偉計劃，可惜直到他死於一次日冕站爆炸事故，我們都沒能造出真正穩定的、可以通向星空深處的超級傳送門，”希爾妲歎了口氣，“在他死後，我用了三十年舉全國之力來建造一個巨大的時空加速器，那東西幾乎耗盡了三座日冕站在一百年間積累下來的所有能量，但它第一次啟動便引發了巨大事故，我當時在觀測塔樓上和大臣們一起見證開機儀式……然後所有東西就都爆炸了。我不知道那東西會引發多嚴重的後果，所以現在我必須盡快回去，我的人民肯定已經一團混亂，他們需要有人安撫。”
薇薇安則深有感觸地偷偷瞥了希爾妲一眼：“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總覺得對那些艾瑞姆精靈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同情……”
莉莉很理解地點點頭：“因為都很窮嘛。”
眾人一塊瞪著這個沒心沒肺的哈士奇：這種嚴肅場合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麽？
伊紮克斯則微微笑了一下，環視著周圍的其他人：“現在你們知道我那時候對那些獵魔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吧？資源寶貴，經不起內耗的。我當初搭乘移民船過來的時候曾經聽一個老人說過，任何文明在發展過程中都有一個‘容錯值’，這個容錯值由他們的家園資源儲量、種族自身發展能力、家園環境等因素決定，資源儲量越高、家園世界周邊環境越好、自身發展能力越強的文明，容錯值也越高，反之越低。一個文明如果想要發展下去，就必須在一個區域的資源耗盡之前轉移到臨近的其他地方，為此他們要學會保護環境以減少損耗、規劃路線以防止走入歧途，最重要的還要盡量規避內耗以防止浪費。家園世界的資源儲量以及周邊環境是天定的，人們能決定的隻有自己。很多種族天生誕生在豐饒的地方，星球上物產豐富，星球周邊還有充足的資源產地和跳板，於是他們肆意浪費，將家底都用在內戰上，最後等幡然醒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連前往比鄰星的最後一艘飛船都造不出來，而有的種族卻出生在荒涼貧瘠的地方，他們每走一步都必須精打細算——最終能否活著離開搖籃還是個未知數。世間不公平的事情很多，而沒有什麽是比這種‘種族命運’更不公平的了。說實話，我覺得地球人就有點像是家底殷實的敗家子——你們的太陽係內有火星和月球這樣的大小跳板，有土星和木星這樣的巨型資源站，你們身邊每一顆星球上都堆滿了燃料和飛船外殼，而且它們都還很近，幾乎用最原始的化學燃料飛船都能抵達，但你們卻在忙著把更多炸彈扔在自己的同胞頭上——這很愚蠢，跟我老家那群蠢貨一樣愚蠢。看看那些艾瑞姆精靈，他們的容錯值甚至是負數……”
郝仁驚訝地看著伊紮克斯，他很少見這個大惡魔會語氣激烈地說這麽長一段話，這個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大個子平常都是很和和氣氣的，而且從來話不多說。他隱隱意識到一點：希爾妲講述的故事觸動了這個大惡魔內心的某處敏感點，這或許就和後者的過往有關。
而伊紮克斯則在發現周圍人神色有異之後歉意地擺了擺手：“我話說重了，你們別介意。”
薇薇安的嘴角微微翹起：“不……我覺得你說的很好，好到了簡直不該從一個惡魔的嘴裏說出來。”
伊紮克斯苦笑著攤開手：“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來到異世界之後我想了很多，”希爾妲沉默了挺長時間才突然再度開口，“我第一次確認了有其他種族甚至其他世界存在，也確認了我們族中學者的很多猜想。在地球的那兩天我湊巧看到了你們的科學節目，知道你們的恒星係是什麽樣，以及你們距離最近的恒星有多遠——我感覺很不可思議。我們之前就好奇自己周邊的環境是否正常，但苦於根本找不到參照物，所以我們不敢確定艾瑞姆精靈走到今天這步到底是太過愚笨還是太過不幸。現在我倒是鬆了口氣——或許真的不該怪那些學者。”
“除了特例，很少有智慧種族是真正愚蠢的，”數據終端突然說道，“隻要有進取心就值得誇獎，剩下的哪怕誤入歧途甚至最終被困死在母星上都不應被苛責，因為踏入星辰大海確實是個很艱難的任務，而且很多時候要依靠運氣。有時候一個種族費勁千辛萬苦都找不到擺脫重力的路子，並不是他們不夠努力或者不夠聰明，單純隻是不夠幸運罷了。”
一陣輕微的嗡鳴聲從飛船某處傳來。
艦橋四周的虛擬影像再度變得明亮，一顆燦爛奪目的太陽出現在畫麵的一角。
“艾瑞姆到了。”數據終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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