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驥才、韓美林: 煉獄 · 天堂(上卷 · 煉獄第一章:一、禍從口出)

來源: YMCK1025 2018-01-06 14:55:54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1955 bytes)
回答: 馮驥才、韓美林: 煉獄 · 天堂(序)YMCK10252018-01-06 14:52:46

馮驥才、韓美林: 煉獄 · 天堂(上卷 · 煉獄第一章:一、禍從口出)

“在清水裏泡三次,在血水裏浴三次,在堿水裏煮三次,我們就會純淨得不能再純淨了。”

——摘自阿·托爾斯泰《苦難的曆程》第一章

第一章    苦難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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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本少年時期的美術出版物封麵(1954年)

馮:現在,我開始做你的口述了。你可得做好準備,我可不是做你的傳記。我知道你這個人很傳奇,窮苦出身,十三歲就參軍做通訊員;你還是個繪畫的神童,十八歲就出版了兩本美術教育讀物——我還收藏著你這兩本書《繪畫基本知識》和《小學圖畫教學參考畫集》呢,那是1954年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吧。然而你的口述,要從你“陷入苦難”開始。這才是我的工作。我要求從現在起,你要回到你苦難的過去;我知道你的苦難像一座煉獄,知道你這個煉獄裏是什麽滋味——

韓:哎,不對了。你怎可能知道我這個煉獄的滋味?這可是十八層地獄萬劫不複的一層嗬。

馮:那我對你的要求有點殘忍。可是如果你不重新回去一趟,講透過去,如實回答我的話,我無法揭開你的內心。

韓:這個我不怕。你總不會比“文革”厲害。你就來吧,跟著我入“煉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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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述訪談中

一、禍從口出

馮:好。我們的談話單刀直入。你是哪年被抓起來的?在中央美院嗎?

韓:不,是在安徽的淮南瓷器廠。可是我的禍根在中央美院。

馮:張賢亮的禍根是他寫的一首詩《大風歌》,他寫這首詩時十七歲,為此他先後五次入獄,坐了二十二年牢。你呢?為了什麽?

韓:言論,愛說牢騷話。

馮:自從1957年反右開始,知識分子的災難多半因為言論。你在中央美院那時是學生,還是教師?

韓:開始是學生。我1955年從濟南考進中央美院,轉年成立中央工藝美院時,我被安排到中央工藝美院上學。我的老師是龐薰琹、柴扉、鄭可。龐薰琹是我的恩師。

馮:他們都是傑出的藝術家和美術教育家。你當時隻是一個青年學生,會在什麽時候發表“問題言論”?1957年“大鳴大放”的時候嗎?

韓:“反右”在美院翻天覆地,許多教授都被打成“右派”,包括我幾位老師龐薰琹、鄭可等等都成了“右派”;工藝美院總共才八十一人,十八人被打成“右派”。連設計國徽的高莊也成了“右派”。當時我年紀太輕,又是學生,還輪不上我們。再說我是窮人家出身,十三歲就參軍了,自信對國家對革命忠心不貳,腦袋裏的“政治”很簡單,就是共產主義吧。能說什麽反動話特務話嗎?可是自從“反右”之後,腦袋裏的想法就多了一些,看不慣的事情便發議論。“大躍進”中虛的假的看不慣,把知識分子全弄下去勞動看不慣。我向來攔不住自己的嘴,心裏有話就得往外說。比如我說全民大煉鋼鐵時煉的鋼都是廢鐵渣子,是我編的嗎?再比如,我們跑到白洋澱寫生時聽當地農民說鬧饑荒時餓死了很多人,死人用船往外運,這也不是我造出來的,老百姓會瞎編嗎?

馮:拿這些話定罪就有點荒唐了。

韓:更荒唐的事多著呢。比方,班裏上辯論課。安排我和另一個同學做“反方”,大家做“正方”,辯論的題目是“美國搞原子彈好不好”。反方就是“敵方”,要極力說原子彈好,這樣才好激發大家作出更有力的反駁。實際上我們也認為原子彈不好,可是我們不是扮演敵人嗎?大家說原子彈怎麽怎麽不好,我就說:“你再說我們老美不好就扔個原子彈炸你們。”沒想到,這些扮演反方的話,最後都成了我美化美帝國主義、仇恨人民的反動言論。

馮:當時就這麽定性了?你不會申辯嗎?

韓:申辯?和誰申辯?你根本連知道也不知道,這些話就全記在檔案裏了。我檔案裏亂七八糟嚇人的東西多著呢,不過我當時一點也不知道。

馮:這可有點可怕,這說明暗中一直有一支筆記下你的一言一行。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韓:倒黴的時候,“四清”。到了“四清”——清政治、清經濟、清思想和清組織的時候,這些掖在檔案裏的東西,就當做罪狀全端出來了。“四清”是“文革”的前奏,已經開始無限上綱了,一上綱,全是罪大惡極!比如說“大煉鋼鐵”煉的是廢鐵渣子,那就是反對“三麵紅旗”。“三麵紅旗”誰提出來的?毛主席!那就是明目張膽、喪心病狂地反對毛主席。你說問題有多嚴重?平常的牢騷話在運動裏問題就大了。

hml61959年大學畢業時同學們的合影照

hml7在中央美院做教師的照片

馮:“四清”是1963年,那時你二十七歲,應該已經從中央工藝美院畢業了。

韓:我1959年畢業。畢業後因為我畫得好,不少作品已經在報刊上公開發表了,在學院是公認的高材生,就被留在裝潢係做老師。可是自從1957年“反右”以後,對“問題言論”的告密多起來了。我做老師期間,一直就是被告密的對象。

馮:這因為1957年的“右派”都是“禍從口出”。有一點我不明白,“反右”時你的老師們全都是因為言論問題被打成“右派”,你怎麽沒有從中吸取到教訓?是不是你認為自己出身窮苦,少年參軍,“根正苗紅”,不可能把你看做“反動派”?

韓:可能有吧。最主要是我腦袋裏沒政治,對政治也不敏感,腦袋裏全是畫。當時,中國最棒的畫家一多半都擠在中央美院和中央工藝美院兩座學校裏,齊白石、徐悲鴻、李苦禪、江豐、吳作人、蔣兆和、張光宇、鄭可、龐薰琹、葉淺予、周令釗、黃永玉等等,都是教授,可厲害了,有的還給我們講過課。那時我畫畫的勁頭十足,想當畫家,當個很棒的畫家,沒把說幾句牢騷話當回事。我隻聽人說我是“隻專不紅”,我申請入團一直不要我,可是沒聽人說過我反動。

馮:你對政治不敏感,不見得政治對你不敏感。搞藝術的用藝術的眼光看政治,搞政治的用政治的眼光看藝術家。政治的判斷是利與害,藝術的判斷是美與醜。但是當你說某些政治是醜的,它就會把你當做有害的。你是什麽時候出事的?

韓:剛才我說了,“四清”。

馮:就在中央工藝美院嗎?

韓:不,在安徽。

馮:怎麽會在安徽?你下去搞“四清”了嗎?還是犯了什麽錯誤被貶到安徽去了?

韓:你這個“被貶”的說法沾邊,可表麵不是。1963年安徽要建立美術學院,派省委宣傳部長賴少奇來到工藝美院請求支援,說是派個藝術上得力的人去幫助他們鋪攤子,最多三年,建好後就回來。學院領導把我的畫拿給他們一看,他們很高興,馬上表示歡迎。學院領導就決定派我去。我還覺得挺光榮呢,哪裏知道這是借故把我一腳踢出工藝美院。

馮:因為他們掌握你的“言論問題”,這是變相的一種發配?

韓:對了!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我那時剛結婚,婚後第八天,就帶著老婆和三個學生去到安徽合肥的輕工業研究所報到,我一心想著鉚足勁兒大幹一場,幫他們把美術學院漂漂亮亮立起來,然後盡快返回北京。這時候我在北京幹得正起勁呢,許多人都來找我畫畫。連夏衍、範瑾、馮牧都找我為他們設計封麵,田漢的劇作《竇娥冤》也是我畫的封麵。對了,一次鄧拓看到我的裝飾畫,還配了一首《踏莎行•寨歌》。我真想快去快回,返回到北京文化的氛圍裏,北京的文化氛圍比哪兒都濃。可是一年後安徽這邊的美術學院還沒有影子,“四清”運動來了,居然把我弄了起來。

馮:為了什麽?

韓:首先是在中央工藝美院檔案裏的事,“四清”一來給一條條全亮出來了,我一聽就傻了,平日裏的牢騷話全給人記下來了。這都是誰告的密、誰記下來的呢?我感覺後脊梁冒冷氣。別看這些話平時找不到頭上,臨到運動裏一上綱,句句夠喝半壺的。這時我才明白,原來我韓美林是背著一大箱自己的黑材料跑到安徽找死來的。好像人家事先在這兒給我挖好一個坑,再把我推過來。

馮:那就別叫冤了,這就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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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歌》(韓美林畫,鄧拓題詩)

發表於1961年7月22日《北京晚報》

(待續)

來源:韓美林藝術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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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驥才、韓美林: 煉獄 · 天堂(上卷 · 煉獄第一章:二、裏通外國)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0030 bytes) () 01/06/2018 postreply 14:59:52

馮驥才、韓美林: 煉獄 · 天堂(上卷 · 煉獄第一章:三、九區十八崗)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0815 bytes) () 01/06/2018 postreply 15:08:05

馮驥才、韓美林: 煉獄 · 天堂(上卷 · 煉獄第一章:四、1967年4月7日)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13982 bytes) () 01/06/2018 postreply 15: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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