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爭執
初秋的天氣微涼,Y市下起小雨,天地間籠罩著一層飄搖的煙色輕紗,城市街道不見往常的喧嘩,隻聽雨聲淅瀝。
與屋外輕悠的雨聲相反,Y市電視台的化妝間內正在發生激烈的爭吵。
電視台員工圍成一團,看向人群正中的年輕女郎,那女子約莫二十出頭,容貌明豔,身材高挑火辣,還蹬著一雙十五厘米的恨天高,挺胸瞪眼時,整個房間充滿她淩厲的壓迫感。
她向另一名女子一指,做了美甲的指甲水鑽閃耀,“樊歆,我們第一次上節目你就遲到!你什麽意思!”
長著一張好人臉的導演趕緊打圓場:“好了秦晴,樊歆都解釋過了,突發急事才晚到,再說就晚了半分鍾,可以忽略不計的!”
秦晴嗤笑著看向導演:“王導,這不是時間多少的問題,樊歆既然跟我一個組合,她遲到就是丟我的臉,丟我們Sweet的臉!”話到此處聲量猛地一高,“樊歆!說你呢,聽不見啊!”
三步之外,被稱作樊歆的女子正坐在化妝鏡前,明淨的鏡子映出她的身姿,與秦晴潑辣張揚的氣場截然不同,她安靜坐在那,還未來得及上妝,白淨著一張素顏,一雙眸子清亮。對方的咄咄逼人似對她沒什麽影響,她淡淡向化妝師說:“姐姐,節目快錄了,正事要緊,趕緊上妝吧。”
見對方充耳不聞,秦晴揚起手中雜誌摔倒地上,“樊歆!遲到犯錯還能若無其事嗎?你必須向我賠禮道歉,今天是我們Sweet的團體活動,而你影響了Sweet的整體形象!”
氣氛登時繃緊,眾人圍觀著漩渦中心的兩人——這個名為“Sweet”的組合,是國內最具影響力的盛唐公司新推出的組合,成員就是正在對峙的秦晴與樊歆。這個叫秦晴的,雖是入行不久的新人,但因顏值高脾氣暴再加後台硬,早在圈裏出了名,而這個樊歆,不曾聽說有什麽後台,又一副纖瘦清麗毫無殺傷力的模樣,也不知招不招架的住。
不料樊歆的情緒沒什麽太大起伏,反而微微淺笑,“道歉?好啊!那你先給我道歉。”
她笑得並不明顯,隻是唇角微微上揚,唇畔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這不怒反笑的態度讓準備拿喬的秦晴怔住,“我憑什麽給你道歉?”
樊歆口吻平靜,“你忘了,上周拍廣告你遲到三個小時,後來幹脆曠工不來,我在太陽下等了你一下午,被曬得脫了一層皮。”
秦晴理直氣壯,“我那天是因為生病了,不是隨意遲到。”
“生病?”樊歆笑道:“那應該去醫院啊,怎麽跟別人去了別處?”
秦晴臉色微變,閃爍的目光泄出她的心虛,但她仍強硬道:“你瞎說什麽!”
化妝鏡裏清晰顯出樊歆此時的模樣,麵色依舊溫和淡然,口氣卻滿是篤定,她笑了笑,將證據溫聲細語又一針見血拋出來,“那天你穿綠色裙子,拎黑色包。”
“你……”秦晴的話噎在了喉中,不知是被對方戳穿真相無言以對,還是摸不清對方套路而凝神戒備,嗓門壓低了些,化為一聲嘲諷,“哼,你看到又怎樣?你敢去告訴我舅舅嗎?”
“芝麻大的事需要驚動盛唐的副總嗎?我隻想擺出我的態度,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希望大家以和為貴。”見秦晴的氣焰弱了一半,樊歆適時給了個台階,“你認為呢?”
秦晴哼了一聲,礙著把柄在對方手上,一口氣終是憋了回去,向化妝師手一擺,“愣著幹嘛,化妝!”
※
中午錄完節目後公司派保姆車來接,幾人共乘一輛車,秦晴與助理坐在一處,樊歆單獨坐在最後,經紀人汪姐也來了,坐在前排的副駕駛上。
路上閑來無事,司機打開車內的新聞播報器,女主持人幾分調侃幾分沉重的道來——“各位觀眾,今天頭條依舊是娛樂大亨慕春寅,據Y市晚報爆料,號稱國民情人的慕總經理最近與混血嫩模Kimi交往,被拍到同赴海濱美城度假,照片上兩人身著熱辣比基尼,貼臉親昵羨煞旁人,想必看到照片的美女們都得愁雲慘霧了,這位全民情人,終究輪不到自己呀……”
聽到這汪姐笑起來,“又是慕總的消息,前幾天才跟國民妹妹在一起,今兒就換成了日法小嫩模!”
年輕的司機愛八卦,笑著接口:“誰讓咱慕總有錢有勢又風流呢,每天香車美女到處拉風,記者不拍他拍誰?”
汪姐頷首,“那是,頭條帝的外號可不是白叫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他的頭條。”
司機一邊熟練的掌握著方向盤,一邊麵帶狎昵的說著玩笑話:“聽說慕總外號一夜七次郎,是真的嗎?”
汪姐哈哈大笑,“不知道,但跟了他的女人都很滿意!”
兩人無傷大雅的調侃,後車座的秦晴對這種話題不好插嘴,可耳朵豎得高高的。須臾汪姐想起什麽,扭頭說:“秦晴,這陣子你加緊練習,月底有活動讓你參加。”
秦晴眸裏閃過喜色:“什麽活動?”
“高層要求暫時保密,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是一流電視台的綜藝節目,去年這節目創下連續六期全國收視率第一的好成績,你就算去打個醬油,知名度也會大大提升。”
秦晴美眸流轉,喜道:“太好了!”手往後頭的樊歆輕飄飄一點,問:“那她呢?”
汪姐道:“樊歆不去。”
秦晴勾唇一笑,她的小助理好奇,怯怯地問:“為什麽?”
秦晴倚著車窗撥弄自己的水晶指甲,那指尖的水鑽隨著光影不住變幻,一芒芒微冷的光,像這一刻她眼裏輕蔑的涼意,“圈裏哪有這麽多為什麽?高層不想她上就不讓她上咯。”
汪姐聞言微微顰眉,朝後喊道:“樊歆。”
樊歆正靠在座位上聽歌,幾人的話她根本沒聽見,見汪姐朝自己揮手,她將耳塞□□,“汪姐什麽事?”
汪姐問:“給你配了助理你怎麽老不帶,一個人跑來跑去不麻煩嗎?”
樊歆道:“隻是一個簡單的通告,我一個人可以的。”
汪姐掃掃她手中的耳機,笑眯眯轉了個話題:“難怪蘇雅老師老說你勤奮,我看你到哪都在聽歌學習,在練功房練舞也常練到深夜才走。”
樊歆唇角抿了抿,一對小巧的梨渦又顯了出來,“這條路上優秀的人太多,不努力怎麽行?”
前排秦晴癟癟嘴,“努力有什麽用,月底的節目還不是上不了。”
她話剛落,汪姐又衝樊歆道:“樊歆,我知道你用心,但這陣子你練習不要太過,保護好嗓子,《巴格達之戀》的片尾曲還等著你唱呢!”
秦晴驚訝插嘴,“什麽,那部投資三億的電影由她唱?”
汪姐道:“對,今早下的通知。”
秦晴眼裏掠過不甘,方才的歡喜早已煙消雲散,她質問道:“汪姐,憑什麽我去綜藝節目打醬油,她卻在國際大片裏獨唱主題曲?”
汪姐的回答有淡淡的揶揄,“就像你說的,這圈裏哪有這麽多為什麽。”
秦晴氣得轉過臉去。她雖性子驕縱,可汪姐是公司裏的資深經濟人,曾帶過不少紅星,她不敢冒昧衝撞。
車子繼續行駛,前座秦晴暗自惱火,後座的樊歆卻平淡如初,仿佛對電影主題曲的事早就知情。
※
到了盛唐總部,車停在地下車庫,秦晴樊歆一前一後下了車。
兩人離去後,汪姐蹙眉道:“這秦晴真是心眼窄,就因為培訓老師曾誇樊歆舞蹈功底好,她就為這事處處跟樊歆過不去。”
司機瞅瞅四周無人,這才說道:“誰讓她舅舅位高權重呢!”又歎氣道:“這樊歆受秦晴的氣,就是吃了沒有後台的虧!”
“樊歆沒後台?”汪姐笑著搖頭,“沒後台她會以25歲的年紀出道?”
司機若有所思,“也是,這個出道年齡對藝人來說晚了,一般公司根本不考慮。”他看向汪姐,“那樊歆的後台是誰?”
汪姐擺首,“我不知道。”
“您是她的經紀人,怎麽會不知道!”
汪姐雙手一攤,“我真不知道,但當初吳特助將她交到我手上時,隻說了一句話——千萬看好她,出了問題咱倆都得死。”
司機:“……”
※
車庫外的天陰蒙蒙一片,小雨依舊滴答滴答。
樊歆踏出車庫,便見秦晴守在車庫口,仿佛就等著她出來。
車庫附近沒什麽人,秦晴的紅唇噙著一抹冷笑,“樊歆,能挑大梁唱電影曲很得意吧!”
樊歆頓住腳,從側麵丟了個問句,“秦晴,你從哪看出來我很得意?”她指指自己溫和無害的臉,“這叫得意?”
她的側麵回擊顯然超出秦晴的預料,秦晴怔了怔,俏臉略顯薄怒,“樊歆,會耍嘴皮子有什麽用?我舅舅主管盛唐影視業務,是慕總愛重的左臂右膀,我要是去跟他吹吹風,你的星途可就不好說了!”
樊歆不想多說,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
她避而遠之的態度讓秦晴更加發惱,秦晴快步攔住她,“站住!”
樊歆淡淡瞥她一眼,“還有什麽事?”
秦晴站定,斂住怒意與倨傲,第一次認真打量自己的團友兼對手。
眼前女子立在斜風細雨之中,櫻桃色的針織衫襯得她肌膚雪白,隔著煙青色的朦朧雨幕,卸妝後的臉龐渾然天成的清麗,令人聯想起唯美的風景片中,那山水靜謐的湖上清蓮、林中白櫻。
秦晴心裏一堵——不是所有人都能將素麵朝天化為美,但樊歆卻可以,且遊刃有餘。
秦晴耐心用盡,幹脆開門見山,“樊歆,有種就亮底牌!你的後台是誰?”她嗤笑一聲,“讓我猜猜,是人力資源部那肥頭大耳的張總監?還是策劃部那男女通吃的吳主管?據說他床上口味特重,五六十歲還花樣繁多……嘖嘖,你也受得了?”
見樊歆臉色微變,秦晴正欲繼續奚落,誰知手機一響,來了條短信,樊歆無意看到她手機屏幕,輕輕挑眉,“咦,秦晴,你拿慕總照片做主頁背景……”
秦晴橫她一眼,水晶指甲在陽光下招搖的閃亮,像這一刻她毫不掩飾的野心,“他不是背景,他是這個圈內——最高的枝。”
她接著輕笑,“當然,這個枝你攀不起。”
見樊歆滿臉平靜,秦晴愣了幾秒,“你該不會……真對慕總有意思吧?”
樊歆抿抿薄唇,斑駁的光影中她唇色如初夏薔薇,卻是笑起來,“你猜?”
秦晴有種氣撒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你要玩是吧!好!誰怕誰!”
☆、Chapter2 酒局
秦晴氣咻咻離開後,樊歆搭公交回家——雖然是公眾人物,但她這種三四線新人,戴上防塵口罩根本沒人認得出來。
公交車穿梭在大街小巷,路過Y市最繁華的路口,廣場裏巨大的LED屏幕不斷滾動著最新資訊。坐在樊歆前排的小女生指著LED屏道:“看,是頭條帝慕春寅的新聞,他又換女伴了嗎?”
她身邊女伴一副深諳娛樂圈八卦的口吻,“有什麽稀奇?不都說他的女人一周一換嗎?”
先頭說話的女生顯然深受傻白甜偶像劇的熏陶,她雙手握拳,對著LED屏四十五度憧憬凝望,嗲聲嗲氣道:“雖說他花心濫情,可這些小缺點怎能掩蓋他的光芒呢?別說跟他好一晚上,隻要被他壁咚一回,倫家這一生對男人的所有幻想就都滿足了,嚶嚶嚶……”
這嗲氣讓樊歆聽出一身雞皮疙瘩,她瞅瞅LED屏,巨幅屏幕清晰放大出男人漂亮的臉,他勾著薄唇,略微上挑的眉眼攜著一縷風流,正摟著懷裏的混血美人——這熟悉的騷包麵孔果然是慕春寅。
樊歆將目光收回,繼續聽歌。
※
公交到站是在一刻鍾以後,樊歆下了車往小區走。在這全Y市最頂級的富人區內,連綿精致的洋房與花木交映的花園無需多提,便連門口保安看人的眼色都比其它小區更殷勤。
剛進家門手機便響了起來,樊歆接了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嗓音,慵懶悠然卻又輕車熟路的發布命令,“今晚陪我應酬,在門口等我。”
這一句話落對方便切了通話,樊歆知道,她要卸下藝人的身份,以助理的職務陪主子應酬了。
樊歆迅速換了一套幹練的黑色職業裝,將頭發利落挽起,戴上端莊沉穩的黑框眼鏡,出發。
豪車停在門口,樊歆進了後車座。搖曳的雨霧中,刮雨器在前車窗來回的刮,窗外喧囂的雨聲中,副駕駛上她的主子向司機道:“去國輝酒店。”
車子行駛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副駕駛上的人問樊歆:“知道去國輝幹嘛嗎?”他嗓音懶洋洋的,說這話時並未回頭,背對著樊歆,立挺的真皮靠椅遮住他的模樣,隻露出後腦處亞麻色的中短發,在微光下泛著洋氣的色澤。
車廂內混著鶯鶯燕燕的馥鬱之氣,應該是車子主人常帶不同女人入座的原因,樊歆不喜歡這種雜亂又奢靡的香水味,蹙眉搖頭,“不知道。”
副駕駛上的人斜靠在座墊上笑了一聲,極輕極淺的笑意,聽進耳裏,似被細膩的羽絨拂過,撓得人心頭微癢,“某人要唱電影插曲,我當然得去跟主創團隊打個招呼。”
樊歆道:“你不用這樣,我沒想過要走後門。”
副駕駛上的人停頓片刻,隨即笑意更濃,“樊歆,你肯回來伺候我,我自然不能虧待你是不是?”
樊歆垂下眼簾,沉默。
見她不回應,副駕駛上的人轉過臉來,路畔燈光穿過飄搖的雨幕,綻開一輪輪霓虹般的光圈,將他英俊的臉龐映得光鮮如暖玉,那眉眼飛揚顧盼流轉,唇角笑意盈盈,讓人聯想起迷迭香的奇異魅惑——這五官的完美組合如此熟悉而特別,正是下午商業街LED屏幕上那張臉!
演藝圈裏的風雲大佬,全國人民口中的頭條帝、盛唐老板慕春寅。
※
車子很快抵達國輝酒店,觥籌交錯的豪華包廂裏,主賓雙方圍繞著即將開拍的電影言笑晏晏,慕春寅作為投資方之一,自然被恭敬有加的請到上席,而樊歆作為特助陪在一旁。眼下的她一身幹練白襯衣黑套裙職業裝,帶著文縐縐的眼鏡,哪裏還有藝人的模樣,再加上她不聲不響坐在角落埋頭吃菜,壓根沒人認出來。
一群人談興正濃,對桌周導演忽然麵露喜色的起身,“呀,有貴客來,我出門迎!”
周導一貫大牌,待人接物鮮少這般殷切,眾人不由問:“什麽貴客值得鼎鼎大名的周導親自迎接?”
周導將酒杯往桌上一擱,麵語亢奮,“大腕!國際一流大腕!有錢也請不到!有他加盟電影那是如虎添翼!”
眾人的好奇心瞬時被撩撥到半空,包括樊歆。
而周導已急切走到包廂門口,可拉開門便呆住,對著門外的人驚喜道:“哎呀我的貴賓!您這麽快就來了,我正準備去接呢!”
貴賓已到?
樊歆的目光隨著一幹人齊刷刷投了過去,隻那一霎,似五月晴空閃過一道逼人攝魄的光電,她的神情陡然僵住。
包廂門口的水晶燈下佇立一人,個子頎長,簡單的薄荷色襯衫配淺色休閑褲,隨意的站姿顯出筆挺的身材。斑駁交錯的光影中,他身後是大片背景牆,中式風牆紙上繪著連綿的盛夏之蓮,而他立於粉翠盎然的風景前,氣質倒真像極了牆紙裏的青荷,亭亭淨植的沉靜端莊。他踏步上前,清雋的眉目幾分清傲幾分疏離,目光環掃眾人時稍顯淡漠,但這絲毫不能阻止包廂裏的熱情,房內因他的到來瞬時炸開鍋,一幹人異口同聲高呼:“溫先生!”
每個人的口吻皆洋溢著由衷的欣喜,唯有樊歆手中香檳抖了抖,那含在唇間的一口酒液,險些嗆進氣管。
驀地一隻手伸過來,捏得樊歆胳膊一疼,她遠在九霄雲外的魂終於回了身,她沒好氣向偷襲者瞟去,不用猜,掐她的隻會是慕春寅。
慕春寅掃掃那畔被眾星拱月圍簇著的溫淺,笑得眸光粼粼,他湊到她耳邊,故作驚訝的說:“呀,是他!溫淺!”
那邊監製導演等劇組骨幹仍在圍著溫淺奉承。
“想不到溫總肯賞臉跟我們合作,實在太振奮人心了!”
“什麽溫總,人家是國際天才藝術家!“總”這個字眼太俗氣,還是稱溫先生吧,溫文爾雅才華卓絕,多好!”
一群人笑起來,有人接口,“溫先生這次親自操刀電影音樂,相信配合我們大製作的3D魔幻特效,一定能給觀眾帶來極致的感官享受……”
那邊示好沒完沒了,樊歆收回視線,投向麵前香檳酒。頭頂的奧地利水晶吊燈一層層的明亮盎然,光線透過澄澈的酒液折射出冰晶般的光澤,她一動不動瞧著,這一刻紊亂的心跳無法控製。
那邊溫淺被擁簇著朝這頭走來,樊歆將臉埋了埋,繃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他終於走到她身後,雙方的距離隻有十幾公分。
曾經相距天涯,如今僅隔咫尺。樊歆的心跳終於飆到最高值,一聲一聲似要衝破胸臆。
十年了,十年!
她以為早將往事塵封,亦以為絕望的心早該死水無瀾,然而此刻,那些隔世經年還是從回憶深處翻湧而來,一如加拿大那些年呼嘯不絕的波濤狂潮。
她攥著台布的指節繃到發白,等著他的目光遊移過她的臉,旋即,震驚的定格。
然而,他的視線在她身上輕飄飄掠過,毫不停留。
她怔在那,說不出話。
——他是她心頭年深日久的朱砂痣,她卻隻是他陌不相識的路人甲。
十年苦戀,他竟然……沒有認出她。
※
酒局結束,雨已經停了,依舊是司機開的車。
Y市的夜人流熙攘,車水馬龍。車子平穩行駛在二環線上,樊歆坐在後車座,呆看著窗外的夜景,慕春寅就坐在她身旁,饒有興趣觀察她的表情。
樊歆被他瞅的不耐,問:“你看著我做什麽?”
慕春寅騷包的臉被昏黃的車燈打了一層柔光,英俊到令人發指,他唇角噙著一抹會心的笑,“我高興。”
“你高興什麽?”
慕春寅換了個姿勢,懶洋洋歪靠在真皮座墊上,“我幸災樂禍啊!”他唏噓幾聲,“嘖嘖……十年癡戀啊,可他連你的樣子都記不得。”
車窗外夜景斑斕如畫,高樓霓虹樹影人間,一幀幀如流水般快速倒退。樊歆抿抿嘴唇,目光落在窗外,沉默。
“怎麽不說話?”
“不想說。”
慕春寅以手支額,笑吟吟地問:“怎麽?你愛的人心裏沒有你,於是你心如刀絞嗎?”
他口吻明明極平靜,卻隱含咄咄逼人的架勢,樊歆垂下眼簾,不理他。
慕春寅陡然傾身,捏住了她手腕,動作粗暴,“你說啊?”——前麵開車的司機握著方向盤的手聞聲一頓,偷偷從後視鏡往後看,被慕春寅狠瞪一眼後趕緊將臉轉回去。
車速平穩,不斷超過街道上的車輛,後車座的兩人還在僵持,樊歆抬眸,與慕春寅漆黑的瞳仁對視,“慕春寅,看我痛苦,你就這麽痛快嗎?”
慕春寅鬆了手,再次浮起笑意,墨點的眸子在陰暗裏熠熠生輝,仿佛要燃亮整個昏暗的車廂,他慢悠悠說:“當然,你的痛苦,我的快樂。”
☆、Chapter3 賭約
十分鍾後,車抵達慕氏邸院。
這是一幢裝飾奢華的老別墅,略染斑駁的牆壁上顯出年月的痕跡,時光攜著記憶沉澱其中,最後定格在客廳的大幅老照片上。
發黃的照片明顯受了不下二十年的歲月洗禮。照片背景是綠草如茵的庭院,院落裏的白色藤椅上坐有四人,一對微笑的中年夫婦,各抱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左邊是格子襯衣加背帶褲的小男孩,漂亮的模樣跟慕春寅極相似,右邊則是小女孩,鵝蛋臉大眼睛,完全是樊歆的縮小版。
兩人進屋第一眼便看到照片,眸中均翻騰複雜的疼痛,但誰都沒開口,隨後慕春寅換好鞋往沙發上一仰,薄唇朝廚房一努,“去做宵夜,我要蝦餃。”
樊歆依言進了廚房。
慕春寅的嘴向來刁鑽,蝦餃隻吃純手工現做的,所以全程她都得親自動手,揉麵、擀皮、剁餡、下鍋、配小菜,一碗小吃有著六七道繁瑣的程序,可她不見任何不耐,麵上是習以為常的平靜。
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就像她習慣了為他洗衣做飯鋪床疊被,習慣了被他頤指氣使呼來喝去,習慣了所有收入都被他沒收,甚至身份證護照等證件全被他扣押……他的一切正常與非正常,變態與更變態,這些年她習慣了透。
一小時後蝦餃做好。樊歆將蝦餃與配菜端上桌,薄釉的雪白骨瓷餐具像透光的蛋殼,配上琳琅的菜肴,相得益彰的放置於鉤花的歐式桌旗上,低調彰顯著貴族式進餐的優雅與講究。
慕春寅舀著蝦餃,漫不經心問:“我剛打了個噴嚏,是不是你偷偷罵我了?”
樊歆搖頭,“我沒有!”
慕春寅瞥她一眼,笑得優美動人溫柔無害,“你罵我也是應該,那些年我也罵了你無數回。”他視線透過嫋嫋的熱氣落在她臉上,被霧氣熏蒸後反而異常明亮,“我甚至想著,有生之年如果再見,我非得掐死你。”
他的話明明談笑風生的說來,卻有不可磨滅的冷意,樊歆明白觸了他的逆鱗,忙將話題轉開,“你今晚還出去嗎?要找誰陪?還是去斯嘉麗酒店?”
她急於轉移話題,連問了幾個問題——沒錯,除開做飯洗衣外,她還負責打理他的後宮三千,譬如安排他跟誰約會,在哪個酒店睡,甚至給女伴準備什麽糖衣炮彈都得落實……總之,她既是演藝新人又是總裁特助的雙麵人生真的好忙碌。
說到這她一陣感歎,秦晴你為什麽跟我過不去,你要是想攀上圈裏最高的枝,那你就得好好巴結我,這慕春寅如果是皇帝,我可就是那端著綠頭牌的大太監了!
慕春寅晃著杯子,波光瀲灩的茶液映出他輕佻的笑,“昨晚那個膩了,今晚你要挑誰讓我睡?”
他這句直白而露骨的“讓我睡”說的自然而然,像在詢問明天吃什麽菜般平靜。
樊歆提出老建議:“你要是沒想好就搖骰子吧,搖到誰就是誰。”
她神情真切,活脫脫一個為主公出謀劃策的忠心謀士。慕春寅短促一笑,“你就這麽愛幫我挑女人?”
樊歆擺出貼心管家般的笑:“這不是我的工作嘛!”
慕春寅轉了個話題,“聽說你跟秦晴在電視台吵了一架?怎麽,你很討厭她?”
這事沒必要瞞,樊歆實話實說,“反正不喜歡。”
“很好。”慕春寅打了個響指,帶著惡作劇的笑意,“今晚就是她了。”
樊歆:“……”
※
豪華跑車將慕春寅載著離開後,家裏隻剩樊歆一個人,她再次覺得客廳有冷風颼颼刮過——慕春寅這變態,這麽大的房子隻讓她跟他兩人住,連傭人都不要,家務全請鍾點工,做完活就讓人家滾,導致房子麵積大卻半點人氣都沒有。
她討厭這種感覺,起初她想住公司宿舍,可慕春寅不讓,非說她這總裁生活特助,就必須二十四小時貼身伺候他。
貼身——確實貼身,兩人雖然一人一間房,可臥室緊緊相鄰,隔著單薄的一麵牆,恨不得他帶女人回來過夜,她都聽得見啪啪啪的聲響——好吧,幸虧他從沒帶過。
“嗡”一聲手機震動聲響,樊歆回過神來,接了電話。
是她的閨蜜兼同事莫婉婉的,男人婆莫婉婉說話永遠都是開門見山,“姐們,恭喜你要唱電影主題曲啦!”
樊歆微笑,“我這樣的新人一出道就能唱大片,恐怕無數人得眼紅吧。”
“哈哈,管那麽多幹嘛,在這個草泥馬的時代,凡事都要抱著去他妹的心態!”莫婉婉豪邁大笑,“隻能說你的工作太牛掰!一麵是總裁特助,一麵以藝人身份出道,工作夢想兩不誤!”
“其實盛唐裏都以為我隻是新藝人,除了幾個高層外,沒人知曉我跟慕春寅的關係。再說了,什麽總裁特助,就是個鋪床疊被加做飯的。”
“真這麽簡單,慕春寅為什麽不找其她人,單找你啊?”
樊歆無奈道:“我欠他的嘛,隻能這樣還債。”
這話仿佛揭開什麽傷疤,氣氛沉默下去,莫婉婉趕緊轉了個話題,“對了,我聽說溫淺也加入了這部電影,擔任音樂總監,那你們豈不是要見麵?”
提起這名字,樊歆嗓音裏透著澀意,“今晚我跟他已經見了麵。”
莫婉婉驚呼,“呀!見麵了!怎樣,他有沒有很震驚,有沒有悔不當初,有沒有拉著你的手痛哭流涕,說從前對不起你之類的話?想想你曾豁出性命去愛他,想想當年生離死別的一幕,老娘對這個重逢橋段充滿狗血劇般的期待啊!”
樊歆清淺的語氣裏有自嘲,“他沒有認出我。”
“啥?”莫婉婉吼了一聲,“沒認出來?”
樊歆輕笑,“對啊,他看了我一眼,就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咦?不該是這樣啊。”莫婉婉沉思著,一貫嘻哈的口吻斂去,正色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可能是你脫胎換骨變化太大,他才沒認出來。你在國外呆了這麽久,三月份回來時,作為曾經大學上下鋪的死黨,姐見到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說的在情在理,樊歆無言以對。
莫婉婉又問:“那你要去告訴他你沒有死,好好的回來了嗎?”
樊歆道:“不,我不想再跟他有什麽瓜葛。”
“為什麽?當初要死要活的喜歡,如今就甘心歸於陌路?”
“為什麽?”樊歆低聲淺笑,眉目間有不著痕跡的苦澀,“因為得不到,所以不想要。”
緩了緩,又補一句:“這是我在加拿大那五年,掙紮在手術台上時,悟出來的道理。”
※
結束電話,樊歆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手中捏著好幾年前的照片。
歐式立鏡清楚映出她的模樣,身高166,92斤,長腿細腰瘦得窈窕有致,輪廓恰好的鵝蛋臉,極深的雙眼皮顯得瞳仁格外烏黑,彎唇時嘴畔有一對極小的梨渦,及腰的長發烏緞般柔順黑亮,靜默不語時整個人很有言情小說封麵女主的恬靜。
總之,這副皮囊起碼能打90分。
端詳完現在的模樣,樊歆低頭看手中照片。
發黃的照片裏是四個女生的合影,左二最為突出——之所以這麽搶鏡,因為體型太胖!大腿趕上旁人兩倍粗,整張臉亦因過分肉嘟而將五官擠成一團,活像個揉開的麵團子,在一堆漂亮清純的女生中格格不入。
樊歆自嘲一笑,相片中是她剛入大一的情景,因為重病服用太多激素,她在那年胖到人生的巔峰,足足159斤,比現在多出70斤的肉,當真不忍直視。
除了胖之外,照片裏胖妞的左臉還有條疤痕,自左眼角一直蜿蜒到耳際,看得人心頭一顫。
——那是她曾經的模樣,亦是最不堪的夢魘。
良久,樊歆收回照片,輕聲歎息。
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
五年前,她臃腫醜陋,帶著不堪入目的疤痕。而眼下,她窈窕纖細,肌膚光滑而貌美,沒經曆過任何整容手術,卻奇跡般脫胎換骨熔爐再造,溫淺認不出來理所應當。
她又搖了搖頭,覺得人跟人的差別真大。
她如今站在溫淺麵前他都認不出來,可二月份回國時,慕春寅麵對判若兩人的她卻一眼認出,火眼金睛將外逃加拿大五年的她逮了回來。
重新落入魔爪的樊歆納悶他眼尖,有一日壯著膽問了,慕春寅掀掀眼皮道:“樊歆,別說改頭換麵,你就算燒成了灰,我也認得。”
樊歆聞言默然。
是的,他對她恨之入骨,恨到不惜奴役她折辱她囚禁她,這樣的恨,他怎會認不出來。
※
一夜很快過去,翌日樊歆一到盛唐便見同事都在竊竊私語,表情狎昵又豔羨。樊歆猜她們大概在討論秦晴吧,昨晚頭條帝說到做到,還真去找秦晴了。
樊歆走上三樓的藝人練功房,正巧秦晴就站在門口,S型的身材前凸.後翹,春風得意的臉上隻差揮毫“昨夜承恩露”幾個大字,模樣像極了古代被皇帝臨幸過的寵妃。她攔住樊歆,精心描的柳眉微挑,下巴端得高高的:“樊歆,你這表情是對我羨慕嫉妒恨嗎?”
樊歆差點要笑出來。
什麽羨慕嫉妒恨,還空虛寂寞冷呢!果然世上奇葩的想法,你永遠無法預料。
她強忍的笑意卻惹怒了秦晴,秦晴杏眼一瞪:“笑什麽?待會你就要哭了!”手朝培訓室旁一指,“汪姐在等你,她會告訴你不止一個一一”拖長的聲音很有幾分幸災樂禍,“好消息!”
樊歆進了汪姐的辦公室。
明亮的窗台擺著幾棵綠植,微風徐徐拂過白色窗簾,這原本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汪姐的表情卻不怎麽好,她惋惜地看向樊歆:“樊歆,要叫你失望了。榮光那邊來電話,《巴格達之戀》的主題曲,溫先生拒絕與新人合作。”
樊歆一怔,“啊?”
以為她不懂,汪姐解釋道:“溫先生就是音樂家溫淺嘛,他骨子裏有股藝術家的清高,雖然也有自己的企業,卻不喜歡別人稱他溫總,圈內都尊稱他溫先生。”
汪姐瞧樊歆呆呆的,以為她是太失落,忙道:“其實他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這圈裏資曆什麽的很重要。”
樊歆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沒關係,不合作也好。”
是的,不合作也好。其實她應該感謝溫淺,感謝他替她做出果斷的決定,因為她也害怕再見到他。
汪姐還在安慰她,“你別太難過,歌雖然唱不了,但公司給了你其它機會。”說著一拍她的肩,“高層決定派你去參加這一季的《歌手之夜》!”
《歌手之夜》是某省級電視台舉辦的欄目,就是找些具有話題性的歌手進行同台競演,跟芒果台的《我是歌手》微有類似,這兩年極火,但凡有它的出現,必然就是頭條。樊歆微愕,“這機會不是公司給秦晴的嗎?”
“是啊,這就是上次我在車裏說的事。這一季《歌手之夜》還有最後兩場,其中一名選手突發疾病中途退場,欄目組需要有人替位補上,便聯係了我們盛唐,公司想給秦晴機會,讓她代表新生代歌手參加節目,秦晴不知原委前還興高采烈,可一得知幾個重量級的腕都在,唯恐輸得太慘,死活都不肯上了。”
她話落拍拍樊歆的手,笑眯眯道:“不過好在有你!我們跟節目組商量好了,就你去!”
樊歆仍是不解,“這節目這麽紅,可挑選的餘地很大,不找秦晴也能找其她人,為什麽選我?”
汪姐笑著說:“雖然你出道不久,也隻發過幾首單曲,但節目組聽了你的歌,說你的聲音有潛力。節目裏固然高手如雲,但年輕人勇敢嚐試一下也是好的!所以加油,我挺你哦!”
※
與汪姐商量完畢,樊歆走出經紀人辦公室。
秦晴還站在走廊上,拉著公司女同事眉飛色舞:“天哪,昨天我跟慕少約會才知道他多有情調,他懂攝影懂電影懂品酒,會玩賽車……對了,他那輛布加迪你看到了嗎?那麽貴的車,他一買就是四輛,原因是不同顏色的車好搭配不同的衣服……像他這種有錢有貌有格調的男人怎麽能不上頭條,怎麽能不成為網絡熱點呢……”
秦晴沒完沒了,見樊歆出來,她打住話頭故作關切,“樊歆你別裝了,換了我,電影曲唱不了,還要去參加那什麽破比賽,我早哭了!”
女同事跟著說:“可不是,這一季《歌手之夜》除了兩個國寶級大腕,其餘全是一線歌手,新人上去明擺著就是送死嘛。”
秦晴同情地拍拍樊歆的肩,“雖然明知你會輸,但我還是希望你別被踩得太難看!畢竟你還頂著我們Sweet的頭銜呢,你丟臉,我的臉也沒處擱!”
她的眼神輕蔑而尖銳,樊歆臉色微沉,“如果我沒輸呢?”
秦晴撥動著自己的指甲,嗤笑,“少做夢了,人家是大腕中的大腕,有實力有名氣有人氣,你呢?”她捂唇笑得花枝亂顫,“恐怕你這樣的無名小卒站在屏幕中央,都沒人認出來!”
樊歆將那句話再重複一遍,“如果我沒輸呢?”
“嗬!”秦晴眸光有篤定的譏誚,“如果你不是最後一名,以後在Sweet裏,你說一我不敢說二。”
樊歆頷首,“好。”她看向女同事,“你今天就做見證人,我跟她,一言為定。”
☆、Chapter4 參賽
下午公司沒什麽安排,樊歆到點便回了家。作為一個還沒出名的新人,她的通告數量遠不及當紅藝人,平時並不像大咖們忙到昏天暗地,所以她偶爾會有閑暇伺候慕春寅,比如給他備備晚餐夜宵之類的。
可這一晚慕春寅沒回家吃飯,樊歆下班出公司時見他開著那輛騷包的布加迪,載著春光滿麵的秦晴離開,秦晴還將頭伸出窗外,對她露出一抹示威般的笑,指甲上的水鑽在夕陽下閃著眩目的光,像一個浮誇的炫耀。
不用再伺候慕少爺,樊歆隨便弄了點吃的,窩在沙發上看前幾期的《歌手之夜》。要去這個全國最紅的節目,她憂喜交加——這是個機會,可能出名,也可能出洋相。
她有些緊張,但不後悔。橫豎電影曲不能唱了,有其他事轉移一下工作重心也好。
淩晨一點,門哢擦被推開,尋歡作樂的頭條帝回了家。他一麵彎腰換鞋一麵問沙發上看電視的樊歆,“怎麽還不睡?”
樊歆道:“我在對《歌手之夜》的對手進行實力研究,預估自己有幾成勝算。”
慕春寅渾身染著風月場中的奢靡之氣,眉稍含笑,“哦,那你分析出幾成?”
“對手太強。”樊歆笑著攤手:“一成也沒有。”
慕春寅將外套丟在一旁,懶懶地坐在沙發上,“這麽說,你與秦晴的賭是非輸不可了?”他似笑非笑搭搭她的肩,“不如你求求我,或許少爺我心情一好,你就不會輸了。”
樊歆退後一步,將兩人距離拉開,擠出一抹笑,“謝謝厚愛,我不想作弊。”
輸贏未定,結局還早。她想竭盡全力拚搏一把,況且,她也想通過比賽看清自己的實力。
慕春寅打量著她,眸裏有玩味,“你變了很多,從前你安於現狀,而現在的你用盡全力往上爬。為什麽,你在國外的五年遭遇了什麽嗎,我真的很好奇。”
他的英倫風小翻領襯衣上傳來濃鬱的香氣,樊歆嗅出是秦晴常用的香水,身子往後避開,輕描淡寫道:“沒經曆什麽,我隻是單純想站到一個很高的地方,完成一個願望而已。”
“什麽願望?”
逆著光線,樊歆臉色平和如常,那雙烏黑瞳仁卻閃過不易察覺的悲傷——在加拿大呆了五年,她曆經人生中第二輪生死離別,撕心裂肺後她毅然回國,為了完成那人臨終前的心願,她進入這個流光聲色物欲沉浮的演藝圈,一路跌跌撞撞泥濘前行,從未有一秒後悔過。
但她眨眨眼,濃密的睫毛將過去的不為人知盡數掩蓋,“沒什麽,我去睡了。”
她起身回房,還未走出兩步,手腕陡然被人抓住,接著一股大力襲來,她整個人往沙發上摔去。雅白的燈光下,慕春寅的臉色再不複方才的散漫無謂,他將她摁在身下,凜冽的氣息壓迫著她,他的身軀牢籠般將她籠罩住,幽邃的眸光裏滿是忿然與猜忌,“說,你是不是為了他才回國?”
見她不語,慕春寅右手猛地捏住她下巴,“別給我裝傻充愣!”
她痛得皺眉,他的手勁還在加大,“嗬,五年前你千辛萬苦從我身邊逃了出去,好不容易在國外得了自由,為什麽還回來?不就是為了老情人溫淺嗎?你想要配得上堂堂大音樂家,所以進這個圈子,拚命向上爬……”
樊歆下巴被捏得生痛。慕春寅這變態永遠都是這樣,上一秒可能嬉皮笑臉歡聲笑語,下一秒就翻臉無情暴戾相加,從前無數次教訓讓她對他的脾氣了如指掌——他一旦暴怒,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她將口吻放得緩和誠懇,“不是的……我對他早就沒那個心了。”
慕春寅的笑陡然斂去,一聲暴喝,房梁恨不得都在震,“你騙誰呢?你當年都肯為他去死!”
他一聲嗤笑,滿目嘲諷,“嗬……這次他拒絕讓你唱他的歌,你是不是很失望,很傷心,很難過?”
樊歆閉上眼不再說話。
溫淺是她的傷疤,她多想這塊疤早點痊愈,慕春寅卻時不時興災樂禍去揭她的傷——仿佛她越痛,他就越快樂。
“哦,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慕春寅的手緩緩移到她頸上,樊歆的心陡然提到半空中——他不會又想掐她吧!這個變態!
是,他就是個變態,英俊的外表下掩蓋著一個惡魔。在夢魘般的過去,他曾用盡手段侮辱她折磨她,她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跡。
他手掌覆在她的脖子上,她渾身繃緊,而他的手還在下移,輕輕扶住她的肩,他將臉若即若離地附在她耳邊,那輕柔溫煦的笑,仿似情人間的溫存,“知道嗎?即便溫淺不換你,我也會換掉你。我不會讓你有接近他的機會。”
他話落鬆手離去,樊歆慢慢從沙發上坐起,心有餘悸的大口喘氣。
※
此後雙方沒再說話,再次陷入過去的冷戰。樊歆在小心翼翼中過了幾天終於得到解脫——她暫時離開公司,去C市參加《歌手之夜》。
出發當天,她去公司與經紀人汪姐碰頭,一群人提著行李從七樓往下,到五樓時,電梯“叮咚”開了,走進來幾個人。
樊歆不經意抬頭,眼神一頓,心髒處仿似被無形的手猛烈攥住。
三個男人並排站在電梯,正中的男子身材高挑勻稱,站姿隨意卻背脊筆挺,一看就知是被良好教養熏陶出來的世家子弟。鏡麵的電梯四壁映出他英俊的臉龐,五官清雋而輪廓優美,雪白簇新的襯衣配墨黑休閑褲,雅致的黑白兩色將男人的優雅與清貴渲染到極致,仿佛天生即是如此——倘若拿樂器喻人,唯有鋼琴能與之相配。
溫淺。
樊歆來不及多想,將臉往汪姐背後躲了躲。隨即她又覺得可笑——她沒必要慌,更沒必要躲,即便她大大方方站在他麵前,他也認不出她。
她忽然悲哀起來,隨後電梯“叮咚”一聲脆響,眼前一亮,公司一樓的場景出現在她眼簾。
電梯裏的人陸陸續續走出去,樊歆不敢逗留,若無其事從溫淺身畔過去。
兩人擦肩而過,樊歆剛為沒被發現而鬆一口氣,誰知腳下猛地一絆,“啪”一聲悶響,她重重摔到地麵,堅硬的大理石地麵將她膝蓋磕得劇痛。
身後一雙手扶住了她,低沉的嗓音含著歉然,“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踩到你的裙子。”
這聲音太過熟悉,溫淺!
樊歆不敢回頭,忍痛道:“沒事您走吧!”怕他發現,她連聲量都壓低了些。
又一雙手扶住她,是汪姐的,她高聲道:“呀,樊歆,你膝蓋磕出血了!趕緊去醫院!”
樊歆怕再耗下去會被揭穿,她掙脫兩人的手,忍痛向前快跑,頭也不回地喊:“皮外小傷,真沒關係。”
樊歆一口氣跑到保姆車,汪姐在後頭跟著進來,恨鐵不成鋼地道:“你跑什麽,剛才那是溫先生!他讓你摔了一跤,你就該讓他送你去醫院。或許他看在你磕出血的膝蓋上,那首電影主題曲就給你唱了呢!”
樊歆忙搖手,“不用了,真不用。”
“你傻啊!這圈裏多少女人逮著機會都要接近他,你怎麽就不懂?”
接近他?
樊歆的思維在一霎變得極慢,早記不清了,那些年她有多少次想要接近他?可她又得到了什麽?
過去一幕幕在眼中晃蕩而過。S大校園內,柳蔭下是溫淺望向她輕蔑的眼神,“你,從不照鏡子嗎?”
抑或者是音符流淌的琴房裏,他淡若無視的表情:“你以為天天來聽,就能改變什麽嗎?”
……
她知道,他從來便是瞧不起她的,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就是所謂的天壤之別與雲泥之分。
他出身上流之後巨賈之家,清俊高貴才華橫溢,堪稱世家子弟的完美代表。而她,如果平凡也就罷了,起碼還可以做做灰姑娘的夢。可她連灰姑娘都不如,灰姑娘好歹是個自由身,而她自出生就跟慕春寅綁在一起,想要自由談何容易。
嗬,這樣的她,哪還有資格接近他,早斷了癡心妄想才是解脫。
※
C市離Y市不遠,三個半小時的車程便可抵達。
一行人下榻在電視台安排的酒店,汪姐臨時有事回了盛唐,公司裏指派了另一個人暫頂替經紀人的身份陪樊歆,樊歆一見這人就樂了,酒店門口,那人身材高挑,穿著帥氣的黑色夾克馬丁靴,幹淨利落的短發極好彰顯出她的中性美——樊歆曾經的校友兼十年的閨蜜兼目前的同事,男人婆莫婉婉!千萬不要被她的名字迷惑,她有個很娘的名,但毫無疑問是顆爺們的心。
因為節目太火,酒店門口蹲守了大批記者,樊歆同莫婉婉走進酒店大門的一霎,圍聚的攝影機劈啪啪就是一陣亂拍,樊歆眼都花了。記者們蜂擁而來,卻不是朝向她——而是圍住後麵另一撥人。
樊歆向後掃了掃,就見一個長風衣戴墨鏡的女郎站在人群正中,幾名保安不住地驅趕著圍觀的記者與服務人員。
女郎在保安護航下走到了酒店大廳,所行之處猶如女王過境,恨不得讓周圍行人都畢恭畢敬避開三米遠。路過樊歆一幹人時,有名粗魯的保安徑直將莫婉婉一推,粗聲粗氣嚷道:“讓開讓開,沒看到我們天後蘇越要從這過嗎!”
被這一推莫婉婉差點摔倒,為了不影響樊歆的形象,她將火氣壓了壓,道:“我是盛唐的工作人員,不是圍觀的腦殘粉,請注意你的舉止,甭給你的主子丟臉。”
保安還沒答話,一雙尖細的高筒靴出現在兩人麵前,黑色的光麵皮質閃耀著頭頂的水晶燈光,蘇越居高臨下地斜睨著莫婉婉與樊歆,眸光半斂,薄唇揚起輕蔑的弧度,“慕春寅就派了這種蝦兵蟹將?”
她後麵沒再說,丟了一記似笑非笑的目光,黑皮靴蹭蹭蹭踩在大理石地麵上,領著一幫人也不回的去了。莫婉婉氣得跺腳,“我去,天後就了不起啊,這囂張!”
※
新一期《歌手之夜》的錄製在不日後進行,整個比賽共有五名歌手參加,為了保持神秘感,導演組對外隱瞞了新替補歌手的信息,就連眾歌手彩排都是分開進行,故而選手裏除了曾擦肩而過的蘇越外,再沒人見過樊歆。
欄目組刻意製造神秘,莫婉婉很是擔心,她說:“樊樊,咱一點名氣都沒有,到時去台上冷場怎麽搞?還有,姐上午偷看了其他歌手的訓練,一個個唱到姐都想跪下來點讚!姐為你捏了一把汗,這次要真墊底,那小浪花就得騎到你身上去了!”
樊歆噗嗤一笑,“你怎麽老喊秦晴小浪花呀?”
莫婉婉麵有不屑,她向來對看不慣的人都是粗魯粗暴再爆粗口,“狐狸不是妖,性感不是騷!老娘沒喊她小浪貨就是涵養了,每天穿個低胸那麽露!36D了不起啊,雙胸夾手機了不起啊,有種就胸肌碎大石!”
話剛落,莫婉婉的手機叮咚一響,她又爆了一句粗,“娘的!說浪花還就是浪花啊!”
樊歆問:“秦晴怎麽了?”
“音樂部說,《巴格達之戀》的主題曲給浪花唱了。”
“給她了?”
莫婉婉麵帶譏諷,“是啊,果然跟慕總裁睡過就是不一樣!”
樊歆剛要答話,兜裏手機一陣震動,她打開一看,是用微信傳來的圖片,發件人正是秦晴。
照片裏是秦晴的自拍照——她對著鏡頭炫耀的笑,柳眉杏眼間赤露露的挑釁,下麵有一行字,“《歌手之夜》的賭局,本小姐拭目以待!”
莫婉婉呸了一聲,拿起自己的手機回了一句,“溫馨提示,秦小姐最好少玩自拍,不管是高麗的整容術,東洋的化妝術,泰國的變性術,還是中國的PS神術,都無法拯救你這張招人踩的鞋拔子臉!”
樊歆倒是平靜的很,她起身向舞台走去,“我再去練幾遍。”
莫婉婉道:“你都練了多少遍了,休息下!那小浪花的賭局你甭較真,總之做人就一句話——放自己的屁,讓別人聞去吧!別跟那種人生氣!”
樊歆道:“我沒把她放心上,我是覺得自己還不夠好。”
☆、chapter5 過往
夜裏,樊歆結束一天的練習,回酒店休息。
出了一身汗,她進浴室洗澡,一刻鍾後她從浴室出來,莫婉婉拿著她的手機丟過去:“你家主子來電話了。”
樊歆接過電話。前幾天她與慕春寅雖冷戰了一陣,可自她來C市後,慕春寅的電話又沒完沒了起來,一天少說三四個,她往往敷衍的很,三言兩語便掛。
雖然不想跟他通話,但她還是得回撥過去,沒辦法,誰讓他是她主子呢。
嘟嘟嘟幾聲響,那邊很快便接上,仿佛已等候多時。慕春寅的嗓音聽起來很有幾分不耐,“你還要多久回?”
樊歆道:“明天錄完就回。”
那邊牛頭不對馬嘴的來了一句:“我今晚沒出去玩。”
樊歆回了一個哦字。
那邊見等了好久,就等了這一個字,心有不甘,“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
樊歆敷衍問:“哦,為什麽?”
慕春寅焦躁地說:“都沒吃飽哪有力氣出去玩!”
原來是為了吃!樊歆哭笑不得,那幾日冷戰的不快頓時去了個大半——慕春寅是個太複雜善變的人,商場上他殺伐果斷雷厲風行,為人處世中他嬉皮笑臉喜怒無常,對她,他時而溫和相待,時而霸道專橫,時而變態暴戾,可一旦提起吃,他就會奇異地回歸到孩子的本性——用莫婉婉的話說,那是多麽單純而固執的喜歡啊,就像狗見了肉骨頭,狐狸見了雞。
慕春寅接著說:“早曉得就不讓你去那什麽破比賽!現在倒好,搬石頭砸自己的腿,我都餓兩天了,那些廢物做的比豬食還難吃,還敢自稱國際大廚!”
他嚷得大,卻盈滿孩子的委屈,半點也不像平日裏那脾氣古怪高高在上的風雲大佬,樊歆覺得好笑,但仍不知該說什麽,每次兩人冷戰後她就會沉默很久。
慕春寅察覺出她的異常,突然出聲提醒:“樊歆,員工合同第五條!”
樊歆嗯了一聲。
見她仍不大理睬,慕春寅提高嗓門重申一遍:“員工合同第五條!”
“知道啦!”樊歆道:“老板永遠是對的。”
慕春寅又道:“員工合同第六條!”
樊歆機械的答:“老板就算是錯的,也是對的!”
“員工合同第七條!”
樊歆一順溜將後麵全說出來,反正她已被這變態強迫背的滾瓜爛熟,“即使老板是錯的,我也不能生老板的氣!第八條,即使生氣,也不許超過二十四個小時!第九條,超過了二十四個小時就必須主動和好。”
慕春寅不滿地嚷道:“可你超過了七個二十四小時,也沒主動找我!”
“好啦好啦,我沒事了。”樊歆努力將聲音放和緩,其實她回頭想想,也沒啥氣好生,他一沒打她二沒罵她,就嚇嚇她而已,比起從前的手段,如今簡直慈愛的就像沐浴著聖潔光輝的耶穌歐巴。
她緩和了語氣,道:“冰箱裏還有我上次包的小餛飩。你喊吳嫂來煮。”又補了一句,“你多少吃點,不然胃病又要犯了。”
那邊哼了哼,委屈卻已消了點,“三鮮的嗎?那我先湊合點!”
“嗯,你先將就。”樊歆道:“我明天下午就回去,做你最喜歡的青椒牛柳好不好?”
她回歸到從前的溫聲細語,那邊的委屈平息了七七八八,“你記得就好。總之你明兒再不回,我就去C市把你揪出來,到時咱倆關係暴露了可怪不得我!”
“好好好!”樊歆道:“我明天錄完節目馬上就回!”
※
掛了電話,樊歆轉過頭,就見莫婉婉翹著腿橫在沙發上,一臉好奇——方才慕春寅嗓門嚷的大,一旁的她聽了個十有八九。
莫婉婉道:“這慕春寅還真怪,有時像凶殘的野獸折磨你,有時又被你治得像聽話的大貓。”——莫婉婉雖是盛唐員工,但也是巨有背景的富二代,因為不肯進家族企業受束縛,她老頭便將她塞進熟人的盛唐公司,當是另一種看管。所以她名義上是盛唐的員工,實際是個玩票的角兒,故而她對盛唐老總沒有旁人的敬畏,一貫直呼其名。
樊歆道:“因為他善變。”
“那你呢,你也很奇怪。你害怕他防備他,可偶爾又會流露出家人的溫情。”
樊歆沉默。
莫婉婉瞅著她,“樊樊,咱倆從大一就認識,我把你當作除了男人一切皆可共享的鐵姐們。但你從沒告訴我,你同慕春寅的事以及你和慕家的關係。”
樊歆躺到床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彎起唇角笑了笑,有些無奈:“跟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大戶人家生了個兒子,小孩的媽媽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再生育,擔心一個孩子孤單,他們便收養了一個女孩……”
莫婉婉瞪大眼,“這還真是故事呢!那女娃就是你?那個大戶人家的男孩是慕春寅?”
“嗯。”
“他們收養了你,所以你忠心耿耿為他們做牛做馬?他們是不是對你特苛刻,仗著養育之恩就逼你做這做那?瞧慕春寅簡直把你當傭人!”
樊歆搖頭,“不,他們對我很好。慕春寅的媽媽我喊珍姨,他爸爸我喊叔叔,我雖是抱回來的,慕家卻將我當親生女兒般看待。可以說,我曾過了一段豪門偽千金的生活。”
“那你跟慕春寅咋這怪?一起長大,就算沒點青梅竹馬的狗血愛情,也有二十年的親情,可他怎麽對你呼來喝去!那次晚宴我見他拽著你,眼神像仇人!”
樊歆將眸光落向玻璃窗外,屋外的夜色茫然如墨,混混沌沌看不到盡頭,她的語速很慢,仿佛克製著某種強烈的情感,才能將話平穩訴說,“這不怪他,是我過去犯了錯,他恨我理所應當。”
“什麽錯?”
“我可以不講嗎?我自己都害怕回憶……反正我跟他就這樣磕磕碰碰好多年,後來我進了S大,認識了你,之後你都知道了,我愛上溫淺,我把他當做灰暗人生的救贖,因為他我差點丟了命,再然後我身不由已去了國外,一走五年,直到今年回國。”
許是氣氛太過沉重,樊歆對著莫婉婉彎唇一笑,“好啦,你不用擔心我,我跟慕春寅的關係還過得去。我留在他身邊的原因,說出來好笑,因為我的手藝是珍姨親自教的,珍姨不在,他隻好留我做飯。”
“他把你當廚子了?”
“是啊。”樊歆笑笑,往手機上一瞟,“不早了,睡吧,明天還錄節目呢。”
關了燈後,莫婉婉抱著枕頭在黑暗中若有所思,須臾她說:“樊歆,我知道你經曆過許多人沒承受過的悲傷,但姐一直相信一句話——煩惱不過夜,健忘才幸福。”
她捏拳給樊歆鼓勁:“把那些不開心的破事統統忘掉,專心比賽!這幾天不能白練,明天加油!”
樊歆拿手跟她碰了碰,“加油加油!”
兩人默默鼓勁,但誰都沒料到,即將發生的情況遠超她們的想象。
※
翌日選手們正式登台,按照競選規則,各歌手的經紀人抽簽決定上場的順序,作為樊歆的臨時經紀人,莫婉婉抽到了第五,於是樊歆成了最後一個上場的選手。莫婉婉拿著那五號球,差點自捅兩刀,“我去,姐這張爛手一向最準,咱不會墊底吧!”
樊歆顧不得理會莫婉婉,她坐在單獨包廂的沙發上,盯著LED屏幕上的舞台——節目已經開始,燈光一亮,音樂一響,在台下觀眾狂熱的歡呼中裏,第一個出場的歌手已經開唱,不愧是唱了三十年歌的老歌手,那渾厚的嗓音及紮實的功底,唱得她的心裏七上八下。
眼瞅前麵的人一個個輪流唱完,樊歆的心越懸越高——前輩們果然不是吃素的,除了二號略有失誤外,一個比一個強。到第四個選手時更不得了,出場的是天後蘇越,她不愧為縱橫演藝圈十年的大姐大,還未開口,隻憑著那一身傲然的黑衣黑靴往台上一站,女王範便震懾全場。在全場屏息般的靜默中,她不緊不慢隨音樂開口,那首俄羅斯名家維塔斯的歌劇被她發揮到淋漓盡致,無論是真假音的無縫轉換,還是高低音的遊刃有餘,讓人無可挑剔,全場膜拜歎服掌聲如雷……
單獨的後台包廂裏,莫婉婉在屏幕前一麵讚歎一麵擔憂:“樊樊,你說你運氣咋這爛呢,你要是跟二號抽到一起,衝她今天發揮失常,哪怕你唱的再爛,跟她一對比,也就不明顯了……可你偏偏接在蘇越後麵!她實力變態的強,這場又發揮的這麽好,你再怎樣超常發揮,也會被她秒殺啊!”
樊歆剛要答,沙發上的手機叮咚一響,樊歆打開手機,是秦晴的。這次她沒有照片,隻有一句話:
——“樊歆,作為Sweet裏親密的隊友,你人生中的第一場重大演出,我會有厚禮相送!敬請期待!”
莫婉婉甩甩短發又摸摸後頸,“艾瑪,老娘怎麽覺得背後涼涼的?突然想起一句話,明騷易躲暗賤難防!”
樊歆盯著手機屏幕:“我也有種不好的預感。”
兩人麵麵相覷,包廂門突然被敲響,有工作人員在外麵喊:“五號樊歆,馬上就是你出場,請去台後做準備。”
樊歆隻得放下手機,跟著工作人員走了出去。
☆、Chapter6 變故
樊歆站在進場的通道上,此時蘇越剛剛唱完,觀眾的掌聲震耳欲聾得快將屋頂掀翻了去,不斷有人在台下高呼:“蘇越蘇越!蘇越我愛你!……”
呼喊如颶風般在舞台四周激蕩,觀眾的狂熱讓樊歆倍感壓力,她擔心莫婉婉一語成畿。
台上的蘇越揮手與觀眾告別,走下台時她與樊歆擦肩而過,長長的裙擺逶迤在地猶如魚尾,而她的唇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是饒有趣味的期待。
她走後,台上主持人介紹樊歆的串場語剛好結束,燈光一暗,主持人下,該樊歆上。
場內氣氛凝重,樊歆穩住腳步,迎著無數雙眼睛走了上去。燈光重新亮起的一霎,她聽見台下沒有掌聲,而是一片唏噓,觀眾們一臉茫然,紛紛交頭接耳低:“樊歆?樊歆是誰啊?沒聽過!”
舞台下黑壓壓的的人群,微弱的燈光裏樊歆看不清他們的臉,卻能覺出他們對自己濃重的距離感與陌生感。她立在空曠的舞台中央,聚光燈打在她身上,迎著千百雙或質疑或期待的目光,握著話筒的手心微微出汗——出道半年,她第一次上這麽大的節目,說不緊張絕對是胡扯。更何況上台的前兩分鍾,她還收到一條不明意味的短信。
耳畔音樂漸漸響起,她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氣息,擯棄一切雜念,開始唱。
※
與此同時,後台另一個大包廂內,已唱完的歌手們坐在一起,亦是麵麵相覷,“樊歆?這名字從沒聽過!”
有人答:“據說是盛唐新捧的新人,長的倒是挺漂亮。”
“漂亮有什麽用,年紀太輕,實力就會弱一些……”
“怪事,盛唐慕春寅麾下猛將如雲,怎麽喊了她來?”
“對呀,當初說盛唐要出人時,我還很期待,誰知來了個完全不認識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注視著LED屏幕上的女子,舞台空曠而深邃,她孑然立在舞台正中,清越的嗓音微染著一絲拘束。
包房裏的歌手們凝神聽了會,有人道:“她有點緊張。”
另一人跟著道:“可能是沒來過樣的節目。經驗不足,但聲音不錯。”
“她先前是有點緊張,但不怯場。你們往後聽,她後麵越唱越好,說明自我調節能力很強。”
有人惋惜地接口:“她這個功底在同齡裏已算拔高了的!可惜啊,今天運氣跟氣場差了點。”
“怎麽說?”
那人笑嘻嘻看了一眼蘇越,道:“這個樊歆功底雖可圈可點,但接在咱實力派的天後蘇越後麵,不免就受影響了。你想啊,蘇天後剛才那首歌唱的簡直撕心裂肺,台下觀眾多少人哭了呀。他們的情緒還沉浸在方才的悲傷裏無法自拔,都沒有出戲怎麽能去好好聽下首呢……至於氣場嘛,新人上台少,又沒什麽名氣,不夠引起觀眾的重視,觀眾注意力不集中,自然無法好好傾聽……”
一群人點頭,“言之有理。”
……
而那邊的舞台的現場,受蘇越的影響,樊歆開唱並不順利,但越是這樣,她越不敢分心,專心將全部精力投入到音樂中。
舞台上的燈光閃爍,背後LED屏幕不斷變幻出唯美的背景,樊歆握著話筒,啟唇而歌。
——“花,接受凋零。風,接受追尋。
心的傷還有一些不要緊,我接受你的決定。
你將會被誰抱緊,唱什麽歌哄他開心。
我想著天空什麽時候會放晴,地球不曾為誰停一停。
你的明天有多快樂,不是我的,我們的愛是唱一半的歌。
時間把習慣換了,傷口愈合,也撤銷我再想你的資格。
你的祝福,一半甜的一半苦的,像我手中冷掉的可可。
最最教人殘念的,總是未完成的,我隻能唱著一半的歌……”
……
歌聲還在繼續,這是一首略顯悲傷的《半情歌》,不同於旁人唱情歌的撕心裂肺嘶聲力竭,舞台上的女子麵容平穩,一字一句緩緩道來,明明沒有巨大的波瀾起伏,可那清越裏略帶一絲沙啞的嗓音,將悲傷的意境如冰川消融的方式一點點滲透開來,竟讓人無法抗拒。
舞台上的聚光燈時而閃爍時而重疊,台上女子清麗的臉龐被投到LED大屏幕上,她對著話筒婉轉低吟,眉目間含著微微的悲憂,全身心投入到音樂的意境裏。
大概是她忘我的歌聲感染了台下觀眾,唱到三分之一時,觀眾的聽覺感官慢慢從蘇越高亢深情的歌劇裏拉回了神,觀眾們揮起了熒光棒,時不時還響起小陣的掌聲,有人低聲評價,“唱的挺好的嘛!在新人裏算不錯的了。”
“對,比上期因病退賽的那個要好……
“聽說她是第一次上舞台,第一次能唱這樣,後麵一定會更好……”
……
觀眾們的竊竊私語樊歆聽不到,但她看見了黑暗中搖曳的熒光棒,她為觀眾的態度感到欣喜,緊繃的心鬆了一半。
誰知這欣喜還未持續片刻,意外陡生。
——陶醉的觀眾席上猛然竄起幾名人高馬大的男子,在樊歆還沒反應來的刹那,幾道黑影嗖嗖一閃,瞬間如投手榴彈般砸到台上,隻聽幾聲玻璃炸碎的大響,人群中立時經曆一場另類的連環爆炸。
“劈啪!啪!砰!哐當!”
變故就在一瞬間!伴隨著不斷的劇烈聲響,玻璃碎片霎時如銳利的暗器四飛,陰暗的觀眾席內有一二排的觀眾被飛濺的碎渣彈到,猩紅熱血湧出的刹那,周圍的人群爆出驚恐聲,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逃竄。
原本坐定的觀眾席霎時如沸水般沸騰騷亂!
“救命!”
“啊!!!”
“怎麽了!”
“砸死人啦!”
……
在保安衝上來的刹那,那幾個男子還在不停襲擊,玻璃瓶摔碎的聲響中,幾人指著樊歆凶狠大喊,“滾下台!”
酒瓶繼續如炸彈般往台上拋,樊歆本能向後躲,莫婉婉也衝了出來,將她拉到一旁。驚魂未定的兩人看向舞台上的一大灘玻璃碎渣——那大幾個啤酒瓶子顯然是朝她砸去,她雖然躲了開來,但方才就有兩三個就如炸彈般炸在她腳踝旁,她若不是躲得及,恐怕早已身破血流。
與此同時,台裏的應急措施迅速啟動,欄目組火速停了節目錄製,有工作人員飛奔趕來維持秩序。那砸瓶子的三個男人已被一群安保架住,幾人被拖出去前,其中一人還在衝台上的樊歆破口大罵:“什麽東西!唱這麽爛!侮辱老子耳朵!”
保安強捂著那人的嘴將他帶下去,錄製片場隻剩騷動不安的觀眾以及台上心有餘悸的樊歆——頭次上台就遇到了這樣的事,究竟是出師不利,還是被人蓄意安排?
瞬間,樊歆想起參賽前秦晴的那條短信,還有那抹示威般的高深笑意。
樊歆的心七上八下,導演走了過來,他再三致歉以後表示,因為這個節目太重要,即便發生意外也必須繼續錄製,現在台裏已將不安全的因素清除幹淨,對於方才她被迫中斷的演唱,但為了顯示比賽的公平性,節目組會剪掉之前的片段,讓她再唱一遍。
雖然沒有心情,但既然來了就不能半途而廢。於是幾分鍾後,音樂響起,樊歆拿著話筒再次登場。
倘若說,第一次登場是激動緊張而期待,那麽第二次的心情明顯灰敗了許多。
台下觀眾亦是如此,哪怕樊歆努力消除突發事件對自己的影響,全身心演唱,但重唱的效果依然在預料之中——被變故影響心情的觀眾們都心不在焉,他們是被台裏強行安撫留下來的,在方才猝不及防的襲擊陰影之下,他們時不時就往旁邊瞅瞅,生怕再有什麽東西會飛過來。
一曲畢後,結局不想便知,任樊歆唱的再好,沒有觀眾認真傾聽,仍是無力乏天。
——最後的大眾投票分數出來,樊歆毫無例外排在末尾。
導演頂著襲擊事件的壓力,強顏歡笑將結果麵對鏡頭宣布出來。除了勝出的蘇越,其他選手都在神情不一的想著方才的意外,但礙著鏡頭還是得笑。
樊歆也在笑,麵上雖然平靜,卻掩蓋不了眸裏的黯然。
☆、Chapter7 追究
節目結束,公司的保姆車已在外等候多時。
在座椅上坐定後,樊歆的手機響起,是慕春寅的,他整個電話隻有四個字,“回家做飯。”說完便掛,半點都不拖泥帶水。樊歆哭笑不得,她的比賽在慕春寅看來,連一頓飯都不如。
三小時後,樊歆回到Y市。
雖然節目還未上電視台播放,但樊歆墊底的消息已內部皆知。樊歆一回到盛唐,很多人便從辦公室偷偷打量她,表情各異。
秦晴招搖的臉不多時也出現,她掛著迷人的笑,假睫毛如同纖細的花蕊,向樊歆道:“恭喜你哦樊歆。”
樊歆漠然瞧著她,身後直腸子的莫婉婉咬牙切齒道:“小浪花,老娘法眼一開就知道你是個妖孽!舞台上那事就是你送的厚禮吧,你有種做就有種認!”
“什麽事?”秦晴無辜地眨著眼睛,“你們說什麽我聽不懂。”她從背後拿了一束花,“哪,這花這才是我的禮物啊。”她薄薄的紅唇拖長話音,“恭喜你不出意料的——墊底。請繼續保持哦!”
她話落,將噴香的花束往樊歆手裏一塞,腰肢一扭,香芋紫的雪紡裙擺飛揚開來,笑盈盈便去了。
莫婉婉將花往垃圾桶裏一丟,氣呼呼就要追,樊歆攔住了她,“婉婉,等等。”
“等什麽,就是她!這氣老娘沒法再忍!”
“可我們沒有證據,現在跟她鬧,對我們不利。”
莫婉婉將一頭短發揉了又揉,最後一跺腳:“好,大爺報仇,十年不晚!等老娘找出證據,非把她丫的臉抽得跟胸一樣!”
隨後樊歆去了汪姐辦公室,汪姐早已知道比賽的變故,她拍拍樊歆的肩,“高層知道了這事,沒關係,沒有人怪你,還有兩場比賽呢,好好把握就是。”又道:“你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
樊歆謝過汪姐,拎著包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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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剛過五點,意外的是,往常這個點還在公司的慕春寅居然出現在家,他拿著單反,蹲在草坪旁拍傍晚的風景——他一貫愛攝影,眼下似乎是在拍庭院裏那棵最大的丹桂樹。斜陽將墜,庭院的桂花開了,細碎而馨香的花瓣落在他身上,他尤然不動,盯著鏡頭極為專注。
拍完慕春寅才發現身畔靜立多時的樊歆,他收了單反,往花園裏的秋千上一坐,夕暉給他清雋的臉染了層暖光,他朝頭頂丹桂樹一指,說:“媽媽種的桂花開了。”
提起媽媽那個詞,慕春寅一改往日的慵懶不羈,眸光複雜,似乎是痛苦,又似是緬懷。樊歆亦是沉默,彼此都不說話,像守著一個共同的傷口。
隨即樊歆開口了,她仰頭瞅了那繁茂的桂花枝椏,溫聲道:“過兩天我把桂花摘下來,給你做米酒桂花丸子。”
慕春寅斜睨她一眼,“你還記得這個呀。”
“當然記得。”樊歆微微笑,唇邊的小梨窩若隱若現,“每次看見桂花就會想起你吃桂花丸子的場景。”
慕春寅先前的陰霾在一霎掃去,他彎起唇角,嘴朝廚房一努,“快去做飯,你不在的幾天,少爺我都沒吃好,他們做的菜實在太難吃了!”說著巴拉巴拉報出一串菜名,“肉末茄子,青椒牛柳,幹鍋雞雜,水煮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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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樊歆將飯端上了桌,兩人麵對麵的吃,慕春寅自然是知道《歌手之夜》的變故,但他隻字不提,隻聊一些瑣碎的事,樊歆也就敷衍配合著,雖然她很想跟他講講舞台遇襲的事。
吃完飯,慕春寅一反常態的沒出門找女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眼睛時不時瞟著來來去去洗碗拖地的樊歆,視線不經意凝在她的小腿上,散漫的眸光立時收緊,“你腿上怎麽那麽多傷?”
樊歆的右腿有三處傷,膝蓋處是那天電梯旁摔倒磕的,另外兩道則是在C市舞台上被飛濺的玻璃渣劃傷的,傷口不大,隻有兩厘米長。當時她一心想著重唱,沒顧腳上的傷,唱完後又急著回Y市,就這樣忘記了。
慕春寅盯著她的傷口,“是今天台上弄的?”
見他臉色難看,樊歆解釋道:“沒事,小傷,過兩天就好……哎你幹嘛啊?”
她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慕春寅拽著往樓上走去,“上藥。”
“不用,小傷而已。”
慕春寅不耐地道:“不塗藥留疤了怎麽辦?留了疤我看你以後還怎麽穿禮服走紅毯!”
他言之有理,樊歆訕訕地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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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慕春寅寬大的臥房裏,樊歆窩在沙發上,瞅著慕春寅給她上藥。其實她是想自己上的,可慕春寅說她笨手笨腳,連棉簽都不會拿。
樊歆瞅著慕春寅上藥的手,順道掠了一眼自己受傷的右腿——如果不是連著幾道傷痕,這會是雙好看的腿,小腿纖瘦筆直,足掌白皙精致。慕春寅的視線落在她腿上,有片刻的恍惚,直到她不自在地動了動,他才回過神來,右手微微施力,將她的腳搭在了他的膝蓋上,繼續上藥。
上到膝蓋時,慕春寅好看的眉頭擰了一下,“這傷不是劃破的,在哪弄的?”
“這個……”樊歆自然不敢提溫淺,“昨天上樓梯不小心磕的。”
慕春寅默了默,而後笑盈盈換了個話題:“前幾天溫淺來了公司,你知道他來做什麽嗎?”
樊歆將目光投向別處,口吻故作漫不經心,“你問我幹嘛,我跟他又沒有關係,他肯定是為了電影音樂的事。”
“對了一半,錯了一半。”慕春寅晃晃指頭,“他確實跟製作部談了電影的事,但他還來找過我,向我打聽你的事。”
樊歆心中一緊,“你肯定不會告訴他真相。”
“當然。”慕春寅眸光流轉,笑意飛揚,“我的回答跟幾年前一樣,我說,你已經死了。”他話音拖長,含笑的口吻像一把淬著劇毒的利刃,尖銳而刻毒,“——早在五年前,為了他而死。”
樊歆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她轉過臉,沉默。
慕春寅還是笑著的,盯著她的眼睛卻越發隼利,“我看他好像挺難過,走的時候腳步沉重……你說,如果他知道你還活著,會不會對你有點什麽意思?”
樊歆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像蝴蝶的翼翅,遮住瞳裏所有情緒,她低聲說:“別開玩笑了,他那樣的人,怎麽看的上我。”
慕春寅半靠在沙發上,燈光從高處打下來,他鼻翼高挺,下顎輪廓優美,可那樣英俊的五官卻浮起清冽的冷意,他淡淡嗤笑著,“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樊歆沒答話,過了會哎呀一聲喊,攔著慕春寅的手道:“別拿藥棉戳我呀,傷口很痛!”
慕春寅長眉微挑,哼了一聲,“你這沒用的腦子,痛痛才會清醒!”他將藥棉按在她膝蓋的傷處上,話裏有話,“已經為他死過一次,還沒得到教訓,還要為他受傷嗎?”
他扭頭看她,忽地抬高聲音,“再有下次,看我怎麽收拾你!”
他口吻惡狠狠的,幽深的瞳仁裏矛盾地掠過忿然與哀戚,樊歆瞬間醒悟——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他不過是在試探而已。
她不願惹起他的脾氣,趕緊拉住了他衣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我不會再這樣,你別生氣。”
得到她的保證,他神色緩和了些,伸手撫了撫她的發,她不習慣他莫名其妙的親昵,本能想避開,怕他發脾氣沒敢動,他似乎對她的溫順感到滿意,微微勾了一下唇角,“你回房睡吧,這次節目遇襲的事,我心裏有數。”
※
樊歆回房後,慕春寅撥出一個電話。
不多時,電話接通,那邊的笑意裏含著殷勤,“慕總,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慕春寅也是客氣的笑,“徐導,是不是我們盛唐出的人配不上你們《歌手之夜》的檔次,所以連節目的安保工作都不做好,任由我們被不三不四的人襲擊?”
徐導連聲道歉:“抱歉抱歉!我今天中午不是跟您解釋了麽,的確是我們的安保工作沒到位,我們沒想到有人會混進觀眾裏頭下手,而且他們穿著寬鬆的外套,東西都藏在外套裏……觀眾也有人權,我們總不能一個個脫光了搜身吧!總之這事我向您道歉,誠懇道歉!非至於樊歆小姐,我們也再三道了歉,還請慕總多多擔待。”
慕春寅的客套早已拋開,他冷笑著,“道歉?道歉有什麽用?她腿上兩個血窟窿,徐導一句道歉,就能讓這傷口不存在嗎?藝人身上如果留疤,您知道這會有多大的影響!”
徐導仍是諾諾道歉,“真是對不起,下次錄節目我一定緊抓保全工作,決對不讓這種意外再出現。”
“還有下次?”慕春寅眉頭一沉,散漫的笑裏含了幾分凜冽,“這次的事如果徐導不給我一個交代,那麽貴電視台的另外兩檔節目,凡是盛唐藝人,我將全部召回。屆時我還要一紙訴狀告上法庭,貴節目組沒有保護到我員工的人身安全,我方有權終止雙方的合作關係,另外還要追究相關的經濟責任。”
他輕悠悠的語氣像是在說笑,那頭的徐導卻緊張起來,“別別,慕總,有話好好說,您這大火氣做什麽?咱們都多少年的朋友了……您放心,這事我正在查,至多一周我就給您結果!”
慕春寅笑:“好,那我就給徐導一周的時間。”
慕春寅掛了電話,走出房門。
一牆之隔就是樊歆的臥室。按他的要求,門從來便是虛掩著不上鎖,他推門走了進去。
樊歆已經睡了,大抵是今兒穿梭於兩市間的奔波勞累,她睡得很沉,長發略顯淩亂的散在枕上。
慕春寅走了過去,坐在床畔,就那麽看著她,窗外夜幕深深,而他眸光亦是烏黑深邃。須臾,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點她的額,口吻略有嫌棄,“這蠢貨,在外麵吃了虧也不吭聲!”
不知是不是對他的動靜有所感應,她翻了個身,卻沒醒,將頭往他那裏靠了一些。
她的頭發無意間蹭到他的手背,他撚起一縷放在手心,燈光映出他幹淨而紋理分明的掌心,她柔順而絲滑的長發,掌心的白淨與發絲的墨黑擱置一處,是天生最匹配的顏色。他慢慢合攏手掌,將她的發握在手心,摩挲著,似要將那些細膩的絲縷鑲進肌膚裏,與他掌紋中的生命線交織在一起,一縱一橫化為命運的經緯。
良久他倏然一笑,眉目舒展如春風拂麵,“算了,你腦子不好,還是少爺我替你報仇吧。”
☆、Chapter8 忐忑
昨夜因著沒被慕春寅折騰起來做宵夜,樊歆難得的一覺睡到天亮,早起時神清氣爽。
汪姐打電話來,說這幾天沒什麽事,讓她在家歇著,備戰下周的《歌手之夜》。樊歆掛電話後,正要去給慕春寅做早餐,走進廚房時卻意識到,慕春寅今早五點時就走了,搭了一早的航班去國外出差。
她從不關心慕春寅去了地球的那個點,因為翌日的花邊新聞一定會準確無誤的告訴整個娛樂圈,慕春寅在何年何月去了何地,跟誰去,以及做了何事,恨不得在哪個酒店做的都要說出來。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頭條便出來了,頭條帝慕春寅穿著騷包的羅蘭紫色小西裝,招搖的出現在阿姆斯特丹街頭,跟他十指緊扣的,是他性感火辣的新歡新晉歌手秦晴,兩人正親昵的在挑選情侶表。
樊歆看完新聞,笑了笑。
她突然想問慕春寅,如果舞台遇襲的事真的是秦晴做的,他會怎麽辦?
想完樊歆又覺得好笑,她一個廚子跟一個小妾爭什麽,有那心思還不如想想下期的《歌手之夜》怎麽辦。
說到歌手之夜,這一期節目已經播了,發生意外的那段果然被剪了個幹幹淨淨,電台播出來的是她第二遍演唱的情景——她在台上唱著,雖然唱得賣力,但台下的觀眾反應平平,不少觀眾還不耐而奇怪的左顧右盼,仿佛聽不下去,想早點結束似的。
這一段播出來後,不意外招來了廣大網友們的兩大意見,一方說,唱的挺好呀,為什麽沒人欣賞?另一方說,果然新人就是沒功底沒氣場,瞧這現場都沒人聽。盛唐為嘛要派這樣沒實力的人來,作死嗎?
彼時莫婉婉見到網上這些話時,氣得注冊了個小號,跟著後麵對罵:“你們這愚蠢的人類!不知道真相就別給老娘瞎BB!全回去撒泡尿漱漱口再來!”
看到這強悍回複的樊歆深感佩服,隨後她默默轉身走了,去了練功房,唱。
——《歌手之夜》的對手們一個個實力變態的強,除開臨陣磨槍,她不知該如何應對。她隻能在練功房一遍遍的唱,從白天到黑夜,唱到莫婉婉都受不了,勸道:“你幹嘛這麽拚啊,你是新人,墊底可以理解,畢竟這一期的選手都跟吃了興奮劑似的彪悍。再退一萬步講,就算你退出這一行啥都不做,姐也養得起你。誰讓姐是嘚瑟的富二代呢!”
樊歆停下歌喉,目光盈盈一轉,說了句讓莫婉婉吐血的話,“婉婉,你這麽多年沒談戀愛,是不是因為深深的愛上了我……”
莫婉婉呸了一聲,“老娘的性取向正常。老娘喜歡太字,不喜歡大字。”
樊歆啞然失笑。莫婉婉的神邏輯,將男人與女人分為“太”字與“大”字,不要問為什麽,因為太字比大字多某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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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春寅是在第四天回來的。彼時樊歆正在家裏的練功房跳舞,為了保護嗓子,她停止了練習。可她實在忍受不了閑來無事的感覺,便去練舞。
是的,除了唱歌以外,她酷愛舞蹈。芭蕾與民族舞都是她的強項,她從四歲開始,跳了二十多年。
那天下午,她正在舞蹈房惦著腳尖旋轉的忘我,明淨的周身鏡麵忽然映出慕春寅頎長的身影,他似乎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傍晚窗外的霞光透窗而入,為他的身影鍍上一圈微微的光圈,他簡單的襯衣咖色休閑褲,愈發顯得身材修長挺拔。
練功房裏的樊歆停住了動作,白色的紗簾在風中微曳,夕陽中的畫麵像電影中的慢鏡頭,常年的舞蹈習慣讓她以一個芭蕾舞的優雅姿勢收了尾,蜜色霞光將她的身姿映在牆上,她亭亭玉立的剪影像含苞待放的荷,有一種窈窕而秀致的優美。
她扭頭看他,他的眼神竟有些恍惚,她抿唇一笑,眸光湛湛如波,兩個梨渦唇邊蕩漾,“回了?”
他聞聲回了神,“嗯。”視線落在她唇邊的梨渦上,緩了三秒後用嫌棄的口吻說了句正常的話,“快做飯,我餓了,國外的菜好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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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樊歆留意到慕春寅腕上帶了塊嶄新的表,是意大利的奢侈品牌。她想,那應該就是他跟秦晴一塊買的情侶表吧。
慕春寅跟秦晴好了大半個月,這在他的女人裏也算是少見了。瞅著他不停送各種名貴禮品,應該還是挺中意她的。既然如此,秦晴與舞台遇襲的事,她還是不說為好。
“在想什麽?”慕春寅打斷她的思緒。
樊歆隨口道:“想秦晴的事……那部電影的主題曲是你給她的?”
慕春寅原本悠閑喝湯的眼神一緊,“怎麽,你還在為不能唱溫淺的歌覺得惋惜嗎?”
他眸光越逼越厲,樊歆見他有翻臉動怒的征兆,忙給他舀了一碗湯,“我哪有,你別老把我跟他扯一起。我純粹是八卦而已!女人都八卦的!”
慕春寅盯著她,目光若尖銳的針,“你真不想跟他見麵?”
“當然,我要是想跟他見麵還不容易,莫婉婉就是溫淺的親戚,我讓她轉告一聲不就得了,何必躲著藏著呢?”
樊歆滿臉信誓鑿鑿,慕春寅麵色這才緩和了些,他頤指氣使的指指勺子,樊歆立刻舀了一勺蛋羹,畢恭畢敬送到慕春寅手上。她以為他會接走湯勺,誰知他握著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將蛋羹吮了下去。
燈光明亮而飯菜香氣嫋嫋,遠遠看去,像是她溫情脈脈親手喂他。
這一幕充滿了家庭的溫馨和諧感——實際上樊歆不斷將手往回收,可慕春寅卻抓住她手背,似笑非笑道:“你吃秦晴的醋?”
他陰雲滿麵的臉瞬間變成了豔陽高照,變臉簡直比給女人解內衣還快,他說:“這事還真不是我做的,是她舅舅到處找關係,去溫淺那邊疏通了後,又來我這裏說情。你知道,她舅舅是盛唐的元老,這麽點麵子,我總不能不賣。”
樊歆哦了一聲,終於將手抽了出來。
慕春寅薄唇彎起,“怎麽,心理不平衡?”
見他心情好,樊歆便佯裝不滿的顰眉,來了一句玩笑話,“那當然,誰讓老板捧她不捧我!”
慕春寅笑意更甚,幽深的眸子在燈光下燦若星辰,他又吃了一口蛋羹,說:“不要跟她比,也不要跟公司裏的任何人比。”他拖長了話音,有些鄭重其事的味道:“你們,不一樣。”
樊歆在心裏無聲嗤笑,那當然,她是小妾,我是廚子!
對桌的慕春寅將碗一推,閑適散漫地靠在椅子上,“今兒的湯不錯,去給少爺再添碗!”
樊歆忙不迭去了廚房。餐廳裏的慕春寅翹著腿慢悠悠地夾了塊魚,笑意裏盈滿倨傲,自語道:“溫淺的一首歌算什麽?我讓你不唱,自然是要給你更好的。”
※
次日一早,樊歆趕到了C市電視台。
《歌手之夜》樊歆是半途替補的,她加入時節目已播了五期,接近尾聲了,所以她錄了一期外,後兩場就是總決賽,分上半場與下半場。
萬眾矚目的總決賽自然是要花心思的,欄目組為了抓人氣奪收視率,想了一個刺激的點子,即摒棄以往競選歌手自由選歌的規定,采取抽簽的形式,一個大轉盤,每個歌手輪著轉一下。當然,導演組的創意與腦洞顯然不止如此,它並非轉到了什麽歌就唱什麽,而是讓五個選手輪流抓鬮,排成序號,抓到一號的競選選手替抓到二號的人轉,一號轉到什麽,二號就唱什麽,二號替三號轉,轉到什麽三號都得唱,以此類推。一句話,這些歌手的命運掌握在前一號手上。
轉盤開始,一群人都忐忑難安,因為那上麵不乏難度較高的歌曲,譬如那首唱死人不償命的神曲《忐忑》,甭管誰抽到,都會長使英雄淚滿襟。
樊歆也緊張,她是三號,她的命運由二號決定。
二號手一擺,指針悠悠落地的霎那,樊歆鬆了一口氣。
——周傑倫的《安靜》,不是很適合她的風格,但也不難唱。
接下來她替四號轉,巧,四號就是天後蘇越。蘇越神色凝重,半玩笑半認真的說了句,“盛唐的小妹子,可別把那首神曲轉給我。”
樊歆頷首一笑,伸手抓住了轉盤。《忐忑》太難唱,她可不想給蘇越添堵。
轉盤快速旋轉,繞過兩圈後停了下來,所有人齊齊倒吸氣。
指針不偏不倚,堪堪指在《忐忑》上!
蘇越眸中閃過不滿,樊歆趕緊道歉,礙著攝像機還在錄,蘇越什麽也沒說,轉頭給五號轉去了。
※
選歌結束,導演組安排一天的時候給競選歌手們練習,後天正式錄節目。
五個人想著要唱的歌曲,有人歡喜有人憂,討論了一會,便都散了回去練習。
離開電視台前,樊歆再次跟蘇越道歉,蘇越卻隻是抬高下巴一笑,“果然是慕春寅帶出來的人,好手段,跟他一樣,真正的心思都用笑藏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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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樊歆回了酒店,對著周傑倫的《安靜》聽了一晚上。莫婉婉在一旁陪著聽了幾遍,問:“有感覺嗎?”
樊歆搖頭。
莫婉婉拍拍她的肩,一臉輕鬆,“沒事,《安靜》你好歹還能唱,那《忐忑》已經瘋魔……剛才姐在電梯上看見蘇越的助理,她說蘇越把《忐忑》循環播放到走火入魔也沒聽懂歌詞是啥!”
樊歆哭笑不得。腦回路異於常人的莫婉婉,安慰人的方式也與眾不同,譬如從前她追求溫淺時,每每遇到挫折,莫婉婉便說:“別泄氣,戀愛的過程就是幹盡一切喪權辱國的事後,就可以幹所有喪盡天良的事了。追男神的過程看似艱辛,但未來是美好的。”
或者是:“戀愛這檔子事,打是親,罵是愛,愛到深處用腳踹,他還沒踹你,隻是給個臉色,這算啥啊,給老娘扛住,扛不住的話,就死扛!”
再或者是:“溫淺要真這麽難追,咱就去網上把那三十六塊錢還包郵的迷魂藥買來直接放倒得了!我負責買,你負責睡!小手揮一揮,睡了咱不虧!”
……
“喂,樊歆,你知不知道蘇越的事?”樊歆的思緒被莫婉婉拉回。
樊歆看向莫婉婉,“什麽事?”
莫婉婉壓低聲音道:“蘇越曾跟慕春寅在一起過。雖然兩人早在兩年前就分手,但蘇越絕對是慕春寅眾多前任裏最特別的一個,別的女人在慕春寅身邊往往不超過一個月,但蘇越呆了半年。他倆當年的姐弟戀可是全國人民轟轟烈烈的大頭條,聽說蘇越曾為了慕春寅想要退隱,但後來兩人不知道為什麽掰了,蘇越一氣之下跳槽去了盛唐的對手公司九重,不知道是不是因愛生恨。”
樊歆恍然大悟,“難怪蘇越對我有敵意。這死慕春寅到處惹桃花債,連累我被敵視!”
☆、Chapter9 計謀
次日樊歆連唱了幾個小時都沒找到感覺,莫婉婉攔住她,“甭練了,再練嗓子受不了。這不是練習就能解決的,是你不適合這個風格。”
樊歆搖頭,“不,應該是我沒找到這首歌的共鳴點。人有共鳴點,才能投入感情。”
“也對。”莫婉婉若有所思的點頭,“感情一旦充沛,情歌就會讓人心碎。”她賣力啟發,“這歌挺悲的,你唱時想想悲傷的事,就比如當年你暗戀溫淺,你打了幾個月的工為他買到那支奢侈大牌簽字筆,結果他壓根不知道誰送的……還有他被齊湘甩了心情不好,你做點心偷偷送去安慰,他卻發現了你,把你連人帶點心一道轟了出來,為此你在宿舍難過好半天……”
“停!”樊歆打住,“你甭說了!你越說我越覺得自己那會簡直沒臉沒皮!”
莫婉婉道:“愛情這檔子事不就是犯賤嗎?俗話說的好,人要是沒戀愛過,就不知道自己能賤到什麽地步!”
她起身說:“走,既然唱不出來感覺就歇會,姐知道你窮,請你喝下午茶。”
樊歆無言以對,她是真窮。
慕春寅對她的看管早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把她的各種有效證件扣押不說,經濟封鎖更是喪心病狂,她所有的收入都歸他保管,不管她去哪裏,隨身攜帶的現金一律不許超過一百塊!
尼瑪一百塊能幹嘛,頂多上下班打個的!想去外地,別說飛機動車這種高級出行工具了,遠一點的地方,連綠皮火車票都買不起!
※
就這樣,窮人樊歆跟著富二代莫婉婉去高檔茶樓胡吃海喝了好一頓下午茶,撐到兩人都吃不下晚飯,這才回酒店。
剛到酒店房間,樊歆立刻呆住。
那位歪躺在她床上,正上半身半裸著“胴體”,下身裹著浴巾,美美吃著水果沙拉看電視的大爺是誰?!
不待兩人說話,慕春寅懶懶向隔壁一指,“男人婆,給你開了一個房,在左邊。”
莫婉婉斷然拒絕,“不去!姐要跟樊歆睡!”
慕春寅迎著夕陽而坐,長眉俊目在蜜色夕暉中璀璨生輝,他挑了塊草莓放進嘴裏,慢悠悠道:“莫小姐大可以抗旨不尊,但你老子剛跟我打了電話,他說你不想呆盛唐就回家。你家正在邊區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開發項目,他有意把你送過磨煉,據說那裏窮的連電都沒有,如果你想去,我成全你。”
“你狠。”莫婉婉留下兩字,風一陣跑了。
※
莫婉婉走後,慕春寅斜睨樊歆一眼,是個責備的意思,“來C市怎麽又不帶助理?給你配了兩個助理,就沒見你帶過幾回!哪有藝人出門不要人伺候?”
樊歆訕訕一笑,“婉婉陪我就夠了,我討厭助理成群的興師動眾。”
好吧,其實莫婉婉就是個幌子,她就是不愛帶助理,不,準確說,不叫助理,是線人!慕總裁親自挑選的線人!明著陪她參加活動,實際她去了哪做了什麽,跟哪個男人講過話甚至說話的姿勢眼神的交流,全清清楚楚報給慕春寅!誰能受得了這樣的監視器!
擔心慕春寅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她趕緊轉移話題,“你怎麽來了,公司不忙嗎?”
慕春寅瞅她一眼,似笑非笑,“你這蠢貨上次被人砸了場子,這期少爺我親自坐鎮,看有誰敢鬧事。”
樊歆問:“那你沒有被人發現吧。”
慕春寅拿手輕輕彈她的額頭,笑意裏含著一絲惱,說:“沒有,少爺全副武裝才出門的。我既然向你保證不公開我們的關係,豈能食言?”
樊歆點點頭,輕車熟路地在另一張床上躺下來,沒半點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的尷尬——從前她跟慕春寅出差,他就強迫她跟他同睡一間房,雖然是一間房兩張床,但她不願意,可多次抗議無效後,她也就認命了,橫豎慕春寅也不會對她有什麽心思,慢慢地她就成了習慣。
兩人靜了一會,慕春寅開口道:“比賽準備的怎麽樣?”
樊歆實話實說,“對手太強,我心裏沒底。”
“他們強在哪裏?”
“唱歌的功底。”
慕春寅一笑,“你笨啊,功底拚不過,你就拚其他的不成嗎?”又轉了個話頭,“上次墊底撇開遇襲意外,你還有其它造成失敗的原因,反思過沒有?”
他說的對,即便上次沒有遇襲事件,樊歆也未必不是墊底的,那四個人,每一個都是高手。想了想,樊歆道:“除開功底的原因,人氣不夠也是我的弊端,觀眾對我不上心,上台便難以Hold住全場。”
“你既然分析出了原因,那就對症下藥。你的氣場不足以震懾全場,那就劍走偏鋒,想個不需要震懾,而是讓全場驚豔到眼前一亮的法子。”
“驚豔?一上台就飆高音嗎?來段海豚音?”
慕春寅用嫌棄的眼光看著她,“你會人家不會嗎?他們每一個實力都比你強,你高音再強悍又如何,硬碰硬隻能是個死!你就不能避其鋒芒,攻擊不備嗎?”
樊歆雲裏霧裏。
慕春寅優優雅雅抬起胳膊,顰眉道:“開了三小時的車好累!過來按摩一下,少爺就告訴你。”
慕春寅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似真有什麽點子。樊歆趕緊坐過去,不輕不重的給他捏著肩,狗腿子的問:“少爺,您還滿意嗎?”言下之意是有辦法就快講。
慕春寅他半闔著眼,一臉享受,懶洋洋靠在她身上,軟綿綿沒骨頭般,隨後伸出手去,皇帝吩咐太監似的,“再按按手心。”
掌心穴位多,慕春寅從小就喜歡旁人給他按手心。樊歆做小伏低地握著他的右手,小心翼翼瞅著他,“這個力度您滿意嗎?”
“嗯,還不錯。”
“那您的主意……”
“就知道你等不及。”慕春寅睜眼一笑,散漫慵懶一霎散去,墨點的眸子在燈光下如黑碧璽般幽然深邃,“我問你,除了唱歌外,在舞台上,你還有什麽比他們強的嗎?”
樊歆思索片刻,“除了唱歌,我還會跳舞……他們好像不大會這個,可這節目是《歌手之夜》,又不是《舞林大會》。”
“可是節目組也沒說不許啊。”
樊歆抬頭看慕春寅,眸裏有恍然大悟的驚喜,“我懂了!繞過他們的強項,用自己的強項加分!”
慕春寅用手點點她的額,修長手指在明亮的光線中瑩潤如玉,“孺子可教也。”
樊歆滿臉喜色的起身,“你這個點撥太好了,我有主意啦!”她轉身套外套穿鞋子,收拾好東西就出了門,“我去電視台了,趕時間排練。”
慕春寅揮揮手,“去吧,公司裏編曲跟排舞的老師都帶來了,在401號房。”
樊歆頓住腳,扭頭看了慕春寅一眼,輕聲道:“謝謝。”
她話落便小跑著離開,房裏的慕春寅目視著她的背影,麵色不屑一顧,唇角卻彎起一抹笑,“哼,誰稀罕你的謝謝!”
※
夜裏七點,電視台的排練室裏,樊歆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編曲排舞兩位老師,三人抓緊時間協商排練。
時間緊湊,想想明天下午就要錄節目,樊歆很拚。
一直又唱又跳到了夜裏十二點,工作人員早就收工回了家。練功室隻剩下盛唐的三人,音樂緩緩流淌,身姿窈窕的女子對著鏡子下腰,俯身,旋轉,歌曲的□□有幾個動作難度很大,她摔了幾跤,拍拍膝蓋後沒事人似的站起來繼續跳……
舞蹈老師看著房間正中滿頭大汗苦練不怠的人,向編曲老師低聲道:“難怪盛唐裏都說Sweet裏強的是樊歆,如今一看,果然是。”
忙到現在編曲老師也倦了,她揉著眼睛打著嗬欠答:“的確,她人聰明,悟性高,剛才的編曲排舞我們隻是做了點協助,創意之類的基本上都是她想出來的。”
舞蹈老師道:“聰明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身上有股勁。你看她摔了好幾次,膝蓋磕紫了哼都沒哼,要是換成秦晴,還不得眼淚兮兮。”
編曲老師笑著搖頭,向樊歆招手,“歇一下吧樊歆,都跳了一晚上了。”
樊歆練得氣喘籲籲,身上的汗亦濕透了T恤衫,卻隻扭頭一笑,“兩位老師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我再跳會。”
“樊歆,你已經跳的很不錯了,再說,節目是明下午錄,上午還有時間可以練的。”
樊歆搖頭,“不,我雖然掌握了動作,但舞蹈的意境還差一點,我再領悟領悟。”
兩位老師一道走了,臨走時年紀稍長的舞蹈老師說:“這孩子肯定能成。這圈子裏的聰明人雖然多,但我覺得她的耐力更值得被相信。”
“的確。”編曲老師一笑,意味深長望向練功房裏通宵苦練的女孩,空曠的練功房內隻剩樊歆一個人,牆上的鏡子裏映出她纖細的身影,她旋轉,擺臂,扭腰,自己數著節奏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兩位老師騰起相同的預感,這個叫樊歆的新人,假以時日,必將今非昔比。
誠然,攀上金字塔的頂端路途遙遠,但耐力較諸腦力,更勝一籌。
☆、Chapter10 花招
同一時間段,酒店裏的慕春寅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歌手之夜》徐導的,對上次樊歆遇襲的事,他已經查出來了結果。
慕春寅在聽完徐導的報告後笑了笑,他一笑,徐導心頭一堵,不懂這善變的頭條帝到底是幾個意思,他微帶忐忑問:“慕總,您笑什麽?”
頭條帝漫不經心道:“沒什麽,隻是與我所料一樣,覺得沒意思罷了。”
徐導訕訕的笑,對這頭條帝越發不敢掉以輕心,又恭恭敬敬寒暄了片刻,這才掛了電話。
通話結束後,慕春寅又撥出去另一個號碼,“劉總監嗎?”
那邊殷勤地說:“是,慕總有什麽交代?”
慕春寅依舊笑意盈盈,瞳仁沉沉如墨玉,盛著不動聲色的冷冽,“德裏公司那個化妝品廣告,給秦晴。”
“秦晴?”那邊一愣,“可這個廣告是樊歆自己爭取來的。”
慕春寅沒解釋,隻是道:“照我的吩咐。”
那邊見老板的話多了分冷意,忙不迭道:“好,我馬上安排這件事。”
窗外夜色燈火斑斕,慕春寅掛了電話,將視線落在繁華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如漫天星輝璀璨,車水馬龍讓人目不暇接。慕春寅倚在窗台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自語,“這秦晴的小花招,挺多的嘛……”
他嗤然一笑,深邃眸中有厲色一閃,卻什麽都沒再說,隻是姿態閑適的靠回沙發上。
※
樊歆是夜裏兩點才回酒店的,房裏隻亮著一盞台燈,慕春寅已經睡了,她脫了鞋子,放輕腳步走進來,輕手輕腳的去浴室衝了個澡,這才上床睡覺。
臨睡前,她瞅瞅隔壁床的慕春寅,見他被子滑了下去,便給他牽了牽被角。隨後她關了燈,滾回自己的床,過度的勞累讓她不到兩分鍾便進入了夢鄉。
她睡了之後,隔壁床的慕春寅慢慢起身,房間裏光線陰暗,他的瞳仁卻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亮到無比清醒,像是壓根就沒睡過,隻為了等一個試探的結果而已。
他坐在她床頭,看了她良久,驀然一聲愉悅的輕笑,低聲道:“還知道替我蓋被子……得,衝你這點,你的仇少爺翻倍報……”
※
時間一過一整晚。次日傍晚,《歌手之夜》的節目錄製正式開始。
像往常規矩一樣,抽簽決定上場順序。這次抽簽的結果讓莫婉婉不是想自捅,而是想自宮——她又給樊歆抽了個五號。對此樊歆隻是淡淡一笑,扭頭繼續看牆上的LED屏幕,演播廳內主持人已經念完了開場白,第一個競演歌手正徐徐走上台去。
莫婉婉一瞅屏幕上的打頭陣歌手,差點將嘴裏的一口水給噴了出去,“我去,這蘇越為了唱好《忐忑》也是拚了,瞧這身衣服,還有那妝……哎呀,老娘腸子要笑抽成蝴蝶結了!”
樊歆笑不出來,蘇越如今拜她所賜——屏幕上的她為了在意境上追求神曲的感覺,穿了身跟龔琳娜一樣有著魁梧飛袖的戰袍,像個厚重的盔甲,將整個人從頭到腳罩住,臉上的妝麵效果亦十分誇張,深紅的大眼影,古怪盤起的頭發,大概因為她從前是高冷禦姐的風格,天生適合穿緊身裙長筒靴,如今一反常態,怎麽看都讓人覺得滑稽。台下的觀眾忍不住笑出聲,燈光裏的蘇越略為尷尬。
音樂響起,蘇越手一揮,開始唱。
與她往常深情激烈的情歌不一樣,縱然她功底強悍,但這個路線與她實在太南轅北轍,而且邊唱還要邊做出那麽多奇怪的麵部表情,或瞪眼,或擠眉,或做鬥雞眼……一貫高冷範表情極少的蘇越心有餘而力不足,再加上那堪稱屌炸天的歌詞:“啊哦—啊哦誒—啊嘶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嘚咯嘚,啊嘶嘚啊嘶嘚咯,啊哦—啊哦誒—啊嘶嘚啊嘶嘚……”簡直分分鍾出戲。
台下觀眾無法接受這種邯鄲學步的怪異感,再次輕笑。
一曲畢後,蘇越鞠躬下台,她臉上仍掛著鎮靜的笑,背脊也如往常般筆挺,隻是那略顯急促的腳步透出幾分窘迫。她往後台走廊走去,笨重的戰袍拖在身後,在牆上拉出更笨拙的影子,亦步亦趨尾隨著她,像一個甩不掉的難堪見證。蘇越不禁焦躁地撥了下裙裾,眉頭蹙得更緊。下一刻,她腳步一頓。
樊歆正站在三步之外,早已等候多時,她臉色有歉疚,“蘇越姐,對不起……”這歌是她的爛手幫蘇越選的,多少都有些過意不去。頓了頓,她又道:“其實唱的挺好的。”
隻有一天的練習時間,能唱到這個地步的確不容易,雖然不少觀眾笑場,但樊歆卻是真心實意佩服蘇越,換了她,十有八九達不到這個水準。
蘇越側著臉,光影下她高鼻薄唇,立體分明的五官透著涉世已久的鋒芒感,她嗤笑,“好什麽?我第一次出這麽大洋相很好看嗎?”
樊歆搖頭,“不,我真的覺得很不容易。”
蘇越轉過頭來瞅著她,透過麵具般的厚厚濃妝,她的瞳仁隱藏在深紅的眼影中,眸光盈滿疏離與冷意,“樊小姐,客套話無需多講,我等著你今晚的表演。”
※
樊歆回了自己的包廂,LED屏幕上,選手們陸陸續續上場演唱。
樊歆認認真真地看,接下來的幾個人選歌的運氣都不錯,加上本身實力就強,所以演唱水平都不容小覷。到了第四個選手時,身旁莫婉婉一拍樊歆,“這廝唱的不錯嘛!”
樊歆向屏幕看去,第四個人是出道頗久的老歌手祁峰,他唱的是那首著名的嗨歌《三天三夜》。他的嗓音高亢嘹亮,駕馭這種歌遊刃有餘,唱到高.潮時飆到極限,整個舞台盤旋回蕩著他張狂而富有感染力的歌聲,瞬間點爆全場。祁峰邊唱邊向抬下揮手,“一起來!”
全場在他熱情的邀請下霎那嗨翻,觀眾們全部站起身,搖著手中的熒光棒,跟著他一起扯起嗓子大唱,“三天三夜,三更半夜,跳舞不要停歇,三天三夜,三更半夜,飄浮隻靠音樂,三天三夜的三更半夜,全身隻剩汗水……”
伴隨著掌聲歌聲的交織不停,不斷傳來觀眾興奮的尖叫,整個場麵嗨到颶風般無法控製。
……
包廂裏的樊歆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也跟著鼓掌,“讚!”
莫婉婉跟著道:“這一場他應該要奪冠!”她轉頭看向樊歆,目光沉重,“樊樊,你這娃命苦啊,每次上台,排你前麵的那個人就發揮的特別好。”
樊歆:“……”還不是你抽的簽……
莫婉婉又道:“姐的小心肝現在噗通噗通的,雖然你跳舞的點子挺創意,但未必能討觀眾的喜歡,畢竟這是一個歌曲的舞台……唉,結局堪憂啊。”
樊歆默了默,深吸一口氣後說:“我要去後台準備了,無論如何我全力以赴。”
雖然悲壯的有點像英雄就義,但莫婉婉仍跟她擊掌:“加油加油!”
……
舞台上《三天三夜》已經唱完,祁峰彎腰向觀眾致敬,臨走時全場再次掀起浪潮般的歡呼。
主持人上了台,介紹樊歆出場。
提到這個名字時,台下一片輕聲唏噓,上一期樊歆的表現並不好,而且中場還出了亂子,觀眾們對這個名字感受複雜。
實話說,他們都對這個樊歆不抱太大的希望,特別是沉浸在剛才那場《三天三夜》的狂歡中,所有人都認定祁峰會奪冠,所以接下來這個盛唐新人唱的怎樣都無所謂了。
觀眾席集體表情淡然的瞅著台上,燈光在主持人下台後便熄了,台上烏蒙蒙的,隻有微微一點光,這種出場跟其他的競選歌手都不一樣,這讓原本抱著打醬油隨便看看的觀眾們又騰起幾分好奇。
舞台燈光還在變弱,直至純粹不見。陷入黑暗中的觀眾們正在納悶,耳畔忽地叮咚一響,渺茫的空間裏有音樂傳來,是鋼琴黑白琴鍵彈奏出的悠揚,不同與上一場《三天三夜》的勁爆肆意,它婉轉徘徊,在這視線不辨的空間裏潺潺回蕩。
諸人剛被這悠揚的音樂吸引,漆黑的舞台陡然射下一束光,似迷茫的原野乍現一片月華星輝,眾人眼前一亮,就見舞台上那瑩瑩光圈正中伏著一個人。
那一刹所有人一驚,不少人揉揉眼,以為自己看錯。
☆、Chapter11 安靜
沒錯,同其他選手人筆挺地站著上場截然不同,那道纖細窈窕的身影此刻正伏在台上,胸線幾乎貼著地麵。
不是唱歌嗎?她這姿勢是做什麽?全場摸不著頭腦,因為太過疑惑,視線齊齊聚攏到那束光上,方才三天三夜的狂熱影響力暫時拋到了腦後。
潺潺如流水的鋼琴聲在演播室內盤旋不絕,舞台上伏著的人指尖顫了顫,起先並不明顯,而後隨著音樂幅度越來越大,那妙曼的指尖如蘭花般收攏又開放,合著某種節拍,一寸寸地向手腕、肘部、肩部遊移。
觀眾席有人醒悟過來,她這是在跳舞?
沒人回答,在《歌手之夜》的舞台上,這種出場架勢從未見過,眾人好奇心更加旺盛,紛紛睜大了眼。
音樂逐漸提高加快,舞台上的人緩緩坐起身,舞蹈動作從單純的手部擴大到整個上半身,那雙手、肩膀、頸脖,每個部位都在隨著鋼琴的音符律動不休。LED屏幕上投影出她的臉,她垂著眼簾,麵部表情透著哀傷與惆悵,配合著纏綿低吟的鋼琴聲,整個舞台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悲傷。
正當觀眾被這股情緒稍稍感染時,一陣歌聲傳了過來:
“隻剩下鋼琴陪我彈了一天,睡著的大提琴安靜的舊舊的。
我想你已表現的非常明白,我懂我也知道,你沒有舍不得。
你說你也會難過我不相信,牽著你陪著我也隻是曾經。
希望他是真的比我還要愛你,我才會逼自己離開……”
歌聲隨著音樂一道徐徐入耳,觀眾這才意識到,台上的人是在邊跳邊唱。那清越的嗓音含著輕微的沙啞,與她不斷展開的舞蹈渾然一體。
隨著歌曲第一個小高.潮的到來,舞蹈節奏也愈發急迫,一直半跪的人驀然起身,她踮起了腳尖,舒展雙臂,諸人這才看清,她穿著一件及踝的水藍色長裙,雪紡的材質讓裙裾更加靈活翻飛,尾端裙裾上鑲嵌了無數顆小水鑽,隨著她的姿勢搖曳在憂傷的淺藍底色上,宛如情人分別的眼淚。她一麵舞蹈,一麵唱:
“你要我說多難堪,我根本不想分開,
為什麽還要我用微笑來帶過。
我沒有這種天份,包容你也接受他。
不用擔心的太多,我會一直好好過
你已經遠遠離開,我也會慢慢走開
為什麽我連分開都遷就著你?
我真的沒有天份,安靜的沒這麽快……”
唱到這段高.潮,她身子前傾,臉龐微微抬起,似乎在張望什麽,又似在殷切期待,那一刹陰暗的舞台右側驀地出現另一束光,空曠背景上投出一道黑色的影子。
隻是一團燈光投射的光影效果,但觀眾還是看了出來,那是個男人的身影,而台上女子怔怔地注視著那道身影,麵容悲切,她一個半轉身,微微伸手,似乎是想挽留住那個身影,但她的手試了幾次,最終卻縮了回來。
台下觀眾恍然大悟,這男人的身影在舞台上充當了虛擬的男主,歌手想表達的是歌裏的意境——失戀後的女子,無法抵禦思念,在遠處看著自己心愛的情郎,欲將心意傾訴,卻躊躇不前。
第一段高.潮結束,歌曲迎來了第二段的前奏。
“隻剩下鋼琴陪我彈了一天,睡著的大提琴安靜的舊舊的。
我想你已表現的非常明白,我懂我也知道,你沒有舍不得。
你說你也會難過我不相信,牽著你陪著我也隻是曾經。
希望他是真的比我還要愛你,我才會逼自己離開……”
這一段雖然重回低吟,卻是後半截高.潮的鋪墊。為了烘托後麵的爆發,音樂稍稍放緩,舞台上的女子動作也收斂了些,她從男人的身影旁緩緩退開,蹲在半明半亮的角落,雙臂緩緩收攏,做出一個懷抱自己的動作。
她肩膀微微抽動,似乎在哭泣,但她怕旁人發現她的悲傷,強行捂唇壓抑,那眼神真切,那眸光悲戚,隨著LED大屏幕清晰的呈現在觀眾的眼中,不少人被這一幕所打動。
或許每個人都有類似的境遇,甜蜜的愛戀未必能牽手到最後,失戀,受傷,心碎,不敢在大眾麵前露出脆弱無依的一麵,隻能這般尋一個無人的角落,懷抱著自己,低聲鳴咽。
觀眾尋到了共鳴點,注意力及感情愈發投入。音樂循環推進,逐漸到了後一個高.潮:
“你說你也會難過我不相信,牽著你陪著我也隻是曾經。
希望他是真的比我還要愛你,我才會逼自己離開……
不用擔心的太多,我會一直好好過……”
台上燈光不斷深淺變幻,舞台上男人身影的旁邊,出現一個窈窕的女人身影,兩人手牽著手的姿勢告訴觀眾男人移情她人。
另一側舞蹈的女子慢慢站起身,她目瞪口呆注視著男人與女伴親昵的動作,踉踉蹌蹌後退,仿佛不敢置信男人的變心。隨後她緊緊捂住了胸口,似在抵禦著鑽心的疼痛。
舞台燈光隨著音樂變幻,台上女子的肢體語言與麵部表情配合的天衣無縫,那眼神戲的傳達,將目睹所愛之人移情別戀的心碎表達到淋漓盡致,再加上她的歌聲微染哭腔,台下有觀眾開始鼻子發酸。
大多數人都有類似的經曆,相愛不一定換來相守,人生來即苦,世間的感情大多不圓滿,分手後的痛苦、掙紮、嗚咽、輾轉難眠、大哭大鬧,皆抵不過眼睜睜看對方擁著別人離去的最後一眼。
撕心裂肺,心如刀絞,萬箭攢心,莫過於此。
好的歌聲能開啟人心底記憶的門,越來越多的觀眾想起自己的曾經,有人觸情傷情,有人黯然落寞,有人紅了眼圈。
在一群人的共鳴中,音樂越來越大,越來越激昂,鋼琴的聲音夾雜著大提琴的哀鳴,與歌聲珠聯璧合澎湃回應,全場氣氛渲染到從未有過的高度。
真正的壓軸高.潮終於來到,舞台上女子起先含著疼痛難忍的哽咽嗓音,徹底轉成了哭腔,她站起身,目光深深望向男人的身影,一遍遍的唱,仿佛在向自己的情郎痛苦質問:
“你要我說多難堪,我根本不想分開!
為什麽還要我用微笑來帶過?
我沒有這種天分,包容你也接受他,
不用擔心的太多,我會一直好好過。
你已經遠遠離開,我也會慢慢走開,
為什麽我連分開都遷就著你……”
她反複吟唱,音調逐漸抬高,壓抑而刻骨的情緒亦在不斷堆積,終於爆發到頂點。她陡然轉身,伸出右手,踉踉蹌蹌朝男人的身影奔去,在重重摔了一跤後,她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來繼續朝他而去。
她一麵哭一麵唱一麵舞,擺臂,旋轉,奔跑,搖曳的舞蹈極致詮釋出她對男人的深情、不舍、依戀,哽咽的歌聲則牽扯出滿滿的淒然與疼痛,台下有觀眾傳出低低的抽泣。
她終於跑到他的麵前,麵露哀戚與祈求,她張開雙臂,似想不顧一切的擁抱他,求他不要拋下自己,求他不要跟別人走……然而,她的擁抱伸到一半,男人轉過身,毫不留情大步離開。
燈光幽幽一閃,男人的身影終於不見。她的雙臂直愣愣地停在空中,擁抱空在那裏,除了岑寂的光影孤零的呼吸,什麽,也沒抓到。
她怔怔站在那,前一刻的痛徹心扉,化為這一刻的覆水難收——她,徹底失去了他。
燈光打到她的臉上,她仿似被抽幹了全身力氣,一點點癱軟下去。最後她以一個半跪的姿勢伏在舞台上,幽藍色大裙裾鋪泄開來,如折翼的蝶。LED屏幕清楚放大出她的臉,她黑白澄澈的眸裏,盈滿絕望與痛楚。
她含著淚,在顫抖到難以控製的聲音裏,輕輕唱出最後一句,痛苦如靈魂撕裂開來,最深沉處的嗚咽。
——“我會學著放棄你,是因為……我太愛你……”
台下觀眾的情緒醞釀到極限,終於隨著她最後一聲哽咽,潸然淚下。
音樂戛然而止,而觀眾們還沉浸在上一刻的悲情中,有人眼角噙著淚,有人半張著嘴沉浸在劇情裏還未清醒。
直到演播室的燈光一霎亮起,舞台上的樊歆站起身,朝觀眾鞠躬致謝,人們這才如夢初醒。瞬間掌聲如雷,一陣過後又是一陣。他們不知道用什麽語言來表達此時的感受,便用力拍著巴掌,一個個拍到掌心發紅。
而此時的後台大包廂,幾個已唱完的歌手看著這一幕也拍起了巴掌。
首先出聲的是唱《三天三夜》的祁峰,他摸摸下巴,由衷道:“這個新人不簡單!會唱,也會想。”
有人接口,“的確,她雖然實力不如我們,但她換了個法子跟我們拚,今晚她的演唱已由純粹的歌曲變成了多重的歌舞劇,且不說歌怎麽樣,那舞就跳的很好,富有感染力,衝這點觀眾就會給她加分。”
還有人客觀的評價道:“其實邊唱便跳很難,特別是高.潮部分,她有幾個大幅度的舞蹈動作,稍微控製不好,氣息就不穩,但她沒出什麽紕漏,可見實力不容小覷……這叫什麽來著,後生可畏。”
有人還在回味剛才的歌聲,感歎道:“好的歌曲善於講述,好的歌者打動人心。她的確是個新人,但這一場,她成功了。”
一群人頷首讚同,其中一人撞撞蘇越的手,“唉,蘇天後,作為資深前輩,你也說句話啊。”
蘇越是四人裏唯一一個沒鼓掌的,她掃掃大屏幕,麵無表情,“沒什麽好說的。”
※
接下來便進入大眾評委投票環節,在場觀眾挨個在箱子裏投下自己公正的一票。
二十分鍾後,投票結果出來。
當導演宣布總決賽的上半場競選成績時,鏡頭前的樊歆驚愕地捂住了唇。她原本想著拿個不墊底的第四就好,誰知拿了個第三名,而墊底的居然是上一期奪冠的天後蘇越。
當真世事無常,節目結束的一霎,樊歆想。
☆、Chapter12 吸引
節目結束後,樊歆和莫婉婉是坐慕春寅的車回去的。車上隻有三人,慕春寅親自開的車,樊歆跟莫婉婉則坐在後車座。
一路上,莫婉婉亢奮到不行,她在後車廂折騰來折騰去,“姐們,你行啊!第三名!這回去絕對要打小浪花的臉啊!”
樊歆抿唇笑。
莫婉婉又道:“擦,剛才老娘跟你一起出電視台,尼瑪頭一次這麽多記者圍著咱倆拍啊!你想想,咱倆剛來時還無人問津呢!”她又一聲大叫,“呀,今晚剛好是現場直播,估計全國觀眾都已看到你的演出,明天你要上報了。”
樊歆笑著把她按回座椅上,“我今晚隻是運氣好而已。”
前麵握著方向盤的慕春寅洋洋得意的說:“那是少爺我的點子好!沒我的啟發你多半會墊底。”
“呸,明明是姐的主意好!”莫婉婉將樊歆拉回去,“今晚你真按我的法子去想溫淺了?瞧你唱的那撕心裂肺,把觀眾的不鏽鋼心肝都快唱哭了!”
慕春寅極快的接了嘴,“什麽溫淺?”
莫婉婉道:“想溫淺啊,這感情充沛,情歌才心碎啊……”她的話沒說完,胳膊被樊歆一捏,就見後視鏡上折射出慕春寅驟然陰暗的臉,她忙將話頭轉了開來,“姐暈車,睡一會啊……”
樊歆跟著倒下去:“我昨晚通宵沒睡,也補一下眠……”
慕春寅沒答話,麵無表情繼續開車。
※
淩晨兩點半才回的家,慕春寅的臉色並不好,樊歆輕手輕腳放下行李箱,盡量不激起他的脾氣。
誰知她剛換上拖鞋,手腕猛地被人一拽,人被推到了門後。慕春寅頎長的身軀堵在她身前,眼前的光線霎時被遮去一半,他慢慢湊近她,直到氣息將她整個籠罩,最後他在離她臉龐十厘米開外的地方停住,“莫婉婉說的是不是真的?”
“啊?”她的背脊抵著牆,冰冷而堅硬的牆麵讓她扭動了一下身子,“她說什麽了?”
他盯著她的眼睛,淩冽的眼鋒似要看到她心底最深處去,“溫淺——在台上唱的那麽好,是想起了他嗎?”
她立馬否決,“哪有……旁邊好幾個攝像機,我哪敢分心!緊張的手心都出汗了。”
慕春寅笑起來,雪白整齊的牙齒在柔柔的燈光裏晃蕩,眸光卻很冷,“你的意思是,不緊張了,身邊沒有攝像機了,就會想他?”
樊歆搖頭胡謅,“我要是不緊張就會往台下看,我想看看你坐在哪。”
“是嗎?”
樊歆連連點頭,接著用關愛滿滿的口氣轉話題:“你晚上在C市沒吃好吧,胃痛不痛啊,想吃什麽宵夜?”
許是她的神情太過真切,慕春寅眸裏的冷意漸漸解凍,他將她額前的一縷劉海掛到了她耳後,站直身體,懶洋洋蹺腿坐回沙發上,說:“少爺想吃三鮮麵。”
※
當晚,樊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她騙了慕春寅,在《歌手之夜》的舞台上,在那首《安靜》的歌聲裏,她再次想起了溫淺。
她將頭埋在枕下,輕歎一口氣。
Z市暮色深深微風習習,天上星稀月明,同一片曠闊的夜色下,亦有人還沒入睡。
寬敞的工作室裏,有人伏在俺上通宵工作。原木色的辦公桌上堆了厚厚一遝紙,上麵淩亂的畫著一排排五線譜,桌子旁一台純黑的鋼琴。
有體貼的助手走了過來,遞上一杯香氣嫋嫋的咖啡,“溫先生,喝杯咖啡吧。”
桌前的男子抬頭,棱角分明的臉龐被咖啡熱騰騰的白霧中一熏蒸,愈發顯得眉眼清俊。他微微顰眉,將咖啡推開,“阿宋,你知道的,我隻喝冰水。”
阿宋關切地道:“我這不也是擔心您喝冰水胃不好麽?”他察言觀色,又問:“您怎麽了,《巴格達戀人》的片尾曲進展不順利嗎?”
“嗯,試唱DEMO我今天聽了,盛唐那個秦晴……”溫淺搖頭顰眉,“不盡人意。”
阿宋道:“畢竟是新人嘛,哪有那麽高的水準。”他瞅瞅牆上的時鍾,勸道:“都三點多了,您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工作再忙也不能老通宵。”
作為下屬,阿宋可以調休,陪著老板加夜班沒什麽,可他的這位老板真真拚命,別人工作時他在工作,別人休息時,他還在工作,自己這個做助理的都看不下去了。
他還想再勸,溫淺卻搖頭,“我睡不著。”
阿宋沒再答話,他的BOSS是縱橫國際的頂尖音樂家,外人看來一派光鮮照人,可真正的內在卻鮮有人知——他患有嚴重的失眠症,夜夜難以入睡。這毛病是五年前突然得的,此後到處求醫,奈何無藥可解。
疾病都有病因,但溫淺的病因阿宋並不知道,那會他還沒有跟溫淺。據公司的小道消息說,溫淺的心病是為了一個女人,但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很小說的橋段,阿宋正開動大腦臆想著,聽得耳畔溫淺道:“把電視機打開,隨便看點什麽,我放鬆會再去改歌。”
阿宋打開電視機,見正播著一個音樂節目,笑道:“《歌手之夜》這麽晚了還重播啊?”
他指著屏幕裏的人問:“咦,這就是那個新聞上報道的新麵孔嗎?她好奇怪,人家上台都是唱歌,她……這是在跳舞嗎?”
溫淺端著冰水坐到了沙發上,屏幕上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子,她並未像其他選手般拿著話筒端正筆挺的唱,而是伏在舞台上,妙曼而靈活的身軀踏著節拍做著不同的動作。
溫淺抿了一口冰水,淡然地瞧著。他的側身被燈光投到雪白的牆上,顯出清雋的輪廓與筆挺的身形,簡簡單單的坐姿讓他看起來像一片海,溫靜,沉穩,不動聲色的優雅與氣場。
電視機那側阿宋還在說:“呀,真是跳舞啊!跳得挺好的,唱得也不錯,我第一次發現周傑倫的《安靜》女聲唱也挺好聽的。”
溫淺微微頷首,“聲音可以。”
屏幕裏的女子還在唱,隨著歌曲的高.潮到來,她的神情演繹與肢體表現愈發張揚,似想將歌曲的意境淋漓盡致的渲染出來。被這悲情的歌聲與舞蹈表演感染,阿宋情不自禁道:“她的歌舞都挺打動人的。”
沒人答話,阿宋轉過頭掃了一眼,就見自家BOSS正專注的看向屏幕裏那女子,此時她已唱到最末尾的高.潮,她含著淚,對著舞台上的“影子男主”一聲聲質問的唱:“你要我說多難堪,我根本不想分開!為什麽還要我用微笑來帶過……”
舞台上的LED大屏幕投映出她的模樣,她跌跌撞撞地奔向男人,那表情的哀切痛楚,被鏡頭清晰無比放大,隨著音樂傳達出來,電視機前的阿宋都忍不住鼻子一酸,道:“越唱越好了溫先生!”
身邊的BOSS依然沉默,視線一動不動的凝在電視機上,凝在那張充滿痛苦淒涼的臉龐上。
屏幕上的高.潮唱完,男人的身影離去,被無情拋棄的女子對著鏡頭,用哽咽的聲音唱出最後一句:“我會學著放棄你,是因為我……太愛你……”
她緩緩癱軟下去,幽幽暗暗的光影中,天藍色長裙鋪泄在舞台中央,宛如碩大的花朵瑰麗綻放,最後一個鏡頭是她噙著淚的眼,像岑寂中微涼的星光。她慢慢閉上眸子,右手捂住胸口,仿佛在絕望中抵禦著錐心的痛苦。
一曲完畢,屏幕漸黑,在電視機裏劈裏啪啦的掌聲中。沙發上的溫淺似想起什麽,終於有了點動靜,他扭頭看向阿宋:“她是誰?”
阿宋道:“她是盛唐公司的新人樊歆。”
“樊歆?”溫淺的指尖輕叩在桌麵,似敲打著黑白琴鍵上旋律的章節。他努力回憶著,“我怎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當然。”阿宋道:“上次盛唐選她來唱電影的片尾曲,但您拒絕了,後來才換的秦晴。”
“明天讓她來見我。”
阿宋有些訝異,他家BOSS一貫性格孤傲而清高,極少主動去見圈裏的人,更別提一個籍籍無名的新人。好奇之下他問:“您覺得這個樊歆唱得好,所以想見見?”
溫淺沒答話,手中的冰水還剩半杯,冰塊在透明的杯子裏瀲灩出水晶般的光,他又徐徐飲盡小口,而後道:“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
※
翌日,樊歆在盛唐被一群同事熱情圍住,不管是關係好的還是關係一般的,都恭喜她在《歌手之夜》取得的成績。樊歆這才知道,她上娛樂新聞了。
不論是手機報還是紙質的早報,都用鮮明的黑體字刊登出她的消息,雖然還不夠資格占據頭條,但也處於明顯的位置。報道的內容幾乎前篇一律,譬如《盛唐新人成歌手之夜最快黑馬》、《新人樊歆驚豔歌手之夜》、《盛唐新人實力不容小覷》等等。
樊歆對此一笑而過,秦晴從旁邊走過,穿著緊身包臀低胸連衣裙,腳下踩著十四公分的恨天高,對樊歆癟嘴一笑,“別高興的太早,還有總決賽的下半場呢!”
樊歆剛想回話,汪姐風一陣衝了過來,“樊歆,來我辦公室!有要事!”
※
寬敞的辦公室內,汪姐春風滿麵的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下午三點去榮光總部九樓。”
“榮光?”樊歆微微一怔。
見她表情驚愕,汪姐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樂壞了吧!我得到這個消息也很意外,沒想到溫先生會主動找你!”
樊歆再一驚,臉色一變,“溫先生?”
“對。他的助理今早跟我打電話,說溫先生昨晚看了你在歌手之夜的表演後,對你表示欣賞,希望能在一起聊聊。”說著汪姐遞了一張名片過來,“這是溫先生助理的名片,你下午直接跟他聯係就好。”
☆、Chapter13 特別
樊歆將名片推了回去,“不了汪姐,您幫我推了吧,我身體不大舒服,下午想在家休息。”
換汪姐愣了,“你不去?這可是溫淺哪!多少人送上門他都不見!”
樊歆說的真切,“真沒法去。這幾天參加節目太累了,我想休息一下。”
汪姐不死心,“那我就說你明天去?這機會咱得抓住啊。”
樊歆不願那麽直白的拒絕汪姐,畢竟她是真心實意扶助自己,隻得委婉道:“看情況吧。”
※
下午樊歆回了家,蒙頭睡到晚上——參加比賽的那三天,她一直在拚命練習,三天加起來統共隻睡了9個小時,確實累得夠嗆。
第二天她仍沒有去盛唐——慕總裁批了假,這段時間她不用去公司,在家專心備戰下一期的《歌手之夜》總決賽即可。
她以為汪姐會對溫淺的事就此作罷,誰知她又來了電話,“樊歆你好些沒?溫先生的助理又打電話來了。”
樊歆立馬對著電話咳嗽幾聲,“不好意思,我感冒了!”
“機會難得呀,不嚴重咱就去見一麵吧!萬一下一部電影他欽點你唱,那你的人氣就水漲船高!”
“那個……”樊歆更大聲的咳了幾聲,“咳咳咳……我發燒了,39度多呢,正在掛藥水,實在沒法去。”
汪姐惋惜道:“那好吧。”
※
入夜,大概是這幾天的生活不停充斥著溫淺的信息,樊歆翻來覆去都沒睡著,腦裏全是從前零碎的片段。
一會是高一那年的夏天,知了呱噪的合奏中,她在午睡時溜到教學樓五樓,偷偷去琴房的窗外聽他練琴。悅耳的音樂從鋼琴的黑白琴鍵上流淌而下,她蹲在窗戶下,忍著暴曬的太陽,用指尖合著他的節拍。
一會又是高考那一年,她廢寢忘食的在房間裏做試題到通宵,每天玩命的睡兩三個小時,隻為了能與他考進同一所大學。
一會又換成大一,她將做好的點心偷偷塞進他自習室的位置,下雨天他沒帶傘,她借莫婉婉的名義把自己的傘送去,自己淋著回宿舍……
對他的暗戀,在看不見的地方進行,不張揚,不明顯,低調的像是塵埃裏開出的小小花朵,小心翼翼而充滿歡欣鼓舞……
……
窗外有風吹進,晚秋的夜裏有些涼意,從回憶中轉醒的樊歆將毯子蓋在身上,自嘲的笑了一聲。
現實是一件何其諷刺的事,從前她喜歡他,發瘋的想接近他,即便他給再多冷臉再多挫敗,也無法摧毀她的執著。
而如今,時過境遷,他主動找她,他給她接近的機會,她卻再不敢要。
※
樊歆打定主意不見麵,誰知第三天汪姐又打來電話,樊歆找了其它借口拒絕,汪姐雖有不滿,但也沒勉強樊歆。
而得到消息的榮光九樓內,阿宋不敢置信的握著電話,道:“溫先生,盛唐那邊來電話,說樊歆還是不能來。”
正在聽電影主題曲DEMO的溫淺緩緩抬起頭,日光從落地窗射進來,他清雋的臉沐浴在金色的夕暉中,輪廓分明而眉目粲然。他微微挑了下眉,“還是不來?”
阿宋點頭,驚訝地說:“這樊歆真是讓我開了眼界,圈裏多少人想來我們榮光見您一麵,她倒好,三催四請還端著架子。”
溫淺沉思片刻,道:“找她的經紀人把樊歆的電話要來。”
阿宋一愣,“您要親自跟她打電話?就一個新人而已,就算參加了歌手之夜也沒什麽了不起!”
溫淺麵容平靜,“你拿來就是。”
※
在家休息的第三天下午,待得生悶的樊歆出門散步,順帶去了附近的百貨商場溜一圈,她是幹逛街——因為全身上下隻有一百塊。
想到這她不由一陣惱,點了一杯星巴克坐在街頭邊喝邊看行人,來去的紅男綠女構成了這世上最繁華的風景。
星巴克喝到一半,手機鈴聲大響,樊歆掛著耳塞,沒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直接打開耳機上的快捷接聽鍵。
那邊徑直問:“在哪?”熟稔的仿佛是一家人。
周圍人來人往太過嘈雜,對桌兩個孩子不停的尖叫嬉鬧,旁邊還有門店的音響扯起嗓子放迪克牛仔的搖滾,樊歆耳膜被各種聲響摧殘,壓根聽不清是誰的聲音,但這麽熟稔而簡練的對白,隻有慕春寅——他下班的點到了,他喜歡在這個時間段給她打電話。
於是她老老實實答:“我在大洋百貨側門的星巴克。”
那邊立馬掛了電話。
樊歆繼續喝咖啡,想著慕春寅來接她也好,兩人可以去超市買點食材,畢竟她身上剩下的幾十塊是遠遠不夠菜錢的。
她慢騰騰咬著吸管玩手機,一身休閑的打扮,戴著帽子與墨鏡,倒也沒什麽人認出她。當耳朵裏鄧紫棋的那首《泡沫》唱到第三遍時眼前光線被人遮住,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她麵前,她抬頭笑道:“慕大少你……”
後頭那“來了”兩字還沒說出來,瞬時咽進喉中。
麵前男人一襲淺藍色外套,讓人聯想起蒼茫而清透的蒼穹,或者是澄澈到近乎透明的浩淼湖泊。那麵容清雋,神情沉穩,露在衣袖外的手十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潔淨整齊,閃著微微珠貝的啞光,優雅到天生就似為了藝術而存在。
樊歆卻變了臉,迅速低下頭去,“溫……溫先生?”
溫淺嗓音動聽如樂器最低音的徘徊奏鳴,“我們換個地方談。”
※
大洋百貨頂樓的高檔中式茶館包廂內,兩人對幾而坐。
雙方都沒有開口,包廂裏古典的熏香氣息引出一段長長的緘默,桌上香茗散著淡淡的清甜,杯中茶汁瀲灩如波,這一幕像老電影裏的泛黃畫麵——分別多年的男女再次邂逅,靜謐的茶館,柔和的燈光,雪白牆上被拉長的陰影,男女主相顧無言,她垂下的眼簾,他安靜的側顏,緩緩拉開的慢鏡頭隻有一句對白。是拜倫的一句詩。
——“若我們再次重逢,事隔經年。我該如何同你招呼,以眼淚?還是以沉默?”
樊歆恍惚片刻,覺得《春逝》的這句寫得真好,一如眼下的她。
隔世經年,她果然是以沉默應對,哪怕內心翻江倒海。
“聽你的經紀人說你病了?”她的恍惚被對麵的溫淺打斷。
樊歆回過神,怕他認出來,將頭埋得低低的,“是的,今天病剛好。”
“那為什麽不來榮光?”
樊歆更低的埋首,扯了個她自己都信不過的理由,“我沒時間。”
溫淺顯然不想兜圈子,他溫潤的指尖輕叩茶幾,像按下琴鍵的輕奏,“沒時間還來逛街?”
“我……”樊歆一呆,大概是做賊心虛,她將頭再低了低。
那霎她又想笑,她沒必要這麽躲,如今的她不僅改名換姓還改頭換貌,溫淺不可能認得出來。
再說了,就算她沒改,溫淺也未必認得。
她暗戀他十年,曾為他血濺當場幾近殞命,而他從未正眼瞧過她一眼——除了對她過去的胖以外,恐怕他對她沒有任何印象。
悲哀如潮水般湧來,竟無法抑製。她不想再呆下去,起身道:“沒事我就回去了。”
溫淺顯然沒料到她這麽不給臉麵,一貫被人捧慣了的他抬頭看她,麵有微愕。
見他不信,樊歆補了一句,“我真的還有事,家裏的菜還沒買。”
對桌溫淺再次一怔——多少人求著哄著想有這樣單獨麵談的機會,而她居然還惦記著晚上的菜!
他一時不知該回什麽,而樊歆已經一路小跑進了電梯。
※
夜裏,慕春寅出去風流快活了,樊歆在家裏給莫婉婉打電話。
莫婉婉得知樊歆拒絕了溫淺後驚道:“你還真不理他呀?我以為你就是氣話,畢竟這麽多年感情在這。”
樊歆沉默片刻,道:“我沒有勇氣再麵對他,不如隻做陌生人。”
莫婉婉道:“就怕你想瞞也瞞不了,如果他真的要查,憑他的能力,這事遲早會水落石出。”
樊歆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睡了,明天一早我還得去C市參加節目呢。”
同一時間,榮光大廈九樓。有人一口一口抿著冰水,瞧著牆上的大幅LED屏幕。
屏幕上回放著《歌手之夜》的上半場決賽,藍衣裙的女子像夜色裏幽然翩躚的蝴蝶,歌舞並濟的演繹著那首《安靜》。
他反複看了三四遍,一旁阿宋忍不住問:“溫先生,這首歌有什麽特別嗎?”
溫淺坐在桌子後,眉目清俊如玉,端杯子的手修長白皙,襯衣袖口幹淨利落地疊起幾分,暗銀色袖扣在燈下流轉發光。雅白的光線落在他身上,仿佛也溶入了他寧靜的氣場中。好半晌後他答:“她的人比歌特別。”
溫淺從沒用特別形容過一個人,阿宋好奇,“哪兒特別了?”
溫淺薄唇彎起微微的弧度,並不明顯,卻含著些啼笑皆非的意味,“我今天去找她,還沒來得及說上三句話,她就匆忙走了,原因是她趕時間去買菜。”
阿宋端著的咖啡差點潑了。堂堂國際頂尖音樂家紆尊降貴去找一個籍籍無名的樂壇新人,誰碰到這事都得大呼一聲天降祥瑞祖墳長草啊,可這個叫樊歆的女人竟不知好歹的拋下音樂家,說要去買菜!!
買菜!!!
阿宋嘴都沒合攏,而他主子轉過頭去,接著去看那段《安靜》的視頻了。
好久,沙發上的溫淺一聲極低的歎氣,像是自言自語,“總覺得她……有些麵熟。”
阿宋道:“麵熟?”
溫淺頷首,“看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似曾相似。”
阿宋道:“據說她是加拿大華僑,才回國不久,照理說,您跟她應該沒什麽交集。”
溫淺若有所思,繼續看去了。
☆、Chapter14 天王
次日上午,樊歆抵達C市,參加《歌手之夜》的最後一場。
這次莫婉婉沒來,汪姐親自陪同。兩人先去了電視台,欄目組宣布了總決賽的下半場規則。為了給觀眾來個更勁爆的點,節目組采取了“幫唱嘉賓”的方式,即後天的決賽裏,每個競選歌手都可以找一個幫手上場,跟幫手二人唱也好,讓幫手給自己伴舞也好,總之,台上允許兩個人。
弄清規則後,選手們開始聯絡圈內可以合作的熟人,一個個卯足勁都想找個名氣大點實力強點的給自己加分。
樊歆這組也不例外,她跟汪姐回到酒店後,汪姐迅速向公司高層打了電話,請求支援。
半小時後,總部來了電話,汪姐喜得差點沒喊出聲。她拉著樊歆的手,激動地說:“我的天哪!樊歆,這次你就算唱的再爛都不會墊底。”
“怎麽,總部要給我一個很強悍的人嗎?”
“豈止是強悍!那是非一般的強悍啊!”汪姐亢奮地嚷道:“慕總親下旨意,讓赫祈來做幫唱嘉賓!”
樊歆亦是一驚,“赫祈?”
汪姐搖著樊歆的胳膊,“對,就是赫祈!跟天後蘇越齊名的天王赫祈!我們盛唐的台柱子!他原本休假半年的,沒想到因為這事被慕總召了回來,他傍晚就趕來,咱們等著就是。”
※
傍晚六點,酒店的套房裏,赫祈果然到了。鴨舌帽棒球服窄腳褲,隨意的著裝遮掩不住他強大的氣場。
汪姐殷勤地打了個招呼,指著樊歆向赫祈介紹道:“赫天王,這就是我們樊……”
她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便咽回了喉嚨,目瞪口呆瞧著門後的兩個人。
斜陽在房間裏拉出一片淺淺輝光,米色窗簾在霞光中隨風搖曳,演藝圈裏風頭正盛的頂級名流走上前去,唇角含笑,優雅而紳士的擁抱了一下樊歆,“嗨,好久不見。”
兩人用西方的禮節貼了個臉,樊歆掛著熟稔的笑問:“這陣子去哪玩了?”
赫祈笑著答:“羅馬和埃及。”
樊歆又問:“是不是拍了很多照片,給我看看。”
“好。”赫祈真去包包裏翻相機了。
汪姐在一旁睜大眼,“你們……認識啊?”
赫祈頷首,自然而然地搭上樊歆的肩,唇畔笑意如三月春風,“我們可是老朋友,兩年前在加拿大就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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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得了高手助陣的樊歆心情極好,連洗澡都在哼著小曲。
汪姐坐在沙發上若有所思。待樊歆春風滿麵從浴室走出來時,汪姐一臉嚴肅的問:“你老實交代,你跟赫祈真的隻是朋友?”
見汪姐表情肅然,樊歆點點頭,問:“怎麽了?”
汪姐一個勁看著她,卻不說話。
樊歆心下好奇,“到底怎麽了?”
汪姐索性將憋了好久的話挑明說:“你知道嗎?盛唐這麽多藝人裏,你的身份最神秘。大家都在猜你的底細,卻沒幾個人清楚。包括你的經紀人,我。”
“怎麽神秘了?”
“你看似低調,實際一點都不,還沒進Sweet之前,公司就給你接活動拍廣告,哪怕盛唐副總外甥女的秦晴也沒這待遇。你平時瞧著簡簡單單,沒通告時不化妝不打扮,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我知道,你隨便哪件衣服都能抵一個三流藝人的廣告價。”
樊歆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訕訕笑著打馬虎眼,“我這其實是A貨。”——哪裏是A貨,全是慕春寅買的,他總愛挑貴到離奇的品牌,她不想穿,他卻非逼著。
汪姐道:“我知道你低調,你就別裝了。你上次戴的那個紅寶石胸針我在拍賣會上看過,三十萬歐元,足抵一輛豪車,可你在化妝間就那麽隨隨便便一放——天哪,我沒法想象,你該有怎樣的背景,才能毫不在意的做出這一切舉動……”
“我今兒總算知道了……”汪姐神秘兮兮向隔壁房間一指,“你的後台就是他吧。看你們倆那麽親密……嘿嘿,傳說中赫祈有個神秘女友,就是你吧?他出道多年攢了不少家底,說,是不是都拿來討你歡心啦?”
這想象力讓樊歆哭笑不得,“不是,我跟他就是朋友而已!”
“還跟我裝。”汪姐推她一把,又笑起來,“你要是因為他的身份不能公開,我能理解。總之我就一句話,準奏!”
“真不是啊……喂,汪姐……”樊歆還想再說,汪姐已壞笑著回房了。
※
汪姐走後,樊歆正糾結著怎麽澄清她跟赫祈的事,慕春寅的電話來了,他在那邊笑:“怎麽樣,本少爺十萬火急快馬加鞭把赫祈給你送去了,滿意不?”
樊歆抱著枕頭躺在床上笑:“少爺你對我這麽好,小人感激不盡。”
慕春寅在那邊哼了幾聲,“知道我的好就行,節目完了立馬滾回來做飯。”
樊歆今天承了他一個大人情,口氣自然恭敬有加,“嗻。”
慕春寅被她逗的一樂,順著她的話頭道:“感激嗎?那就終身伺候本少爺,生是少爺的人,死是少爺的鬼。”
樊歆笑了一陣,想起汪姐的話,問:“上次那個胸針要三十萬歐元?”
慕春寅道:“怎麽?嫌便宜啊?”
樊歆道:“不是!太貴了!我求你了少爺,以後還是給錢讓我自己買吧。你買那麽貴的,我一個十八流新人穿不起啊。”
慕春寅惡狠狠道:“給你多點錢誰知道你會不會跑?再說了,我高興給你買,你還不樂意啊,多少女人求少爺買爺都不給呢。”
樊歆:“……”
她拉過被子,不想再跟他溝通下去,便作告別語,“拜拜,我要睡了,掛了啊。”
“等等。”慕春寅喝止她,“員工守則第17條。”
樊歆滾瓜爛熟,“員工守則第十七條,禁止跟異性過多接觸,以握手以上為標準,非公務私聊不許超過五句話。”
慕春寅似笑非笑,牙根摩擦作響,“老實交代,你今天犯了沒?”
樊歆想起傍晚跟赫祈的那個擁抱見麵禮,心一虛,口中卻硬撐著,“沒……有。”
慕春寅那邊想要追問,電話嘟的一聲響,掛了個幹幹脆脆。慕春寅握著手機,一臉篤定,“這女人肯定是心虛才掛電話!她跟赫祈一定犯了規……”
他哼了哼,道:“赫祈這家夥……我得去敲敲。”
兩分鍾後,慕少爺與赫祈的電話接通。
慕少爺含笑的聲音帶了一絲警告:“少爺不是交代過你,不許碰她嗎?”
兩人雖然是老板與員工的關係,更是多年的哥們,聞言赫祈一愣,道:“我跟她隻是打了個招呼,很單純的禮節,你甭那麽緊張!”他又一笑,“慕總裁,你整天把一個女人看那麽緊,別人摸一根頭發絲都不行,你確定對她真沒什麽想法?”
慕少爺傲嬌一轉頭,將目光投向窗外斑斕的城市夜色,“我對她有什麽想法!哼,就我一保姆!少爺指東她不敢去西,指北不敢往南!”
赫祈忍俊不禁,卻偏要揶揄他,“好啊,你要真沒想法,就成全成全你的兄弟,可憐我都三十了還打光棍,難得碰到個誌同道合的,我要追她!”
“你試試……”慕少爺在那邊磨牙霍霍,“你敢追我就敢封殺,你敢死我就敢埋。”
赫祈:“……”
※
一夜很快過去,第二天一早樊歆跟赫祈為總決賽選歌,兩人挑了首懷舊老歌《恰似你的溫柔》。
一旁汪姐看著兩人就高興,自家藝人搭上這樣的高枝想不紅都難啊。她笑眯眯道:“樊歆,赫祈來了你無論如何也可以拿個第三!”
赫祈眉一挑,“三?我是赫祈呀!沒拿冠亞軍還有臉見人嗎?”
他身側樊歆訕訕地摸鼻子,“你的確很強,但我拉低了你的平均分……”
赫祈一口否決,“別想這些沒用的,實力不行咱就研究下戰略。”他向汪姐招招手,“派出去的人打聽了沒?”
汪姐頷首,“打聽了,除了蘇越的打聽不出來以外,另外三個選手的幫唱嘉賓都是大腕,其中兩隊是采取雙人合唱式,還有一個找了個國際頂級舞蹈家幫他伴舞。”
“是嗎?”赫祈拿指尖叩叩茶幾,沉思道:“他們要麽合唱要麽歌舞結合,咱再這樣就沒意思了,得想個新鮮的讓觀眾眼前一亮。”
汪姐不解,“可台上兩人的合作模式不就這幾種麽,難不成唱二人轉啊?不然還要樊歆跳舞?我瞧觀眾挺好這一口的,要不你們倆來個雙人舞?”
樊歆搖頭,“這招上次已經用了,一次新鮮兩次膩,不能再用。”
赫祈一笑,“看你的樣子,似乎想到了其他點子?”
樊歆雙手托腮,兩眼亮晶晶的瞅著他,“你不是會吹薩克斯嗎?我想你給我伴奏。”
※
樊歆獨唱而赫祈伴奏的方案汪姐原本是不同意的,她認為堂堂一個天王巨星,被樊歆派到一旁做陪襯,簡直大材小用。
她原本還想勸勸兩人來著,但當彩排的音樂響起,樊歆窈窕而溫靜的站在舞台中央,將那首纏綿的老歌一字一句低吟淺唱,舞台的燈光柔柔亮著,星輝月華般傾灑而下,著了一身優雅正裝的赫祈長身玉立,悠揚的薩克斯中,他深深凝視著她……
這畫麵太美太動人,汪姐早忘了剛才的想法,昏昏乎乎的想:“就這樣吧……瞧著很不錯……”
※
兩人練了一天,為了保護樊歆的嗓子,見好就收。
晚上吃飯時,汪姐不停刷著微博,驚訝道:“這電視台的動作可真快呀,為了搶占收視率,赫祈剛剛一來,他們就把風聲放出去炒話題了。我的媽,整個微博因為赫祈上了《歌手之夜》而沸騰,80後90後的粉絲們都瘋了!”
樊歆掃了一眼汪姐手機,就見微博上密密麻麻全是評論,各路奇葩網友狂熱上陣:
【*****不怕雷劈】:“啥,我的男神赫祈要來《歌手之夜》了,啊哈哈哈,作為C市人拉下仇恨,明天我可以去電視台門口堵他啦!”
【我願捐出同桌保家衛國】:“問君能有幾多愁,不見赫祈就跳樓!國民男神,為了你,我決定把投給蘇越的票給樊歆!”
【今天睡姿決定明天發型】:“明天去C市看赫祈,為赫祈樊歆助威!姐妹們約不約?”
【賣身葬樓主】:“約!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錢!樓上的妹紙能讚助點路費嗎?”
……
樊歆樂得差點把嘴裏的湯噴出來。
☆、Chapter15 決賽
翌日節目開錄。
這次沒有莫婉婉在場,是汪姐抽的上場順序簽。
但她摸出那個五號球時,樊歆差點給跪下去——她錯怪莫婉婉了,不是莫婉婉手臭,而是她跟五號有緣!無論誰替她抽,都是五!
既然最後一個出場,樊歆就隻能同上兩回一樣,呆在包廂裏先欣賞前四個了。
果不出她所料,出場的競演選手請來的幫唱嘉賓都是一流大腕,眼瞅大腕們輪番上場,這風雲交匯的比賽幾乎成了星光熠熠的盛典,驚得全場一陣陣浪潮迭起。
樊歆看著屏幕裏人氣爆棚的各明星,向赫祈道:“幸虧你來了,不然這些腕我怎麽鎮得住啊。”
赫祈瞟她一眼,“別慶幸的太早,蘇越的幫唱嘉賓還沒出現,據說是個實力比我還強的人。”
他這話剛落,汪姐推門衝進來,麵色忐忑,“我剛剛看到了一個人,你們猜是誰?”
樊歆鮮少見汪姐這個表情,不由好奇,“誰?”
“溫先生。”
樊歆驚了,“溫淺?”
汪姐頷首,“對,我見他進了蘇越的包廂!”
包廂內一霎安靜。
三人神情各異,最七上八下的是汪姐,這幾天她一直在打聽各對手的消息,另外三個幫唱嘉賓早就打聽了出來,唯有蘇越幫手藏的太深她沒摸出底。但聽可靠的人說,蘇越請的人是超大牌,比天後蘇越還大牌的超大牌。
而今天她看到溫淺進蘇越的包廂,如此想來,應該就是了。
想到這汪姐瞟瞟赫祈與樊歆,昨夜見兩人彩排唯美到秒殺一切的欣喜感倏然像花一樣謝了。
赫祈大牌,卻隻是風靡東南亞。而溫淺,三歲彈琴五歲譜曲,十歲精通六種樂器,十四歲名動國際,他的名氣享譽全球。
亞洲PK全球!完全沒有懸念感的結局啊……
汪姐欲哭無淚。原以為公司派赫祈來便能跟九重的蘇越分庭抗禮,沒想到螳螂撲蟬黃雀在後,蘇越居然請來了溫淺!這回真是……
汪姐頹然歎氣,而一旁樊歆,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倘若莫婉婉在場,肯定會掛著看狗血劇的表情說:“我去,樊歆,你居然要跟深愛十年的男人站在同一個舞台上對撕啊!哦哈哈哈,狗血的令人驚心動魄!”
倒是赫祈反應平靜,他拍拍兩個女人的肩,戲謔道:“都這個表情是什麽意思?對本天王沒有信心啊!”
樊歆擠出一抹笑,“哪裏會!你在我心裏是最棒的好不好!”事已至此,不管出與對溫淺的私人感情還是對節目的工作壓力,她都沒法改變什麽,還不如船到橋頭直,反正跟著赫祈,拿不了第一,拿個第二第三總沒什麽問題。
她放平心態,唇邊的梨渦淺淺蕩漾,赫祈忍不住敲敲她腦袋,“樊歆,我就欣賞你這心態。”
樊歆哈哈一笑:“謝謝赫爺賞識,請叫我永遠不滅的星光。”
汪姐目瞪口呆看著迅速調整過來的兩人,睜大的眼睛裏隻有一句話——“這麽親熱還騙我說沒有□□!”
……
三人圍著屏幕看了一會,輪到蘇越上場。她是第三個。
她一身黑綢緞露肩緊身長裙,腰部配一條啞光的皮質腰封,黑色蛇紋尖頭高跟鞋,長發高高挽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再配上冷傲裏些許嫵媚的煙熏妝,整套造型裏含著不威而怒的淩厲感,十足十的女王範。
隨後出來的是她的幫唱嘉賓,墨黑西裝筆挺地出場,全場霎時一陣更猛烈的尖叫。
包廂裏的汪姐也叫了出來,不是粉絲們的興奮,而是大跌眼鏡的愕然。
沙發上的樊歆跟赫祈亦是驚住,樊歆衝屏幕裏那金發碧眼的老外道:“威爾弗裏德!”
赫祈亦是雲裏霧裏,“咦,不是溫淺!”
汪姐沉默三秒,還是老淚縱橫,“不是溫淺也好不到哪去,威爾弗裏德在國際上跟莎拉布萊曼齊名。”
樊歆拍拍她的手背,是個安慰的意思,“來都來了,咱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汪姐的淚更是嘩嘩流,“我擔心你的土壩掩不住他,反而被他的洪水衝垮了。”
樊歆:“……”
蘇越唱完,輪第四個歌手出場。方才蘇越那一隊發揮極好,威爾弗裏德果然不是蓋的,全場掌聲如瓢潑驟雨一般,啪啪啪就沒停過。不出意料的話,冠軍多半會花落蘇家。
好在樊歆跟赫祈的心態都極好,對此以笑相待。
幾分鍾後,第四個選手唱到了一半,包廂門被電台工作人員敲開,“請樊歆組準備,馬上就是你們上場了。”
樊歆嗯了一聲,推門向外走,赫祈似乎是覺得悶,拽了拽脖子上的領帶,呼吸沒由來的有些粗。樊歆沒主意到他這一舉動,還跟他擊掌兩下,“加油加油!”
赫祈笑得有些勉強,隨後又拽了一下衣領,這才出門。
穿過長長的走廊便是舞台了,樊歆走在前麵,長長的胭脂色裙擺逶迤至地,層層疊疊隨著腳步搖曳翩躚,色澤瑰麗如天邊雲霞。
赫祈走在後麵,怕踩到她的裙擺,離她三步遠。
隨著腳步向舞台一步步逼近,樊歆的心開始加速跳,她拍拍胸口,為了緩解緊張,她問後麵的人,“赫祈,你有什麽減壓的妙招?”
後麵沒人應,隻有粗重的喘氣聲,樊歆一怔,難道赫祈也緊張?她笑笑,“不是吧,你是身經百戰的天王呀,你緊張什麽!”
仍然沒人答話,那喘息聲卻越來越大,似乎有人被窒息了咽喉,說不出話,隨後一怔噗通響,聽起來像是人的身軀重重摔到了地上。樊歆一轉身,嚇得睜大眼,“赫祈!你怎了!”
赫祈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用手按著胸口,口唇發紫,仿佛呼不過來氣。樊歆趕緊撲到地上扶起來他,拚命大喊:“來人來人!”
周圍不遠處的電台工作人員跟著汪姐迅速圍了過來,眾人七嘴八舌,有年紀大一點的道:“這好像是急性哮喘,趕緊送醫院!”
赫祈在那艱難的擺手,卻說不出話。
汪姐急得向樊歆道:“他這是在擔心你比賽沒人幫呢!也對,他去了你怎麽辦?”
樊歆道:“哪還管的了,急性哮喘嚴重的要人命!送醫院!”
※
赫祈的事迅速在電視台傳開,台裏應急措施即刻啟動,派出了最快的車將赫祈送往最近醫院急救。而另一方麵,在第四個歌手唱完後,主持人宣布插播八分鍾的長廣告,好給這猝不及防的樊歆組一點時間緩衝。
這八分鍾內,在對赫祈病情的忐忑不安中,樊歆與汪姐麵對接下來的比賽,腦中兵荒馬亂。
這場決賽是現場直播,沒法像平時錄節目般隨停隨啟。電視機前的全國人民全盯著在,如果出了簍子,不是鬧著玩的。
事態嚴重,汪姐身後的小助理突然問:“如果樊歆姐上場獨唱會怎樣?”
汪姐搖頭,“那不僅是送死還違反遊戲規則!節目要求兩人上場結果你就來一個人,你是瞧不起別的組想招人黑是吧!”
樊歆站在牆角盯著腳尖,極力讓自己冷靜。十秒鍾後,她轉頭看向編導,問:“你們台裏有沒有會吹薩克斯的?”
編導還沒答話,汪姐便明白出樊歆的意圖,她目光有欣慰,“不愧是我帶出來的人,跟我想的一樣。”
那側編導搖頭,“本來樂隊裏有,但他今天有急事請假回老家了,台裏想著樂隊這陣子也不需要薩克斯手,就批他假了……”
這時一個攝影師道:“許導那邊不是有個小夥子會吹嗎?”
汪姐眼一亮,“誰?”
攝影師道:“一個姓陳的娛樂圈新人,你們要是願意,我現在把他找來。”
……
八分鍾後,廣告時間結束,樊歆握著話筒上了舞台。
因著上半場總決賽《安靜》的驚豔,觀眾對她這個新人已經有了印象,在嘩啦啦一片熱烈的掌聲中,樊歆迎著舞台的光影而立,心跳難安。
就在幾分鍾之前,他們找到了那個新人,小夥子被汪姐趕鴨子上架,快速看了一下樂譜後,硬著頭皮上了。
想到這樊歆的腦海裏隻有三個字可以形容。
死定了!
是的,五個歌手裏她個人實力本就偏弱,原本有個天王可以增分,如今天王沒了,還換了一個不知道靠不靠譜的新人。
這一季《歌手之夜》對她來說還真是狀態百出。
※
就在台上樊歆惴惴不安時,後台的汪姐亦是同樣慘痛的表情。
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會節骨眼上出這樣的事,她急得在走廊上不住跺腳。當跺了半圈時,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麵前,挺拔的身軀遮住她的視線。
她心情煩躁,正要抬起頭來出聲喝止,目光掠過來人臉龐,一霎瞪大眼。
※
前麵萬眾焦距的舞台上,和緩的音樂已起,樊歆強斂住心神開始唱。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
唱完前奏的一小段樊歆開始緊張,因為按照彩排的模式,這一句唱完,燈光一變,就該幫唱嘉賓出場了。
而早就得了消息為赫祈趕來的粉絲們開始在台下竊竊私語,“赫祈呢?赫祈怎麽還沒來?”
有心急的粉絲們還沒見到偶像,就已把手中的熒光棒跟發光板舉了起來,最搶眼的赫祈名字牌足有80寸電視機那麽大,晃得台上樊歆眼發花。她不敢想象,待會粉絲們見赫祈沒出場會有什麽樣的反應,想想狂熱的粉絲有人推了自己的工作專程而來,有人刷了大把票子搭飛機自千裏之外趕到,還有人守在電視台門口整整一天就為了看赫祈一眼,他們熱切而真摯,一腔熱血滿懷希望,如今竹籃打水,她該怎麽向他們交代?如果沒有交代好,會不會引起騷亂?
樊歆的心七上八下,此時舞台燈光倏然一變,預示著幫唱嘉賓即將出場。
觀眾們都預感到此事,為了迎接偶像,他們揮著手臂大聲呼喊,“赫祈!赫祈!赫祈!赫祈!”
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在演播廳裏洶湧擊撞。樊歆握著話筒的手心出汗,趕緊將上台前臨時撰的一段話默背了一遍。
她必須做好接下來的準備,向台下的粉絲及電視機前的觀眾們解釋原委,然後鞠躬道歉。她真誠希望得到他們的諒解,將今晚的場麵控製到最理智的地步。
她深吸一口氣,打算緩和兩秒鍾後開口解釋,突然粉絲們的喊叫聲靜止了。
他們發現了吧!樊歆不敢回頭看,但她看到每個粉絲的臉上都寫著震驚。
樊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閉上眼,將話筒拿到了嘴邊,做好接受一切狂風暴雨的準備,正要開口的一霎,方才靜默的演播室忽然爆出一陣颶風般的尖叫!
無數觀眾扯起嗓子大喊:“啊!!!!”
“啊!!!!!”
“啊!!!!!!!!!!”
☆、Chapter 16糾葛
樊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閉上眼,將話筒拿到了嘴邊,做好接受一切狂風暴雨的準備,正要開口的一霎,方才靜默的演播室忽然爆出一陣颶風般的尖叫!
無數觀眾扯起嗓子大喊:“啊!!!!”
“啊!!!!!”
“啊!!!!!!!!!!”
這連著三聲的尖叫大到恐怖,壓過了場上的麥克風,壓過了樂隊的伴奏,甚至超過國際巨星威爾弗裏德上場時的氣勢。
樊歆的心緊得更厲害——赫祈沒來,這些人的憤怒已經遠超看見威爾弗裏德的驚喜了。
樊歆捏了捏話筒,強自鎮定。可沒幾秒她發現不對勁,全場觀眾瘋狂的笑裏都帶著驚喜,仿佛瞧見了比赫祈還重量級的人物空降現場。
燈光投在樊歆身上,攝像機將她的臉放映到舞台背景屏幕上,她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特寫畫麵,一點點轉過臉去。
粉絲們全部站起身來,高舉著雙手,縱聲大喊,一波接一波呐喊中,一束燈光追隨著一個挺秀身影自舞台邊緣移到舞台中央,那人步伐從容,簇新的雪白襯衣,剪裁妥帖的墨色燕尾服,懷抱著薩克斯,施施然向觀眾席揮手。
背景屏幕上,樊歆的表情就此定格。
而粉絲們搖擺著手臂用盡力氣高呼:“溫淺!溫淺!溫淺!”
歡呼聲如浪潮席卷整個演播廳,觀眾們幾欲瘋狂。
這些年,溫淺的高規格高身段世人皆知,他在演藝圈內赫赫有名,又超脫這個圈子,他是家喻戶曉的巨星,更是全球拔尖的藝術家。他有巡回演出,但隻涉足國際巔峰的藝術殿堂,他是橫跨在演藝圈上最濃墨重彩的虹光,是藝術界高山之巔的雲海,蒼穹盡頭的罕世極光,終身可遇而不可求。
倘若說赫祈代表的是通俗文化的巨星,那麽溫淺代表的則是社會頂層的人文觀與藝術觀,他的存在如高山仰止,從來隻供遠觀。
而如今,他自遙遠的雲端落下,攜卷著空靈之氣,真真實實出現在大眾麵前,觀眾怎能不震撼,怎麽能不瘋狂!赫祈這次沒看到,大不了下次買票去他的演唱會,可溫淺一旦錯過,也許就是一生。
人們近乎癲狂的縱聲呼喊,嗓子都快喊啞。
“溫淺!溫淺!溫淺!”
“溫淺!溫淺!溫淺!溫淺!”
……
在演播室全民瘋狂的同一時刻,後台裏的汪姐也要瘋了。
她目不轉睛盯著led屏幕,看著那個身姿筆挺的男人一步步走到舞台中央,明亮的光束追尋著他,像全場追隨著他的成千上萬道目光。
他在樊歆身邊停駐腳步,環視全場,略微抬起了手,沒有很劇烈的動作,就那麽將掌心輕輕往下一壓,姿勢悠然如揮袖拂開一片雲,或是在春深時分拈起一朵含苞靜綻的花,優雅、流暢、渾然天成的清貴雍容。全場登時便鴉雀無聲,方才狂熱的聲浪在一瞬消失,靜得連一根針掉下都聽得見。
所有人不敢再隨便亂動,唯恐一個冒昧便是褻瀆。
人群安靜地看著他捧起了薩克斯,燈光在金色的薩克斯上閃耀流轉,有悠揚的聲音潺潺流出。
音樂重新響起一霎,呆立在旁的樊歆終於如夢初醒,她強穩住噗通狂跳的心,拿起話筒,沿著方才繼續唱。
在她開口唱的一霎,周身多餘的光瞬間熄滅,隻留下最後窄窄的一束,打在她與溫淺身上,罩著兩人剛好一圈。朦朧如星輝般的光圈中,她拿著話筒婉轉低吟,而溫淺在一步之外,目光深深的吹奏著薩克斯。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象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地來,讓它好好地去。
到如今年複一年,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但願那海風再起。
隻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溫柔……”
……
樂隊沒有再伴奏,全部的音樂隻來源於她的歌聲與他的樂器。薩克斯纏綿而明亮,而她的聲音輕柔而婉轉,水乳般交融在一起,唱的人心顫。
親眼見過這一幕的觀眾,有生之年再忘不了這一幕。
空曠的舞台隻有一盞燈,投在舞台正中,在幽暗中給予觀眾最明亮的指引,容顏清麗的女子長睫半斂眸光柔軟,演繹著薩克斯的男子神情專注。薩克斯的深情悱惻與歌聲的淺唱低吟完美糅合為一體,無可挑剔的唯美。柔白的光線打在他與她身上,沐著銀色的微微輝亮,仿似仲夏之夜的融融月光,又如秋末夜色的皚皚涼霜,看得久了,竟有恍然一夢的錯覺。
此情此景如夢如幻,此曲此樂如癡如醉,全場屏息無聲,仿佛墜入一個迷離夢境。
良久,直到薩克斯的音樂停下,那窈窕恬靜的女子將話筒拿開,靜默的觀眾這才清醒過來。霎時掌聲如春雷般席卷翻騰,無數人站起身,揮手狂熱的齊聲大喊:“溫淺!樊歆!溫淺!樊歆!”
再沒什麽能比觀眾的呐喊更鼓舞人心,樊歆激動的彎腰鞠躬,溫淺亦跟著微微欠了欠身。
向觀眾致敬完畢後,舞台燈光一瞬亮起,兩人一前一後的下了台。
※
二十分鍾後,總決賽下半場的結果終於出爐。
五個選手齊齊聚到了台上,聽到那個出人意料而又在預測之中的結果。
第一名,樊歆。
喊出這個名字時,全場觀眾一片歡呼。票都是他們投的,那是他們為最後的唯美一幕表達最真摯的喜愛。
但宣布的隻是總決賽下半場的單場成績,而比賽最後的成績要結合上下兩場及網絡、短信投票結果綜合得出。
十分鍾後,統計完結果的電視台將最終結果宣布。
冠軍,蘇越。
雖然單場她隻拿了第二,上一場成績也不如人意,但她以壓倒性的網絡人氣奪得終極桂冠。
亞軍,樊歆。
本場成績第一,上場居中,本可以問鼎冠軍,但因為是新起之秀,沒什麽人氣,網絡投票成績不佳,所以總分被蘇越壓過,
季軍,祁峰。
本場成績第三,上場第二。結合網絡投票綜合實力第三,屈於樊歆之下。
……
宣布完最終結果之後,在持續不斷的掌聲中,全場再次沸騰,這一期的《歌手之夜》至此落下帷幕。
※
樊歆走出電視台時,從未見過這樣的架勢,電視台門口密密麻麻堵滿了記者,天下起了雨,無數粉絲冒雨在外麵歡騰呐喊,一眼看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一個接一個的話筒塞到她麵前,記者們發問聲此起彼伏。
“樊歆,作為今晚最大的黑馬,你有什麽感想嗎?”
“樊歆,拿了《歌手之夜》亞軍的好成績,你現在心情如何?”
“樊歆,從不參加這種節目的溫先生來《歌手之夜》傾力幫助,請問你們是什麽關係?”
“樊歆,據說你原本的幫唱歌手是赫祈,為什麽半道換人,中間發生了什麽曲折嗎?”
……
記者們的提問沒完沒了,樊歆壓根不知道回答哪一個,一群人又推來擠去,她險些摔倒。
汪姐及時扶住她,在幾名電台保安的幫助下,汪姐拉著樊歆往前走,還不忘向眾位記者揮手,“不好意思各位媒體朋友,我們現在不方便回答這些問題,改天再接受你們的采訪,謝謝!”
……
在保安的保駕護航下,樊歆終於抵達地下車庫——這位置有保全把關,記者進不來。
樊歆跟汪姐進了保姆車,五分鍾後卻被司機告知一個悲催的消息。
保姆車出故障,無法再開。
樊歆下了車,心急如焚的想出去打車。她擔心赫祈,趕著去醫院。
她剛走到車庫門口,一輛墨黑的保時捷攔在她麵前,車窗搖下,露出一張清臒的臉,他的聲音微沉而動聽,如同彈琴低音的奏鳴,“去哪?”
樊歆站在車外,不知如何跟他開口,汪姐從後麵趕過來,衝著車上人道:“溫先生,我們要去醫院看赫祈,但我們的保姆車壞了。”
溫淺略一頷首,開了車門,“上來,我送你們去。”
“謝謝啊!”汪姐受寵若驚,一屁股坐了上去,見樊歆還在車外呆站著,一把將她拽上了車,“愣著幹嘛,不是你心急火燎的要去看赫祈嗎?”
樊歆坐在緊貼著車門的位置,躊躇著想下去,“汪姐,沒必要麻煩溫先生,我們可以打的。”
前排溫淺截住她的話,“就當我為上次害你跌倒的事賠禮道歉吧。”
樊歆的話瞬時被堵得嚴嚴實實。
※
幾人趕到醫院,才知道赫祈的病情早已穩定下來,為了得到更好的治療護理,他轉院回了y市。
樊歆鬆了一口氣,向汪姐道:“我們回y市吧,我還是要去看看赫祈。”
一旁溫淺道:“我也要回y市,順路帶你們吧。”
“不用了。”樊歆迅速接口,“謝謝溫先生的好意,溫先生今天幫我的已足夠,不好再麻煩你了,我跟汪姐搭高鐵回去。”
“不麻煩啊!”汪姐跳出來反駁,“這下雨天的,趕高鐵才麻煩,反正溫先生同路嘛。”
“可是……”樊歆還想說點什麽,汪姐手狠勁一推,直接將她推進了副駕駛。
※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平穩的飛馳,天空似被暈開墨汁的清水,陰蒙蒙的煙灰色,小雨千絲萬縷的自天地間飄搖而下。
後車座的汪姐還沉浸在《歌手之夜》的戰績中,一個人興奮的喋喋不休,直到見樊歆默不作聲,停下來問:“樊歆,你發呆想什麽呢?”
樊歆坐在副駕駛上,腦子早亂成一鍋粥,一會是醫院裏舊疾複發的赫祈,一會是方才驚心動魄的決賽現場,一會又是身邊不想碰到卻偏偏躲不過的溫淺,汪姐的呼喊她根本沒聽到。
“樊歆!”汪姐更大聲的叫了一聲。
“嗯?”樊歆終於回了魂。
汪姐瞪她一眼,“人家溫先生幫這麽大的忙,你連句謝謝都沒有。”
樊歆飛快掃一眼溫淺,說了句謝謝,神情略顯平靜,絲毫看不出對國際頂尖藝術家仗義救場的熱切之意,汪姐氣得在後麵掐了她一把——這死妮子有機會不知道抓住,此刻籠絡好溫淺還怕紅不了?偏偏她總一副我不想見到你的模樣……
溫淺不以為杵,他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看著前方道路,回了言簡意賅的六個字,“不謝,舉手之勞。”
他口吻略顯冷意,汪姐以為惹他不快了,忙道:“溫先生您別見怪啊,我們家樊歆就是這性格,跟不很熟的人話不多。”
“沒關係。”溫淺淡然道:“現在不熟,日後就熟了。”
汪姐大喜,聽溫淺這口氣似乎是想跟樊歆進一步熟絡,日後好合作?她正要喜滋滋應承一句,不料樊歆的話立刻堵了上來,“溫先生貴人事多,希望日後我別再給您添麻煩。”
這話意傻子都聽得出來,溫淺臉色沉了沉,但沒說話。
為了緩解這尷尬,汪姐指著駕駛座旁的一支簽字筆轉移話題:“這筆是s.n的限量版吧?好漂亮。”她一貫對品牌貨很有研究。
細雨撲打在車上,刮雨器來回刮著車窗,眼前一片視線朦朧。溫淺的餘光瞟瞟筆,神色稍緩,“一個朋友送的。”
樊歆的視線原本在窗外,聽到“筆”這一詞時,回頭看了一眼,靠方向盤的內側放著一隻簽字筆,流暢的寶藍筆身,筆帽上鑲有小小的一塊藍寶石,在這光線並不明朗的車廂流轉著幽幽的光。
隻那一眼,樊歆眸光一凝,仿佛不敢再看第二眼,她迅速扭過頭去。
汪姐見她反應異常,問:“你怎麽了?那隻筆不好看嗎?”
樊歆訕訕的笑,“好看。”
當然好看,這是她親手挑的筆,怎麽能不好看!
這支筆是剛入s大那年的事,她從莫婉婉那得知溫淺對s.n的簽字筆情有獨鍾,為了能趕在他生日之前買到,她利用課餘時間連打了兩個月的工,發傳單做家教送外賣,甚至去街頭替美容院推銷產品,沒賺到多少票子,反而招來滿滿白眼,期間有幾個小混混指著她臃腫的腰身與臉上疤痕放肆嘲笑,“這麽醜站在街頭嚇人,還有沒有社會公德心?”
她窘迫到無地自容,換了一家保險公司做電話銷售,一天幾百個電話中,她說到喉嚨沙啞嘴唇發裂,得到的是客戶不耐的拒絕與厭惡的謾罵。
那一天,她經曆了人生中最多也最髒的羞辱,但工作結束後,她捏著那張單薄的紅票子,心裏充滿了喜悅。
一天賺一百,再硬著頭皮被罵半個月,那支簽字筆就可以做他的生日禮物了。
半個月後,她終於買到了那支筆,莫婉婉卻突然告訴她一個消息:“樊歆,他跟齊湘在一起了,前天的事。”
她哦了一聲,緊捏著手中的筆,在心髒針紮般的疼痛中揚起一抹笑,“是嗎?我見過齊湘,藝術係的女神嘛,很美,他們很配。”
這強顏歡笑過後,她還是借莫婉婉的名義將那支筆送了過去——盡管知曉他的戀情,但那支她努力很久的筆,她仍想善始善終。當然,她禁止莫婉婉透露這筆的真正出處。
莫婉婉問為什麽,她隻一笑,說:“有時候,我們喜歡一個人,隻是想讓他歡喜而已。至於這歡喜是誰給的,不重要。”
那個夜晚,莫婉婉帶著她的筆去了溫淺的生日派對。而她,留在學校練功房獨自練舞。
跳躍,扭腰,旋轉……累到氣喘籲籲,腦中卻不停回想著那支筆,不知道他收到了沒有,不知道他喜不喜歡,不知道他日後會不會用,是會拿來畫他最愛的五線譜,還是給齊湘寫下歌曲般動聽的情詩?
此後她便無法忘懷的在腦中烙下筆的模樣,精致流暢的寶藍色筆身,筆帽上的寶石瑩瑩閃爍著光,像她幼年看過的童話劇,愛上了小王子的精靈,得不到王子的愛,在黑夜中整宿整宿的跳舞,最後一秒,她滑下一滴藍色的淚,悲傷如破碎的星光……
……
車窗外小雨淅瀝,高速兩畔物景移變,在車燈中幻出迷離流光,前方蜿蜒的高速公路漫長到沒有盡頭。樊歆沉浸在往事之中,而車內cd放到那首《匆匆那年》。
“如果再見不能紅著眼/是否還能紅著臉/就像那年匆促/刻下永遠一起/那樣美麗的謠言……
如果過去還值得眷戀/別太快冰釋前嫌/誰甘心就這樣/彼此無掛也無牽/我們要互相虧欠/要不然憑何懷緬……”
王菲空靈而微含慵懶的嗓音輕悠傳來,低處如春燕呢喃,高處又通透婉轉,拖長的尾音與獨特的顫音巧妙融合,透著一種奇異的美,加之林夕纏綿刻骨的詞,更是將這滾滾紅塵裏紅男綠女的悠遠癡怨,訴說個淋漓盡致。
樊歆默默聽著,任由雨絲飛過半開的車窗撲到臉上,過去的悲歡離合隨著旋律電影鏡頭般回放,她抹掉臉上的雨珠,瞥了一眼身畔的溫淺。
那一刻她想,這首《匆匆那年》寫的真好,她此時心境被那低吟淺唱刻畫的入木三分。
她曾為溫淺不顧性命,然而事隔經年,一切都不再重要,倘若此生得不到他的愛,讓他愧疚愧疚也是好的——不然,這一生癡戀,憑什麽懷緬?
樊歆想著想著,竟輕笑起來,不知是因為慰然,還是悲哀。
而車廂裏汪姐的話題還在那支筆上,“溫先生,這支筆越看越有味道,送你筆的人眼光真好!”
溫淺麵上騰起一絲恍惚,好久後道:“一個慕姓校友送的,她很有才華。”
汪姐沒再問,話題到此為止,而副駕駛上的樊歆卻扣緊了腰上的安全帶。生硬的金屬扣觸到掌心傳來冰涼的冷意,她絲毫感覺不到似的,大腦裏隻有兩個念頭:第一,溫淺知道了這筆的來源,二,他居然用才華兩字來形容她。
嗬,車廂裏的樊歆無聲嗤笑。原來在他心裏,除了厭惡與歉疚以外,他還有其它認知。
她一時百味陳雜,後麵汪姐見她久久不說話,以為她是累到了,忙道:“樊歆,比賽完了你就回去休息幾天,反正秦晴這兩天在米蘭陪慕總看時裝秀,你們專輯的mv也拍不了。”
駕駛座上的溫淺眉頭微皺,“還有空去米蘭?我不是讓她快點把歌再錄一遍嗎?上次唱的根本不合格。”
見溫淺不悅,汪姐趕緊打圓場:“溫先生您別生氣,雖說秦晴歌曲功底不如樊歆,但我們慕總對她寵愛有加,她跟著慕總上了那麽多期頭條,知名度也是大漲,衝這人氣,這歌曲也是有市場的。”
溫淺的回答*,“我不認名氣,我隻認歌喉。如果秦晴不行,我會取消合作,哪怕毀約我也不要一個垃圾來糟蹋我的音樂。”
汪姐:“……”
※
回到y市是夜裏十一點,溫淺將樊歆與汪姐直接送到醫院門口。
跟溫淺告別後,汪姐挽著樊歆的手輕聲道:“這溫淺性格真怪,你說他好接近吧,他硬梆的像個石頭,說句話能噎死人,可你說他難接近吧,我請他幫忙救場時,他又毫不猶豫。”
樊歆笑了笑,沒答話,徑直去了病房。
赫祈躺在床上,看來已沒什麽事。他笑著拍拍她的手臂,“我沒大礙了,倒是你臉上那黑眼圈,快回去補覺吧。”
……
樊歆與汪姐出了醫院的大門,樊歆正要攔的回去,汪姐卻突然喊住了她。
汪姐眼裏有猶豫,卻還是說了出來,“樊歆,有件事我瞞你幾天了,怕影響你比賽的心情一直沒講。”
“什麽事?”
“那個……高層把你的德裏廣告給秦晴了。”
樊歆怔住。
——德裏是全球最大的彩妝公司,但凡能與它合作的藝人,哪怕隻是一個幾秒鍾的短廣告,知名度都會大漲,所以圈裏藝人們削尖了腦袋想跟它合作。
這次德裏的粉底液廣告競爭激烈,樊歆沒靠慕春寅的關係,毛遂自薦去的。為了拿到這支廣告,她可沒少想心思。如今高層們隨手一揮,跟德裏通通氣,這個名額居然就給了秦晴。
見樊歆不語,汪姐道:“你別太難過,畢竟高層有權調動員工的工作安排。”
樊歆卻問:“是哪個高層給秦晴的?”
汪姐道:“這還用問,當然是高層裏最高的那個,慕總啊。”
樊歆抿唇沉默,好久後她答:“我知道了。”她向汪姐揮手,“很晚了,汪姐您回去休息吧。”
汪姐走後,樊歆沒有回家,辛苦得來的廣告被慕春寅給了她人,她不可能沒有氣。想想慕春寅還在米蘭,她也不需要人回家伺候誰,便返回了醫院。
赫祈雖然貴為天王級明星,可住院時身邊除了助理與經紀人,連個親人都沒有,孤兒出身的她難免產生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再加上她入行後他幫了自己許多,她不忍心把他丟在醫院。就這樣,她在醫院裏陪了一晚上。
※
她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回到家的,天氣陰沉,濃重的烏雲重重堆砌在頭頂,顯示還有雨要落。庭院裏傳來泥土的潮濕之氣,空氣有些壓抑。
她進了家門,走上二樓臥室。推開門的霎那,她的目光掠過一道身影,怔住。
她的白色歐式小床上,慕春寅背對著坐在那,陰暗的光線裏雕塑般一動不動。
他竟然回了,他不是還在米蘭嗎?
樊歆心下好奇,卻沒有開口問,廣告的事她多少有些惱意,便視若無睹的走進房間,將行李箱往地上一放。
慕春寅聽到她的動靜,扭過頭來盯著她,表情很平靜,“去哪了?”
樊歆沒理她,自顧打開行李箱,將換洗的髒衣服一件件拿出來,還未等她拿完,忽然“砰”地一聲大響,床邊慕春寅一腳踢了過來,整個箱子被他飛踹到門外,衣服亂七八糟散了一地。
樊歆嚇了一跳,旋即整個人便被一股大力拽了起來,重重推到牆上,慕春寅壓著她的肩膀,眉心沉沉如窗外烏雲密布,“說,整夜沒回來,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樊歆不知他的火氣從哪來,她不想跟他硬碰,當下便轉過頭去。
見她好不理會,慕春寅揪住她的衣領,更大聲的質問:“說,你是不是跟溫淺在一起?”
樊歆莫名其妙,“你瞎想什麽呢!”
“那為什麽不接我電話?為什麽關機!為什麽連你經紀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除了跟他苟且還能有什麽!”
“你胡說八道!”
“是我胡說還是你心虛!整個報紙都在說,你昨夜上了溫淺的車!怎麽,舊情郎登台助你一臂之力,於是你舊情重燃,迫不及待就想爬上他的床了!”
“慕春寅你夠了!”樊歆本還想把赫祈的事解釋一番,此刻再忍不住,她掙脫他的雙臂,“你再這樣疑神疑鬼,我沒辦法呆在你身邊!”
她轉身朝外走,慕春寅站在房門口看她,眼神凜冽如寒冬臘月的北風,“你去哪?”
樊歆扭頭看他一眼,一半憎惡一半不耐,“我是個人,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我愛去哪就去哪!”
慕春寅的臉色愈發難看,不怒反笑,“好啊,很好。”
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攔在她麵前,擋住了窗外光線,投下一片壓抑的陰影。他慢條斯理,口吻卻極冷,“怎麽,你想散夥?想跟我撇清關係好跟他重修舊好?”他笑起來,嗓門陡然拔高,震得窗戶都在顫,“我告訴你,沒門!”
他逼近身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往門上推去:“如果沒有我們慕家收養你,你早該流落街頭!我們養你育你,可你是怎樣回報的?你這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樊歆爭辯道:“我過去是對不起你,可我為你做牛做馬這麽多年,便是欠你再多,這筆債也該還清了!”
“還?”慕春寅猛地吼出來,將她往床上一摔,“我爸睡在冰冷的墓地裏!我媽還在醫院!她像個活死人一樣躺了十多年!樊歆!你拿什麽跟我還!!”
樊歆重重摔在床尾,還未回過神來,喉間一窒,一雙手已狠命卡了過來,越收越緊,咽喉處的劇痛讓她斷斷續續出聲:“慕……春寅……放……放手……”
“放手?”慕春寅的笑意像刀子,刮人的疼,“我的人生被你所毀!而你呢,你親手把我推進地獄,然後裝個死拍拍屁股去了加拿大!你知道你不在的五年,我過得是什麽日子嗎!你知道嗎!”
慕春寅薄唇緊抿,眼神淩冽,刻骨的恨意宣泄而出,那扣住她喉嚨的指節繃成青白色,他一字一頓,近乎咬牙切齒,“你猜,這五年……我有多恨你?”
“呃……”樊歆答不出來話,劇痛的喉裏隻能艱難地吐出單調的音節。慕春寅眸中恨意越來越深,手勁越發大,她幾乎聽到了來自咽喉深處骨節哢哢的聲響,她又痛又窒息,抓著床單拚命想掙紮,身軀卻被他壓製得完全不能動彈。漸漸地,她缺氧的感覺愈發明顯,眼前的世界模糊起來,燈光還在頭頂上晃,卻更像死亡的召喚——朦朧的意識裏,她奇異地看見珍姨跟慕叔叔的臉,珍姨那張跟慕春寅神似的臉龐,正對她慈愛的笑,“我家慕心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慕叔叔也在那笑,“慕心,以後等我們老了,就歸你照顧阿寅……你們一定要相親相愛……”
……
床畔慕春寅的暴戾還在繼續,他身下的人卻徹底停止反抗。她鬆開緊捏著的拳頭,微微張唇,用微弱到近乎瀕死的聲音,低低吐出兩個字眼。
“阿……寅……”
隻那一霎,壓在她身上的人的動作驟然一僵,隨後,扣在她喉上的手一寸寸鬆開。
下一刻,他迅速起身,“砰”地摔上門大步離開。
慕春寅走後,死裏逃生的樊歆直挺挺躺在床上。緩了會後,她掙紮著起身,捂住喉嚨劇烈咳嗽。
約莫在床上呆坐了半小時,她下床走到房間的角落,慢慢坐下去,雙手抱住膝蓋。
地板冰冷,牆壁亦是冰冷,她將背脊抵在堅硬的牆壁上,緩緩捂住了臉。
窗外雨聲淅瀝,她緊閉著眼,想起那個暴雨肆虐的深夜,大橋垮塌,車子轟然墜入湖中,呼救聲,喊叫聲……最終隨著冰冷的水漸漸淹沒……
臥房內光線陰暗,縮在角落裏的樊歆渾身發抖,“對不起珍姨,對不起慕叔叔……”
……
晚上七點,窗外夜色幽靜,辦公室內燈光迷離,美人眼神也迷離,纖纖十指舉著水晶杯,優優雅雅抿下一口香檳。見慕春寅走了過來,薄而精致的唇瓣勾起漂亮的弧度,嬌嗔道:“慕少,從米蘭回來您怎麽就不高興的樣子?”
話落,柔弱無骨的雙手已經攀了過來,勾著慕春寅的脖子,慕春寅彎起薄唇一笑,順水推舟地將秦晴放到了柔軟的沙發上。
柔軟的床榻,愈發急促的喘息聲,伴隨著一件件甩在地毯上的淩亂衣裳,空氣裏蕩漾的女人的甜與男人的香。
□□曖昧旖旎,男人的動作卻突然止住,他手肘撐在床沿,視線仍停留在身下楚楚動容的臉龐上,眼神卻有些放空,像是在走神。
“慕少。”察覺出他的異常,秦晴嬌聲喚道:“怎麽了?”
慕春寅保持著俯在秦晴身上的姿勢,姿勢仍很曖昧,可表情卻無半分□□。三秒後,他翻身坐起,撿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一搭,就那麽下了床。
秦晴愣在床上,“慕少,您這是……”
慕春寅頭也不回地向側房走去,“看電影去。”
“看電影?”秦晴愕然——好事才開了個頭,還沒深入主題呢,他這就半途而廢了?
秦晴有些不安,她跟了慕春寅快一個月,還沒摸透他的脾氣,平日他雖待她親昵溫柔,摟摟抱抱頻繁的緊,卻從不正兒八經碰她,今天瞧見他這麽熱情,她正欣喜,誰知剛脫了外套他就不來了。
她低下頭,掃掃自己的身段,一身細膩肌膚,緊身性感連衣裙更顯得曲線高聳起伏,怎麽看都是令人血脈噴湧的妙曼身姿,為什麽那人離去之時毫無留戀?
秦晴心有不甘,裹起衣服,向辦公室的側廳走去。
※
側廳內空蕩蕩的,冷風從窗戶刮進來,房內除開一個超大的led屏幕,再無多餘擺飾。
慕春寅就那麽光著腳坐在地上,目不轉睛盯著屏幕,往常散漫不羈的眸光在這一刻仿似有浪潮翻湧。
秦晴看不懂他的表情,她的目光凝在led屏上。
這大投影屏幕上放的是什麽?不是電影,畫麵晃來動去的,像一段生日派對的錄影,似乎是一家人在吃蛋糕,中年父母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笑眯眯道:“祝我們阿寅生日快樂!”另一個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端著蛋糕,跟著一起笑道:“阿寅生日快樂!”
秦晴疑惑了——視頻裏那叫阿寅的小男孩眉目有些麵熟,是童年的慕春寅嗎?
照這麽說,視頻裏的中年夫妻應該是慕春寅的父母,而那個歡笑著跑來跑去的小姑娘是誰?慕春寅的姊妹?可傳聞中的慕春寅是獨子,並沒有姊妹呀。
“慕少,您在看什麽呢?”秦晴笑著臉走到慕春寅身邊,抱住他的肩。
端坐的人卻看也不看她,“出去!”
他的口吻極冷,前一刻相偎的纏綿親昵早已不在,秦晴一慌,卻強裝鎮定將臉貼在他下巴上,擺出嬌滴滴的模樣,“怎麽不高興了?視頻裏的小女孩是誰?”
許是女人的粘膩讓人煩躁,又或是她提到了什麽不該提的字眼,慕春寅眸光一沉,“聽不懂人話嗎?”手指向門外,一聲厲喝,“滾!!”
這一聲滾吼得房梁都發顫,秦晴頭次見到慕春寅這般模樣,她打了個抖,慌不迭跑了。
……
秦晴走後,慕春寅麵上焦躁之色更甚,他哢擦一聲關了視頻,向門外走去。
絢藍色的頂級跑車飆出極致的速度,夜色中道路兩旁的樹影隨著城市霓虹如流水般掠過,他不管什麽紅燈綠燈,一路高踩油門,流星追月般闖回了家。
推開樊歆臥室的房門,房間裏漆黑一片。慕春寅打開了燈,被光亮盈滿的空間瞬時亮如白晝,慕春寅的視線掃到牆角的那團身影時,一怔。
樊歆縮在牆角的地上,抱著自己,似乎自他拂袖離開後就沒有再動過。
房裏靜得讓人可怕,慕春寅邁步走上前去,捏著她的下巴,抬起樊歆的臉。
她被迫仰起頭,脖子上的傷痕還在,臉上卻什麽表情都沒有。
慕春寅的聲音透著不耐,“你為什麽不哭!”
樊歆默然無聲,視線定定地落在房間的某處虛無,瞳仁沒有焦點——那些年,慕家出事後,慕春寅痛苦時便要折磨她,泄憤也好,轉移痛楚也罷,但她從不反抗,頂多就縮在房間牆角,將頭抵在膝蓋上一聲不吭,不會哀求,更不會崩潰嚎啕,仿佛沒有心肝沒有感受。
她沒有反應,慕春寅的火氣反而更大,將她一扯,“起來,去做飯!”
她被他拎雞仔般拎起來。像那些年一樣,她倚著牆站著,胡亂的揉了一把臉,然後踩著樓梯一步步下樓,進了廚房。
……
一個小時後,她將飯做好,端到了餐桌上,而她自己則回了房。
她坐在梳妝鏡前,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脖子上有紅腫的掐痕,手肘被磕出血,膝蓋亦在被掐時用腿壓紫。渾身都在痛,她拿著棉簽對著鏡子上藥。
窗外夜色深深,不知什麽時候下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絕於耳。樊歆塗好了藥,紫色的藥水抹在白皙的脖子上,深的刺眼,像她臉上曾經那道恥辱而醜陋的疤——那亦是他給的。
那次也是這樣陰雨蒙蒙的天,慕春寅向她舉起瘋狂的刀刃,劇痛在臉龐劃開,那一霎的血腥飛濺中,她的人生從此墮入深淵……
想起過去,她的手覆上脖子上的傷痕,指尖緩緩的摩挲下,她的眼角漸漸潮濕,不知是為這一刻的疼痛,還是為這傷痕累累的命運。
※
此後幾天慕春寅不在家,衣帽間消失不見的行李箱顯示他出了y市。也許是出差,也許是旅遊。樊歆知道,他不聲不響就走,其實是不願見她。
就像那些年一樣,但凡兩人爭吵,他就會用這樣的形式冷戰。
她習慣了,也就習以為常。
獨自在家的幾天,樊歆沒有去公司,她脖子上的掐痕太明顯,她不想盛唐的八卦們發現。再加上跟慕春寅這番一鬧,她身心俱疲,也有些不願見人。
汪姐不知內情,在電話裏關切的說:“休息兩天就快來吧!盛唐門口圍了好多記者,大家都對你這個歌手之夜的黑馬充滿了興趣,現在正是提高知名度的好時機啊。”
樊歆禮貌敷衍幾句,掛了電話。
沒一會莫婉婉又打來,“我擦姐們,昨晚《歌手之夜》一播完,一覺起來處處都是你的頭條啊,你可搶了慕春寅的位置啦。”
樊歆無奈一笑。莫婉婉說的對,眼下無論是報紙雜誌還是網絡,齊刷刷刊登著她的消息,內容分為兩大類,第一種是報道歌手之夜狀況的新聞稿:《歌手之夜史上最強黑馬出爐——樊歆半決賽奪冠》、《新秀樊歆實力不容小覷,總成績僅次天後蘇越》……第二種便是圍繞著赫祈無故退賽,而溫淺突現引發的爆炸性八卦話題,譬如《溫淺親臨助陣,樊歆背景成謎》、《新晉歌手竟得國際巨腕到場相助》、《樊歆內定嘉賓天王赫祈中途退場,是舊疾複發還是另有隱情?》等等。
除此之外,網上關於她的話題評論更是不計其數,因著兩大巨星為她到場,她成功登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回頭條,在微博熱搜榜上人氣甚至超過天後蘇越。
名氣來的太快,她一時還沒緩過神。
電話裏莫婉婉還在喋喋不休,“姐們你這次可真是一炮而紅啊,休什麽假,趕緊的回盛唐,咱親自去打小浪花的臉啊!啊呀呀呀,想想姐就激動的荷爾蒙雌激素飆升!”
心情萎靡的樊歆哪還記得秦晴的事,漫不經心敷衍道:“知道了,我休息幾天再去。”
※
時間一晃過了好幾天,在外出差的慕總回了家。
見他回來,樊歆仍是受傷當天的反應,一言不發而神情倦然。
慕春寅倚在門上看著她,似乎在等她過來,而樊歆卻拿著拖把來回拖地,像沒瞧見他這個大活人,更別提主動上前將行李箱接走。
慕春寅等了片刻沒有回應,最後將箱子往客廳重重一推,開車出了門。
車子啟動的瞬間,他置氣般將油門踩到最大,招搖的頂級大紅色跑車“轟”一聲流星追月般衝了出去,引擎聲大到驚人。
……
兩個小時後,盛唐十七樓。
慕春寅坐在辦公室,將那份房地產樓盤策劃案遠遠拋了出去——盛唐是個橫跨多重產業的集團公司,影視業隻是其中一項,除此之外還涉及地產及零售等各大領域,其中大頭是房地產。近期有個樓盤項目已建成,迫在眉睫便是樓盤的營銷策劃,今早項目負責人將策劃書送了過來。
眼下的慕總跟往常截然不同,他一貫是散漫含笑的模樣,不羈多變的神態常於雅痞之間完美互換,時而是英俊風流的優雅男子,時而笑如痞子般的紈絝子弟。
而眼下的他麵色冷冽,眉間沉沉烏雲密布,他將策劃書砸在房地產營銷總監頭上,暴躁道:“什麽東西!重新再做!”
營銷總監撿起策劃書,戰戰兢兢走出門。慕大人今天心情十分不好,他不是唯一一個被砸的,早在辦公室門口候著時,他就聽到裏頭的人在咆哮肆虐,吼完了影視業的再吼零售業,每個人出來都是耷拉著腦袋的。
眼下,被吼的一群人噤若寒蟬站在電梯旁,零售業運營總監道:“慕總今兒怎麽了,前些日子他還誇我計劃書寫的好呢!”
影視業的高管跟著道:“他那天還說等電影票房超了三億就請我吃飯。可我都三億五了,他還罵我!”
“是啊,到底是發哪門子火氣,聽說正得寵的秦晴去哄他,他直接讓人家滾。秦晴哪受得了這話,捂著臉找她舅舅哭去了,她舅舅隻有一句話——伴君如伴虎啊。”
三人齊齊對視一眼,“的確,咱慕總的心……確實是海底的針。”
※
臨近下班的點,汪姐忐忑地站在總裁辦裏,不知盛唐最高boss為何突然召見她。
聽說慕總心情極度不好,為了人身安全,她隔著老板桌遠遠站著,以防他摔東西砸到自己。
她擺出笑臉,盡量讓聲音聽起來無辜無害不引起對方的火氣,“慕總,您問樊歆的事麽?她這周沒來,是因為身體不適在家休息。”
見慕春寅猛地坐直身體,汪姐擔心是樊歆犯了錯被總裁抓到把柄,忙道:“慕總您別生氣,樊歆休息是情有可原,前陣子參加節目折騰好久,前天又在醫院通宵照顧赫祈,我看她那麽累,就允了假……”
慕春寅的重點卻跟她不在一個水平麵上,他緊皺的眉頭一挑:“赫祈生病是她照顧的?”
汪姐道:“是啊,先前我也不知道,赫祈的助理才跟我說的。樊歆說赫祈幫她的忙,所以她回個人情在醫院照顧。”
慕春寅道:“那她上了溫淺的車又是怎麽回事?”
汪姐道:“從c市回來時保姆車壞了,溫先生順路就載了我們一程。”
老板桌後的慕春寅眸光微閃,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汪姐走後,慕春寅靜坐在桌前,窗外落日徹底滑下,房間裏的光線一寸寸暗下去,如被一張看不見的灰色幕布籠罩。陰暗之中,慕春寅的五官輪廓被無邊的夜色所包容,淩厲的鋒芒一點點舒緩開來,末了所有怒氣與淩厲一霎消散,竟浮起微微的懊惱。
※
牆上的掛鍾指向下午五點半,樊歆做完最後一道菜,院子裏傳來布加迪的引擎聲,慕春寅回了。
樊歆將飯菜端上桌,兩人對著吃,相顧無言。
每次被慕春寅折騰之後,樊歆便會沉默多日。她一如既往的為他做飯洗碗,鋪床疊衣,隻不過全在無聲的狀態下進行,不笑也不說話,做完事就將自己關在房間,像隻蜷回殼的蝸牛。
慕春寅拿她沒轍。她性子看似溫溫和和,實則倔強入骨。他可以打她罵她折磨她,卻無法折殺她的固執。
直到晚飯結束,樊歆仍然半個字都沒講,對桌的慕春寅終於忍不住,停下筷子看她,“那晚既然是跟赫祈在一起,為什麽不早說?”
她表情微頓,起身收碗——他的話,權當沒聽見。
※
第二天,慕春寅在辦公室忙碌了一上午,到了午時飯點,吳特助恭敬地將幾個精致的飯盒送來,對慕春寅道:“這是樊小姐送來的,她說,您中午可以不用回家吃飯了。”
飯菜放在桌上,色澤相宜的十分養眼,混著熱騰的香氣,連一貫沉穩的吳特助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讚道:“樊小姐廚藝好人也體貼,怕您累了,還特意送過來。”
“體貼什麽!”慕春寅全然沒有食欲大開的模樣,手一推將飯菜揮開,不知是憤慨還是頹然,“她就是不想理我!”
半小時後慕boss午飯完畢,他以手支額,遙望著窗外,似有幾分苦惱。
良久後他撥通座機,吩咐道:“叫老張在樓下等我,我要去vivi安禮服店。”
※
傍晚慕春寅回了家,手裏提著什麽東西,樊歆在廚房做飯,也沒留意。
等到兩人飯吃完,樊歆回到自己臥房,視線一凝。
——床上不知何時擺滿了五顏六色的精致袋子,其中一件粉紫色歐根紗長裙被整齊攤開在床頭,精致衣襟上的水晶珠花在燈下直閃她的眼。
樊歆將衣物拿起來,丟進慕春寅的書房——那件漂亮的長裙她自始自終沒多看一眼。
彼時慕春寅就坐在電腦前翻看項目計劃書,餘光掃到她將衣服扔進來,眸光一黯。
……
是夜,樊歆早早便睡下了。兩三點時,她便被一牆之隔的腳步聲擾醒。那聲音就在她的房門外,一遍遍的來,一遍遍的去,腳步沉重緩慢,像含著滿滿的心事與過往,一下一下。
樊歆自然知道是誰,扯了被子堵上耳朵繼續睡。
睡過去還沒一會,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有腳步聲輕輕靠近,接著床榻微微往下一陷,來人坐在了床頭。
屋外烏蒙蒙的夜,未開燈的房間一片陰暗,來人就在黑暗岑寂中坐著,既不說話也不開燈,就那麽靜靜瞧著她。床上樊歆已悠悠轉醒,卻不想睜眼,幹脆裝睡。
兩人緘默相對,來人突然伸出手去,觸上了她的脖頸,他微涼的指尖摸索著她的那道未完全退卻的掐痕,她瞬時睜開眼,條件反射般捂住脖子。
她眼裏有戒備與恐懼,慕春寅的手尷尬停在空中。借著樓道的微光,他一改白天的少爺架勢,烏黑的眸子像是窗外的幽暗夜色,暗到她產生了錯覺——他瞳仁裏竟含著懊悔與憐惜。
他凝視著她,聲音沙啞的似含著歉然,“我不會再那樣了。”
她在夜色裏看了他片刻,然後搖頭。
他湊過去,口氣放得更軟,“是我誤會了,我不會再那樣。”
她盯著黑暗許久,眸裏浮起悲傷,卻更像是認命,房內被她壓抑的情緒渲染到沉重的極限,像這陰雨夜潮濕而逼人的空氣。她輕聲道:“我總覺得,我遲早會死在你手裏。”
他猛地一怔。好久後他伸手摸到她的臉,指尖一點點下滑至脖子,在那掐痕上反複摩挲,有小心翼翼的歉悔。他再一次重申,“我不會再這樣,我保證。”
見她不語,他又喊出兩個字眼,“——慕心。”
她有一霎的恍惚,為著這個許久沒出現過的稱呼,這是她曾經的小名,養父母取的。
“慕心。”他再次喊出來,嗓音低低混進這雨夜的淅瀝中,帶著些討饒的意味,仿佛染著垂髫年幼兩小無猜的柔軟,她原本堅硬悲哀的心瞬間便融化下去,惱怒消散大半——念在過去的溫情與愧疚,無論他做過何種傷害她的事,她從來無法真正計較。
她在被子裏悶悶地轉過身去,像兒時兩人鬧過不快後一樣,背對著他輕聲說:“你說的話你要記得。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她似乎覺得這句話沒有威懾力,又補了一句,“我就真不理你了,阿寅。”
這稱呼意味著諒解,慕春寅的眼神一亮,像是烏黑的瞳仁深處燃起了兩簇小小的火苗。他將臉伏在她被子上,柔軟的蠶絲被傳來她淡雅的氣息,是熟悉的仲夏蓮花香,他頷首,“我不會了。”
※
次日樊歆回了盛唐。昨夜慕春寅道完歉後說要給她出單曲,這是她喜歡的工作,於是她一掃前幾日陰霾,一早便趕到了盛唐。
還沒邁進公司大門,遠遠便瞧見門口圍著一圈記者——大多都是等她的。樊歆驚了驚,沒料到距《歌手之夜》過了一個多星期,還有記者蹲守在這。
記者一見她來便蜂擁而上,七嘴八舌將話筒塞過來,她禮貌的回答了幾句,走進摟去。
才甩開記者,一進盛唐大樓,又遭到同事們的圍攻,莫婉婉在人群裏高喊,“姐們,歌手之夜實在太棒了呀!”
一群人跟著歡呼,有人笑道:“你丫深藏不露呀,平時看起來低調的很,參加比賽卻有兩大巨星作陪!”
其餘的人跟著起哄,“快從實招來,你跟溫淺赫祈都是什麽關係!”
樊歆正要解釋,汪姐不知從哪衝了過來,高舉著手機驚喜地看向樊歆:“樊樊,你電話,溫先生打的!”
☆、Chapter 17情債
前陣子連綿不斷下了好幾天的雨,今日冬雨初晴,陽光淡淡的撒在地麵,地下車庫仍有股潮濕的水汽味。
雅黑的保時捷內,cd低吟淺唱著一首英文老歌,舒緩的藍調透著淡淡的憂鬱,溫淺倚在真皮座椅上,指尖輕輕在方向盤上合著拍子。
他的視線不經意落在方向盤旁的藍色簽字筆上,他拿起筆,放在手心把玩。
飲水思源,像五年來一樣,他握著這支筆,再次想起送筆的那個人。他想了很久,有些頹然。
他對那個人的記憶太少,雖然她為他失去了生命,可他卻連她的模樣都沒看清。如果非要找出點什麽形容詞,他對她大概隻有兩個感受。第一,醜陋,第二,才華。
醜陋——是真的不好看,他曉得她暗戀她,因為她去琴房偷聽他彈琴的頻率實在太高。她胖胖的,戴著一個大口罩,口罩上麵是一副誇張的黑眼鏡,完全看不到相貌,後來他才知曉,她是臉上有疤才刻意遮掩。她經常來琴房,見了他便一副麵容恍惚深情陶醉的模樣。他厭煩卻懶得驅趕,畢竟這樣的人多如牛毛,趕也趕不完。
至於才華倒是真的,就在他將她歸類於打擾他練琴的討厭粉絲之時,她意外展現的才華讓他詫異。
那是在他大三的某個下午,他正在琴房裏練琴。夕陽穿透玻璃,為琴房的一切沐上輝亮的光。
她又來聽他練琴,約莫是怕打擾他,她屏息貼著牆從他身後走過,將腳步壓得低低的。
那會他正為齊湘不跟自己商量徑自出國的事不快,本就心情不好的他再也耐不住脾氣,抬頭叱道:“你怎麽又來了!煩不煩!”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如脆玉,眼神亦滿是鄙棄。
她沒料到他反應這麽激烈,啜喏著:“不好意思,我隻是覺得你彈得很好……”
他無聲嗤笑,視線從啞光黑的鋼琴上滑過,再掠過旁邊棕紅的小提琴金色的薩克斯,高檔的西洋樂器被落日鍍上一層暖色調,像是油畫裏打了柔光的藝術品,他的口吻含著漫不經心的輕蔑,“好?你這種人懂什麽叫好!”
仿佛被他直白尖銳的話傷到,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慢慢朝外走。
他瞧著她背影,不願她日後再來打擾自己,幹脆來了句狠話,“以後別出現在這,你無知的單戀,隻會侮辱我的音樂。”
她原本前進的腳步猛地頓住,許是最後一句話太過難聽,她轉身快步疾走,來到另一架鋼琴前,一屁股坐下。
她麵帶負氣之色,他懶得阻止,等著她上演一出自尋其辱的戲碼。
然而他錯了。
她背脊筆挺的坐在那,隨手翻了翻正前方的鋼琴譜,幾秒後,她肘部一壓,十個指尖驟然在琴鍵上跳躍起來,如施展了精靈的魔力一般,輕快地流連於黑白兩色之間。
她專心致誌的彈奏,旋律在藝術廳盤旋不休,過程足足持續了三分鍾,從頭至尾沒有任何的坑窪停頓,一氣嗬成。
一曲畢後,他的目光由輕視化為愕然。
她顧不得他的眼光,隨手拿起旁邊的小提琴架在肩上,這次她連譜子都沒要,琴弦已然開始撥動。
他愈發詫異——這首曲子是羅馬尼亞作曲家迪尼庫的《雲雀》,堪稱小提琴高音e弦上絕無僅有的顫音名曲。
斜陽弄影的藝術廳內,她那帶著口罩沒有絲毫美感可言的臉頰靠在小提琴上,音樂潺潺而出,時而婉轉輕快如夜鶯啼鳴,時而跌宕起伏若山泉飛濺。亮麗清悅的音色中,她對樂器輕車熟路掌控有餘,那穩健的快弓功底及高把位的左手基礎,還有急速旋律節奏弓法的靈活運用,赫然昭彰著她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沒有多年的熏陶與苦練,絕不可能達到這個水準。
兩分鍾後,音樂驟停。她放下小提琴,抬眸看他。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愕然,像看一個外星人。雖然她帶著口罩跟大黑框眼鏡,長到遮住眼睛的厚劉海,讓人看不清真實的麵容,但他能感受到那一刻她的眼神,明亮如夏夜寒星,大膽到罕見,直落落瞧到他的心底去。
隨即她笑了一聲,“怎麽?因為我醜陋,臃腫,卑微,所以,我就不配懂這種高級的玩意嗎?”
她話落將琴重重往椅子上一擱,起身就走。一旁吉他被她的動作震出“嗡”的低鳴,她卻隻是一笑,背影落寞。
……
那次之後,他收斂了對她的輕視,愛才之心讓他去打聽了她的信息。她叫慕心,是小他兩屆的學妹。
那時他的樂團裏正巧缺一名小提琴手,而她無疑是最佳人選。
三天後,他在自習室找到了她。彼時她背對他趴在桌上寫著什麽,他以為她在做筆記,沒想到不是,她手下壓著一遝他再熟悉不過的紙張。他趁她不注意抽了出來,下一刻便怔住,“這不是我廢棄的曲譜嗎?怎麽在你這?”他瞅瞅上麵潦草淩亂的音符,神情凝重,“我明明還沒譜完,這後麵是誰續的?”
他盯著她,幾分詫異幾分疑惑,“是你?”
她埋著頭,依舊是那副大口罩黑眼鏡厚劉海讓人看不見臉的裝束,“是我怎樣,不是我又怎樣?”
“你……”他被她的話噎住。
她摟著包包起身離開,他追了上來,攔在她麵前,“你有才華,為什麽要留在慕家?”
她轉過身,胖胖的身軀背對著他,“謝謝溫學長關心,這與您不相幹。”
他眸裏閃過忿然,清俊的眉眼在這微涼雨天裏像淬著冷光的白玉,“你知不知道你的才華意味著什麽?”
“我知道。”她聲音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早已知曉,“可以被保送德國一流音樂學府m大。”
他目光微閃,“那你為什麽不?留在慕家做一個下人,你就這麽心甘情願!”
她垂著頭,粗大的黑框眼鏡遮住了眉眼,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受她這一刻情緒的悲傷與複雜。好久後她說:“讓溫學長費心了,這是我的事。”
他不可置信地瞧著她,冷笑道:“原來是我一廂情願……好,既然你自甘卑賤,我又何必操這閑心!”
他臨去時神色冰冷如霜,“慕心,以後,我就當沒認識過你。”
……
他一向清傲自負,從未被人這樣拂過顏麵,此後他再沒去找過她。
就在他以為兩人再不會相見時,她再次出現。
——也是,最後一次。
在那個炎熱的午後,在那條通往音樂劇場的熙攘道路上,當失控的貨車撞開欄杆與綠化帶,呼嘯攜卷著死亡之氣衝向他的一霎,有人閃電般推開了他,空中爆出大簇熱烈的紅。
他被推到了安全地帶,而她的身軀如軟綿綿的布娃娃般飛了出去,街道上有人恐懼的尖叫,“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混亂的街道,她躺在冰冷的路中央,身體裏的血如湧泉般一*出來,模糊他的整個世界。
她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後死亡。慕家的人不知道把她的遺體帶到了哪裏,他連送別都來不及。
她離世之後,他才從莫婉婉口中得知。
這個叫慕心的女生,不美麗,不可愛。卻,愛他許多年。
然而,當他知曉這一刻時,她已用整個生命為他燃燒殆盡。
……
“溫先生。”
車窗外的地下車庫潮濕陰冷,一團紅色的影子站在車旁,輕敲玻璃窗,陷入回憶的溫淺這才回過神來,看著透明窗外的女子。
樊歆身姿窈窕的立在那裏,桃紅色的寬鬆毛衣是堆堆領的設計,她小巧的下巴蹭在繡著蕾絲花邊的高衣領裏,襯托得肌膚愈發的白。一頭烏黑的頭發柔順及腰,什麽妝飾都沒有,卻偏偏顯得雅靜如清水芙蓉。她隔著車窗問他:“溫先生,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溫淺將手中簽字筆放回去,慢條斯理拿出一副白色的耳機,道:“你耳機。”
“哦。”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伸手去接,不想他手一縮,她撲了空。
他將耳塞握在手心,話音裏若有似無含了絲惱意,“前幾天我跟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東西落我這了,自己不主動來拿,就等著我送是嗎?”
樊歆不知該怎麽回答,前些天他確實跟她打過電話,那會她跟慕春寅正鬧冷戰,怕再次刺激慕春寅,她掛了電話。
好吧,其實也不全是因為慕春寅,她自己也不想接電話,她害怕再跟他有什麽瓜葛。於是她垂下眼簾,無辜又溫吞地道:“您可以不送來的,直接丟了就行,我再買一副。”
溫淺氣結,“我開車在城裏堵了快一個小時,又這在這等了你十分鍾。你連句謝謝都沒有,就跟我說這種話?”他往外一指,“而且外麵都是記者,你知道我有多討厭被狗仔看見,多討厭被胡亂編排嗎?”
樊歆想了想這幾天的新聞,因為溫淺上《歌手之夜》的事,她與溫淺還有赫祈三人的關係,被八卦愛好者們編造了無數個橋段,狗仔們為了博收視率,還盡往曖昧處聯想,這讓她很是頭痛。她一本正經說:“就因為記者把你跟我放在一起亂寫,我才不願跟你見麵,我不想給你製造麻煩。”
她口氣真切,溫淺氣消了大半,道:“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
樊歆搖頭,“可我跟你明明沒有什麽,我不願被別人亂寫啊。”
溫淺一怔,她漫不經心的口吻隱帶著嫌棄,仿佛跟他上新聞是一件多麽不堪的事——這麽多年,多少女人求著盼著都想跟他上報道啊!
他沒由來騰起了惱意,道:“彼此彼此,我也不想跟你這種人有什麽。”
樊歆居然很歡快的點頭,“那就好。”說著她把手一伸,“那請溫先生把耳機還我吧,謝謝你,我這就走,免得外麵的狗仔隊又看見咱倆在一起。”
溫淺再度氣結,手裏的耳機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一路上想著的正事也忘到了腦後——他說是來送耳機的,其實是想談談下一部電影插曲的事,有片商拜托他作曲,他覺得樊歆的嗓音適合那首歌。
他忖度著如何開口,一隻白皙的手卻伸進車窗,樊歆已將耳機拿了回去,衝他彎唇一笑,唇畔兩個酒窩再次顯了出來,“謝謝啦溫先生,我走了!”
不待溫淺答話,她一溜煙跑遠。車內的溫淺看著她頭也不回的離去,愣了半晌,最後用力一踩油門,車子轟的駛了出去。
※
樊歆回到盛唐辦公大樓,招立時又引起一片騷動,莫婉婉跟幾個人圍過來問:“那個高高在上的大牌溫淺找你幹嘛?”
樊歆正要答話,叮咚一聲響,不遠處的電梯門開了,一張不受樊歆待見的臉走了出來——秦晴。
她依舊是低胸敞領齊臀的性感裝束,見了樊歆,她哼了一聲,高揚起下巴走出電梯。一隻手卻在此時攔了過來——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赫祈。
秦晴一愣,她與赫祈沒打過交道,猜不懂赫祈的意思,但天王級的人物她自然是要巴結的,於是她擺起明豔的笑臉,“赫祈哥,有什麽事嗎?”即便是第一次打招呼,可她的稱呼親熱到連哥都帶上了。
赫祈禮貌一笑,視線落在樊歆身上,“說一。”
“你出院了?”樊歆先是驚喜,後是茫然,“你讓我說一幹嗎?”
人群中的莫婉婉已經明白赫祈的意圖,催道:“你說就是。”
樊歆雲裏霧裏的說:“一。”
赫祈滿意的點頭,同莫婉婉一起看向秦晴。秦晴更是莫名其妙,“你們看著我做什麽?”
莫婉婉哈哈大笑,搭搭樊歆的肩,“樊樊啊,果然你說一,秦晴不敢說二了。願賭服輸,我們都是證人,以後這你想怎麽使喚她就怎麽使喚吧,她要是敢反抗,那就是打自己的臉!”
樊歆哭笑不得,他們這是聯手擠兌秦晴呢!秦晴的臉色難看到無法形容,“樊歆,你這是搞小團體嗎?《歌手之夜》有什麽了不起,如果不靠男人你丟人丟定了!”
樊歆本不想跟她爭執,聽完這話再按捺不住,“秦小姐,第二場比賽沒人幫,我也沒輸,而且論起靠男人,我想秦小姐比我更有經驗。”
秦晴被抓了把柄,還強自爭辯,“我哪有!”
莫婉婉皮笑肉不笑的接口,“別謙虛啊小浪花,你哪沒有!在家你靠你爹,在盛唐白天靠你舅舅靠你表哥,夜裏嘛,嘿嘿,最近就靠慕總……”她誇張的大笑幾聲,“也許在外你還靠一群幹哥哥幹爹爹呢!”
眾人哄堂大笑,秦晴的臉氣得白一陣紅一陣。汪姐從人群後走出來,止住莫婉婉沒遮沒攔的嘴,“圍這幹嘛,都幹活去!秦晴,你不是要錄《巴格達之戀》的主題曲嘛,怎麽還沒弄完?榮光那邊都催幾次了。”
汪姐去推秦晴,秦晴卻惱著不肯走,她猛地回頭衝樊歆道:“我靠男人又怎樣,我有資本!我才給慕總吹了幾句枕邊風,你辛苦得來的德裏廣告就變成我的囊中之物,有本事你搶回去呀!”
眾人被她赫然昭彰的無恥驚住,圈裏勾心鬥角雖多,各藝人間你挖我的廣告,我搶你的影視角色屢見不鮮,但大多都是藏著掖著的,畢竟不是什麽光彩事。如今秦晴挑釁般說出口,且理直氣壯的在大庭廣眾之下,這不得不讓人再一次刷新對她三觀及底限的認識,便連最沒有下限的莫婉婉都忍不住拍掌歎服:“小浪花,你的□□,超乎老娘的想象。”
秦晴不以為杵,反得意一笑,“樊歆,你在《歌手之夜》贏了又怎樣?即便你在裏說一不二又怎樣?我馬上就不屬於了,你就好好做你的光杆司令吧。”
這話讓汪姐亦是愣住,“秦晴,你說什麽?”
秦晴嗤笑,是個炫耀的眼神,“汪姐,你還不知道吧,我跟慕總說我呆在裏不開心,慕總決定讓我單飛。”
※
半小時後,樊歆在莫婉婉的陪伴下去了化妝室,汪姐幫她接了一家雜誌的專訪,時間快到了,她得趕緊化妝打扮。
莫婉婉閑來無事陪她化妝,趁左右無人時她擔憂的問:“這小浪花要單飛,那豈不是要散?你們才剛闖出一點成績,現在散夥不好吧?”
樊歆揉揉眉心,也有些苦惱。老實說,她雖然不喜歡秦晴,也知道散夥是遲早的事,但她並不想這麽快,畢竟的第一張專輯才出來,市場反響不錯。
莫婉婉還在繼續叨,“這慕春寅怎麽回事,居然把你的廣告給了小浪花!擦!姐當初為了你那支廣告可沒少跑腿啊!”
提起這事,樊歆心底亦是不舒坦,但什麽也沒說。
……
就在女人們為了單飛的事各有所思之時,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裏,頭條帝也在跟赫祈討論著女人的事。
兩人私交甚好,說話沒什麽老板員工之分,赫祈笑著說:“你今兒心情不錯,該不隻是為了我出院高興吧!我猜……你倆和好了?瞧你那幾天,臉色凍得死人!”
慕春寅轉著手中的簽字筆,漂亮的指尖在陽光下暖如白玉,他不以為意的哼了哼,“誰要跟她和好,是她一直求著我哄著我,又給我按摩又給我做吃的,還巴心巴肝送到我嘴邊,少爺我這才勉為其難和好的。”
赫祈噗嗤笑出來,“你就傲嬌吧!”他想起另一件事,問:“你真把德裏廣告給秦晴了?”
“嗯。”頭條帝點頭。
赫祈搖頭道:“我真是弄不懂你,你看起來挺在乎樊歆的,為什麽又要把她辛苦到手的成果給別人,這不是存心惹她不痛快嗎?”
慕春寅走到落地窗前,冬日的暖陽從玻璃窗通透落入,他立體分明的五官輪廓沐浴著溫煦的金色陽光,如暖玉無暇瑩瑩生輝。他環胸悠悠一笑,“這你就不懂了吧,少爺可是為她好,你等著看就知道了。”
……
是夜,慕春寅回家時飯菜已做完擺好,慕春寅慢條斯理喝著湯,向樊歆道:“這段時間除了出單曲還有雜七雜八的通告外,你還要拍個廣告,是盛唐自己的樓盤廣告。”
提起廣告,樊歆的臉色一沉,“我不要你的樓盤廣告,我隻要自己的德裏代言,那是我跟汪姐還有婉婉辛苦爭取來的,你憑什麽給秦晴?”
慕春寅搖頭歎氣,“女人果然都是頭發長見識短!給你好的還不要!”
樊歆一甩手進了廚房,“就不要!”
※
兩人鬧歸鬧,但樓盤的廣告還是被火速提上盛唐的工作日程。慕春寅為這事跟公司高層連開了幾次會。
會議上高層們反應不一,大多都是愁眉不展的。膽大的李副總道:“慕總,不是我們不積極出謀劃策,是這個位置確實難以營銷。”
“對啊。”他身側的張總監跟著道:“這位置不僅遠離市區交通不便,而且您對它的定位是高端別墅房,價格比市場上其他別墅高出百分之四十!這價格更讓人望而止步了。”
慕春寅以手支額,懶洋洋轉了下椅子,“所以,在你們眼裏,這樓盤除開貴點,就沒其他的優勢了嗎?”
張總監道:“咱實話實說,我們樓盤周圍的湖景看著不錯,但其實就是個孤島。雖說湖景房也有賣點,但市場上跟咱類似的樓盤並不少。y市的富豪雖然多,但越是富人越懂投資,他們更看中性價比與投資前景,性價比上我們的確不占優勢。”
張總監指著大屏幕上古香古色的中式園林建築憂心忡忡,“而且,據市場反饋信息來看,投資者們對我們的建築風格並不認可,我們中式園林的古典設計雖花了大價錢,但在市場上的受歡迎程度遠不及其他類別的別墅。”
“張總監說的是,我們早前的項目戰略就錯了方向,我們應該將別墅風格建成簡歐風帶花園的那種小洋房,不少人崇洋媚外就好這一口!如今修成了古典中式風,除開一些有底蘊的知識分子看得入眼,其他都不怎麽賣賬。照本月的數據來看,認籌率不達預期的百分之三十,這前景堪憂啊!不如……”他以一個試探性的眼光看向身旁的孫副總。
孫副總極識實務的接口:“慕總,咱現在騎虎難下,賣別墅吧,不好賣,空在那吧,賠錢。不如把那地賣給九重得了,他們不是早就想拿用這塊地做度假山莊嗎?眼下我們的中式莊園正好適合做山莊!”
一群人連連點頭附和,“對,他們開的價還不錯,我們賣出去,多少能賺一點,總比空在那虧錢的好。”
“咱們雖然跟九重一直是競爭對手,但對手之間也可以有交易的呀,行商追求的就是利益,能賺錢咱就幹唄。”
……
一群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見,他們的boss慕春寅卻隻慢悠悠的坐在中間喝茶,那上好的英國伯爵紅茶泡成小小半杯,放置在透明的杯子裏,裏頭加了兩塊剔透的冰。遠遠看去,像是沉澱在瀲灩果汁裏的澄澈水晶,在夕陽下流轉著晶瑩的輝光。
一群人討論完畢,一起向慕春寅看去,慕春寅彎唇一笑,“你們說完了?”
眾人點頭,“我們該說的都說了,就看慕總您的。”
慕春寅頷首,手一指身後投影儀上的樓盤地理圖,修長的指尖在陽光照耀下白皙如暖玉,他掃視全場,眉眼間俱是笑意,口吻卻含著冷冽,“說讓我賣地的,我隻有一句話——少爺的東西,從沒有讓出去的。”
見老板的臉色難看,一群人犯了難,躊躇道:“可是……”
有機靈的立刻見風使舵,“那咱就不賣,還是按老計劃來,先拍幾個廣告投入到市場再說。或許廣告拍的好,銷售額就噌噌噌往上漲呢?”
另一個牆頭草跟著附和,“對對,也許是咱前期的宣傳不到位,咱這次廣告來個狠的,y市乃至全省全麵投放,什麽廣播電視,網絡報紙,移動公交之類……要讓大街小巷人人皆知。”
提起廣告,宣傳部的方總監終於有了用武之地,他積極地道:“不錯,這次的廣告可以策劃一些噱頭,提煉些經典的主題出來,漂亮點唯美點或者另類點,要讓看者心動聞者心癢,產生親臨實景房的衝動!”
慕春寅臉色稍解,朝宣傳部總監微微頷首,是個“愛卿深知朕心”的意思。隨即他就順勢下旨,“既然大家都這麽認為,那便集思廣益,都去想想廣告該怎麽策劃吧!”
主管演藝部分的劉副總問了個關鍵問題:“如果這廣告不是普通動畫模擬宣傳片,要是涉及到演員,慕總是想請外人,還是在自家找人選?”
慕春寅眯眼笑道:“你認為呢?”
劉副總是個直腸子,說話從不繞彎,“盛唐的眾多藝人裏,除了赫祈等幾個大牌之外,最近風頭正盛的就數秦晴與樊歆兩個新人,她們倆一個去了米蘭時裝展在各國媒體下名聲初展,一個憑借歌手之夜一炮而紅……”
劉副總的話沒說完,有人便笑著道:“劉副總當然是想讓寶貝外甥女上了,您三個兒子沒一個丫頭,這秦晴您簡直是在當女兒養嘛!”
劉副總頻頻在公司為外甥女出麵拉關係也不是一兩回了,一群人早已見怪不怪,見諸人打趣他,他幹脆順杆往上爬,“我的確覺得秦晴還成。”
宣傳部方總監撣撣手中煙,“可我覺得樊歆挺好,歌手之夜後她的名氣一躍而起,眼下天天都有記者在公司旁伏擊她,隨便寫點什麽就能出新聞。”方總監說著看向慕春寅,是個奉承的口氣:“慕總果然慧眼識珠,當初我們都說樊歆這個年齡出道已經晚了,是您力排眾議讓她進了盛唐,如今看樊歆在《歌手之夜》的表現,果然有過人之處。”
慕春寅笑吟吟,劉副總卻心有不甘的繼續跟張總監爭辯,“這樊歆雖在音樂上有些才華,但她畢竟沒拍過廣告,萬一表現不好,這麽大的項目可不是鬧著玩的。而秦晴這陣子要拍德裏的廣告,相信在國際頂尖的廣告拍攝過程中,一定能吸足經驗好好表現。”他話落向慕春寅看去,是個探詢的意思,“您說呢慕總?”
最上麵的慕春寅笑的高深,似乎是讚同。他迎著眾人的眼光站起身,夕陽傾灑在他英挺的背上,於雪白的牆麵投出一片斜長的陰影,他散漫的笑意裏含著勢在必得的精幹,“都散了吧,廣告人選我心裏有數,當務之急是廣告策劃,要讓廣告的創意令客戶心甘情願掏錢。”
……
這場會議之後,一則新的八卦消息迅速在公司裏傳開,人人竊竊私語,對某人嫉妒又豔羨。
話題的主角仍然是最近風頭正盛的秦晴,眼瞅她舅舅春風得意的從總裁辦公室出來,大家便知道,這秦晴又接上好活了。
果不其然,秦晴在諸人麵前炫耀完畢,便去了藝人培訓室,樊歆正在那裏練舞。寬敞的練習室四麵皆是鏡子,將秦晴踩著恨天高一步步走進的姿勢照映得無比清晰,連帶著她臉上那抹輕蔑的笑。
她走到樊歆麵前,一如既往的微抬下巴,說:“樊歆,知道剛剛的消息嗎?除了德裏廣告外,公司決定將房地產的廣告也給我。”
樊歆下腰完畢後接著舒展雙臂,反應很淡,“哦。”
秦晴倚在鏡子旁撥著指甲,故作幽怨,“唉,從前跟你在一起還挺閑的,如今單飛後,廣告是一個接一個,忙得我連懶覺都睡不了。”
她佯裝豔羨的看向樊歆,“還是你好啊,《歌手之夜》後除了那些無聊的記者外,通告寥寥無幾,可把你給閑的。”
樊歆仍慢條斯理的練著舞——她的通告其實在《歌手之夜》後便成井噴式猛漲,隻是她一心想著出單曲的事,推了一大半。
見樊歆不理不睬,秦晴譏誚一笑,“別練了,即便你出了單曲出了唱片,成了小有名氣的歌手又怎樣呢?咱倆不是一個起點的,我舅舅之所以讓我在各大廣告麵前露臉,就是為我的下一步鋪路……你知道我下一步計劃嗎?影星!屆時我歌壇影壇兩棲發展,你還拿什麽跟我比?”
樊歆淡淡回嗆,“沒人跟你比,是你非要跟我比。”
秦晴被她的話頭噎住,“你什麽態度?”
樊歆抬頭與她對視,溫和如舊,“我倒想問問秦小姐什麽態度?歌手之夜秦小姐對我做的事是什麽態度?”
秦晴臉色微變,搶白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她略顯心虛的反應,樊歆頓時了然——上次舞台遇襲事件她有跟汪姐講過,汪姐匯報給高層後便不了了之。樊歆雖然懷疑幕後指使就是秦晴,但沒有鐵證她無法確定,但眼下秦晴慌張的模樣,倒讓樊歆終於坐實自己的判斷。
秦晴還在那裏說:“你少含血噴人,有本事拿出證據來啊?沒有證據那就是誹謗,按盛唐規矩,對中傷自己人的,一律雪藏嚴懲!”
樊歆看著她,倏然笑了,眼底有冷意,“秦小姐盡管抵賴,但這事——我記著了。”
“我怎麽抵賴了?”秦晴又恢複到一貫的盛氣淩人,“退一萬步講,是我又怎樣?我如今是慕總的人,他對我百依百順,你能把我怎麽樣?”
樊歆正要答話,汪姐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插在兩人之間打圓場,“行了行了,都是同一個公司的,少說兩句……”
秦晴斜睨樊歆,“誰想跟她說話!她是什麽身份,我是什麽身份!”
“秦晴。”汪姐忍不住提醒,“說話注意分寸,好歹曾經是一個組合的。”
秦晴漂亮的長指甲在陽光閃耀著水鑽的光,這段日子風頭正盛,她底氣愈發膨脹,從前還顧及著汪姐是資深經紀人,如今半分也不在乎了。她口氣嗤然,“不勞汪姐操心,我單飛後就不是您的人了。你有這閑心就好好操心你的樊歆吧。”她唉了一聲,惋惜道:“這經紀人啊,就是靠藝人吃飯,藝人沒代言沒片約,經紀人便跟著挨窮……我聽說樊歆這陣子不景氣,嘖嘖,真是可憐了汪姐……”
她裝模做樣唏噓幾聲,扭著腰肢走遠。練功房裏隻剩汪姐跟樊歆兩人,汪姐搖頭道:“這秦晴做事真是越來越沒分寸!”
見樊歆若有所思,汪姐道:“別把她話放心上。”
樊歆道:“汪姐,你知道那件事是她做的對不對?”
汪姐再不好瞞她,道:“我向高層匯報了,但高層將它壓了下來,有人說這是慕總的意思。可能慕總正跟秦晴好著在,不打算追究吧。”
她摸著下巴困惑道:“這慕總現在對秦晴可是好得讓人詫異,不僅德裏的廣告給她,連盛唐地產的廣告也給她!我看他身邊這麽多情人,除了過去的蘇越以外,他還從沒寵哪個女人到這種地步呢!”
樊歆將視線投向窗外的藍天,半諷刺半感概,“或許這是真愛也說不定啊。”
見她麵有失落,汪姐拍拍她的肩,“別跟秦晴比,你們不一樣,她是裙帶關係,你是實力派。這個圈子本身就不公平,裙帶關係的人看似離成功更近,但實力派的人一旦厚積薄發,將勢不可擋。”
樊歆深以為然,“我也相信光靠裙帶關係不能一步登天,人最主要的,還是自我的向上。”
“所以將那些暫時拋到腦後,把眼下的工作先做好,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單曲!”
“嗯。”樊歆點頭。
※
夜裏,慕春寅沒出去尋歡作樂,他坐在臥室沙發上,蹺著二郎腿看電腦。
樊歆從一旁經過,視線不經意落在他的電腦上,屏幕裏幾張放大的照片,似乎是新樓盤項目的實地圖,她問:“這是你那個賣不出去的樓盤項目圖麽?”
慕春寅:“……”
樊歆沒顧他的眼光,拿鼠標點著瀏覽。片刻後她麵露驚豔,“我收回之前的話,這房子挺不錯的,雖然還未完工,光禿禿的除了建築外沒什麽其它點綴,但複古的別墅很有味道,島周圍的湖水也好清。”
慕春寅笑著搖頭,“你傻啊,誰會為了湖水去花大價錢買房子,這種行為就像你們女人為了一根腰帶去配一整套衣服。”
樊歆仍是瞅著照片出神,過了會她問:“阿寅,你買這塊地花了多少錢?”
慕春寅笑,“問這個幹嘛?”
樊歆道:“如果不是很貴,等我出了名賺夠了錢,你就把這塊地賣給我,我要在上麵種很多很多桃花,就像黃藥師的桃花島一樣世外桃源。
“你演電視劇呢!”
“你別笑話,你不覺得這種想法很好嗎?”樊歆道:“現在的人從小就在水泥鋼筋的城市生活,我相信身處於噪音喧嘩、霧霾汙染的人們心中,都會有一個世外桃源的向往。”
她雙手托腮麵露憧憬,學著電視劇裏的台詞,嗓音清脆如百靈婉轉,“比如就在那片湖水環繞的島嶼上,遠離塵世喧囂,朝看落花細雨,暮賞湖水波光,天氣好時釣魚劃舟……這日子跟神仙有什麽區別嗎?”
慕春寅本是漫不經心聽著,但隨著她生動而詩意的描繪,他神色越發凝重,樊歆停下話頭,瞅著深思的慕春寅問:“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慕春寅勾唇一笑,拍拍她的頭,“對極了!因為你的啟發,廣告策劃案我想到了突破點!”
慕春寅起身將茶杯往桌上一丟,繼續加班去了。
樊歆坐在那懵然自問:“我究竟說什麽了?”
沒有人回答她,她亦不會知曉,她這句無心之言,給了慕春寅怎樣的啟發。
她更不會在料到,在數日之後,當這個啟發真正轉化為廣告創意,以極致的視覺衝擊力呈現在世人麵前時,她的演藝生涯,會隨著這則獨一無二的影視廣告,以怎樣的傾世之姿,驚豔全城。
☆、Chapter 18雲雀
這晚過後,慕春寅進入了忙碌階段,一貫回家吃晚飯的他連著幾天都留在公司加班。樊歆原本還很慶幸,以為這些天不用再伺候總裁大人,可以安心去揣摩新歌了,誰知慕春寅一個電話就把她召到辦公室——讓她在辦公室自帶的私人廚房做飯。
盛唐的總裁辦公室極寬敞,十七樓的一半麵積都是他的。會客廳休息廳衛生間就不用說了,那什麽健身廳娛樂廳花茶廳洗浴廳簡直讓人眼花繚亂,整個辦公室就一華麗麗的豪宅!
眼下,樊歆正在豪宅的廚房內給boss大人做夜宵。而外頭的慕春寅,一晚上都在跟各路人馬商量要事,主題就是那個不被看好的孤島樓盤——看這動靜慕春寅還真把那天她說的話放心上了,如今在他辦公室裏不僅有主管傳媒的心腹,還有高薪聘請的國際頂級建築師與園林設計師。
一群人對著各種中式園林圖片談到夜裏十二點才結束。散場後樊歆將夜宵端了出去,慕春寅斜躺在辦公椅上,臉色略帶疲倦,朝額頭一指,道:“給我揉揉。”
樊歆乖覺地將手指按上了他的太陽穴,眸光不經意掃過大屏幕上的園林圖,一怔,“我那天就說說而已,你還真打算將樓盤開發成那樣?”
慕春寅道:“我覺得你這蠢腦子的想法挺好。”
※
時間白駒過隙般過了一周,慕春寅一番深思熟慮後,召來各個高管,針對“孤島”的項目召開會議。
這次他不是來商榷的,他開門見山宣布自己的想法,隨後雷厲風行指派各部門執行,一群下屬還來不及提意見,便被總裁大人拍著肩膀予以重任了。
會議結束後,幾個身肩重任的下屬在電梯裏小聲討論,劉副總撫額道:“我覺得慕總那廣告案不靠譜,什麽桃源秘境世外蓬萊,忒虛幻了,又不是拍奇幻片!”
另一個人道:“慕總一直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從前他的不少決策我們不認定,但大多都以完美收工。如今這事看似不靠譜,或許結局再次出人意料呢!”
“從前是從前,這次太玄乎了,市場未必能接受。我原本還提了個保守的廣告創意,可慕總完全不采納,照他這樣一意孤行,這項目恐怕要賠錢!”
還有人淡笑著作壁上觀,“你們急什麽,慕總不都說了,等廣告拍出來就能看見成效了嗎?”
大部分人都是消極的口吻,“那就拭目以待吧。”
……
一群人心懷各異的散了。但不管他們怎麽想,慕春寅的“孤島”計劃快馬加鞭全麵展開,此後一個月,慕春寅通宵加班,基本上吃睡都在辦公室。
於是乎,樊歆這個月也都在總裁辦公室。白天,她偶爾練歌練舞,偶爾照汪姐的計劃接受媒體的采訪,保持足夠的媒體曝光率與人氣,其它時間就跑跑通告,工作安排的也算充實。
夜裏她就呆在慕春寅辦公室,他在外廳工作,她在內廳休息。為了防止旁人發現她與慕春寅的關係,有人來找慕春寅時她便躲在裏頭不出來,好在她在總裁辦公室混了大半個月,也沒什麽人看出她的不對。
※
這天下午,樊歆接受某報社的采訪,采訪完畢後,離做晚飯的時間還差一會,她便去了五樓的樂器室。
她在樂器室裏晃蕩一圈,不經意看見牆角靠著的小提琴,想起曾勤奮練琴的年少,心下一時動容,拿起小提琴就拉了起來。
與此同時,樂器室外長長的走廊上,有人踱著步伐不緊不慢走過,在聽到音樂的一霎,那人腳步一慢,看向旁邊的助手,“阿宋,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耳力靈敏的助手頷首道:“我聽到了,前麵有人在拉小提琴。”
盛唐大樓裏來往的人多,聲音有些嘈雜,溫淺凝神聽了一會,道:“似乎是那首《雲雀》?”
阿宋能被溫淺挑中做助手,自然是音樂科班出身的,他聆聽片刻,眼睛一亮,“還真是,這曲子這麽難,拉琴的人肯定是個行家……”
阿宋的話還沒完,身畔的boss已經大步走開,腳步略顯急促。
片刻,溫淺的腳步頓住,他站在樂器室虛掩的門外,靜靜地看向裏麵的人。
樂器室內琴聲嫋嫋,如泣如訴,光影自玻璃窗穿透而入,掠過蔚藍如蒼穹色的勾花窗簾,在棕紅的地板上暈開一片輝亮的光。那個窈窕的身影正側對著門,斜坐在窗台旁,肩上架著造型優美的小提琴,白皙的臉頰虛虛的貼著琴麵,潑墨般的長發及腰。她全身心沉浸在纏綿的音樂中,連屋外並排站了兩個人都恍若未覺。
門外的阿宋壓低聲音道:“這不是那個樊歆嗎?想不到她除了唱歌外,還會拉小提琴!”
溫淺沒答話,他盯著房內彈琴的人,眸裏不知是狐疑還是詫異。須臾身旁阿宋惦記著來此番的要事,附在溫淺耳邊道:“溫先生,跟盛唐約的時間到了,我們還是上去吧。”
溫淺回過神來,最後看了一眼樂器室的人,踱步離開。
……
門外的人早已遠去,樊歆還陶醉在音樂聲中。
她連著拉了好久,直到做飯的點快到,她這才走出樂器室的門,趁人不注意,溜到了總裁專屬電梯。怕人發現,這些天她進出都是總裁專屬通道,因著保密工作做的不錯,倒也沒什麽人發現。
就當她自認為保密手段高超時,打臉的事來了。
當她踏進電梯門的一瞬間,秦晴猛地從旁邊拐角處衝出來,拽住她的衣袖厲喝,“樊歆,你竟敢坐總裁專屬電梯!”
樊歆被她的大嗓門嚷的耳膜發蒙,就見秦晴更大聲的向左右喊道:“大家快來看呀!樊歆狗膽包天敢坐總裁專屬電梯!”她揪住了樊歆的衣服,指著樊歆吼道:“說,你偷偷坐慕總的電梯,是不是蓄意接近他!別以為我不懂你下三濫的手段!你嫉妒我,就妄想用這種手段勾引慕總是不是?”
秦晴話一落,圍觀的人眼神登時變了,樊歆的火氣蹭地上來。她一貫脾氣好,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穩妥做人,但不惹事不代表怕事,秦晴屢屢針對她,她沒回擊已算仁慈,如今接二連三挑釁,她便是再好的脾氣也按捺不住了。
她冷笑一聲,用力拂開秦晴的手,這一下力氣好大,秦晴的高跟鞋沒站穩,踉蹌了一下,不待她發作,樊歆一番話已經劈頭而上,“秦小姐,你說我無恥,說我勾引慕總,拿出你的證據來,錄音視頻都可以。沒有的話,你就是誹謗,我一樣可以去公司申訴。別以為你家在盛唐有人就可以為非作歹!”
大概沒想過溫和含笑的樊歆也有惱怒的時刻,秦晴怔了一下,隨即她喊起來:“你還狡辯,我明明看到你走進了總裁專屬電梯。”她環視周圍人,“你們也都看見了對不對?”
周圍人疑惑的瞅著樊歆,“確實……”
樊歆輕笑,“進總裁電梯就是為了勾引慕總?就不能有其它的事?果然心思齷齪的人看什麽都齷齪。”
“你少強詞奪理!”秦晴目光鄙夷,往總裁電梯一指,“人人都知道,這電梯除了慕總平時使用之外,就隻供盛唐最頂級的貴賓使用。你是嗎?”她尖利一笑,半譏諷半奚落,“難不成你一個小小新人,還以為自己是盛唐的貴賓,有資格隨意進出嗎?”
樊歆還沒來得及回答,一聲清越的話語穿梭而來——“當然有!”
在場的人扭頭向後看去,齊齊一驚。
長廊那端遠遠出現一個人影,身形頎長,步履從容。上身著一件水清色的襯衣,那幹淨的色澤讓人想起高原靈山上的水,隨山巒而起,自溪澗而下,被日光月華與星輝沐浴,受林木花香的熏染,再潤上雨後蒼穹的空靈,故而淙淙純淨,脈脈澄澈。
他慢慢踱步而來,清雋的臉龐五官分明的輪廓,漫不經心的眸光微顯漠然,筆挺的走姿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清貴內斂。
有人驚訝出聲,“溫……溫先生?”
溫淺懶得答話,徑直走入人群,抓住樊歆的手腕往前走,秦晴眼神微閃,似乎想出聲阻止,可溫淺的目光清清淡淡往這一掠,一霎浮起寒光淩冽,無聲無息卻又震懾全場,秦晴的話立刻咽回了喉嚨。旋即溫淺低聲道:“我有資格,她就有。”
他麵上仍是風輕雲淡,那原本圍著樊歆的人卻已齊刷刷恭敬退後幾步,瞬間讓開了一條道,秦晴亦是不敢吱聲,一群人就那麽瞧著溫淺暢通無阻拖著樊歆走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上,眾人才如夢初醒,有人愕然出聲,“溫先生把樊歆帶走了?”
有人客觀點頭:“他的確是我們盛唐的貴賓,每次來都乘總裁電梯的。”
有人激動的語無倫次,“我天!今天這麽近距離的見他,才明白為嘛圈裏那麽多腕,新聞卻隻將溫先生跟咱慕總相提並論,隻有他配啊!氣場真的好強!不說話,淡淡看你一眼,你就覺得眼神可以殺人!”
有人還在為先前一幕糾結,“他把樊歆帶走了是什麽意思?莫非他們倆有什麽秘密關係?”
一群人猜測,“不排除,不然他為什麽在《歌手之夜》助陣樊歆?就樊歆這剛出茅廬的新人,怎能驚動溫淺的大駕?”
眾人想入非非,早把樊歆私自搭乘電梯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秦晴臉色難看至極,原本她想讓樊歆難堪,如今來了個溫淺,還鬧上這一出,她哪肯甘心,啐道:“溫淺會看得上她,她也配!”說完這句尤不解恨,又道:“總之她私乘電梯的事我饒不了她!”
有人回她,“算了吧秦晴,溫淺是盛唐的貴賓,是他帶樊歆進去的,那樊歆就不算私自擅用總裁電梯了。”
秦晴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朝電梯恨恨看了一眼,一跺腳,走了。
……
就在電梯外一群人嘰嘰喳喳之時,電梯裏樊歆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
空蕩蕩的貴賓電梯裏隻有兩人,四麵光滑的金屬壁上清晰映出人的身影,溫淺色襯衣墨黑西褲,簡單的打扮越發顯得身姿挺拔——這原本是極養眼的一幕,樊歆卻既緊張又尷尬,被迫跟溫淺呆在同一狹隘的空間裏,她逃也不能逃,躲也不能躲,隻得把臉低下去,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敢觀溫淺。
她的局促引起溫淺的注意,他瞟她一眼,“你每次見我都很緊張。”
樊歆立刻搖頭,“我哪有。”話雖這麽說,她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些,閃爍不休的眼神透出她的不安。
溫淺沒對這個問題窮追不舍,換了個話頭,“你為什麽私自擅用專屬電梯?”他看向她,長眉輕挑,一貫沉穩的目光銳利若針尖,“難不成真像他們所說,為了博總裁的歡心?”
“才不是!”樊歆一口否決,不自在的別開目光,胡亂編了個借口,“我隻是享受一個人坐電梯的感覺罷了。安靜,沒有人吵,我可以在裏麵發發呆,想想我的歌曲舞蹈,就這樣而已。”
溫淺清疏的麵上掠過質疑,“是嗎?”
“當然是。”
溫淺微微彎唇,清眉俊眼,唇線揚起三十度美好,似乎是在笑,“那你去榮光,四十二層樓,可以在我的私人電梯盡情上下。”
樊歆拚命搖頭,“不用了,謝謝溫先生的好意。”
“叮咚”一聲電梯門開,樊歆如遇大赦,抬腳就想出去,不料溫淺身子一轉,攔住了她的去路。
他盯著她的眼睛,幽邃的眸裏似浪潮翻湧瞬息萬變,困惑、不解、最後轉為隼利,“為什麽會拉《雲雀》?”
他慢慢上前半步,兩人的距離比先前拉近了些,她聞到他身上淡雅的氣息。
同慕春寅馥鬱的大牌香水不同,溫淺是雅致悠然的茶香,嫋嫋繞過鼻翼間,像是春深時節踏過一場細雨迷蒙的茶園。樊歆的心跳倏然加快,她繞過他的臂膀跑出電梯,兔子般逃了,邊跑邊說:“哪有為什麽,世界名曲誰都喜歡!”
她一溜煙離開,徒留溫淺在電梯裏怔然良久。
※
樊歆一直在走廊外呆到天黑。她估摸著溫淺是去找慕春寅的,畢竟盛唐與榮光合作頻繁。礙著溫淺在,她不敢送上門,等到六點後溫淺離開,她才進了總裁辦公室。
辦公室裏隻有慕春寅一人,他對著筆記本屏幕看著什麽,見樊歆進來,問:“去哪了,這麽晚還不回來做飯!”
樊歆實話實說,“我躲溫淺。”
慕春寅抬頭看她,唇角含著一絲笑,“算你老實。”他說著又問:“想去榮光四十二層的電梯盡情上下嗎?”
“我去那幹嘛!”樊歆說到這表情微滯,“你……你怎麽知道?”
“有這個自覺就好。”慕春寅哼了哼,電腦屏幕轉過來,向上麵一指,“你看這是什麽?”
樊歆的視線凝住,電腦裏頭放的正是樓梯裏的監控視頻,高清鏡頭中,她跟溫淺的對白與動作,一清二楚。
樊歆“啪”地關了視頻,“你監視我!”
慕春寅聳聳肩,神態無辜,“電梯裏有視頻是很正常的事。我不過是給你提個醒——無論你做什麽我都知道,所以,別妄想在我眼皮底下跟其他男人有什麽來往。”
樊歆氣急,“你!”
慕春寅轉轉身下的椅子,蹺著腿一副愜意的模樣,“不過你今天的表現我很滿意。”順手摸摸她的頭,跟揉狗腦袋似的,“快去做飯,晚上我要吃蜜汁雞翅。”
樊歆又惱又無奈,拍開他的爪子,轉身去做飯。
……
晚飯過後,兩人各忙各的。樊歆琢磨著自己的新單曲與mv。而慕春寅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這陣子為了“孤島”項目,頭條帝每晚熬到夜裏兩三點,甭看他平日在媒體麵前一副吊兒郎當風流不定的花花公子模樣,事業上可是一本正經。
夜裏來了幾個高管,同慕春寅談話的聲因大到內室的樊歆都聽得見。
其中一人激動的道:“慕總,一切全安排妥當,隻等您一聲令下了。這次咱定要大獲全勝,讓那些說風涼話的看看!”
另一人笑道:“恐怕他們萬萬想不到,咱在短短一個月內就將孤島改造的天翻地覆!”
第三個人鼓掌道:“這次我們的銷售戰略可謂環環相扣。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樓盤廣告,此次走的是鮮明唯美的路線,相信拍出來後能驚豔y市!”
一群人笑起來,“慕總的創意夠好,傳媒部的影視腳本也寫的好,咱好好把握,爭取轟動全城!”
最後是慕春寅的總結,他似乎在跟幾人在喝紅酒,清脆的水晶杯碰撞中,他笑的優雅而幹練,“預祝廣告成功,樓盤售罄!”
“cheers!”幾人齊呼,“必須售罄!”
……
半夜兩點,慕春寅終於將一切部署完畢。
幾位心腹離去後,他揉揉太陽穴,長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搞定了。”
他起身走向內室,銀灰色的簡約沙發床上,樊歆早已趴在上麵睡著了,慕春寅俯下身瞧了她半晌,替她整整額上的劉海,道:“好好睡,明天有的忙。”
※
翌日清晨,樊歆一睜眼,就見慕春寅就坐在沙發旁,將她的衣服丟過來,“快起來。”
樊歆瞅瞅窗外的天,烏蒙中透著淡淡的青藍,像冷色調的油畫,顯示著還未日出的光景。她又將頭埋進了被子裏,“還早呢,再睡會。”
慕春寅手一伸,將她從暖烘烘的被褥裏揪出來,“還早?保姆車都在樓下了。”
“保姆車?”樊歆眨巴著惺忪的睡眼,“去哪啊,我今兒又沒通告。”
“是沒通告,可你要拍房地產的廣告。”
樊歆瞪大眼,“啥?!”
……
二十分鍾後,樊歆趕到了保姆車,映入眼簾的便是汪姐與莫婉婉同樣驚訝的臉,汪姐道:“樊歆,我剛剛收到通知,今天陪你去島上拍房地產的廣告。”
樊歆坐進車內,一臉茫然,“這廣告不是給秦晴了嗎?”
汪姐頷首,“我也這麽認為呀,但今早高層突然下達通知,說秦晴另有安排,樓盤宣傳片你上。”
莫婉婉在旁大笑,“哈哈哈!樊歆,你沒瞧見剛才的好戲!小浪花一早就盛裝打扮,人都擠進了保姆車,結果消息傳來,說讓你上島,而她去拍一個三流健身器材的廣告!”
莫婉婉挺著胸雙手握拳,猥瑣的做了個擴胸運動,笑得在座位上打滾,“據說是那種擴胸器材!啊哈哈哈,當時她跟劉副總的臉都綠了!”
樊歆:“……”
☆、Chapter 19古裝
抵達項目樓盤是在一小時後,車子長驅直入島內別墅區。
保姆車停下,車上的人漫不經心推開車門,三秒鍾後,所有人齊刷刷蒙在當場。
第一個出聲的是莫婉婉,她的驚喜唯有爆粗才能表達,“擦嘞!擦嘞!擦嘞!這慕春寅是神筆馬良啊,這樓盤三個月前我來過,沒覺得有啥亮點,如今天翻地覆改頭換麵,美的老子隻能爆粗啊!”
第二個出聲是汪姐,她的訝異比女漢子莫婉婉正常一些,她捂住唇,納悶道:“我的天,這慕總是怎麽做到的呀,現在是冬天啊,他居然讓桃樹開花了!”
樊歆亦怔在當場,周身一片濃鬱的花香,一望無際的桃林灼灼耀眼,疏闊的天地間似暈開大片胭脂紅,連湛藍的蒼穹亦似染上桃花的色澤,延綿到視線的極致,在這湖泊中央渲染出驚心動魄的美。
雲蒸霞蔚的落英深處,隱約可見仿明清風格的中式複古園林,那紅牆碧瓦朱色軒窗,那庭院回廊曲水小樓,盡數掩映在紛繁搖曳的桃紅之中,隻露出一星半點的飛簷轉角,仿佛掩麵半遮的嬌羞美人兒,欲訴還休的引人想入非非。
桃林邊緣便是一汪湖水四麵環繞,那湖水原本是澄清的瀲灩,如今在的桃林映襯下,連波光倒影都似含著醉人的花香。
那一瞬,樊歆的腦中蹦出一句話。
——倘若世上真有世外桃源,或者,有武俠小說裏的桃花島,應該就是這番模樣……
三人站在桃林之中,一時竟沒人回過神來。
半晌有人走近,碰了碰汪姐胳膊,“汪姐,您可來了,快帶女主角進化妝室吧,拍攝準備早已做好,就等你們了。”
“哦!”三人這才反應過來,跟著說話的劇組場務進了不遠處臨時找的化妝間。
※
妝鏡前,樊歆一邊由著化妝師上妝,一麵看著手中的拍攝腳本,不一會瞪大了眼,“拍古裝?”
陳導演道:“對,樊歆你有沒有拍過類似廣告?”
樊歆搖頭:“我隻拍過平麵跟音樂mv。”
陳導道:“真沒拍過啊?原本我想早些跟你溝通的,但慕總說沒必要。”他翻開攝影腳本,“那這樣吧,時間倉促,我跟你快速的講一下。”
樊歆擺出好好學生的模樣,“嗯。”
“這廣告不同於平時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十幾秒短廣告,就專業性質來講,它叫房地產宣傳片,時長約五分鍾,概括的內容會很多,廣告裏我們不僅要展示樓盤的外觀景象及建築內在,向客戶推銷我們與眾不同的賣點,更要展示我們的營銷理念,即,我們的房子可以提供一種怎樣的生活。如果客戶被我們的觀點所打動,勾起購買**,我們的廣告就成功了。”
樊歆之前拍過的都是平麵廣告,對這種宣傳片還是頭一次涉足,她試探性的問了一句,“所以,這其實可以當作一個房地產影視的mv或者微電影?”
“可以這麽認為吧。”導演道:“這廣告的情節很簡單,你要忘掉你現在所想——我們所在的這個島,不再是現實中的樓盤,在宣傳片裏它叫桃花塢,是一個類似仙境的地方,而你的角色,就是仙境裏的一名神女,你在桃花塢裏過著詩意的神仙生活,我們通過神女日常的片段,譬如舞蹈、賞花、煮茶、作畫等一係列場景,去多角度詮釋島上的美景與愜意,從而巧妙的達到展示樓盤的目的……懂了嗎?”
樊歆點頭,“那我現在是要趕快背台詞嗎?”
陳導笑著搖頭:“這種房地產宣傳片沒有台詞的,靠的就是純畫麵與音樂效果結合展現一切,你不需要耗多少時間預習。每場戲拍攝之前,我會告訴你具體的走位、動作、表情,你隻需按著我的指示就ok了。”
“比如呢?”汪姐在旁邊插嘴,“陳導您講得再細一點,我們樊歆悟性很高,講清楚了爭取她一條就過。”
陳導道:“比如,下雨天你在院子裏煮茶,我隻要你做出煮茶的動作表情就成,比如在桃林之中跳舞,我們會有專業的舞蹈老師排好,你照著做就行。我們要的就是你以女主人公視角去展現場景的唯美與生活的愜意,讓這個桃花島的畫麵看起來更令人向往,引起觀眾對這種生活遐想與**,就夠了。”
樊歆點頭,“明白,導演,我準備好了。”
……
一小時後,化妝盤發換裝從頭到腳搞定的樊歆從更衣間走了出來,劇組在場員工麵帶驚豔。
眼見她身姿窈窕的立在桃樹之下,及腰烏發綰了個飛仙髻,幾朵玉製的鬢花點綴發間,斜插一支流蘇銀步搖,精致的麵龐上化著桃花妝,眉心貼花鈿,一雙清亮的眸子顧盼生輝,櫻唇含著淺笑。身上一襲桃紅宮裝長裙,寬大的裙幅逶迤三尺有餘,裙裾褶褶如落日霞光輕瀉於地,使得步態愈加婀娜輕盈,倒真像桃林深處的仙子。
莫婉婉拍手道:“哎喲我去,女人你真適合古裝扮相啊!平時現裝顏值打90分的,古裝立刻飆升120啊!”
汪姐連連頷首,“不錯不錯!沒想到樊歆還挺適合古裝來著!”
導演若有所思的笑:“看來慕總沒挑錯人,樊歆小臉,五官精致,加上身材纖瘦,穿上這種寬袖長裙的古裝,別有一番宋朝美人的意韻。”手一揮,“時間不早了,咱趕緊第一場戲。”
……
導演對劇本講說的簡單,導致樊歆以為這就是個mv而已,隻需拍攝一些古代女人的日常鏡頭就夠了。誰知第一場戲,她就被驚住。
她看著工作人員往她的腰背上不停綁著奇奇怪怪的東西,問:“這什麽?”
身畔汪姐說:“威亞。”她話落轉頭問導演,“威亞不是武俠劇裏在天上飛來飛去的道具嗎,為什麽樊歆要這個?”
導演說:“她現在的角色是神女,是仙子啊。影片需要一場天外飛仙的驚鴻一瞥,不然怎麽能在第一時間就抓住觀眾的眼光?”
樊歆懂了,莫婉婉卻麵有擔憂:“導演,聽說吊威亞很危險,你這麽細的鋼絲,萬一半空上嘎嘣一聲斷了,她不得摔成番茄炒蛋!”
汪姐跟著說:“這也是我擔心的,吊威亞不僅人難受而且有風險,我這心裏是七上八下呀。”
導演遞過一個寬慰的眼神,“沒事,你們的擔憂上頭早就再三交代了,安全措施我會做的萬無一失,而且通篇就一個吊威亞的鏡頭,拍完就沒了。”
樊歆摸摸鋼絲,安慰莫婉婉與汪姐:“沒事,這鋼絲結實著呢,拍完就好了。”
汪姐跟莫婉婉隻好退到一旁。
開拍打板喊“”之前,導演向樊歆細細囑咐,“這威亞將人吊到天上去會很難受,你要忍住,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因為你是神女嘛,你必須保持自己是一個優雅飄逸的姿態。你有舞蹈功底,這是很有利的,你也可以當作是一場別開生麵的空中舞蹈。”
樊歆頷首,“導演,我會加油!”
這邊樊歆被威亞拉到了天上,而那邊莫婉婉拿著手機,精選一個漂亮的角度,拍了張樊歆的劇照發了出去。汪姐好奇湊來一看,哭笑不得。
半分鍾後,y市某公司的攝影棚,舉著健身器材一遍遍廣告ng的秦晴累得正嗆,手機叮咚一聲響,她打開一看,立時石化。
手機出現一條微信圖片,是樊歆的一張古裝劇照,照片下,莫婉婉標著一行字:“小浪花,在做擴胸運動啊?累了就欣賞下新一屆古裝女神的美圖。那啥,不用謝,老娘這麽忙還親自來傷害你,對你絕壁是真愛呀!”
秦晴氣得將手機一甩,下一刻哎喲一聲慘叫——摔出來的手機蓋彈到了她的臉!
……
而島上的片場裏,在一遍遍的ng中,樊歆終於結束這場天外飛仙的鏡頭。被放下以後,她的腳步踩到堅實地麵的那一刻,差點沒吐。
原以為就一個幾秒鍾的鏡頭,應該不會太難。誰知被吊到了半空中她才知道這折騰有多難受。捆在她身上的鋼絲比魚線粗不了多少,因為太細,雖然有護具隔著皮肉,但飛來飛去難以掌控的搖晃中,仍然將人勒得腰背疼痛。
除了痛之外,更多的還有初次吊威亞的恐高感。人被吊在十幾米的半空中,淩空懸著,腳底離地麵足有兩三層樓的距離,光看著就心裏發慌,而在這種狀態下,她還得做出瀟灑的、優雅的表情姿勢,輕鬆愜意的在空中舞水袖、扭纖腰,泰然的騰挪輾轉,更是難上加難。
而且,即便你忍痛挨罪做出飄逸的動作,落到地麵之時,如果控製威亞的劇組人員沒把握好,你不是“衣袂飄飄輕盈優美”的落到地麵,而是用其它踉蹌不穩缺乏美感的方式著地——那麽,恭喜ng,返工再受一遍折磨吧。
就這樣,這一個鏡頭,樊歆足足拍了兩個多小時才過。
當腳步真正踏回地麵的瞬間,樊歆捂著勒痛的皮肉,揉了又揉。可當自己透過導演監控器看到方才的表現時,渾身的痛楚頓時煙消雲散。
屏幕上,那灼灼妖嬈的桃花之中,長裙翩躚的女子身姿盈然,自漫天花雨中流暢輾轉,寬衣廣袖飄飄如仙。眾人忍不住都叫了一聲好,導演誇道:“雖然第一場你ng了好多次,但畫麵表現力不錯,加油!”
樊歆備受鼓舞,信心百倍投入下一個鏡頭。
……
忙碌的一天結束,收工已是下午六點。
今天是樊歆第一次真正接觸非平麵的影視廣告,新鮮勁讓她並沒覺得特別疲憊,回去的路上仍精神抖擻,跟著莫婉婉倆坐在保姆車最後一排,不住討論拍攝的趣事。
莫婉婉問了個問題,“我聽說這廣告片是有男主角的呀,怎麽拍了一天還沒見到?”
副駕駛的汪姐答:“因為他今天來不了,人在外地,他的戲份明後天補拍。”
莫婉婉問:“這男主是誰啊?今天我問導演,導演隻是神秘一笑,說是個大牌,但慕總要求保密,免得記者堵到了島上。”
莫婉婉說完神色曖昧地看向樊歆,壓低了聲音:“又大牌又神秘,該不會是溫淺吧。”
樊歆否認:“不可能,慕春寅不會這麽做。”
“倒也是。”莫婉婉再次睜大眼,“我去,慕春寅該不會親自上陣吧?”隨即她推翻這個推斷,“不會,劇本裏的男主是謫仙般的公子,而慕春寅隻適合出演百花樓的嫖客。”
樊歆汪姐:“……”
※
天黑之時樊歆到了家——廣告的事可以暫時鬆口氣,慕春寅終於從公司搬回了家,她亦結束遮遮掩掩上總裁辦公室的日子。
晚飯時慕春寅優雅的喝著湯,問:“拍廣告好玩嗎?”
樊歆想起白天吊威亞的感覺,道:“還不錯,挺新鮮的。”
“那還不謝謝我,沒少爺你能去?”慕春寅似笑非笑,拿筷子朝蛋羹的銀色碟子頤指氣使的一點,“少爺要吃蛋羹!喂我吃蛋羹!”
樊歆扯扯嘴角,輕聲抗議,“你是幼稚園的小朋友還是缺胳膊少腿的殘疾戶啊,吃飯還要人喂!”
話雖這麽說,她還是乖乖舀了一勺蛋羹,送到慕春寅嘴邊。喂到第二口時樊歆想起一件事,問:“這廣告的男主究竟是誰啊?”
慕春寅含著蛋羹,不鹹不淡地道:“關心這個幹嘛,你盼望是溫淺嗎?”
樊歆被堵得沒話說,隻得換了個話題,“這廣告你不是給秦晴了嗎?怎麽半道改成了我?”
慕春寅茫然的眨眼,“少爺什麽時候說給她了?”
樊歆摸摸腦袋,“整個公司都在傳啊!”
慕春寅白她一眼,“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那媒體還說我的情人加起來有四五百個呢!”
樊歆點頭,“這我還真信。”不然怎麽適合演嫖客?
慕春寅:“……”
※
這方兩人共進晚餐時,相隔半座城市的榮光總部,仍有人在勞碌。
放置著鋼琴的辦公室內,溫淺靠在沙發上,指尖啪嗒啪嗒在筆記本鍵盤上敲的飛快,頭也不抬地問推門走進的助手,“怎麽樣,有她的消息嗎?”
阿宋擺首,“盛唐對員工的保密工作本就做的嚴實,再加上樊歆是從國外回來的華僑,國內能查的資料少之又少。目前隻知道她是加拿大華僑,今年二月回國,於一次偶然的機會被慕春寅挖掘,精通歌唱、舞蹈、小提琴及鋼琴,於4月中旬與秦晴成立女子組合。”
溫淺修長潔淨的手指輕叩著咖啡色茶幾,“一定不止這麽簡單……”他撫額沉思,“她給我的感覺奇怪又強烈……”
阿宋摸摸腦袋,“或許是她歌唱的好,您起了共鳴,生起愛才之心呢?”
溫淺搖頭,低頭看著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電腦裏是一張胖女孩的照片,帶著大大的口罩與眼鏡,臃腫的身軀在一堆青春靚麗的女孩中格外滑稽笨拙。
阿宋瞟瞟筆記本屏幕,臉色一駭,“呀,這女的誰啊,這麽胖!幹嘛還戴著這麽大的口罩,臉遮得嚴嚴實實,都看不到長相!”
“我曾經的校友。”溫淺逆光而坐,高鼻薄唇的側顏透著幾分沉重。
阿宋哦了一聲,又回到先前的話題,“您為什麽要打聽樊歆的消息,直接找她問不就得了。您堂堂國際藝術家,找個樂壇新人問問話還不簡單。”
溫淺微微抿了抿唇,疏淡的表情透出忍俊不禁的意味,“她呀,是個怪人,別的女人遇到我都像見了金主,纏著還來不及,可她見我就像見到債主,要麽退避三舍,要麽撒腿就跑。我的話往往還沒出口,她人已經不見了。”
“啊?”阿宋思索片刻,“她是不是跟您玩欲擒故縱來著?”
“欲擒故縱?”
“對啊,也許她很喜歡您崇拜您,但是她為了引起您的注意,偏偏不像普通女人那樣纏著黏著,她刻意對你不理不睬,甚至避而不見,其實是為了顯得自己與眾不同。說穿了,她就是在玩心機,劍走偏鋒,反其道而行之。”
“是嗎?”溫淺微蹙濃眉,質疑道:“我看她不像。”
阿宋不屑一顧,“女人的心海底的針,何況是在演藝圈裏爬摸打滾的演技派女人!”
溫淺沒再說話,隻擺擺手,“你回去吧,我再工作一會。”
※
宣傳片的拍攝期共有三天,翌日是拍攝的第二天,樊歆一早便趕往片場。
島上的劇組人員已準備妥當,樊歆意外的瞧見了另一張熟悉的麵孔,那人已化好了妝,穿著古裝錦緞長袍,麵容英俊,
樊歆大笑,心裏的石頭落了地,“赫天王,原來是你啊!”
赫祈無奈搖頭,“沒辦法,慕總對這個項目十分愛重啊,所以廣告的男主就欽點了我。”
兩人相視一笑,投入了緊張的拍攝中。
……
接下來的一天裏,兩人合作了近十個鏡頭,或在庭院裏凝神對弈,或言笑晏晏挽手賞花,或悠然煮茶倚欄聽雨……
遠遠望去,畫麵裏身著錦緞長袍的男子,長身玉立豐神俊逸,嬌俏秀麗的女子一襲桃紅紗裙,容顏勝花,兩人在漫天飛舞的桃瓣中攜手並肩,衣袂翩躚,如果忽略旁邊那麽多攝影機與跟拍的工作人員,倒真像一對神仙伴侶。
汪姐忍不住對著導演監控器自語道:“這兩人真配啊!樊歆這死鴨子嘴硬還不承認,瞅他倆在鏡頭前眉來眼去配合的多好,肯定有情況!”
她說著得意一笑,“我早就覺得公司對樊歆不一般了,現在想想才知道是因為赫祈……赫祈跟慕總好比拜把兄弟,慕總賣他麵子,才對樊歆各種優待!”
陳導附和道:“跟赫祈一起好啊,這圈裏女人最想跟的男人排行榜裏,除了咱頭條帝慕總,國際名流溫淺外,赫祈可是穩坐第三把交椅啊!”
一旁莫婉婉涼颼颼的插嘴:“你們別踩著撒哈拉的沙漠想溫泉了。”
“什麽意思?”
莫婉婉道:“想太多啊。”
汪姐笑著道:“去去,沒談過戀愛的人知道什麽呀,這戀人眼中的曖昧與微妙,不是誰都能瞧出來的。”
莫婉婉氣道:“誰說姐沒談過戀愛!”
“那你說說,跟誰談過了?”
莫婉婉拂拂短發,仰頭望天,豪氣萬丈地道:“姐活了27年,談過最長的戀愛就是自戀,姐愛自己,沒有情敵。”
整個劇組一起豎起大拇指,驚歎:“牛逼!”
※
拍攝在第三天殺青,最後一場是夜戲,樊歆穿著流仙寬擺長裙在朱紅瓦綠的亭謝裏獨舞。舞蹈是她的強項,這一段鏡頭姿彩異常。
夜色迷離的桃花塢正中,月光如銀霜灑滿整座島嶼,那身姿妙曼的美人兒,沐浴在融融月華與桃紅花雨中,著紅衣,綰烏發,描花鈿,點絳唇,纖纖素手揮水袖,盈盈踏步扭纖腰,時而旋轉不休,時而婉轉低伏,時而搖曳輕顫,時而作飛天之姿……
機器拍攝的最後一個鏡頭是拉開的大遠景,疏闊的天地間一輪飽滿而空靈的月,月下是水波粼粼的澄澈湖泊,是延綿起伏的美麗島嶼,島上有曲水回廊的園林,有精巧秀麗的樓閣亭榭。園林四周,環繞著如錦如霞的落英花海,桃紅深處,美人紅衣裙裾飛揚,而十步之外,撫琴的男主角白衣翩翩,深情相望。
畫麵在這一霎的驚豔中定格。所有人鼓掌高呼,“殺青!”
☆、Chapter 20驚豔
殺青過後,樊歆同劇組人員告別,踏上了返程。
她原本是要坐保姆車的,赫祈卻向她招手,道:“咱倆家住的近,我送你回去吧,不然保姆車要送你們三個女人,得在城裏繞一圈。”
樊歆深以為然,點頭答應。一側汪姐笑得高深,一副“你們絕對有□□”的模樣,叫樊歆隻能無奈搖頭。
……
樊歆上了赫祈的車,卻見裏頭還坐了一個人,穿著酒紅色呢子外套戴著騷氣的棕色小翻邊英倫羊毛帽,蹺腿靠在後車座閑閑的看電影,身旁還放著蔓越莓小餅幹跟紅茶,吃吃喝喝看電影,怎一個愜意了得。
樊歆有些詫異,“阿寅,你怎麽來了?”
慕春寅吃著餅幹,漫不經心瞅她一眼,“來查崗啊,看你有沒有跟片場的男人做違反合同的事啊。”
樊歆:“……”
赫祈坐到駕駛座上,笑著插嘴:“慕老板,您拿我做擋箭牌來接人,卻偏要說查崗!”
慕春寅哼了一聲,扭頭繼續看電影。
……
島嶼雖然四麵環湖,但還是有條通往主城的路。好吧,說是路,其實是一條長長的橋。
十一月末已經入冬,y市的夜間溫度隻有幾度,湖泊周圍更是寒冷,汽車行駛在窄窄的橋麵上,湖風料峭呼嘯,溫度更是低到了零下。車內雖有開暖氣,但樊歆暈車將窗戶打開了些,夜風攜卷著寒意颼颼吹到她身上,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身側慕春寅瞟她一眼,脫下外套往她身上一搭,樊歆卻將外套塞回去,“我聞到了小浪花跟其她女人的香水味,我還是要赫祈的吧。”說著將赫祈放在車裏備用的一件棉衣搭到身上。
慕總吃癟,前麵的赫祈哈哈大笑。
……
車行駛在半道上,時間已是夜裏一點,樊歆困到不行,靠在位置上沉沉睡去。
車行至十字路口,赫祈方向盤往旁一打,車子一個急拐彎,睡夢中的樊歆重心不穩向旁滑去,靠在了慕春寅身上。慕春寅看電影正到精彩處,被樊歆壓著胳膊難受,將她推開幾次,可沒幾分鍾她又迷迷糊糊歪了過來,慕春寅嫌棄地搖頭,“女人就是麻煩!”怕她再動,幹脆手一夾將她帶進了懷裏。
車速平穩行駛,主城區半夜的道路上行人鮮見,唯有街道的霓虹絢爛變幻,像是夜色裏閃爍的七彩星子,不眠不休的點綴著這城市的繁華。
車內樊歆還在睡,大抵是靠在慕春寅身上足夠溫暖,她的手無意識摟住他的腰。因著這一動靜,慕春寅握著平板的手放了下來,低頭瞅她一眼。
她的臉貼在他胸膛,很繾綣的姿勢,烏黑的發散落他滿懷,幽暗的車廂內彌漫著她發絲的香氣,是仲夏的蓮花淡香,明明不明顯,卻偏有種暗香襲人的感覺。他不由自主放開了手中平板,伸手將她的烏發捋了捋,輕聲道:“女人就是麻煩!”依舊是嫌棄的口吻,麵色卻極柔和,漂亮的五官在燈光下舒展開來,長眉如裁,眸如墨點,清雋如玉的麵容一反往常的騷包招搖,透出安靜的俊秀。
前座的赫祈從後視鏡上瞅瞅兩人,笑著接口:“可有人就喜歡自找麻煩。”
慕春寅:“……”
赫祈又問:“你喜歡她?”
慕春寅不屑一顧,恢複了一貫的散漫,“笑話!少爺這是紳士風度懂不懂!”
赫祈笑道:“好啊,下次你讓我這樣紳士風度一回。”
慕春寅含笑的眸光驟然一凜,將樊歆往懷裏一緊,“兄弟,別說我沒義氣,整圈裏的女人你盡管挑,搞不定你微博艾特我一下,少爺二十四小時隨時幫忙。”
他話音拖長一轉,是個鄭重告知的意思,“——但她,你不能動。”
“為什麽?”
“沒了她,少爺會餓死。”
赫祈輕笑,轉了個話頭,“我聽說榮光的人在打聽她的底細。”
“榮光?溫淺?”
“對,溫淺起了疑心,這幾天頻頻派自己的人在查線索。”
慕春寅嗤然一笑,眸光流轉盈盈粲然,“我早把這女人的消息封鎖了,她的過往也被我抹成空白,溫淺想打探,沒這麽容易。”
“可紙總是包不住火的,你瞞不了多久,屆時溫淺知道她就是當年的……”
“沒有如果!”慕春寅打斷赫祈的話,眼裏俱是冷意,“這女人跑了五年,打從她回國被我逮到的那天起,我就發誓,她這輩子,甭想出我的五指山。”
赫祈聳聳肩,“希望如你所願。”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慕氏大宅的門口。
樊歆還在慕春寅的懷裏恬靜沉睡。慕春寅原本打算喚醒她,目光掃掃她的睡顏最終作罷。他脫下呢子厚外套將她蓋好,徑直打橫抱起下了車。約莫是怕擾醒懷裏的人,他的步履放得又慢又穩,月光融融牛乳般細膩溫華,傾灑在他筆挺的背影上,竟顯出難得的溫柔。
赫祈目送著慕春寅離去的背影,搖頭笑道:“死鴨子嘴硬。”
……
慕春寅將樊歆抱回了家,在給她脫衣服蓋被子時,床上的樊歆咕噥一聲,夢囈道:“陳導,又吊威亞啊……”
慕春寅啞然失笑,“你還真是敬業啊,做夢都在拍廣告。”
他話落,走出房間撥了一個電話,麵上再無前一刻的溫情脈脈,盈滿不可逆駁的雷厲風行,“吳特助,通知公司後期各部門,廣告拍攝已經完成,剪輯配樂等後續工作即刻進行,一周內我必須看到成片。另外,吩咐宣傳部公關部及市場營銷部,平安夜的計劃開始執行。”
吳特助道:“好的慕總,我馬上發布。”
慕春寅掛了電話,回頭看向樊歆的臥房。
樊歆貓咪般睡在被窩裏,也不知夢到了什麽,唇角掛著絲甜笑,臉蛋似秋日海棠果,紅撲撲的格外可愛。
慕春寅微微一笑,眸裏含著希翼的光,“放心,你的付出不會白費。”
他將視線投向遙遙夜色,斑斕而廣袤城市映入他幽深的瞳裏,他的語氣有勢不可擋的精幹,“平安夜,你一定會驚豔全城!”
※
一個月後的平安夜很快到來。雖然是西方的重大節日,但隨著國際間逐漸融合,近年來平安夜在國內的喜慶程度早已與傳統節日比肩。
同往年一樣,今年的平安夜熱鬧非凡,大街小巷處處可見掛滿禮物盒的聖誕樹與騎著鹿的聖誕老人,各大賣場不停播放著歡快的“as”,關於平安夜促銷的廣告海報更是滿天飛。
在這喜慶的夜裏,y市大半的人都出來過節,道路上到處是擁擠的人潮,有甜蜜的情侶手牽著手,有一家三口拖兒帶女,有三五成群的朋友結伴紮推。人流原本是分散著的,穿梭於各商業街之間,但在九點之時,漆黑的夜空中陡然爆出璀璨的煙花。
隨著強光與絢爛的色彩轟然綻放,整個城市的上空都被映亮,熙攘的人流齊齊停住腳,有人驚喜地喊道:“煙火!盛唐廣場有煙火!”
“好漂亮,我們快去看!”
“走走走……”
節日的夜裏,有場盛大的煙火點綴是件多麽喜慶的事,人流喧囂著,自發向y市最繁華的商業廣場圍攏。
隨著人潮的洶湧而至,廣場上的煙火越發奪目逼人,伴隨著“砰砰砰”的炸響,花炮升騰五彩斑斕,時而像百花齊放,時而如巨龍騰飛,時而如流星隕落,時而像火樹爛漫。
在這歡騰熱鬧的深夜,廣場上的人們仰頭駐足,繽紛的煙火一**怒放,輝映得整個夜空如巨大繁盛的萬花筒,不斷交替的煙花將城市的燈光霓虹盡數傾軋下去,整個繁華紅塵沉浸在節日的火焰盛宴中。
煙火持續不休的進行了大半小時,一幕幕花樣百出的姹紫嫣紅輪番而過,在快接近尾聲的霎那,天空中陡然出現一株華麗的紅色花樹,雖是煙火,卻做的極為逼真,那褐色枝椏之上,托著一樹灼灼鮮亮的桃花。妙曼的花樹仿佛被傾注了無限生命力,伴隨著枝椏不斷蜿蜒生長。抽芽,長葉,結苞,最後綻放,那一支支一簇簇的桃花成群怒放,如紅色的花海浪潮此起彼伏,似要撐滿整個墨色蒼穹,當一樹繁花開到全盛之時,夜空亮如白晝。
人們不由為之驚歎,有人歡呼雀躍,有人拿出手機拍照。不等按到快門,蒼穹中那樹桃花驀然奇異飄落,夜空裏仿佛有隻看不見的神之右手,將花樹用力搖曳,浩瀚的天地間潑下一場嘩啦啦的桃花雨,千萬道桃花瓣齊齊墜落,速度快的直撲人的眼簾,仿佛下一秒就觸手可及。
正當諸人被這神奇的“桃花雨”所驚豔時,廣場周圍的燈一瞬暗下,因著光線驟然降下,那桃花雨越發動人,夜色中那唯美的漫天花雨,似無數翩躚的紅色蝴蝶,在人群上空飄落紛飛,久久不凋。
悠然的夜,廣闊的場地,飛舞的花瓣,這一幕如一場奇幻的夢境。
無數人驚喜的放聲大喊:“太美了!”
然而這歡呼不過片刻,一陣悠揚的音樂如流水般潺潺響起,眾人眼前光線驟然一亮,就見漫天的花雨正中,緩緩浮起一副輝亮的畫卷,畫卷裏的內容不斷變幻著,虛虛地呈現在半空中。
有人不可思議的問:“呀,這也是煙花嗎?好奇怪!還有做成畫卷的煙花?”
有孩子嚷嚷問:“媽媽,這是什麽?科幻片嗎?半空裏出現一束光,裏麵還有動畫呢!”
有人用爆粗的形式表示驚歎,“我去!煙花呢?咋跟看視頻似的?明明沒有屏幕啊,這畫麵是怎麽放出來的?”
有資深人士看了片刻終於了然:“這你就慫了吧!這是一種國際頂尖的投影技術,這空中其實是有隱蔽的巨幅幕布的,隻是設置巧妙,混在夜色裏我們瞧不見,光束一打上來,畫麵自然就呈現了,眼下我們看到的都是光影協作產生的效果。”
周圍人恍然大悟:“哦,高科技!那就當看一場特殊的電影吧。不知道廣場負責人想放什麽,不會是聖誕節商場的打折活動吧?瞧這開頭挺藝術挺吸引人的,不像是做推銷!”
“管他呢,來都來了,看著玩,隻要安利咱就走!”
……
廣場上的觀眾七嘴八舌,而半空中的瑩瑩畫卷,已徐徐展露內容。
屏幕上顯現的是副山水畫,宣紙潑墨,典型的寫意中國風。泛黃的紙上是一支狼毫筆,筆尖落下幾處丹青,一滴兩滴三滴,一點點渲染開來,殷紅的色澤幻作桃花的模樣,而宣紙的另外空白一角,被墨色狼毫勾勒出寥寥幾筆,似乎繪出一個女子的側臉,筆墨雖不多,卻極生動傳神。廣場上有人喊道:“這是在畫丹青仕女圖呢!”
眾人跟著點頭,就見畫卷裏的筆墨越來越多,越來越快,不過片刻,一個古風美人躍於紙上,她玉麵粉頰,墨發紅衫,裙裾飛揚,手裏別著一支嬌豔灼灼的桃花,正拈花一笑。
人群中有人嘖嘖道:“哎呀!這臉蛋可真美,可惜是畫出來的,要是個真人還得了,這顏值,得是天仙啊!”
一群人哄堂大笑,不等片刻,有人驚叫:“呀,劉老五,還真被你說中了!”
先前誇讚仕女圖的男人抬頭望去,就見畫卷上的丹青美人緩緩淡去,隨著特效鏡頭轉化,一張花般嬌豔的真人容顏慢慢呈現。
當她整個人全景出現之時,仿若方才的丹青美人栩栩如生,巨大的屏幕將她的容顏映得無比清晰,她著長裙綰青絲,目含秋波唇色嫣紅,纖纖素手挽著一支鮮嫩的粉色桃花——遠比方才紙上那個畫出來的美人更鮮活明豔,飽滿立體。
眾人還來不及驚豔,整個畫卷陡然變了風格,那原本是山水畫的泛黃背景逐漸隱去,豁然變成一望無際的實物桃花林畫麵。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屏幕外半空中的那場煙火桃花雨還在紛飛,一刹那,似是現實裏桃花煙火與屏幕中的桃林交匯,漫天漫地都是粉色,整個世界沉浸在無邊花海裏。
諸人剛要為這美景驚歎,就見那畫麵正中的紅衣女子於花海中翩然起身,如彩蝶般輕盈踏進桃林,薄紗般的緋色長裙掠過枝椏,搖起簌簌嫣紅飄飛。
鏡頭仿佛為了這一刻的意蘊放得格外慢。悠悠墜落的花雨裏,她盈盈立在半空中,風吹仙袂飄飄舉,似淩波仙子渡臨人間,那周身夭桃濃李,竟不及她回眸一笑。
廣場上的人群被這一刻的光影齊齊驚豔。
多年後,很多人仍然忘不了這一幕,在這個人潮擁擠的平安夜,紛飛的桃花煙火中,有個唯美到令人屏息的身姿,在他們或平淡或瑣碎的人生中,留下如夢如幻的印記。
良久,有人緩過神來,輕聲歎道:“天外飛仙!”
沒人回答她的話,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視線久久凝在那空靈豔逸的女子身上。
他們看著屏幕上的她在花海輾轉翩躚,看著她纖足輕點落在地麵,踏著鵝卵石鋪就的林蔭小道,緩步前行,長長的裙擺逶迤在地,似天邊雲霞。他們的目光跟隨著她的步伐,踏入桃林之中的精巧宅院,一點點看見園林裏的中式風院庭樓榭,飛簷翹角,一山一石,一花一木。
隨著她的足跡不斷延伸,眾人漸漸發現,原來屏幕中播放的是一座島的風景,島外四麵環水,島上遍栽落英,花海中央是複式的雅致園林。
很顯然,紅衣女子生活在這座島上,日光晴好之時,她偶爾在林中散步,繁茂花樹下是她窈窕的身姿;偶爾於湖泊泛舟,粼粼波光倒影著她妍麗的容顏;偶爾於庭院小憩,夕陽弄影的長廊轉角,她倚著朱紅軒窗,手中閑閑地捧著卷詩書。
若碰上陰雨之際,她便坐在亭榭裏悠然煮茶,她對麵坐著位白衣翩翩的年輕男子,似乎是她的伴侶,兩人品茗談笑,嫋嫋的茶香充盈整個庭院,又是一番與眾不同的意境。
……
屏幕上的畫麵一幀幀掠過,眾人在欣賞著美景的同時,有人好奇地問:“這地方是真實存在的嗎?真美!”
也有人輕聲點評,“這簡直就是世外桃源,要是能在這住,我還申請國外綠卡幹嘛!”
旁邊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比好多國內外著名的景點漂亮多了。”
還有人四處打聽:“有人去過這裏嗎?叫什麽?想去看看!”
有女孩子對男朋友撒嬌,“親愛的,這是旅遊景點嗎?到時候如果咱們的婚紗照能在這裏拍,這麽美的風景做背景,肯定美爆了!”她滿臉憧憬的指著屏幕裏的紅衣女子,“我也要穿著她那身衣服,好精致……”
有人甚至將畫麵錄下來上傳網絡,附上一句話:“發現一處絕美之地,極想親臨一探,有人去過麽?求問路線。”
……
眾人被撩撥的無限向往,而緩緩播放的影片已接近尾聲。
紅衣女子踏遍整座島嶼,回到了最初的桃林。清輝般的月華下,她長裙廣袖,於亭榭中翩然起舞。
最後一個畫麵中,她揮水袖,扭纖腰,在無邊的花雨中縱情旋轉,青絲如墨,長裙緞帶飄飄欲仙……鏡頭緩緩由近拉遠,從她的妙曼的身姿拉到整個桃林,再從妖嬈的桃林拉到整座島嶼。
飛機航拍的大遠景讓島嶼全貌展露無疑,人們仿佛身臨其境——澄澈如鏡的湖泊包圍著連綿起伏的島嶼,島上是豔豔如霞的落英花海,花海正中簇擁著紅牆綠瓦錯落有致的中式園林——湖泊與月色,島嶼與花海,景致與建築,碧藍的湖,桃紅的花,銀色的月,一切美景交相輝映,所有色澤極致衝擊。伴隨著富有感染力的音樂不斷加強,視覺效果終於攀上巔峰,就在眾人忍不住喝彩的刹那,屏幕驟然一黑。
所有喧嘩一霎歸為靜止,因著這忽如其來的黑暗,全場鴉雀無聲,未待人們反應過來,漆黑的屏幕赫然閃現一行鎏金大字,熠熠如煙火之彩,以不可忽視之姿,烙入在場的千萬雙瞳仁。
——“《盛唐.桃花塢》”!
☆、Chapter 21火了
當影片結束屏幕漸黑而全場沸騰的霎那,有人長身玉立站在廣場最頂層,遙遙看向霓虹閃爍的城市夜景,與他的平靜相反,他身後的女子興奮之極,她隔著欄杆張望廣場上的人群——廣告已播放完畢,人們還沉浸在巨大的視覺衝擊中,不斷熱情喝彩。
雖是樓盤廣告,但全片不見任何揉捏造作的刻意推銷,隻在末尾的字裏行間畫龍點睛般揭曉用意。因著推銷的手段足夠高明,人們壓根沒產生對普通廣告的排斥感,反而為影片裏的美景所吸引,活動散場時,他們三五成群興致勃勃,談論的全是廣告裏的美景。很顯然,他們不僅接受了廣告的內容,而且都被打動。
“阿寅。”頂層的女子目視著廣場上的人們,驚喜笑著,“大家好像挺喜歡我們的宣傳片。”
她身畔的男子迎風而立,英倫的立領長風衣將身形烘托得筆挺如鬆,他深邃的眸子盈滿驕傲與篤定,“慕心,你信麽?不出半小時,我們的廣告就會占據y市各大媒體的頭條。”
“相信。”樊歆輕笑,“這些天你加了這麽多班,肯定不會白費功夫。”
慕春寅將手搭在她的肩上,笑吟吟道:“走吧,熬了兩個通宵我困得不行了,回家睡覺!至於等會鋪天蓋地的頭條就交給吳特助吧。”
樊歆跟著他一道往回走,揚起的唇角兩個梨渦若隱若現,過了會她喜滋滋說:“我頭一次在這麽大的屏幕裏看到自己,還是穿著古裝,好奇怪的感覺,哈哈。”
慕春寅的聲音卻含著懊惱,“早知道就不讓你拍了。”
“為什麽?難道我那裝扮不好看?明明觀眾都是一臉驚豔!”
慕春寅搖頭,突然捧起她的臉左右端詳,“就是覺得驚豔才後悔……”他憂愁的歎氣,“唉,等廣告上了頭條後,你就會一炮而紅,我擔心別的公司會挖我的牆角。”
樊歆樂了,推開他的手,“誰敢挖你慕少爺的牆角,就算他們敢挖我敢跑麽?”
慕春寅也樂了,伸手捏捏她的臉,“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兩人有說有笑的離開,廣場上的人亦漸漸散去,每個人的臉上還帶著對廣告的意猶未盡。
廣場最南邊亦站著兩個人,前頭的一個人身材高挑頎長,夜色太暗看不清具體長相,五官輪廓卻在模糊的光影裏顯出優美的弧度。
他朝著屏幕的方向佇立許久,他身後的年輕人輕聲提醒道:“溫先生,廣告已經放完了,我們走吧。”
溫淺回過頭來,若有所思,“這廣告裏的女主角是……”
阿宋的聲音染著些許興奮,“可不就是那個樊歆嘛!今兒她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先前我隻覺得她歌舞不錯,沒想到古裝扮相這麽驚豔!”
溫淺頷首,是個含蓄的意思,“是還可以。”
阿宋的神情含了一絲戲謔,“才可以?她出場後,您那視線就沒挪開。”
溫淺一怔,“有嗎?”
“有。”阿宋點頭,問起一件正事,“您不是有意找她唱下一部的電影插曲嗎?盛唐那邊為什麽拒絕了?我當時打電話說起這事時,她的經紀人還很興奮來著。”
溫淺道:“她經紀人同意,但她的老板拒絕了。”
阿宋疑惑道:“奇怪了,盛唐為什麽拒絕跟我們合作?音樂界我們榮光可是no.1,多少人想求我們都求不到,是不是因為您跟慕總私底下……”他後頭的話沒再說——在大眾眼中,榮光這些年與盛唐在演藝圈並駕齊驅,一個是音樂界的no.1,一個是影視界的no.1,在業務交匯的領域,雙方有不少合作。但撇開公事隻論私人關係,明眼人卻都曉得溫淺與慕春寅是麵和心不合,具體原因旁人不得而知,有小道消息說是為了一個女人。
對於兩**oss的糾葛,阿宋不好多說什麽,便轉了個話題,“既然盛唐不肯,不如咱幹脆就把樊歆挖過來?您想讓她唱即將開拍的那部電影,咱挖了她,她就是自己人,這事就簡單了。而且她條件這麽好,好好栽培,未來不可限量。”
溫淺輕輕皺眉,“挖?”
“嗯,雖然挖這個詞不好聽……但圈裏這事很常見,如今這樊歆會唱會跳顏值高,估計很多公司都眼紅著呢。”緩了緩,阿宋歎一口氣:“哎,其實我也就說說而已,瞧樊歆現在的人氣,盛唐多半是不會放手的。”
光線幽幽暗暗,溫淺的瞳仁濃黑如夜,他沉默著,似乎在思索對方的話,又似乎在想著其它心事,最後他說:“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
慕春寅的判斷果然正確,一個小時後,關於盛唐的最新房地產廣告立刻大篇幅登上y市的主流媒體。當然,這還沒完,在樊歆一覺起來的第二天,她震驚的發現,除了y市本地媒體外,全國的互聯網媒體,齊刷刷全刊登上《盛唐.桃花塢》的廣告視頻。大小網站紛紛轉載,標題百花齊放——《本年度最驚豔的房地產樓盤》、《盛唐.桃花塢——不可錯過的稀世之旅》、《盛唐傾情之作,絕美世外桃源》。
除了樓盤以外,廣告裏的紅衣女主亦驚豔網絡,跟著廣告一道被推上頭條——《天外飛仙,驚鴻一瞥》、《桃林深處的驚豔麵孔》、《本年度最驚豔的古風廣告女主》等。
隨著新聞熱度的不斷攀升,勤勞積極的網民又將相關信息轉到微博,在這個全民娛樂共同織圍脖的時代,廣告被熱情的微博粉們不斷轉發不斷艾特,在短短的一天內,消息的熱搜度直奔微博排行前三。
大量的網民在視頻下發表留言,內容基本分外兩種,一種是誇場景色優美心生向往之類的話,另一種是誇主角扮相美顏值高的。但這兩種誇讚又可集中概括為曾因範爺而紅火過的一句話——美的不像人間。
一片讚譽中,有網友好奇翻查了女主的資料,這才驚喜的發現女主名叫樊歆,正是《歌手之夜》那個以舞蹈與歌喉驚動全場的新晉歌手。
輿論再起波瀾。在此之前,樊歆的成名隻因為在《歌手之夜》上展露歌喉,有部分網友並未觀看過《歌手之夜》,對於那個拿了比賽第二,成為本屆最大黑馬的新人事跡,他們隻是從新聞上略有耳聞,而如今,當他們從桃花塢的廣告注意到這張麵孔時,才真正被這個人所驚豔。
倘若說,《歌手之夜》讓樊歆打開了在演藝圈的星光一角,那麽《盛唐.桃花塢》,便是實實在在讓樊歆深入大眾視野,一炮而紅。
……
網上熱議聲洶湧如潮,而這位一炮而紅的女主角此時正被無數記者堵在盛唐大門口脫不了身。
“樊歆,接拍了盛唐的廣告在全國引起熱議後,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樊歆,據新浪的數據顯示,你在廣告播出以後,粉絲量一夜間暴漲幾百萬,你的心情如何?”
“樊歆,針對網上最美古風廣告女主的話題,你有什麽看法嗎?”
“樊歆,聽說你個人的新單曲即將發行,接拍廣告是為了歌曲而造勢嗎?”
“樊歆,這次廣告是你繼《歌手之夜》後再次與赫祈合作,能談談你對赫祈的態度嗎?”
……
密密麻麻的記者在她麵前晃來晃去,無數個話筒七手八腳的塞過來,樊歆應接不暇,一旁的汪姐跟保安拚命阻擋,卻攔不住熱情的媒體大軍。
一隻手忽地伸了過來,將樊歆往身後一拉,記者群再次引發一陣騷亂,“赫祈!”
狗仔們的眼光瞬時轉到了這位人氣天王身上。
“赫祈,你與樊歆在微博上頻頻互動,是否對她有特殊感覺?“
“赫祈,接拍桃花塢的廣告,你雖然是男主,鏡頭卻不多,如此甘當綠葉,有什麽因由?”
“赫祈,聽說你與樊歆早在三年前就相識,能透露一下你們真正的關係嗎?”
……
發問一句接一句,赫祈卻隻保持著得體的笑容敷衍道:“謝謝大家關心,我跟樊歆現在不方便接受采訪。”
他撂下這句話,拉著樊歆頭也不回的往前走,留下一群被保安攔住的記者,在可惜的哀歎中,端起相機對著兩人的背影一陣猛拍。
※
終於甩開那些記者,走進盛唐辦公大樓的赫祈對樊歆說:“在記者麵前你要強勢一點,不然這種情況很難脫身。”
樊歆為難道:“總覺得人家也是工作需要,不好意思拒絕的太強硬。”
赫祈笑道:“當初我就是跟你一樣的想法,後來有一天遇到的記者太多,我不小心被推倒,差點被記者們踩死!”
樊歆:“……”
兩人正聊著,莫婉婉從一旁衝了過來,抱住樊歆一頓大笑:“姐們,聖誕節快樂!昨晚的平安夜因為你的廣告轟動整個y市!晚上咱吃飯慶祝!”
趕來的汪姐跟著笑:“可不是,今天我接電話快接瘋了,不僅有無數的媒體要求采訪,還有很多廠商想洽談合作。”她拍拍樊歆的肩,“他們看了桃花塢的廣告,都誇你很有鏡頭表現力。”
“真的嗎?”樊歆又驚又喜,“那有合適的廣告,汪姐就幫我留意著吧。”
汪姐手一揮,“那是必須的。”
一群人樂成一團,不住有盛唐的其它同事走過來跟樊歆道喜,隻有一個人臉色難看。
這人當然是秦晴,她哼了一聲,扭頭便走。
莫婉婉追在後麵挑釁,“小浪花你別走啊,跟我們談談擴胸運動的感想嘛!”
小浪花站住腳,挺起傲人的胸脯,努力將平時的自信端了出來,掃掃莫婉婉一馬平川的胸,傲然道:“跟我談胸部,你不自卑嗎?”
莫婉婉答的痛快,“胸大無腦!”
秦晴再次瞅瞅莫婉婉的胸,“你還沒有呢!”
莫婉婉大咧咧將發育不良的胸部往上一托,“眼瞎啊,你是胸器,老娘這是暗器!”
一群人舉起大拇指,“牛逼!”
……
這廂一群人笑鬧不斷,而十七層的總裁辦公室裏,慕春寅斜斜坐在真皮座椅上,周圍一圈麵帶殷勤的盛唐高層。
這些原本全不看好樓盤銷售的高層,在蜂擁而至的記者踏入盛唐大門時,才對慕春寅的營銷計劃刮目相看。
地產部的一位高管拍著馬屁道:“慕總,還是您英明啊,這廣告真是讓人拍案叫絕,整個網絡火成一片,看過的人都叫好。”頓了頓,遞了一個試探的眼神,“剛才不少投資房地產的資深人士來電問樓盤價格,您覺得該怎麽回?”
旁邊的高管接口,“當然是趕緊告訴他們,讓有意向的人快來認籌啊。”
“不!”又一個人製止道:“我們先看看情況,如果樓盤的消息繼續火下去,我們就提高原有房價。這房價不就是趁熱提價嘛!”
“對對,咱可以將價格提高百分之三十試試。”
“如果要的人多,咱就繼續往上提,屆時大賺一筆!”
……
一群人七嘴八舌,老板椅上的慕春寅卻悠悠轉了轉椅子,抬手做了個製止的動作,“告訴他們,我不賣。”
“啥!”一群高管蒙了,“您不賣?”
慕春寅摩挲著手裏的水晶杯,上好的伯爵紅茶在透明的杯子裏閃爍著流轉的光,他彎唇笑得高深,“按我的吩咐去就成。”
※
次日晌午,一條爆炸性消息震驚y市——盛唐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慕春寅宣布,盛唐桃花塢歸私人所有,不對外出售。
此消息一出,業內一片驚呼。
納尼,花心血建那麽大一塊樓盤他不賣?這得浪費多少錢啊!再說,足足十六幢中式園林的極品別墅,他一個人住得完嗎?莫非他還真打算給自己建個三宮六院,將那幾百號情人全部接過來,供他享帝王之福?
輿論掀起質疑的浪潮,民眾們一麵猜測一麵看著八卦新聞,反倒對桃花塢的興趣愈發強烈。而媒體顯然深知民眾的心理,為了迎合廣大八卦分子茶餘飯後的需求,不少媒體自發去桃花塢的島上實地探訪,甚至有高調的報社在微博上放話:“親們,等著小編親臨桃花塢給各位奉獻第一手資料吧!”
網友們翹首以盼,誰知一天之後,所有去桃花塢的媒體都灰溜溜回來了,原因隻有一個——主人看管森嚴,誰也不讓進。
這消息在網上一方出來,更是炸了窩,原本廣告裏唯美不似人間的桃花塢立刻在大眾的心中更添幾分神秘,它漸漸由一個普通樓盤變成一塊如被重兵守衛的世外桃源天外仙島。
大眾的好奇心越發旺盛,有種邂逅絕世美人,想端詳美人的臉,奈何美人卻死活也不肯揭麵紗的欲求不滿感。
要求得不到滿足的大眾生氣了,他們通過各種渠道抗議,有在網站留言呼籲的,有在貼吧爆粗的,還有在微博上艾特頭條帝慕春寅、艾特盛唐員工、艾特廣告男女主赫祈樊歆的……總之,網友們的言論隻有一個內容。
——我們要看看傳說中的桃花塢長什麽樣!是不是真像廣告裏辣麽美!
☆、Chapter 22瘋狂
對於網友們鋪天蓋地的呼籲,盛唐公司做出了應對。
——既然大家這麽誠心誠意,那我們盛唐就從人性化的角度,滿足大家的要求,對外開放桃花塢。但由於桃花塢麵積有限,無法容納太多人上島,所以每天隻供二十個名額,開放時間為三天。
這消息一出,網友們又碎碎念了一陣——特麽的太小氣,居然隻給這麽點名額。但沒多久又覺得平衡了,畢竟桃花塢是人家盛唐老板的私宅,那慕春寅完全可以不理會社會大眾的呼籲及看法,就像古代的皇帝官員,那紫禁城或者官邸是普通老百姓能隨便進的嗎,老百姓們在城牆外叫囂一番,皇帝就會讓他們進宮?
於是網友們想著想著,便覺得盛唐挺夠意思的了,好歹他還順著大夥的意開放了三天是不是,怎麽地也給了大幾十個名額呢!
得,到時候隻要這幾十個名額裏去幾個記者攝影師,多拍些高清照片傳上來,就當自己去過了。
老百姓們想了想,再次高興起來,等著那六十個幸運兒進場。
當然了,這六十個幸運兒也是社會大眾選出來的,因為盛唐公司為了順應民意,在網上開啟了一輪投票問答——“以下十類,您最想哪類人去參觀桃花塢?答案至多選三種。”
選項依次如下:“1.政治名流2.學術精英3.商界大腕4.影視明星5.媒體記者6.建築專家7.旅遊達人……”等等。
民眾依次勾選,最後得票最高的三類是:媒體記者,商業大腕,建築專家。
眼睛雪亮心思慧敏的民眾當然不會選錯,排在第一的媒體記者是必須得去的,他們不去,誰拍照片傳回來呀?
至於商業大腕,他們金錢無數財富驚人,豪宅美景見的多了,他們能說好,那就是真正的好。
至於最後一項建築專家,民眾選他們的心態很客觀——既然是參觀建築,那怎能少得了專業班子的點評?讓中外的專家團憑著過硬的技術水平審核審核,檢驗檢驗,是好是壞,火眼金睛立見分曉。
就這樣,智慧的人民群眾踴躍地選出了這三類代表,雄赳赳氣昂昂地目送代表們上島了。
※
上島參觀分為三批,一天一批。第一天進入的是媒體團,媒體們上午上的島,傍晚下的島,正巧卡著吃飯點。
於是抱著碗無聊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或者呆在電腦前刷電視劇的y市民眾們就看到了來自媒體狂轟亂炸式的報道。
媒體們的報道專題幾乎全洋溢著鮮明又詩意的讚歎之情:《盛唐桃花塢,此景隻應天上有》、《夢裏尋香去,沉醉不願醒》、《落英勝景,盛唐桃花》、《山泉散漫繞階流,萬樹桃花映小樓》……
一篇篇報道滿帶熱情,盈滿讚美之詞,將桃花塢描繪的天上有地下無。除此之外,媒體們還拍攝了大量照片。高清鏡頭下的桃花塢處處是美景,幕幕惹人戀,直看的全國人民眼都紅了。
待媒體團參觀完畢,第二天去的是建築專家團。
專家們參觀完畢後,大篇大篇的學術論文便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與媒體團的噱頭範宣傳範不同,專家們站在理性的立場,以批判剖析的態度,對園林的建築、美學、藝術等多方麵進行認真研討嚴肅分析。老夫子們得出以下學術結論——《桃花塢的建築特色報告》、《桃花塢古園林賞析心得》、《從桃花塢的建築美學分析對傳統文化的繼承》、《桃花塢園林設計的空間美感簡析》……諸多報告涉及專業名詞眾多,內容文縐縐且不好理解,但觀眾們還是看出來了。
他們的核心內容就一個字——好。
這不僅好,還涉及到了傳統文化,因為唯一一篇看得懂的分析報告出自一個洋人建築藝術師,這位老外的研究報告沒有中國老夫子們那般深奧難解,他以西方式的表達方式,用亢奮的、奔放的、激動的口氣總結道——“桃花塢的園林設計是中華建築文化的複蘇與新生!是華夏文明精華的傳承與突破!”
人們瞬時為這段話沸騰了!這不僅中國人說好,連老外都說好,而且好到已上升為振興中華傳統建築文化的高度了!咱能不高興,能不喝彩嗎?你要是不喝彩就是不愛國,不尊重國粹,不支持民族文化!
民眾豈能做這種人,於是微博上各種轉發,各種點讚留言,熱度瞬間飆升榜首。
……
最後一天去的是商業巨腕。作為這個社會的頂端階層,民眾對他們的反饋翹首以盼。
然而民眾等啊等,從早上巴巴等到了夜裏十二點,都沒見任何信息反饋過來。
民眾疑惑了,莫非這桃花塢其實不咋的,隻是媒體與專家都被財大氣粗的盛唐收買了,才拚命為其鼓吹?
民眾的小心思們醞釀了一晚上,就在他們決定第二天發微博質疑一下時,早上七點,又一條爆炸新聞轟動全網絡!
那些商界巨頭哪裏是嫌不好,他們是壓根沒從島上回來!
為什麽?因為那地太好了,他們吃喝玩樂一整個通宵,沒一個人舍得回來!
民眾的心再次沸騰!從此再沒人質疑,全國上下十幾億人口異口同聲確定,桃花塢就是一個天堂般的地方!
……
至此,桃花塢事件已由一個單純的樓盤炒成全民參與的實事熱點,全國各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個人提起它,便麵帶憧憬微抬下巴,以四十五度的仰望天空,幻想著心中的世外桃源。
因著名氣爆棚,此後幾天各種話題隨之而來,其中呼聲最大的便是桃花塢的私有化問題。有媒體指出,桃花塢最初的開發,是商業性質的別墅建築,並不是慕春寅的私家紫禁城。如今慕春寅一個人獨霸整座島嶼十六幢絕美別墅,是不是太過奢侈?
此言論一出,立刻得到社會各界的支持,其中呼聲最強烈的是富豪階級,他們要求盛唐將十六套別墅麵世出售。
富豪們個個理直氣壯指責慕春寅不該獨占稀世資源,在社會主義,好的資源應該共享——好吧,他們說的冠冕堂皇,其實原因隻有一個,他們想買。
這些頂級富豪們在島上呆了一天,在那別致的、富有濃濃中國貴族氣息的園林裏,領略到與尋常別墅截然不同的奢華與高端,理所當然生出占有的念頭。
他們在島上提過購買的要求,但盛唐沒有回答。要風得風的富豪們哪甘心就此作罷,他們通過網絡通過媒體給盛唐施壓。而圍觀的八卦民眾,同樣認為這樣美的世外桃源作為一個人的私宅,委實太浪費奢侈,便積極響應富豪們的建議,不停艾特頭條帝慕春寅,呼籲他將別墅出售。
麵對各層階級的呼聲,頭條帝表示十分為難,他不願忍痛割愛。但鑒於民聲浩蕩,他最終鬆了口,在微博上表示要回去好好考慮幾天。
見他態度動搖,民眾們在微博上集體歡呼,隻差沒說上一句“恭送頭條帝,望陛下三思,天大地大不過民最大,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還請陛下順應民意”之類的話了。
……
那邊,網絡上就等著陛下想通心意開賣紫禁城。而這邊,盛唐的高管們圍在辦公室一個個樂不可支。
工程部的張部長誇讚道:“慕總,您的欲擒故縱用的真妙!咱明明要賣,偏要裝作不賣,這些人便求著我們賣!”
宣傳部的胡總監跟著笑,“這次要買,我們可以把價格狠狠的抬一把。”
市場部的主管道:“對,起碼抬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工程部的搖頭,“抬一倍。”
市場部的微驚,“那也忒高了點?咱原本預計每套賣兩千五百萬左右,抬一倍就是五千萬,都達到了半億的數額,買家肯?”
胡總監亦跟著擔憂道:“抬一倍是不是有些冒險?”
有人輕笑出聲,“一倍算什麽?”
眾人抬頭望去,便見他們的boss身姿筆直的立在落地窗旁,雙手環胸,看著窗外的風景。落日斜照入室,背著光可以看到他發梢剪影,淡淡的金色,同他的為人一般高調漂亮。他微抬的下巴盈滿驕傲,視線居高臨下投向極遠的盡頭,讓人聯想起高瞻遠矚一詞。
須臾,他薄唇勾起優美的弧度,向眾人伸出右手,比了一個數字。
眾人倒吸一口氣。
※
是夜,慕家宅邸裏的兩人吃過晚飯,斜靠在沙發上刷微博。
樊歆指著微博的熱度排行笑道:“慕少爺,你的熱度已經超過桃花塢廣告上升到榜首了。”
最近因著桃花塢事件持續發酵,連帶著跟樓盤相關的人事都成了熱門話題,眼下熱搜前三位依次是桃花塢的擁有者慕春寅,桃花塢宣傳片,桃花塢宣傳片的女主角樊歆,而男主角赫祈緊跟第四位。
慕春寅眉梢微挑,頗有些洋洋自得,郎朗春風似乎隨著他的笑盈滿一室,“那是當然,不然頭條帝是白叫的?”說著張張嘴,朝沙發旁的蜜餞一指。
樊歆狗腿子的喂了一顆給他,慕春寅慢悠悠嚼著,“你前幾天不也微博熱度榜首麽?怎麽樣,被全民關注的感覺如何?”
樊歆老老實實答:“有好也有不好。好的就是我的身價暴漲了幾倍,我馬上就要成為有錢人了!哦,廣告代言跟通告活動也多的滿天飛……不好的就是,到哪都有記者拍,還有,網上冒出了我跟赫祈的緋聞……我跟他就上了一次節目,拍了一回廣告而已,可到哪都有人問我跟赫祈進展到哪一步了……”
慕春寅扯扯嘴唇,“網民們都是什麽眼神!”
樊歆笑道:“網民們眼神可好呢,這個月你帶著小浪花又看了一次秀,去澳門溜了一次街……微博上都在追問你啥時候能給小浪花正宮的名分。”秦晴近期作品雖然不多,但因著與慕春寅的關係也成了網上火熱的話題。
慕春寅笑吟吟看她,“你覺得我該給嗎?”
樊歆想了想,眸裏突然迸出希翼的光亮,“如果你結婚了,有人伺候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慕春寅陡然繃直身體,含笑的臉瞬間如烏雲凝重,“你在盼著這一天是不是?”
見他表情陰鬱,樊歆低聲道:“又生什麽氣,我就說說而已。”她怕慕春寅脾氣發作,轉身去玩平板電腦,再不吱聲。
慕春寅緩和了下臉色,說道:“準備下,過些天還有個廣告你得去。”
樊歆抬頭,“什麽廣告?”
慕春寅輕撫她的發,是個驕傲的神色,“我費了那麽大的心思,會隻甘心賺桃花塢這一筆嗎?”
樊歆道:“可桃花塢的廣告雖然火,房子你還沒賣出去呢!聽說公司高層都在喊著抬價,你打算賣多少?”
慕春寅攤開手掌,比劃出一個五字。
“把價格抬高五千萬?”樊歆一驚,“原價是兩三千,你再抬高五千那就大半個億了,這也忒貴了,再有錢都會掂量掂量的。”
“我說的是,”慕春寅神色不動,將手掌晃了晃,燈光在他指縫明晃晃的漏下,他聲音放慢,“抬、高、五、倍。”
“你瘋了!”樊歆倒吸一口氣,“這貴得恐怖,誰肯要!”
慕春寅彎彎唇角,眸裏浮起全盤在握的笑意,語氣滿含著勢在必得,“你等著看。”
※
第二天一早,再一條關於桃花塢的重磅新聞震驚網絡,這次不是什麽媒體發言,也不是什麽專家建築研究論,而是一篇石破天驚的揭秘文——《解密盛唐老總為何不肯割愛桃花塢》。
該解密文甚長,作為文章的男主慕春寅,作者花了好大一番功夫研究他的為人處事及生平過往,至於桃花塢不能出售的因由,作者循環漸進,從桃花塢的地理位置,曆史來源,發展經過多角度,慢慢抽絲剝繭,最終將慕春寅不肯賣地的根本原因分析通透。
文章其中有兩段是這樣寫的。
“桃花塢位於y市上風上水之處,天賦臻稀,坐擁數千畝原生態山湖盛景,獨享山、林、湖、島多重得天獨厚的地理資源,“藏風聚水,負陰抱陽”,堪稱千年風水福地。
而慕春寅在島上所建的宅院園林皆在此基礎上斟酌而行,房屋坐方朝亥,向方是丙,坐方亥是天皇星和紫薇星所在方位,向方丙是太微星所在方位,紫微照龍,太微照向,周圍有四神八將分別護衛,可謂坐金鑾,納盤龍,鎮寶塔,聚寶盆,此乃風水中頂級方位。好風好水結合好方位,堪比百世龍脈之所……”
此言論一出,輿論嘩然。
原來慕春寅舍不得賣出去,是因為風水太好,他想獨霸龍脈寶地!
眾人一麵唏噓,一麵又覺得玄乎,風水之說一般人都不懂,誰曉得這是不是胡編亂扯,也許是哪位江湖騙子想借桃花塢自我炒作一把呢!
眾人正猜疑著,可一看網站名,立時愣住——《傳奇在線》,國內網站佼佼者,旗下內容包羅萬象但作風嚴謹,從不胡亂編造,絕不可能容忍一個江湖騙子大放闕詞。
好吧,既然文章來自權威網站,那看看作者是何方神聖吧,敢說這樣的言辭,應該不是等閑之輩。
於是觀眾掃了掃文章的署名,這一看,更是驚掉了下巴。
占通天!
東南亞最神秘最傳奇的風水大師!名聲赫赫信徒無數,據說就連東南亞某國的國王大婚,都請他去新造的王宮指點風水。但凡受過他指引的人,無不消災解難趨吉避凶,他在民眾的心中那就是神一樣的人物。
而如今,這位神人言論一出,人們對風水寶地的態度即刻由最初的半信半疑,變成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了!
輿論再起掀然大波,這回炒得最凶的不僅是普通的民眾,便連社會頂尖的商界巨賈,政治名流都攙和進來了。
當然,普通民眾吱聲的原因是對風水寶地的豔羨,那是看熱鬧形式的八卦,而商業巨賈政治名流們的心思卻截然不同了。
——不少社會名流都信奉風水或命理一說,他們有人曾受過占通天的指導,遠比普通民眾更信奉占通天的話,對慕春寅的桃花塢是更心癢難耐。
再回想慕春寅這些年來的路程,似乎還真是這麽回事,他年少執掌盛唐,不過十年經營,盛唐便由一個普通的上市公司躋身國內頂尖商業巨頭,他憑什麽?誰知道有沒有風水的原因!
商業巨賈們越想越眼紅,越想越難安,這麽好的風水寶地,憑嘛就讓慕春寅獨占了?
如此一來,他們愈發變本加厲的向盛唐施壓,軟硬兼施什麽手段都有,看著社會頂層的大腕們一鬧,底下的普通民眾便跟著起哄,不斷有網友在微博上艾特頭條帝——“陛下,您想好了沒?桃花塢賣不賣啊?”
甚至還有網友發起“請願書”的帖子,希望頭條帝順應民意,好東西該大家分享才是社會主義。此舉贏得微博一片點讚。
麵對社會大眾轟轟烈烈不依不饒,盛唐公司表示壓力山大。最後頭條帝出現了,他自拍了一張照片上傳微博,照片背景即是灼灼耀眼的桃花塢,頭條帝坐在落英繽紛的桃樹下,抿著瀲灩的檸檬紅茶,像喝苦酒般蹙著眉,英俊的臉上含著一泡熱淚,依依不舍地說:“那朕就順應民意,將朕的紫禁城,出手吧。”
此微博一出便遭到瘋狂轉發,一夜之間轉發次數高達百萬。民眾歡呼聲一片——高高在上的盛唐老總向他們妥協了,這簡直是無產階級對抗資本主義的勝利啊!
正當微博民眾們品嚐著勝利的果實之時,問題又來了——盛唐鬆口同意賣出桃花塢的別墅,得到消息的買家蜂擁而至,這裏頭有商業大佬,政治高官,黑道老大,影視名流甚至還有慕名而來的國際友人,來人這麽多,區區十六幢遠遠不夠分啊。
僧多粥少可怎麽辦?盛唐犯難了!
這天,頭條帝慕春寅站在十七樓的辦公室,看著公司門口為了爭奪島東麵最好的那套別墅,帶著小弟們火拚第六回的斧頭幫與菜刀幫,在一片斧頭橫飛菜刀閃耀的驚心動魄中,頭條帝苦惱地揉揉額頭,自拍一張照片上傳微博。
“——大家說說,我的房子到底賣給誰才合適呢?”
很快,無所不能的網友們集思廣益,迅速化身頭條帝的謀臣智囊,提出一條可行之策。
——拍賣!價高者得!
此策略一出,無數人瘋狂跟評。
搜嘎!這麽好的房子,這麽絕佳的地,當然是有能力者有財富者得之。不是社會最牛逼,怎配住這神仙地!
民眾越想越深以為然,甚至還有一個狂熱的網民以資深專業拍賣師的身份,謀劃出一篇《桃花塢拍賣策劃案》。
此策劃案將房地產拍賣流程方式及一切大小事務全部策劃安排妥當,可謂萬事具備隻欠盛唐點頭。網友們過目後皆認為策劃得十分完美,紛紛狂轉再艾特頭條帝,“陛下,微臣等針對桃花塢一案,已上奏微博,煩請陛下過目。望陛□□恤臣等一片忠心,千萬準奏。臣定生當隕首,死當結草。”後頭還有句更搞笑的——“臣等,在線坐等陛下回複。”
微博笑抽一片,不曾想,半小時後,盛唐還真的回複了。
策劃案下麵,頭條帝輕輕點了個讚,評論裏留下兩個字——“準奏。”
※
在社會大眾的熱情推動下,房產拍賣會很快開始。
拍賣位置設在y市最大的會展中心,因為拍賣會的社會關注程度高,為了體現政府的愛民之心,滿足全市人民對此八卦的圍觀心理,電視台都出動了,數台攝像機龍門陣般擺開,將拍賣會的實況全程同步直播。
在高清攝像機的記錄下,y市有史以來最奇葩、最牛逼、最別開生麵的拍賣會開始了。
十六套桃花塢別墅,不設起拍價,不設封頂價,任由各個買房者隨意喊價,價高者得。
第一套別墅的縮小模型被推了上來,拍賣師配合著屏幕上的視頻介紹了房屋的位置地址麵積等具體情況後,y市烽火集團的老板第一個舉牌,“四千萬。”房子雖然沒設底價,但開的太低,旁人未免笑話,他開了個比市場價高出一些的價格。
台下盛唐的幾個高管對視一笑,是個高興的意思——這首開價就比他們原本定的兩千五百萬高出一截,看來今晚得大賺一筆了。
他們笑著,看著場上的第二個舉牌人,“四千五百萬。”
烽火集團再次加價,“五千萬。”
隨即有人壓價,“五千六。”
“六千。”
烽火集團的老板一愣,想加,又覺得價格貴了點,但礙著房子實在太好,他狠心道:“六千三。”
另一家公司再次加價:“六千五。”
烽火老板猶豫片刻,不想再加,但看著斜對方的何氏集團小開正對著自己似笑非笑,烽火大老板肚裏的火氣突然噌了噌——那小開曾跟自己搶過女人,還嘲笑烽火集團經營不善,他越想越氣,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對方小瞧了去。於是他喊道:“七千!”
何氏小開搖搖牌子,故意跟他抬杠:“七千一!”
而左邊的運城鋼鐵負責人好像也看何氏小開不爽,喊道:“七千二。”
何氏小開仗著家底雄厚,再次嗆聲,“我圖吉利,七千六!”
運城鋼鐵負責人想著曾在某個工程中吃了何氏的暗虧,眼下自然不肯再讓步,於是喊道:“我也圖吉利,七千八!八八大發!”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一貫愛慕虛榮高調招搖的何氏小開當然不肯罷休,喊道:“八千!”
這價格太高,烽火的老板打算放棄,可他家的寶貝千金搖著他的胳膊撒嬌道:“爸爸,快加價啊!你說了要把它買給我做嫁妝的!我同學海倫結婚爸媽都送了一億的豪宅,我可不能比她差!”她說著搶過老爹手中的牌子,一下子將價格飆到新高度,“九千!”
那邊另一家大型製藥廠的老板夫人掐了掐自家男人的腰,“快點,壓死烽火國際,誰讓他老婆上次嘲笑我寒酸……哼,一個小三上位的娘們,戴個幾百萬的珠寶就了不起嗎,老娘隨便一套物業就是一億!”
……
壓價聲一聲高過一聲,此後兩個小時內,拍賣會陷入了彼此起伏的舉牌浪潮。在這大腕雲集,處處巨賈的現場,人的初心原本都是為了挑一所好房子而來,而如今卻在暗潮洶湧的攀比之下,變成了勾心鬥角有錢人爭霸賭氣的會場。
豪宅陸續被一擲千金的金主們買走。到島嶼東麵的最後一套園林時,競爭越發激烈,因著詹龍王曾斷定這套是全島風水最好的宅子,在場的大腕便抓住這最後機會,卯足勁往上砸錢。
在現場直播的鏡頭下,沒有人願意低頭認輸——房價有限,人的虛榮心與好勝心無限,更何況是這些風流光鮮的公眾人物。這些資本巨鱷們上電視參加拍賣,在全國觀眾千萬雙眼睛的注視下,代表的是自身企業的財富與實力,代表的是鬥誌昂揚的氣勢與決心,倘若連一幢房子都爭不過,日後商場上還怎麽混?
事到如此,幾個買家拚的都不再是房子,而是各自的資本與家底了。一席人緊追不舍沒人肯鬆手,價格越炒越高,越爭越狠,終於,將這最後的一套別墅炒成了天價。
一億八千萬!
y市有史以來房價最高!
當錘子落下敲定的一刻,全場嘩然!
那邊的會展中心一片嘩然,而慕氏大院裏,電視機前的樊歆也嚇了一跳,她從沒想過桃花塢會拍出這麽高的價格,簡直高的離譜。
一億八千萬,抵得上y市的十套普通別墅!
她瞅著屏幕裏的電視直播,主持人正在宣布拍賣會的結束,兩個小時內,十六套別墅被哄搶而空。鏡頭前競拍到房子的買家絲毫沒有被宰的感覺,反而一個個笑臉盈盈,仿佛大勝而歸。
全場唯一一個愁眉苦臉的就是盛唐的老板慕春寅,他站在主持人身邊,含著一泡熱淚,捂著胸口做出肉疼的模樣,依依不舍地向桌上的樓盤模型揮手,“哎,我真是舍不得我的紫禁城啊。”
電視外的樊歆噗哧笑出聲,“裝,你給我裝,兩小時進賬二十多億,心裏早就美的冒泡了吧!”
※
口是心非美得冒泡的頭條帝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二點。那會子樊歆已經睡了,頭條帝將她的被子掀起來,興衝衝道:“走,我們出去慶祝!”
樊歆迷迷糊糊翻個身繼續睡,“唔……你找小浪花嘛……我好困……”
她話還沒說完,身子陡然一空,慕春寅將她連人帶被子從床上抱了起來,扛麻袋般往肩上一放,興衝衝往樓下走。
樊歆的睡意頓時全無,她像個被裹在麵皮裏的餃子餡,不住在被子裏折騰,“你幹什麽,放我下去!”
慕春寅腳下不停,推開大門直奔車庫,這次他沒有選往常兩座的布加迪超跑,而是選了個後車廂寬敞的商務豪車,下一刻,他將樊歆塞進後車座,隨後哄地一聲引擎響,車子遠遠地衝出門去。
外麵烏蒙蒙的天,仿若被幽深的墨汁暈開過,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後車座的樊歆隻穿了件薄睡衣,她狼狽的縮在被子裏,欲哭無淚,“大少爺,這大半夜的您要去哪?”
“帶你去一個地方慶祝!”
☆、Chapter 23傾談
一個小時後,縮在被子裏再次睡著的樊歆被一隻手搖醒,“女人,快看。”
樊歆睡眼朦朧的掃掃車窗外,霎時被一陣冬日的冷風吹到了臉,她打了個抖,“這哪啊,好冷。”頭一縮鑽回了被子內。
“這是湖心島。”
“啥?”樊歆的睡意再次一掃而空,“慕春寅你腦子有問題,大半夜的不睡覺把我帶孤島上來幹嘛!”
“讓你看看。”
“我看過了啊,拍桃花塢我看了三天。”冷風嗖嗖,樊歆縮著腦袋不出來。
“不是桃花塢。”
“啊?”樊歆一愣,將頭伸出窗外瞟了一眼,四周沒有燈,所幸天上的月亮極圓極滿,月華如紗般傾灑整個人間,將周身事物照出淡淡的輪廓。
借著柔柔月光,樊歆瞧見一塊她從未見過的島嶼,與已經開發的桃花塢不同,桃花塢的桃花都是慕春寅從別處移植的,烙上了人工開鑿的痕跡。而眼前的島嶼似一塊渾然天成的璞玉,透出天然未雕琢的純粹之美。那島外澄澈的湖泊,那島上蔥鬱的花木,那如白糖般細軟的沙灘,叫人一眼便心生喜歡。
樊歆漸漸來了勁,裹著被子輕聲道:“好美,比桃花塢還美。”
“還有更美的呢。”慕春寅再次發動車子,又前進了上百米,車燈如光炬般掃過眼前,茂密的叢林裏似乎有乳白的水蒸氣嫋嫋騰起。樊歆疑惑道:“那是什麽?”
慕春寅握著方向盤得意一笑,墨黑的眸裏竟似落進窗外月華,明亮到妖嬈,“天然溫泉。”
樊歆不敢置信,“什麽,這裏居然有溫泉?”
慕春寅扭頭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不信你現在可以下水試試水溫。”
樊歆沒下去,抱著被子哧哧笑。慕春寅方向盤一轉,朝著另一條路駛了過去。
車子停在島的另一處開闊之地。慕春寅坐到了車後座,跟樊歆一起並肩看窗外的風景。
眼前的視野極開闊,疏闊的天地間是大一片輕漾的湖水,連綿蜿蜒的湖岸線上,一輪圓月當空懸掛,讓人悠然想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詩段。
夜色靜謐,微風清幽,星月下的湖泊粼粼似水銀,空氣中氤氳出湖水清甜的潮濕之氣,這醉人的美景裏,兩人都沉浸其中。
許久樊歆問:“這島你也打算開發成樓盤嗎?”
“嗯。”慕春寅頷首,“不過隻開發一幢。”
“啊?這麽奢侈,那誰買的起啊,光桃花塢裏的十六分之一,你就賣了近兩億,這個要是隻做一幢,那你豈不是要收幾十億?”
慕春寅悠然一笑,“給自己住能不奢侈嗎?”
樊歆一怔,“留給自己的?”
“當然。”慕春寅彎唇一笑,“這地比桃花塢還好,我怎麽舍得給別人。”
他憧憬地環視四周,“屆時我就隻建一個大宅子,前麵花園,後麵溫泉,閑的時候在花園裏玩鬧,累了就去泡溫泉。”他摸摸她的頭發,幽深的眼神在這一刻無限柔和,宛若遠方粼粼輕漾的湖水,“就我們倆,好不好?”
樊歆點頭——照他這種花心貪玩的性子,這兩年要收心娶個老婆幾乎不可能,目測他們會以眼下的狀態持續很久。她沒覺得有什麽,這種狀態她不歡喜也不排斥,反正從小到大兩人都是這麽過的。
見她答應,他笑的眉梢彎彎,指指夜空,“這裏看星星是不是特別美?”
“嗯,很美。”
慕春寅的麵上浮起恍惚,像是追憶起很久之前的事,“你知道嗎?你不在的那些年,我常一個人來這個島,想著也許有一天會找到你,帶你來這,一起看這片星光,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並肩坐在後花庭的秋千上,看天上的星星。”
他說這話之時,目光看向車外,樊歆隻能看到他的側臉。微弱的光線裏,他唇角上揚,是個笑的表情,口氣卻有些落寞,幽幽的月光透過車窗覆在他身上,泛出淡淡的涼意,仿似晚秋遲暮裏的霜。
她驀地難受起來,無法言喻。
她讓他失去父母雙親,本該用一生償還,而她卻因溫淺的事迫不得已離開。那些年,她不在的那麽長一段光陰,足足一千七百個晝夜,他一個人孤寂的過著,沒有父母,沒有親人,隻身孑立,形影相對。她無法想象他麵對這片湖麵時的孤零與無助。
她的歉疚自責霎時無法壓抑,卻不知如何表達,外麵的風一陣陣的吹,她掀起身上的被子,分了一半給他,“冷,你蓋著點。”
他縮進了被子裏來,兩人挨在一處,像是幼年時同睡在一個被窩,她摸到他的指尖冰冷,將他的手合在掌心,不住揉搓,想將自己的溫度都傳給他。
他被她握著手,目光裏有動容,他輕聲問:“慕心,那幾年的經曆,你還要瞞我多久?”
她在車禍後失蹤五年,奇異到達加拿大,這段空白的過去她從來隻字不提。回國後他無數次追問,她卻隻是表情憂傷一言不發。他亦私底下派人追查許久,得到的卻隻是零散的片段。
樊歆盯著窗外的夜色沉默好久,緩緩開口,“我是被我媽媽接過去的。”
慕春寅愕然,“你媽媽?當年的漁民?”
樊歆搖頭輕笑,“不,我不是漁民的孩子,我有爸爸媽媽,當年是因為意外我們一家被迫分開,而漁民隻是剛好撿到了流落的我,漁民正愁著怎麽處理我,你爸媽就出現了,將我抱走……反正事情很複雜,一時半會說不完,總之我跟親生父母雖然分隔多年,但我親生媽媽最後還是找到了我,就在我出事的當天。”
樊歆神思一轉,想起五年前的那天。
那天,她去圖書城買新出的王菲cd,在那條車水馬龍的街道盡頭,她看見了多日未見的溫淺,想起他那次拂袖而去,撂下就當從未認識過的話,她低頭轉身,不打算碰麵。
在她剛邁開腳步的霎那,耳畔忽地傳來劇烈的急刹車聲,一輛失控的小貨車狂按著喇叭,呼嘯著朝人行道飆去。
路上行人紛紛躲避,隻有溫淺依舊在馬路上——他戴了耳塞,聽不見喇叭。
小貨車越來越快,瘋狂撞開欄杆與綠化帶,即將碾過前方的溫淺。
危機撲麵的霎那,她腦中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如閃電般撲過去將溫淺推開。砰一聲震耳巨響,她瞥見自己的身體爆開一簇熱烈的紅,整個人如軟綿綿的布娃娃般飛了出去,劇痛傳來的瞬間,街道上有人恐懼的尖叫,“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身體裏的血湧泉般從口裏一*出來。馬路上有人被嚇得大哭,有人打著電話報警,救護車鳴著笛子呼嘯而來,溫淺震驚地看著血泊裏的她——她用整個生命,終於換來他一眼回眸。他發瘋般抱起她衝出人群,卻被趕來的慕春寅奪走。
慕春寅在怒吼,他似乎惱到了極點,眼睛都是紅的,他咬牙切齒地說:“你這蠢貨,他壓根不愛你!”他罵著罵著,卻又俯下身來抱緊了她,力氣大的恨不得要捏碎她,有什麽濕漉漉的液體落到她臉上,“你欠老子的還沒還,給我撐住!不許死!!”
……
車廂那畔的慕春寅亦陷入回憶,那天他將重傷的她送到醫院搶救,搶救成功後醫生讓他回去收拾些她的換洗衣物生活用品來,手術完後住院用的上。他遵從醫囑回家去拿。可誰知等他拿著東西趕回醫院,醫院的人竟說剛剛送入病房的她失蹤了!
他瘋了一樣到處找,沒有任何結果,他報警立了案,可醫院當天所有的監控似乎被人為的毀掉,警方根本無從查起。他一怒之下將醫院砸了個稀巴爛,然而天大地大,他卻再也沒有找到她。這一切詭異的像一場陰謀,而她如人間蒸發般,徹底失蹤。
……
窗外幽涼的風一陣陣吹進車窗,兩人的思緒從往事回過神來。慕春寅問:“你究竟是怎麽失蹤的?”
樊歆低笑一聲,“我也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我當時重傷昏迷,等我一醒來,床邊坐著一個痛哭流涕的女人,自稱是我媽媽。那會我的傷勢很不好,幾乎都在昏睡,為了得到更好的治療,她想辦法將我帶到了加拿大……在國外,我進行了大大小小好幾場手術,後續的恢複治療持續三年多才慢慢痊愈。過程很痛苦,但因禍得福——曾胖到160斤的身材在那幾年的複原理療裏,慢慢瘦下來。”她摸摸臉頰,“臉上的疤痕也是在加拿大一起祛的,媽媽給我找了一個非常好的醫生,他的去疤手術效果一流,如今隻有淡淡的印子,拿厚重點的遮瑕霜一遮便看不見了。”
慕春寅還在糾結先前的問題,“為什麽你在醫院失蹤後我就斷了任何信息?”
“那是我表舅找人做的,我媽媽的表哥,他是個華裔大商人,非常有權勢,我急救的醫院剛巧與他有點淵源,所以他才能悄無聲息把我轉走,讓你們查不到任何信息……在他的幫助下我跟媽媽去了加拿大,在國外他也很照顧我們。”
慕春寅沉默許久,又問:“因為找到了親生母親,所以就不回來了嗎?”
“不。”樊歆道:“我中途想過回國,我掛念你,但媽媽不讓我回。”
“為什麽?”
“我的身世很複雜。我爸是個黑社會,跟我媽結婚後因幫派鬥爭進了牢裏,仇家趁他不在抓我跟媽媽報仇泄憤,他們把我們母女殘忍沉湖,那時我才出生一個月……表舅的人救了媽媽,卻沒找到我,其實我是被漁民救走了,可媽媽不知道,以為我淹死了,在國外傷心很久……十幾年後知道我沒死,她回國找我,剛好碰到我送醫急救的那天……她通過表舅幫忙,給我換了身份將我帶到國外,擔心國內仇家得知我的身世還會找我,她讓表舅將我轉院後的所有信息都封鎖,去了加拿大後也堅決不讓我回國……”
她靜了靜,低頭輕聲道:“而且,出車禍前你我關係很緊張,我想,你應該不想再看到我吧,或許我的離開,對你我都是個解脫,所以我便沒聯絡你了……”
慕春寅不說話了——在出事的前一天,他跟她曾因溫淺大吵一頓,他讓她滾,永遠不要回來,還說了些更難聽的話,她紅了眼圈,卻什麽都沒有說,隻抱著膝蓋在房間縮了一整晚。那個晚上,他聽見她在黑暗裏壓抑的抽泣,而他站在房門口,沒有隻字片語。
提起往事,兩人都陷入緘默。半晌慕春寅問:“這名字是你媽媽給你取的?”
“我媽媽說,這是我爸爸在我還沒出世時取的。”提及溫厚的親情,樊歆眉眼柔軟唇瓣含笑,神情微含恍惚,“我媽媽……真的很愛我,雖然分隔了這麽多年……”
慕春寅又問:“那你爸呢?”
“不知道,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沒死,反正二十多年不知所蹤……”樊歆說著在脖子上掏了掏,拿出一塊碧璽墜子給慕春寅看,“但我有他的東西,如果他還在,憑墜子可以相認。”
她自嘲一笑,“像電視劇吧!反正隻要我沒得到他確定的消息,我心裏就會存著希望,寧願相信他還活著,也在找我,也許有一天,我們會見麵……”
慕春寅靜靜聽著,被這溫情所觸動,他問:“你媽現在還在加拿大?”
這個問題很尋常,樊歆卻意外沉默很久,她低聲道:“還在……隻不過已經永遠睡著了。”她垂下眼簾,微光透過車窗灑進她的眸裏,彌漫出淡淡的水汽,窗外月光融融而湖水粼粼,她口吻裏盈著苦澀,“她在一個學校做美術老師,去年年底,死於一場校園槍擊案。”
慕春寅臉色一變。
回憶起曾經那一幕,樊歆低下頭去,不知是輕笑還是哽咽,“我趕到醫院時,她已經被蒙上了白布,我拚命喊她,求她不要把我拋下,可她再也聽不見了……送她走的那個晚上,我坐在月光下,唱了一整晚的歌,唱給天上的她……”
她抿唇微微一笑,烏密的眼睫裏卻有水光泛起,“就這樣……我再次淪為孤兒。”
她話落,再沒說話,闔上眼睡去了,也不知真睡還是難過不願開口。
時間過了好久好久,起碼有一兩個小時,她終於睡著了,去夢裏見她至愛的母親。半夜三點多鍾,正是人深睡之時,她腦袋一歪,抵到了他的肩。大概是睡姿不穩,她順著他的肩膀一滑,又滑向了他的胳膊。一隻手伸過來,穩穩托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重新靠在他肩上。昏黃的車廂投出兩人偎依的身影,慕春寅瞅著那道繾綣的陰影,幽邃的眸光宛如窗外的湖泊,浪潮翻騰。
怕風吹的她冷,他小心翼翼關了窗,又將被子把她裹得嚴實了些。她睡的沉,並未因他的動靜而醒來。她倚在他肩背,光潔的額頭貼著他的下巴,平穩的呼吸拂在他臉上,空氣中氤氳著她的香氣,不是人工合成的香精氣息,是一種淡雅而獨特的蓮花香。隻有她才有。
他將臉貼在她額上,忽然便想起幼年時諸多往事,兒時兩人嬉戲玩耍,她累了倦了不開心了,也是這般靠他身上,輕輕軟軟的,似一片溫靜的雲。
他伸手摟過她,將她放在自己的懷裏。
良久,他淡淡笑了笑,麵向夜空裏的那輪明月,銀色清輝灑滿整座島嶼,他吐出幾個字,聲音清淺如此刻的月光,卻又堅定如山嶽不可動搖。
“傻,你還有我。”
☆、Chapter 24單曲
一夜過後,樊歆腰酸背痛的回到盛唐——她竟跟慕春寅在車裏坐著睡了一整晚,胳膊腿都麻了。
公司上下還彌漫在兩小時狂圈二十多億的興奮裏,昨晚上拍賣會結束後,盛唐全部員工再次刷新對自家boss的敬仰值——慕春寅說要把價格翻五倍,還當真做到。
而網絡因著這場史無前例的拍賣圈錢會,亦是炒成一片。網友們熱議著一夜售罄的桃花塢,又將廣告翻出來重溫,這一重溫,話題便從桃花塢與頭條帝瞬間轉回了廣告女主樊歆身上。
熱心的網友們不僅將視頻裏的樊歆截圖做成精美簽名檔,還將她從前在《歌手之夜》的歌曲翻出來聽,不少網友評論樊歆的歌喉優美,是新生代裏的出類拔萃。得知樊歆的新單曲《盛放》即將麵市,他們紛紛留言加油打氣,表示十分期待。
看到微博上的話,樊歆心中一陣暖流湧過,她在微博上留下一句話。
——“當你的努力被所有人期待,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
※
這邊樊歆對著微博無聲感動,隔著半座城市的榮光總部,溫煦的暖陽傾灑在九樓的玻璃窗裏。
寬大明朗的辦公室內放置著不少樂器,有人坐在茶幾前,時而瞅瞅牆上led屏裏的廣告,時而低頭看看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
阿宋拿著資料走過來,先看看led屏幕的桃花塢廣告,再瞟瞟溫淺筆記本上那張熟悉的胖女孩,“溫先生,您怎麽一邊看著樊歆的廣告,一邊看著校友的照片啊?”
溫淺若有所思,“你看這兩人的照片有什麽感覺嗎?“
“感覺?簡直南轅北撤啊!樊歆很美,越看越想看。至於這胖妹嘛,戴著口罩也看不出來長啥樣……”阿宋努力將話說的婉轉,“但她這身材,一般人恐怕是承受不了。”
溫淺靜了靜,道:“我看樊歆的第一眼,就無故想起她,這感覺越來越強烈。”
阿宋莫名其妙,“啊?這兩人有什麽聯係嗎?模樣天差地遠,簡直不是同一個星球的產物。”
溫淺沒說話,直到阿宋出去以後,他撥出去一個電話。
十秒鍾以後,電話接通,那邊的大嗓門一如既往響起,“啥事溫淺?”
“婉婉,你空間訪問密碼是多少,我要進去一下。”
莫婉婉一怔,“你進我□□空間幹嘛?”
溫淺開門見山,“我找一些照片,關於慕心的。”
莫婉婉像被食物噎住了喉嚨,半晌後聲音略帶忐忑,“你要她照片幹嘛?”仿佛是怕溫淺多問,她急匆匆道:“那個姐還有事,先掛了。”
溫淺卻緊追不舍,“等等,我周六回莫宅,你在家的吧,我有事問你。”
“你要問什麽?”莫婉婉越發惶然,“姐最近很忙,這周末下周末都不回家,掛了!”
※
下午,樊歆跟汪姐一直在音樂製作部忙著單曲的事,單曲已製作完畢,眼下就是後期的宣傳了,眾人商量著拍一張什麽樣的照片作為宣傳海報比較合適。
胡總監道:“樊歆的這首歌名為《盛放》,那就去城西的花海公園拍一些外景吧,花朵背景點題應景。”
汪姐點頭,“對對,雖然是單曲,咱也得製作精美一點,爭取拿個好成績,公司才好趁熱打鐵出專輯。”
胡總監篤定地道:“樊歆這首歌唱的挺好,發布之後應該會反響不錯。之前解散我還挺惋惜的,可照樊歆的情況來看,單飛更適合她。從前唱歌都是兩個人,她的聲音混合在其中,不夠突出,如今獨唱了,效果果然好很多。”
汪姐興致勃勃,“單曲如果能登上mp音樂站的排行榜就好了,年底不是有個音樂盛典嗎?在mp名次好的話,不管能不能獲獎,都可以受邀參加盛典,屆時人氣會更上一個台階啊。”
胡總監一笑,道:“音樂界的風雲盛典巨星雲集媒體上千,任誰上去蹭個紅毯打個醬油都會名氣大漲的!趁著《桃花塢》的熱度還在,咱好好宣傳,一定得上!”
……
那邊的樊歆沒聽見兩人的對白,她還在跟攝影師交流拍什麽樣的海報比較合適。其實海報隻是單曲過程中的一小環節,她卻慎重的像拍大片——就像她對音樂的要求。前陣子錄歌曲時,胡總監說已經發揮的不錯了,她卻不滿意自己的表現,一遍遍為了某字某句的完美不斷重來。最□□具有爆發力的那一句,她甚至唱了不下兩百遍。
玻璃隔間外,汪姐看著專心致誌的樊歆會心一笑。錄歌時她曾問過樊歆為什麽這麽執著,彼時樊歆溫文淺笑,說:“我相信越努力,上天越厚愛。”
這話多實在,多少人投機取巧心存僥幸,妄想一夜成名,卻不知腳踏實地才是最正確的方向。
一隻手拍拍汪姐的胳膊,打斷汪姐的思緒,是突然冒出來的莫婉婉,“汪姐,樊歆人呢?”
汪姐朝屋內一點,“她在商量海報的事。”又問:“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企劃部開會嗎?”
“開什麽會!姐就是盛唐最高級別的打醬油,慕春寅上周封了個什麽海外開發主管給我做,可姐連英語三級都沒過,開發個毛啊,頂多也就開發開發男人!”
汪姐笑得捂住肚子,“就你這純情又純粹的女漢子,多半連男人都沒碰過吧。”
莫婉婉昂著頭,一副氣節被折辱的模樣,“誰說的!男人有什麽了不起,哪兒姐沒碰過啊!”
汪姐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真的?你牽過男人的手嗎?”
“扳手腕!”
“你挽過男生的胳膊嗎?”
“怎麽沒有?過肩摔!”
汪姐同情的搖頭,“那你跟男人幹過偷偷摸摸的事嗎?”
莫婉婉用力點頭,“考試連作五科弊,哎呦我去,那個提心吊膽啊!”
汪姐與胡總監異口同聲,“牛逼!”
莫婉婉驕傲的哼了哼,“不跟你們說了,我來這找樊歆有急事的。”她向裏頭招招手,“樊歆,你出來!”
※
二十分鍾後,兩人站在公司無人的走廊看風景,早上還晴朗的天竟飄飄搖搖下起小雨,從高處望去,車水馬龍的y市籠罩著一層朦朧的雨幕。
莫婉婉將方才的事告知樊歆,麵有憂慮地問:“怎麽辦,溫淺懷疑你了,咱瞞不了多久的。”
樊歆道:“你把空間裏的照片都刪掉,別給他看到了。”
“姐擔心的不是空間照片,那些看到也沒啥,照片裏的你帶著大口罩大眼鏡還有帽子,根本看不到長相!我是擔心他起了疑心去查你,到時甭管有沒有照片,早晚都得查出來……他這人,你別看著淡漠冷清,其實做事最雷厲風行。”
樊歆沉默著不答話。
莫婉婉遞過去一個試探的眼神,“老遮遮掩掩沒意思,不如咱承認了吧,反正這事也過去了這麽多年。”
樊歆將視線落在窗外雨景之中,淅淅瀝瀝的雨從空中飄灑著,以決絕的姿勢撲向地麵,她問了一句讓莫婉婉摸不著頭腦的話,“你覺得雨可憐嗎?”
“雨?雨有什麽可憐的?”
“張愛玲說,等待雨,是傘一生的宿命。”雨絲紛飛撲入窗戶,微微的涼意讓人不由升起惆悵,像樊歆這一刻的表情,她聲音輕得像歎息,“可我卻覺得,雨一生的宿命,是為了等待傘的拒絕。”
莫婉婉聽得迷迷糊糊,“嘛意思?說人話!”
飄揚的雨落進窗戶,空氣裏有壓抑的苦澀彌漫開來,樊歆低聲道:“既然沒資格十指緊扣,又何必再糾纏不休。”
靜默須臾,她輕輕一笑,“十年了,曾被他冷眼冷臉拒絕無數次,還不夠我清醒嗎?再說,坦誠我的身份,讓彼此麵對過去不尷尬嗎?還不如隻做陌生人。”
莫婉婉不再勉強樊歆,歎氣總結,“都是單戀是一種絕症,終身不遇才值得慶幸……哎,單戀苦啊,你想放棄,其實姐理解……”
兩人齊齊陷入沉默,許久,莫婉婉將話題換到了慕春寅身上,“這頭條帝到底什麽意思,桃花塢的廣告完了後他就天天圍著小浪花轉,一會送豪車,一會帶她出席慈善晚會,還讓她拍了好幾次著名時尚雜誌的封麵,靠,這可是一線的待遇啊。”
樊歆搖頭,“不知道。”
前陣子慕春寅樓盤的事太忙,沒時間玩女人,如今得了閑便本性回歸,再度寵幸起小浪花。不僅帶她出席各種場合,還送了一輛車牌尾號為886的賓利給她,惹出好一陣花邊新聞,而秦晴得了豪車,便整日開著四處招搖,唯恐天下人不知道這檔子事。伴隨著慕春寅的寵愛,她的人氣自然也是噌噌噌往上漲,在盛唐的一堆新人裏,大有與近來炙手可熱的樊歆平分秋色的勢頭。
當然了,說是平分秋色,還是有區別的。樊歆是靠作品,而秦晴是靠男人。
有人曾將這話說到樊歆那裏去,彼時她不過微微一笑——慕春寅寵愛誰要捧誰那是他的事,她能說什麽,每天做好飯菜讓頭條帝吃好喝好不發脾氣折騰她就夠了。
想到這,樊歆向莫婉婉道:“你就別氣了,慕春寅的事咱哪管得了。”
莫婉婉憤憤不平,“我就沒見過慕春寅對哪個女人好成這樣,他往常玩女人從不超過一個月,眼下都三個月了還沒分,你說,這慕春寅是不是真喜歡她?”
樊歆反問:“如果他真喜歡,不可以嗎?”
“不、可、以!”莫婉婉捏起拳頭咬牙切齒,“小浪花朝台上扔瓶子仇咱還沒報呢,如果慕春寅護著她,這仇咱就報不了了!”她說著抓著樊歆的肩膀狂搖,“老娘的肺都成了氣球,想想都要氣炸了,可你怎麽對這事不上心呢!你就甘心嗎?”
“我當然不甘心,但咱怎麽報呢?爆她黑料,還是打她一頓?”
“背後爆黑料不是老娘的作風!姐行事光明磊落,報仇也必須堂堂正正!至於你說打她一頓……我還真想打她來著,但照慕春寅寵她的態度,老娘不好下手啊!”
樊歆臉色平靜,“正因為那兩條路都行不通,所以我正在用其他方式報仇。”
莫婉婉反駁,“你哪有,除了工作外,你每天就唱歌跳舞,要不就彈琴拉琴看書學習!”
“這不就是我的報複嗎?打蛇打三寸,她最害怕什麽,我就做什麽。她一直忌憚我,見不得我比她優秀,我偏要比她優秀,優秀到她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了我的光芒。我是要回擊,可我不屑於背地裏陰暗的手段,我要公平競爭光明正大的碾壓她。”
莫婉婉靜了靜,突然想起半月前的娛樂節目,節目裏樊歆氣質溫文多才多藝,而秦晴除開顏值身材,幾乎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能,導致兩人同台而立,一個光芒四射,一個魚目無光,最後那期節目樊歆的鏡頭是秦晴的兩倍多。
想到這莫婉婉轉怒為喜,“呀!你說得對!這樣打臉更痛!肉痛幾天就好了,精神摧毀才是王道!哈哈哈,我記得小浪花為節目的事慪得幾天沒吃飯,後來zq女裝在節目上看中你的氣質,簽了你做代言,她生悶氣把漂亮指甲都折斷了,因為那是她跟劉副總要了幾次都沒拿到的一線代言!”
莫婉婉越笑越開心,“還有,汪姐今早告訴我,又有幾個廣告商在小浪花與你之間都選擇了你,小浪花知道了肯定要氣瘋!”
“的確,秦晴這回損失慘重。”
“哈哈哈哈!又不是你搶的,她自己沒本事怪誰啊,樊樊你做得好!全麵碾壓她!”
莫婉婉想了想又提了個問題,“你說慕春寅要真對小浪花有意思,一旦你跟她徹底翻臉,他是會護新歡女友,還是護你這青梅竹馬?”
樊歆擺首,看向玻璃上蜿蜒而下的雨絲,“他的心是海底針,我摸不準。”
※
是夜,慕春寅很晚才回,據說是跟赫祈幾個人去酒吧玩了。
他一進門,見樊歆還坐在沙發上看書,烏眉一挑,“你怎麽還沒睡?”
樊歆坐起身來,“我不是怕你肚子餓要吃宵夜嗎?”指指茶幾上的小碟子,“哪,你喜歡的檸檬紅茶,還有酥軟的蔓越莓點心。”
慕春寅笑嘻嘻坐下了,沙發上的兩人隔得極近,近到樊歆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那是秦晴一貫愛用的味道。
樊歆合上,開了口,“慕春寅,你喜歡秦晴嗎?真心的那種。”
慕春寅俊逸的臉龐被燈光鍍上一層暖色,清雋如玉,眸光黑亮幽深,仿佛能看見人的心底去,他嘴角噙著一抹散漫的笑,眼神卻透著凝重,“你希望我喜歡她麽?”
樊歆想起白天的事,終是將那句話問了出來,“如果我跟秦晴有矛盾,你會幫我,還是護她?”
她沒有正麵回答慕春寅的問題,慕春寅便也沒回答她,他笑了笑,俯身看她,眉目間輕佻風流,“你認為呢?”
樊歆打開他的手,頹然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他不回答,是不是怕真實的答案讓她不高興?
她懨懨起身,上了樓梯,“我去睡覺。”
窗外夜色幽幽,有小蟲在庭院裏低鳴。房內燈光柔柔,慕春寅仍在沙發上坐著,他閑閑地喝了口紅茶,多層的水晶燈照在他的頭頂,不曉得是不是逆光的原因,他往常熠熠的眸光掩映在濃密的睫毛下,竟顯出些許黯然。
※
日子一天天的過,樊歆除了忙碌單曲的事情外,還陸續拍了盛唐的另外幾個樓盤廣告。
自桃花塢售罄後,絕大多數人抱有遺憾,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世外桃源的向往,但桃花塢的價格太過天價,他們承受不起。
基於此點,盛唐便將早已開發待售的另三處樓盤炒了起來,這次不再是天價別墅,而是相對親民的價格。房價雖便宜許多,建築風格依舊延續桃花塢的唯美,雖不再以桃花為主打風景,但也各有千秋,或以蓮花,或以木蘭,或以櫻花,倒也賞心悅目的很。
當然,為了借桃花塢的勢頭,廣告的名字還是延續之前的感覺,做成了係列廣告,譬如《盛唐.浣蓮閣》、《盛唐.木蘭居》,《盛唐.落櫻城》……拍出來的廣告宣傳片雖不如桃花塢那般令人驚豔,但也稱得上精致如畫。每個廣告配不同的主題,女主妝扮也不同,譬如浣蓮閣,樊歆穿著清色素衣長裙,效仿西施浣紗賞蓮的場景,而木蘭居,樊歆一襲雪色盤扣民國旗袍,優優雅雅倚在庭院,手中托著一朵雪白的木蘭花……至於落櫻城,是係列裏唯一的現代風建築,與之配套的廣告,充滿現代風格的甜美小清新,樊歆穿著裸粉色雪紡蕾絲連衣裙,綰了個韓式略微鬆散的蓬蓬麻花辮,別上歐根紗蝴蝶結,墨發粉頰裙裾飛揚,在櫻花園內嫣然歡笑。
因著桃花塢的勢頭還在,故而廣告片一出,不僅樓盤再次哄搶一空,盛唐再次大賺一筆,連帶著樊歆也在微博上火了一把。
……
不得不說,這把火燒的很及時,不僅奠定了樊歆在廣告界本年度最美花旦的位置,更讓樊歆剛推出的新曲人氣大增。
——樊歆的單曲在一月底正式發布,許多粉絲趁熱而去。
這首名為《盛開》的單曲是一首抒情路線的歌,樊歆明亮婉轉的嗓音與拿捏適中的感情,將它詮釋的恰到好處,果不其然招來業內外一致好評。
有不少聽眾在她的微博留言,表示自己的喜愛。因著樊歆的嗓音幹淨透明,甚至有人形容為“精靈的歌喉”。
此比喻一出,得到不少人的點讚轉發,如此一傳十十傳百,樊歆竟得了個“精靈歌姬”的美譽。
汪姐得知後滿意的點頭,“這稱呼好聽,有靈氣也雅致,比那什麽時尚小魔女的好聽多了。”
莫婉婉亦是大笑,“那啥小魔女時尚個毛啊,就是整天不停的換衣服而已,從來都是低胸齊x小短裙,生怕別人看不到她的老底!”
樊歆一笑,莫婉婉這是在指秦晴呢,因著秦晴最近常登時裝雜誌封麵,她的粉絲就給她封了個“時尚小魔女”的稱呼,而粉絲對自己的稱呼就變成了“小魔頭”……秦晴還特意跑到眾人麵前炫耀,因為她的微博小魔頭數量破六百萬了。
聽到這事時,樊歆掃了自己微博,隻有兩個字的回應“嗬、嗬”。——她的粉逼近八百萬了。
看完微博,樊歆又去刷新mp音樂榜單,她的單曲成績不錯,爬上了榜,汪姐每日都興奮地瞅著榜單念念有聲:“名次快點往上漲啊,入了前三就能進mp的音樂風雲盛典了。”
莫婉婉接口,“對啊對呀,一旦進了音樂盛典,走上紅毯那叫一個美啊。”
汪姐無限憧憬,“樊歆你知道嗎?這盛典有音樂界的戛納紅毯之稱,如果你上去了,那就是榮耀!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新人入行一年就能進去的!如果你打破這個記錄,這走一趟下來,起碼身價得往上翻一翻!”
樊歆抿唇笑,“真的嗎?那就希望如此吧。”
☆、Chapter 25紅毯
一群人笑嘻嘻的憧憬著,不想幾天之後願望成真。
那天早上,樊歆正在接受一家報社的專訪,采訪結束汪姐接了個電話,幾秒鍾後她驚喜地說:“真的嗎?那太好了,謝謝!”
樊歆問:“什麽事這麽高興?”
汪姐笑得合不攏嘴,“音樂盛典給咱發邀請函了!咱們還真是心想事成!”
“真的?”樊歆亦是又驚又喜,“太好了。”
汪姐亢奮地說:“mp盛典還有十來天舉行,咱好好想想要怎麽打扮才能吸睛,到時候媒體如雨大腕雲集,咱雖然是新人,可也不能被比下去!”她急匆匆翻著手中電話本,“我想想,給你聯係哪個形象顧問才好呢!”
樊歆噗哧一笑,目光看向窗外,大街上不少店子開始懸掛起中國結之類的裝飾,紅彤彤的甚是惹人喜歡。翻翻手機日曆,原來還有大半個月就要過年了。
……
因著收到了盛典邀請函,樊歆心情極好,當晚多做了好幾個菜,還格外用心的烘烤了許多小點心,以至於吃撐了的頭條帝走不動路,沒法外出尋歡作樂——若頭條帝日後有老婆,其實防止他夜裏外出瞎玩的辦法超簡單,隻要給他做一堆吃的,保準他乖乖在家吃東西,絕不出門。
難得安分在家的頭條帝在這個夜晚見證到女人可怕的糾結症。
樊歆立在大大的衣帽間前,將頭條帝過去給她買的幾十條新禮服全部試了一遍——其實這事可以留給形象顧問的,但她喜歡親自挑選的過程。
篩選無數次後,樊歆在最後的兩件衣服裏再次糾結無數遍,對於到底該選那件優雅的綢緞黑色長裙好,還是選這件純淨的蕾絲白色小禮服好,她脫了試試了脫,末了一樣樣穿到慕春寅麵前來問:“哪件好?”
一麵說吃撐了的頭條帝蹺著腿坐在電視機前,吃完了藍莓味的布丁再換肉鬆味的點心酥,正眼都沒看她一下,“穿那件粉紫色的。”
樊歆一愣,“粉紫色?”衣服太多,她不知道是哪件。
慕春寅走進衣帽間,從小山般的衣服堆裏挑出那件粉紫色歐根紗長裙,裙擺上綴著無數珠花,胸襟上的水晶珠片在燈下幽光流轉,燦若星辰——那是上次兩人吵架後,他拿來道歉的禮物。
樊歆好奇地問:“為什麽要這件?”
頭條帝托著下巴,慢悠悠塞了一塊點心酥到嘴裏,“因為這件是我特意定製的,不會撞衫。”
※
光陰如白駒過隙,盛典那天很快來到。
果然如汪姐所說,紅毯上巨星雲集,大腕橫飛,各路名人爭奇鬥豔,隨便一個擦身而過的路人甲就可能是某個歌王歌後,隨便哪個不起眼的角色,也許就是圈內頂尖的幕後製作人。
到場的媒體還有觀眾就更無需多談,紅毯另一端,手持相機的記者們裏三層外三層擠得的是水泄不通,而觀眾們則被保安遠遠攔在會場外,瘋狂呐喊。
按照mp的規矩,紅毯上新人在前走,資曆深或者重量級的人物居中,而壓軸的巨星級別靠後。所以,作為新人的樊歆應該是先行上場的,但赫祈主動提出要跟她搭檔一起走,而他又屬於巨星級別,於是她便陪著等到最後。
眼瞧著前麵的嘉賓三三兩兩的出場,一時半會還輪不到自己的樊歆便呆在赫祈的休息間裏休息——當天王就是好,休息間都是單獨的。
等待的時間她原本在與赫祈聊天,門外一陣尖叫突然傳了進來。
——“你眼瞎啊,踩我的裙子!”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有什麽用!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這裙子多貴嗎?你賠得起嗎?”
“您別生氣,我想辦法幫你清理幹淨!”
“清什麽清!我馬上要走紅毯了,哪有時間清!這麽髒你要我怎麽走!”
……
這聲音太過熟悉,似乎是秦晴的。樊歆與赫祈對視一眼,將門略微開了些。
門外果然是秦晴,她雖然沒收到邀請函,卻是慕春寅帶來的女伴,所以也就順便來蹭紅毯了。站在她對麵是個大學生出頭的年輕姑娘,看樣子應該是某個明星的助理,小姑娘將秦晴的長裙踩出了半個腳印,一個勁賠禮道歉,旁邊亦有工作人員不停的打圓場,但秦晴就是不依不饒,“你知不知道我這裙子是從法國專門定製的,你看都不看就往上踩,眼珠子長著隻是擺設嗎?把你的老板喊過來!今兒不給我個交代,我就要你好看!”
“還有完沒完!”倏然一聲高喝截住秦晴的話。秦晴的聲音頓住,看向迎麵走來的美豔女子。
那女子身材高挑,長發盤起,凹凸有致的身材套著一件半鏤空的黑色長裙,性感中透著冷冽強硬,微微上挑的眼角掠過眾人自帶睥睨之勢,在這美女如雲的後台,衣香鬢影的女星們無一人比得過她的氣場。
天後蘇越。
秦晴也愣在當場,“蘇越?”
蘇越走到她麵前,紅唇勾起一抹冷然的笑,“她的主子就是我,你要怎麽地?要賠錢還是賠衣服?”
對方的名氣畢竟如雷貫耳,秦晴的氣焰登時滅了一大半,但礙著這麽多人在場,她穩住了姿態,道:“你的人踩了我的衣服,本來就該道歉。”
“她都道歉了,你怎麽還罵個不休不停?”蘇越不留情麵,話說的極直白,“現在的新人都是什麽來頭呀,一沒作品二沒實力的來蹭紅毯還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
秦晴強壓住的火蹭地冒了上來,“蘇越姐,就算你是天後也別這麽瞧不起人。我雖然是個新人,不及你資輩深,但我也不是普通新人,您要瞧不起我,也得掂量掂量我身後的人。”
“你身後的人?”蘇越抬起尖頭細跟高跟鞋往前踩了一步,饒有興趣的問:“誰啊?看這圈子裏有幾個我是不敢掂量的?”
秦晴撥弄著亮閃閃的水晶指甲,將自己長而精致的晚禮服裙擺一撩,是個炫耀的姿勢,“我是盛唐的秦晴,因為這件裙子是我的老板慕少親自挑選親自送的,所以被踩了一腳我心疼。怎麽,蘇天後想跟我們慕少叫板嗎?”
蘇越原本是漫不經心的表情,在聽到慕春寅這三個字時忽地一轉,她瞅著秦晴嗤笑一聲,眸光一寸寸收緊,透出一絲危險的意味,“慕春寅?”
秦晴抬高下巴,雙手環胸,洋洋得意的姿態像隻驕傲的孔雀,“對,我是他的女人。”
她笑吟吟看著蘇越,以為蘇越是忌憚了慕春寅的身份,口氣越發張揚,“蘇天後想說什麽嗎?是不是覺得我們慕少……啊!”
伴隨著秦晴的尖叫,“啪”的一聲厲響掠過諸人耳膜,整個後台的人齊齊呆住。秦晴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瞧著蘇越:“你……你敢打我!”
蘇越拍拍手,柳眉鳳目間俱是冷意,“我打的就是慕春寅的女人!”
秦晴臉漲的通紅,想要還手,卻礙著蘇越身後的一排保鏢不敢動,末了她哭起來,不住衝身邊張望大喊:“慕少!慕少!”
蘇越好整以暇的坐在那,仿佛就等慕春寅出來。兩分鍾後慕春寅果然現了身,幾個工作人員將他擁簇到秦晴麵前,他掃掃眼紅紅的秦晴,再瞅瞅對麵氣場強大的蘇越,問:“怎麽回事?”
秦晴一見他就撲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指著蘇越道:“慕少,她……她打我!她居然打我耳光!”
慕春寅皺眉,而坐著的蘇越已經站起了身,她幾乎是逼視著慕春寅,口吻裏的笑意近乎挑釁,“我就打她怎樣?怎麽,慕總也打算扇我的耳光替她出氣嗎?”
慕春寅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將秦晴往休息室一拉,“回屋去。”
一貫被人捧慣了的秦晴哪肯吃這個虧,哭的更加梨花帶雨,“我不依……慕少,您不能眼睜睜讓她欺負我呀……”
慕春寅不理會她,徑直叫來幾個工作人員將哭哭啼啼的她拖了回去,待秦晴離開後,他也跟著去了休息室,見他要走,方才還含笑的蘇越突然斂住了笑,她擋在慕春寅麵前,定定看著他,那一聲客套的慕總換成了連名帶姓的稱呼,“慕春寅……你欺人太甚!”
慕春寅聞言目光微閃,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回了休息室。
vip化妝間裏的樊歆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先前咄咄逼人的蘇越,在慕春寅轉身離去的那一刻,麵上竟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淒然。
樊歆關上化妝室的門,問沙發上玩平板電腦的赫祈,“蘇越是不是還喜歡著慕春寅?”
赫祈對女人的紛爭沒有太大興趣,方才看到一半就折身回來。眼下的他正對著平板上全球美景紀錄片看的津津有味,見樊歆發問,他敷衍地回答:“不知道,但她曾經很愛慕春寅,為了慕春寅,寧願放棄如日中天的演藝事業。”
“她這麽愛慕春寅,為什麽後來分手了?”
赫祈搖頭,“不清楚,好像是她發現了慕春寅的一個秘密。”
“秘密?什麽秘密?”
赫祈抬起頭,麵有詫異,“咦,你還不知道嗎?慕春寅有個特別的房間,終年上鎖,據說裏麵有他最深的機密,他不讓任何人進去……”
“哦!”樊歆想了會,還真有這間房,那是慕春寅臥室裏的側室,他從不讓任何人進去,包括她。
“那裏麵有什麽?”樊歆好奇的問。
赫祈道:“我怎麽知道,你不是跟他住一起嗎,你撬鎖進去不就明白了。”
樊歆搖頭,“我哪敢,萬一打開全是屍體呢!從前有個童話故事就是這樣,有個變態的國王,殺了自己的王妃藏在城堡的某個房間……媽呀,太恐怖了……”
赫祈:“……”
他正要繼續說,手機鈴聲大作,他接通電話嫌信號不好,走出了化妝間。
化妝間裏隻剩樊歆一個人,無聊之下她坐在沙發上看雜誌,兩分鍾後房門被人推開,一個頎長的身影走了進來,樊歆背對著他,愉快地問:“赫天王你回來了?是不是快到咱倆走紅毯了?”
話剛落地,她的瞳仁倏然一緊。
身後的人根本不是赫祈,而是另一張熟悉的麵孔,淺色襯衣與筆挺西褲透出極好的風姿,樊歆卻一霎繃緊了上身,放開手中雜誌,“溫……溫先生……”
溫淺麵上亦有疑惑,“你怎麽在這?”他環視四周,“難道我走錯了休息室?”
樊歆隻想他快走,趕緊點頭,“是的是的,您走錯了,這是赫祈的貴賓休息室。”
她略顯不耐的模樣讓原本打算離開的溫淺腳步一頓,他慢慢轉過身來,問:“你很想我走?”
樊歆從沙發上起身,退後兩步,將兩人距離拉開,“我沒有,我這不是怕您走錯門跟我傳緋聞嗎?”
溫淺打量著她警惕的表情,一步步走近,“如果我不在乎緋聞呢?”
“您名氣大不在乎,可我隻是個新人,我怕別人說我借著你炒作啊。”樊歆被他步步緊逼,逐漸退到了化妝台旁,她側對著鏡子,明淨的鏡麵映出她嬌豔的容妝,平日裏柔順的長發被鑲滿小碎鑽的發夾鬆鬆綰起,微微燙彎的劉海下是精致的臉龐,眸光清亮,粉頰櫻唇,身上穿了件及踝的粉紫色歐根紗長裙,一字露肩緊致收腰再加蓬勃人魚尾的設計襯得曲線玲瓏妙曼異常。
溫淺的目光輕飄飄掃過她全身,平靜到什麽表情也沒有。樊歆卻沉不住氣,眼瞅著他越靠越近,她的背脊快貼到了化妝台上,隻得出聲道:“溫先生,我們沒那麽熟,能不靠這麽近嗎?”
溫淺沒答話,他淡淡笑著,忽地前進一步,一隻手撐到鏡麵上,將樊歆逼到梳妝台那邊的死角,清晰的梳妝鏡映出兩人的距離——他身子前傾,右手按在她肩旁,身子擋住她的前方,是個半包攏的架勢。她被他突然而來的“壁咚”嚇到,纖細的背脊貼近牆麵,口吻有些忐忑,敬語都忘了,“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淺淺一笑,英俊的臉微微俯下,越發朝她湊得近,直到彼此的距離隻剩下十公分,他才停住動作,深邃的眸裏透出戲謔的意味,“我倒要問問你什麽意思?”
“我?我什麽?”樊歆不明白他的意圖,卻覺得此刻的姿勢太過尷尬,她推了他一下,“你放開!”
他看似略顯削瘦的身型穩如磐石,紋絲不動,而他淡淡的氣息繚繞在她身上,是極清新爽朗的茶香。她耳根沒由來一熱,又怕雙方離得太近被他看出臉上那道被遮瑕膏掩蓋過的疤印,局促扭過頭去,道:“溫先生,請你放尊重點!”
她緊皺的眉頭透出對他的抗拒與戒備。他先前戲謔的神情一瞬斂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靠著牆的樊歆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強硬的力量抬起下巴,她被迫仰頭與他對視,他俊逸清臒的臉近在咫尺,疏淡的神色掠過嘲諷,“你是真討厭,還是欲擒故縱?”
“我不懂你說什麽!”樊歆本就怕跟他接觸,如此一來,她又臉紅又氣惱又局促,慌張之下抿了抿嘴唇,因著這個小動作,唇畔的兩個梨渦若隱若現,襯在那粉玉般的臉頰上,倒顯出幾分可愛。
溫淺手勁一鬆,視線停在她唇畔的梨渦上,又從梨渦轉到了她的烏眉長睫。她不知是緊張還是羞怯,目光有些閃爍,並不敢看他,長而濃密的睫毛半垂著,隨著她的呼吸輕顫,像是蝴蝶在風中的翼翅。
兩人以這樣的姿勢僵持了數秒鍾,突然房門哢嚓被人打開,赫祈出現在門口,他狐疑地瞅著兩人,“你們……在幹嘛?”
因著他的到來,溫淺鬆開了樊歆,樊歆訕訕將頭低著,跟溫淺拉開了距離。怕赫祈看出貓膩,她隨口胡謅,“沒什麽……溫先生走錯了休息室,看我臉上的妝花了些,就好心提醒……”
她信口胡謅,卻有人拆她的台,溫淺站在梳妝台旁一笑,“是嗎?”
他笑容清淺,語氣卻透著高深,這一笑過後,他再不管房裏人的反應,徑直出了門去。屋外人聲繁雜,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筆挺頎長,清疏淡然如遺世獨立的竹,那人群喧囂塵世紛擾,卻無法侵染他半分。
屋內樊歆還站在化妝鏡前,並沒看溫淺的背影,隻低著頭,似乎有些促狹。赫祈瞧出她的異常,轉了個話題打破尷尬,“溫先生是此次盛典的東道主。”
樊歆努力將語氣放得平和,“怎麽說?”
“榮光是mp盛典的讚助商,這麽多年沒有榮光,mp不會在亞洲這麽火。”
“原來是這樣。”
“走吧走吧。”赫祈碰碰她胳膊,“該我們出場了。”
☆、Chapter 26往事
這是樊歆人生中的第一次紅毯,若要問她感覺,她隻有兩字——閃瞎!
當她挽著赫祈的肩膀,邁著優雅的步伐款款上前時,撲麵而來的是媒體們的喧囂及“哢嚓”“哢嚓”不斷連閃的快門聲。不斷有媒體向她招手,喊她的名字,示意她朝鏡頭看,此起彼伏的鎂光燈幾近閃瞎她的眼。
入行快一年,她雖然跟媒體打過多次交道,卻從沒見過這麽大的仗勢,在一聲聲人潮的呐喊中,她拿著晚宴小包的手心微微出汗。
察覺出她的緊張,赫祈輕觸一下她的手臂,附在她耳畔道:“十六字真言。”
樊歆瞬時想起赫祈上毯前交代的四句口訣,“背脊挺直,步伐優雅,麵露微笑,手臂輕搖。”
她笑起來,薄唇稍稍揚起,跟著赫祈一道從容並肩往前走。相機的快門聲還在繼續,她的緊張卻消停了大半。
她沿著紅毯走向前,不斷有人高呼著她和赫祈的名字,她露出得體的笑容,偶爾配合赫祈擺一下姿勢。鏡頭中她一襲粉紫長裙,露肩設計讓她精致的鎖骨及天鵝般的脖頸顯露無遺,那長長裙擺翩然及地,裙裾旁的無數顆水晶珠片閃爍在足踝,像逶迤至地的寶石,珊珊妙步間激起一路微光搖曳,迷醉了紅毯兩旁記者的眼,不住有人抓著相機就是幾連拍。
而她身邊的赫祈一身淡藍小西裝,長身玉立的模樣跟她映襯的很,兩人站在一起,當真是俊男美女相得益彰。
兩人走完後,後麵的一對便是慕春寅與秦晴。
同往常一樣,頭條帝走的是高調路線。他穿著玫紅小翻領波點襯衫配墨藍窄腳褲。那襯衣歡脫鮮亮而大膽的顏色,鮮少有男人敢嚐試,他卻這麽做了,而且穿得漂亮至極,洋氣、標致、英俊……再多男人的褒義詞放他身上都難以描繪。他是一種奇特的混合氣質,靜默不語時,眉眼精致的五官輪廓與筆挺的身姿,擁有中世紀西歐貴族的優雅與清貴,而一旦他露出那種招牌式的,散漫而微帶慵懶的的笑,便即刻化身巨富世家的紈絝子弟。雅與痞兩種極端特質,在他身上結合的淋漓盡致。此刻他揮手朝各路媒體踱步走來,成百上千的閃光燈照耀下,不是明星卻遠勝明星。
而他身畔的女伴秦晴,依舊走的是性感路線,寶藍色抹胸長裙配十四厘米的魚嘴高跟鞋,為了搶鏡,她豐盈的胸被擠出高聳的丘壑,後背幾乎全露,纖長筆直的雙腿雖有長裙掩映,卻在大腿以下開了個高叉,步履的搖曳生香中,直把一條雪白的右腿露了一大半,晃得記者拿相機的手都握不穩了。
她穿的搶鏡,可下台之時,跟她擦肩而過的樊歆卻察出她表情不怎麽好,似是強顏歡笑,眼圈隱隱泛著些紅,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蘇越掌摑的事。
不做死就不會死,倘若不是秦晴對那小助理咄咄逼人,今日便不會被蘇越掌摑,樊歆這般想著,也就沒往心裏去。
……
走完紅毯已是夜裏,因為公司還有要事,慕春寅連夜坐飛機趕回y市。老板要走,下屬們自然得跟著走,於是盛唐的人便集體占領當次航班的整個頭等艙。
飛回y市需要三個多小時,十一點臨近半夜,一群人忍不住在靠椅上昏昏睡去。
頭等艙的最前排,有兩個人沒睡,兩人對視的眸光明亮如常,半點睡意都沒有。左邊赫祈往後排瞟瞟,問:“怎麽沒跟你的新歡坐在一起?”
慕春寅撥弄著衣袖上的鉑金袖扣,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白皙如玉,他漫不經心地說:“她啊,跟我鬧別扭呢。”
赫祈笑了笑,壓低聲音問:“你如今是個什麽意思?這麽積極的捧她,一會送她豪車一會帶她走紅毯,是故意麽?”
慕春寅將視線落在機艙外。窗外是茫茫的夜,飛機穿梭在雲層中央,夜色如墨汁般濃鬱。慕春寅看了半晌彎唇一笑,是個諷刺的意味,卻是默認了。
赫祈不急不慢喝著咖啡,轉了話題,“我覺得,你該找個時機公開你跟某人的關係了。”眼風掃掃後方正靠在汪姐身上酣睡的樊歆。
慕春寅原本倚著窗喝紅茶,聞言散漫的眼神一霎凝聚,他抬頭看向對麵的赫祈,“怎麽突然提這事?”
赫祈想起下午化妝室那一幕,聳肩一笑,“沒什麽,隻是怕你被人挖了牆腳。畢竟你的對手實力不弱。”
慕春寅越發凝重,“怎麽,今天她與某人見過麵?”
赫祈笑道:“我可沒說,你別又找她鬧,她也沒做什麽。我說這些,無非是給你提個醒,自己兄弟,我總是想你遂了心願的,不然也不會給你做擋箭牌這麽久。”
慕春寅哼聲,端起架子來,“心願?少爺對她能有什麽心願,她這輩子把我伺候好就夠了!”
“哦?隻想她做個廚娘伺候你,沒想過其她的?”赫祈饒有趣味的點評道:“你果然像周珅所說,是屬鴨子的。”
“你才鴨子!少爺要是做鴨,有人給的起出台費麽!”慕春寅不屑一顧,抱著毯子起身。
他輕手輕腳走到後一排位置,樊歆睡得正熟,大概是覺得冷,她不住往汪姐身上湊,慕春寅將手中毯子蓋在她身上,怕擾醒眾人,他動作極輕。
蓋好毯子後,見她劉海睡的微顯淩亂,他給她捋了捋,這才緩步離開。
前麵赫祈瞅著他一聲輕笑,“屬鴨子的,嘴硬!”
而同一時刻,有人不經意從睡夢中醒來,她睜開眼,將慕春寅最後一個動作納入眼簾,她明豔的臉登時一白。
秦晴。
※
諸人打道回府,毫不意外,第二天因著走紅毯的事樊歆又上了報紙。當然,不是她一個人上,頭條帝秦晴還有赫祈都上了。其中風頭最盛的當屬頭條帝,畢竟名氣最大,秦晴因為跟他一起也蹭了不少頭條,時尚小魔女的外號是越喊越亮,粉絲由六百萬飆升八百萬。
而樊歆,最近本就因盛唐一係列唯美廣告的風頭強勁,如今走紅毯搭上了天王,俊男美女的組合更讓媒體拍出好些漂亮的照片,再次俘虜大眾的心。而網上也因為她與赫祈頻頻搭檔越來越引起話題,從最開始的《歌手之夜》,再到盛唐樓盤廣告,再到樊歆的單曲mv,最後到紅毯盛典,網友們越看兩人越順眼,越順眼便越覺得匹配,最後竟有人將兩人的照片做成了情侶圖片,上麵寫著“人氣天王,精靈歌姬”,然後下麵便是一大排評論,譬如cp值爆表,譬如高呼在一起在一起,有的更直接,幹脆把樊歆喊作了天王嫂。樊歆哭笑不得,汪姐卻興致勃勃,還當著樊歆的麵用小號在微博話題後回複:“在一起在一起……”
樊歆更是啞然失笑,向汪姐解釋:“我跟他真不是那樣。”
“少來!”汪姐撞撞她胳膊,“就算你對他沒什麽,他也肯定對你有點什麽,你瞧他又是幫你出席活動的,又是幫你拍mv,走紅毯還指定要跟你搭檔!”
她證據充分理由鑿鑿,樊歆百口難辨,雖然她想說其實赫祈做這麽都是賣慕春寅麵子,但她不能把自己跟慕春寅的關係給抖出來,當下隻能訕訕一笑,毫無說服力的再掙紮一句,“我跟他真的不是……”
汪姐不以為然,繼續鬥誌昂揚,“就算現在不是,以後也是,瞧他這攻勢,還沒對圈裏的哪個女人這樣過。”
樊歆道:“以後也不可能是。”
汪姐無法理解她的固執,“為什麽呀?”
樊歆一時找不出來理由,隻得道:“因為我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談戀愛。”
汪姐驚了,過了好久她驚恐地問:“你該不會……”她驚恐的往後一退,掃掃旁邊正玩手機的莫婉婉,“你們倆平時這麽好……該不會有那什麽百合之情吧?”
樊歆:“……”
倒是莫婉婉反應鎮定,她抬起頭拂拂短發,正氣凜然道:“樊歆性取向正常。她不談戀愛,是因為她太愛國。祖國遲遲未統一,她憂心忡忡不能自己,哪還有心找男人!”
汪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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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近新春即來,盛唐在mp盛典五天後放了假。由於在年末賣空幾個樓盤大賺了一筆,故而全公司上下都有大紅包,辛勞一年拿到大紅包的員工們一個個樂開了花。
要說不樂嗬的,那隻有一個人——樊歆。她同大家夥一樣勞碌了一年,不僅沒有紅包,就連自己賺的廣告費代言費等各種酬勞都被慕春寅扣押下來,一分不給。
極度鬱悶的樊歆連備年貨都不那麽積極,她在廚房裏看著臘魚臘肉臘腸各種碎碎念,“小氣鬼!給你吃這麽多有什麽用!葛朗台!鐵公雞!我的片酬都漲了十幾倍,每天居然還隻給我一百塊的零花錢!”
她對著冰箱裏的年貨嘀嘀咕咕,慕春寅卻走到廚房外,聲音*的,全然無平日半分的慵懶散漫,“出來。”
樊歆從一大堆年貨中不情不願的抬起頭,“幹嘛?”
慕春寅手中提了好些東西,又是衣服又是禮物的,表情肅穆,“去s市。”
樊歆登時不說話了。
※
s市距離y市四個小時的車距,樊歆與慕春寅每個月得去探望一兩次。路雖然有些遠,但規矩卻是雷打不動。每到這個時候,樊歆都滿懷極度的沉重與歉疚。
——他們要去s市的國際康複中心,而療養院裏,住著他的母親許雅珍。因為意外變成植物人的許雅珍。
康複中心位於s市郊區,遠離城區空氣清新,這裏的康複科遠比y市醫療條件更勝一籌,慕春寅將她送到這裏來,自己時不時來探望。
整潔寬敞的vip康複室內,許雅珍靜靜躺在床上,不會動彈不會說話,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說好聽點叫植物人,說難聽點就是個活死人。
樊歆看到這一幕便眼圈一紅,每次來到康複院的感受對她來說,不亞於淩遲。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是她過去一手造成的錯,亦是她記憶裏最不敢回首的深淵,這麽多年,她與慕春寅共同掙紮在那場痛苦裏,沒有人得到解脫。
她在許靜雅身邊坐了很久,慕春寅也坐了很久,沒有人說話,這一刻的心情,像彼此緘默守著一個年深日久的傷口,任何言語,都是血淋淋的痛。
房裏的窗戶格外的大,一群小護士來來去去,幾個人正愉快的討論著年貨的事。房裏樊歆聽了片刻,終於小心翼翼出了聲,向慕春寅道:“阿寅,我們把珍姨接回去過個年好不好?”
……
慕春寅同意了樊歆的提議,兩人同療養院一番商議後,用專車將許雅珍與平時貼身照顧的幾個護工帶回了y市。
當一行人抵達慕氏大院時,樊歆鼻子一酸,對專車上的許雅珍道:“珍姨,我們回家了。”
回家後,慕春寅的心情不大好,一直不怎麽搭理樊歆,樊歆知道他的心結,心下有愧也不敢惹他,乖乖跟護工一道照顧許雅珍。偶爾護工不在,樊歆就陪著許雅珍說話,雖然她聽不見。
慕春寅也會過來陪許雅珍,不過多半是在深夜。
好幾個夜裏,睡不著的樊歆爬起來,會看見慕春寅的房間是空的——他來到許雅珍的床邊,不開燈,就那麽靜靜坐著。陰沉沉的夜色籠罩著整個別墅,他的悲傷如此強烈卻又如此壓抑。
昏暗的夜,樊歆立在房門口看著這一幕,心口某一處悶悶的痛。
她緘默良久,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大半夜的翻來覆去之後,給莫婉婉撥去了電話,“婉婉,我睡不著。”
那端顯然也沒睡,莫婉婉最近迷上了通宵打遊戲,“幹嘛?頭條帝又折磨你了?”
“不,他在折磨他自己,我心裏好難過。”擔心莫婉婉沒聽明白,樊歆補充道:“我們把他媽媽接回來了。”
莫婉婉好奇地問:“你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爸媽是怎麽了?”
長長的一陣緘默,樊歆終於將這隱藏多年的秘密說出了口,“我十四歲那年,跳芭蕾得了全國青少年銀獎,全家都很高興,慕叔叔和珍姨陪我去領獎。頒獎地點在c市電視台,我們開車去的,阿寅不舒服留在了家裏,車上就我和慕叔叔珍姨三個人……那天下著暴雨天氣很不好,我們抱著獎杯卻很高興,返程路上還在討論回家怎麽慶祝,可還沒到y市就出了事。車子經過跨河大橋,橋麵突然崩塌,橋上五六輛車全掉進滾滾水中……”
樊歆緊閉上眼,用了很久才平緩心頭翻滾的情感,“後來……我命大被救了起來,但慕叔叔沒了,珍姨溺水過久,腦部缺氧受損,變成了植物人……”
莫婉婉那邊倒吸一口氣,“我去!!”
大概是太過震驚,她那邊安靜了好一會,而後才說:“可這也不能怪你啊,你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
“話是這麽說,可悲劇的確因我而起。如果沒發生這事,慕春寅不會在十四歲失去父母,慕家也不會家破人亡……”樊歆低低笑了笑,“婉婉你知道嗎?其實十四歲之前阿寅不是這樣子的,那會他脾氣很好,對我特別好,做什麽都想著我……他是出事後才性格大變的。”
莫婉婉感歎,“十四歲還是個半大孩子,沒了父母不亞於天塌了,換誰都會性格大變……哎,所以你就是贖罪,不管他怎麽對你,你都留在他身邊。”
樊歆低聲道:“是。”
莫婉婉道:“得了,你既然難過,就對他好點吧,反正你也回不到過去將悲劇阻止了。”
樊歆深以為然,“我也是這麽想的。”
☆、Chapter 27溫情
掛了電話後的樊歆去了一樓,她拖地擦窗,弄完一切又去廚房打點明天的菜——明天是除夕,她得準備團圓飯。雖然這個家已經破碎的不再團圓,她還是想要製造多一點的過年氣氛。
一夜過後,慕春寅一覺起來,發現家的模樣有了變化。
客廳裏纖塵不染光潔一新,窗簾與沙發套都被換上了喜慶的海棠紅色,牆麵掛著大紅的中國結,屋外不知道從哪弄了兩盆金桔樹,黃澄澄圓溜溜的果子掛滿枝椏,分外可愛。除此之外,院裏的桂花樹木蘭樹都掛有紅彤彤的小燈籠,遠遠看去喜慶極了。而別墅的大門口,樊歆正墊腳踩在凳子上貼春聯。
見他走出來,樊歆麵帶笑意的招手,“阿寅,廚房裏做好了早點,你去吃吧。”
慕春寅轉身走了,眼睛餘光瞟到樊歆從凳子上蹦下來,又去掛門外的燈籠。
等慕春寅吃完早飯後,樊歆已經打理完院子裏的一切,又進廚房忙碌了——團圓飯得親手做一桌菜才有意義,她得快點準備。
……
夜幕降臨,護工們都回家過除夕了,碩大的別墅裏隻有三人。慕春寅在許雅珍的房裏陪著,樊歆在一樓忙碌年飯。
六點半時,一桌飯菜終於做好。樊歆沒有擺到餐廳,而是一道道端進了許雅珍的房間。
見她將飯菜還有一大鍋餃子有條不紊的搬進來,床畔慕春寅一怔,樊歆抿唇一笑,“除夕不是要吃團圓飯嗎?當然要跟珍姨一起。”
她盛了一碗餃子給慕春寅,又盛了一碗端在自己手中。她走到床頭,湊過去對著床上的人溫聲道:“珍姨,慕心給你包餃子了,是你喜歡的三鮮陷,你聞聞香不香?”
床上的人緊閉雙眼,紋絲不動。
樊歆毫不在意,仍是滿臉笑容,她舀了一顆餃子送到許雅珍唇邊,“珍姨,看看慕心包的餃子合不合格?都是您當年教的,哪,每個餃子要八個褶子,瞧我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還能入您的眼吧!”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動靜,樊歆的笑容卻絲毫不減,她把餃子撤下,握住了許雅珍的手,柔聲道:“珍姨,我跟阿寅陪您過年呢,您不是最喜歡這樣嗎?您快快醒來,慕心很乖,阿寅也很乖,我們一定會好好孝順您……”
她眉目溫軟嗓音糯甜,將頭靠在許雅珍脖頸邊,依稀還是多年前那個跟養母撒嬌的小小女兒。一旁慕春寅看著這一幕,眸裏有複雜的情緒洶湧閃過,最後他將手中的碗往桌上一磕,走了。
慕春寅走後,樊歆坐在房間裏出神。
其實她是想好好吃完這頓團圓飯的,她也努力做出愉快的模樣,但是躺在床上沒有知覺的珍姨,是這除夕夜裏根本無法忽視的傷痛。
她強撐的笑終是維持不下去,撲到許雅珍身上,低低嗚咽起來,“珍姨,對不起……”
……
她無法控製的情緒在半個小時後結束。
伴隨著“砰砰砰”的聲響,窗外烏黑的夜空爆出幾朵粲然的煙花,將夜色點綴得姹紫嫣紅,隨之便是市民們的歡聲笑語:“新春煙火啦!快出來看!”
伏在許雅珍身上哀戚的樊歆抬起頭來,“砰砰”的煙火聲還在持續,陰暗的天幕被這蓬勃的光彩所照耀,整個y市籠罩在一片熱烈的歡騰之中。
桌上手機忽地震動大響,一聲高過一聲。呆看著煙火的樊歆接了起來,是汪姐的。
電話那頭都聽得見轟然的煙火聲,汪姐用愉快的口氣祝她除夕快樂,樊歆努力壓住因為長時間哽咽而幹澀的喉嚨,敷衍的應了。
掛了電話,陸陸續續又有其他人打來,包括莫婉婉赫祈在內,都是盛唐的同事。一群人說七扯八,滿含著新春的祝福暖暖道來,她先前胸臆間沉悶的痛楚,不知不覺衝淡不少。
與同事們說完新春的祝福,她放下手機,正要去查看床上的珍姨,倏然叮咚一響,一條短信進來。她以為是其它同事的,隨手點開了來。
短信隻有四個字:“新年快樂。”
發件人:溫淺。
她握著手機,斟酌良久不知該回什麽,便發過去兩個字,“謝謝。”
發完這條短信,她放下手機,走出房間。
長走廊後是慕春寅的房間,門被緊鎖,她敲了敲,裏頭沒反應。
她隔著門輕聲道:“阿寅,開門。”
那邊不應她。
他每每傷心之時便會把門反鎖,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她有些急,用更大的聲敲了敲門,“阿寅,都這麽晚了,吃點東西吧,不然等下會胃痛。”
門紋絲不動。
“阿寅!阿寅!”她連叫了幾聲,在得不到回應之下終於忍不住轉身找出備用鑰匙,將房門打開。
房裏沒有開燈,黑咕隆咚的一片。窗外有煙火不斷騰起,肆意綻放的霎那,有光線映亮房間,顯出屋內一個站著的身影。
微弱的光線裏,他背對著她,微仰著頭,看牆上懸掛的一副大照片。
沒有燈光看不清照片上的內容,但憑這熟悉的位置,樊歆便知道這是幅什麽照片。
那是他們八歲那年照的全家福。珍姨跟慕叔叔坐在庭院的椅子上,珍姨抱著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她,而慕叔叔抱著小正太慕春寅。四人偎依在一處,頭頂是珍姨親手種的桂花樹,繁茂的枝椏裏漏出斜陽蜜色的碎光,背後是茵茵的草坪,那隻叫天真的拉布拉多犬正在草地上趴著打滾——畫麵無限美好歡喜,這真正是幸福的一家人。
此時那個孤零的身影正站在那張全家福下,舉目凝望,眸光深深。
窗外的煙火還在一波接一波,屋外的喜慶熱鬧明亮而喧嘩,而這陰暗的室內,如此岑寂與壓抑。
他久久佇立,夜幕深深而他背影寂寥,沒有任何言語與動作,卻有無邊幽涼的痛楚撲麵而來,樊歆忍不住心頭一顫。
這些年,她不在的那五年,他是不是每年都是如此,在每一個萬眾歡騰的喜悅節日,在每一個合家歡樂的幸福時刻,將自己鎖進這個幽深的、冰冷的房間。於旁人歡笑團聚的霎那,任由自己被吞噬在這寂寂永夜中。
她的愧疚瞬如排山倒海傾軋而來,曾經他所給的折磨與傷害,都忘到了九霄雲外。她慢慢走上前,來到慕春寅旁邊,伸手牽住了他的衣袖,“阿寅……”
慕春寅恍若未覺,維持著方才的那個動作,一動不動地看牆上的全家福。
樊歆不知該說什麽表達此時的心境,畢竟這一切傷痛都因她而起。她隻能用道歉來緩解這一刻彼此的痛,“對不起……阿寅……對不起……”
見他沒有反應,她握住他的手,“你別這樣,你要是難過,你發泄出來……”
他不看她,隻慢慢將她的手掙脫,她內心的痛楚霎時翻倍,在他抬步要走的瞬間,她猛地從背後重重擁住了他,喊道:“阿寅,是我錯了……”
窗外沸騰的煙火映出她自責愧疚的麵龐,她雙臂加勁,將臉更近的貼到他的背脊上,在這回國的大半年後,她第一次道出心底的歉疚,“我錯了,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丟下,我不該在國外呆那麽久,我應該早點回來……”
她的哀戚越發強烈,都快哭出來,哽咽著道:“阿寅……以後我不會再這樣……”
他漠然的神色終於有了改變,他緩緩轉身,俯首去看她的臉,“真的?”
唯恐他不相信,她用力點頭,“我保證,我以後會對你更好……隻要你開心,我什麽都願意……我們好好在一起,我們一起陪著珍姨,等她醒來……好不好……”
她的抽噎含著急切,手臂緊緊抱著他,揚起的臉滿是祈求,大眼睛裏漾著蒙蒙的水汽,像那一晚上湖心島的月光。
他終於傾身,亦回摟住她。窗外煙火還在不眠不休,雪白牆麵投出屋內相擁的身影,他的高大她的窈窕,他的苦楚她的慰藉。
她緊摟住他的腰,恨不得將這一身的溫暖統統過渡給他。而他的懷抱首次沒有鶯鶯燕燕的奢靡氣息,幹淨一如曾親密無間的豆蔻年華。他將臉附在她耳畔,低聲道:“你要記得你今天說的話。”
她將頭抵著他的肩,再一次重重頷首,“嗯。”
……
安慰完慕春寅已是夜裏十一點,屋外下起了小雪,飄飄灑灑似雪色的鹽,院裏的樹木漸漸變白。
兩人呆在窗前看雪,屋外雖然一派深冬的寒冷,屋內卻溫暖如春。樊歆見慕春寅仍是悶悶不樂,便一直找話題博他開心。過一會她下樓搗鼓半晌,捧著一個小小的透明杯上了樓。
她將杯子獻寶似的端到慕春寅手裏,“你嚐嚐。”
“這什麽?”穿著薄毛衫的慕春寅斜靠在沙發上,挑眉看了一眼。
透明的杯子裏有金黃液體瀲灩蕩漾,裏頭可見兩個黃澄澄的小金桔。樊歆得意一笑,“我第一次做金桔茶耶!”她拿吸管喝了小半口,舔舔唇舌做出誘惑的姿勢,“我加了你喜歡的蜂蜜,再配上一點點桂花,超級好喝!”
她的舉動引發了他的興趣,慕春寅接來喝了一口,共著同一根吸管,“還不錯。”
樊歆抿著唇笑,“你要是喜歡我還可以做無數杯!”她往院子裏一指,“茶的食材就是我們家樹上的金桔!我剛剛去摘的!哈哈,我買的時候隻當是觀賞,沒想到還可以吃,而且下了雪,它變成了冰凍金桔,味道更好了!”
慕春寅:“……”他微蹙的眉頭終於鬆開,瞟她一眼,見她唇角的兩個梨渦笑得不住蕩漾,忍不住也彎起了唇角,“傻氣!”
見他展顏,樊歆心裏的石頭落了地,她討好的湊過去問:“晚上你都沒吃,現在餓了吧,想吃什麽?”
慕春寅道:“除夕當然是吃餃子,我要蝦仁的。”
……
樊歆下了一鍋餃子,送到慕春寅的臥房。
窗外雪勢逐漸增大,庭院已經白了一片。暖烘烘的房間裏,慕春寅再不見先前的低落,他一麵看著電視,一麵露出往常紈絝子弟的表情,張嘴道:“阿。”
樊歆正是哄他的關頭,自然不會拒絕,舀起一粒餃子,微微蘸了一點醋,送到他嘴裏。
慕春寅連著吃了幾粒,樊歆怕他噎到,又體貼的送上湯。一刻鍾後他吃飽喝足,摸摸肚子躺到了沙發,往肩膀一指。
樊歆立刻雙手捏拳,不輕不重的錘了上去。慕春寅被她伺候的極舒服,眯著眼躺了好一會,忽然說:“我們公開關係吧。”
樊歆捶背的手一頓,微蹙的眉頭顯出她對這個問題的糾結,須臾她往牆上時鍾一指,將話題迅速轉了開來,“呀,快十二點了,咱得準備去放迎春炮!”說著往屋外走去,“我把炮放儲藏室了,不好拿,你快來幫我……還有,現在不是禁炮環保麽,咱們意思意思下就成了,放一小小串就夠了。”
慕春寅不滿地嘀咕,“每次說這個話題就打岔……哼……”
嘀咕歸嘀咕,他還是跟了上去。
※
屋外大雪紛飛,飄飄灑灑的雪花柳絮般落在人間,停在枝椏樹木上,撒在樓宇建築上,傾於連綿的街道上,在一聲聲炮竹的聲響中,勾勒出不同風景的雪線。
兩人在院外放完迎春炮,路過前院的深雪,慕春寅繼續之前的話題,“年後我就對外公布咱倆的關係,不然……啊!”他話沒說完,“啪”一聲響,臉上驟然一下冷痛,原來是一個雪團子砸了過來。
樊歆在幾步之外嘻嘻笑著,手裏另一個雪團子又砸了過來,道:“哈哈哈,笨蛋你怎麽不躲?”
慕春寅頭上肩上砸出一大片雪渣子,他跳起來,方才沒說完的話忘到了九霄雲外,抓了兩把雪去追樊歆,“你真是不得了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樊歆咯咯笑著往前跑,一麵躲慕春寅一麵拿雪團子回擊,兩人一來一去,像回到了曾經親密無間的年少,滿院子回響著歡快的笑聲。
最終樊歆敗下陣來,她被慕春寅逮到,慕春寅報複性地將一小塊雪塞到她衣領裏,冰涼的雪順著脊椎往下滑,凍得樊歆打了個哆嗦。見慕春寅還要再來,樊歆蹲在雪地上,將頭抱著縮成一團,孩子氣地嚷道:“停住停住,我是蘑菇我是蘑菇……你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這麽幼稚的遊戲讓慕春寅噗嗤笑岔了氣,手裏的雪團也笑丟了,他彎腰去拉她,她耍賴不肯起,還將他也拖到了地上,最後兩人一屁股坐在厚厚的雪地裏,渾身沾滿了雪,變成兩個雪人。
屋外不時傳來鞭炮聲劈裏啪啦,這除夕整點的最後一幕,穿得厚厚的兩人躺在雪地上,安靜地看遠方的煙火,飛舞繚繞的雪花中,雪地上的她與他,肩挨肩,頭靠頭,親昵如一體。
☆、Chapter 28有悔
熱鬧的喜慶聲中,數公裏之外的莫氏大院,有人站在天台,仰頭看四周蒼茫的雪景。有飄搖的雪花落到他肩頭,他不管不顧。
他的手機還亮著,顯出最近的一封短信內容:“謝謝。”發件人樊歆。
他看著手機,想起方才自己的舉動,唇角有淡淡的自嘲。
兩個小時前,他站在這片寬敞的天台,目視著夜空中飛騰的煙火,倏然便想起那一日。
那一晚盛唐廣場的煙火遠比此刻美的多,那美不勝收的桃瓣中,有一張容顏於廣場正中如花綻放。
他記得那宣傳片的第一個畫麵,她的麵龐自潑墨的山水畫卷裏隱出,鏡頭以特寫的形式緩緩回眸,那一瞬的光影似乎就被定格其中,那滿屏落英,不抵她垂眸一笑。
那一會他確然有微微的驚愕,不知是因為那張臉,還是因為那煙火意境太美,此後很多天,他的腦海無意識便會浮起那幕特寫畫麵。那灼灼連綿的桃花塢,她柳眉清目,如櫻紅唇。
“叮咚”、“叮咚”!兜裏的手機聲響將他的思緒拉回,他掏出手機,不看便知那全是來自下屬或者合作夥伴的春節祝福——每年的這個點都會這樣。
他漫不經心點開看,並不回,看一條便刪一條。他是個不大重情的人,某些方麵甚至略顯寡情,他向來對這種節日祝福不屑一顧——都是些複製粘貼的機械操作,千篇一律的祝福語裏有幾個真心?
他嗤然,目光卻在其中一條簡訊的發件人上凝住——汪和真。
汪和真,樊歆的經紀人?看來挺懂得維護關係的,雖然沒見過幾次麵,她卻留心了,想來是為了樊歆日後的籌謀吧。作為經紀人,倒真是盡心盡職。
他淡淡一笑,再次想起桃花塢裏的那張麵孔。
她的經紀人都殷勤的跟自己發了短信,她會不會也識時務的給自己發一條?哪怕也是這種毫無誠意的複製粘貼。
他忽然便好奇起來,指尖觸到屏幕,順著眾多的短信一條條往下翻。
然而他失望了,無數條短信他翻到了底,沒見有她的。
他沒由來有些惱,雖然她的身份還沒有查清,可好歹非親非故的他也幫過她幾次,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居然連些節假日場麵上的應付也不給!
他越想越惱,翻出了她的號碼,剛按下撥出鍵後,他立馬又掛掉。
他這是要幹嘛?難不成他打電話質問她:“你為什麽不給我發祝福短信?”
他覺得可笑,但心裏著實有些忿忿不平。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不公平”。
是了,不公平。這二十多年來,他將自己關在高高的金子塔頂端,才華卓絕的背後是自負與孤傲,他很少主動對人示好,更很少主動幫助提攜她人。樊歆是這極少數中的其中一個。他以為他難得的付出總會有點什麽回報,譬如,她願意唱那首電影主題曲,或者愉快的接受其它的合作。
但她完全沒有,相反,她一副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的模樣,飛奔都來不及。這讓他無法想象——他又不是吃人的魔鬼!
他越發想不通透,端著架子又不願打電話,幹脆發了條短信過去。他不知道發什麽,最後發了一條最普通的“新年快樂。”——反正這句話怎麽講都無懈可擊。
短信發出後,他想著,她應該也會禮尚往來的回一句什麽祝福吧,哪怕複製粘貼也是句祝福是不是?
一分鍾後手機叮咚一響,他點開短信,瞬間一怔。
屏幕上言簡意賅兩個字,通篇隻有兩個字:“謝謝。”
溫淺徹底無語。他還以為她會回句祝福,就算不回,跟他一樣打個新年快樂也成,結果她就丟了兩字過來,連句簡單的四字祝福都吝嗇!
雪花還在飄搖,茫茫的夜空似有千萬朵梨花簌簌飛舞,路麵漸漸白了。他遙望著雪空與煙花的交織,胸臆間竟有些忿然,樓下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在院內炸響,“溫淺,下來吃餃子!”
他還沒來得及答應,另一個穩重沉厚的男人聲音響起,“婉婉,別沒大沒小,喊小舅舅!”
“什麽舅舅!”莫婉婉的嗓門在樓道裏傳來,“我連他姐的身份都不承認,還認他是舅?當年他姐硬要嫁進我們莫家,我可沒同意!”
男人勸道:“你這孩子怎麽講話的!你雖然不喜歡你溫姨,她好歹也是你名義上的媽媽是不是?聽爸爸的話,別這麽對你溫姨,爸爸我夾中間不好做人。”又道:“溫淺雖然跟你沒有血緣關係,也隻大你一歲,但他畢竟是你溫姨的親弟弟,不叫舅舅叫什麽?”
“就不叫!”仿佛是跟父親抬杠,莫婉婉仰頭再次衝露台大喊:“溫淺!溫淺!快來吃餃子!”
※
溫淺在十分鍾後下了樓,他並不愛吃餃子,每年的這時候無非是顧及著姐姐的顏麵來莫家吃一頓飯。相比起這種兩家硬湊的除夕熱鬧,他更願意呆在自己的辦公室,對著黑白優雅的鋼琴跟一杯加冰的水,彈上一整晚。
不習慣客廳裏莫氏家族人來人往的熱鬧,他端著餃子,走到內廳。
巧得很,莫婉婉也在,他知道原因——她討厭跟所謂的後媽坐一個桌。
見他來,莫婉婉挪挪屁股,讓了一點位置,她雖然討厭溫雅,卻是對事不對人的性子,除了一貫直呼溫淺的名字外,她沒做過敵視溫淺的事,平日裏相處也算和氣。
兩人安安靜靜吃著,莫婉婉邊吃邊玩手機,溫淺無意中掃到她的屏幕,瞥見她的微信對話框裏,一來一去都是跟同一個人。
樊歆。
想起這一陣的事,溫淺起了疑,問:“你跟樊歆很熟?”
莫婉婉立刻收了手機,撇開關係,“沒有很熟,大家都在盛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普通同事罷了。”
溫淺眉頭一挑,“普通同事第一時間送祝福?”
莫婉婉瞟他一眼,“姐無聊行不行!”沒有理由就是理由!
溫淺眸裏波光如寒潭深水,猶然不動,“我很欣賞樊歆的才華,什麽時候喊她吃個飯,交流一下對小提琴的心得。”
“不用!”莫婉婉的反應格外大,“你喊她她不會來的。”
“為什麽?”
沒有理由就是理由,莫婉婉依舊理直氣壯,“沒有為什麽,她就是不想來。”
溫淺神色淡然,“你跟她隻是普通同事,憑什麽斷定她不會來?”
莫婉婉被噎住,而溫淺幹脆挑明了說:“她有意躲我是不是?”
莫婉婉不答話,微微躲閃的眸光印證了溫淺的猜測。
他曾想著樊歆是不是欲擒故縱,但那天在mp紅毯後的化妝室,他將她逼在小小的角落,她長睫低垂,閃爍的眼神裏透著慌張,抿出梨渦的薄唇顯得格外緊張。那一刻他判斷出,她是真的在躲他。如果她是個欲擒故縱的城府女人,她不會顯出那樣的忐忑。
她為什麽要躲他?溫淺越發起疑,話鋒緊逼莫婉婉,“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的躲另一個人,樊歆躲我,是為了什麽?”
莫婉婉無言以對,秉承著沒有理由就是理由的女漢子傳統,她再次雄赳赳氣昂昂道:“她想躲就躲,不行啊?”
溫淺移開話題,“空間裏慕心的照片為什麽刪了?”
莫婉婉眸光一變,格外警惕,“你幹嘛?怎麽又突然提到了慕心?”
溫淺毫不隱瞞,“我想看看慕心,我從沒有仔細看過她的模樣。”
莫婉婉將頭搖得像撥浪鼓,“誰讓你當年不看!照片姐沒了,一張也沒有!”
溫淺將她的反應落於眼底,隨後起身。
走出房門的那一霎,溫淺倏地頓住腳步,明亮的光線沐浴在他身上,鍍出柔柔的光圈,他回頭看向莫婉婉,容色清雋而神態篤定,他說:“婉婉,如果慕心還在,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她。”
他眸光深邃而口吻真摯,莫婉婉的思緒居然就那樣跟著他走了,“那你會怎麽對她?”
她話落才意識到自己泄漏了什麽,忙扭頭朝窗外看去,顧左右而言他,“12點快到了,我去跟老頭子放迎春炮了!姐要祈求明年旺旺旺!”
她匆忙逃離房間。
“鐺”的一聲響,客廳的大座鍾搖擺起來,新的一年終於來到,窗外的迎春炮劈啪響起,無數人在呼喊歡笑,“新春快樂!”
側廳一角,溫淺注視著窗外的莫婉婉,隨後撥去了一個電話。
幾秒鍾後電話接通,溫淺問:“阿宋,查得怎麽樣?”
“查了,越查越古怪,樊歆的過往像被人抹去了一樣,根本查不到什麽有效的線索。”
溫淺若有所思,“查不到那就是最大的蹊蹺,她一定有問題。”
阿宋不解地問:“您為什麽查樊歆?雖然她可疑,但我覺得她跟您的慕學妹不會有什麽關係,慕心早就沒了,慕家守著她的墓五六年您不是不知道。”說到這他輕聲嘀咕,“我才知道您每年去墓地是為了看她……前年您還為這事跟盛唐慕總差點鬧崩……”
“好了。”溫淺打斷他的話,言簡意賅丟下五個字,“繼續查樊歆。”
☆、Chapter 29規則
因著跟慕春寅守歲守到半夜才睡,第二天樊歆睡到日曬三更才醒。推開窗,屋外一片白茫茫的雪景。
樓下傳來噪雜的聲響,似乎是慕春寅與一群人談笑風生,樊歆揉著腦袋想,是慕春寅的遠房親戚來拜年了嗎?她迅速起身,將自己梳妝打扮好下了樓,誰知剛走下樓梯,眼睛登時直了!
一樓客廳沙發上,熙熙攘攘十幾號人全是盛唐的同事!包括赫祈汪姐劉副總秦晴!
見她從樓上下來,一群人齊齊睜大眼,樊歆也呆了……慕春寅該不會是昨夜要求跟她公開關係沒得到回應,今天便直接喊人過來挑明吧!
她隔著樓梯跟沙發上的人們對視,慕春寅也不說話,就蹺著二郎腿笑嘻嘻坐在一旁,仿佛就等她的反應。
汪姐第一個狐疑的出聲,“樊歆,你怎麽在這?”
秦晴緊跟其後,“對呀樊歆,你為什麽在這!”她都是第一次來慕春寅家,還是搭了舅舅的人情,可樊歆憑什麽這麽招搖的出現在慕春寅家?她想起那天飛機上的一幕,眼神越發敵意。
聽這話慕春寅還沒將關係捅穿,樊歆鬆了口氣,將問題推了回去,“你們怎麽在這?”
劉副總道:“大年初一,我們來給慕總拜年啊。”
樊歆順水推舟跟著胡謅,“我也是來給慕總拜年的呀!我看著房子太好,就在慕總的允許下,上樓參觀了一趟。”
慕春寅笑嘻嘻的臉僵住,瞬時晴轉多雲。而樊歆已經蹬蹬跑下樓梯,走到赫祈身畔,在別人看不見的角度拚命使眼色,“是吧赫祈!咱倆一起來的。”說著還裝模作樣摸了摸沙發,“慕總家裝修真是寸土寸金啊。”
慕春寅的臉色接著一沉,多雲轉陰。
赫祈不忍當麵拆穿樊歆,瞅著斜對麵慕春寅的臉又暗暗好笑,難得有整蠱頭條帝的時候,他幹脆配合起來,“對,是我帶樊歆來的。她喜歡這別墅的裝修風格,慕總就讓她去看看了。”
見赫祈幫腔,一群人看樊歆的眼光又微妙了,特別是汪姐,一副“你們還說沒有奸.情”的表情!
慕春寅的臉已烏雲密布。
昨晚樊歆遲遲不答應自己的要求,他決定先下手為強,於是今早輪流給下屬打電話,大年初一的,下屬們得了老板的電話,自然都積極的上門拜年。原本他以為公開關係十拿九穩,便帶著一群人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樓,就等著樊歆穿著睡袍拖著拖鞋蓬頭垢麵睡顏惺忪的被抓個現行,誰知樊歆穿得體體麵麵的,還跟赫祈唱了這一出雙簧。
慕春寅氣得轉過頭去不說話,偏巧這時秦晴撒嬌道:“慕少,人家也想參觀參觀你的房子。”她拖長了話音,嬌嬌軟軟似蜜糖。
慕春寅正在氣頭上,難得遇到一個出氣筒,眉一挑吼道:“有什麽好參觀的!我家又不是動物園!”
秦晴的笑尷尬地掛在臉上,眾人也蒙在那,不明白言笑晏晏的慕春寅為何翻了臉,不願大年初一冷場的樊歆忙打圓場,“那個……我剛上去參觀時,慕夫人正在房裏靜養,我們還是不要打擾吧。”
一群人這才了然,劉副總道:“原來慕老夫人回來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跟身邊撅著嘴正委屈的秦晴遞了個眼神,“秦晴,時候不早了,跟慕總告辭吧。”
一群人見劉副總告辭,紛紛起身跟慕春寅告別,幾分鍾後,一圈人走了個幹幹淨淨,隻剩慕春寅赫祈樊歆三個人。
自知惹禍上身的赫祈忙腳底抹油,“我還有事,先走了啊。”看看慕春寅那張臭臉,走出屋時忍不住哈哈大笑。
屋裏隻剩下兩人,慕春寅氣咻咻坐在沙發上,他不說話,樊歆便也不說,她忙著收拾桌上眾人吃喝過後的茶杯與果盤。
收拾到一半,手腕被人握住,沉不住氣的頭條帝盯著她,將她按到沙發上坐著,“我不想再跟你偷偷摸摸,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再說了,公開搭上我這棵大樹,對你隻有好處。”
樊歆默然無語。慕春寅急道:“我就不明白了,公開關係不好嗎?靠上我這顆大樹,有人給你遮風擋雨不好嗎?”
“有樹蔭固然好,可是樹大也招風,阿寅,我不想別人說我借著你炒作。”
“他們愛說什麽說去!反正我就是這圈的中心這圈裏的太陽,難道閑言碎語多了,我這太陽還就不發光了不轉了?”
“阿寅,你的確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可正因你的耀眼,置身於你光芒下的人,會看不到自己的光……世人會說,那樊歆沒什麽真本事,無非是靠著頭條帝罷了!那p什麽獎,肯定是頭條帝買的,《歌手之夜》也是打點過的……阿寅,你願意別人用這樣輕蔑的口氣去揣測我嗎?你願意我做的一切努力,都因為這層裙帶關係統統抹殺嗎?”
慕春寅惱了,“那你想怎樣,難道一直這麽遮遮掩掩?”
樊歆扭頭凝視著慕春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滿是鄭重,“阿寅,再等等。等我取得更好的成績,等我有足夠的資格跟你並肩站在一起。”
慕春寅斷然拒絕,“我為什麽要等!我這就去開新聞發布會!”
“你開了我也不承認!”
慕春寅氣結,“你怎麽這麽倔!”
談話陷入僵局,慕春寅氣得大口喝紅茶,樊歆靜默片刻,突然問:“那好,如果你現在開記者會,你要怎麽說?我是你的什麽人?我們倆具體是什麽關係?”
慕春寅微怔,他先頭隻是想著夜長夢多,早點公開關係對雙方都好,但樊歆的話讓他無言以對。
他拍拍樊歆的手背,“知道了,我再想想。”
※
三樓的小花園露台上,慕春寅靠在白色藤椅中,手中端著杯金桔茶,正跟赫祈打電話。雪早已停了,從露台往下看,整個院落一片銀裝素裹,樊歆穿著厚外套站在白色的雪地裏,頭上那頂絨線編織的紅帽子亮眼極了。
慕春寅看著那抹紅影,口氣卻不甚愉快,他對著電話抱怨,“赫祈你說說,這女人腦子裏究竟裝的什麽?多少女人想跟我有點關係,她倒好,偏不!”
赫祈的聲音懶洋洋從電話那端傳來,“你還不明白她嗎?她不喜歡靠別人,上次唯愛的香水代言就是,我同唯愛關係好,有心給她說說話,可她非要自己爭取。”
“總之我不管,等春節結束我就去公開關係……”
“公開你們什麽關係?”
“我不是也在糾結嗎?不然現在就公開了!發微博分分鍾的事!”
“有什麽好糾結,你把她當什麽,你們就是什麽關係。”
“我把她當什麽?”慕春寅的目光一直跟隨著雪地裏的樊歆,“認真的說,我把她當一件物品,我的私有品。就像我的車子我的床我的內褲,別人要是動了,我就要發飆。”
“內褲!老大,你怎麽能那麽形容她?你難不成要對媒體說,她是我的內褲?”
慕春寅手托腮,陷入思索。
赫祈問道:“你們一起長大,應該有家人的情分吧。”
慕春寅點頭,“有。”
“可家人這個詞太含糊,它分好多種,就像感情分親情愛情友情。你把她當哪一種?愛情?那就是把她當情人或者當老婆。”
“去!”慕春寅道:“誰把她當老婆了!”
赫祈笑了一聲,“那麽,兄妹?”
“去去!”慕春寅斥道:“最討厭別人把我跟她說成兄妹!”
“那還能有什麽,你總不能真的說她是你廚娘吧。”赫祈提醒著,“你再想想對她的認知,想不出來的話,你就想想別人曾把你們當作什麽?”
頭條帝默了默,一本正經道:“我小時候,別人都說她是我的童養媳。”
“噗!”電話那頭的赫祈將一口咖啡噴了出來,“童、養、媳!你特麽逗我呢?難怪這些年到處玩女人卻永遠不給她們名分,是因為家裏從小就有了!”
他哈哈大笑,“那你就對著記者的話筒說:大家好,這是我的童養媳。怎麽樣,被少爺圈養的不錯吧!”
“……”
赫祈又道:“還有件事你想清楚,如果你把樊歆跟你的關係公布了,溫淺肯定會知道樊歆的底細,屆時事情就很微妙了。”
慕春寅漂亮的眉頭皺了皺,“可不是!要不然我糾結什麽?哎,這女人叫樊歆,還真讓人煩心!”
赫祈:“……”
兩人的通話還在繼續,而城市的另一豪華小區內,有人坐在溫暖的日頭中央,玩弄著亮眼的水晶指甲,向身畔的人道:“舅舅,這樊歆肯定有問題。”
劉副總雙眉微挑,“哦?”
秦晴附在劉副總耳邊耳語片刻,隨即眼神一厲,“我敢說,她跟慕總絕對有一腿!”
劉副總眯了眯眼,是個危險的神態,他拍拍秦晴的手背,溫聲道:“你放心,舅舅絕不允許任何人擋你的路。”
“謝謝舅舅!”秦晴彎唇笑起來,親熱地摟著劉副總的胳膊,“就知道您最疼我!”
※
愉快的假期總是結束的特別快。對於藝人來講,結束的更快——樊歆大年初三就趕通告去了,拚搏期的藝人就是如此,有通告就得上,從不分什麽節假日,過年能休幾天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初四那天,慕春寅將母親送到了療養院便去忙公事——海外有個大項目在談,他要去一個禮拜。
臨走時他心有不甘地對樊歆說:“早知道就不要你進這個圈子了,眼下可好,一個星期見不著麵,沒人給我做飯,想想國外的菜我就要哭。”
樊歆啞然失笑,“等我忙完通告,去荷蘭給你做飯好嗎?”
她是玩笑話,慕春寅卻當了真,“那好,我帶你去荷蘭看鬱金香。”
樊歆笑道:“冬天哪有鬱金香!果然是學渣!”
慕春寅得意洋洋,伸手刮了刮她鼻子,“少爺連冬天都能種出桃花與蓮花,鬱金香算什麽。”
見司機助理一幫人都在外麵等他,樊歆忙跟他揮手,催道:“你快走啦,趕飛機呢。”她話落踮起腳熱情的將臉湊過去,虛虛地貼了一下他的臉頰。
慕春寅被這舉動怔住,兩人的關係雖如破冰逐步回暖,但這個動作她卻很多年都沒做過一一很久很久之前,她是喜歡這樣的。每逢家裏有人要遠行,她便踮起腳跟對方貼貼臉,聲音軟糯的說:“拜拜慕叔叔,出差順利!”或者“旅途愉快珍姨,慕心會在家想你。”再或者“阿寅,我們貼臉臉,你早點回來!”
追憶過去,慕春寅的眸光柔軟起來,他俯下身用擁抱做了個告別式,附在她耳邊說:“我完事就回,給你帶禮物。”
輪樊歆愣了,其實她貼臉就是催慕春寅快走,她在國外呆了那麽些年,貼臉作為日常禮儀在她眼裏跟揮手拜拜沒啥區別,她不明白慕春寅眸裏的那抹動容從何而來。
她還沒想通,慕春寅的座駕已轟然遠去。
……
汽車越駛越遠,慕春寅坐在後排往後看,車窗外街道的雪還未完全化完,那個紅衣身影是白茫茫大雪裏鮮豔的亮點,在他的視線裏越來越小,最後再看不見。
慕春寅收回目光,抬手摸摸自己的臉。
被她虛虛貼過的臉頰有些熱,像燃著一簇小小的火苗,這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的愜意。
汽車飛馳在道路上,兩旁的風景倒影在慕春寅墨黑的眸中,斑斕如畫。良久,他收回手自語道:“不管那麽多了,等我回來就跟媒體公開關係!”
說完他沾然自得,“估計這事出來又得成頭條吧,少爺我果然是頭條帝啊。”
他輕笑著,萬萬沒想到,幾天以後另一件爆炸事件,將以轟動全國的效應,席卷各大娛樂頭條,讓樊歆陷入風暴般的桃色醜聞。
那是慕春寅離開的第三天,樊歆為電視台的某檔音樂節目擔任嘉賓。
節目錄製完畢以後已是晚上七點,樊歆跟汪姐一道下樓,乘坐電視台電梯時兩人與一波人擦肩而過,汪姐認出其中一個身材發福的男人,笑著打招呼:“呀,這不是馬上要開拍大電影的劉監製劉哥嗎,好久不見。”
劉監製笑著跟汪姐寒暄,眼神時不時在樊歆身上掃來掃去,問:“這你的新藝人?好麵熟。”
劉監製身畔的一個中年男人認出了樊歆,道:“當然麵熟,這就是拍桃花塢的女主角嘛!”
樊歆微笑點頭,算是應承。劉監製的眼光瞬間就亮了,口吻更加熱烈,“我說是誰,原來是盛唐的新寵,果然漂亮,比廣告還要美三分。”
“劉哥過獎了,如果看好我們家樊歆,日後有什麽事可以多多聯係……”汪姐開始長袖善舞,而樊歆跟不熟的人不太愛攀談,便站在電梯一角靜聽。沒多久電梯的門開了,她走了出去,後麵是跟劉監製告別的汪姐。
電梯裏劉監製的視線還落在樊歆身上,遠遠望去,那置身於夜景下的人兒穿著翠綠色貼身長毛衣,背影窈窕曲線優美,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纖腰,那筆直細長的雙腿……聯想起她在桃花塢裏廣袖長裙扭腰旋轉的舞蹈,滿含趙飛燕式的風韻……
劉監製眼神越發炙熱,有人瞧出了端倪,戲謔道:“劉哥這眼神該不會是瞧上了吧。”
都是自己人,劉監製也不瞞,他摸摸大腹便便的肚子,打著哈哈道:“這圈子裏有女人被我看中,那是她的福氣!”
“那是。”有人附和,“咱劉哥雖然風流,可對女人一向不薄,跟他好過的女人,哪個沒得好處?上次那個顧菲菲不就是麽,沒有劉監製,她能當上女主角?”
“顧菲菲?”劉監製露出輕蔑的笑,“你看她平時一本正經,床上可浪著嘞,為了要那個角色,一晚上跟了我三次!”他撓撓自己的禿頭,猥瑣的笑:“這樊歆看起來清清純純,不知道到了床上是不是跟顧菲菲一樣?”
有人撞撞劉監製的胳膊,麵帶狎昵的慫恿,“您試試不就知道了。”
有人躊躇著阻止,“那樊歆跟顧菲菲不一樣,樊歆是盛唐的人,慕春寅可是不好惹的主!”
“盛唐?”劉監製皺眉,冷哼道:“從前我倒是惹不起,可如今我是九重的人,我就不信盛唐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藝人跟九重翻臉!”
※
夜裏八點,樊歆跟汪姐在某茶樓用晚餐。兩人吃著牛排隔窗欣賞夜景,蒼穹是看不到邊際的黑,不見星月。蒼穹底下,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被斑斕的霓虹燈與廣告牌,點綴得流光溢彩。
“叮咚”一聲,樊歆的手機響了。她看完後驚喜地對汪姐說:“剛才那個劉監製來短信,說他籌拍的電影有個角色我很合適,問我願不願意麵談。如果願意,現在就去帝國酒店3021號房,劇組的導演策劃都在那,正討論著劇情呢。”
汪姐一聽來了勁,劉監製的作品一向都是大製作,如果能爭取到合適的戲份,對樊歆這個新人來說,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於是她點點頭,“那就去唄。”
樊歆高興後又躊躇了會,“可是在酒店……”
汪姐道:“不少製片導演喜歡在酒店談戲,你別太緊張。”她不想放棄這難得的機會,便挽住樊歆的胳膊:“沒事,我陪你一起。”
……
半小時後兩人抵達帝國酒店3021號房,剛要進去,汪姐的手機一陣大響,她接了電話,臉色一變,“什麽,小雯高燒……都39度了?你快送醫院,快點……”
樊歆看著汪姐一臉焦急,便道:“汪姐,你女兒發燒你就快去醫院吧,不用陪我。”
汪姐遲疑著,“可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正說著房裏有人開了門,衝兩人笑道:“汪大經紀人,我們劇組都在這,你有什麽好擔心的?還怕我們吃了你的人不成?”
房門全敞,可見裏麵坐了五六個人,正笑吟吟看向門外的倆個女人,有幾個還是圈裏的熟麵孔,兩人略微放心,樊歆對汪姐道:“我就去坐坐,不合適我立馬就走。”
汪姐想了想,最終放手讓樊歆進了房。
樊歆走進房間,跟眾人禮貌招呼後坐下。劉監製坐在沙發中央,客客氣氣給樊歆端來了水果,開始跟樊歆講電影的事,樊歆看他有模有樣,便認認真真的聽。
等她聽到一半,才發現方才的一圈人漸漸都不見了,要麽是出去打電話,要麽就是有急事外出,總之出去的人再沒回來過。察覺不對勁的樊歆掃掃牆上掛鍾,時針指向十點。
樊歆起身,笑著對劉監製道:“時間不早了,劉監製,謝謝您對我的厚愛,您早點休息吧,電影的問題咱們改天繼續再談。”
劉監製笑著攔住她,話裏有話,“知道我的厚愛,你就沒什麽表示?”
樊歆目光微頓,而後笑道:“自然有的,明天我帶上經紀人,請您喝茶。”
劉監製慢悠悠起身,坐到沙發旁,跟樊歆就隔一步之遙,他拍拍樊歆的手背,是個含蓄的暗示,“喝茶……恐怕遠遠不夠吧。”
樊歆眸光一緊,往後退了些許,劉監製卻向前挪了一大步,“樊小姐知道嗎?顧菲菲當年一炮而紅,就是因為我的厚愛。”
他繞了一晚上的彎,再耐不住性子,幹脆挑明了說:“她陪了我一晚上,我很滿意。如果樊小姐也能讓我滿意,那麽這個電影角色,就是你的了……”
他眯眼笑著,一口黃牙在燈光下晃蕩,樊歆胃裏一陣翻湧,迅速站起身道:“抱歉,我不是顧菲菲。”
她轉身急走,還未走出三步,手腕被一股勁扣住,劉監製再不顧什麽臉麵,嚷道:“別假矜持,你這樣的女人老子見多了!”
樊歆用力甩開他的手,怒道:“請劉先生放尊重點,不然我要報警了!”
她一麵說一麵向房門疾走,誰知身後一股大力襲來,她整個人被攔腰抱起,重重摔在屋裏的床上,劉監製緊按她的肩,咧嘴冷笑,“婊.子,都出來賣了還裝什麽裝?”
這辱罵太過刺耳,樊歆“啪”地一耳光刮去。
劉監製蒙在那,三秒鍾後他反應過來,破口大罵,“你這婊.子!”他抓起樊歆的頭發就往牆上撞,“叫你不知好歹!婊.子!賤人!”
他這幾下下手極重,樊歆額頭被磕在堅硬的牆上,直撞得頭暈眼花,耳膜嗡嗡響。她還沒從劇痛中回過神,忽地一隻手摸到她腰間,揪住腰帶就往下扯,而耳畔劉監製猖獗的笑還在繼續,他肥膩膩的臉俯在她的脖頸旁,手順著她打底褲粗暴地往下摸。樊歆又羞又怒,一麵呼救一麵連踢帶推,奈何酒店的房間隔音效果太好,無人聽見她的呼救,而雙方的力量懸殊又太大,他肥壯的身軀壓在她身上,穩穩的似一座小山,她無論如何都掙不脫。情急之下,她的手摸到了床頭櫃上的某個東西,顧不上多想,她掄起來朝著劉監製腦袋用力一砸。
“砰”一聲玻璃的碎響,緊接著就是劉監製殺豬般的叫。下一瞬便見劉監製腦袋上鮮血汩汩而下,而樊歆手裏拿著個碎了大半的紅酒瓶。
劉監製捂住腦袋哭爹喊娘,鮮血順著他的頭蜿蜒到棕色的地板上,樊歆活這麽大從未傷過人,嚇得轉身往外衝,那半截紅酒瓶還拿在手上忘了丟。
她慌慌張張打開了門,沿著走廊朝電梯撒腿狂奔,身後痛呼的劉監製捂著傷口緊追不舍,“臭。□□!老子跟你沒完!”
樊歆便跑邊呼救,可30層居然一個侍應生都沒有——她哪裏知道,那些侍應生早就被心懷不軌的劉監製支開。而作為豪華套間的這一層,因為價格昂貴,極低的入住率也讓樊歆陷入了無人可求救的地步。
樊歆一口氣跑到電梯口,狂按電梯按鈕,電梯還在運行中,而劉監製快逼過來,樊歆抱起電梯旁的一盆綠植朝劉監製砸過去,綠植的瓷盆被摔碎,泥土植物骨碌碌散了一地,劉監製被絆倒,步伐慢了慢。
千鈞一發中叮咚一響,電梯門終於開了,裏頭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樊歆來不及看清,一個猛子鑽過去,躲到男人身後,如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喊:“救命!”
電梯中的男人微微一怔,看著嚇得臉色發白衣衫淩亂的樊歆,再掃掃滿頭鮮血的劉監製,右手無意識將樊歆往後護了護,蹙眉道:“怎麽回事?”
這清越沉穩的嗓音響起之時,樊歆從驚魂未定中回了神,她目瞪口呆看住護在她麵前的挺拔身軀,脫口而出,“溫淺?”
她顫抖著,指著劉監製說:“他……他想對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劉監製高聲打斷她的話,卻是一副義憤填膺冠冕堂皇的模樣,“這瘋婆子想演女二想瘋了,勾引我不成,就拿酒瓶砸我!瞧把老子給砸的!”
他心虛不敢多呆,亦不敢在溫淺麵前放肆,捂著腦袋轉身快步走遠。
樓道中隻剩樊歆與溫淺,樊歆狼狽地縮在電梯角落,衝溫淺搖頭,“我……我沒有,是他要對我……”她說了前半句,倏然覺得無比難堪——站在她麵前,是她曾深愛多年的男生,他是她心底最痛亦最美好的記憶,她不願這些齷齪汙染那些美好。她斂住話頭,最終搖頭,“算了,沒什麽……”
溫淺打量著她,眼中有質疑,“真的沒什麽嗎?”
她抹了一把臉,將淩亂的頭發理了理,強行壓抑住翻騰的情緒,“沒什麽,誤會而已。”
電梯“叮”的一聲提示到了一樓,樊歆道:“溫先生,剛才謝謝你,再見。”
她話落微微欠身告別。溫淺立在電梯旁,注視著她一步步走出酒店大門。
※
樊歆強作鎮定的走出酒店,想起方才的事仍心有餘悸。待走到無人的角落,她立馬撥出慕春寅的號碼,嘟了十幾秒後卻是吳特助接通的,吳特助禮貌的說,慕總正跟荷蘭商人進行十分重要的會談,不方便接電話。
樊歆又撥汪姐的電話,可話筒裏傳來一個女聲:“對不起,您撥的電話已關機……”
樊歆無奈,收了電話走到最近的派出所。
還未進派出所的門她便停住了腳,不大的派出所內擠滿了人,原來是兩夥小年輕酒後鬥毆,大過年值班的幹警本就不多,如今對著二三十個被抓的小年輕,更是忙得團團轉,根本沒人注意門外裹成粽子般的樊歆。
嘈雜的人群正鬧哄著,某個幹警喝道:“都給我安靜!誰的錯有證據說了算,人證物證都在你們急個啥?”
門口樊歆聞言一愣,原本她正糾結著眾目睽睽下怎麽報性.侵,這一句話後她當場怔住。
是啊,證據!她要拿什麽證據報劉監製強.奸?酒店房間內不會有監控,在場也沒有人證。溫淺雖然出現,但隻出現在電梯裏,他並沒看到房內的場景。
萬一沒指證成功被反咬一口怎麽辦?她拿酒瓶子砸破對方的腦袋,鮮血流了一地,對方大可以告她故意傷害。而且她跑出來時手裏還拿著碎酒瓶,走廊的視頻一定錄了下來,這會成為她傷人的鐵證。
她腦中兵荒馬亂,沿著派出所門口的小路渾渾噩噩走了出去,不知不覺走到繁華的商業街。
思量再三,她決定謹慎行事,跟公司高層商量好再去報警,畢竟劉監製在圈內也算得上一個人物。
想好以後她準備打車回家,不料一輛黑色保時捷停在了身畔,車窗搖下,一張清雋的臉龐露出來,他頭一擺,“上來,我送你回家。”
※
樊歆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糊裏糊塗就上了溫淺的車。大概是被劉監製侵害後的恐慌還在,相對自己熟悉的溫淺,她有種略微心安的感覺。
“你家住哪?”溫淺握著方向盤,眼神清冽地目視前方。
樊歆自然不敢報出具體的地址,那是整個y市最有名的富人區,她報出身份肯定會穿幫。於是她想了個離家近一點的普通小區,“康華花園。”
溫淺方向盤一拐,朝著康華小區駛去。
一路上都沒人說話,車裏放著年深月久的英文老歌,街道兩旁的樹影與燈光不斷投到車窗上,又如流水般往後飛快掠過。樊歆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窗外的風一陣陣吹,她的腦中仍是亂哄哄一片,仿佛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劉監製猖狂暴戾的臉,一聲聲咒罵著婊.子。
二十分鍾後,車子抵達康華小區,樊歆還坐在位置上發呆。溫淺原本想提醒她到點了,可側過頭見她失魂落魄的,也就沒出聲。
車子停在路邊,深夜十一點的街道安靜無人,窗外涼風吹得樊歆打了一個噴嚏,她回了神,“哦,到了。”
她跟溫淺道謝後推門出去,臨去時溫淺忽然喊住她,“今晚的事,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
她腳步停下,搖頭,“溫先生這麽忙,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
溫淺似乎有些失望。見她舉步又要走,他再次喊道:“樊歆。”
她扭頭,就見車裏的他端坐著,背脊筆直如竹,微黃的路燈打在他俊秀的臉上,像是年深日久的油畫,顯出一種靜謐而色彩濃鬱的美。他說:“你沒必要這樣。”
樊歆的雙眸猛地一睜,有濃重的悲哀如浪潮浮起,隨後她垂下眼簾,將所有情緒埋在長睫底下,嗤然一笑,“嗬,原來在你眼裏,我是這樣的人。”
……
這個晚上,樊歆等到半夜終於等到了慕春寅的回電,可電話裏的他醉得一塌糊塗,聽吳特助說,雙方談成生意把酒言歡,慕春寅被老外們灌得人事不省。
跟一個醉漢沒法商量,樊歆掛了電話,躺回床上繼續想對策。
這一夜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睡,一閉上眼就想起酒店裏的一幕,她曾聽人講過這圈子的淩亂與汙濁,彼時她並不全信,她甚至天真的認為隻要行得正走的直,就能遠離那些汙穢不堪。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個泥潭你保證得了自己,卻保證不了別人。
她望著窗外,盼望這烏沉的黑夜快些結束,慕春寅快點酒醒,而她快點去公司找高層商榷對策。
☆、Chapter 30襲擊
同一時刻,也有人望著窗外無法入睡。朦朧的月光從透明玻璃窗漏進房間,在純黑的三角鋼琴上投下一片微微的光,似皎皎白紗,似幽幽銀霜。
悅耳的鋼琴聲緩緩傾瀉,潺潺如流水。溫淺沐浴在柔柔月華之中,無需燈光,無需曲譜,僅憑十指對琴鍵的感知,一整首貝多芬的《月光》便完整奏出。
音樂在靜謐的室內悠揚回響,溫淺的神情卻透著恍惚,思緒似乎隨著旋律飄到了別處。
某個瞬間他想起樊歆臨走的場景,腦海中的畫麵如慢鏡頭回放,她立在昏黃的路燈之下,小巧的下巴抵著衣領,嘴唇被夜風吹的發白,身後是狹長的小巷,四周矮牆影影綽綽。她側過臉看他,很受傷的表情,盯著他起碼有三秒鍾,在她若無其事垂下眼簾的那一霎,他感覺出那烏密的睫毛下,是紅了的眼圈。
他莫名其妙,他記得在此之前他隻說了一句話——“你沒必要這樣。”
——是的,她沒必要這樣,今晚的事她大可以跟他講清楚,他清楚劉監製是什麽樣的人,如果她說,他不會不信。
她不說就罷了,她還用那樣悲傷的眼神看他,用自嘲的口吻說:“嗬,原來在你心裏,我是這樣的人。
房內琴音依舊叮咚如泉,節奏卻不知不覺在加速,彈到最後,竟顯出幾分罕見的淩亂,很明顯,彈琴之人心緒出現波動。
倏然,按住琴鍵的指尖一慢,月光下的溫淺抬眸。
她是不是誤會了?她以為他相信了劉監製的話,以為他在說,你沒必要這樣,沒必要靠引誘男人來上位?
琴音驟然止住,溫淺起身,對著窗外茫茫的夜色自語:“討厭解釋……但還是要說清楚。”
※
次日一早,樊歆天一亮便去了公司。
才七點半,遠沒到上班的點,辦公大樓沒來幾個人,樊歆在盛唐旁的麵包房用早餐。一群人鬧哄哄的麵包屋外走過,為首的是個人高馬大的胖女人,身後有拿相機,有拿話筒的,似乎都是記者。
樊歆沒在意,畢竟盛唐這個造星工廠,每天都有無數的八卦記者或者熱情粉絲在門口圍堵,她司空見慣。
她吃完了早餐起身離開,因為步伐比較快,她追上了狗仔隊伍,與人群裏的胖女人擦身而過。胖女人猛地回首,眼眸睜大,一聲尖叫,“就是她!”
正往前趕路的樊歆沒反應過來,眼前人影一花,“啪”一聲脆響,她臉上一辣,重重挨了一耳光!
這猝不及防的變故將她打蒙在當場,而麵前的胖女人已叉腰大吼起來,“就是她!就是這個沒臉沒皮的**!”
“你憑什麽打我!”樊歆回過神,像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她挨打之後條件反射便是回擊過去,可她的手還沒伸到中年婦女臉上,一群人將她扯了開來,“別打別打,有話好好說!”
“老娘打的就是你!”胖女人被另一群人拉扯著,胸膛不住起伏,指著樊歆的鼻子吼道:“你這惡毒的婊.子,老劉不肯中你的計,你就砸破了他的頭……”
她破口大罵,周圍的記者聞聲而來,裏三圈外三圈迅速圍攏,七嘴八舌問胖女人,“靜安姐,您跟盛唐小花旦有什麽過節,為什麽打他?”
張靜安冷笑,眼神像刀子,“我為什麽?這女人為了當上新電影的女二,勾引我們家老劉,老劉不肯,她就拿酒瓶砸破了老劉的腦袋!”
樊歆氣得嘴唇發抖,“含血噴人也要有個底線!究竟是誰不懷好意色性大發,你搞清楚!”
雙方各執一詞,記者們蒙了,一個大膽的問:“既然你們的意見截然相反,那誰有證據?”
“證據?”張靜安氣洶洶道:“你們去問問《和平年代》的劇組,去問問帝王酒店,我們老劉可是跟著一群人去談電影的,這□□自己巴巴找上門……還有,你們再去醫院看看,我家老劉昨夜裏縫了十幾針,血流了一身,眼下還在病床躺著,不信現在就去拍照!”
她信誓旦旦,記者轉頭問樊歆,“樊歆,你說劉誌軍先生侵犯你,那你有證據嗎?”
樊歆登時噎住。
她打破對方的頭是真,可對方強.奸她的證據,她沒有。
張靜安趁機鑽空大肆抹黑,“沒證據吧!勾引男人還想反咬一口!”
眼見樊歆空口無憑,周圍記者們瞬時眼神微妙,有人輕聲道:“真想不到,這盛唐小花旦長的清清純純,竟是這樣的人。”
“對啊……之前還對她印象挺好……”
“這年頭為了博出名,真是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一群人七嘴八舌,張靜安在人群裏謾罵愈發難聽,樊歆怒不可遏,“你還有沒有教養!”
她的憤怒與喝止勢弱如螳臂擋車——街道上的人越圍越多,張靜安帶來的一幫人蓄意煽動,樊歆的聲音壓在裏麵根本聽不見。好在不遠處盛唐的保安聞風趕來,衝入人群保護樊歆,可張靜安不依不饒帶著人扭打過來,保安拽住她的胳膊往後推,大概是力度過猛,張靜安跌倒在地,旋即她嚎叫起來,“打人啦打人啦!這臭不要臉的賤人指使打手打人了!”
隨著她的嚎叫,現場一片混亂,有大街小巷圍過來看熱鬧的路人,有不停趁火打劫拍照的記者,還有跟張靜安一方撕扯的盛唐保安。
“住手!不要再打!不要……”大庭廣眾下動手絕非明智之舉,樊歆試圖製止,可張靜安那撥人越鬧越凶。
敵多我寡,最後保安們護著樊歆想要撤離是非之地,沒退兩步卻見看熱鬧的人群堵住了去路,不少路人輕信了張靜安撒潑大哭的苦肉計,指著樊歆罵,“想出名想瘋了吧,這種手段也做得出來!”
“對啊……先前看她的廣告,還挺喜歡她,沒想到是個裝純的綠茶婊!”
“嘖嘖……知人知麵不知心啊,為了出名,賣身求榮。”
有人看著地上嚎哭打滾的張靜安,“勾引男人就算了,還找人把人家老婆欺負成這樣,明星就了不起啊!”
張靜安的人趁機高聲辱罵,“嗬,什麽明星,就一婊.子!”
一人帶頭,更多的人起哄大喊起來,“婊.子!滾回你的盛唐!”
當這聲□□響徹街頭,場麵越發失控,“啪”一聲響,張靜安旁邊的一個男人猛地向樊歆砸過一樣東西,嘩啦啦一陣油水潑地的聲音,竟是一小盆髒汙的剩飯泔水,沒潑到樊歆,卻潑了她後頭保安一身,樊歆原本快衝出包圍圈,眼見那年輕小保安滿身濕漉油膩地被人圍堵哄笑,樊歆折身返回去拉小保安,她忍到極限,衝混亂的人群大喊:“你們無憑無據,憑什麽這麽做!!”
“憑你這婊.子勾引男人!”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垃圾與塑料瓶,顯然是張靜安那夥人早就備好的攻擊武器,而外圈的記者們抓緊機會,哢嚓哢嚓狂按快門,拍下樊歆的狼狽。
“我沒有!!”麵對一**狂躁的人群,樊歆百口莫辯,她無法形容這一刻的感受,憤慨、冤屈、惱怒……正在此時,手腕忽地一緊,有股強勁而不可忤逆的力道抓著她的手就往人群外走。
她一怔,在擁擠的人潮中瞥見一張熟悉的臉。
有人喊出來,“溫淺?”
眾人皆是一呆,鬧哄的人群像沸水裏陡然加入了冰塊,一霎安靜下來。
溫淺麵無表情立在人群,頎長身形如□□孤傲的喬木。晨起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那白襯衣似冬日的雪般清雅潔白,連日光都不敢留下斑駁的樹影。他牽著樊歆的手穿過人群,步履並不快,卻沉穩如巍巍山川,許是敬畏他的身份,許是瞧見他眸裏那絲冷冽,不少鬧騰的人收斂下來,不由自主讓開了道,便連先前撒潑的張靜安都停下了動作。
也有人仍不挪窩,還有人仗著人多勢眾繼續羞辱,“喲,婊.子還找到了幫手……”
他話音未落,溫淺一眼掃過去,淡然的眸光瞬時淩厲迫人,那破口大罵的聲音驟停,像被人掐住了咽喉,旋即幾隻粗壯的手伸過來,是溫氏的人,他們徑直將這滿口髒話的男人麻袋般拉到巷子深處,見滿大街無人出手相助,男人猖狂盡失一臉驚恐。
因著這一番殺雞給猴看,圍觀的路人瞬時噤聲,隻有溫淺仍是那副風輕雲淡的表情,他淡淡環視著人群,被掃過的男女老少,都覺得他視線掠過之地森涼如鋒,不由自主退後幾步讓開了路,眼睜睜瞧著溫淺將樊歆帶離人潮。
※
偏僻無人的地下停車場內,黑色的保時捷停在最角落,副駕駛上的樊歆呆坐著一言不發,左側的溫淺倒是神情平靜,“剛才的事……”
樊歆抬起頭,烏眸裏有憤然,“我沒有。”
溫淺頷首,“我相信。”
隻這簡簡單單三個字,樊歆喉中猛地哽住。昨夜承受的恐懼與憤怒再忍不住,說出了口,“昨天劉誌軍叫我去酒店談電影,我就去了,誰知根本不是這樣……他強迫我,我不願意,我掙脫不了他,就拿瓶子把他的頭砸破了。”
溫淺點頭,仍是那個詞,“我信。”聲音一轉,“但外麵的人不相信。”
頓了頓,他接著說:“剛才那一鬧,這事肯定已經轟動全城,現在整個y市都是想堵你的記者。你打算怎麽辦?”
樊歆低頭沉默,“我還沒想好……”過了會她抬頭看他,“我……我不想呆在這。”
溫淺的聲音沉而穩,逐字逐句緩緩道來,“這不理智。眼下正是風尖浪口,你是個藝人,當名譽受到汙蔑,第一件事就是做好公關應對。如果你這時逃了,大眾會認為你是心虛。”
“可是……”樊歆想起剛才那一幕,所有人把她圍在路中間,高聲痛罵,仿佛她十惡不赦。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遭受這樣的暴力圍堵,他們不分青紅皂白謾罵侮辱,人身攻擊甚至打砸襲擊。如果說昨晚劉誌軍讓她發現這圈裏的卑劣無恥,今天的事則讓她見識到什麽是民眾暴力……那些人的臉還晃蕩在她麵前,有張靜安惡毒刻骨的,有記者們幸災樂禍的,還有圍觀人群的,他們或譏諷或不屑,或嘲笑或憤慨,幾百幾千張麵孔,嘴巴一張一合卻是同一句話“婊.子婊.子婊.子……”一句句炸得她耳膜嗡嗡響,頭痛欲裂。
樊歆慢慢抱住了腦袋,“我頭很痛,想找個記者追不到的地方靜一靜……”
她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雙手環著自己,像一隻無助的小獸。溫淺看了她一眼,微暗的光線中他側顏鼻高唇薄,清俊又疏淡,依舊是平靜如初的模樣,半晌後他問:“你想去哪?”
※
兩個小時後,兩人出現在飛往馬爾代夫的航班上。
寬敞奢華的頭等艙內,機艙外是一朵朵飄過的白雲,樊歆詫異看著坐在他身邊的溫淺——登機前一幕,溫淺問她要去哪,她張口答:“哪趟航班先走就坐哪個,越快越好。”
於是乎,馬爾代夫。
踏上航班的一刻,她以為是獨自一人,然而坐下還未幾分鍾,旁邊空著的位置突然來了一個人……溫淺。此時飛機即將起飛,即便她不想溫淺跟來,溫淺也下不了機。
她瞧著他慢條斯理施施然坐到身邊,有些局促,“溫先生,您怎麽來了?”
溫淺眸色輕斂,黑眸幽深如水,口氣卻有些無奈,“小姐,你一沒錢二沒證件,如果我不出麵周旋,你躲得過記者?上得了飛機?”
樊歆無言以對。的確,她的證件都在慕春寅那,這次沒有溫淺幫忙,她哪也去不了。她現在對溫淺的態度極度矛盾,明明不想跟他有瓜葛,處處躲著他,卻偏偏三番五次糾纏在一起,如今還連著承了他幾次人情……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事已至此樊歆隻能說:“這次麻煩溫先生了,但您讓我上了飛機就好,沒必要一起來。””
溫淺仍是疏淡又高遠的模樣,“樊小姐在我的酒店受傷,我感到抱歉,這就當補償吧。”
“啊?帝國酒店是你的?”難怪她在酒店遇到他!
溫淺從容換了一個姿勢坐,背脊一如既往筆直,“所以你無需客套,有這個功夫,好好想想自己的事該怎麽辦。”
樊歆默默將視線再次投向機艙外,隔著蓬鬆的大片雲朵,萬米高空之上的她看不見地麵城市。
雖然看不到,但她能想象到,眼下她的新聞肯定風暴般席卷了各大媒體頭條。
☆、Chapter 31露陷
樊歆的猜測完全正確。
她的消息此時已經在網絡上炸開了鍋。在不到兩個小時內,她的新聞以各種頭條的形式滿天飛,內容千篇一律刊登著今早街道的那一幕。
——《為爭角色,樊歆□□劇組人員》、《盛唐小花旦美人計上位不成,反被監製老婆當街掌摑》、《桃花塢仙女竟是綠茶婊?為爭角色打破監製頭顱!》、《精靈歌姬為博出位,酒店□□劇組骨幹》等等。照片上還多幅刊登著當時的場景,或是她被張靜安當街掌摑,張靜安打得她臉偏向一旁,十分狼狽;或者是路人圍堵著她,將瓶子與垃圾狠狠砸她,她站在人群中央,憤慨又無助。
隨著報道的熱浪掀起,網民的質疑與驚訝更是鋪天蓋地,有人遲疑著不敢相信,有人看著照片震驚不已,有人冷眼旁觀作壁上觀,還有人在煽動下肆意怒罵。
而此時的盛唐更是亂成一片,幾個影視部的高管不停往各大媒體撥電話,企圖讓他們刪掉消息,但新聞的熱點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媒體們哪裏肯作罷。高管們一麵焦急忙碌,一麵暗怪樊歆黴——啥時候出事不好,偏偏趕在這幾天。今兒才大年初六,盛唐總部還沒到收春節假的點,就留了幾個骨幹員工跟保安在總部,而事情又發生在早上七點半,那幾個骨幹員工也沒來上班,出了事後,幾個保安聞風過去護衛樊歆,奈何人數太少,麵對幾百上千的暴民,完全無法抵擋。
紙包不住火,高管們在兩個小時後無可奈何的將電話打到了荷蘭。
那邊慕春寅似乎酒意剛醒,聽到消息後暴怒,“你們都是死人嗎!這麽大的事現在才通知!”
座機電話按下的是免提鍵,在場五個高管將他的咆哮聽得清清楚楚。高管們一麵忐忑一麵交換著不解的眼神。
——雖然這消息是醜聞,但對於碩大的盛唐集團來說,演藝公司隻是其中的一個子公司,而樊歆這個新人,也隻是小子公司裏的幾十分之一而已,區區的一個演藝新人爆出了點新聞,也能叫這麽大的事?當年十來億的樓盤賣不出去,慕春寅也沒吼得這麽厲害過。
高管們摸不透慕總裁的脾氣,將態度放得低低的,“是,慕總,是我們疏忽,那您看該怎麽處理?”
“汪和珍呢?”那邊的聲音吼得更大,“我把樊歆交給她,她是怎麽看人的?!”
其中一個高管啜喏著,“現在是汪總監的休假時間,她的電話打不通。”
“還敢給老子休假!樊歆人在哪?”
“回慕總,樊歆被溫先生帶走後就沒了消息……我們也正在找……”
“一群蠢貨!”那邊吼得電話都在抖,“給老子找,她要是少一根汗毛你們全滾蛋!”
高管們被吼得耳膜嗡嗡響,他們斟酌著要說點什麽,電話裏傳來慕春寅的聲音,似乎是對吳特助的,“去機場,馬上回國!”
隨即啪地一響,通話斷了。高管們對著掛掉的電話麵麵相覷,其中一個人納悶的問:“不就是一個新人嗎?慕總至於那麽緊張嗎?”
另一個人摸摸下巴,忽然一驚,“我曾經在吳特助喝醉後聽到他嘟囔,他說,整個公司誰都可以得罪,就樊歆不行。”
“為什麽?”
“我怎麽知道。”
有人提出另一個疑惑,“這事據說榮光少董也出現了,但媒體們不敢報,隻拍了樊歆跟張靜安……”
“媒體們還不是欺軟怕硬!咱慕總如果在場,看他們敢不敢造次!”
最後一人不耐地拍著桌子,“你們別再這磨嘰了!甭管媒體怎樣,當務之急趕緊去找樊歆,不然還真等慕總炒魷魚?”
※
樊歆是臨近傍晚抵達的馬爾代夫。
馬爾代夫是由大大小小的島嶼構成,她跟溫淺踏上了一座名為幸福島的島嶼。周身細白的沙,湛藍的海,高大的熱帶綠植,還有單門獨院的可愛小木屋別墅,樊歆跟溫淺一人一間。
風景相當不錯,但樊歆卻想哭。
太熱了!
國內還在過春節,她穿著羽絨服上的飛機,下飛機時傻了眼——馬爾代夫是典型的熱帶季風氣候,二月份的天氣又幹又燥,溫度直逼28度,不亞於國內的六月份!
穿著厚厚冬裝的兩人對視一眼,溫淺默默回到自己的小別墅,將厚外套脫了下來。他隻穿了兩件,裏頭一件襯衫,外麵套著長款羊毛大衣,脫了大衣後襯衫剛剛好。
可樊歆就沒那麽舒服了,在國內她怕冷,外麵一件羽絨服,裏頭還有件加絨的兔毛打底衫——呃,脫了羽絨服,裏麵的厚打底衫依舊熱死人。
樊歆豔羨地瞅著隻穿一件薄襯衣的溫淺,將厚厚的羊毛打底褲卷起來,坐在空調房裏吹冷氣。
溫淺再次離開,半個小時後他回來,手裏拿著一大包東西,“島上商店隨便買的,湊合吧。”
樊歆掃掃袋子,裏頭全是夏季的衣物,她拿著衣服進房去換。
進了房間她才發現袋子裏頭鼓囊囊的不止一兩件,她一件件的拿出來,上衣、裙子、褲子、拖鞋、帽子、太陽鏡,甚至還有防曬霜……她從不知道他孤傲的外表下,藏著這樣一顆細致穩妥的心,她心頭微微動容,換好衣服後走出去。
屋外的他亦換好了新買的夏裝,簡單的白襯衣米色長褲,安靜地坐在遮陽傘下看落日。海浪拍岸,潮聲不絕,有飛鳥不時從眼前啾啾飛過,遙遙的海平麵上,一輪日頭落了一半,蒼穹盡頭雲霞如錦。
這原本是美麗而喧囂的一幕,可他不言不語的坐在那,目光悠遠而側顏沉靜,那翻卷的海潮,飛鳴的海鳥,徐徐的海風,沿岸一切有聲的景物便融入他安靜的氣場中,時光像以溫柔的節拍暫緩,夕陽下的海灘如慢慢拉開的長鏡頭,天地間一切疏闊的瑰麗化作優美的畫卷,成為那白襯衫男子靜默的背景。
不忍打擾這美好的一幕,樊歆的腳步放得極輕,可他還是聽見了,扭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那雙幽深的眸子在蔚藍海麵的襯托下,湛湛如波。
樊歆走上前說:“溫先生,今天的機票錢酒店錢還有衣服的錢,回國後我會還給你的。”頓了頓,“雖然那酒店是你的,但這事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所以我還是要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多半還在y市被人追著罵吧。”
溫淺回頭繼續看海,聲音在海風中淡淡地傳來,“如果你堅持要謝,好,我告訴你我的原則。”
“什麽?”
“我不會無緣無故幫一個人,今天我幫了你,你就欠我一個人情,下次我有需要,你就得還。”
他聲音冷靜清晰,仿似在談一樁明碼標價的生意,樊歆是自找的話題,騎虎難下隻得道:“好。”過會她說:“你已經把我送到這來了,你可以回去了。”
溫淺抬頭望望天空,“既然坐這麽久的飛機來了,就當度假吧,反正回國也不知道幹什麽。”
樊歆好心的提醒,“今天大年初六,你回國在家過年啊。”
“家?”溫淺自嘲一笑,看向天邊撲騰的飛鳥,眉間掠過不易察覺的黯然,“我的家,就是我的辦公室。”
※
已是深夜,樊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從窗外傾灑進來,耳畔聽得見一陣陣的海浪聲,海水的潮汽隨風掠入房間,有些鹹腥之氣。
樊歆起身出了屋,坐在院內長椅上,瞅著月光下的粼粼海平麵,回想起今天的事,腦中有些淩亂。
不知y市現在情況如何,還有遠在荷蘭的慕春寅,對這檔子事知不知情。她倒是想給他打電話來著,但手機沒電了,關機前她抓緊時間給他發短信:“我在馬爾代夫幸福……”最後一個島字還沒打出來,屏幕一黑,自動關機了!
樊歆:“……”
“真是運氣背啊。”她慢慢扭過頭來,對著蕩漾的海麵,輕歎一口氣。
※
相隔萬裏的y市,盛唐十七樓燈火通明。
慕春寅將茶幾上的報刊全砸到地上,向汪和真吼道:“你這經紀人怎麽當的?我把好好一個人交給你,現在就成了這樣?”
一圈高管噤若寒蟬,汪姐支吾著,“對不起慕總……我昨晚上是打算陪樊歆一起去酒店的,但我女兒發高燒,我就趕去了醫院,今天她燒了一天,我都在醫院陪著,手機放在家裏,沒接到你們的電話。”
吳特助推門進來,向慕春寅道:“慕總,何部長那邊查出溫淺的行蹤,他坐了上午十點的飛機飛去馬爾代夫,隨行的有個年輕女人,雖然帶著帽子,但從身形上來看跟樊小姐極為相似。”
慕春寅將桌上小山似的文件“唰”地掃到地上,冷笑,“好一個溫淺!把我的人拐到馬爾代夫!”
他手一揮,“叫老何繼續留意,還有,立刻訂去馬爾代夫的機票。”
吳特助恭敬後退,“是。”
……
半小時後,從總裁辦公室出來的高管們一個個麵麵相覷。
傳媒部的胡總監道:“我的乖乖,我越來越覺得這樊歆不簡單了。我從沒見慕總這麽著急過!”
“就是,一個新人而已,至於嗎?”
“新人?”抱著文件路過的吳特助高深一笑,“她可不是個簡單的新人。”他同情的瞟瞟汪姐,“汪總監,樊歆跟公司簽合同的那天我就暗示過你,好好看她,你怎麽就那麽不小心呢?”
汪姐拽住吳特助衣袖,“你就別說了,慕總恨不得吵我魷魚!你快點告訴我,她究竟有什麽身份?”
吳特助神秘的搖頭,“佛曰,不可說。”再次無限同情的看向眾人,“阿門,你們快聽慕總的吩咐去處理網上的亂七八糟吧,擺不平的話,大家都會死的很慘。”
※
馬爾代夫的天亮得極早,清晨的天空像藍到極致的薄釉,薄得近乎透明,有著詩句一般,淡淡的、令人哀傷的美。
溫淺起了個大早,走到沙灘上吹海風。等到他走到西麵的沙灘盡頭時,才發現那正坐著一個人。他走過去,看著那個纖細的身影問:“怎麽在這?”
海浪呼嘯不絕,樊歆抱著膝蓋瞅著海麵,“我一晚上沒睡,呆在這裏想事。”
溫淺從容坐到沙灘上,疏淡的眼神透出幾分興味,“那想出了什麽?”
樊歆頹然低下頭,“第一次從自以為是的世界覺醒,看到自己膚淺與天真。”
是的,過去她的腦袋雖談不上多靈光,但為人處世還算沉穩,起碼娛樂圈爬模打滾快一年,沒出什麽差錯。但萬沒料到,這猝不及防的事件才真正考驗她的臨場反應與把控能力,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天真與膚淺。在此之前,她沒有過多的城府與手段,隻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往上爬。任何事她憑的就是一根筋,參加歌曲節目她就拚命唱,參加舞蹈節目她就拚命跳,她不會拉票刷水軍,不會搶鏡頭博出位,更不會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以至於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遇到這種齷齪算計,竟有種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她輕輕歎氣,望向一望無垠波瀾壯闊的海麵,萬裏無雲的天空湛藍如畫,一輪飽滿的旭日冉冉升起,海麵波浪翻湧,霞光萬丈。
聽得身畔的溫淺道:“日出真美。”
深有同感的樊歆點頭,“如果拿音樂做比喻,它的壯麗隻有交響樂才能形容。”
溫淺抿抿唇角,似乎在笑,清朗的眉眼沐浴在朝陽下,溫潤如暖玉。他點評道:“這個比喻很恰當。”
樊歆扭頭一看,就見溫淺就坐在自己身邊,兩人隻隔著一步的距離。
她迅速將距離拉開,遠遠退後三步——她匆忙出門沒帶遮瑕霜,左臉上的疤痕雖隻剩淡淡的印子,但隔得太近,仔細瞧還是瞧得見的。
溫淺見她急忙後退,眉一挑,是個不悅的表情,“你怎麽回回見了我都像老鼠見了貓?”
“呃……”樊歆顧左右而言他,她指著一**衝上沙灘的浪潮,迎著飛濺的浪花說:“我腳上沾了許多沙子,我去洗洗腳。”
她說著還真往淺灘裏走,裝模作樣在水裏踢踢腳丫子。沒多久突然大叫,“啊!什麽東西紮我腳了!”隨後在腳下一摸,哇了一聲,“我……我踩到了一個螃蟹……”
她將螃蟹丟進水裏放生,又發現了好幾個漂亮的貝殼,便舉起來對著朝陽欣賞,每個貝殼裏五顏六色的虹光都值得她品上好一會,仿佛那不是普通的貝殼,而是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她自娛自樂,而岸上的溫淺就那麽坐在沙灘上,靜聽風聲,欣賞著藍天碧海,浪花海鳥。
風漸漸大了,淺灘裏的浪越來越激蕩,樊歆卻仍不肯出來。忽然一個浪潮打過來,她躲閃不及,“啪”地就被撲倒,她摔了跤卻未喊痛,一骨碌爬了起來,溫淺見風大浪起,擔心出亂,便向她招手,“上岸吧,去吃早點。”
“嗯。”樊歆一手提著裙角,一步一步向岸上來,曦暉打在她的身上,鍍出一圈輝亮的光圈,她的容顏沐浴在金色的光線中,妍妍如春深之花。
溫淺漫不經心的看著她,忽然臉色微變,喊道:“小心。”
——一個浪潮“嘩”地翻湧過來,直撲樊歆背後,來勢又急又猛,似要將嬌嬌弱弱的她卷到海裏去。溫淺來不及多想,衝上去抓住樊歆往後拉。
“嘩啦啦”一陣浪頭擊撞的大響,水花四濺,兩人來不及躲閃,齊齊被這巨浪衝到沙灘上。
三秒後,被浪頭撞得迷迷糊糊的樊歆回過神來,嚇了一跳——她跟溫淺倆落湯雞般被衝到沙灘上,溫淺摟著她的肩,是個護著她的姿勢,而她的臉就貼著溫淺的下巴。他的呼吸隨著潮濕的海風拂到她額頭,她的臉頰“轟”地紅了。
她慌慌張張起身,道:“對不起……”大概是太過局促,她撒腿飛奔回小木屋,“我……我回屋換衣服……”
她飛奔離去,沒注意到身後溫淺驚愕的表情。
海浪依舊嘩嘩不絕,他怔在那,腦中回蕩著方才那一幕。
她靠在他懷裏,近隔咫尺的距離,她左臉上那道淡淡的疤痕,他看得一清二楚!
☆、Chapter 32教導
溫淺回到小木屋,沉思片刻,他撥通助理的電話,“阿宋,給我查慕心。”
“您不是一直讓我查樊歆嗎?怎麽又改查慕心了?她都過世了呀!”
“去查。”溫淺重申著,口吻越發堅定——他從前想問題就是進入了死胡同,見到樊歆總會想起過去的慕心。他想不通透,便不停的調查樊歆,卻忘了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查慕心。
他吩咐道:“老張不是認識一個黑客能人嗎,你去讓他用一切渠道查慕心。”
“那黑客前幾年因為破了國際金融網被抓去坐牢,才放出來呢,說是金盆洗手了。”
溫淺的話不容置喙,“隻要他查出來,條件隨他開。”
“好,我這就去辦。”
※
國際頂尖黑客果然不是蓋的。消息來的很快,下午四點時溫淺便接到阿宋傳給他的資料,阿宋的聲音聽起來震驚極了,“溫先生,想不到她就是慕心啊……天哪,她竟沒死,變化好大!”他感歎連連,又道:“您自己看吧,這些是沿著慕心過去學校出來的資料,都是老照片,網站早就刪了,但那牛逼黑客居然將人家的數據庫挖地三尺,翻出來了寶貴的兩張。”
海風舒適的小木屋裏,溫淺斜靠在沙發上,盯著郵件裏的照片。
慕春寅雖然封鎖了慕心的消息,但有些事物一旦存在,必然會留下痕跡,譬如慕心的過去。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存在這個世間二十年,一定會在社會裏各個角落留下印記,比如在人人網或者其他網站上曾經的資料——而網絡的痕跡龐大而無所不在,慕春寅不可能將數以萬計的信息全部刪除幹淨。
眼下,這些漏網之魚便是阿宋發來的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高中畢業合照,大概是學校為了記住學生們的成長足跡,將照片曾留在了官網上。溫淺一眼便認出左排第二個就是慕心,胖胖的,照片中與印象中的她差不多。因為是畢業照,沒有帶口罩,隻戴了副黑框眼鏡。將照片放大,能清楚的看到她臉上有道疤痕,位置跟今早樊歆臉上的那道一模一樣。
太巧合!
溫淺繼續翻下一張。第二張是個少女的半身照,約十二三歲的模樣,抱著小提琴倚在鋼琴前。雖然已有心理準備,溫淺的瞳仁仍是一緊。
照片上的女孩年齡還小,五官並未完全長開,卻能瞧出是極好的美人胚子,明眸皓齒,那雪白鵝蛋臉,大眼薄唇,活脫脫便是如今樊歆的縮小版。照片的位置似乎是學校禮堂,禮堂上掛著大紅的橫幅“熱烈祝賀我校慕心同學獲得卡美娜國際少兒小提琴賽二等獎。”
卡美娜是國際少兒音樂界的一個重要獎項,能得到它的榮譽,實力不容小覷。
溫淺將照片湊近了些,照片上的人淺淺笑著,唇角微微勾起,露出兩個極小的梨渦。
隻這一眼,溫淺便能完全斷定,這就是樊歆。那天他將她逼到化妝室的牆角,她尷尬抿唇,便露出兩個梨渦,正如照片上的一樣,小巧得近乎甜美。
溫淺將兩張照片拚在一起看,一個十八歲的大胖姑娘,一個十三歲的清麗少女,截然不同的外貌卻共著同一個身份——太古怪!
他決定攻破一個人的堡壘,將真相剖出來。
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電話。數秒鍾後電話接通,不等那人開口,溫淺開門見山的說:“婉婉,樊歆在我這裏。”
莫婉婉那邊一愣,“啊?她在你那裏?操,姐就回老家拜了個年,咋就出這麽大的事!她還好吧,我擔心死了,打她手機打不通,到處找又找不到她,急得一晚上沒睡!”
溫淺接著她的話頭問:“真一晚上沒睡?”
“那當然!”莫婉婉咬牙切齒,“她居然被那老娘們打了一巴掌,我擦,恨不得去把那老娘們狂砍一頓!敢欺負我姐們,老子掘她家祖墳山!”
溫淺風輕雲淡的問:“你氣成這樣,還說跟她隻是普通同事?”
莫婉婉那邊一怔,趕緊解釋,“我……我跟她真隻是普通同事,我無非覺得她人還可以,就關心一下。”
她支支吾吾越發顯出心虛,溫淺早已了然,當下不緊不慢的說:“樊歆現在的□□是不是到了滿城風雨的地步?”
莫婉婉的聲音垂頭喪氣:“是,這是她出道以來最大的風波,網上出現了許多謠言,什麽難聽的話都有。”
“盛唐現在的應對情況如何?”
“不怎麽樣。”莫婉婉道:“事發突然,高層們措手不及,等反應過來,早已全網皆知,再想要刪掉所有的消息已經不可能了……雖然公司在盡全力補救,但我覺得結局堪憂。畢竟劉誌軍跟九重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這一鬧起來,九重必然要出麵,而盛唐跟九重勢均力敵,盛唐想要打贏這場口水仗,沒那麽容易。”頓了頓,她歎氣道:“現在整個網絡的撕逼大戰已經開啟,原本隻是樊歆與老娘們的,如今各自的後台都出麵,就變成娛樂圈大佬們的對決了,再不快點搞定這破事,我擔心樊歆的星途會在這場戰役中就此隕落。”
溫淺總結道:“所以說,樊歆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豈止是危險,簡直是火燒眉毛!再不救就完了!”
溫淺淡然道:“你想不想我幫她?”
“當然想!”莫婉婉道:“盛唐對九重勢均力敵,但如果你們榮光□□來,跟盛唐一起,那麽九重多半就沒有勝算了。”
“可我為什麽要幫她?”溫淺反問,嗓音沒有一絲波瀾,“婉婉,我從不做樂於助人的事。我幫她,得有理由。
急不可耐的莫婉婉脫口而出:“當然有理由,她曾有恩與你!”
溫淺的眸子一亮,口吻卻依舊平靜,“是嗎?她什麽時候對我有恩了?”
“她……”莫婉婉在理智與衝動間搖擺,“她是……”
見她遲疑,溫淺悠悠補了一句,“算了,既然說不出來理由,那我就懶得費心思了,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麽關係。”
莫婉婉再忍不住,一聲大喊,“她是慕心!”
※
同莫婉婉打完這通電話已是一個小時後。
時間已是下午五點,溫淺走出小木屋。方才的電話裏,他將這些年的事都問了個清楚,莫婉婉一心想他出手幫樊歆,自然是有問必答,毫不敢瞞。
屋外海風輕拂,頭頂的高大椰樹被風吹得颯颯作響。樊歆就坐在樹下,遙望著遠方的海麵。
溫淺慢慢走上前去,隨著步伐的一步一步接近,看著她的身影在眼前一點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倏然間便心潮翻湧,同那波浪起伏的海麵一般,澎湃到靜不下來,腦海中翻來覆去隻有一個聲音在呼嘯。
六年了!她沒死,她還活著,活的好好的。
一霎之間,他喉中微咽,竟分不清是悲還是喜。
六年來,他背負著她的死痛悔歉疚自責,無數個午夜夢回的夜晚,他會想起曾經的那一幕,她被瘋狂的貨車撞開,空中爆出大朵殷紅的血花。
他在這夢魘裏掙紮了近兩千個日夜,仿似置身一片汪洋的黑暗,前無盡頭,後無退路,或許這一生也無法得到救贖。
時至今日,他終於可以結束那一段暗無天日的過往。
他心潮起伏,而樹下的她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衝他一笑,“溫先生。”
他神情平靜,“嗯。”
——莫婉婉剛才在電話裏千叮萬囑,說樊歆對過去的事很抵觸,如果他揭穿她的身份,她一定會逃之夭夭,與其尷尬相對,不如當做什麽都不知道。
他聽進了莫婉婉的這個忠告,所以內裏即便風起雲湧,麵上仍鎮定如初,“在這做什麽?”
樊歆戴著滾邊的遮陽帽,耷拉著腦袋,口氣有些頹然,“還不是在想自己的事……”
溫淺不忍見她這個模樣,問:“你想到了什麽。”
樊歆搖頭,看著天上的太陽說:“就因為還沒想好,才在這曬太陽繼續想啊!”
溫淺沒再追問,他隻是一指頭頂的陽光,再指指她的影子,在樊歆莫名其妙之時,溫淺丟了一個問句:“你以為,陽光下就沒有陰影嗎?”
他轉身迎向大海,風吹著他的白襯衣,而他看向溫柔平靜的海麵,伸手一指,“你以為,平和下就沒有危機嗎?”
樊歆一怔。
“你以為,微笑背後就是良善嗎?”
“你以為,真誠背後沒有偽裝嗎?”
“你以為,你本分做人,他人就不會越軌嗎?”
他的發問一句接一句,聲音清淡,絲毫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卻如擂鼓敲打在人心坎,樊歆訥訥地看著他,竟啞口無言。
溫淺終於收住話頭,總結道:“你最大的錯就是沒有戒心。”
他一針見血,樊歆無法反駁,“是……”
“你不僅沒有戒心,還一步錯步步錯。”溫淺坐到她身邊,同她一道看海,“首先,你太輕信於人。你不該單獨去酒店找他,在見到房間裏有一群人之後,你也不該鬆懈,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那群人都是他的同夥呢?那你豈不是更慘?”
“第二,張靜安來找你之時,無論她對你做了什麽,你應該迅速遠離是非之地,將這風波按捺到最小。你沒在第一時間撤離,導致事態越鬧越大,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樊歆認可,“我當時是想走的,但人群把我圍住了……再加上莫名其妙被打了一巴掌,誰會甘心?”
“誰讓你甘心了?我隻是告訴你,再大的仇冤都可以日後再報。身在這個圈子裏,你就要記住,你是公眾人物,就算當場報了仇又如何,無論跟她的爭執是輸是贏,大庭廣眾之下,對你隻會是負麵影響。”
樊歆深以為然。
溫淺繼續道:“第三,出事後你沒有采取積極的公關手段去回擊,而是消極的一走了之。你一走,便給對方更多的可趁機會,也失去了寶貴的第一澄清時間,他們會大肆抹黑你,導致輿論越來越不利,風波越來越大。”
樊歆將腦袋耷拉的更厲害,“你說的對。”她瞅瞅溫淺,麵有疑惑,“既然我都是錯,你幹嘛還帶我來這。”
溫淺迎著波濤淡然一笑,海水粼粼,他幽深的眸光亦湛湛如波,“人生有誰不會犯錯?錯了,才會成長。”
樊歆撥弄著地上的白色細沙,似在沉思。
溫淺也不擾她,就由著她一個人發呆。見樊歆低頭將一個小貝殼埋進細沙裏,埋好後挖出來,再埋,再挖……這種機械單調的動作十分孩子氣,溫淺看在眼裏,卻有些恍惚。
他無法想象,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的女生,當年要擁有怎樣的勇氣,才能在生死的一瞬將他推出去。
他忽然很是感歎,很想認認真真看著她的眼睛跟她說一句:“謝謝你。”
但他沒有,莫婉婉的叮囑他沒忘。
他想,總有一天,他會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說出這句話。
頭頂高大的棕櫚樹被風吹得簌簌作響,樹下的樊歆還在挖沙子,哪裏想得到溫淺此刻的心思。過了好久,她似乎下定決定,抬頭對溫淺說:“溫先生,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不能再拖延了,我得回去把這事說清楚。雖然我沒什麽有力證據,但我一定會想法還自己一個公道。”
溫淺頷首,是個讚賞的眼神,“孺子可教。”再一看樊歆正亮晶晶的瞅著她,大眼睛裏含著希翼,一怔,“你這什麽眼神?”
樊歆雙手合十,是個討好的姿勢,“那個……我現在就回國……你能不能再借我點錢買機票……我一回去就還你!把這兩天花你的錢都還你!”
她窘迫地抿著唇,唇畔一雙可愛的小梨渦又冒了出來,溫淺忍俊不禁,口氣偏還裝得淡淡的,“可以啊,但給你錢也沒用,今天飛國內的航班已經走了,你得等明天早上。”
“還要等明早?”樊歆眸中浮起失望,她把手一伸,“那好吧,把手機借我下行嗎,我打個電話。”
溫淺把手機給她,樊歆撥了個號碼出去,放在耳邊聽了很久,然後垂頭喪氣的還給溫淺,“打不通,還是關機。”
“你打給誰?”
“慕春……哦,不,我的老板,我得跟他匯報一下我現在的情況,但他手機關機。”她踢踢腳下的沙子,沮喪地說:“打不通就算了,等下再試試。”
※
天已近黃昏,兩人在自助餐廳吃的晚飯。
飯後樊歆沿著海岸線散步,既然現在回不了國,那她就隻能當度假了,放鬆放鬆心境,興許就能想出法子了。”
溫淺慢慢跟在她身後看風景,地上沙灘細膩,海岸波浪陣陣,夕陽西下,海鳥翩躚,樊歆長長的裙擺被海風吹拂得如綻開的花,溫淺倏然覺得自己買這條裙子時眼光不錯。
他見過的美人太多,她此刻的樣子在他眼裏算不上美,但他卻覺得這一幕的風景挺養眼,金色的夕陽,瀲灩的波濤,純白的沙地,沙灘上她桃紅色的長裙逶迤。
如果非要挑出點不好,那就是穿裙子的姑娘略微偏瘦,讓人擔心一個浪頭打來,就把她卷走了。
想到瘦這個字眼,溫淺產生了疑問。
她十二歲的照片跟如今的模樣都偏瘦,足以證明她本身是纖瘦的體型,為什麽到十八歲後會胖到不正常?這樣忽胖忽瘦,是因為什麽?
他拿起手機慢慢走上前,跟她並肩而行。
她本來在看風景,見他跟上來,再掃掃他緊皺的眉頭,有些好奇,“溫先生怎麽了?”在她眼裏,溫淺從來便是淡漠而沉穩的一個人,她幾乎沒見過他皺眉。
溫淺揉了揉太陽穴,微顯苦惱地看著手機,“我一個下屬在鬧自殺,說是因為體型瘦小,被女朋友嫌棄沒有安全感要分手。”
他的戲演得像模像樣,手中逼真的回著短信,“我在勸他,可他說對感情絕望了……”
“因為太瘦被甩?”樊歆目光微閃,似有所思。
溫淺麵有焦慮,“大家都勸他,可他說減肥好減,增肥不可能。他要去跳樓,人已經站在三十八層的高樓上了……”
樊歆大驚,拽住溫淺的衣袖,“別讓他尋死!我知道怎麽增肥,有個偏方,服用含有激素的藥或者治療抑鬱類的藥物。”
話一落地,兩人都怔了怔,樊歆自覺失言,解釋道:“這個……其實不是什麽健康的途徑,還是別用了吧,叫他去正常的膳食機構製定下營養菜譜,多吃多養就胖了!”
溫淺的注意力仍在她前一句話上,他緊追不放,“你怎麽知道那些藥物會長胖?”
“那個……”樊歆有些慌,支吾了許久,“那個……我認識一個人,她以前也挺瘦的,後來她得了抑鬱症還有其它的病,得吃很多的藥治療,因為病情很嚴重,藥物都是過量在服用……天長日久,激素太多,她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成了一個大胖子……”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漸漸低沉,“還是別這樣吧,長胖了後很悲哀的,會被所有人瞧不起……”
夕陽徹底滑下,無邊的暮色慢慢籠罩這一方天地,樊歆的麵容漸漸隱在陰暗裏看不清切,但她別過臉的刹那,溫淺分明瞥見她眸光裏有悲傷一閃而過。
他什麽也沒說,但他為當年的譏諷感到無地自容。
過了好久,樊歆回過頭來衝他一笑,將話題移開,“溫先生,這裏的夜好美。”
溫淺跟著抬頭,夜空廣袤而深邃,幽幽的月光灑在無邊無際的海麵上,粼粼如碎銀。
耳畔晚風徐徐,溫淺呼吸著潮濕的空氣,剛想答話,不想一聲嗤笑響在此刻,“是啊,是很美,極度適合幽會。”
溫淺轉身,便見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十步之外,雙手插在兜裏,步態閑適,那唇角含笑,眉宇慵懶,可目光卻在夜色中銳利如鋒芒。樊歆脫口而出,“阿寅!”
☆、Chapter 33應對
耳畔晚風徐徐,溫淺呼吸著潮濕的空氣,剛想答話,不想一聲嗤笑響在此刻,“是啊,是很美,極度適合幽會。”
溫淺轉身,便見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十步之外,雙手插在兜裏,步態閑適,那唇角含笑,眉宇慵懶,可目光卻在夜色中銳利如鋒芒。樊歆脫口而出,“阿寅!”
大概是她怕溫淺察覺出什麽,忙改了口,“慕總,您怎麽來了?”
慕春寅一步步走上前,月光將他容顏襯托得風流清雋,唇畔的笑意卻越發冷冽尖銳,“溫總都把我盛唐的人拐到了國外,我能不來嗎?”
這話剛落,就見慕春寅猛地揮拳向溫淺擊去,手臂“刺溜”擦過樊歆的耳朵,她甚至聽到那力度攜卷著風聲呼嘯而過,她嚇得大叫,正要出手拉架,慕春寅的拳頭堪堪停在溫淺臉頰旁,離溫淺的鼻翼僅隔兩公分。
溫淺神眉目沉穩,那力道揮來之時他明明看到,卻身形沒移開分毫,他就那麽直直看向慕春寅,不見任何慌亂或者急促,長身玉立從容如初。
慕春寅譏誚一笑,“溫總好鎮定。”
溫淺淡淡瞥了樊歆一眼,“我隻是討厭在女人麵前打架,你要真想打,去邊上,我奉陪。”
“別別!”見慕春寅揮拳又要上,樊歆衝上來抱住他的拳頭,“慕總,這人來人往都看著呢,咱還是別鬧出新聞來!”她說著拉住慕春寅的另一隻手,將語氣壓得真切無比,滿臉關心的連勸帶哄,“再說打架不管輸贏拳頭都疼啊,上次您跟那葉氏太子爺打架,你把人家頭打破了,可你手也紫了,筷子都拿不了,不疼嗎?”
她輕聲細語以柔化剛,慕春寅的拳頭不知不覺竟鬆了些,樊歆趕緊去勸另一個,“溫先生,忙了一天您也累了,回屋歇著吧。”
她一衝溫淺說話,慕春寅的眉猛地一皺,手指骨節再次捏得啪啪響,樊歆見狀立馬轉頭安撫這一個,“慕總,你在飛機上吃了沒?要是沒吃好,我陪您去用餐,這裏的紅茶不錯,烤雞也很棒……”
見慕春寅仍是牢牢盯著溫淺,她滿臉堆笑,越發體貼殷勤,“慕總,您坐這麽久的飛機累了吧,如果不想吃飯,我去陪您開個房間,您好好休息下。”她說著去拽他的胳膊,笑裏帶著討好,“咱快點去吧,最近是旅遊旺季,酒店經常爆滿,要是沒房間就麻煩了……”
在她一**的溫柔攻勢下,慕春寅麵色稍緩,最後他哼了哼,以一個宣誓主權的姿勢,重重將手落下,緊握著樊歆的手腕轉身離開。被拖著往前走的樊歆回頭看著夜幕裏的溫淺,揮手偷偷做了個告別的姿勢。
溫淺仍是那抹淡淡的表情,轉身離開。
※
房間開好,小木屋門窗緊關,封閉的空間顯出幾分壓抑。
慕春寅坐在沙發上,不住叩著茶幾的手宣泄出他內心的焦躁,“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麽跟他在這裏。”
“我當時被記者追得沒處躲,腦子一亂就來這了。”
“恐怕不是吧。”慕春寅抬頭看她,眼神陰鬱逼人,口吻滿是嘲諷,“跟舊情郎私奔到度假勝地,或許你現在美得冒泡呢!”
“我哪有!”樊歆解釋道:“我來這真是形勢所逼,他無非是好心幫忙而已,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形勢所逼?”慕春寅笑著,“所以就一起坐在海邊幽會?如果我不來,你們是不是就繼續這樣下去,聊天,牽手,擁抱,接吻,然後——”手朝房間裏的雙人床一指,眼神陡然一厲,“上床?”
樊歆無法忍受他的無理取鬧,轉過頭去,坐在床頭默不吭聲。
她不說話,慕春寅怒意更甚,他霍地站起身,將她拽到自己麵前,“為什麽不回答?心虛?”
“你夠了!”樊歆打開他的手,“我如果真那樣,我就不開兩間房!”
慕春寅手一鬆,卻不是因為這句話,而是因為她的額頭。因著生氣,她氣呼呼將劉海撥到一旁,露出額上一道淺淺的血痕。
慕春寅緊盯著那道血痕,“這什麽?”
“不要你管,反正你隻在乎我有沒有跟他上床!”
慕春寅一手扣住樊歆的下巴,迫使她仰頭看他,他高大的身影站在他麵前,將光線都遮去,眼神越發隼利,“這到底哪來的?”
樊歆推開他的手,“除了那劉誌軍還能有誰!”
她緊抿著唇,倏然站起身,這出事的兩天來情緒第一次失控,“他抓著我的頭將我往牆上撞,我死活掙不脫……我拿酒瓶砸了他,他老婆就帶著一群人堵我,一圈記者圍著拍照,大街小巷無數人看戲一樣起哄謾罵,有人甚至拿東西砸我!”
“我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被成百上千的人圍攻,我害怕……我打你電話你醉了,打汪姐關機……我腦子裏亂得什麽都想不到,隻想離得遠遠的……”
她抱住腦袋,高亢的情緒一霎頹然,縮在床角喃喃自語,“我知道來這不對,可我不想再受傷害……我……”
人影一晃,她的話音驟然止住,床畔的慕春寅傾過身,張開雙臂將她納入懷裏。
“對不起……”他將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輕聲道。
這簡簡單單三個字,樊歆驀地便靜了下來,她將臉埋在他懷裏,手攥著他的衣襟,像一個受了委屈必須得到慰藉的孩童,“阿寅……”
她的臉貼在他胸膛,久久不再說話,屋外海浪翻湧風聲不絕,而房間安靜至極,隻聽到彼此的呼吸。
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投到牆上,他收緊了雙臂摟緊她,他的指尖摸著她額上的傷,那一聲歎息滿含歉疚,“是我沒保護好你。”
……
一刻鍾後兩人麵對麵坐在沙發上,樊歆撥開自己的劉海,慕春寅往上塗藥。慕春寅一邊塗一麵問:“發生了那事為什麽不報警?”
樊歆道:“原本我是打算報警的,但事關重大,我想跟你商量下再去公安局,沒想到他老婆那麽快就來了。再說,我報案也沒有人證物證……我怕到時無法自證清白,不僅惹一身黑還給公司帶來麻煩。”
“笨!”慕春寅推推她的臉,“你當公安局白吃飯的?就算沒有人證,現場各種打鬥痕跡都可以成為物證!一旦證據成立,就可以推斷有罪。”
樊歆一臉驚訝,“這樣也可以嗎?早知道我就第一時間打110了!”
“拖了這麽幾天,那天酒店現場多半被人打掃幹淨了……”慕春寅無奈搖頭,“算了,不怪你,這方麵你沒接觸過,太單純了。”
樊歆默然無語,的確,某些方麵她的確太過單純。旋即她一聲痛呼,“啊呀!你輕點!痛!”
慕春寅惡狠狠看著她,手裏藥棉還在往下壓,“叫你不帶保鏢助理!吃教訓了吧!回頭那七八個保鏢助理你都給我帶好了!”
樊歆忍著痛嘀咕,“帶了有什麽用,幾百上千的人堵著我呢!保鏢能搞定這麽多嗎……啊呀,我錯了錯了,你別再按了,真的疼啊!”
見她痛得倒吸氣,慕春寅拿藥棉的手收了回去,自知理虧的樊歆沒再說話。慕春寅看她訕訕低著頭,終是於心不忍,口氣軟了些,“以後受傷了要第一時間跟我說。”
樊歆一臉委屈:“我是想跟你說,可你不是電話打不通就是喝醉。”
“醉酒是我的疏忽,後來電話打不通因為我在飛機上,趕著來找你。等我下了飛機,你的手機又關機了。”
“不是我要關機,是沒電了。”
慕春寅手中的藥終於塗完,他凝視著她,突然說:“慕心,你並不信任我。”
“有嗎?”
“有,不然秦晴的事為什麽不說?舞台遇襲的事你明知道她是真凶。”
換樊歆愣住,“你知道是她做的?”
慕春寅仍是那句話,“回答我的問題,在外麵受了欺負為什麽不講?”
樊歆啜喏著,“你這麽喜歡秦晴,我怕我講了你也不信。”
慕春寅一聲哀歎,“你怎麽能蠢成這樣!”
樊歆這幾天不停被各路人馬打擊,自信心早已垮成了散沙,她抱著膝蓋默默將腦袋埋下去,不說話。
見她怏怏不樂,慕春寅將她再次撈進懷裏,他暖暖的懷抱溫暖著她,手輕輕撫著她的發,“慕心,你要記住,這世界再大,卻隻有你我是一家人。”
他親昵的姿勢像回到了兒時。幼年的她每當心情低落或者做了錯事,獨自坐在沙發上不快,他便會走過來,摟著她說:“慕心別害怕,我在呢。”
憶起往昔,樊歆心中一暖,“謝謝你阿寅。”
慕春寅扭過頭去,明明是愉快的表情,口吻卻傲嬌的硬邦邦,“不許謝!”
“哦,那不客氣。”
慕春寅:“……”
他又氣又好笑,拿下巴重重往她肩膀上一壓,換來她力氣不支歪倒在沙發上,見她不住討饒,他這才放開她,道:“我去洗澡,從荷蘭飛中國,再從中國馬不停蹄飛馬爾代夫,累死我了。”
他汲著拖鞋進了洗浴間,而房裏的樊歆歪靠在沙發上,短暫的笑容過後,她再次陷入沉思。
※
半夜兩點,慕春寅在床上沉沉睡去。躺在沙發上的樊歆睡不著,睜著眼睛看窗外的夜。末了她起身,給慕春寅蓋好被子後,輕手輕腳走到了屋外。
月色正好,星光迷離,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有幽幽的燈,樊歆沿著小路慢慢走到沙灘,原本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看會海,下一刻眸光一頓,“咦,溫先生?”
海潮起伏的沙灘旁,一個身影坐在海風之中,他的背影沐浴在月華之下,透出遺世獨立的清傲。
聽到她的聲音,他扭頭瞥她一眼,許是這月光太朦朧,他往常清冽的眸子居然顯出些許柔軟,他問:“睡不著?”他朝波濤一指,“我覺得夜裏的海最有氣魄,海潮大氣磅礴的聲響聽在耳裏清清楚楚,你要是睡不著就一起聽。”
樊歆原本要離開,可想著溫淺三番五次相助,她直接拒絕未免太不給情麵,當下隻能客套幾句再走,而且慕春寅睡熟了,她呆個兩分鍾應該不會被發覺,於是她便嗯了一聲,找了個地方坐下。當然,為防誤會,她坐到了七八步之外,跟溫淺隔得老遠。
聽得那畔溫淺又問:“為什麽睡不著?”
“想事。想起看過的一本書,書上說,你要永遠感激給你逆境的眾生。以前不理解,現在倒是明白了些。”
溫淺來了興趣,“怎麽說?”
樊歆笑笑,“在此之前,我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裏,生活很單純,做的最多就是跳舞練琴唱歌,不精通人情世故,也沒見過什麽勾心鬥角大風大浪。在我認知裏,隻要足夠努力,專注一個目標,總有一天可以達成。”
這月色太好,這夜風太輕柔,她原是害怕跟溫淺過多接觸的,可一刻她將過往都拋開,像對著一個普通的老同學,心神寧靜,“這事發生後,我曾恐慌過,怪自己沒有防備,怪自己不懂反擊,甚至怨自己太背。但今晚我想著這句話,漸漸不再埋怨了,甚至從某個角度,我感謝往我身上潑汙水的劉監製夫妻,他們讓我認識到這圈子的陰暗,讓我從自我的世界裏覺醒……演藝圈是光鮮的明星聖地,也是名利的角逐場,陰謀的滋生地,我想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溫淺輕輕頷首,“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吸取教訓,讓自己變得強大,也許會是個漫長的過程,也許會遇到很多坎坷,但不要緊,頭破血流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你想怎麽應對劉誌軍?輿論對你很不利。”
“不論多不利我都得回國,學會麵對困境是成長的第一步。”
溫淺淡淡一笑,眼睫半斂,月光下容顏俊逸似清玉,“其實你不笨。”
“這是……誇獎嗎?”
溫淺一本正經的壓壓下巴,“是。”
樊歆:“……”
她轉過頭去,額上的劉海被海風掀了起來,溫淺眸光一頓,瞧著她劉海下露出的創可貼,問:“你額頭怎麽回事?”這幾天樊歆沒貼創可貼,又戴著帽子遮著,溫淺沒注意到傷口。
樊歆摸摸頭,道:“還不是那劉誌軍弄的。”
“他怎麽弄傷的?”
樊歆難以啟齒,但溫淺的眼神越發的緊,她隻得道:“我不肯,他就揪著我往牆上撞……”後頭的話她說不下去,便起身跟溫淺告別,“溫先生,我回去睡了。”
溫淺什麽也沒說,目送樊歆回小木屋後,他疏淡的眸光迎著海風一寸寸變冷,末了隻有低低的一句自語,落入這起起伏伏的海潮聲中,“好,好一個劉誌軍!”
他起身走回小木屋,拿起電話,撥出一個號碼。
那邊很快接通,“溫先生,有什麽吩咐?”
溫淺麵容平靜,“3021號房情況如何?”
“放心吧溫先生,那是我們自己的酒店,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現場什麽都沒動,仍保持著那晚出事後的場景。”
“很好。”溫淺道:“繼續看好房間,明天我回國,除了我以外,誰也不讓進。”
“是。”
※hy
翌日下午,一行人回到了y市。
失蹤了三天的樊歆回到盛唐,諸人反應不一。高管們都長長鬆了一口氣,而汪姐則滿臉自責,拉著她的手一個勁道歉,最猛的當屬莫婉婉,她直接衝過狠勁一拍樊歆肩膀,“喂樊歆,你還把我當自己人嗎?這麽大的事你一聲不吭!你知不知道老娘嚇得兩晚上沒睡著!”
樊歆道:“我看你回老家過年了嘛!”
莫婉婉氣哼哼,“那也可以喊我回啊!總之再有下次咱倆就絕交!”
樊歆還沒回答,慕春寅插話進來,“不會有下次!”
他站在人群中央,忽然牽住了樊歆的手,目光環視全場,“宣傳部、公關部、影視部,上十一樓開會!”
樊歆當這麽多人的麵被他拉著,有些不好意思,奈何慕春寅握得緊緊的,她完全掙不脫,最後她就這樣被牽著進了總裁專屬電梯。
這一幕讓在場人的眼光齊齊微妙起來,但誰也不敢多問什麽,一股腦走進另一班電梯。待人走得差不多,留在電梯外的秦晴抓著劉副總的衣袖,憤恨道:“舅舅,我就說吧,這樊歆肯定勾上了慕少!”
劉副總輕聲道:“稍安勿躁。”
“我還怎麽安心?”秦晴道:“剛剛慕少都拉她手了!慕少還專門去馬爾代夫接她!她算什麽東西,專靠男人上位,先是勾引赫祈,如今又是慕少,我從前還真小看她了!”
劉副總拍拍秦晴的手,“你先別瞎想,我去會議室開會。”
※
寬敞的大會議室裏,遮光的厚窗簾被全部拉開,將光線全擋在外頭,沒有日光照明的空間裏顯出壓抑的凝重。
會議室是橢圓的大桌子,慕春寅坐在最上方,樊歆坐在他身旁,其他人依次坐在桌子兩邊。
慕春寅讓樊歆將當天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在場高管均露出憤慨之意,汪姐與莫婉婉尤其激動,汪姐道:“這□□的劉誌軍,太欺負人了!”莫婉婉跟著罵:“擦,老娘等下就去砍死他!”
慕春寅擺擺手,製止了會議廳的騷動,向公關部徐總監道:“把現在要麵對的情況講一講。”
“是,慕總。”徐總監道:“劉誌軍張靜安夫婦向各路媒體大肆宣揚這件事,他們扭曲事實,汙蔑樊歆,對媒體說是樊歆索取電影角色不成而人身攻擊,為了引起輿論的狂潮,他們還製造了一係列所謂的證據。”
徐總監打開投影儀,將優盤裏的資料放上去,一張張照片跟新聞報道一幕幕在投影上翻過,有劉誌軍在醫院裏頭纏繃帶血流滿麵的照片,報道加粗的大標題是《索要角色不成,盛唐小花旦怒傷劉誌軍》,報道還配有專業的傷殘鑒定報告書,報道標題為:《劉誌軍後腦被縫十七針,專業機構稱構成八級傷殘》。
照片繼續往下翻,下一張是張靜安對著鏡頭可憐兮兮的痛哭流涕,標題煽情的很:《劉誌安傷勢嚴重,其妻情緒一度崩潰》。還有張靜安當街掌摑樊歆的照片,標題為《張靜安發飆掌摑小花旦,為討公道眾人拍手叫好》。
其他的報道更是五花八門,比如樊歆在街頭被路人圍堵的照片,標題是《張靜安當街怒問,小花旦心虛不敢言》,還有些不配照片的報道《樊歆失蹤兩天,或因心虛不敢露麵》,《樊歆無臉回盛唐,公司竟不知其去向》……
……
報道一篇篇翻完,會議室裏諸人神情越發凝重。徐總監道:“劉誌軍夫妻檔苦情戲演的好,加上幕後有九重支持,目前輿論都偏向他們。尤其隨著八級傷殘的鑒定報告出來後,網絡上的意見幾乎是一邊倒。”他看向樊歆,“在這件事徹底消停下來之前,建議您不要上網,更不要刷微博……網民們目前的狀態很不理智。”
莫婉婉在旁插嘴:“何止是不理智,簡直是什麽話都罵的出來!”
樊歆靜默不語,她猜得到網上的話會有多難聽,絕對會比那天當街被罵的話更難聽。
徐總監繼續道:“目前的輿論對我們很不利,如果我們找不到證據反駁劉誌軍,這場口水仗即便動用關係打贏,也會贏的很勉強。再加上九重對此事的介入,憑九重的媒體資源,想要扳回這局,不容易。”
“九重麽?”慕春寅的指尖輕叩桌麵,眯眼沉思。
徐總監道:“這事如果隻有劉誌軍一方力量,我們強壓下去不成問題。但他現在是九重的人,九重這幾年與我們勢均力敵,我們要與九重正麵對拚,結局難說。”
一群人皆麵露難色,門忽地被敲響,吳特助走了進來,向慕春寅道:“劉誌軍來電話了,說要我們盛唐跟他公開賠禮道歉,另外索要三千萬的人身傷害賠償,不然他就召開記者招待會把這事當全國的麵捅出來,然後以故意傷害罪將樊小姐告上法庭。”
他話音一落,整個會議室瞬時躁動起來,莫婉婉跳上椅子大罵:“無恥!老子不砍他,他就不知道老子外號叫莫砍霸!”
樊歆坐在慕春寅身旁,氣得嘴唇微顫,“太卑鄙了!”
慕春寅在桌底下握住她的手,遞去一個寬慰的神色,而後向吳特助道:“回話給他,也傳話給各大媒體,盛唐跟劉誌軍,記者招待會見。另外,讓劉誌軍等著我的傳票。”
他站起身,眸光澄亮逼人,倨傲笑著,“要上法庭是嗎?奉陪!”
※
開完會已是夜裏十一點,兩人回到了家。
夜裏樊歆心神不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聽到隔壁有動靜,她起床走了過去。
推開房門,慕春寅還沒睡,他坐在沙發前,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指尖不斷敲著鍵盤。樊歆走過去,就見屏幕上是關於自己的新聞。慕春寅時不時托著下巴沉思,樊歆知道,他在操心她的事。
她安安靜靜坐在他身邊,將紅茶送到他手中,又給他按摩肩膀,慕春寅順著她的手喝了一口紅茶,問:“怎麽還不去睡?”
“我睡不著。”
慕春寅合上了電腦,揉揉她的發,“別害怕,我在。”
“我不是害怕,我是想跟你一起想辦法。”
慕春寅道:“沒必要,這次是我的疏忽,你不要留下陰影。以後我不會把你留在凶險的地方,你還是可以按照從前的方式生活。”
樊歆搖頭,“可我不想再做溫室裏的花朵。”
“可我想給你一個安全的城堡,沒有風雨,沒有傷害,你不用操心任何事,喜歡什麽就做什麽,跳舞,唱歌,演戲,自由自在。”頓了頓,後麵加了一句,“隻要乖乖呆在我身邊,什麽都可以。”
他瞅著一言不發的樊歆,倏然拿手捧住她的臉,笑道:“怎麽不說話?被少爺感動了?”
樊歆將他的手撥開,大眼睛裏盈滿鄭重,“阿寅,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經曆這事後我想了很多,自從我進入這圈子以來,都是你或者其他人保護我,我不能再這樣依賴你們。我想要經受磨練,我需要蛻變,我想要學著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
她表情凝重,慕春寅嬉笑的神情漸漸斂去,他說:“我不支持你的這個決定,這個圈子太陰暗,看的那麽清楚不是好事。”
“可當初你同意讓我進來,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我既然來了,就得接受這裏。”
慕春寅沉默良久,有些無奈,“你啊,就是這麽倔!”
見他默許了,樊歆高興地掏出手機,言歸正傳,“我在房間裏想了很久,如果我們真要告劉誌軍就得有證據。這是那天他給我發的短信,約我去酒店的事,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證據,但我留了下來。”
“很好,不要刪。”慕春寅頷首,又問:“你在房間裏想了這麽久,想告他什麽?”
“告他強.奸……雖然未遂。”
“強.奸?”慕春寅思索著,“你是公眾人物,這個罪名……恐怕對你的名聲不利。”
“可我不能因為顧及名聲就放過他,這是懦弱的表現。再說清者自清,我又沒被他怎麽樣。如果我現在畏畏縮縮,放過這種人渣,日後還不知道他會幹多少更人渣的事呢!”
“好,隨便你告什麽,我都支持。”
樊歆道:“聽你這口氣這麽肯定,那我要是告他故意殺人呢?你有證據告贏嗎?”
慕春寅笑道:“不是正在想證據嗎?”他將腿往沙發上一蹺,“來,給按摩一下,邊按摩邊給我再講講那天的事,從頭到尾仔細講一遍,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
“頭腦風暴啊?”樊歆道:“一起來。”
……
二十分鍾後,樊歆事無巨細的又講了一遍。慕春寅若有所思地問:“你跟他第一次見麵是在電視台的電梯裏?”
“是。”
“你覺得他當時看你的眼神奇怪?”
樊歆電梯,“對,他盯著我看,看的我心裏毛毛的,但我那會沒往那方麵想。”
“電梯裏的其他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但看起來都跟劉誌軍很熟。後來我去酒店時,那些人也在房間,隻不過都半道借機走了。”
慕春寅手指輕叩著茶幾,“如果電梯裏是他的熟人,或許就會有證據。一群男人在一起,喜歡對某個女人品頭論足。”
樊歆似懂非懂,“你這話的意思是?”
慕春寅彎唇一笑,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樊歆看著他拿起電腦,慢條斯理地衝那邊說道:“張台長。”
那邊接電話的人似乎從酣睡中被擾醒,蒙了一會後反應過來,“什麽事啊小子?”聽聲音兩人十分熟稔。
慕春寅道:“我要三天前電視台電梯的監控視頻。”
那邊笑了笑,“這關係到不少明星的**,別人我可不敢給,但你小子例外……”話音轉了轉,“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成。”慕春寅問都沒問,答應得痛快。
張台長哈哈大笑,“監控視頻明早上班就給你發過去。答應我的事到時可別反悔。”
“知道了老頭子!小爺什麽時候食言過!”
兩人掛了電話,樊歆有些擔憂,“你跟他很熟?你都不問他是什麽條件你就答應!”
慕春寅歪靠在沙發上,笑得篤定,“他是自己人。”
※
次日清晨,一條爆炸性新聞登上娛樂頭條,瞬時席卷各大媒體。內容亢奮的讓為娛樂圈操碎心的廣大網友們熱血沸騰——粗黑字體的大標題是《是蓄意傷害還是強.奸未遂?劉誌軍約架盛唐討說法》,小一號的副標題:《雙方出席新聞發布會,誰是誰非即將揭曉》。
對於這場醞釀已久的撕逼大戰,八卦網民們興奮至極,而因著新聞發布會還沒召開,無所事事又亢奮的媒體們便為了迎合輿論的狂潮,自發跑去炒作更多的新聞。譬如采訪劉誌軍所在的劇組,采訪劉誌軍所在醫院的大夫護士,當然,也有采訪樊歆身邊人的,譬如樊歆曾經的助理,樊歆保姆車的司機,甚至盛唐門口的門衛跟保安……總之,記者們逮著誰就采訪誰,唯恐不發出一點通稿出來,娛樂版麵就不熱鬧。
在外麵的八卦新聞滿天飛的時刻,當事人樊歆就坐在十一樓的辦公室,同盛唐的高管一道開會。
慕春寅開門見山,“徐總監,對眼下的情況做個簡短匯報。”
徐總監站起身,環視辦公室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到樊歆身上,“各大媒體挖掘出了更多的新聞,局勢對我們越來越不利。”
慕春寅挑眉,“怎麽說?”
徐總監將投影儀打開,大屏幕上一則則播放最新的滾動新聞。
“有記者采訪劉誌軍劇組人員,幾個人對著話筒信誓旦旦的表示,當天劇組人員都在酒店,大家一起商談電影的事,劉監製並未對樊歆做過什麽,更不存在對樊歆實行任何騷擾,樊歆遭侵一說,實乃無稽之談。”
“有記者采訪了劉誌軍小區鄰居,左鄰右舍皆表示劉誌軍平日同妻子感情十分融洽,不可能在外意圖性侵女藝人。”
“有記者采訪某娛樂圈資深前輩,該女星不評判是非,隻麵帶高深的表示,這個圈裏想要大紅大紫,三分靠打拚,七分靠炒作。此話似乎暗指樊歆蓄意借劉誌軍一事炒作上位。”
“還有人有幸采訪到與樊歆同台參加節目的天後蘇越,天後麵帶譏諷:有其主必有其仆,慕春寅是什麽人,他手下能出什麽人?此話似有嘲諷盛唐之意。
“甚至有記者采訪了曾與樊歆同組合的秦晴。秦晴似笑非笑:樊歆麽,才華有的……但其它方麵我就不評價了,各位自己想吧,畢竟我跟她不熟。此言一出,頓時引來一陣嘩然,作為曾經的團友,秦晴居然表示彼此不熟悉,還讓記者自己想,這是暗指樊歆人品不佳還是顧及公司顏麵不好戳穿真相的敷衍之詞呢?”
……
報道一條條的過,會議室裏的諸人臉色越發凝重。直腸子的汪姐終於忍不住出聲埋怨,“這秦晴怎麽說話的?同一個公司,就算有什麽私人恩怨,也不該這時候說這話呀!”
慕春寅晃著手中水晶杯,亦是冷笑,劉副總忙打圓場,“這孩子無心的,她從小就是口無遮攔的性子,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育她。”
沒人答話,諸人對劉副總耳聾目盲的護犢無話可說。慕春寅朝徐總監遞過去一個眼神,“繼續說。”
“是。”徐總監道:“剛才看了這麽多報道,但請各位稍安勿躁,這些都隻是媒體們東拚西湊的言論,沒有決定性的說服力。說到底,劉誌軍雖然一個勁往我們身上潑髒水,但他沒有關鍵的證據,所以網民們也不敢完全信他的話,我們還有翻身的餘地,隻要……”
“不好了!”徐總監的話沒說完,會議室的門被人突然推開,徐總監的助理急匆匆走進來,看向慕春寅道:“慕總,事情不妙,就在二十分鍾之前,劉誌軍發了一個視頻到網上,現在在各大網站瘋傳,原本不相信劉誌軍的網民,瞬間都倒戈了……”
“慌什麽?”慕春寅鎮定如初,下巴朝大屏幕一抬,“把視頻放出來。”
視頻開始播放,一群人緊盯著屏幕,樊歆亦有些緊張,她不知道劉誌軍會玩什麽花招。
下一刻,她在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略微一怔,在場的其他人也一怔,唯有慕春寅懷抱雙臂,唇畔含笑,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屏幕中就是當天酒店長廊的監控視頻,視頻隻是最後一小段,樊歆從走廊快速穿過去,手裏拿著半截紅酒瓶,麵色倉皇的像犯下了什麽命案,而劉誌軍在後頭追趕,頭上鮮血淋漓,兩人一前一後的跑到電梯口,樊歆如亡命之徒般躲進電梯,而劉誌軍則義憤填膺的大罵:“你這瘋婆子想演女二想瘋了,勾引我不成,拿酒瓶砸我!”
視頻的最後一霎鏡頭,劉誌軍慘痛的捂住腦袋,殷紅的鮮血從指縫裏汩汩流出,而樊歆急忙忙將那半截破碎的紅酒瓶丟到了垃圾桶,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瞧出,那半截尖銳的紅酒瓶,就是凶器。
視頻放完,會議室裏一片靜默。
小助理見沒人說話,小心翼翼地問:“後麵還有網友的評論,要繼續放嗎?”
“放。”說話的人不是慕春寅,而是他身邊的樊歆。
見慕春寅點了頭,小助理將鼠標往後拖了拖,評論區的各種言論撲麵而來。
【盛夏的太陽】:“我去!原本還不敢判定誰對誰錯的,現在一看著視頻,人贓並獲瞬間了然!要角色不成就拿酒瓶子砸監製,盛唐小花旦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觀!”
【警院小逗逼】:“(⊙o⊙)作案時間、地點、凶器及傷人動機在視頻裏看的一清二楚,樊歆故意傷人罪名成立!”
【小丸子】:“/(tot)/~~樊歆,我本來是你的粉,想不要你居然是這樣的人!果斷粉轉黑!”
【秘密花園】:“同粉轉黑!可惜了桃花塢的好廣告!”
【豬的隊友】:“綠茶婊長得清清純純,手段這麽肮髒,想靠勾引男人上位反被扒!劉誌軍老婆打得好!”
【風一樣的騷年】:“樊綠茶,視頻都出來了,還有什麽好抵賴的,快出來道歉!”
……
評論還在源源不斷的刷新,越來越多。鋪天蓋地幾乎大半都是辱罵,會議室裏的高管們臉色越發凝重,有人忐忑不安地向慕春寅看去,“慕總……輿論幾乎一邊倒了。”
有人跟著附和,“是啊,此前還有很多人支持我們盛唐的,現在看來……”
礙著慕春寅的臉色,他後頭的“大勢已去”四個字沒說出口。但他沒說,在場的每個人卻都心知肚明。
一時沒人出聲,都將視線落在慕春寅身上。慕春寅卻隻微微一笑,薄薄的唇角揚起三十度的弧度,吐出兩個字:“很好。”
很好?在場的人都有些蒙,還未等諸人反應過來,慕春寅關了視頻,手一擺,“散會。”
“可是……”劉副總阻攔道:“慕總,我們連方案都沒有計劃好,您現在散會……不好吧。”
樊歆跟著去拉慕春寅的衣袖,“對啊,明天跟劉誌軍約見記者招待會了,咱什麽都沒有……合適嗎?”
慕春寅漫不經心地看看手表,“到點了,我要吃晚飯。”
一群高管:“……”隨後他們麵麵相覷的目送boss拽著小花旦走出會議室。
☆、Chapter 34忍辱
夜裏七點,城市的夜華燈初上,璀璨如星辰落入人間。
盛唐大廈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裏,慕春寅正斜靠在老板椅上,慢悠悠吃著禦用廚娘做的飯後小點,而他的廚娘坐在一旁疑惑不解,“阿寅,你就這樣散會了,是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辦公室的門“砰砰”地響了。
兩人對視一眼,樊歆道:“我回避一下。”
慕春寅拉住她,“都這份上還有什麽好回避的。”他扭頭朝門喊道:“進來。”
來人正是劉副總。他麵有擔憂地向慕春寅道:“慕總,明天下午的記者招待會您打算怎麽應對?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劉誌軍似乎勝券在握。”他掃掃旁邊的樊歆,聲音壓的更真切,“雖然秦晴跟樊歆有些不愉快,但我畢竟是主管影視業這一塊的,樊歆曾是我負責的藝人,她如今出了事,我也很擔憂。”
“還折騰什麽呀?”慕春寅手扶著額,無奈地道:“他都把視頻放出來了,咱還有沒什麽好說的,越抹越黑。”
劉副總一愣,一旁樊歆亦是不解,她剛要開口,暮春瞥她一眼,在不可察覺的角度對她眨眨眼。
常年的默契讓樊歆立刻噤聲,而慕春寅還在那說:“那劉誌軍不就是為了錢嘛,少爺錢多,就當買肉包子喂狗了!”
他轉頭拍拍樊歆的肩,“樊歆,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但咱沒有證據駁他,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吧。”
樊歆溫順的答:“是,慕總。”
慕春寅滿意頷首,扭頭向劉副總道:“那這事就不煩劉副總操心了,明天記者發布會我會親自去說明。”又客氣的笑,“沒事的話劉副總就回家休息吧,這幾天你們也夠累的了。”
劉副總一見如此,隻得退了。
空無一人的電梯緩緩往下滑。劉副總在五樓停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房間裏燈光明亮,他一推開門秦晴便湊了過來,她明豔的臉滿是急切,“舅舅,怎麽樣?”
劉副總關緊門,壓低聲音道:“明天的新聞發布會,我們盛唐應該會選擇和解。”
秦晴問:“怎麽?我們沒有證據可以扳倒對方?”
劉副總點頭,“這事以後,無論盛唐明天怎麽去發布會圓這個場,樊歆的名聲都會一落千丈,發展到這地步,你也該滿意了,就別在背後搗鼓那些小九九了。”
“舅舅!”秦晴嬌嗔,“我又沒做什麽事,無非是找些人去微博上說了一些正義之言而已。像她這種人,靠男人上位,腳踩多條船,本來就該得到教訓!”
“好了。”劉副總道:“姑奶奶你就消消氣吧,你的水軍刷的太多,再刷肯定會引起別人注意。”
“我能消氣麽?你看看慕少現在多寶貝她呀,到哪都把她帶著捧著,生怕別人不知道這是他的新歡!而我呢,我算什麽?走完紅毯後就把我給忘了……”她說到此處,眉目漸漸染上苦楚,旋即眼神一厲,“我不管!我一定要把她趕出娛樂圈!”
“但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慕總這些天對她很是寵愛,他要護她,誰能把她趕出娛樂圈?”
秦晴不依不饒,“反正我不管,慕總越被她迷惑,我就要越揭露她的真麵目!”
“好啦秦晴!”劉副總拍拍她的手,“你就別再任性了。樊歆好歹是同事,別趕盡殺絕,沒事就回家吧,舅舅有事先走了啊。”
劉副總走後,秦晴獨自呆在辦公室。片刻後她撥出去一個電話:“喂,風動網絡工作室嗎?我要求加派人手繼續刷……錢不是問題,重要的是一定要引導輿論,一定要煽動網民的情緒……”
十分鍾以後,她再撥出去一個號碼:“是劉監製的助理嗎?給你們一個可靠消息,盛唐這邊沒有證據可以駁倒你們……對,是的……你們可以盡情索要賠償……嗬,你問我為什麽幫你們?我隻有一個條件,希望你們向演藝協會要求封殺樊歆……”
……
夜幕深深,秦晴掛了電話,對著城市的七彩霓虹露出快意的笑,“樊歆,我看你這次還怎麽翻身!”
這廂秦晴得意歡笑,而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內,樊歆麵帶疑惑的問慕春寅:“為什麽當著劉副總的麵說那些話?”
慕春寅笑笑,“先不告訴你,過幾個小時後再說。”
“為什麽要過幾個小時?”樊歆不能理解,她揮著手機,轉了個話題,“網上好多人看了那視頻後,跑到微博上來罵我。你不是把電視台的那個視頻弄到手了嗎?你說那是我的證據,為什麽不公開?如果公開事情就能說清楚了。”
慕春寅搖頭,輕搖著杯中的紅茶,“現在還不是公開的時候。”
“可微博上的人罵的好難聽。”
“你別管網上怎麽看,總之現在不是拿出證據的最好時機。”慕春寅勾唇一笑,捏捏她的臉,饒有趣味的問:“你不是說要學習怎麽在這個圈子存活嗎?”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的玻璃窗,將視線遙遙投向窗外。從十七樓的高度俯瞰整個城市,夜幕下的燈火輝煌車馬不絕。慕春寅雙臂環胸靠在窗前,身姿挺拔如玉樹,唇畔的弧度盈滿驕傲,“我現在就教你,什麽叫忍辱負重,絕地一擊。”
……
夜風漸漸大起來,盛唐十七樓窗簾拉上,兩人的對白漸漸隱去,而相隔半座城市的帝王酒店,幾人在輿論中心的三十層長廊走過,最後,他們停在3021號房門口,先前一人推開了3021的門。
“溫先生。”阿宋向身畔的男人道:“這就是那天發生糾紛的房間,我們看管的很好,從沒人來過。”
房裏燈光明亮,溫淺帶著鞋套緩步走入。房裏果然被看管的很好,窗台上淺薄的塵埃顯示這幾天無人進入,可以稱作是保護完整的第一現場。
溫淺緩緩掃視房間,茶幾上淩亂的放著一些啤酒瓶,堆著如小山丘般的煙頭堆,茶幾的對麵就是雙人床,床上被褥亂七八糟的皺著,顯然是有人在上麵掙紮過。
“溫先生小心!”隨後跟進來的阿宋指著地上的殘渣,提醒道:“地上有好多碎玻璃渣,當心割到腳。”他又指指床,“呀,被子上也有!”
溫淺停住腳,戴上不會留下指紋的透明手套,撚起地上的一個玻璃渣查看。阿宋在旁說:“這好像是紅酒瓶的碎片!”
溫淺點頭,沿著玻璃渣的方向往前看。雪白的牆麵有大片淺紅色的液體,呈噴射撞,他走了過去,俯身查看了一會。阿宋問:“這牆上什麽東西?顏色好奇怪,不是血,又是紅色的!”
溫淺指指手上的玻璃碎渣,“牆上的就是紅酒。”
他話落,又往床的方向走去,阿宋眼尖,發現床畔的牆上有一條紅印子,手一指,“溫先生你看,好像是血跡。”
溫淺盯著血跡觀察片刻,忽然圍著床走了幾圈,似乎在丈量著什麽,阿宋問:“溫先生,您這是?”
溫淺不答話,拿著紅酒瓶玻璃渣,視線看向對麵牆上的紅酒漬。靜靜沉思半晌後他恍然大悟,隨後搖頭淡笑。
“您笑什麽?”
“笑她太傻,這現場隻要報警,即便沒有人證,可有這麽多物證在,警察一來便能破案了。”
他頭一擺,向阿宋道:“把房間裏的一切錄個視頻,牆上的血跡跟紅酒漬,一定要著重拍幾張,然後發給盛唐。”
“給盛唐幹嘛?”
溫淺走出房間,麵無表情地道:“讓盛唐做個柯南的遊戲罷了,這麽明顯的證據給他們,如果還想不通,那就沒救了。”
“萬一他們怎麽都想不通呢?”
溫淺摘掉手套,手扣住金色的門把輕輕一帶,慢條斯理的像是指尖撫過琴弦,他淡然撂下一句話,“那就該我英雄救美。”
阿宋:“……”
※
半小時後,盛唐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內,驀地傳來一陣手機鈴聲。
慕春寅一邊接電話,一邊打開電腦,郵箱裏有封新郵件,點開一看,是個視頻。
他掛了電話,將視線聚焦在視頻之上。樊歆聞聲過來,目光觸及到視頻的一霎僵住,“這……這不是那天酒店裏的那個房間嗎?”
慕春寅沒答話,他全神貫注將視頻翻來覆去看了四五遍,而後輕笑:“我知道了。”
樊歆一臉茫然,“你知道了什麽?”
慕春寅轉轉身下的椅子,麵帶高深,“這是我們的第二份證據。”他再次一笑,“原本我對明天的發布會隻有八成勝算,如今,十成十。”
樊歆仍然沒明白,“這視頻究竟什麽意思?哪有證據了?”
慕春寅正要答話,辦公室門一響,吳特助走了進來,他將一遝文件放在桌上,“慕總,您要查的事已經查到了。”
慕春寅掀掀眼皮,“說。”
“慕總,你猜的不錯,果然有兩股勢力同時在幕後惡意操縱輿論,一股是九重駕馭的媒體,還有一股……”他指指文件,“都在報告上麵了。她雇傭水軍公司,惡意攻擊樊小姐的微博及其他門戶網站,雖然這家水軍公司使用了ip轉換器,但我們還是查到服務器的根本所在,就是風動傳媒工作室。”
慕春寅抿了口紅茶,頷首,“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吳特助走後,樊歆雲裏霧裏,“吳特助的意思是,除了九重外還有其他人害我?”
她伸手想去翻桌上的報告,慕春寅卻攔了下來,“你猜?”
“我猜……”樊歆小心翼翼地問:“秦晴?”
“不傻嘛!”慕春寅斜睇她一眼,“知道了就去睡覺,明天記者招待會上,打臉戲咱得精神飽滿才行。”
樊歆點頭,若有所思地道:“那好吧,以前政治課學了,一旦多種矛盾同時發生,先集中精力解決主要矛盾解決。秦晴這個次要矛盾,等我們幹掉劉誌軍再說。”
慕春寅:“……”最近醒悟真的很快啊。
就當盛唐的兩人熄燈就寢時,y市的另一個地方卻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洋溢著酒香的豪華包房內,頭上包裹著厚厚紗布的劉誌軍道:“剛才收到可靠消息,盛唐找不出證據扳倒我們,明天的記者招待會十拿九穩!”
他舉杯向九重傳媒部的高管致敬,“這次多虧兩位鼎力相助!劉某人感激不盡!等事情了結之後,我得了賠償金,一定少不了大夥的好處!”
眾人一起碰杯,飛濺的酒液裏,齊聲大喊:“cheers!”
☆、第35章 Chapter35 開戰
二月二十七日,記者招待會如約召開,為了更好的展示事情經過,地點就設在帝國酒店的商務會議廳,也就是發生糾紛案的那家酒店。
因著這件事影響力太大,以至於寬敞的商務會議廳內擠爆了人,除了糾紛雙方的出席外,各大報刊網絡的記者們更是蜂擁而至,劈裏啪啦的閃光燈密集如驟雨,直晃得人眼睛都打不開。
“受害方”劉誌軍先聲奪人,他頂著頭上厚厚的繃帶,一臉憤慨的說了洋洋灑灑上千字,總結起來就是,作為一個資深電影人,他本著提攜後輩扶助後輩的愛才之心,在電視台遇到樊歆後,認為她是一個可塑之才,便好心邀請她參加那晚在3021號房召開的劇組探討會。整個過程中他一直對樊歆禮貌相待,不曾有任何越軌的舉動。會議結束後,樊歆主動找借口留下,說要繼續探討電影角色。而待眾人離去隻剩兩人單獨相對時,先前規矩端莊的樊歆卻變了樣,她頻頻語言挑逗,甚至投懷送抱,希望劉誌軍能提供女二的角色給她。當遭到劉誌軍言辭拒絕後,她竟然撕破自己的衣衫,聲稱如若劉誌軍不答應,她就報警告他強.奸。劉誌軍被逼無奈,與樊歆起了爭執,在爭吵一再升級的情況下,樊歆竟然舉起桌上的紅酒瓶,砸向劉誌軍的頭,造成劉誌軍當場頭破血流。專業機構鑒定為八級傷殘。
這一番話說完後,會議室屏幕上開始播放那天走廊上的視頻,樊歆拿著破碎的紅酒瓶倉皇心虛地往前跑,而劉誌軍滿頭是血的在後追。
張靜安站在屏幕旁邊,不時攥著紙巾擦淚,指著劉誌軍的傷口向記者道:“在座的記者同誌,我們家老劉可真是冤啊,被砸了那麽大的口子,在醫院縫了十幾針,醫生說,砸的頭骨都露出來了!”
她說著拿出醫院開具的傷殘鑒定書,向大廳裏傳送閱覽,那白紙黑字上蓋著清晰的鋼印,絕非弄虛作假。
與此同時,劉誌軍同來的劇組成員也一個個接過話筒表明,那天他們幾人跟劉誌軍同在酒店,都能作證劉誌軍並未對樊歆做任何不理智的舉動。而樊歆因為索要角色不成便出手傷人,讓他們異常氣憤,他們要求嚴懲樊歆。
發布會進行到此處,“受害人”劉誌軍的人證物證皆到齊,證據確鑿下在場記者的眼神都變了,一群人將目光投向盛唐那邊,“樊歆,對於劉先生的指控,您有什麽想說的嗎?”
樊歆坦坦蕩蕩,“我承認,我拿瓶子砸了他。”
諸人齊齊愕然,她承認了?這麽快就承認了!她一點說辭都不找……這態度,是要自首?
張靜安在旁邊抹著淚說道:“視頻清清楚楚,你當然得承認!如果你認罪態度好,我們可以考慮網開一麵不上訴,私下和解,隻要你……”
樊歆截住她的話,冷冷道:“我不覺得我是犯罪。”
在場一片嘩然,都把人打到八級傷殘還是不是犯罪?!
有記者發問:“樊歆,照您的意思是,傷人是合法的咯?”
張靜安將淚一擦,一指樊歆,“大夥看好了啊,這女人傷人還這麽囂張!”
樊歆沒理她,對著話筒道:“正常情況下傷人的確不對。但在極個別情況中,傷人是情有可原。”
張靜安再顧不得哭,嗤笑道:“真夠沒臉沒皮的,把我們家老劉傷成這樣,還說情有可原。”
有記者問樊歆,“樊歆,那你的情有可原可以說具體點嗎?”
樊歆環視全場,對著記者席道:“今天我來,就是想堂堂正正告訴大家,不是我故意傷害他,而是他意圖侵害我,我所作所為不過是正當防衛。”她看向劉誌軍,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是無畏,“劉誌軍,你剛才的話顛倒是非抹黑無辜,不管今天結果如何,我都會保留追究你誹謗的權利。”
劉誌軍憤憤然,“我哪裏顛倒是非了?”
張靜安跟著罵道:“樊歆你還要不要臉?你無恥勾引我家老劉,現在人證物證都有,你還狡辯!”
“勾引?”正中靜默許久的慕春寅將手中茶杯往桌麵一磕,茶沫的飛濺中,他唇畔的笑意挑釁而倨傲,“不想少爺現在砸場子的話,就把這話給我吞回去!”
劉誌軍夫婦顯然被他的態度激怒,對記者道:“大家看看,這盛唐慕總是打算仗勢欺人嗎?”
“如果少爺想仗勢欺人,你們還能好手好腳坐在這?當年那誰誰誹謗盛唐,我可是挑了他手筋腳筋丟進後湖!”
他微微笑著,五官俊朗如暖玉,眸光卻極冷,掃過的視線森涼如冰,現場的人被他突如其來的氣場震懾,不由都縮了縮脖子。
劉誌軍夫婦亦是一凜,張靜安訕訕道:“我們沒有誹謗你,你恐嚇我們也沒用。
“沒有誹謗?”慕春寅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悠悠問道:“劉誌軍,你們的證據隻能顯示樊歆有嫌疑傷人,但有哪個證據能證明她勾引人?有視頻嗎?有照片嗎?有錄音嗎?沒有就是誹謗!”
他看向劇組幾人,口吻的平靜下是逼人的鋒芒,“你們隻能證明在場時劉誌軍沒對她動手動腳,你們能證明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麽嗎?你們根本不在場,憑什麽在這裏大放闕詞!”
劇組幾人表情一僵,有人略顯心虛的辯解道:“反正老劉是真心想跟樊歆討論電影的,他肯定不會對樊歆有什麽想法!”
見己方氣勢全然被壓製,張靜安忍不住回嗆,“慕總如今扯東扯西是想轉移話題嗎?你扯這這些有什麽用,你說我家老劉侵害樊歆,你的證據呢?拿出來呀!拿不出來我也可以告你誹謗!”
慕春寅轉動著手中的水晶杯,道:“證據當然是有的,不過在拿出來之前,我要問問劉誌軍,你說樊歆砸破了你的頭,請問,她怎麽砸到你的?”
劉誌軍想了會,道:“還能怎麽砸,就那樣砸的唄!”
慕春寅道:“那你能說說,你們當時都在房間哪?坐著還是站著?是怎麽砸的,姿勢如何?”見劉誌軍不答,他笑著:“怎麽,劉先生回答速度這麽慢,是被砸的失去記憶了嗎?還是腦中忙著編慌話,所以一時半會回答不上?”
劉誌軍辯解道:“誰編謊話了,好,今天當著這麽多人,我就說的明明白白!當時我跟她站在沙發旁吵架,她趁我不注意,掄起瓶子,迎麵就是一下。就這樣砸傷的!”
慕春寅問:“所以說你們當時是麵對麵?”
劉誌軍莫名其妙,“吵架當然是麵對麵,誰背對背啊!慕總到底想說什麽,不服氣就上證據啊。”
慕春寅笑著看向記者席,“大家都記著他剛才的話了吧?麵對麵!”他手一擺,對身後下屬道:“好,放視頻。”
屏幕上的視頻開啟,慕春寅向記者們說道:“大家看好了,這就是我的證據。”
記者們緊盯著屏幕,就見屏幕裏出現一個房間,看情況應是某酒店的豪華客房,房內東西淩亂,地板牆麵汙穢不堪。
記者們看得雲裏霧裏,慕春寅介紹道:“這就是那晚上發生糾紛的3021號房,出事後,酒店擔心糾紛的雙方要報案,便將這間房封鎖起來,隨時等待警察勘察現場,所以這現場還保留著發生糾紛那晚的場景。”他扭頭看向劉誌軍,“劉監製,這是那天的房間吧?睜大你的狗眼,沒錯吧。”
劉誌軍臉色微變,忽地轉頭看身旁的助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你不是說這房間又租出去了嗎,怎麽現場還保留著?”
助理麵色焦急,“咦,怎麽會這樣,我那天來問,酒店明明說房間打掃幹淨有新客戶入住了。”
聽得那邊慕春寅洋洋笑道:“劉監製,怎麽不回話啊?”
劉監製回頭,強自鎮定的道:“我不明白慕總把3021號房拍下來是什麽意思。”
“那你就在旁邊看著吧。”慕春寅舉起手打了個響指,眸光流轉笑意蕩漾,“各位記者,現在進入發布會最好玩的環節,你們可以把這個房間當做一個懸案現場,我們且不說誰是真正動手的人,房間裏既然有打鬥就會落下痕跡,而這些痕跡,會告訴我們一切——有柯南細胞的人,不妨瞧瞧這個房間有哪些不對勁。”
台下記者群頓時一陣騷動——記者原本就是好奇心旺盛探索欲強烈的群體,這話落地,便有人舉著相機點頭讚同,人群裏更是有個小年輕興致勃勃地說:“慕總,我是半路出家才做記者的,當年可是警校出身,我對您這事有興趣,但您就給個視頻,也忒抽象忒不好觀察了,能帶我去現場走一遭麽?反正房間就在樓上!”
“對對!我們也想去看看。”更多的記者們來了興趣,畢竟能拍幾張糾紛現場的照片才算沒白來。
“好。”慕春寅朝外一指,“大家跟我來。”
劉誌軍卻攔了出來,擋在眾人麵前嚷道:“慕總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柯南,什麽懸案?是想故弄玄虛轉移話題麽?”
慕春寅一笑,“劉監製反應這麽強烈是心虛麽?不心虛又攔什麽呢?”
張靜安鼓動著,“老公,去就去,反正咱沒做過,怕什麽!”
劉誌軍臉色難看,又被慕春寅的話噎住無法反駁,眼睜睜見眾記者跟著慕春寅走了,最後他一跺腳快步跟上。
☆、Chapter 36對決
一大波人浩浩蕩蕩上了三十層,還沒走到3021房便齊齊頓住腳。
——3021號房門口拉起一排醒目的警戒線,幾個著製服的警察正表情嚴肅的進進出出,看樣子是在勘察現場。
慕春寅見狀解釋道:“哦,忘了告訴各位,就在今早我報了案,我們的人民警察相當負責,立刻就來現場偵查了!”
他話落扭頭看了樊歆一眼,兩人默契點頭——既然打算狠狠反擊,不冠冕堂皇搬出法律來,輿論又怎會徹底改向?所以今兒一早慕春寅就陪著樊歆去了公安局,做好筆錄後公安局便出警趕到了現場。
長長的走廊上擠滿了記者,偵查現場不允許警方以外的人進入,也不允許隨便拍照,記者們隻能遠遠隔著線,伸長了脖子往裏看。
見警察一會拍照,一會戴著手套用鑷子采集一樣樣的證物,人群裏的劉誌軍略顯慌亂,慕春寅瞅著他笑道:“劉監製還真奇怪,被打破了頭也不肯報案!”
張靜安語氣尖酸的替老公回擊,“是我們太大度了,想著大人有大量,給你們機會私下和解!但你們既然不知好歹報了警,那咱就撕破臉皮沒啥好說的了!”
“是大度嗎?”慕春寅慢悠悠開口,“我曾聽說劉監製酒席上與人爭執,就因對方踢了他一腳便鬧上法庭……這點小事就打官司,如今頭破血流砸出傷殘,卻怎麽連警都不報啊?可真不像劉監製眥睚必報的作風!”
周圍記者聞言連連點頭,“是呀……好反常!”
慕春寅身旁的樊歆溫聲接口,“原因很簡單,心虛。”
劉誌軍臉色微變,擺出委屈的模樣,“我有什麽心虛的!你們搞清楚好不好,我可是受害者!”
慕春寅雙手環胸諷刺一笑,而那邊3021號房的幹警們都陸續走了出來,似乎是勘察工作已經完畢,慕春寅迎了上去,衝領頭的警察道:“有結果了嗎張警官?”
張警官四十來歲,一身筆挺的警服,黝黑的四方臉龐,透著一股軍人的威嚴。他輕壓下巴,目光不露痕跡的向劉誌軍一掃,沉聲道:“我大概有了結論,隻等將證據拿回做技術鑒定,便可確定真相。”
張靜安嚷嚷道:“還等什麽鑒定,這女人打傷我老公有視頻作證,你們快把她帶走!”
慕春寅譏誚著反駁,“張大媽你淨長歲數不長大腦啊?警方自有結論,你急毛啊?”
全場因為這句張大媽“噗嗤”笑起來,張靜安氣得麵紅耳赤,她一拉劉誌軍的衣袖,“老劉!你也不說句話!這慕春寅太欺負人了!”
劉誌軍沒理會她,他一直在盯著警方的動作,麵色透出惶然。
這邊慕春寅不願再囉嗦,開門見山向張警官道:“警官,既然現場已經偵查完畢,我們的記者同誌能進去看看嗎?雖然你的最終結論還沒出來,但大家都非常關心這個案件。”
記者群圍在警戒線外等待已久,早已按捺不住,紛紛歡欣鼓舞的附和道:“對對,我們想了解真相,我們想捍衛正義,請讓我們親臨現場看看!”
“警官,不違反規定的話就行個方便,一會我給您拍個正義又帥氣的正麵特寫,讓你威風的身姿登上我們y市晚報!”
“警官,我們法製要聞是傳媒界裏真善美的代表,致力於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創造和諧社會不懈努力,這案子是目前的時事熱點,如果有第一手寶貴資料,相信我們一定能寫出為正義呐喊的報道!”
……
張警官保持著警方的威嚴,麵對七嘴八舌微點了點頭——取證工作已經完畢,案發現場不需要再做過多保護。
兩分鍾後,有人撤掉了警戒線,正當記者們爭先恐後欲一擁而上時,慕春寅站在人群最前,朗聲道:“各位,為了讓案情真相早日大白天下,我請張警官多留片刻,張警官在職多年,不僅破案如神更是鐵麵無私。他一貫以事實說話,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相信大家一定信得過!”
記者們興奮鼓掌,“信得過!”
……
一切準備就緒,眾人推開了門,厚重房門後一股淡淡的塵埃氣息撲麵而來,顯示這些天房間處於封閉狀態。
記者們圍在門口,“啪啦啪啦”按了好一陣快門才陸陸續續進了房間,劉誌軍緊緊跟在人群後麵。
房間擺設果然跟視頻裏顯示的一模一樣,地麵髒汙,桌上堆著啤酒瓶,茶幾上煙頭處處,床上被褥淩亂……記者們搜索著蛛絲馬跡,還真有那麽點破案的感覺,不由都有些亢奮。
慕春寅走在最前麵,指著沙發問:“劉監製,你當時就是跟樊歆在這發生爭吵,然後她拿瓶子麵對麵砸了你?”
劉誌軍目光閃躲,口中卻硬撐著,“對。”
樊歆冷冷掃了一眼劉誌軍的頭,衝記者道:“各位媒體朋友,大家不覺得劉監製的傷口很奇怪嗎?”
慕春寅跟著笑,“的確奇怪極了。”
劉誌軍摸摸頭上的繃帶,“你們覺得我這傷口是假的麽?我可以當場拆開繃帶給大家看,裏頭可都是針印,我可沒弄虛作假!”
“對對!”張靜安道:“那天縫針時血都流了一地,不信你們去問醫院!”
那位自稱出身警校的記者提出質疑,“是有些奇怪,麵對麵的砸,怎麽砸到了後腦勺?”
“對啊!”他這話一點撥,一群記者都好奇起來,“麵對麵應該砸到額頭或者臉啊。”
慕春寅衝記者遞了一個誇讚的眼神,笑眯眯道:“記者同誌有道理。”
輪張靜安也愣了,劉誌軍急忙忙辯解道:“是她摟住我的脖子,把手伸到我腦後砸的!”
慕春寅瞅瞅樊歆,再瞟瞟劉誌軍,“我們樊歆身高一米六五,你劉誌軍身高體壯一米八,身形差這麽多,她想把手伸到你腦後得踮起腳尖吧,誰這麽砸人?踮起腳不累啊?”
記者們跟著質疑,“就是,哪有這樣砸人的,麵對麵直接朝額頭砸就好了,拿這麽重的瓶子,伸手繞到腦後,這也太牽強了。”
劉誌軍隨即改變說辭,“不不,是我記錯了,我當時坐在沙發上,她趁我不注意,拿瓶子跑到我背後,對著我後腦砸的。”
警院出身的記者笑出了聲,“劉監製你這話不符合邏輯吧,兩個人麵對麵吵架,她又不是空氣,你怎麽可能忽視她,讓她這麽大的人拿著瓶子從您麵前過,繞到你身後給你一擊?”
“我……”無法自圓其說,劉監製幹脆抵賴,“我當時跟劇組的人在一起喝多了,神誌有點不清,那段我記得不清楚了,反正她砸了我。”他扭頭看向外麵劇組人員,“對吧,那晚上我們吹了兩箱啤酒,大家都醉醺醺了。”
劇組人員稱是,還指著茶幾上的空啤酒瓶道:“哪,那些是我們那晚上喝的,的確都喝的有些高。”
張靜安跟著道:“對,醉酒的人某些細節記得不清楚很常見,你們不要對這點緊抓不放。”
慕春寅聳肩,“那我就按劉監製說的吧,我家樊歆腦袋被雞踢了,砸人繞個圈子跑到到身後砸。”他又問樊歆:“你當時拿瓶子砸他時,瓶裏有沒有酒?”
張靜安搶道:“當然有酒,不然哪能砸這麽重!在醫院包紮時頭骨都恨不得看得見!”
慕春寅問:“既然有酒,那麽砸的時候,肯定會有酒液濺出來,這房間沒有打掃過,酒液即使揮發也會留下痕跡,大家看到酒液在哪了嗎?”
眾記者的目光立刻雷達般滿屋搜索,須臾有人往窗戶下的牆麵一指:“那紅乎乎的一大片是嗎?”
有人湊過去在那灰紅的汙濁上聞了聞,“是,一股酒味。”
警校畢業的小記者撓撓頭,“怪了,在沙發那邊拿酒瓶傷人,酒怎麽能濺到這裏來?”
眾人一呆,瞅瞅沙發,再瞅瞅窗戶下的牆麵,兩點間距離隔了八.九米,液體怎麽能噴出這麽遠?
警校畢業的小記者走到窗台下,仔細觀察牆麵上的紅酒漬。紅酒漬成噴濺狀,地板上也有一些,小記者看了半晌道:“不對,紅酒不是從沙發那邊噴過來的,從留在牆上及地板上的痕跡來看,酒液是從這邊濺過來的。”他手一指,正是指著床的方向。
他快步走到床邊,將團成一團的雪白被褥一抖,果然,床上有些斑斑點點的紅酒漬。
慕春寅將被子往眾人麵前一拋,問劉誌軍,“劉監製,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在沙發那起的爭執麽?怎麽又轉移到了床上?”
“對呀!”有記者疑惑的道:“劉監製的話怎麽老前後矛盾呢?”
“就是,說不通啊!”
樊歆道:“劉監製的話還會有更多的矛盾,大家可以繼續找。”
劉監製強自鎮定,“我都說了,我當時喝醉了……我真的記不得那麽多細節了。”
“咦?”又有人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指著床角旁的牆麵道:“這是什麽?”
眾人目光齊齊投過去,就見床角的雪白牆麵上印有幾個古怪的紅色痕跡,幾道痕跡零散的聚在一團,每條痕跡長約三厘米左右,形狀相似。上麵還有些刮痕,應該是警方取證過後遺留的痕跡。
見有古怪,幾個記者爬到床上去看,幾秒鍾後其中一人喊道:“好像是血跡!”
“怎麽會有血跡?”他們轉過身來,“多半有人在這受了傷,然後把血跡蹭到了牆上。”
“是我。”人群正中的樊歆出聲,手掀起頭上的劉海,額頭上剛巧有道細長三四厘米的傷口,“是我頭上的傷留下的血跡。”
有個查看過血跡的小夥子爬下來對比了樊歆的傷口,點頭道:“確實是她的,傷口的形狀吻合。”旋即不解地問:“你們不是在沙發上談話嗎?怎麽會在這受傷?”
樊歆將視線落在劉誌軍身上,“因為我抵死不從,某人便抓著我的頭發,將我的頭往牆上撞。”
有人研究著血跡,道:“這血跡不止一道,這麽說,他拽著你的頭撞了許多下?”
樊歆點頭,“對。”
劉誌軍額頭微微出汗,視線不自在的左顧右盼,“不知道你們在亂七八糟說些什麽?”
床內側某個記者突然一聲喊:“樊小姐,這是我從床角找的,是不是你的頭發?”他在床裏側翻扒了半天,在隱蔽的角落深處撚起一根細到透明的發絲,拿來跟樊歆的頭發做對比。
樊歆看後點頭,“是我的頭發,我在一個月前為了拍廣告,曾將發根燙過一次,那裏有些受損的痕跡,所以顯出一點卷曲,不信我從頭上拔一根你們對比。”
眾人對比樊歆拔下的那根,齊齊認同,“的確如此。”
檢驗頭發後,撿到頭發的記者擔心發絲算遺漏的證物,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走出房間交由警方。而房內警官學院的記者托著下巴問樊歆:“床上有你的頭發,牆角有你的傷痕,所以說,你曾在這個床上呆過?”
樊歆點頭,“我被他強行拖上去的。”
“老子拖你上床幹嘛!明明……”劉誌軍的話沒說完,警官學院的記者猛地一拍腦袋,“我知道啦!”
他走到房間轉了一圈,驀地哈哈一笑,指著劉誌軍的腦袋道,“我知道真相了!我知道為什麽他的傷口在後腦了!”
由著眾人找證據的慕春寅極是時候的給個梯子讓小記者往上爬,“怎麽說?”
“對啊!”一群人都好奇的問:“是怎麽回事?”
警院小記者道:“這事說簡單也簡單,我找個人現場演示一遍大家就知道了。”
人群裏有個身量小巧的女記者一拍手,“我也明白了,我跟你來演示。”
兩人話落,把一個開了瓶口的易拉罐啤酒放在床頭櫃,小記者笑著對女生說“咱模擬一次,有對不住的地方你包涵一下!”
女生笑得爽朗,“盡管來!”
兩人立刻入戲,小記者做出凶狠的模樣,將女生從沙發旁直接拖到床上,見女生不住反抗,他掄起女生的頭發,按住她的頭往牆上磕。這一番暴力下,他終於製服住女生,將女生壓在床上。女生雖被壓住,但仍不停掙紮,反抗中她伸手摸到了床頭櫃的瓶子,此時女生在下,男人在上,女生掄起瓶子,剛好砸向男人的後腦。而瓶子裏的酒液隨著力度的衝撞,恰恰潑向床位的牆麵——也就是那塊濺滿紅酒漬的牆麵。
一切再明顯不過,眾人恍然大悟,均震驚的看向劉誌軍,便連劉誌軍的老婆也跟著問:“老公,這怎麽回事?”
劉誌軍臉色難看至極,嚷道:“你別看他們瞎演,他們血口噴人!”
警院小記者指指牆上的血,“這牆上的血跡,是你暴力對待她而留下的痕跡,那噴濺的紅酒漬跟你後腦傷口,都是她反抗你的證據,我哪瞎演了!”
其餘的記者跟著附和,“證據都擺在這了,哪瞎演了?”
“對啊,我瞧他推理的合情合理,比那什麽繞到背後再用瓶子砸正常多了。”
“還有那牆上的血,真夠狠的,這麽對一個女人……”
劉誌軍焦躁地吼道:“你們都胡說八道!那點血跡誰知道是什麽?搞不好是打死了幾隻蚊子賴到我頭上呢?”
門口一直沉默的張警官麵無表情的接口,“究竟是不是蚊子血,我們警方會有專業的技術判定。”
張靜安首次顯出慌亂,“老公,這怎麽回事啊?”
劉誌軍甩開她的手,向全場急切的解釋,“剛才他說的都是猜想而已,他肯定是被盛唐收買了!大家別相信!”
就在一群人麵麵相覷時,張警官再次開口,“他的推斷是正確的。”
劉誌軍怒吼,“那隻是推斷!再說了,我沒有動機啊,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動機?”慕春寅笑著:“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這話可不能瞎說!”劉誌軍臉漲得通紅,氣得胸脯不住起伏,一副比竇娥還冤屈的模樣,“我劉某人一向在圈子裏潔身自好,從不亂搞男女關係!而且我都五十了,樊歆才二十多,她跟我女兒差不多大,在我心裏,我把她當孩子的!怎麽可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對!”張靜安高聲力挺,“我家老劉不是這種人!你們別汙蔑他!”
劉監製劇組的幾個人跟著道:“的確,我們跟劉哥認識好多年了,你們可不能平白無故抹黑他的名聲!”
有了老婆跟同僚的幫襯,劉監製臉色緩和了一些,底氣也足了些,“總之你們的汙蔑我是不會認的,這些推論隻是你們的臆想,有種你就拿鐵證,咱靠事實說話。”
張警官不想再兜圈子,原本今早樊歆做完筆錄他就該傳喚劉誌軍查問案情,隻是擔心打草驚蛇讓劉誌軍跑了,才不動聲色挨到了現在。而如今現場偵查完畢,證據充足,是時候將嫌疑人帶走了,於是張警官冷硬的笑了一聲,“法律不會汙蔑任何人,你多說無用,跟我去局裏走一趟吧。”
他一擺頭,外麵就有幹警往這衝,不料慕春寅卻攔了下來,他一聲短促的笑,“張警官您稍等,我手上還有一條視頻證據,您看了保準能更加深入了解犯罪嫌疑人的動機,相信回局子審訊起來會省事得多!”他手一招,向記者群道:“大家跟我來。”
※
十分鍾後,一群人重新回到商務會議室。
會議廳裏人頭躦動,牆上大屏幕裏播放著一段電梯裏的監控視頻。
電梯裏擁擠著一群人,最左邊的是劉誌軍還有四五個劇組同仁,右邊的是樊歆跟她的經紀人汪和珍。
畫麵放到這裏,會場裏的劉誌軍臉色一變,他猛地竄出來,雙臂張開攔住了屏幕:“這是假的!大家不要看!”他的呼聲立刻咽進喉嚨裏,因為慕春寅頭一擺,幾個保安立刻將他推開。
而屏幕上的內容還在放。
視頻裏的劉誌軍跟汪和珍客氣的寒暄,而後汪和珍跟樊歆離開。
封閉的電梯間,劉誌軍對著樊歆的離去的方向久久挪不開目光,有人戲謔道:“劉監製這眼神該不會是瞧上了小花旦吧。”
視頻裏的劉誌軍麵帶倨傲:“這圈子裏有女人被我看中,是她的福氣!”
有人附和,“那是,咱劉監製雖然風流,可是對女人一向不薄,跟他好過的女人哪個不是得了好處?上次那個顧菲菲不就是麽,沒有劉監製,她能當上女主角?”
“顧菲菲?”劉誌軍露出輕佻而狎昵的笑,“那娘們看起來斯斯文文一本正經,床上可浪著嘞,為了要那個角色,一晚上跟了我三次!”他撓撓自己的禿頭,目露邪光,“這樊歆看起來清清純純,不知道到了床上是不是一樣?”
……
視頻定格在劉誌軍最後一抹淫邪的笑意中,而會議室已全場嘩然。
其中反應最大的當屬張靜安,她呆呆看著劉誌軍,臉色一點點變白,她的嘴唇不住顫抖,忽然暴怒起來,扯住劉誌軍的衣領吼道:“劉誌軍!你這天殺的!你怎麽跟我說的!枉我這麽信任你,你……”
劉誌軍蒼白的辯解,“靜安,我沒有……這都是他們陷害……”
張靜安哪裏肯信,不顧眾人在場,對著劉誌軍就是一陣廝打扯咬,“你這老混蛋,給我說清楚……”
劉誌軍夫妻兩扭打作一團,在場的記者們亦是議論紛紛。
“我去!想不到這事居然是劉誌軍賊喊抓賊!意圖強.奸還反咬樊歆一口!”
“混娛樂圈這麽多年,這麽無恥的少見啊!真是可憐了樊歆,流年不順,碰到這樣的老淫棍!”
“咱們先前都誤會樊歆了……等下趕緊道個歉。唉,劉誌軍這老色鬼真是太令人發指!!”
“什麽老色鬼,就是禽獸好嗎!剛剛他還說把樊歆當孩子看的,他就這麽當的?趕緊給這禽獸拍幾張淫.蕩無恥的特寫!”
“給他老婆也來幾張,先前她在街頭掌摑樊歆的時候,你可沒見那潑辣勁啊!不分是非的母老虎!悍婦!”
……
記者群們抓緊時間按快門,而會議室中間,劉誌軍還在被老婆騎在身上,不停的推搡。
見記者一頓狂拍,張靜安這才從怒火滔天中反應過來,她指著記者道:“你們拍什麽拍!這是我的家務事!”
慕春寅在台上悠悠的接口,“對,這是你們的家務事,你回家再揍他。現在少爺我要談談公事了。”
他話落扭頭朝眾記者拍拍手,“各位記者朋友請注意,現在進入本招待會最刺激的環節!”
“還有刺激的環節?”記者們紛紛將目光投過來,麵帶好奇。
慕春寅雙手插兜,一步步向張靜安走去,張靜安正在火氣上,自然沒什麽好臉色,“慕總要談什麽公事?”
慕春寅勾勾手指頭,眸中含笑,“你來,我們借一步說話!”
張靜安整整衣服走過去,剛要開口,陡然一聲厲響——“啪!”聲音脆的像是蒼蠅拍用力拍到了玻璃窗!
全場倒吸一口氣。張靜安踉蹌倒退幾步,捂住臉,不敢置信地指著慕春寅,“你……你敢打我!”
“恭喜你!”慕春寅雙手環胸,笑得儀表堂堂又風流不羈,那春風得意的勁像在台上給藝人頒獎似的,“少爺以為這輩子不會打女人的耳光,但你讓我破了例!”
全場被這囂張的氣場震住,樊歆也嚇了一跳,她憤惱張靜安的囂張跋扈,打算用法律手段回擊,卻沒料到慕春寅居然當眾掌摑。而更沒料到的是,三秒鍾後眾媒體竟“啪啪”鼓起掌來,此起彼伏久久不絕!
有女記者一邊鼓掌一邊低聲道:“作為“婦女權益報”的記者,麵對打耳光的暴力事件我應該高聲製止的呀!但我居然鼓起了掌!嚶嚶嚶……好羞恥……但實在是爽啊!”
“作惡就得受報!打得漂亮,手掌完全不想停下來……”
“靠,老子剛巧抓拍了頭條帝那一巴掌的流暢幹脆帥氣迷人……老子都要被掰彎了!”
……
眾記者們議論紛紛,下一刻慕春寅身形一閃,掌心閃電般掠過,又是一巴掌!“啪”!聲音比剛才還脆還響!
記者群再次震驚!
“你欺人太甚!”連著被慕春寅力道彪悍地賞了兩巴掌,從未吃過虧的母老虎臉都打腫了,她衝過去想要還手,卻被三五個身強體壯的盛唐保安團團架住,她吼道:“你憑什麽打我!”
“憑什麽?”慕春寅盈盈笑著,將樊歆往身旁一帶,“你當街打了我的人一巴掌,我自然要還你兩巴掌,一巴掌是本,一巴掌是利,少爺從不做虧本生意。”
“你仗勢欺人!”張靜安扭頭想叫人,卻見張警官跟一群幹警站在門口,將劉遠山跟劇組裏的幾個人都架住,張警官一臉肅然,“劉誌軍,都到這地步了,跟我走一趟吧!”
劉誌軍麵容灰敗,還在試圖垂死掙紮,“我沒有!警察同誌,我是被陷害的!”
母老虎也愣了,當銀色的手銬靠在劉誌遠手上時,她顧不得臉頰高腫,衝警察大哭起來,“警察同誌,我家老劉沒有□□,剛才那些所謂的證據都是別人栽贓嫁禍!因為他這幾年拍的電影票房都很好,難免樹大招風……”她向樊歆一指,“這次的事肯定是她設計的,一個十八流的戲子,想要接拍大製作的電影,就靠這種手段!我瞧她……”
張靜安的話沒說完,兩個聲音同時打斷她。
“閉嘴!”
“閉嘴!”
這兩人異口同聲,方向來自一前一後,前麵說閉嘴的是慕春寅,而右麵……在場的人像是一群被提起脖頸的鴨子,齊齊向右一轉,驚呼:“溫先生!”
大廳門口,有人逆著光影立在那,薄荷色的風衣將身型烘托的頎長如修竹,容顏清雋而神色沉穩,舉手投足渾然一派清貴。
他環視全場,原本鬧哄哄的記者席登時鴉雀無聲,台上慕春寅不屑一顧的哼了一聲,去觀察身畔樊歆的臉色,樊歆將頭別開了一些,表情有些不自然。
門口的溫淺踱步走進,站到張靜安麵前,麵色沉靜,口吻卻毫不留情的鄙夷,“你太把你男人當回事了,區區一部電影的女配而已,樊小姐沒必要用這種手段獲得。”
方才看溫淺不順眼的慕春寅懶洋洋地接口:“的確,一部爛電影的女配,哪裏能入我盛唐的眼。”
樊歆跟著點頭,“是,我雖然是個新人,渴望成功,渴望得到更多人的認可,但我絕不會出賣自己來獲得成功。”
三人一來一去,記者的鏡頭不住狂拍,須臾有記者好奇地發問:“溫先生前來,是否也跟此次的案件有關?”
溫淺從容道:“樊小姐在榮光旗下的酒店受傷,我代表容光表示歉意。在這裏我鄭重宣布,榮光將秉承著良善正義之心,積極配合警方的工作,大力支持受害者討回公道。”
嘩啦啦一片掌聲,隻有張靜安麵色灰白——一個慕春寅已將他們夫妻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如今再加一個重量級的榮光少董,這次就算九重的三爺親自來,也是無力回天了。
張靜安兩腿發軟,慢慢靠倒了牆角。這一刻的她頭發蓬亂,麵容萎靡,臉頰高腫,先前母老虎的架勢再也一去不複返。
收拾完母老虎後,台上兩男一女靜對著站著,沒有人開口,氣氛卻漸漸微妙起來。終於,站在右側的溫淺瞅了慕春寅一眼,打破了這緘默,“溫某有一事想問慕總,盛唐的人是否一諾千金?”
慕春寅歪著身子斜睨著他,既倨傲又戒備,“這是當然,不知溫總問這話什麽意思?”
溫淺麵帶高深的笑了笑,卻是看向樊歆,清晰的上百鏡頭之中,他像強調般重申,“這是慕總親口說的,盛唐的人一諾千金。”
樊歆聽懂了,心裏咯噔一跳。
而溫淺丟下這莫名其妙的話後便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走了,攝像機劈裏啪啦將溫淺優雅的背影錄入快門聲中,台上的慕春寅狐疑的低聲問樊歆:“他什麽意思?”
“我……”樊歆心虛不敢答,訕笑著,“我哪知道。”
礙著記者都還在,慕春寅斂住心神走到大廳中央,繼續辦正事。他居高臨下對著牆角張靜安冷笑道:“劉太太,替我轉告你的老公及他背後的保護.傘,我將以強.奸罪、誹謗罪、敲詐勒索罪、還有故意殺人罪,將你的男人告上法庭。”
有記者問:“慕總,告強.奸與誹謗我們認同,這故意殺人……不至於吧?”
慕春寅哼了哼,“法院認不認可這項罪名現在不好判斷,但他把我的藝人卯足勁往牆上撞,這麽危險的動作便存在致人死亡的風險。他是個成年人,應該有這種危機意識。但他不僅這麽做,還不止撞一兩下,這不排除有惱羞成怒衝動殺人的企圖。”
分析的雖然牽強,但不無道理,記者啪啪啪鼓掌,又問:“那敲詐勒索呢?”
“昨天我接到劉誌軍的電話,他為此事向盛唐勒索三千萬,電話錄音我會提交檢方,相信法律會給我們一個公正。”他看向張靜安:“你男人數罪並罰……等著牢底坐穿吧!”
記者再次掌聲如雷,而張靜安崩潰大哭,捂著臉衝出了門。
慕春寅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麵上,對著話筒做總結語:“各位媒體朋友,事情到這總算是水落石出,我一直相信正義不會遲到,今晚有幸同你們一起見證。”
樊歆跟著起身,向媒體微微欠身:“大家辛苦了,我一直認為公道自在人心,感謝你們為我提供了一個沉冤得雪的機會。希望在今後的道路上,各位能繼續支持我!謝謝!”
記者席一片掌聲,“劈啪”的快門聲中,台上的慕春寅倏然手一壓,場上的所有聲音瞬時小了下來。
慕春寅道:“各位,現在要進入今晚最重要的環節。”
“啊?”台下有記者疑惑的自語:“今晚似乎設置了很多環節嘛!”
有記者笑著接口,“這可是世上最花樣百出的記者招待會了!有懸疑的破案環節,刺激的掌摑環節,現在又來了最重要的環節……看慕總一本正經的樣子,是要宣布什麽爆炸性消息嗎?”
“是的。”慕春寅笑著道:“從這一刻起,我宣布,我將成為樊歆的經紀人,樊歆也將成為盛唐唯一一個直屬於我的藝人。”
記者們倒吸一口氣,果然是重磅消息!盛唐藝人雖多,但慕春寅從不親自打理,隻有一個例外——天後蘇越。她是慕春寅唯一帶過的人,慕春寅曾經將盛唐最好的資源都拱手給她,一手一腳為蘇越奠定了演藝圈一姐的地位。
而如今他將樊歆捧得這麽高,是打算要打造第二個蘇越嗎?
記者越想越興奮,而慕春寅卻再次壓了壓手,全場安靜。
慕春寅扭頭看向樊歆,先前散漫的笑在這一刻盡數斂住,他向樊歆招招手,墨黑的瞳仁鄭重而認真,唇畔卻含著微微的笑,“過來。”
鏡頭前的樊歆看起來有些蒙,似沒料到慕春寅突然做出這番決定。那端慕春寅大概是嫌她磨磨蹭蹭,長臂輕舒,徑直搭上她的肩,將她撈到了身邊來,一個親昵而宣誓主權的姿勢麵對鏡頭。
台下人瞅瞅兩人的姿勢,有人疑惑地問:“慕總這動作……隻是經紀人嗎?”
有人壓低了聲音回:“我猜這樊歆多半是新歡,不然盛唐也不至於跟劉誌軍搞出這麽大動靜!”
……
台上慕春寅看穿眾人的疑惑,笑著道:“不錯,我跟樊歆的關係確實不止經紀人與藝人這麽簡單。”
見他主動放出風聲,有記者便大著膽子問:“那兩位具體的關係是?”
台上的樊歆瞬時因這個問題臉色微變,在記者看不見的角度,她伸手輕掐慕春寅的後腰,可慕春寅不管不顧,對著台下無數個話筒,唇角漾滿笑,“樊歆是我的……”
後麵的三個字還沒說,樊歆陡然抬高聲音壓過來,“我是他的管家!”
她怕他反駁,語速加快又一本正經的補充道:“沒錯,我除了是公司的藝人以外,還兼任慕氏府邸管家一職,負責打理慕宅的日常瑣碎。”
這年頭各大豪門的生活中,再小的事都是大事,普遍都會配備管家。管家們負責日常管理,生活起居甚至家庭理財,同傭人司機一樣,是必不可少的角色。於是各路媒體恍然大悟,先是“啊”了一聲,而後又“哦”了一聲。“啊”是略微帶一點驚訝,他們以為樊歆是慕春寅的新歡,隨後的“哦”略有失望,但頃刻他們又鬥誌昂揚——頭條帝這些年新歡舊愛一籮筐,但漂亮的女管家嘛……還頭一次聽說,也算是新聞了。
於是一群記者又開始賣力的拍。而台上的慕春寅瞪著樊歆,看著她平和的眼底透出不妥協的倔強,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臉色難看極了。
就這樣,這場記者招待會在慕少爺一肚子憋屈的火氣中結束。
☆、Chapter 37管家
發布會結束後,兩人在眾多媒體的追逐中鑽進了豪華商務車。
司機在前麵架著方向盤,慕春寅與樊歆坐在後頭。車子在馬路上飛馳,道路兩旁的樹影隨著燈光一同掠過車廂,混著城市的霓虹絢爛,倒映出斑斕的風景。
車廂裏的氣氛有些悶,記者會上樊歆讓慕春寅下不來台,她自知理虧,便主動哄了幾句,慕春寅卻隻扭過頭去,將視線落在車窗外風景上,一言不發。
半小時後回到了家,慕春寅步伐重重的上了樓,“砰”一聲將自己關進了房裏,樊歆瞅瞅緊閉的房門,想著氣頭上多說無益,隻得回了自己的房間。
莫婉婉一個電話打過來,話都來不及說一陣狂笑,“啊哈哈哈哈,管家!管家啊!你是怎麽想出這詞的!拍電視劇哪!”
樊歆道:“我當時隻想堵住他的話,怕他真說什麽童養媳,脫口而出就這兩字了。這詞雖然牽強,總好過頭條帝的女人吧!”
“啥?童、養、媳!頭條帝居然想說這個!”莫婉婉笑得更加喪心病狂,“啊哈哈哈,姐現在腦中就一個畫麵,地主兒子穿金戴銀坐在土炕上抽大煙,而你穿著紅肚兜包小腳,小媳婦似的捏腳捶背伺候他!”
樊歆:“……”
莫婉婉笑了好久終於止住,問:“公開關係的事你倆沒商量好嗎?姐看那一刻你的表情都僵硬了。”
“商量過了,我說了暫時不公開,誰知他今天突然來這一出!”緩了緩,樊歆微帶惱意,“他這人就是這樣,凡事都自作主張,從不問問我的意見!”
“得了!你現在介意,沒一會氣消了就去做吃的哄他。”
樊歆老老實實承認,“你說的對,我的氣的確快消了,這管家一詞聽起來奇葩又好笑,但他並沒有反駁我,也算是顧慮了我的感受。”
莫婉婉又笑了片刻,這才將話題轉開,“今兒溫淺也去了,他那一諾千金是什麽意思?看起來是針對你的,你答應了他什麽?”
“上次在馬爾代夫他幫了我,我答應要還他人情。”
莫婉婉恍然大悟,“啊!姐懂為什麽溫淺要把這話放在招待會上分別問你跟頭條帝了,就為了防止你倆反悔!那上百個鏡頭拍了下來,到時你們想賴也賴不了!”
樊歆:“……”溫淺這一手……她都想點讚了!
“你說,他會讓你怎麽還人情呢?”
樊歆道:“我怎麽知道,到時候再說吧,我去廚房給慕春寅做點吃的,這家夥生氣不肯吃飯,一會胃又要疼了!”
莫婉婉:“……”果然所料不差,沒十分鍾就心疼了……
……
這邊是女人們的電話,而一牆之隔的主臥內,男人們的通話也在進行,赫祈像吃了炫邁般,在電話那端笑到停不下來,“哎喲,發布會最後一幕笑得我肚子疼,樊歆說是管家,你臉都綠了!我知道你想說童養媳的!哈哈,這詞這麽荒謬,你也真夠有勇氣……”
“笑什麽笑!童養媳多貼切啊,她從小就養在我家,從小就跟我在一起,從小就圍著我轉……我就想說給溫淺聽聽!”
“那你怎麽就不反駁她呢?你要是堅持說出來,她也沒轍!”
電話這邊的慕春寅一霎沉默,他想起那一幕,劈裏啪啦的攝像機快門聲中,她站在台上,就在他身邊,隔著一步的距離仰頭看他。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有對他突然公開關係的驚愕,有不願接受的抵觸,有不輕易妥協的固執,剖開所有堅硬而倔強的外殼,他卻清楚看到她眼底那絲卑微的哀求。
她不願意。不願以這樣尷尬的身份,暴露在大庭廣眾流言蜚語之下。
他的心倏然一軟。她不願意,那他就不強迫。
那頭赫祈聽話筒裏久久無聲,打破了沉默,“我懂,你是在乎她。”說著安慰道:“得了,你也別悶悶不樂,接受現狀吧,沒準哪天她想通了,會主動公開關係呢?”
“我想接受,可她說什麽關係不好,偏說管家,這詞誰信啊,哪個藝人忙得昏頭轉向還要去做管家?簡直不靠譜!”
赫祈笑道:“雖然我也覺得不靠譜,但其實這詞挺形象的。”
“哪形象了?”
“你換個角度想……管家管家,你把後麵加個婆字,是什麽詞?”
“管家婆?”慕春寅緊擰的眉頭鬆開,“呀,你別說,還真貼切!家裏柴米油鹽裏裏外外都是她在管!不是管家婆是什麽?”
“所以你就消消氣吧,她雖不願公開關係,但她給自己的定位是正確的。”
慕春寅情緒稍緩,過會想起另一件事,眉頭再次擰了起來,“溫淺那什麽一諾千金,我事後想想,橫豎都有種被陰的感覺……”
赫祈哈哈大笑,“你當年還不是陰了他,樊歆沒死你做個假墓地,把溫淺騙了五六年,讓他背這麽久的罪孽,這可不好受啊!”
兩人思索片刻,赫祈道:“他說這話一定有原因,要真有目的怎麽辦?”
“我懶得理他,他能把我怎麽地!”
“可你當著這麽多攝像機一諾千金,難不成要食言?”
“沒食言啊?他要一諾千金,少爺就給他一千斤金子!他要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老子就弄四匹馬送去!總之一句話,要陰我,沒門!”
“你牛逼!無賴功夫果然無人能比!”
“哼,對這種人講什麽君子!不說了,我餓了,找管家婆要吃的去!”
……
慕春寅掛了電話,一推門就見那纖瘦的身影剛好走了過來,左手端著果飲,右手端著肉絲麵,臉上掛著笑,“阿寅,我做了你喜歡吃的香菇筍幹肉絲麵。”
慕春寅的氣明明消了一大半,卻偏將姿勢抬得高高的,一副不情不願的架勢,“拿進來吧。”
樊歆端著點心進了房。
柔軟的沙發上,慕春寅不急不慢吃著麵條,樊歆在旁察言觀色,道:“阿寅,對不起嘛,我是擔心媒體誤會……他們要是把我想成是你的女人,那就說不清了。”
慕春寅喝了口果茶,不耐地道:“知道了,管家就管家吧,總之咱倆光明正大的住一起了,以後不用再遮遮掩掩。”
※
因著對戰劉誌軍的記者發布會大獲全勝,第二天的盛唐熱鬧地像是過年。
圍在門口的一堆記者就不說了,一見到慕春寅的布加迪,迅速以包抄的形式堵過去,車上的兩人連車門都推不開了。
車窗外是記者們對著話筒一張一合的嘴,嘈雜聲一片。
“樊歆,針對劉誌軍侵害你一事,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慕總,有法律人士質疑您對劉誌軍的“故意殺人罪”是強詞奪理,您怎麽看?”
“樊歆,之前網絡上出現攻擊你的輿論狂潮,據傳是有幕後黑手在惡意推波助瀾,此事是真的嗎?”
“慕總,聽說您打算將以誹謗罪將張靜安一並告上法庭,是真的嗎?”
“慕總,昨天您在發布會上公開與樊歆的關係,是希望打造第二個天後蘇越嗎?”
“樊歆,你一麵是藝人,一麵是慕氏管家,外界都覺得不可思議,請問你是怎麽同時扮演這兩種角色的?”
……
記者們的提問沒完沒了,駕駛座上的慕春寅扶額,“太吵了。”
樊歆亦是無可奈何,“咱要怎麽衝破重圍?”
“看著。”慕春寅猛地將喇叭一按,汽車喇叭刺耳一響,趁著人群嚇得往後退的空檔,慕春寅油門一踩,車子引擎大響,飛快穿過人駛向地下車庫。
……
兩人好不容易衝破記者重圍回到盛唐,誰知剛一走進大門,便又被盛唐的同事包圍了。
上至高管下至普通員工,全喜笑顏開的圍住慕春寅跟樊歆,你一句我一句,說的大多都是祝賀盛唐發布會大獲全勝,恭喜樊歆沉冤得雪之類的話。
一群人熱鬧了好一會,擁簇著慕春寅進了電梯,電梯隻夠坐一小部分人,樊歆就在外麵等第二輪,反正平日裏她這種小藝人都是這樣,萬事請領導先走。
可今天場景卻截然相反,電梯裏頭的高管們瞥她一眼,齊齊讓開位置,將她推進電梯,一個個擺著和藹而親切的表情說道:“樊歆,你跟慕總一起……”
高管們突然而至的殷勤讓樊歆受寵若驚,而慕春寅很滿意高管們的識相,將手往樊歆身上一搭,懶洋洋沒骨頭一般,大半個人都靠在樊歆身上。這親昵的姿勢讓電梯裏的高管們頓時眼神微妙——昨天慕春寅在發布會上宣布同樊歆的關係後,他們都驚了一驚,雖然這管家一詞怎麽聽怎麽不靠譜,但從慕春寅飛到馬爾代夫親自接樊歆,以及怒發衝冠撕逼劉誌軍的事來看,這個管家在慕春寅心中的地位,絕對舉足輕重。即便不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心腹了。
想到這,一群人看樊歆的眼光更加不同尋常,臉色最複雜的當屬劉副總。
電梯到了三樓影視部,門叮咚打開,樊歆習慣性跟著汪姐往外走,還沒走出兩步,衣領被人一拽,她被迫退了回來。慕春寅敲敲她的腦袋,口氣輕快,“往哪走啊?你現在的經紀人是我,上十七樓。”
“哦。”樊歆這才想起來,但她跟汪姐畢竟處了快一年,汪姐一直很照顧她,如今分開她還有些依依不舍,便朝著汪姐多看了幾眼,而汪姐身旁的莫婉婉不停衝她招手,示意她過來。
慕春寅見狀彎起唇角,鬆開了手,“算了,你沒什麽事就去找她們吧,等下記得回十七樓,以後你的大本營就在十七樓。”
樊歆屁顛屁顛跑了,一手樓著高高瘦瘦的莫婉婉,一手搭著白白胖胖的汪姐,三個女人穿過人群走在走廊上,成為一道特別的風景。
……
三個女人走在走廊上還正常,到了辦公室以後門一鎖就瘋了。
莫婉婉抓著樊歆的肩膀狂風暴雨般的搖,“姐們,老娘剛又把記者會的視頻看了一遍,你跟慕春寅那打臉戲太棒了,瞧那劉誌軍跟張靜安,哈哈哈……爽啊!”
汪姐跟著掐樊歆的胳膊,佯裝生氣,“好你個樊歆,居然瞞我這麽久……你跟慕總根本就是一夥的,還冒充新人呆在我手下……”
她撓著樊歆的胳肢窩,樊歆一麵笑一麵求饒,“汪姐我錯了!我以新人出道是想不受外界幹擾認真拚搏一把,所以才瞞了跟慕總的關係。哈哈,你別撓我!”
汪姐停下手,難以置信的端詳她,“我的乖乖!這麽說,你的後台根本不是赫祈,而是慕總。”
樊歆訕訕地笑,“算是吧。”
“發布會上你說你是他管家?真是啊?”汪姐圍著樊歆轉了三四圈,不住打量,“雖然你會唱唱跳跳,可你有啥本事能給慕總做管家啊?財務很牛逼?家務很牛逼?還是管理傭人很有一手?”
莫婉婉笑道:“她是廚藝牛逼!頭條帝那嘴可挑了,誰的飯都看不中,就中意她!如今每天都等著她投食呢!”
汪姐:“……”
想了想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做藝人這麽忙,哪有時間天天做飯?”
“所以啊,樊歆如果來不及做,就會將上一頓多餘的飯菜熱熱,給頭條帝將就……”
“啥?!”汪姐驚得嘴巴能塞進一個鴨蛋,“堂堂的頭條帝吃現飯!!!”
“嗯,他寧願吃現飯,也不吃外麵的豬食。”
“……”
同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樊歆回到十七樓。
慕春寅正同幾個高管還有律師商榷起訴劉誌軍夫妻的事,見樊歆進來,他頭一擺,“去給我泡杯紅茶。”
樊歆乖乖泡好,慕春寅喝著她泡的茶,道:“你去休息間上上網。”
他這麽說必然事出有因,樊歆便去了,慕春寅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低頭一笑,杯中紅茶投影出他眸裏笑意柔軟,而角落裏劉副總的臉色越發難看。
※
樊歆一進休息間就看見茶幾上的報紙,幾份報紙娛樂頭條千篇一律全是昨天的新聞發布會照片,白紙黑字大標題再顯眼不過——《真相大白:劉誌軍夫婦賊喊抓賊》、《結局神扭轉,受害人樊歆沉冤昭雪》《劉誌軍侵害樊歆已成不爭事實,頭條帝連本帶利掌摑張靜安》……
樊歆一張張翻著報紙,待看完以後,她拿起了手機。
點開屏幕,手指觸到微博,她卻遲疑了片刻,不敢點進去。
前幾日她上過一次微博,那時候她因為“勾引”劉誌軍的事,被千夫所指,微博頁麵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謾罵,她掃了幾眼便匆匆關了。
那謾罵太不堪入目,她多少有些陰影,可猶豫半晌後,她還是點開微博。
當看清屏幕內容時,她微微睜大了眼——一夜之間粉絲量暴漲了一倍。許多人在她的微博裏留言或私信,多到她根本看不完。
【風中淩亂的小香菇】:“(⊙o⊙)~看了昨晚的新聞發布會好震驚!樊歆,對不起,前幾天誤會你了……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我向你道歉!”
【來治猩猩的你】:“(^o^)/~我就說我的樊歆不是那樣的人吧,啊哈哈哈……蒼天有眼,該死的演技派歐巴桑劉誌軍,還有那歐吉桑張靜安……牢底坐穿吧!”
【非洲小白臉】:“冤枉樊歆了,為精靈歌姬麵對老色狼的寧死不屈點讚!從前隻是路人,現在是你的粉!你的專輯我一定會買的!(* ̄3)(e ̄*)!”
【小小丫】:“/(tot)/~~……想想我嬌弱美麗的精靈歌姬被那老淫.魔毒打,我的心好痛……嚶嚶……”
【瞪誰誰懷孕】:“警察叔叔,能不能先把劉禽獸在外麵放幾天,讓大家打他個半死你們再抓!”
【帶你*****帶你飛】:“看了昨天的新聞嚇尿了!果然知人知麵不知心,現在隻想問一句,劉誌軍你家老娘們昨天被頭條帝打得爽不爽?為頭條帝點讚!”
【公正小判官】:“是是非非終於有了結論,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加油!我心中的精靈歌姬!”
……
樊歆一條條的看,想起這幾天所經曆的一切,忽然間眼眶便濕了。
那一刻她想,那句話說的真好。
正義也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
中午,樊歆在辦公室自帶的豪華廚房裏做飯,慕春寅在外麵辦公,一牆之隔的廚房裏時不時傳來鍋碗瓢盆的協奏曲,看文件的慕春寅聽在耳裏,表情很愉快。廚房裏的樊歆總算明白頭條帝為何要急匆匆公布關係,說穿了就是因為吃——公布關係後她就隻能呆在十七樓了,隻要沒通告沒節目,她就得二十四小時貼身伺候他。
這個廚娘保姆菲傭還真是做的徹底啊,樊歆一麵切菜一麵想。
……
飯後是慕春寅雷打不動的午休時間,他往休息室一躺,向樊歆手一招:“過來給我捏捏肩。”
樊歆領命而去。
正是盛春三月,灑進休息間的陽光分外清透。慕春寅歪靠在沙發上,任由樊歆不輕不重的給他揉捏,那臉龐沐浴在溫煦的日頭中,潤澤如暖玉。
放鬆了片刻後他問:“你看了新聞跟微博,有什麽想法嗎?”
“想法?”冷不丁被這麽問,樊歆想了想後答:“我沉冤得雪,不再被人冤枉辱罵,粉絲還暴漲了一倍,大家都來安慰我鼓勵我,我很感動。其中有個人說,正義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我覺得說的很好。”
“正義?”慕春寅嗤笑搖頭。
“難道不是嗎?”
“正義不會從天而降,如果這次我們沒有做這麽多準備,你認為,你會這麽順利得到正義嗎?”
樊歆若有所思,“你說的對,正義與公平固然或遲或早都會到來,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態度。”
慕春寅頷首,“很好。”又轉了個話題,“那天你問我為什麽不早點公開證據,現在想明白了嗎?”
樊歆點頭,“你是擔心提前把證據放上去,劉誌軍一害怕,就不去新聞發布會了,那樣我們就不能當眾揭穿他的真麵目。”
“有進步。”慕春寅黑眸中浮起笑意,凝視著她恬靜的側臉,“粗淺的原因想通了,那深層的呢?”
“深層的?”樊歆倒是沒想這麽多。
慕春寅坐起身來,身姿頎長舒展,右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肩上,“給你一句提示——置之死地而後生。”
“你是說先把自己置於絕境,再出其不意的扭轉乾坤?”
“對,我故意不把視頻放出來,就是讓外界都以為我們沒有證據,我們非輸不可,當所有人都認定結局時,我們卻忽然一個神扭轉大獲全勝。比起平平淡淡的真相,媒體們更偏愛這種始料未及令人大跌眼鏡的事件。他們會大肆報道此事,吵噱頭,博眼球,而作為獲勝方的我們,便成了最終受益者。”
“第二,我不過早放出視頻讓公眾做出定論,是因為輿論醞釀的時間越長,猜疑越多關注越多,那麽在真相解開的一霎,越具有爆發力與震撼力。這也是為什麽原本隻是一起普通的演藝圈事件,今天卻以極高的關注度登上國家法治早報——沒錯,不論這件事是否宣判,你都以受害者的形象博得了政府的同情及支持,有了官方支持,劉誌軍將會受到法律更嚴厲的懲治。”
“第三,你蒙冤的時間越長,受到的不公越多,你的粉絲就越心疼,這種心疼會加強他們的忠誠度。與此同時,曾誤會你的路人,會為過去的抵製謾罵心存愧疚,為了表達他們的歉意,大多數人會變成你的粉——沒錯,我就是變相的為你圈粉……因為衡量一個藝人的價值,粉絲量占據重要因素,我在為你增加身價。”
慕春寅換了個姿勢,午後日光映出他眸裏淺淺波光,眉宇燦然生輝,他喝了口紅茶潤喉繼續說:“所以這事從宏觀角度看,可以理解為一場自上而下,全民參與的炒作。我們曾是受害者,但我們最終掌控了局麵,那麽,我們就是真正的贏家。”
這一席分析有條有理慢慢道來,樊歆輕輕點頭,她雖經曆這事後長進了不少,卻遠不及他目光深遠,她由衷地說:“阿寅,你好厲害!”
前一刻還一本正經指點江山的慕總裁一聽誇讚就洋洋自得:“我什麽時候不厲害了?”
他的確是有資本的,樊歆深以為然,“也是,從小慕叔叔就把你帶在公司耳濡目染,我剛學小提琴那會,你已經拿股票走勢圖當動畫片看了,我鋼琴四級時你學會了炒股,我鋼琴六級時,你賺了人生中的一大桶金……反觀我,從小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唱歌跳舞小提琴……咱倆雖是一個家出來的孩子,卻真正截然相反。”
慕春寅笑著答:“因為爸媽對我們的定義不一樣,我是男人,男人站起來是座山,倒下是一彎橋,不僅要承擔家庭的重任,還要光大家族門楣。而你是女孩子,父母的理念是名門淑女,這一生隻要你衣食充沛快樂歡喜就夠了。”
提起往事樊歆沉默下來,心底隱隱作痛。過去珍姨慕叔叔將她視如己出百般疼愛,她卻導致不可挽回的錯。
她靜了半晌,忽地轉過身去,低聲說:“阿寅,這世上我最怨的人,就是我自己。”
是的,至親的死雖不是她有意造成,卻的確是因她而死。這些年她怨恨,她自責,從未得過解脫。
慕春寅亦安靜下來,他沉聲道:“我最恨的人也是你。”
房裏的氣氛倏然轉為壓抑,彼此守著共同的傷口緘默無聲。約莫兩分鍾後,慕春寅猛地將轉過去的樊歆扳過來,將她扯進了懷裏。
原本站著的她被迫跌在沙發上,他摟著她的肩,力氣大到她有些疼,他的下巴壓在她額頭,一字一句說:“你記著,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樊歆用力點頭。
慕春寅的呼吸溫熱的拂過她發絲,又問:“在加拿大的五年,有沒有想過回來?”
“有,有過很多次。”樊歆低聲道:“想回來看你,但是怕你恨我……”
“所以回國後跑到盛唐,躲在門口樹下偷偷瞧我?”
“嗯,就想來看你一眼,看看你過的好不好,誰知被你逮到了……”
回憶那天,樊歆還十分詫異,她當時就在公司外晃了晃,想著他總要從大門過,她便喬裝打扮蹲在門口的樹下等。大概等了四五個小時,她腳都麻了,一輛招搖的布加迪載著衣香鬢影轟然掠過她麵前。她一眼便看到車上的他,五年沒見,她百感交集,看著他遠去的方向好久,這才轉身離開。
那個下午,她回到酒店收拾好東西,決定離開y市投奔外地的朋友。可當她推開酒店房門的一霎,他頎長的身影就立在門外走廊上,正對著房間的方向,似乎在出神,他深邃的目光藏在嫋嫋煙霧中,看不真切,而地上一攤淩亂的煙頭,顯示他已來了許久。見她出來,他將手中煙頭按在窗台上,微顫的指尖顯出他內心劇烈的波動,他按了三次才擰熄。
可他什麽話也沒說,徑直拉起她的手,一個手銬便卡了過來,堅硬的銀色手銬觸在腕間冰冰涼,一個鎖著她的右手,另一個拷著他的左手,像彼此糾纏的命運。
她驚在原地,他卻遞來一把刀,雪亮的刀刃映出他盈盈笑的臉,烏眸濃睫裏是魚死網破的決絕,“想走可以,把手剁了。”緩了緩,再補一句,“連著我的這一隻。”
她自然是不敢的,就那樣跟著他回了家。他房產眾多,她以為他會換地方住,沒想到他仍是住在過去的老別墅。院中沉澱著時光的牆壁與走廊,掛著他們幼年親密無間的合影,花園裏陳年的絳紅色木質台階,被歲月打磨出微微的光,踩上去吱呀輕響。
家裏一切都沒變,包括她的房間都保留著她走時的模樣。她的歐式象牙色衣櫃,薔薇花枝錦緞窗簾,米色雕花小床,梳妝台上她曾用的護膚品頭花發夾一個不落的擺在那,櫃子裏打開全是她的衣服,五年的光陰就不曾流走一般。她靜坐在房間,在這充盈著回憶的地方,禁不住紅了眼圈。
……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將樊歆的思緒拉回,沙發上的兩人同時回了神,樊歆掙脫慕春寅的懷抱,道:“有人來了。”
慕春寅整了整衣服走到前廳,門一打開,劉副總的臉出現在兩人麵前。他看起來很是焦急,三步並作兩步走的進來,“慕總,我有事跟您報告。”
“什麽事?”慕春寅慢條斯理坐到老板桌後。
劉副總瞟瞟一旁樊歆,欲語還休,慕春寅瞧出他的顧忌,道:“直說無妨,盛唐的任何事樊歆都不用回避。”
劉副總表情更加複雜,但還是說了出來,“那個……德裏剛剛爆出醜聞,說是化妝品質量不過關,粉底跟口紅都查出存在致癌物。”
慕春寅長眉輕挑,顯出幾分不耐,“那關我們什麽事?”
劉副總急道:“您忘了,粉底的廣告是秦晴拍的,現在這事波及到她了。”
慕春寅漫不經心翻著手中文件,麵無表情道:“哦,知道了,你下去吧。”
劉副總隻得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
他走後樊歆問慕春寅,“阿寅,你早就知道這事了吧!”
慕春寅端起了紅茶,他搖晃著手中的杯子,光線從落地窗射出而來,穿過瀲灩的茶液,那糖紅色澤在剔透的杯裏蕩漾如美酒,而那握住水晶杯的修長手指,根根如同晶瑩潤澤的玉。
“當然。”慕春寅盯著紅茶杯,風輕雲淡地說:“因為這個風聲是我爆給媒體的呀。”
樊歆愕然,“你早就知道德裏化妝品有問題了?”
慕春寅壓壓下巴,“不然我為什麽把你換下來?”
“所以從最開始你就是幫我的?”
“你怎麽到現在還在糾結這個蠢問題?”
樊歆抱住他的胳膊,一半感動一半慚愧,“阿寅,我錯怪你了,曾經我以為你重色輕我……”她說著想起另一個問題,“不過這秦晴好歹跟你好過一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會不會於心不忍啊?”
慕春寅拍拍她的腦袋,“囉嗦!做好你的下午茶就夠了!”
樊歆:“……”
下午三點半,樊歆給慕春寅上了下午茶後,拿著兩小盆去了四樓——送給莫婉婉和汪姐。
莫婉婉毫不客氣將自己的那份掃了個幹幹淨淨,而汪姐則是用激動的眼光瞅著碟子裏的蔓越莓蛋撻,像供佛似的捧著,“哎呀,我真是好福氣,能跟慕總享用一樣的下午茶!”
莫婉婉吃完自己那份又來撈汪姐的這份,一麵說一麵笑:“不知道一牆之隔的小浪花現在什麽表情!哈哈,德裏的粉底讓人毀容了!”
“噓!”汪姐道:“小點聲,她剛剛才哭了一場的!”
莫婉婉甩甩短發幸災樂禍,“活該,誰讓她搶樊歆的廣告!”
樊歆端著盤子站在中間,問:“德裏的產品真出大問題了?”
“可不是!”汪姐道:“聽說為了達到美白效果往裏麵加了不少化學物質,不少買家用了後產生嚴重的副作用,事情就上了報紙。因為秦晴是這款粉底的代言人,一大波記者中午堵到了盛唐……秦晴脾氣不好,不好好跟記者解釋還發脾氣,有記者就將視頻發到網上,網友看了後都罵秦晴昧著良心代言有害產品,是缺德藝人,秦晴氣得在樓道上鬧脾氣,哭了大半小時。”
汪姐拍著胸脯一副後怕的樣子,“樊歆,幸虧這廣告給她搶去了,不然哭的人就是你啦。”
“賤人自有天收!”莫婉婉點評,“這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爪!”
三個女人正說著,門卻“砰”地被推開,說曹操曹操到,來人正是秦晴。她兩眼紅腫,麵容看起來很是憔悴,視線掃向樊歆之時滿是怒意,她直奔樊歆麵前,冷笑道:“樊歆,這下你滿意了吧!”
樊歆挑眉,“我滿意什麽?”
“你別跟我裝,從一開始你就是故意把廣告讓出來的對吧?你知道這產品有毒你卻不說!你處心積慮的就是想陷害我!”
樊歆對她的想象力無以為表,反正早就撕破臉皮,也沒什麽好顧及的了,當下便認認真真回了一句,“秦晴,你是不是一直有被害妄想症?可你有什麽過人之處,值得我嫉妒惱火不擇手段去陷害?”
“你!”秦晴噎住,竟無言以對。
莫婉婉叉腰大笑,劈裏啪啦快板似的丟下一大串,“小浪花你是真有病!心理扭曲人格變態智商負數情商癱瘓!總結就兩字,腦殘!老娘給你一句勸——腦殘不可怕,可怕的是腦殘誌堅!”
秦晴勃然大怒,“你才腦殘!你才有病!你們一個個……”她的話沒說完,劉副總進了屋,急忙忙將她拉走,“好了秦晴,你別再鬧了。”
秦晴一邊被他拖著走一邊朝後喊:“樊歆莫婉婉你們等著,我跟你們沒完……”
……
劉副總一直將秦晴拖到了辦公室才停手,他無奈地道:“姑奶奶,現在已經夠亂的了,您就別再招惹樊歆了,她現在是慕總的人。”
秦晴恨恨別過臉,手上的水晶指甲緊扣著茶幾,“要不是她蓄意勾引慕總,她能爬這麽快?反正我不管,我就不讓她好過!”又哼了一聲,“勾引了又怎樣,慕總都說了,她就隻是個管家,下人而已。”
她忽然想起什麽,拽住劉副總的手,“舅舅,您找慕總說我的事,他怎麽表態的?我想去見他,可他不見!”
劉副總道:“慕總說他自有安排。”
秦晴問:“他表情如何?”
劉副總的神情一霎凝重,卻答非所問,“秦晴,你之前雇水軍黑樊歆的事一定要藏好,我擔心慕總已經知道了……”
“啊?”秦晴略顯慌亂,“應該不會吧……好,我知道了。”
……
這天晚上,一貫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晴破天荒的沒睡好,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半夜,淩晨之時她迷糊做了個古怪的夢。夢裏的自己回到了《歌手之夜》的現場,樊歆在上麵唱著歌,觀眾席上不停有人朝樊歆扔瓶子,“劈啪”的酒瓶碎裂聲中,樊歆驚慌後退,而站在觀眾席最後的自己,笑的快意。
醒來後天已經大亮,屋外春深的陽光橙黃柔亮,她坐在床上納悶,不明白為什麽會想起那一幕。
正發著呆,床頭的手機驀地鈴聲大作,她舅舅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雷般炸起:“秦晴!你怎麽做了這檔子事!”
她莫名其妙,“什麽事啊?”
“你自己看今早的新聞!”她舅舅似乎十分震驚,這一句話便撂了電話。
她雲裏霧裏的打開手機網頁看新聞,猛地倒吸一口氣。
☆、Chapter 38額吻
同一時刻,數公裏之外的慕家大院,樊歆一邊吃著早餐一麵驚訝的看新聞:“咦,這事怎麽被翻了出來?”
盛春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客廳電視機上,娛樂早報的主持人正用憤慨而震驚的聲音道:“據報道,市電視台《歌手之夜》的襲擊事件終於水落石出,三個在台下用酒瓶怒砸樊歆的嫌疑人被警方抓獲,為首的稱,他們是受了盛唐某藝人的雇傭而來。【鳳/凰/ 更新快 請搜索】而這個人正是過去曾與樊歆同一組合的秦晴,從嫌疑人的口供來看,秦晴疑似與樊歆不和已久,便采取雇凶恐嚇對方的手段報複……關於秦晴與樊歆不和的傳聞目前已得到不少圈內人的證實……”
樊歆吃著三文治問慕春寅,“阿寅,是你做的吧。”
慕春寅笑而不語,暖陽照在他鮮豔的檸檬黃針織衫上,映出輝亮的一片,他說:“再去榨點葡萄汁來。”
……
兩人是十點鍾才到的盛唐,慕春寅將樊歆最近的通告全推了,理由是額上的傷還沒好——其實早就好了,無非是有點血痂不美觀。
車子晃過盛唐大門駛向車庫時,樊歆透過車窗瞥見外門圍了一大圈記者,而中間被堵住的人正是秦晴,想來是因為今早的爆炸性新聞吧。見慕春寅騷包的亮黃色布加迪招搖而過,記者們放開秦晴朝布加迪蜂擁而來,將話筒對準樊歆,千篇一律的都是一個問題,“樊歆,關於秦晴陷害你一事,你有什麽要說嗎?”
樊歆一笑,“你們去問秦晴吧,做沒做過,她心裏清楚。”
車窗搖下,布加迪轟地又去了,記者們再次三圈外三圈的圍向秦晴,“秦晴,樊歆剛才的意思是默認嗎?你是否真的做過?”
秦晴的反應近乎歇斯底裏,恨天高的鞋跟踩在地上不住踉蹌,還強撐著一個勁吼道:“我沒有!我都說了不是我!”
※
此後的一個星期,事件如風暴般繼續席卷發酵。秦晴的更多往事被八了出來,譬如雇傭水軍惡意攻擊同行,勾結劉誌軍蓄意陷害樊歆,錄節目遲到罷工耍大牌,機場彪悍掌摑記者,甚至通宵泡吧疑似沾染□□……一時間,娛樂圈像是掀起了一場醜聞盛宴,各大媒體的娛樂版塊被秦晴一波接一波的猛料刷得無比熱鬧,網友們的三觀也不斷被秦晴的惡行刷新再刷新。刷到最後,昔日的“時尚小魔女”早已罪行累累劣跡斑斑,徹底變成毀三觀的“囂張歹毒心機婊”。
對於心機婊,善良友愛的廣大人民群眾當然不能忍,無數網友圍攻向秦晴的微博,各種指責譏諷的評論蹭蹭蹭往上漲,往往吃早點前評論還隻有五萬條,待喝完這碗稀飯再吃個小籠包,尼瑪,評論已經滿了六萬。
許多網友的評論十分經典,譬如:“心機婊,看著大家都來罵你,我就放心了。”
譬如:“我把罵你的評價統統點了個讚!哎,手好累!”
譬如:“早飯都來不及吃,就來微博打卡,心機婊,俺對你是真愛啊。”
再譬如:“你說張傑不好,你可以查查他唱歌拿了多少獎。你說big棒靠臉吃飯火的,你可以看看一首ler打破多少記錄。你說黃家駒去世了不火了,你走上大街卻仍可以聽到唱響幾十年的光輝歲月。你說秦晴不好……呃,對不起,我確實無法反駁你。
再再譬如:“秦蓮花,你跟那劉誌軍就是天生一對,快去牢裏找他吧,如果你們在一起,那就是為民除害。”
再再再譬如:“秦晴——滾!”
再再再再譬如:“樓上好文采!通篇雖僅一個“滾”字,卻深刻表達出強烈的情感訴求,可謂言簡意賅,妙筆生花,一字千金,扣人心弦!足見評論人紮實的文字功底以及遊刃有餘的寫作技巧!再加上以感歎號收尾,點睛之筆,令人回味無窮!”
……
對著這種神評論,樊歆在與莫婉婉喝下午茶時差點笑噴。
莫婉婉還在秦晴的微博上回了一句:“小浪花,給你一個建議,快賣身把自己葬了吧!”
樊歆這回是真將嘴裏的茶笑出來。
……
三樓的女人還在悠閑喝下午茶,而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卻有人急得額頭冒汗。
“慕總。”劉副總道:“秦晴的事,您不是說公司會出麵嗎?”
慕春寅從成堆的文件裏抬起頭,無奈地道:“如果是一兩件□□我還能澄清,可現在無數條消息遍地開花,我怎麽澄清的完?”
吳特助在旁打圓場,“劉副總,秦晴如今□□太多,就不說記者米分絲一些人的爆料了,連圈裏一幹大腕說她的不是,這眾口一詞鐵證鑿鑿……我們再操作,無非是越抹越黑罷了。”
劉副總急道:“慕總您不能不管啊,您不知道,秦晴這幾天出門都被人指著罵……咱不能眼睜睜瞧著呀!”
慕春寅漫不經心的看下一份文件,“那就讓她暫時躲躲風頭吧。”
劉副總道:“可是……”
“劉副總。”慕春寅打斷對方的話,他慢慢坐直身體,臉上還客氣的笑著,散漫的眸子卻浮起淡漠與嘲諷,他緩緩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劉副總喉裏的話驀地堵在胸口,他怔怔看著老板桌後的那張散漫的笑臉,心中一涼。
慕春寅知道!
從一開始他就什麽都知道!
慕春寅還在繼續說:“老劉,去子公司呆一陣子吧,等風波過了後再回。”
溫煦的陽光從大幅落地窗漏入,劉副總的表情迎著日光一點點僵硬——這是降級處分。
“老劉。”慕春寅無視對方的反應,聲音清冷的繼續,“你跟了我五年,這五年裏你跟你的三個兒子對盛唐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我全看在眼裏,我感謝你為盛唐做的一切,所以秦晴的事對你從輕處理。”
慕春寅唇角還是彎的,臉上卻已沒了笑意,他逆光而坐,斑駁光影下的臉龐薄唇微抿,顯出與往日不同的清俊冷冽,那雙幽深的眸子狀似漫不經心投過來,含著警告的意味,“但如果再有借公徇私,我絕不姑息。”
劉副總顫了顫嘴唇,終究一個字都沒說。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慕春寅知曉了一切,別說是下調,就算是開除他也無話可說,從輕處理他隻有感恩戴德的份。
另一方麵,慕春寅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自己的確將秦晴當親生女兒,願意為了她爭取一把,但慕春寅直接拿他的三個兒子做警告。他們全家都在盛唐,三個兒子如今也拚搏到了公司中層管理,他不能為了一個秦晴葬送這一切。
他腳步沉重的走出總裁辦公室,來到偏僻無人的頂樓露台,抽了根煙,然後拿出手機給秦晴打電話,“孩子……舅舅現在幫不了你什麽了,你好自為之。”
……
當夜,樊歆與慕春寅坐在家裏吃夜宵之時,電視上又放出秦晴的新聞,屏幕裏一群記者圍堵著秦晴,而秦晴狼狽地躲進商場的衛生間裏不出來。
昔日演藝紅人如今成了過街老鼠,不禁讓人唏噓。樊歆搖頭,換了個頻道。
慕春寅瞥她一眼,問:“怎麽?同情她?”
“有什麽好同情的?我又不是聖母白蓮花。我隻是在想,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她如今承受的,也是當初的惡報。”
慕春寅起身,將她往樓上輕輕一推,“操別人的閑心幹嘛,去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樊歆雀躍道:“你終於肯放我去工作了?是哪裏的節目?”
慕春寅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希翼,“你想太多了,是去清邁。”
“哦,拜佛啊!”
“當然!十幾年的規矩了!”
……
主子下令,樊歆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去收拾東西,看著她纖細的身影在房裏忙來忙去拿衣服裝旅遊用品,慕春寅笑了笑,拿著手機走到露台。
墨藍的夜空高遠寧靜,寬敞的平台灑滿銀色月光,晚風有微微的涼意,拂過庭院的米分翠盎然,在茂密的枝椏間破碎了無痕,卻又搖曳出花香四溢。
慕春寅立在風清月白之中,撥出去一個號碼,不到五秒鍾那邊就接通,一個含著驚喜的聲音響起,“慕少?”
慕春寅的笑意染著庭院馥鬱的花香,笑得蠱惑動人,“是我,秦晴。”
秦晴那邊都快哭出來,“慕少,您可想起我了!這幾天我怎麽打您電話都打不通……”她嗚咽著,將嗓音壓得愈發可憐兮兮,“慕少,出了這麽大的事您也不幫幫人家!”
慕春寅仍是笑著,顯得格外誠摯,“我這不是在幫你嗎?這樣吧,你明天跟我去泰國,早上九點半,我在機場等你。”
“去泰國幹嘛?”
“你最近運勢不好,出去避避風頭,再說了,拜拜佛也許能改下運。”
秦晴那邊躊躇著,“可我現在……”
慕春寅打斷她,“你不想去就算了。”
他作勢要掛電話,秦晴忙道:“去去,我去!明天我一定準時到。”
兩人掛了電話,秦晴握著手機站在房間裏,清冷的月華灑在她的臉上,她擦幹眼淚,露出歡欣之色,自語道:“雖然舅舅不幫我,但慕少心裏還是有我的……我一定要抓住這最後的機會翻身!”
而同一片月光沐浴的慕氏大院,慕春寅站在陽台,居高臨下的俯瞰整個庭院。庭中靜到極處,除了小蟲的窸窣與淺到低不可聞的風聲,隻聞花香悠遠雅致。慕春寅仰起頭,烏瞳被華涼的月色染亮,妖嬈到極致。他緩緩彎起了薄唇,慢悠悠道:“清邁打臉之行,即將開始。”
※
一夜過去,次日上午九點半,y市飛機場。
兩撥人麵麵相覷。
莫婉婉、樊歆、赫祈異口同聲,“她怎麽在這?”
秦晴亦是睜大眼:“你們怎麽在?”
慕春寅笑而不語,赫祈第一個反應過來,熱情接過秦晴的行李,“來來,旅遊人多才好玩嘛!”又用胳膊碰了碰樊歆跟莫婉婉,迅速遞了個眼神,“人多熱鬧是吧!”
樊歆瞅瞅那邊的慕春寅,看懂了他的眼神,拽著莫婉婉走到登機口。
那頭秦晴站在原地,不懂慕春寅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想著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她忍了忍,跟著一行人登上飛機。
……
飛機抵達清邁在數小時以後。
清邁位於海拔三百米高的高原盆地,在這個被稱為“北方玫瑰”的泰國第二大城市,是泰國北部政治、經濟、文化教育中心,因著城市曆史深遠,商業繁榮,景色別致,是東南亞著名的旅遊勝地。
飛馳的專車沿著街道前行,幾人饒有興趣的看著窗外風景。城市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隨處可見景點,不時是古色古香鍾聲嫋然的寺廟殿堂,不時有錯落相間的白色唯美建築,滿目盡是泰北特色。
莫婉婉是頭一回來清邁,看什麽都新鮮,跟樊歆兩人湊在車的最後一排,一會拿相機拍風景,一會玩自拍,笑得不亦樂乎。慕春寅秦晴赫祈則坐在前一排,赫祈是酷愛旅行的人,自然是興致勃勃,拉著慕春寅聊個沒完,坐在最邊上的秦晴看似想說點什麽,但礙著赫祈的健談,她全程都插不上嘴。
汽車開了大半個小時,後麵的樊歆突然看看兩旁的路標,問前排慕春寅,“阿寅,我們去哪?”
前排最角落的秦晴眸光一閃,為著樊歆這個親昵的稱呼——“阿寅”。
慕春寅靠在車窗上頭也沒回,自然而然地道:“老規矩,先回家放行李。”
秦晴的眼神再次一緊,為了慕春寅的那兩個字:“回家。”
她愕然微怔,可莫婉婉與赫祈皆是滿臉平靜,一副早就知曉見怪不怪的模樣。
……
十分鍾後,汽車在一處幽靜的宅子前停下,房子是典型的泰式風格,重重疊疊的白色建築,飛簷轉角處聳起高昂的棱角,像是將軍肩頭的盔甲,十分具有民族氣息。
幾人進屋後,樊歆輕車熟路的將行李放進去,她順手摸摸樓梯,跟慕春寅說:“幸虧雇人一直照看著房子,當地的工人真勤快,這房子打掃的幹幹淨淨。”
她身後的莫婉婉透過琉璃窗打量著足有四五百平米的庭院,目光在那開闊的草坪及白色涼亭上轉了一圈,說道:“呀,這房子挺闊氣嘛!”
赫祈的注意力都在屋內精致繁美的泰式裝飾上,譬如那木製手工的鏤空雕花博物架,那描繪著濃鬱色彩斑斕花朵的厚厚氈毯,那茶桌上擺放的鎏金錯銀的高腳花瓶……他一麵看一麵讚:“嘖嘖,頭條帝,你這房子花了不少錢吧。”
慕春寅道:“我沒花什麽錢,這都是我爸媽置下的。”他打量著屋內擺設,眼神有片刻的恍惚:“這房子有些年紀了,我爸媽在我八歲那年買的。”
樊歆站在樓梯上,亦是同樣的神色,過了會她看向慕春寅,“還是按老規矩,先休息休息,再去拜佛?”
慕春寅點頭,道:“我有點餓,我們去超市買食材回家做飯,我吃不慣當地的菜。”
四人深表同感,笑嘻嘻向外走去。秦晴像個局外人站在門邊,從始自終沒有人看她一眼,見一群人走遠,她這才奔過去,“慕少,等等我!”
※
一群人去了大型超市,雖然幾人在國內是公眾人物,隨便一個走出去都會引起轟動,但此刻在這異國他鄉,又戴著墨鏡,倒也沒什麽人認出來。
頭條帝輕鬆愜意的走在最前頭,樊歆推著購物車悠悠在旁,秦晴想跟慕春寅呆在一起,不住往兩人中間擠,非要將樊歆擠開,樊歆懶得理她,自顧自挑自己的。倒是慕春寅輕飄飄瞅秦晴一眼,毫不客氣將她推開,順手將一大籃水果往樊歆的購物車內一丟,“別擋購物車啊秦晴,我挑東西呢。”
後頭的莫婉婉赫祈輕笑,秦晴被推到一旁好不尷尬,隻得訕訕走到最後。
障礙物沒有了,慕春寅又跟樊歆挨在一起,他隨手拿起一包牛柳丟進車子,道:“我要吃青椒牛柳。”
樊歆點頭,唇上含著淡笑,“好,等下記得去前麵拿青椒。”
慕春寅打了個響指,“青椒牛柳配柳橙汁!柳橙在哪?”
樊歆目光往後一瞟,“在你後麵,你多拿一些,挑那些外皮摸起來軟硬適中的,這種甜一些。”
慕春寅依言照做,拿了小半籃子,高高興興丟進購物車,順手又在右側櫃台摸了一盒子雞肉,“再來個宮保雞丁。”
樊歆拿起左邊黃瓜跟胡蘿卜丟進來,“好。”
慕春寅瞅瞅胡蘿卜,不滿道:“你明知我討厭胡蘿卜。”
樊歆嗔他一眼,兩個梨渦淺淺蕩漾,“平時不放可以,可今天家裏有客人,婉婉喜歡吃胡蘿卜。”
莫婉婉在後喊道:“對呀對呀,姐要胡蘿卜!”赫祈故意跟著起哄,“我也要我也要!”
慕春寅扯扯嘴角,丟了一包魚片進來,“那我吃水煮魚。”他湊近樊歆,得意一笑,“我從國內帶了川味的麻辣水煮魚配料,今晚可以煮一鍋!”
樊歆反應淡淡的,“放在行李箱夾層的那兩包調料嗎?我送公司門衛了,口味太辣,不合適你。”
慕春寅:“……”
樊歆看都沒看他,自顧拿了一大包娃娃菜,“這麽辣你的胃受得了嗎?以後胃疼可別喊我!”
慕春寅:“……”
兩人一來一去,雖然偶爾拌嘴,卻透著無法言喻的親昵與溫情。幾步之外的莫婉婉赫祈早已見慣所以一臉平靜,唯一臉色不好的是秦晴,她恨恨別過臉,啐道:“一個下人,不買菜做飯還能幹嗎?”在得知樊歆是管家的身份後,她心裏憤恨不平,哪怕現代管家是平等自由的雇傭關係,她仍刻薄的按照老封建思想賤稱為下人。
她的啐罵很低,帶著自欺欺人的意味。赫祈莫婉婉聽見了,赫祈輕笑,莫婉婉破天荒的沒有頂她,隻是麵帶憐憫的看了她一眼。
而最前麵的兩人壓根沒聽到,他們買完菜又轉到服裝區,樊歆道:“我忘了帶睡衣。”她掃掃櫃台,“算了,懶得去商場,就在這買吧。”
她說著挑了一套橘黃色的,上麵印有可愛卡通圖的睡衣,還沒等她拿下來,慕春寅一聲哀嚎,“你放過我好嗎?少爺不想穿卡通!”
“我穿卡通關你什麽事?”
慕春寅抗議,“喂!你這女人太自私了吧?我每次買家用品都是買兩套,你一套我一套,你倒好,壓根不顧我!”他大步上前,拿起櫃台上另一套英倫風的情侶裝睡衣,徑直丟進了購物籃。
赫祈笑著在後麵插嘴,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聲音放得有些大,“原來你們都是用情侶套裝啊?”
莫婉婉嗓門接得更大,雖然是看向赫祈的,但眼角餘光不時朝秦晴飄去,“你還不知嗎?這倆人用啥都情侶的,大到衣服鞋子,小到漱口杯壓刷毛巾……”她狎昵的笑了笑,“姐懷疑他倆內衣內褲都是情侶的,不信咱什麽時候扒了看看?”
赫祈歡欣鼓舞,“好!今晚我把慕春寅灌醉,你來扒!”
樊歆:“……”
慕春寅卻毫不在意,“不用費勁扒,我承認,今年過年我們的確買了一套大紅情侶內褲!就是求來年紅紅火火……唔……”
“不許說!”樊歆尷尬得一頭黑線,拿起籃裏的一個蘋果塞住了他的嘴。
——那大紅情侶內褲還真不是她買的,是買衣服送的……好吧,雖然不是刻意買的,可大庭廣眾之下討論這種話題,她沒法接受。
被堵住嘴巴的慕春寅笑嘻嘻,後麵秦晴的臉色卻難看極了。
……
幾人采購完畢,大包小包走出超市。慕春寅將少爺做派揮發到淋漓盡致,手插在兜裏悠閑的走在最前麵,讓後頭的樊歆赫祈拎袋子。
走在最左側的秦晴掃掃輕輕鬆鬆一馬當先的慕春寅,再瞅瞅後麵被重物拎得氣喘籲籲的樊歆,方才在超市裏的不快瞬間一掃而空,輕聲自語:“下人就是下人,活該受累。”
她話落揚起一抹笑,嬌滴滴的向慕春寅奔去,“慕少……”誰知此時樊歆一聲喊:“慕春寅!”連名帶姓,沒有任何顧忌,前麵的秦晴驚了驚。
慕春寅回過頭,似乎習以為常,“幹嘛?”
樊歆拎著兩個鼓囊囊的大袋子,低頭瞅著自己的腳,“我鞋帶鬆了,快給係一下,我騰不出手來。”
一行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最愕然當屬秦晴。
係鞋帶?樊歆這女人竟然使喚高高在上的頭條帝係鞋帶!
慕春寅坐擁美人無數,憑什麽給一個下人係鞋帶?秦晴哼了一聲,看著樊歆嗤笑,“做夢吧。”
下一刻她表情僵住了。
慕春寅走到樊歆麵前,蹲下身給她係鞋帶。他個子高,蹲下來背脊筆直,這種尋常男人不屑一顧的瑣碎小事,他做起來卻極認真,他拉著細細的鞋帶十指翻飛。遠遠看去,陽光透過他栗色的頭發映出一圈輝亮,他的側臉沐浴在溫煦的日光下,脖頸處的皮膚白皙如瓷,從鼻尖到下顎的輪廓棱角分明又流暢優雅,竟有種童話裏王子給公主穿水晶鞋的美感。
赫祈在旁邊笑,“哎喲,想不到堂堂的頭條帝還有這麽柔情的一麵!”
“嘖嘖……”莫婉婉跟著起哄,“我要是把這一幕錄下來放到微博,肯定會變成微博熱搜吧!”
係鞋帶的慕春寅無奈地說:“她太笨,鞋帶永遠都鬆鬆垮垮,最高峰我一天給她係過六回。”他仰頭麵有嫌棄的看向樊歆,“你能不能哪天係緊一點,別讓我再蹲下身啊,腰累!”
“知道啦!”樊歆不負重荷,將拎著的購物袋往慕春寅手裏塞了一個,“我的手更累,咱倆一人拎一個!”
慕春寅佯裝不滿,“呀,你這女人,我係個鞋帶就你就順杆往上爬啊!”瞥見樊歆扭頭瞪他,他立刻又補了句,“爬吧爬吧,誰讓你這脾氣是我慣的呢!沒辦法,我自找的……”一麵哀歎著,一麵認命的把樊歆手中兩個袋子全接了過去。
赫祈莫婉婉哈哈大笑,而秦晴咀嚼著慕春寅的話,臉色越發陰雲密布。
※
幾人回了別墅,晚飯自然是樊歆做。廚房裏就見她忙碌的搗鼓,而另外四個人悠閑地坐在客廳喝茶。
樊歆不在,秦晴終於有機會能跟慕春寅套近乎,她剛湊到慕春寅身邊,還沒說上兩句話,樊歆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阿寅來幫忙。”
慕春寅抗議,“為什麽本少爺要幫忙?”
“我們好久都沒來這,鍋碗瓢盆什麽都得洗,再這樣下去今晚飯點就晚了,你快來幫忙洗菜,一會我直接切。”
慕春寅低頭看自己的手,他出生金貴,手保養的好,陽光下十指修長白皙,根根如瑩潤的玉。於是他傲嬌的拒絕,“少爺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你要找人別喊我,找赫祈莫婉婉!”
廚房那邊沉默了,須臾後便見樊歆係著圍裙一手鍋鏟一手菜刀的走到客廳,“阿寅,你今晚還想不想吃青椒牛柳?你要是不來,等下我就把所有的菜都加上胡蘿卜。”
頭條帝衡量片刻,乖覺跟著樊歆去了。臨走時他再次哀歎:“就知道拿胡蘿卜威脅我……哼,果然這女人啊,不能慣!”
樊歆猛地回頭,手中菜刀銀光發亮,慕春寅立刻立正站好,雙手舉起做投降姿勢,表情溫順又溫柔,“都慣了這麽多年,也無所謂啦。”
客廳裏的赫祈跟莫婉婉再次大笑,唯有秦晴笑不出來,她站在樓梯上,端詳著牆上的照片。在樓梯上逛了一圈後她略感無聊,下樓坐回了客廳,位置離莫婉婉赫祈遠遠的。
莫婉婉赫祈見她來,不動聲色的交換了個眼神,隨後莫婉婉狀似無意的問赫祈,“聽說頭條帝還有一座私人的湖心島,他打算開發嗎?再開發我也去幫我爹搞一套,給他日後養老。”
赫祈道:“你別打那島的主意了,我問過頭條帝,那島比桃花塢風景還好,他不對外出售,隻做私用。他計劃在上麵蓋房,左麵房子右麵花園後麵帶溫泉,建成之後他跟樊歆兩人搬進去……啊,想想簡直是神仙日子啊!”
莫婉婉故意露出羨慕的表情,“嘖嘖,樊歆真是好命。”
“哼。”秦晴一邊玩著自己的指甲,一邊冷冷插嘴,“就一下人,慕少帶她過去也是為了使喚她做牛做馬的,有什麽好羨慕?”
赫祈扭頭,冷不丁問秦晴,“你知道嗎?那島的所有權姓名一欄寫的是樊歆。”
秦晴臉色微微一變,“你說什麽?”
赫祈神情淡然,“我說慕春寅買那座島就是為了樊歆。”
這回連莫婉婉也驚住,“我去,真的假的啊?”
“騙你幹嘛?”赫祈道:“這島是四年前我陪慕春寅一起拍下的,交易流程我看的一清二楚,當時我還不認識樊歆,就問是誰,慕春寅說是他要等的人。”
赫祈將目光投向夕陽遍灑的庭院,若有所思的說:“其實樊歆在國外這麽多年,慕春寅等的很苦。”
莫婉婉道:“畢竟這麽多年感情嘛。”
那邊秦晴越發狐疑與緊張:“這麽多年感情……是怎麽意思?”
赫祈神色平靜,“你還不知道嗎?他們倆一起長大。”
“什麽叫一起長大!”莫婉婉正色糾正,“他們倆就是一個家的。”
秦晴坐不住了,“什麽意思?樊歆是慕家的人?她不就是個下人嗎?”
莫婉婉丟過一記嘲笑,朝樓梯上的照片一指,“小浪花,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一家四口的合照,中年男女是慕春寅的爸媽,背過去玩氣球的兩個孩子就是慕春寅跟樊歆。你覺得樊歆還是個下人嗎?”
秦晴不敢置信的看著照片,想起自己曾陪慕春寅看過的那場古怪電影,“這麽說……樊歆是慕春寅的姐妹?”
赫祈搖頭,來了句更狠的打擊,“不是姐妹。慕春寅跟我說過,樊歆是他從小內定的媳婦。”
“對。”眼瞧著秦晴的臉色越來越白,莫婉婉強忍住笑,也不管赫祈的話是對還是錯,順著話頭就瞎編:“樊歆也跟我說過,要不是她去加拿大深造,她肯定20歲就跟慕春寅結婚了,因為雙方家長交代過,兩人青梅竹馬,成年就得結婚。”
秦晴硬撐著自己反駁道:“蒙誰呢,如果他們感情真這麽好,慕少為什麽有這麽多女人?”
赫祈莫婉婉開動智商繼續一本正經的瞎編,“慕春寅從18歲就跟樊歆求婚,那求愛頻率比大姨媽還積極頻繁!可樊歆考慮年紀小沒答應,不顧慕春寅的反對去了加拿大深造音樂。她走之後,慕春寅為了氣她,成天花天酒地找女人,想刺激樊歆回國。回國之後因為樊歆不願公開關係,兩人便不斷鬧別扭,而慕春寅這人情商低,一鬧別扭就去找各種炮灰女人氣樊歆。”說著向秦晴一指,“比如你。”
秦晴的心理防線終於崩潰,她嘴唇顫抖,伸著嫣紅而尖利的指甲指向赫祈莫婉婉,“我不相信!你們說的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她猛地起身,跌跌撞撞衝出了門。
……
一個小時後,等樊歆與慕春寅將菜端出來,就見莫婉婉跟赫祈兩人好整以暇的坐在餐廳,瞅著餐桌旁秦晴空出的座位得意的對視。
慕春寅問:“秦晴呢?”
赫祈聳肩,學著電影《東成西就》裏張學友的調調,調侃道:“她承受不住這失戀的打擊……跑了。”
“跑了?”慕春寅道:“爺還沒開始秀恩愛呢,她就跑了!”
莫婉婉鄙視道:“就這種角色還需要你們出馬,姐跟赫祈隨便幾下就k了她。”
樊歆:“……”
……
夜深人靜,沉沉墨色籠罩著異國他鄉的夜。
赫祈跟莫婉婉早已在客房睡去,樊歆睡不著,獨自坐在庭院的涼亭看夜色,墨藍的蒼穹高遠寧靜,隻是星子疏落,瞧不見幾顆。
慕春寅端了杯紅茶過來,“在這幹嘛?”
“看星星。”樊歆指指天,惋惜地道:“隻可惜太耀眼的城市不適合看星星。”
慕春寅笑道:“你啊,從小就喜歡天上的玩意,什麽太陽月亮星星,小時候愛坐在花園裏的陽光下溫書,而夜裏,你就愛在露台月光下拉琴。”
朦朧的夜色中,樊歆側臉有種恬靜的美,她的視線仍停在夜空,輕輕笑著,“因為我喜歡光啊,白天的陽光溫暖,晚上星月光柔柔的也能照亮長夜……因為有光,世間的黑暗與寒冷,才不那麽絕望。”
慕春寅噗嗤一笑,想起兒時舊事,“你記不記得,從前你在陽光下看書,陽光走到哪,你就把凳子移到哪!看一天的書,椅子就從屋子東邊一直移到西邊,簡直是追著光走!”
“我要與光同行……凡是明亮溫暖的,我都想靠近。”
“你誇父追日累不累啊!”
樊歆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月,淺笑的臉上是平和而堅定的雙眸,“不累。在我心裏,光是美好的存在,它代表溫暖、明亮、朝氣、希翼……好像有無限蓬勃的未來在等我,這是最值得憧憬的人生。”
慕春寅道:“好吧,回頭帶你去湖心島看個夠,那裏沒有高樓大廈,視野很開闊,看星光月光最好了。”他說著轉了個話題,“對了,你想要島上栽什麽花?”
“睡蓮,我最喜歡的花就是睡蓮,紅白兩色的睡蓮,還有翠綠的蓮葉。”樊歆抿唇一笑,“如果人品爆發開出一朵並蒂蓮就稀罕了,我還從沒見過並蒂蓮。”
微風徐徐拂動樊歆的發,其中一撮飄到慕春寅手中,他將發絲握在手心把玩,唇角一抹微笑似月光溫柔,“這有什麽稀罕!不需要人品爆發,少爺絕對會給你種出來。”
“少吹了!並蒂蓮概率很低很低的,不亞於人類的三四胞胎!”
“你等著看!”
“好。”
兩人對視一笑,又靜靜坐了一會,夜風漸大,樊歆說:“不早了,回屋睡吧。”
她起步要走,慕春寅原本正想跟著她一起去,餘光卻瞟到周圍牆角有人影一閃,似乎有人順著遠處院牆往裏進。慕春寅眸光微閃,忽地便抓住了樊歆的手,“等等。”
樊歆扭頭,“怎麽了?你不困……”
她話還未落,慕春寅摟住了她的腰,驀地朝著她一傾身,樊歆隻覺得眼前光線一暗,隨即額頭上落下一片溫潤的柔軟,極輕,亦極溫柔,含著微微的潮濕,似春風拂麵,似落花沾身,似細雨脈脈。
樊歆怔在那,還沒回過神來,“你……你幹什麽?”
慕春寅已施施然將唇移到一旁,目光卻是望向牆角處那個影子,果然黑暗中那人影一怔,臉色一瞬蒼白。
慕春寅目的達成,心滿意足的鬆開了樊歆,風輕雲淡道:“生日吻。去年的生日吻補給你。”
見樊歆捂住被吻的額頭呆站著,他附在她耳畔答得理直氣壯,“你忘了?小時候過生日,所有家庭成員都會給壽星一個生日吻。”
“可我們都這麽大了……”
“大了就不是一家人嗎?爸媽不在了我還在,這個吻,就當爸媽給的。”
記起曾經的溫情,樊歆心坎驟然滾燙——慕家是西方家庭的養育方式,至親間的感情交流熱情坦率,貼臉擁抱親吻幾乎是家常便飯。在她曾幸福的幼年,每年生日,她對著蛋糕許下願望後便會收到來自全家的生日吻,那一個個親昵的唇吻,懷揣著至親最深的關愛與祝福。
她心中暖流湧過,方才的驚詫散到了九霄雲霄,點頭道:“謝謝你阿寅,謝謝珍姨……”她雙手合十,仰頭望天,“還有天上的慕叔叔。”
※
樊歆進了屋,男人婆莫婉婉趴在她臥房床上睡得正熟,姿勢四仰八叉,打個呼嚕比雷響。
梳妝台上的手機忽然一響,怕吵醒莫婉婉,樊歆拿著手機快步走到露台,待停下來一看,就見屏幕上閃爍著兩個字——溫淺。
樊歆猶豫幾秒,按下接聽鍵,“溫先生你好。”
那邊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從容,非常悅耳的男低音,像是大提琴最低音的奏鳴回響,“你不在國內?”
“呃……跟公司裏的人一起來泰國了。您找我有事嗎?”
她直奔主題,沒有任何寒暄的意思,那邊微怔,而後道:“合同我已經發到你們盛唐的郵箱,簽好後送到榮光。”他用平靜的語氣說命令式的話。
“合同?”樊歆一時沒想明白,“什麽合同?”
“關於下一部電影音樂的合作事宜。”
見樊歆雲裏霧裏,溫淺又道:“你曾在馬爾代夫承諾會還我人情,上次又在新聞發布會上親口承諾一諾千金,該不會忘了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我唱電影主題曲來還人情?”
“對。”
樊歆沉默了,見她不答話,溫淺道:“簽好合同,周五來榮光九樓。”
電話“嘟”地切斷,樊歆聽著手機裏頭“嘟嘟嘟”的忙音,還在發愣——他居然不等她的回答就單方麵拍板了!
這邊樊歆頭一回見識到溫淺的霸道。而電話那端,千裏之外的y市,用清淺的口氣下達霸道命令的某人正坐在辦公室,慢條斯理的放下手機,端起桌上的水杯喝水。
淺藍色的水晶杯,無色冰塊在透明的杯壁上氤氳出潮濕的水汽,握在掌心裏冰涼一片,像是那些年抹不去的幽冷回憶。這原是不甚愉快的觸感,溫淺卻矛盾地笑了笑。
阿宋抱著資料從旁邊經過,道:“溫先生,關於跟樊小姐的合作合同,我已經發郵件給盛唐了,明天我會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不用。”溫淺搖頭,“我已經打了。”
“啊?”阿宋一愣,“這種小事您不必親自過問的。”他扭頭瞥溫淺一眼,瞧見他唇角彎起了弧度,饒有興趣的問:“溫先生看起來心情不錯,跟智勝的單子談成了麽?”
他笑一笑推門出去,留辦公室裏的溫淺困惑自語:“我有心情很好的樣子嗎?”
他的視線掠過桌上手機,想起剛才的那通電話。樊歆似乎不想跟他合作,在聽到簽合同明顯為難起來,想拒絕又不好意思明說,隔著電話他都能感受到她的局促。
說起局促,他記起那天紅毯化妝間裏她的模樣,她被他一步步逼到牆角,緊貼著牆靠著。她不敢看他,目光閃爍,長睫微斂,米分色薄唇如初夏薔薇,因為窘迫抿了抿,露出唇畔一對小小梨渦……
收回思緒,溫淺笑著搖頭,埋首繼續看文件。
☆、Chapter 39下場
半開的窗後是朦朧的夜,清邁的月光清幽地撒進,落在光潔的地板上,像鋪上一層銀色薄紗。
樊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莫婉婉被她的動靜折騰醒了,揉著眼睛問:“幹嘛呢,這麽晚了還不睡!”
樊歆抱著枕頭,說:“剛才溫淺給我打電話了。”
“啥?”莫婉婉一個激靈睡意全無,鯉魚打挺般坐了起來,“他深更半夜跟你打電話幹嘛?”
樊歆捂住莫婉婉的嘴,“噓!你小點聲,被慕春寅聽到我就死定了!”
莫婉婉壓低了聲音,“他找你幹嘛?”
樊歆陷入沉思中,答所非問:“他最近偶爾會聯係我,或者打電話,或者發短信……而且都是主動的!”她扭過頭,忐忑地看向莫婉婉,“這太不對勁了!就算他突發善心幫過我,可他這麽高傲的人,對我這種小藝人應該如浮雲般掠過,可如今怎麽老頻頻聯係我呢!還讓我唱電影主題曲!婉婉,你說他是不是知道我是誰了?”
莫婉婉試探性的問:“如果……姐是說如果啊,如果他真認出你來了呢?”
樊歆呆了片刻,迅速堅定地說:“那我就再也不見他,以後見他就躲。”
“別!”莫婉婉趕緊阻止。
她這一聲“別”,反倒讓樊歆緊張起來,“他不會真知道了吧?”
莫婉婉立馬瞎編,“他知道個毛啊!你別瞎想!”
“真的嗎?”
莫婉婉一本正經,“真的!前幾天他還跟我談起過你呢,他現在對你之所以這麽主動,是因為愛才。他一向惜才,對於有才華的人都會另眼相看,譬如那個胡芬蘭,那麽其貌不揚的矮黑胖土圓肥,沒一家公司肯簽她,溫淺卻替她寫歌,就因為愛惜她的才華。”
樊歆靜默半晌,點了點頭,“有道理,他跟我說過,覺得我歌喉還不錯……”
“咱倆什麽關係,姐還能騙你!”莫婉婉信誓旦旦的繼續蒙,“安啦安啦,溫淺一直以為慕心死了,他不會對你有其它想法的。在他眼裏,你就是一個有才華的藝人而已。再說了,人家當你是個普通人,你卻反應強烈疑神疑鬼,這麽心虛,就算沒什麽也會被他瞧出點什麽的呀。”
樊歆深以為然,“你說的對。”
“照我說,你們在一個圈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既然躲不了,你就放平心態,當他是個普通人好了。也許時間一長,你就釋然了呢?”
樊歆垂下眼簾,輕聲道:“也許隻能這樣了。”
“所以你就勇敢的跟他合作吧!你想想,他的歌哪一首不是經典?你好好把握,名氣肯定會再上一個台階,這樣不就離你的夢想更近了嗎?”
樊歆躊躇著,仍對自己沒有自信,“我真能把他當一個普通的合作夥伴嗎?”
“打起精神來!你要相信,時間就像一份牛逼的忘情水絕情丹孟婆湯忘憂草套餐,或早或晚,人都會看開的……”莫婉婉拍拍她的肩,“不信你看看你跟頭條帝,先前的關係恨不得你死我活,如今還不是好的很!”
“倒也是,那我就跟溫淺合作一回,把他當個普通人看看,不行我就撤。”
“對,試了才知道!加油!”莫婉婉說完拉過被子,翻身繼續睡。
樊歆關了燈鑽進被窩,臨睡前迷糊的想著一個棘手的問題。
——她願意跟溫淺合作,慕春寅肯嗎?
※
這方兩個女人一番嘮叨後睡去,而那方別墅的庭院裏,一男一女正在涼亭中對視。坐著的是慕春寅,站著的是秦晴。
秦晴是在樊歆離去後出現的,靜謐的夜裏傳來小蟲的窸窣,慕春寅還在涼亭喝茶,神情是一貫的散漫不羈。
秦晴站到他麵前,眼神幾分悲哀幾分忿然——她下午衝出門後,其實哪也沒去,就一直躲在院子的偏僻角落。先前涼亭裏的對白她隔得遠聽不清,但慕春寅落到樊歆額上的那個吻,她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慕少……”她聽見自己此刻的聲音在顫抖,“原來樊歆不是你的下人……”
慕春寅對她的出現沒有分毫意外,他搖晃著杯中紅茶,漫不經心的笑:“我什麽時候說她是下人了?”
秦晴噎住話頭,片刻後她哭起來,豔麗的麵容梨花帶雨,她上前抱住慕春寅的胳膊,“慕少,我現在都這樣了,求你幫幫我……”
“幫?”慕春寅推開她,濃密的眼睫在眼臉出投下淡淡陰影,薄唇揚起漂亮的弧度,表情真摯而誠懇,“我有幫啊。我將你找的打手丟進警局,我將德裏的致癌廣告拱手奉上,我還將你雇傭的水軍公司悉數封鎖,更將你的□□放給媒體……這不都在幫你嗎?”迷離月色下他笑的越發迷人,“幫你懸崖勒馬痛改前非啊!”
秦晴的臉一瞬慘白。她怔怔後退幾步,整個人似被一大桶涼水從頭潑到腳。
最冷不過人心,最涼不過人性。
這一切不過是他的圈套而已。
他早就洞悉她的所作所為,卻仍笑臉盈盈與她朝夕相對。他送她香車寶馬,給她知名代言,挽她踏上風光紅毯——他親手捧她一步步到高處,無非是等她從雲端跌落的這一刻。
爬的有多高,摔的就有多痛。
她負隅頑抗仍不死心,撲到他身上,削尖的蔻丹扣住他的衣袖,臉龐揚起,目光淒哀,“所以……你對我隻是逢場作戲?”
慕春寅搖頭,“沒有。”
不是做戲,是否還有一點點真心?秦晴死灰般的眼裏爆出一撮光亮,然而下一刻,慕春寅徹底摧毀她最後的希翼。
他斜靠在純白的涼亭上,幽幽天幕上星光閃爍,他烏黑的眸子似被星輝點亮,唇邊一抹笑意坦蕩而涼薄,“樊歆跟我吵架,我就找她不喜歡的人氣她。”他站起身,揉著心口自語:“誰知她不吃醋……這沒良心的女人,究竟把我當什麽……”
他咕噥著,口吻有些委屈,轉身朝屋裏走去。愣在一旁的秦晴猛地衝過來,抓住他的衣袖,眼淚大顆砸下,在地上暈開小小的水花,“慕少……你不能這麽對我……你不能這麽狠心!”
嘟囔不停的慕春寅倏然轉身,他拂開她的手,散漫的表情盡數斂去,月光映在他臉上,似鍍上一層冰涼的霜。
“還不滾?”他眯起眼,目光冷冽如冰鋒,一字一頓如刀刃直割人心,“要我親自下□□嗎?”
慕春寅轉身離去。這初春濕寒的夜裏,夜風料峭而他背影決絕。
秦晴的身子絕望的晃了晃,一點點癱軟在地。
……
一夜過後,月華落下,朝日初生。
清晨的陽光灑滿庭院,清邁的天空高遠而澄澈,像薄而精致的瓷釉,呈現一種淡到近乎透明的色澤,溫潤的令人心生歡喜。
宅院裏的幾人坐在餐廳吃早餐,對於秦晴徹底消失的事,幾人心知肚明,因為今天國內的娛樂報已登出秦晴的頭條:《昔日時尚小魔女淩晨現身機場,麵容憔悴宣布退出演藝圈》。
幾人看到新聞俱是嗤笑,莫婉婉癟嘴,“哼,惡有惡報。”吃了口燕麥又心有不甘的問慕春寅,“頭條帝你就這麽放過她了?她過去往台上砸瓶子傷害樊歆,咱可以以故意傷害罪告她,讓她牢底坐穿!”
“坐牢?”慕春寅眉頭一挑,“牢裏這麽清靜,太輕鬆她了吧,放在外麵多好,身敗名裂像過街老鼠,每天都被記者追堵!”
莫婉婉想了想,伸出大拇指,“夠狠!”
慕春寅道:“總之這破事過了,別想了,有那心思不如想想明天怎麽給我過生日!”
莫婉婉驚道:“啊?頭條帝,你明天生日啊?”
“不然喊你來泰國幹嘛,當然是要你送禮的。”
莫婉婉:“……”
赫祈在旁出聲:“被充軍國外的阿周說明天來陪你慶生。”
“啊?他也要來!”莫婉婉高呼,“啊哈哈哈,三賤客要聚首了,明天肯定既□□又熱鬧!”
“阿周是誰?”樊歆曾多次聽慕春寅提起過,但具體的人她沒見過。
莫婉婉發狂般笑了出來,“阿周就是一個集“浪,騷,賤”與一體的奇葩男!”
赫祈跟著解釋,“阿周就是周珅,跟莫婉婉一樣在盛唐打醬油的二世祖,人稱史上第一情聖段子手!”
莫婉婉的形容更是入木三分,“對,他的段子都超級好笑,以至於大家不得不看一場悲劇才能平緩下來。”
樊歆仍沒明白,“那三賤客是什麽意思?”
莫婉婉道:“你還不知道吧!哈哈……慕春寅,赫祈,周珅,這仨人沒事就抱團耍賤,所以被稱為盛唐三賤客。”
慕春寅:“……”
躺著中槍的赫祈:“我真不賤……被他倆坑的!”
“停停!”慕春寅拍拍桌子拉回三賤客的話題,繼續說正事,“明天生日這麽安排,上午拜佛,下午慶生。”他指指手表,“趁今天下午有空,你們都出去給本少爺買禮物!沒買好不許回!”
三人:“……”
沒見過這麽霸道要禮物的!
☆、第40章 Chapter40 生日
翌日一早,雙龍寺。
清邁的雙龍寺是一座充滿傳奇色彩的廟宇,供奉著高僧的舍利,加之門口有兩隻昂首向天的金龍而聞名泰國,每天來往的香客信徒絡繹不絕。
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廟宇內,正殿是釋迦牟尼的金身佛像,殿外有一座高聳的塔,頂端一朵九世皇所贈的水晶蓮花,傳聞是由各界捐贈的寶石鑲綴而成,引得無數遊客駐足仰望。
莫婉婉跟赫祈都是第一次來這,難免有些新鮮感。莫婉婉這碰碰那看看,而赫祈就端著相機,在允許的位置拍照留念。
這兩人略顯興奮,反觀慕春寅與樊歆,自進了寺廟以來,兩人便一反常態的肅穆虔誠,廟裏的一幹大佛小佛,一個不漏的參拜齊全。
跪拜過程中,莫婉婉曾好奇地問樊歆:“瞧你們倆的架勢,真信佛啊?”
廟堂內不得高聲喧嘩,樊歆壓低聲音道:“受珍姨的影響罷了,她信佛,對這家雙龍寺情有獨鍾。過去不管多忙,每年都會抽空來清邁拜佛。清邁的房子就是為了方便她拜佛才置下的。”
莫婉婉恍然大悟,而樊歆又跟著慕春寅去其他殿堂拜佛了。
幾人來到正殿,即供奉著釋迦摩尼的殿堂,寶相莊嚴的佛像盤坐正中,接受四方信徒的叩拜。
慕春寅正對著佛像,雙手合十,眸子輕闔,眉宇間再不見平日的散漫。樊歆知道,他在許願——從前來這裏,珍姨慕叔叔每人都會這樣許願,這已成了規矩。
樊歆閉上眼,許下三個願。
第一個願,希望珍姨快點醒來。
第二個願,希望自己早日完成九泉之下母親的夙願。
第三個願,希望慕春寅與自己還有身邊在乎的人都平安順利。
佛像下的她凝神靜氣,閉眼默念心願。殿外陽光溫煦,為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柔柔的蜜色,她柔順的長發沐浴在光下,似一截泛著輝光的墨色緞子。
許願結束,她睜眼便落入一雙深邃的眸裏,慕春寅正在身畔看著她,她微微一笑,問:“阿寅,你許了什麽願?”
慕春寅道:“不告訴你。”
樊歆倒是大方,“那我告訴你我的願望,我許了你的我的還有珍姨的……唔……”
她的話沒說完,慕春寅伸手按住她的唇,“從前媽媽告訴過你多少次,心願不能講。”
他的指尖染著男士清爽的香水味,她的唇在他指腹下一張一合,“哦……我忘了。”
她別過臉,唇瓣從他掌下移開,紅唇觸過他微涼的指尖,柔軟若春日枝頭的花骨朵,他眸光一瞬微閃。
樊歆沒留意他的反應,轉身走向其它佛像,慕春寅垂下手,那拂過她唇的指尖有些滑滑的異樣。
他忽然便想起自己方才的那個願望。
——要跟她好好在一起。
※
上午拜完了佛,下午慕少爺的生日狂歡正式開始。
蛋糕自然是樊歆親手做的,雖然她菜燒的好,可做蛋糕的技術實在不敢恭維,上麵的花朵都扭扭歪歪,但眾人圖的是氣氛,圍著歪瓜裂棗的蛋糕笑了一場後全樂滋滋接受了,包括一貫挑剔的頭條帝。
——好吧,其實他沒法挑剔,樊歆做的時候他不停折騰,一會嚷著我要那種花樣……一會又是,剛剛的不要了,換這種……這一番折騰下來,原本還有可能做出合格產品的樊歆,徹底將蛋糕做成了四不像。總而言之,就是一大塊蛋糕兼大坨奶油再蓋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水果。
等做完蛋糕已是傍晚,眾人將蛋糕跟一大桌子菜全搬到頂樓娛樂室,那裏的設計本是個露天家庭影院,被拿來做狂歡的場所再合適不過。
一群人將場地布好之後,天已經黑了,樊歆想著再去榨點果汁,卻見一個人影猛地竄到她麵前,“哇!哪裏來的妹子!好美貌!”
樊歆抬頭,就見變幻的燈光下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模樣比自己大上一兩歲,正嬉皮笑臉的打量著她。莫婉婉從旁過來,一拍他的背,“三賤客聚齊!哈哈哈!”
原來眼前的人就是傳說中講笑話必須看悲劇來緩和的情聖段子手二世祖周珅。
周珅的注意力還在樊歆身上,他圍著她轉了一圈,上下端詳,口中嘖嘖有聲,“瞧這妹子鵝蛋臉大眼睛一頭烏黑及腰的秀發……呀,笑起來還有梨渦!”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無比深情地道:“在下周珅,實歲二十八,有車有房有存款,不抽煙不賭博無任何不良嗜好,堪稱富二代中的戰鬥機,戰鬥機中的殲擊機……”
樊歆啞然失笑,周珅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看妹紙的反應還挺喜歡我的,敢問妹紙如何稱呼,芳齡幾何,家居何處,是否婚配?”
圍觀的莫婉婉已笑得喘不過來氣,周圍又湊過來兩人,其中一個雙手抱胸笑著作壁上觀的是赫祈,而拿著紅酒瓶對準周珅腦袋隨時會砸上去的是慕春寅——他剛才跟赫祈去酒窖挑酒了。
慕春寅眸光冷冽,掃掃他緊抓不放的爪子,“鬆手。”
周珅眨眨眼,鬆開了手問:“幹嘛這麽小氣,這你新歡嗎?”他又看了半晌,猛地一拍腦袋,“啊,你就是個電視上跟他公開關係的管家啊,我說咋這麵熟!”
他說著又去握樊歆的手,“管家妹子你好,多虧你照顧我們家春春了,他偶爾會犯神經,喜歡亂發脾氣,您多擔待著點。”
慕春寅揮著紅酒瓶吼道:“把你的爪子放開!”
“春春啊!”周珅慈眉善目苦口婆心,“當著美女的麵你就不能脾氣好點?瞧吧小美人嚇的!”
“閉嘴話嘮!”慕春寅將紅酒塞直接塞他嘴裏,一招手,“吃飯吃飯!”
……
因為來了一個奇葩,這頓飯前所未有的熱鬧。奇葩二世祖時而跟眾人抬杠,時而大爆愛情語錄,全程妙語連篇,樊歆快笑噴。
譬如,他關切的對赫祈說:“祈祈啊,你都單身了五六年還不找老婆啊?”
赫祈仰頭望天,搖頭,“沒找到,你有合適的介紹嗎?”
周珅道:“沒有,但我可以給你點撥——隻要你對女人一絲不苟,女人就會對你一.絲.不掛!”
莫婉婉嗤笑,“得了吧二世祖,整天把自己塑造成愛情大師,不也沒找到老婆嗎?”
周珅不屑一顧,“男人婆,你這手都沒牽過的懂個啥?來,哥給你一句忠告,風情萬種的女人是打火機!請保持好姿態!”
“姐謝你操心啊!”
“不客氣,你這種不解風情的是滅火器。”
莫婉婉一腳踩到凳子上,“二世祖,老娘一年沒揍你,你就忘了老娘文武雙全是吧!”
“來打啊,打不死哥瞧不起你!”
“你特麽還真是賤啊,把臉給我伸過來!”
“你怎麽就愛挑戰別人的底線呢?你不知道我打哪都可以,就不能打臉嗎!”
“打臉是幫你整容!老娘是拯救你!”
“你會不會聊天啊?哥這顏值需要整?哥這張臉完美到每天早上起來照鏡子,哥都想對自己磕頭!你看這劍眉星目,看著玉柱鼻小薄唇,這精致絕倫,這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隻要給哥一雙翅膀,哥就可以以神的姿勢照耀人間,非誠勿擾!”
“你這自戀已經到了神經病的地步了!”
“你又沒有行醫資格證,憑什麽說我神經病?”周珅說完歎了一口氣,握著杯子跟赫祈喝酒,“算了,赫祈,咱來喝酒,跟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講什麽呢!”
莫婉婉也跟著仰天惆悵,“談戀愛有什麽好,天下男女,合久必分,分久必搞基!有什麽意思嘛!”
赫祈一口酒噴了出來,“莫婉婉……你這是什麽理論。”
“我的理論再不濟也比周珅那愛情騙子靠譜。”
“騙子?”周珅跟赫祈碰碰杯,看向莫婉婉,“男人婆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最真誠的人就是騙子,因為他是真心騙你啊。”
樊歆在旁早已笑得肚子痛,慕春寅則不恥地點評:“油腔滑調的二世祖!”
莫婉婉過來把樊歆拉走,順帶還拽走了赫祈,“走,去唱歌……咱不要給他*****的機會!”
一群人拍桌大笑。
……
一群人吃喝玩樂嗨到夜裏十一點才結束。樊歆第一件事就是回房洗澡,剛才幾人一陣瘋鬧,她臉上發上被抹了不少奶油,黏糊糊的太難受。
等她從洗浴間出來,就見慕春寅坐在露台上向她招手。夜深風大,他的睡袍在夜色裏微微翻飛,他指指腕表,“快十二點了,我的生日馬上過完了,你的禮物還不拿出來?”
“哦。”樊歆回屋去拿了個小袋子過來,“給,生日快樂。”
靛藍色金絲絨的小袋子,拿紅線係成漂亮的結,乍一看還挺精致。慕春寅問:“裏麵是什麽?”
“自己看。”樊歆不好意思說,赫祈幾個人要麽送豪車,要麽送古董要麽送昂貴的品牌衣服——作為一個每天隻有一百塊錢零花的窮人,這些東西她一樣也買不起。
慕春寅打開袋子,看著袋裏圓溜溜的蓮花種子,眼一瞪:“蓮子?”他氣得戳她腦袋,“我過生日,你就送這個!煮粥啊?”
“我也想送你貴的,可你每天隻給我一百塊,怎麽買得起嘛……最後我路過一個寺廟,有人在外賣蓮花種子,說是寺廟裏栽的蓮花,我就買了點。你想啊,湖心島咱不是打算種蓮花嗎?這寺廟裏的蓮花受佛光照耀,我們種下去,如果開花了,那可是福氣呢!”
她這番說辭倒也在理,慕春寅氣消了些,“得,瞧你這麽誠心的份上,少爺收下了。”
“嗯。”樊歆道:“我回去睡了,你也早點睡吧。”
她沒出兩步被慕春寅拽住,慕春寅麵有失落的看著她,“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樊歆茫然,“什麽事?”
“你再想想……”慕春寅心有不甘,看樊歆半天沒明白,他指指自己的唇提示,“這裏……很重要的一件事!”
樊歆恍然大悟,“哦,你想吃夜宵?”
慕春寅氣得跺腳,“不是!再想!”
樊歆隨著慕春寅指嘴唇的動作努力想了會,期期艾艾道:“你太久沒有女人……想搖骰子了?呃……這裏的人妖倒是很漂亮,要不要把自己掰彎一次?”
“掰你個頭!”慕春寅一拍她的腦門,忍無可忍喊了出來,“生日吻!這麽重要的事你居然忘記了,枉我在寒風中等了半天!”
“生日吻?”樊歆一怔,隨即躊躇著,“還是不要吧,我謝謝你前天那個吻。但咱倆都這麽大了,我要吧唧你,你的女人們還不得砍死我……”
慕春寅眉頭一皺,劈裏啪啦沒完沒了,“長大就不是一家人?長大就不相親相愛?長大爸媽的規矩你就不放在眼裏了?再說,我真心實意送了你滿含祝福的生日吻,禮尚往來,難道你不該回贈嗎?爸媽的生日吻我已經沒了,就你這最後一個你也不給。說,你是不想祝福我,還是瞧不起我,還是不在乎我?你說你說……”
樊歆:“……”這男人發飆起來變身機關槍,簡直讓人招架不住。
於是她輕聲道:“那好吧……就這一次,以後不這樣了……”
“這還差不多!”抱著親一次是一次的心理,頭條帝朝臉一指,“快來!”
樊歆將臉伸了過去,慕春寅高她一個頭,她將雙手搭在慕春寅的肩,踮起腳,在離他麵頰還有五厘米的距離處,她突然頓住了動作,不好意思地往樓下一指,“那有人看著呢!”
慕春寅扯開嗓子衝樓下吼道:“二世祖你給老子滾回房間!”清除了障礙後,他向樊歆招手,閉上眼一幅滿心期待的模樣,“可以了,繼續。”
樊歆第二次踮腳將臉湊了過去,唇還沒落上去,她突然伸手往他臉上一抹,“你臉上還有奶油沒弄幹淨!”
“不管啦!快親!”慕春寅隻差自己主動把唇挨上去了。
“哦。”樊歆第三次踮腳,這次唇隻差兩厘米就要觸到他的臉,她卻再次頓住動作,問:“你喜歡親左臉還是右臉?”
“有完沒完!”慕春寅幾乎抓狂!他等了半天,姿勢都擺酸了!他嚷道:“快點!再磨唧就罰多親十下!”
“哦哦。”樊歆這次不敢再耽誤,“啵”一聲,飛快將唇落在了慕春寅的臉頰上,唯恐他不滿意讓她重來,還用力發出大大的聲音——老遠望去,完全沒有男女間的曖昧與浪漫,倒像是兩個過家家的孩子,玩的開心了,就互相吧唧一下,最純潔的感情。
雖然這個吻沒有想象中的輕柔浪漫,但慕春寅仍是滿意的頷首,像飽餐一頓美味,還意猶未盡拍拍樊歆的肩,“下次勁小點,感覺跟吸盤似的,貼我臉上不好拔下來!”
樊歆:“……”
☆、第41章 Chapter41 禍害
兩天後幾人結束泰國之旅,乘飛機返回Y市。
頭等艙內被慕春寅包場了,幾人坐在一起聊天,周珅笑嘻嘻來到樊歆身邊,誇讚道:“哎呀管家妹子,你今天把頭發弄起來更好看!”
樊歆摸摸自己的頭發,笑著道:“謝謝。”她今早把頭發紮了起來,因為頭發太長,她編了個韓式的蓬鬆麻花辮,往後一綰,團成一個花苞的形狀。為了防止發絲鬆散,她在發上別了兩枚水晶發夾,端莊又甜美。
周珅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昨天你把頭發放下來,臉龐並沒有看的很清楚。今天你把劉海都梳上去,我才發現你額頭也很漂亮,恰到好處的飽滿!啊呀,聽說這種額頭的女人很有福氣,能嫁個好男人,比如我這種多金又專一的好男人……”
“好男人?”莫婉婉拆他的台子,“你都謀害了多少條人命?”
慕春寅幸災樂禍地補充,“對呀!這家夥到處玩女人,出了事又不負責,為他懷過孕的女人夠他當幾十個孩子的爹!”
樊歆目瞪口呆,周珅卻轉去拆慕春寅的台,“我說春春,要玩可不是我一個人玩,你也玩了這麽多年,怎麽一次人命都沒出啊?”他說著將目光往下一移,狎昵的擠兌,“是不是你那槍不好使啊!”
這話一出,另幾人瞬時將注意力轉到了頭條帝身上,幾道視線下移到慕春寅裝槍的位置,包括樊歆。一貫臉皮厚的騷包頭條帝居然局促起來,“去去去!有什麽好看的!”
周珅緊追話題不放,“春春,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我記得你曾經封殺過一個小嫩模,原因是她為了博眼球對記者亂爆料,她說你找她陪了三個晚上,但就是沒做正事……”
唯恐天下不亂的莫婉婉迅速接口,“那做了什麽?”
周珅道:“說出來你們別不相信啊,我那會出於關心好兄弟的心理,就找小嫩模八卦了下,小嫩模接了支票就全招了,她說第一夜春春拉著她看了一整晚莫名其妙的電影,第二晚嘛……”周珅不敢置信地搖頭,“第二夜春春就更莫名其妙,逼著人家下了一整晚的飛行棋……”
“第三夜……”周珅拍著椅子大笑,“老子簡直無語了,春春跟小嫩模玩遊戲,美名曰玩得就是心跳!小嫩模高興不已想入非非,覺得前兩夜撐著瞌睡又是看電影又是無聊的飛行棋,眼下終於入了正題……她再一看頭條帝往桌上碼了一百萬的現金,以為這是一夜的價碼,更是喜得不行,熱血沸騰正要脫衣服,誰知春春晃悠悠坐到了沙發上,說,來講個冷笑話,如果少爺笑了,錢就歸你,如果沒笑,錢一分別想,你還得罰錢……啊哈哈哈,小嫩模哪罰得起,哭著求著溜了……”
周珅講完,指著慕春寅笑得瘋癲,“哈哈哈……春春你一血氣方剛大老爺們,找個女人三晚上啥也沒做,你那方麵真的健康嗎?”
慕春寅忍無可忍,一腳將周珅從椅子上踹下來,“滾!”
周珅捂著屁股骨碌爬起來,躲一旁笑去了,那邊莫婉婉赫祈樊歆三個人麵帶默哀之色,齊齊問頭條帝,“真的嗎?”
慕春寅猛回頭,眼神幾乎可以殺人,“老子好的很!不信你們誰來試試!”
三人一瞬噤聲。
慕春寅甩開眾人坐到樊歆身邊,臭著臉道:“記住了,二世祖說的話,你連標點符號都不能信!”
“哦。”樊歆乖覺點頭,給慕春寅倒了杯紅茶,見慕春寅情緒平複了些,她期期艾艾壓低聲音問:“呃……那個……阿寅啊……你要不要……呃,去醫院看看?”
慕春寅一口紅茶噎住,“看什麽!”
樊歆唯恐他生氣,擔憂又真切的抓住他衣袖,“我是關心你啊,慕家就你一根獨苗,要是真那啥,要不了孩子,怎麽跟天上的慕叔叔交代啊?”
慕春寅隻想掐死她,吼道:“我說了我沒問題!”
樊歆悶聲嘀咕,“沒問題怎麽找了女人不睡?”
慕春寅道:“家裏太空老子睡不著,夜裏找人陪著打發時間行不行!老子原來打算養隻貓狗,可是天天出差顧不上,幹脆就找女人,高興就喊來玩玩,不高興就讓她滾!行不行!”
樊歆呆住了,“那你跟小浪花……也沒睡過嗎?”
慕春寅眼一瞪,“這種LOW貨我看得上?”
見樊歆仍是眨巴著眼不敢相信,他氣呼呼說:“咱倆和好後,你見我找女人啦?家裏有人氣,我夜裏睡得香,找女人幹嘛!”
樊歆想想還真是,又問:“你把那些女人當小貓小狗玩?那你把我當什麽?”
“你?”慕春寅橫她一眼,“你就是個禍害!”
樊歆:“……”
慕春寅扯扯她的頭發,命令道:“禍害,把頭發放下來!”
“好端端的為什麽讓我放頭發?”
因為紮起來比放下來好看,因為周珅的目光忒猥瑣!——當然,真實的想法頭條帝打死也不會承認,於是他傲嬌地一扭頭,“你不知道你額頭生得醜嗎?”
樊歆:“……”
※
飛機是下午四點到的Y市。樊歆跟慕春寅兩人在回家路上還好好的,可一到家沒多久便吵了一架。
原因很簡單,吳特助發來榮光的合同,慕春寅得知這事後火冒三丈,“什麽一諾千金!老子就猜這家夥有陰謀!總之一句話,老子不認!”
樊歆急了,勸道:“阿寅,我們倆都在新聞發布會上答應了的,當著這麽多記者的麵,不好反悔吧……”
慕春寅道:“你還有臉說,背著我就敢答應他的條件!”
樊歆低聲抱怨,“你這人怎麽這麽霸道啊,這是我的工作,你為什麽阻止?”
“憑我是你的老板,我是你的經紀人。”
“可我也有選擇工作的權利。”
慕春寅的臉色驟然一冷,他凝視她,濃眉輕蹙,越發顯得鼻高唇薄,眼神陰沉又銳利,“你是急著跟舊情郎見麵吧!”
“我隻想認真工作,去唱更好的歌,獲得更好的發展,跟男女私情沒有關係!”
慕春寅驟然抬高嗓音,“嗬,沒關係你會離家五年!為了他你甚至願意去死!”
樊歆啞口無言,而慕春寅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門被他重重甩上,“砰”的一聲大響,直震人耳膜。
瞅著緊鎖的門,樊歆無可奈何。
※
夜裏七點,樊歆守著一桌子的菜發呆。
慕春寅還在房間生氣,把自己關到現在,連晚飯也不下來吃。她上樓勸了幾次,他毫不理會。
一直等到八點多,慕春寅還不下來,滿桌子菜早已冷了。
兜裏的手機忽然一響,是莫婉婉的電話,那邊劈裏啪啦問:“聽說慕春寅對你跟溫淺的合作死活不肯?”
“可不是。”樊歆壓低聲音,“他為這事跟我吵了一架,晚飯都沒吃。”
莫婉婉沉思著,“其實我能理解他,雖然他有些神經質,平時對你呼來喝去,有點風吹草動就亂猜疑,但他心底很在乎你。他爸媽如今不在,他身邊就你一個,如果你跟別人走了,那他就真是孤家寡人了,想想挺可憐的。”
“我懂。那些年我在國外,他一個人過的不好,是那會的陰影太深,他是杯弓蛇影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毀約,不跟溫淺合作了?”
樊歆搖頭,“答應的事怎麽好反悔,我再去勸勸慕春寅。”
……
兩人掛了電話,樊歆起身去廚房下了一碗湯圓,端到慕春寅門口。
這次她沒有再敲門,拿了鑰匙徑直打開反鎖的房門。
——她撬開他反鎖的門,慕春寅肯定會發飆。但不管了,她必須跟他談談。
果不其然,坐在沙發上的慕春寅聞聲扭頭,吼道:“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房裏隻開了一盞小壁燈,幽暗的燈光下可見擺飾淩亂,地上有反光的玻璃碎片,很顯然,慕春寅發脾氣砸了東西。
樊歆將湯圓放到茶幾上去收拾房間。桌上打翻的水漬,地上的台燈碎片,她一點點逐步清理幹淨。見她半點也沒要走的意思,慕春寅又吼一聲,“讓你滾,你聾了嗎?”
樊歆平靜的收拾地上碎渣,“這是我家,我不走。”
慕春寅起身,拽著她的手將她往門外趕,“少惺惺作態,你巴不得離開這裏。”
樊歆扣著門死活不走,“這是我家,除了這我哪也不去!”
大概是她潑皮無賴的模樣太罕見,慕春寅怒色稍減,一甩手坐回沙發。
見他情緒略有緩和,樊歆走到沙發旁,在慕春寅身畔停住下,她忽然蹲下身,將下巴擱在慕春寅的膝蓋上。
慕春寅一愣,而樊歆就半蹲著身子,仰起臉看他,“阿寅,我們談談好不好。”
“走開!誰要跟你談!”
他不耐地將她的臉推開,樊歆卻固執的將下巴再擱上去。她又擺出那副仰頭看他的姿勢,半蹲在地,一手撐著沙發,一手撐著他的腿,下巴尖抵著他的膝蓋,白皙的臉微抬,烏黑的瞳仁與他對視,像是依賴又像祈盼,目光卻極鄭重,“阿寅,你是擔心我還會為了溫淺做不顧性命的傻事嗎?”
她搖搖頭,“不會的,過了這麽多年,或許你還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但於我而言,已經成了過去……如今的我,隻想把他當做一個音樂人,就像我敬佩的胡總監蘇雅老師等人一樣,隻是業界資深的前輩而已。”
慕春寅緘默不語,幽邃的眸光盯著她,似乎在度量她話語的真假。
樊歆抓住他的手,是個保證的姿勢,“我想跟他合作,無非因為他是音樂界的頂尖製作人,他創造的都是精品,任何歌手都不想錯過,包括我——這是一個歌手對音樂本身的熱愛與追求,跟私人情感沒有半點關聯。”
慕春寅道:“你要精品,我可以給你大把的精品,優秀的音樂製作人不止他一個,你沒必要跟他打交道。”
“那你就一直讓我避著他麽?大家都在一個圈子,抬頭不見低頭見,我能躲到哪裏去?而我過分的躲避,是不是證明我心虛?我既然隻把他當做一個普通合作人,為什麽要心虛?坦坦蕩蕩麵對才能證明我已經放下。”
慕春寅沒接話,房裏一時極靜,夜風吹進窗台,傳來院裏清雅的花香與窸窣的蟲鳴。
良久慕春寅打破這沉默,“我隻問你一句,在你心裏,是他重要,還是我?”
樊歆端起桌上的湯圓,舀出一粒送到慕春寅唇邊,“啊,張嘴。”
“你不回答是什麽意思!”見她不答,慕春寅怒色驟起,“啪”地拂開樊歆的手,勺子裏的那顆雪白湯圓飛了出去,圓溜溜滾到牆角。
樊歆默了默,安靜地拿紙巾將地上的汙物收拾幹淨,再次端起了盛湯圓的碗,“重不重要不是靠嘴上說,我每天跟你在一起,除工作以外,我想最多的就是下一頓為你做什麽菜,你不吃飯我就擔心,擔心你胃痛,擔心你不舒服……我想你的時間比想自己還多,我把你放在心頭第一位,這麽明顯的事還要問嗎?”
慕春寅怔了怔,像是不敢確定,“所以……我更重要?”
樊歆抿唇一笑,舀了一顆湯圓送到他唇邊,哄小孩似的,“吃了這顆湯圓我就告訴你。”
慕春寅張嘴吃下,嘴裏咀嚼著,視線卻從始自終凝在樊歆臉上。樊歆又喂了他一顆,微微笑著:“溫淺早就是過去了,現在頂多是音樂圈的業界中人。而你是家人,過去、現在、未來,這一輩子都是……孰輕孰重這還用說。”
慕春寅緊擰的眉終於終於舒展開來,“這還差不多。”
房內氣氛放鬆下來,樊歆極識時務的轉了個輕鬆話題,笑著問他:“今天的湯圓是不是格外好吃?我往湯圓餡裏加了新的佐料哦,很香吧?”
“還成吧!”頭條帝微板著臉,傲嬌的小性子還端著在,可動作卻泄露了心底的真正態度——一碗湯圓他一口一個沒幾分鍾少了一大半,他還不滿地指著湯碗說:“再去添點,這幾顆怎麽夠!”
“吃完再添。”樊歆又喂了他一顆,見他心情好轉,笑嘻嘻湊過臉去,“吃完把合同簽了?”
慕春寅含著嘴裏的湯圓白她一眼,“知道!囉嗦!”
“那周五我直接去榮光。”
“我跟你一起去,全程陪。”
樊歆:“……”雖然答應,還是看管嚴厲啊。
☆、第42章 Chapter42 硝煙
周五那天,慕春寅親自將樊歆送到榮光。頭條帝的大駕光臨讓榮光一陣轟動,榮光的員工們全躲在門後竊竊私語,花癡女人們集體躁動不安。
“噢!頭條帝比電視上還要帥!趕緊地偷拍一張。”
“樊歆的命可真好,不僅我們得溫先生欽點演唱,頭條帝更是親自保駕護航……嘖嘖……”
“可不是,這派頭,天後也不曾有過啊。”
“聽說她是頭條帝的管家?我看不像,哪有主子親自開車送管家的。”
“是是非非誰知道,咱就當看熱鬧唄……呀呀,快來為我偷拍的這張點讚,頭條帝站在電梯旁,身材一流,長相一流,氣質一流……光背影就分分鍾讓人舔屏啊!”
“wuli溫先生也很帥啊,隻是太清高難以接近……”
“淡定,有才華的人都是這樣,何況還是個天才……”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散了,而樊歆跟慕春寅已乘坐貴賓電梯,上了榮光九樓。
※
溫淺的辦公室位於九樓最裏麵,寬敞幽靜,齊地的落地窗旁是雅黑的三角鋼琴,黑白兩色的琴鍵在陽光下鍍著微光。鋼琴旁邊放著幾棵綠植,似乎是蘭花,碧綠的莖葉雪白的花,於房間的一角幽幽綻放。
溫淺坐在沙發上,對慕春寅的到來沒有絲毫意外,隻點點對麵的沙發,略微表現出一點待客的意思,“坐。”
慕春寅拽著樊歆跟他坐在一起,接過小秘書遞來的茶,悠悠笑道:“你們談音樂吧,我就在旁邊陪著。”
輪樊歆愣了,堂堂盛唐總裁平日裏公務纏身,她以為他至多將自己送到榮光就會離開,沒想到他還真全程相陪,那得多耽誤他的工作呀。她推推他的手,道:“慕總,您還是先回去吧,公司裏夠忙的。”
慕春寅翹著腿喝茶,“不用,今兒沒什麽事,我既然是你經紀人,就得陪著。”
溫淺眉目間掠過淡淡的譏誚,“那慕總就做好陪上十天半個月的準備,這首歌很難唱。”
慕春寅扯扯嘴角,表情極不友好,“那就拜托溫總效率高一點,我的藝人半個月後還有其他節目要參加,如果耽誤了,溫總就為我的損失買單。”
“如果慕總不在旁邊打擾,相信效率會很高。”
兩人一來一去,沒說幾句就硝煙彌漫,樊歆趕緊打圓場,“慕總,您還是回公司吧,陪我真的很無聊,我沒準要在這呆一下午呢。”
慕春寅拍拍她的頭,“操這心幹嘛!我願意等你還嫌!”
樊歆:“……”
……
慕春寅果然說到做到,坐在沙發上等了樊歆四小時。起先樊歆還顧著他,時不時瞟一眼,後來歌曲的作詞人也來了,三人對著歌曲積極討論,樊歆不好再分神,全心投入音樂交流中。
因著今天是第一天,溫淺並沒有讓樊歆對著譜子試唱,為了讓樊歆更好的找到感覺,除了給樊歆聽歌曲Demo找樂感外,他更注重對歌曲的交流。他跟作詞人一道向樊歆講述歌曲的靈感來源、表達寓意及傳達的感情,幫助樊歆更好的剖析理解。
三人一番交流,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太陽滑到城市邊緣,三人才結束對話。
而沙發上端坐的慕春寅,已經等了整整一個下午。
樊歆起身跟溫淺告別,溫淺對樊歆說:“明天還是這個點來,我在辦公室等你。”話落瞟瞟那邊的慕春寅,明明臉上忍俊不禁,卻偏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慕總明天還來嗎?”
慕春寅起身,優雅的撣撣衣袖,那一身意大利手工小西裝經過一下午的坐姿壓迫,居然半條褶皺也沒有,他笑的倜儻不羈,眼波於夕暉下粲然生輝,“不僅要來,還要帶下午茶來。”
樊歆:“……”
……
次日慕春寅當真說到做到,把下午茶帶進了溫淺的辦公室。除了下午茶外,他的筆記本電腦,工作用品,全被助理流水線般一趟趟往裏送,導致榮光員工就看到這樣一幕奇景,慕春寅大爺般翹腿坐在沙發中央,一麵辦公一麵悠然吃著下午茶,儼然已將榮光少董的辦公室占為己有,而辦公室的正主溫淺卻被擠到窗台下的鋼琴那邊,陪著樊歆對著樂譜找樂感。
第三天,慕春寅依舊如此。而樊歆已徹底熟悉樂譜開始試唱。其實一般擁有專業素養的歌手會很快適應譜麵,基本上聽伴奏跟唱幾遍,再進錄音棚嚐試幾遍便能搞定,所以樊歆錄歌通常幾小時到一兩天便可完工。但此次截然相反,因著溫淺的要求實在太高,發音、吐字、氣息、強弱甚至包括斷句都嚴厲到苛刻。樊歆隻能慢工出細活,沒達到要求之前不進錄音棚,就在鋼琴一角,對著譜子細細地逐字逐句找感覺,而溫淺就在旁邊聽,時而提意見,時而用鋼琴給她伴奏。
不遠處的慕春寅一邊辦公,一邊時不時瞟瞟兩人,一旦發現兩人間距小於一米,立刻搬椅子擠到二人中間——目的很明顯,就是不讓兩人靠太近。
第四天慕春寅還想來,可盛唐突然有個緊急會議要召開,頭條帝脫不了身,又放心不下樊歆去榮光。見好兄弟為難,周珅嬉皮笑臉地道:“春春你就去開會吧,這可是大項目啊!陪小美人的事就交給我了。”
“交給你才危險。”慕春寅眼神掃掃一旁赫祈,道:“赫祈,樊歆暫時就交給你了,記住,不要讓任何異性靠近她半米以內。”
周珅,赫祈:“……”
……
就這樣,第四天天王赫祈親自送樊歆上的榮光,還在那裏陪了一下午,此事再次在榮光內部引起轟動,榮光的女員工們羨慕嫉妒恨,幾乎人人都在問,這樊歆究竟什麽來頭,怎能驚動這麽多大腕男神圍著她轉?難不成真是上輩子拯救了地球?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女士們急著去偷拍赫祈的背影了。
※
當天的練習結束,樊歆回家後見慕春寅臉色不好,便小心翼翼問他緣由。慕春寅道:“有個重要的項目在談,我必須去悉尼出差好幾天。”他抓著她的手,兩眼滿是幽怨,“不然你跟我一起去,把你一個人扔在榮光,我不放心。”好吧,其實這話的意思是,把你丟溫淺身邊,簡直不亞於把肉包子放在狗麵前。
樊歆為難道:“這不好吧,我的歌還沒錄完呢,預定的時間隻差幾天就到了,電影製作方催東西呢。”
慕春寅焦躁道:“這溫淺是處女座的嗎?簡直吹毛求疵,從沒見人錄歌這麽折騰的,你都唱了多少遍了,還不滿意!下次再不跟他合作,一首歌的時間恨不得可以錄張專輯!”
樊歆忙勸道:“他隻是完美主義而已。我偶爾也覺得折騰,但我對這首歌的把控能力確實在他的苛刻下越來越好。”她抿唇一笑,“據說這部電影的質量可以問鼎國際獎項……如果我唱得好,會不會也跟著電影得個什麽金曲獎?那可是國際級的榮譽啊!想想有些小激動呢!”
她一臉憧憬,慕春寅忍不住也跟著彎唇一笑,他揉揉她的發,跟摸小狗似的,“瞧你那沒出息的樣,一個獎項有什麽了不起的!想要的話少爺給你頒一百個!”
“那不一樣。”樊歆正色道:“我想靠自己的實力去爭取。”
慕春寅見她心意已決,隻得道:“我不在的這幾天本來想讓赫祈繼續陪你去榮光,但赫祈要參加Z市的節目去不了,我就喊了汪和珍,她會照顧你的。”
樊歆腹誹:什麽照顧,就是監視嘛。
當然,她沒有明說,隻眨巴著眼問了另一個問題,“好奇怪,你對所有的男人都不信任,卻這麽信赫祈……”她驚訝的捂唇,“莫非赫祈是個彎的?”
慕春寅一巴掌拍她腦殼上,“瞎想什麽!”
※
一夜過去,第二天早樊歆送走頭條帝慕春寅,在汪和珍與幾名保鏢的陪伴下去了榮光。汪和珍謹遵主子的交代,盡忠職守在辦公室裏陪了樊歆一天。
第三天,汪和珍正要陪著,卻傳來一個消息——她遠在老家的母親重病,她心急火燎,又不敢跟慕春寅請假,上次她休假樊歆就被劉誌軍擺了一次,這次要再請假慕春寅還不得開了她!最後莫婉婉提出了主意,“汪姐,你偷偷回老家,我跟樊歆幫你瞞著,至於送樊歆榮光的事,有我在你怕什麽,你還信不過我?”
汪和珍在無計可施下答應了,臨走時一番千叮萬囑。
汪姐走後,莫婉婉果然承擔起經紀人的身份,領著樊歆雄糾糾氣昂昂去了榮光,不過她一沒帶保鏢,二也沒去樓上,隻將樊歆送到了榮光大門就閃人了,說是出去擼遊戲。
於是這一天,成了樊歆六天以來頭一次單獨上榮光九樓的經曆。
光線充裕的辦公室內,透明的落地玻璃與白色紗簾,牆角的蘭花吐露著芬芳,陽光在雅黑的鋼琴上傾灑,溫淺筆直端坐於鋼琴旁,雙手搭在黑白琴鍵上的姿勢幾乎優雅入畫。見樊歆一個人來,他眉峰微挑,“怎麽,慕春寅不把我當人販子了?”
樊歆啞然失笑,拿出曲譜走在鋼琴前,說道:“時間緊迫,我開始了。”
……
接下來的時間樊歆啟唇而歌,溫淺就在旁凝神靜聽,還沒唱片刻,溫淺手一頓,“停,最後一段再來。”
“哦。”樊歆張張唇再唱。
“愛是楓糖的味道,每次親吻甜蜜的索要。
擁抱劇烈的心跳,捂著胸口不敢讓你聽到。
十指緊扣的依戀,要你掌心的溫度剛剛好。
.
約會在浪漫街角,花香在風中飄搖。
冰激淩香草,一口口吃掉。
我的蜜桃味唇膏,印在你唇角。
你眯眼微笑,唇角揚起三十度美好。
驕傲的眉梢,是風景裏最美的素描。
wo~wo~
期遇真心,寧可所有隻換一個擁抱。
期遇愛情,全世界相加不及你重要。
期遇幸福,你是這命運恩賜的美妙。
……
“停!”溫淺壓住琴聲,再次打斷。
陽光下他清眉俊眼,如沐著暖陽的玉,可那微蹙的眉峰嚴厲得不像個合作者,倒像一位苛刻的導師。他正色看向樊歆,“這不是你該有的水平。”
樊歆看著譜麵沉思。唱了這麽多遍,不論是音調方麵倚音、顫音、轉音的處理,還是音色方麵或共鳴方式的調整,甚至雙元音的過渡、含鼻音音節的吐詞處理,她都沒出什麽差錯。技巧上幾乎挑不出毛病,但她總覺得還差點什麽,卻找不到原因。
坐在鋼琴前的溫淺雙手環胸,神情疏淡地說:“你的技巧接近完美,但你的歌聲沒有打動我。”
樊歆默了默,麵有愧色,“其實……也沒有打動我自己,所以我一遍遍的練習,試圖打破這種僵局。”
溫淺跟她一起看譜麵,他玉白的指尖指向最後幾句歌詞,道:“這首《期遇愛情》,是一首描繪熱戀的歌,在你的歌聲裏我聽到了歡快雀躍,唯獨沒有情濃的甜蜜。沒有感情支撐的歌曲是蒼白的,再好的技巧也無法掩蓋。”
樊歆深以為然,“你說的對……”她揉揉額頭,“容我想想……”
見她苦惱,溫淺提示道:“你想想熱戀的感覺,把這種感覺灌輸進去就好了。”
“熱戀?”樊歆搖頭,有些茫然的模樣。隨後她起身說:“磨刀不誤砍柴工,今天下午我不唱了,我出去找找感覺。”
☆、第43章 Chapter43 感覺
熙熙攘攘商業街裏人來人往。各大商場上懸掛著巨幅品牌廣告,LED屏幕變幻著廣告光影。雖然並非周末,但商業街依舊熱鬧非凡。
街角的星巴克旁邊,坐著兩位打扮古怪的男女——全都帶著帽子跟大大的墨鏡。
樊歆將帽簷往下壓了壓,向身畔男人道:“溫先生,您沒必要陪我來的,我一個人找找感覺就好。”
溫淺扶扶墨鏡,搖晃著手中香氣嫋嫋的咖啡,“來都來了,一起坐會吧。”瞟一眼周身的人流如潮,問:“你來這裏能找什麽感覺?”
樊歆瞅著路過的一對小情侶,視線落在他們十指相扣的手上,再掃掃前方偎依在噴泉下自拍的情侶,“這裏情侶多嘛,感受一下他們的熱戀,也許我就有感覺了呢?”
下午的陽光明亮如炬,傾灑在溫淺薄荷色的襯衣與黑西褲上,更襯得他豐神如玉溫潤俊朗。他慢條斯理喝了口咖啡,淡淡問:“你看別人找感覺?你自己的感覺呢?”
樊歆低下頭,劉海碎碎的落下來,濃睫下是黯然的眸光,“我沒有體會過熱戀的感覺,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
溫淺瞬時噎住話頭。
他曉得她暗戀過他,但暗戀並不是熱戀。所以她這話的意思是——除了暗戀他之外,她沒有過任何的戀情?難怪她唱了幾天感情仍然不夠飽滿,原來是無源之水。
那邊樊歆輕輕歎氣,她說的是實話,她活了二十六歲,唯一的一段感情就是麵前的這個男人,可維持多年,卻隻是見不得光的暗戀。屬於情侶之間的熱戀,她不曾體會過。
她的內心百味雜陳,為著那段沒能說出口的愛戀。從前愛慕的人相隔咫尺,微微傾身就可觸碰,她卻已決心將這一切葬在深涼荒蕪的記憶裏。
——曾愛到痛徹心扉死去活來,如今風輕雲淡才是真。
她無聲歎息,而身畔的溫淺卻倏然眼神一亮,他說:“真正的熱戀不在這裏,跟我走 。”
※
初春的江灘延綿到一望無際,寒冬已去,春風拂過,遠方江水滔滔,腳下是蜿蜒的水泥堤壩,壩下大片青嫩的草與不知名的野花。一叢叢一簇簇,或粉紅或雪白,點綴著早春三月,顯出幾分活潑之意來。
因著陽光大好,許多情侶出了門,三三兩兩坐在草地上曬太陽——比起喧鬧而物質的商業街,風景獨好的江堤更適合做約會的場所。
樊歆晃著腿坐在江堤邊,視線落在前麵一對情侶身上。春天的風略有些冷意,大概是擁抱能帶來溫暖,那對小情侶一坐到草地上就急不可耐的抱在一起,黏膩極了。
樊歆認真托腮看著,像在觀摩。身畔溫淺的眸裏有質疑,“你這樣能找到感覺嗎?”
“我這不是在感受嘛。”樊歆目不轉睛。
溫淺轉過臉去,他不習慣這樣注視他人,感覺像偷窺。
“呀!”樊歆忽然低呼,“他們接吻了!”她驚訝之下衝溫淺道:“人來人往的他們就這樣接吻了……”
溫淺扭頭一瞥,就見那兩小年輕抱在一起正啃得忘我。溫淺見怪不怪地道:“江堤俗稱鴛鴦林,十對有九對會接吻。”
“我知道啊,但別的鴛鴦都是躲在草叢裏,他們就坐在路邊呀!好奔放!”樊歆又一聲低呼,像發現新大陸,“呀呀呀……他們是舌吻呢!舌吻!除了電視裏的近鏡頭外,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看別人舌吻……”
溫淺:“……”
一個Kiss而已,至於這麽大驚小怪嗎?枉她還在國外生活這麽多年!
身旁的樊歆悄悄往前又湊了一步,似乎想看的更認真,她還回頭招呼溫淺,壓低聲音道:“他們吻的好投入好甜蜜,我仔細看看……”
溫淺:“……”
就在他打算勸說之時,前方小情侶猛地一回頭,齊刷刷將目光投向兩人。
這一瞬小情侶們就看到這一幕,茂密的草叢後,一對戴墨鏡戴帽子捂口罩的怪異男女坐在那,正睜大眼目光猥瑣地偷窺著自己的親熱。
情侶裏的女人尖叫起來,“你們幹嘛!”
被抓個現行的樊歆窘迫一笑,“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
女人再一聲尖叫,“知道打擾就好!要Kiss就自己來啊!”
樊歆訕訕道:“我……沒有對象……”
男的衝樊歆翻翻白眼,“沒對象!你旁邊那個是空氣啊!”說著拽著女生氣呼呼就走了。
樊歆,溫淺:“……”
……
小情侶走後,樊歆對著溫淺尷尬一笑,“那個……似乎我的方式不對。”
溫淺頷首,“是很奇怪。”
話雖這麽說,但這一刻他其實心裏想的是——她奇怪,他比她更奇怪。在這個陽光晴好適合沐浴著太陽彈琴作曲的悠閑下午,他居然陪著她做一係列莫名其妙的事,在他厭惡的商業街看人聲喧嘩,在草長鶯飛的江堤密林偷窺情侶談戀愛!
真是太奇怪了!
他決定製止這種怪異,於是他說道:“你沒必要這樣,你可以想想自己的感情,就算沒有過熱戀,你也會有其他的感情。”
樊歆懵然眨眼,“其他的感情?”
“對,那些出現在你生命中,不一樣的男人,即便你們沒有熱戀,但他帶給你的觸動,是特別的。”
好吧,他這句話看似模棱兩可,其實就一個意思——你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你暗戀過我啊。
果然,樊歆似乎開竅了,她撥弄著身畔的一朵野花,粉嫩的小雛菊在她白皙的掌心裏綻出嬌柔幾瓣,她沉思著,“不一樣的男人?”她猛地一拍腦殼,“哦,有的有的。”
她進入了回憶,開始描繪,“我從前認識一個男孩子,才華橫溢。”
溫淺頷首,心裏暗暗稱是。才華是必須的,從小到大他被人稱作天才,三歲彈琴五歲譜曲,十歲精通六種樂器……簡直是音樂神童。
樊歆麵帶微笑托腮憧憬,“他長得高高大大,英俊帥氣,很多女生喜歡他。”
溫淺再次頷首。瞅著左右無人,他將大墨鏡摘下來,目光掃掃自己,何止是英俊,是顏值逆天萬眾少女跪著舔屏好不好!
想到這,他背脊挺直端正上身,下巴逆著光影微微抬起,擺出一個優雅而完美的側臉Pose——從前有許多女人看著他的側臉尖叫,他一貫嗤之以鼻。但今天,他願意擺出姿勢給她瞧瞧,他有多配得上她的描述與喜歡。
樊歆還在講,“他在學校裏很有名氣,讀書也很好,經常拿獎學金。”
溫淺跟著點頭,神情依舊氣定神閑,眸裏隱含著得意——讀書時期他的獎學金拿到手軟,都懶得看賬戶。
樊歆扳著指頭數第四個優點,“他人品也好,特別樂於助人,大家找他幫忙,他都不會推辭。”
一直點頭的溫淺微怔。嗯?人品好?他人品還成……可是他有樂於助人過嗎?
樊歆還在說:“他記憶力也很好,那一年他跟我排話劇,我們演羅密歐與朱麗葉,台詞我背了三天才背完,他隻看了兩遍就過目不忘了。”
溫淺的臉色僵了僵。他的記憶力是很好,可問題是,他什麽時候跟她排過話劇?他從前明明正眼都沒瞧過她!
“那天晚上他請我跳舞,我們在花園裏放著Johan Emanuel Jonasson的《杜鵑圓舞曲》,跳的很開心。”
跳舞?溫淺越來越不對勁。
“哎,其實他真挺好的,可惜跟我不是一個種族。”
溫淺的臉徹底垮下來。不是一個種族……這女人到底在說什麽?!
他英俊而優雅的側臉再維持不下去,扭頭去看樊歆,就見樊歆對著手機上一個男人的照片出神。
溫淺:“!!!”敢情他剛才擺了那麽久的姿勢,她壓根沒正眼瞧過……
手機上是個白人小夥子,笑的陽光燦爛,果然如同樊歆描繪的那般高大帥氣。溫淺的臉黑了黑,問:“這誰?”
“丹尼爾。”讀出這個名字之時,樊歆唇角上揚,臉頰梨渦微微漾起:“就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家夥啊,很帥吧!”
溫淺拿起身旁的水瓶,扭開喝了一口,麵上若無其事,“你們什麽關係?”
樊歆似乎很糾結這個問題,想了半天道:“呃……他也算是我的男朋友吧。”
溫淺一口水嗆進咽喉,他忍著劇烈的咳嗽之感,默默將水咽下去。
樊歆見溫淺的表情很奇怪,便解釋了一句,“是過去的男朋友。”
溫淺麵色平靜的再次噎了一口水。
過去的男朋友,難不成還有現在的男朋友?!看來除了暗戀他之外,情史還挺豐富!
他將水放到一邊,麵無表情地道:“那你還說沒有熱戀過?”
樊歆老老實實地答:“他追我的,我對他不來電,沒有那種熱戀的感覺……”
聽到那句“不來電”之時,溫淺這才舒坦些,但總歸是心理不平衡,便回了一句,“想不到你還有人追。”
樊歆的眸光霎時黯然,像回到卑微落寞的從前,回到那個被他譏諷輕視的年歲——果然,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自始至終都是瞧不起她的。
她聽見自己的嗓音悶悶不樂地傳來,有些自嘲,“他說看見我在禮堂跳舞就一見鍾情,我也覺得挺詫異的……”
原來是被舞姿吸引,溫淺驀地便想起樊歆曾在《歌手之夜》跳過的那支獨舞。空曠的舞台,安靜纏綿的鋼琴樂,燈光幽靜而她舞姿翩躚,她藍色的長裙在燈光中輕顫起伏,像一汪蔚藍而流動的湖……嗯,畫麵的確很養眼。
微風習習的江堤,溫淺扭頭去看樊歆,她垂著臉,似乎有些沮喪,不住地撥弄著茵茵綠草上的小花,及腰的烏發滑落在她的頰旁,被她不耐地勾到耳後,嘴唇抿了抿,露出兩個梨渦,顯出幾分孩童的可愛。
溫淺的眼神不由柔軟了些,問道:“他這麽好,你幹嘛要分手?”
“不喜歡,也不合適。”
“為什麽不喜歡?你不是說他又高又帥人品好智商好總之哪都好嗎?”
樊歆盯著腳下的茵茵草地,不答反問:“溫先生,你今天好八卦,一點也不像平常的你。”
溫淺的視線落在遙遙的江麵上,江水滾滾向東去,一輪斜陽緩緩向遠方的山巒傾軋而去,映得水麵似傾瀉灼灼十裏霞光。他烏黑的眸子被這霞光映染,瞳仁中有輝光流轉,他的俊臉浮起一抹興味,又擰開蓋子喝了口水問:“那平常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樊歆思索片刻,扳著指頭認真的數,“清高,自負,孤僻,傲嬌,悶騷,麵癱,沒有人情味……暫時隻想到這麽多。”
“……”溫淺第三次噎水。
樊歆還要接著說,兜裏的手機響起來,她按下接聽鍵,對著話筒道:“婉婉,你來接我了?在哪?我馬上來……”
樊歆掛了電話,衝溫淺道:“溫先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明天我就不去榮光了,我要再找找感覺。”
她告別之後,抓起包包向前小碎步跑去,狹長的堤壩盡頭,她輕快的越跑越遠,夕陽給她纖瘦的身姿鍍上蜜色的輪廓,愈加顯得窈窕動人。
※
當晚,樊歆跟莫婉婉一起吃的飯,然後回莫婉婉家看電影。
原本是打算好好看一部愛情劇找找感覺的,可當周珅也加入以後,這部浪漫文藝的法國愛情片徹底淪為鬧劇。
周珅歡喜的說:“哇!管家妹子,你居然請我來看電影!哥受寵若驚!好好好,你看得起我,我也不會讓你失望!今晚你隨意坐懷,我盡量不亂!”
莫婉婉斜睨她一眼,“你亂唄,回頭慕春寅就給你倆條路,一葵花寶典,二辟邪劍譜。”
周珅不理莫婉婉,就看著樊歆,“妹紙你為什麽要看愛情片啊?咱看爆笑劇行不行?看愛情片簡直虐我們這種單身狗嘛!”
樊歆解釋:“我錄歌遇到了困難,唱不出來感覺,所以看愛情電影找感覺。”
周珅挑眉:“怎麽,你碰到逆境了?沒關係,向哥學習——自從學會了逆來順受,哥就再也沒遇到過逆境。”
莫婉婉推他一把,“你大爺!你就不能正兒八經替樊歆想想辦法嗎?我說你腦回路怎麽這麽奇葩呢!老娘常常想不通你是怎麽活到現在的——莫非你剛生出來時被人扔上去兩次,隻接住了一次?”
周珅道:“我呸,你才被扔上去三次,每次還都是臉朝地呢!”
……
三人笑作一團,愛情劇的浪漫氛圍蕩然無存,最後樊歆無奈換上了星爺的《美人魚》。
※
次日一早,樊歆獨自去了江堤。
昨晚她原本是打算好好找找音樂感覺,卻在幾個人的插科打諢下,看了一場爆笑連連的美人魚,最後喝著啤酒吃著宵夜狂笑一整晚,歌曲的感覺還是半點也沒有。
如果溫淺知道這事,照他這麽苛刻的性子,肯定要氣死吧。
哎……樊歆坐在江堤的長椅上,三月的暖陽照耀著青青草地,她托腮沉默,在大帽子與圍巾墨鏡的偽裝下,繼續看周圍談戀愛的情侶。
看到一半,身後忽然傳來平穩的腳步聲,緊接著眼前一暗,一道斜長的陰影投到她身上,她仰頭一看,秀氣的眉微微揚起,“溫先生,您怎麽來了?”
溫淺瞅瞅四周,“你還在這找感覺?找到沒?”
樊歆苦惱地搖頭,“沒有,看了半天,什麽感覺也沒有。”
溫淺坐到她身邊,問:“你都是看什麽?”
樊歆道:“就看他們做什麽啊。”
溫淺接著問:“看電影時,你最注意看什麽?”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轉換話題,但樊歆仍然答道:“人物的動作,台詞。”
溫淺沉思著,道:“我喜歡看角色的表情,人最真實的感情,都是寫在臉上。動作可以作假,語言可以說謊,但人的第一反應——表情,卻無法隱瞞。”
樊歆問:“你是要我觀察那些人的表情嗎?”
溫淺手輕輕往前麵一點,“看前麵那對男女。”
樊歆道:“前麵的男女我一來就看見了,應該是普通朋友而已,都坐在這半小時了,就隻是單純的看書而已,連話都說得不多。”
“難怪無所收獲,原來看的都是表象。”溫淺搖頭,“注意那他們的表情,雖然兩人的身軀並沒有挨在一起,中間隔了半米的空缺,但你再仔細瞧,他們真的隻是普通朋友嗎?”
樊歆凝神去瞧。那兩人約十**歲,應該還是學生,規規矩矩各坐在長凳一端,低頭翻著膝蓋上的書本。看來與尋常溫書的學生無異,可不經意間,女生抬起頭,眼神順著翻頁的刹那,飛快瞅了身畔男生一眼,很微妙的表情,含著微微的羞赧,隨即她埋頭抿唇一笑,翹起來的嘴角有藏不住的歡喜。
樊歆恍然,捂著唇低聲說:“哦……這女孩子暗戀這個男生。”
溫淺反駁,“錯,是互相暗戀。”
樊歆抬頭一瞟,果然,小男生也在偷偷瞟著小女生,順帶還不動聲色的身子往女孩子那挪了挪。
樊歆噗嗤一笑,“原來兩個人看對眼了。呀,別說,看他們倆羞羞答答眉來眼去,還挺有意思。”
說到這她由衷向溫淺道:“溫先生,你觀察力真好!”
溫淺淡然糾正,“這不是觀察力,這是智商。”
樊歆:“……”
溫淺再往後麵一指,“看那對情侶。”
這對跟剛才那對“欲語還休”的小學生情侶截然不同,他們大大方方牽著手,沒一會就吻在一起。女生抱著男生的腰,男生吻她的唇,兩人都閉著眼,臉上的深情與陶醉一覽無餘。
“這是熱戀啊。”看著男女忘我的擁吻,樊歆道:“他們應該很喜歡彼此,吻了好幾分鍾還舍不得放開。”
樊歆看了會扭過頭去,豔羨道:“好甜蜜!甜得我都不好意思看了。”
“那你看看那邊那對,注意他們的神態。”溫淺下巴略略一抬。
樊歆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第三對情侶,就見前方不知何時搭了一個簡易的小台子,上麵紮滿了粉色氣球與飄帶,氣球正中,一個年輕男子單膝跪地,向女生說:“嫁給我吧,倩倩。”
他將手中的大束火紅玫瑰送上,捧出一枚戒指,道:“倩倩,今天是認識你的第六百二十七天,我希望把這幸福延長到這一生的最後一秒。倩倩,我愛你,我相信你也一樣的愛我。我願意跟你一起創造更多的幸福,請你答應我!”
飄帶隨風紛飛,周圍一群人加油打氣,“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女生嘴唇不斷顫抖,似乎是太過驚喜,又哭又笑,原本精致的妝都花了,睫毛膏被暈掉,看起來怪怪的,但那幸福感卻滿滿地洋溢在臉上。她重重點頭,接過戒指,在眾人的歡呼中跟男生擁抱在一起。
不遠處的樊歆托腮凝望,為這一幕激動,“真幸福!”
“前麵還有更幸福的。”溫淺指指江堤深處。
“呃?”樊歆睜大眼看去,就見有人在樹林裏照婚紗照,新娘子手捧百合,純白的大裙擺婚紗拖在茵茵草地上,像盛放的雪色大花。按照攝像師的吩咐,她微微仰起臉,她的愛人稍稍低下頭,在她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
這個吻輕柔而珍重,兩人神態一片虔誠,仿佛身置肅穆的禮堂,在主的見證下,對彼此取下此生不移的莊重誓言。
樊歆瞬時就被這無聲的誓言感動,低聲道:“太浪漫了。”
溫淺扭頭看她一眼,嗓音低沉而柔和,“現在有感覺嗎?”
樊歆若有所思,“有。”又道:“你說的對,之前我觀察的不夠深入,很多細膩的情感都沒領悟……”
溫淺頷首,“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激昂的歌好唱,而深情的歌需要一遍遍細膩琢磨。”
樊歆對這話越想越深以為然。
曾經她對熱戀的領悟隻來源於外界,書上將愛情比喻成蜜糖,她看的時候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因為除了苦澀的暗戀外,她不曾經曆過真正的、兩情相悅的愛情,便更別提沉下心琢磨。
而方才幾對情侶,恰巧代表著戀情的不同階段,從羞赧而小心的暗戀,再到濃鬱的熱戀,再到驚喜的求婚與虔誠的步入婚姻殿堂……她隻是局外人,卻在這短短幾個片段裏,在那些男女的臉上,真實捕捉到愛情飽滿充沛的感受。這甜蜜、驚喜、歡悅、滿足、憧憬……種種感覺混合揉雜,充盈到蓬鬆,像半融的糖絲一層層裹成的棉花糖,入口甜軟,餘味綿長,含在柔軟的舌尖一線下去,胸臆間洋溢著愛戀的滋味。
她站起身來,衝溫淺嫣然一笑,兩個梨渦再次揚了起來,“謝謝你溫先生,我找到感覺了!”
溫淺欣慰地點頭,黑眸裏微含了絲笑意,見她左顧右盼,問:“你在看什麽?”
樊歆往前麵的兒童小吃攤奔去,“我要去買個棉花糖,我現在感覺棒極了,我得好好維持,哈哈。”
溫淺啞然失笑。
幾分鍾後,樊歆跑了回來,一手一個棉花糖,她將左手的遞給溫淺,“哪,你替我找到感覺,我請你吃糖。”
溫淺向來不喜甜食,再說這種公眾場合,他一個大男人怎好意思拿著根幼稚的兒童零食。於是他搖頭,將目光落向遠處鬆黃的濤濤江水,“你吃吧。”
“哦。”樊歆也沒勸,一麵走一麵開吃。棉花糖是彩色的,左手的那個是藍色,右手的是粉色,她藍色的咬一口,粉色的咬一口,蓬鬆的糖各被她咬出不規則的小小缺口,有些孩子氣。
她越吃越愉快,連著腳步都輕快起來,沒一會走到了溫淺前頭。兩人朝著落日的方向走去,天邊夕陽一如金色巨輪,在對岸青黛色的綿延山巒中慢慢下沉。樊歆沐浴在斜陽光影之中,穿著紅色鬥篷大衣,駝色流蘇小靴子,像是韓劇裏的嬌俏女主。微涼的風吹過,撩起寬大的大衣裙擺,在這初春傍晚漸暗的天色裏,亮起一抹鮮紅的暖色。
溫淺注視著她的背影,心情竟無端開朗起來,上午跟家人的鬱結漸漸消散了些。那一霎,他的思緒回到馬爾代夫的那個傍晚,在那優美的島嶼上,兩人也是這般一前一後的走著,海灘上有風迎麵拂過,耳畔潮聲蕩漾波濤不絕,天邊的斜陽欲墜未墜,在水麵灑下大片粼粼赤金色,整個場景恍如油畫般濃墨重彩,被不朽的造物者一筆筆細致勾勒,再一遍遍反複著色,天空海水霞光沙灘,金黃鵝黃蜜黃橘黃,水藍湛藍海藍墨藍,色彩一層層渲染到極致,創出驚心動魄的瑰麗。
彼時畫麵雖已隨時間過去,但沉澱在泛黃的記憶裏,仍有驚鴻一瞥的美麗。
……
十分鍾後,兩人沿著路走到堤壩下,樊歆遠遠瞧見一輛車,跟溫淺揮手道別,“我走了溫先生,婉婉來接我了。我今天的感覺很好,回家再醞釀醞釀,你就期待我明天的表現吧。”
溫淺頷首,目送她上了那輛墨藍色的卡宴。
※
第二天樊歆的表現果然令人驚豔。她沒有進錄音房,就那樣清唱,單純的音色在沒有任何樂器的點綴下,愈發幹淨透明,似冬日極地的冰,有清冽而澄澈的韻味。溫淺在旁靜靜聽著,最後略一點頭,“可以正式錄了。
樊歆沉思了會,似乎還有什麽沒有領略通透,須臾她搖頭拒絕,“暫時不,雖然現在感情充足唱得不錯,但還不夠完美……總覺得差點什麽。”她對著譜子凝神觀看,道:“我有個特殊的想法,暫時沒辦法跟你講明白。這樣吧,我回去琢磨好了再跟你說,總之我希望這首歌不唱則已,張口必是驚豔。”
旁邊阿宋笑道:“我第一次見樊小姐這樣的人。旁人給溫先生唱歌,總說溫先生的要求高得變態,等溫先生點個頭那是比過年收紅包還開心,樊小姐您倒好,溫先生點頭,您卻還不滿意。您可比溫先生還嚴格啊。”
樊歆眯眼一笑,長睫毛撲閃,“因為我想考滿分。”
倘若能考一百分,便不該隻拿九十九。將每一部心血凝聚的作品苛求成至臻至美,是對自己的負責,亦是對創作者的尊重。
她話落跟溫淺告別離去,煙紫色兔毛束腰大衣顯得背影窈窕纖細,一雙米色及踝小靴子,並非尖細秀氣的高跟,卻穿出輕快的步伐,像踏著芭蕾的節奏。阿宋目送她離去,笑意裏含著讚賞與愕然:“呀,溫先生,想不到她跟您一樣,都是完美主義。”
溫淺的指尖輕撫茶杯,明朗的日頭在水晶杯壁上折射出瑩瑩輝光,溫淺微微一彎唇角,淺淺的笑意如湖麵漣漪輕漾開來,“這還不好?”
“好!”阿宋伸出大拇指,“說明您慧眼識珠。
☆、第44章 Chapter44 禍害
隔日一早樊歆便去了溫淺的辦公室,拿著一張新樂譜,如一個交卷後迫不及待等分數的好好學生一般,積極地向溫淺道:“溫先生,您看看。”
溫淺掃一眼譜麵,跟昨天打印的油墨樂譜不同,這是簽字筆畫的,上麵還略有些小小的塗改,一看就知道是人工寫成,溫淺眉頭一挑,“你把我的譜子改了?”
他口氣微顯怪異,不知是愕然還是生氣。一旁阿宋亦是愣住——這麽多年,溫淺譜過的曲,可從沒人敢隨便改。
他以為溫淺會甩臉色,然而他沒有,他眉頭在微蹙片刻後慢慢舒展開來,低頭仔細端詳。
樊歆像獻寶似的,指著樂譜後部分道:“我把高.潮的部分改了一下,你先前那個的確很好,但我稍微調整了一下順序,把高.潮的音調加高了一些,唱的時候不論是節奏還是情感,層層推進,更具有爆發力。”
“我可是想了一晚上!還打電話跟兩個資深老師請教過!”見溫淺凝神不語,樊歆坐到鋼琴前,興衝衝地道:“不信我演奏一遍。”
不等她回答,她雙手已經放在琴鍵上,流暢地彈奏起來,音樂從舒緩到輕快逐漸高亢,她的神情亦隨著音樂越發愉悅歡快。陽光透過玻璃窗傾瀉在黑白的琴鍵上,隨著她靈活的指尖跳躍不已。她彈著彈著,情到深處,情不自禁的唱出來,歌聲美妙,隨著鋼琴婉轉不休。
溫淺靜靜聽著,指尖隨著她的拍子在茶幾上輕叩。阿宋似乎也陶醉其中,聽得極認真。
待樊歆唱到後半段時,流暢的鋼琴聲裏倏然穿插.進笛子的清脆悠揚,樊歆扭頭,就見溫淺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側,姿勢優美的橫握一根玉白長笛。
樊歆微微一笑,繼續彈奏。
接下來的時光裏,兩人一個坐一個站。鋼琴前的樊歆姿勢端莊,拂過琴鍵的手連綿如行雲流水,而站著的溫淺站姿優雅,目光專注的撫笛。玻璃窗前的簾子隨風拂動,日頭透過薄絹紗打在兩人身上,鍍出微微的輝光,像是電影裏逆光的黑白鏡頭,被定格在溫柔的歲月中,呈現出靜謐的美。
兩種截然不同的樂器在同一個空間激撞又交融,那琴聲纏綿深情,長笛清亮歡快,隨著樊歆妙曼的歌聲融入一體,越發有珠聯璧合之感。
三分鍾後,曲子演奏完畢,而阿宋已聽呆了去。
合奏完畢的兩人對視一眼,眸裏均有讚賞之意。溫淺頷首,給了三個字點評,“還不錯。”
牆角的阿宋再次挑眉,隻有跟了溫淺四年的他才心知肚明,能得到溫淺言簡意賅的“還不錯”,比千萬句長篇大論的誇讚更來之不易。
樊歆沒他這麽詫異,大概她對溫淺這方麵了解不深,何況她改他的譜子也不是第一次。於是她抿唇一笑,兩個小梨渦頰邊蕩漾,“我可想了一整晚呢。”
溫淺眼眸浮起極淺的笑,似秋日湖泊被微風掠過,笑意宛若漣漪無聲蔓開。他凝視著她,“你這是在邀功麽?”
“我哪敢,您不嫌棄我就心滿意足了!”樊歆笑著擺手,“如果您覺得這種更好,那就盡快錄吧,早點錄完大家都安心。”
“譜子既然改了,曲子的編配和音之類也得跟著改,音樂部需要時間……”溫淺思忖片刻,“這樣吧,你明天下午來。”
“好,那就明天。”樊歆揮手告別,“不錄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我回家多喝幾杯潤喉茶,好好保護嗓子,明天爭取順利錄成。”
她說著起身離開,大概是心情愉快,步態輕盈地像踏著舞蹈的節拍。
待她走後,阿宋再次感歎,“這個樊歆,有才!”
溫淺無聲默認,目光仍落在那張手寫的曲譜上。初春的晨光明淨又溫和,他沐在陽光燦爛的窗下,越發顯得白皙清雋。
阿宋繼續道:“慕春寅真是好眼光,挖掘了她!會唱歌會跳舞會演奏會譜曲……嘖嘖,簡直前途無量到人見人愛嘛。”他遞過去一個試探的眼神,“不知道她跟盛唐簽了幾年,咱要是等期滿挖過來,您的音樂國度必然開疆擴土。”
溫淺換了個坐姿,雪白的袖扣和英式條紋襯衫依舊筆挺服帖,他淡淡道:“我倒是想來著,可你以為慕春寅這麽好說話?”
“也是。”阿宋靠在窗台,漫不經心往樓下看,目光掃過公司大門口時突然挑眉,“咦,這兩天都是莫小姐來接樊歆的,今兒怎麽換成了周公子?這公子哥一貫風流,該不會是在追求樊歆吧!”
他饒有興趣的繼續看,嗓門驀地又抬高,“呀!我好像說中了,他送花了!”
“什麽?”溫淺微微挑眉,注意力終於從曲譜上轉到窗台,從九樓的高度往下看,就見榮光公司門外停著一輛卡宴,長身玉立的周珅站在那,手臂裏抱著一捧嬌豔的鮮花,樊歆高高興興接下,兩人一道上了車子,轟地一聲引擎響,車子遠遠馳了出去。
溫淺突然出聲問:“他送的什麽花?”
阿宋道:“隔得太遠沒看清楚,似乎是鬱金香?”
“紅色鬱金香是什麽意思?”
阿宋搖頭,“我也不是很了解花……您稍等,我上網查下。”
他掏出手機查詢,須臾道:“紅色鬱金香代表熱烈的愛意。”
他話落連連點頭,“看來這周公子還真追上了……不過也很正常,這年頭富豪愛明星,明星愛豪門……”
他話沒說完便頓住——溫淺抬頭,輕飄飄瞅了他一眼,眼神平靜,卻又含著淡淡的冷意,他沒由來心裏一凜,後麵的話再沒出口。
隨後溫淺道:“你去忙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
阿宋小心翼翼地道:“忙齊湘小姐的事嗎?我知道您不想簽她,可溫董既然開了口,咱也不好拒絕啊……”
溫淺眉頭蹙起,突然坐到鋼琴前,雙手壓上琴鍵,嗡一聲奏出一串淩亂的聲響。阿宋知道這是他不快的體現,不敢再說什麽,輕輕退了出去。
※
寬闊的馬路上車流熙攘,樊歆坐在副駕駛上,抱著一束嬌豔的鬱金香,腦袋歪在肩上,正夾著手機打電話——原本是莫婉婉來接她的,誰知周珅竟來了,原來是受了頭條帝所托,做花使送花。好吧,幸虧她瞞得緊,這才沒叫周珅發現汪姐不在一事。
電話那端,頭條帝的聲音隔著萬水千山懶洋洋輾轉傳來,“花還喜歡嗎?”
樊歆低頭嗅嗅盛開的鬱金香,笑道:“喜歡,下次別這麽麻煩,一束花在哪不能買,幹嘛要從荷蘭專機空運,奢侈。”
“那不一樣,鬱金香還是荷蘭的最好,就像飯菜還是家裏的最好。”
樊歆問:“送鬱金香是什麽意思?”
慕春寅道:“我沒研究,覺得好看就買了,總之祝你明兒三八節快樂。”
“好吧。”樊歆問:“你大後天什麽時候回,白天還是晚上。”
“還沒定,反正你早點準備好吃的……不然今天就開始準備吧,我要吃櫻桃肉、蟹黃豆腐、幹鍋小黃魚、茶樹菇土雞湯、酒釀桂花圓子、蔓越莓小酥餅……”
他劈裏啪啦報了一串菜名,樊歆忍俊不禁,“好啦我知道啦,每次給我打電話,內容永遠隻有吃……”
“難道你還有其他價值嗎?”
“……”
兩人又墨跡一番才掛了電話。那邊駕駛座上的周珅聽著兩人的對話,早已笑得樂不可支,“哈哈……管家妹紙,我終於明白春春為嘛說你是禍害了!”
“為什麽?”
“我沒見到你之前,春春是這麽介紹你的,他說,他家有個禍害,禍害到可以扭轉他的人生目標,將他從壯誌淩雲雄心萬丈的霸道總裁,活生生扭轉成一個不想上班不想賺錢不想奮鬥,就想回家躺在廚房門口等著人投喂的米蟲!”
樊歆哭笑不得。
兩人笑了一陣,周珅問起了正經話題,“你的歌進展還順利嗎?”
樊歆道:“明天就進錄影棚了,應該沒問題。”
“那你加油!哥挺你!”
“謝謝!”
※
正式進棚的那一日,樊歆果然不負所望。戴上耳麥縱情高歌的一霎,驚豔了在場所有工作人員。
這首《期遇愛情》從她拿到手開始,反複唱了無數遍,最初的她技巧嫻熟,歌喉優美,但感情不夠飽滿,而如今她曆經醞釀已足夠充沛。當伴奏響起的瞬間,她腦中浮起在江堤上感觸的片段……戀愛中的男女們,或羞赧對視,或親昵的十指緊扣,或炙熱深情的擁吻,或白紗披身,憧憬執子之手直到終老……
那一幕幕雖是別人的愛情,可那甜蜜、滿足、幸福、美好仿佛感同身受。她將情感傾注到歌聲裏,一點點融入豐滿,直至入木三分。唱到□□時,她已進入忘我狀態,腦中時光倒轉,她又回到堤壩上,在那對求婚的情侶身旁,於飛舞的彩帶與粉色氣球中,為他們的愛情歡欣鼓舞……
錄音棚內,映入工作人員眼簾的是這一幕,麥克風前的樊歆麵帶微笑神情專注,那順著她歌喉逸出的言語,染了蜜似的甜,將愛情的滋味詮釋令人怦然心動,眾人不知不覺便被感染,皆朝溫淺投去讚賞的眼神。
溫淺身姿挺秀的立在一側,金色陽光落在他專注的側顏上,他輕輕頷首,聽得認真。
歌聲還在繼續。
“愛是楓糖的味道,每次親吻甜蜜的索要。
擁抱劇烈的心跳,捂著胸口不敢讓你聽到。
十指緊扣的依戀,要你掌心的溫度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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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會在陌生街角,花香在風中飄搖。
冰激淩香草,一口口吃掉。
我的蜜桃味口紅,印在你唇角。
你眯眼微笑,唇角揚起三十度美好。
驕傲的眉梢,是風景裏最美的素描。
wo~wo~
期遇真心,寧可所有隻換一個擁抱。
期遇愛情,全世界相加不及你重要。
期遇幸福,有你是命運恩賜的美妙。
……
歌曲唱完,所有人鼓掌,異口同聲道:“Perfect!”
樊歆摘下耳機,朝眾人微笑,“謝謝,後續工作就辛苦大家了。”
一群人道:“不辛苦,你唱的好,我們幹勁十足!”
樊歆朝溫淺看去,他的神情沒有太大的起伏,烏眸裏卻含著淡淡的笑,隨後他說:“錄完了別忙著走,某人找你有事。”
“誰?”
溫淺指指門,樊歆扭頭看去,就見莫婉婉從外頭興衝衝地奔了過來,“樊樊,歌錄完嗎?錄完了跟姐去嗨!”
“嗨什麽?”
“今天婦女節!”莫婉婉一手摟住樊歆,另一手扯過溫淺,“今天娘們過節,爺們必須請我們吃飯!”
她這“爺們”兩字指的就是溫淺。樊歆躊躇著,因為工作她跟溫淺相處理所應當,但私底下她不願過多接觸,一是想避開曾經的感情,二是為了慕春寅。於是她便委婉的推辭道:“還是不麻煩溫先生了,他工作這麽忙,應該沒有時間,婉婉咱倆去就可以了……”
溫淺輕飄飄截住她的話,“我今兒不忙。”
樊歆:“……”
莫婉婉仰天大笑,將她胳膊一扯,硬拖著她往外走,“走吧!”
☆、第45章 Chapter45 勁爆
傍晚時分,落日的斜暉傾進紗簾半掩的小軒窗,靠窗的桌椅坐著兩女一男。
這是Y市頂級的西餐廳,裝飾風格十分清新雅致,白橡木的對開小軒窗,一層層挽起的碎花窗簾,陳列整齊的桌椅擺放著鮮花,窗台上是小小的綠植……室內顏色的搭配分外養眼,難怪日日座無虛席。
三人訂的是雅間,隔開了大廳的繁雜,安靜的很。莫婉婉點了滿桌子的菜,不住勸樊歆吃。溫淺坐在兩人對麵,一邊聽著兩個女人的閑聊,一邊用精致的刀叉慢慢切著牛排,儀態的優雅勿需多提。
吃到一半,樊歆包裏的手機震動幾聲,她起身向兩人略一點頭,“你們吃,我出去接個電話。”
樊歆握著電話離開後,莫婉婉衝著她背影笑嘻嘻對溫淺說:“肯定是頭條帝的電話,自從樊歆去你們榮光,他就緊張的呀,生怕樊歆去了就肉包子打狗回不來了。”
溫淺從容喝了一口湯,“我覺得他的理解有誤,肉包子是我才對。”
莫婉婉哈哈大笑。樊歆暗戀溫淺這麽多年,兩人若真發生點什麽,也是樊歆撲倒溫淺的概率比較大。
“講真啊。”莫婉婉壓低聲音將曾經的秘密說了出來,“過去樊歆追不到你,我跟她曾密謀著花幾十塊錢買包藥放倒你,然後讓她把你撲倒遂了心願!”
這麽勁爆的話題,溫淺卻隻略略挑眉,“哦!那怎麽最後沒有實施呢?”
莫婉婉道:“那時要真實施了,你肯定會提刀跺了我們倆吧!”
這麽個玩笑話,溫淺卻認真想了會,而後說:“我會提刀跺了你,但不會碰她一根手指頭。”
莫婉婉憂桑又憤憤不平地問:“為嘛?我跟她同謀,你殺我不殺她!枉老子跟你還是一家人!”
“沒辦法,睡了就得負責,哪能再動刀!”
“啥?”莫婉婉目瞪口呆,“你你你要負責?”
“不然呢?完事後拍拍屁股走人,這算男人嗎?”
莫婉婉徹底愣了,緩了片刻後她爆著粗說:“操!原來你這麽好追,簡單粗暴撲倒就行啊!那如果是別的女人睡了你呢?你也認?”
溫淺壓壓下巴,沒有直接回答,隻淡定的說了一句話,“我對感情的原則是,要麽不碰,要麽一生。”
“臥槽!”莫婉婉再次仰頭激動,“那現在密謀還來得及嗎?樊歆現在睡了你還算嗎?算的話老子去給你們開房買花備燭光晚餐預祝你們三壘打成功!最好一次中標,兩個人去,三個人回!”
溫淺:“……”
莫婉婉還在嘀嘀咕咕,“老子等下就跟樊歆說,當年那什麽送吃的送傘簡直LOW爆了!對付你這種外在禁欲係內在保守堅貞的男人,就得不要臉不要皮,二話不說,扒了褲子搶占至高地,抓緊機會直搗黃龍……”
“打住!”眼瞅著話題越來越沒有下限,溫淺頓住手中筷子,“回歸正常話題。”
莫婉婉意猶未盡,“為什麽?”
溫淺正色看向莫婉婉,“這不現實。”
他的眼神清冽如水,莫婉婉看了幾秒鍾,知道他再無玩笑之意,隻得心有不甘地斂住了笑,咕噥道:“不說就算了,沒意思!”
她夾了隻鹹酥蝦放進嘴裏,怏怏轉了個話題,“齊湘回來了?”
溫淺夾菜的手微頓,默認。
“聽說她想讓你簽她?”
溫淺再次默認。
“哼,賤人就是矯情!”莫婉婉冷笑,“當年沒心沒肺的一走了之,如今又回頭找你。我是該說她悔悟呢,還是該說她犯賤?”
“你想太多,她隻是想我簽她,沒別的意思。”
“那你怎麽想?簽嗎?”
溫淺答所非問:“這事別讓樊歆知道。”
“為什麽?”莫婉婉道:“都在這個圈裏,早晚會知道,再說齊湘是誰,就算我不說,記者們也會報道。”
見溫淺沒答,莫婉婉又問:“你不讓我告訴樊歆,是怕她心裏不舒服嗎?你現在到底對她什麽想法?不想睡她,又對她這麽好!”
溫淺言簡意賅,“報恩。”
莫婉婉似乎有些失望,“就沒其他的了?”
溫淺思索片刻,再吐兩個字,“惜才。”
莫婉婉的失望更加明顯,過了會她問:“聽說你姐因為劉誌軍的事不高興了?也是,他是九重的人,你們榮光跟九重有合作,你卻不顧立場幫樊歆出頭,對雙方關係多少有影響……這時候還加進一個齊湘,你跟你姐估計更是矛盾重重,她那麽喜歡齊湘,恨不得立刻娶回家做弟媳,你呢,或許曾經有點什麽,但現在嘛……”莫婉婉抬起眼,一本正經地問溫淺:“老實交代,你對齊湘還有沒有什麽藕斷絲連的奸.情?會不會讓她睡你?”
溫淺:“……”
他搖頭,“不會,滿意了嗎?”
“那你會不會簽她?”話題又回到了原點。
“好好吃飯!”溫淺夾起一個雞腿堵住她的呱噪,道:“小屁孩管這些幹嘛?”
“你說我小屁孩?”莫婉婉吐出雞腿,義憤填膺的睜大眼,“你隻比我大一歲吧。”
溫淺慢悠悠喝了一口湯,“你認不認,輩分都在這裏。”
“輩分個毛線!老子最討厭別人說你是我舅!”
“你們在聊什麽?”門簾一掀開,打完電話的樊歆走了進來,莫婉婉看著溫淺,瞪了一眼後將麵前餐盤一推,“沒什麽,姐吃飽了,走,逛街去!”
※
街道霓虹絢爛,三八節的商場格外熱鬧,到處都是瘋狂血拚的女人們。
莫婉婉大包小包的買了許多,光是馬丁靴就買了四雙。樊歆陪著她幹逛著,偶爾有看中的,一摸褲兜,老淚縱橫——這該死的慕春寅,每天隻給一百塊。
不過不要緊,她可以記下品牌跟型號,讓慕春寅的秘書替她買——慕春寅雖然不給她現錢花,但她看中什麽,隻需打個電話,就有專人送到家。
幾人逛了一路,直到快打烊才罷休。溫淺一直陪著,並沒有露出不耐的神色,甚至還主動接過莫婉婉的大包小包做免費勞動力——樊歆沒想到他淡漠的表象下,還有這麽紳士的內在。
幾人逛完最後一家首飾店,正準備打道回府。可臨出店門的一霎,樊歆的視線被櫃台上的某個物件吸引。
那是一串手鏈,細細的鉑金鏈子,正中幾顆鑲鑽的星星,被墨黑的天鵝絨台布一襯托,透著低調的精致。
幾人戴著帽子墨鏡,還全副武裝配了口罩,櫃台的導購員沒有認出來他們的身份,但根據一行人的穿著,她判斷是高消費群體。於是她熱情的將手鏈取出來,喋喋不休的推薦,“小姐,您眼光真好,這款是我們SD品牌的原創設計,別的店沒有這種款哦。”
樊歆拿在手上試了試,她手腕白皙纖細,帶這種秀氣款的手鏈十分漂亮,那銀色的星星墜在她的腕間,在燈下璀璨的折射,似星光閃爍。
她將手鏈取下,吊牌翻過來記住了型號,然後遞給導購員,“謝謝,我再看看。”
導購員以為她嫌價錢高,略有失望的將東西收回。
一旁莫婉婉道:“你戴的挺好的,幹嘛不買!”又湊到樊歆耳邊,小聲問:“你是不是身上沒錢,姐給你刷卡。”
當著溫淺的麵樊歆哪好意思,扯著莫婉婉出了店門,“我再看看。”
莫婉婉道:“看個屁,我知道你喜歡那串,你一看它眼睛都亮了!是不是因為上麵有星星?”
樊歆幫莫婉婉拎著鞋盒,抿唇一笑,“是啊,樊歆繁星……我就喜歡星星。”
她笑著,視線漫不經意地掃掃身邊的店鋪,卻撞入一雙幽深的眸子裏——幾步之外,溫淺的眸光正落在她身上,也許聽到了那句“繁星樊歆”。
而身畔的莫婉婉轉身,“那必須得買,我去了。”
“算了。人家都打烊了。”樊歆盈盈笑,往外一指,“下雨了,還是趕緊回去吧。不然拎著這麽多東西,打濕就不好了。”
※
回去是搭溫淺的車,莫婉婉沒開車來,樊歆原本打算打的,但雨勢太大沒攔到,最後被莫婉婉一道強拖著上了溫淺的車。
莫婉婉的家比較近,十來分鍾就到了。將她送到家後,溫淺開車繼續送樊歆。
雨還在下,車窗前的刮雨器來回刮著。如炬的車燈照出飄搖的雨絲,蒼茫的夜空似被雨絲織成一張漫天大網,將城市籠罩在濕漉漉的水氣之中。城市的霓虹光影被雨滴折射,暈開一層層七彩的光圈。
車內放著一首悠揚的德語歌曲,樊歆聽不懂歌詞,但覺得旋律不錯,指尖在膝蓋上輕輕合著拍子。
一直目視前方專心開車的溫淺瞟她一眼,道:“這麽喜歡音樂,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合作。”
樊歆的指尖一頓。自從馬爾代夫回來後,溫淺對她的態度異常熱情,盡管莫婉婉再三保證他並不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但她還是有些忐忑。默了默,她問:“其實圈子裏唱歌的人很多,您為什麽挑我呢?”
溫淺神情平靜,“你知道嗎,我在國際上有個外號。”
“什麽?”
“溫伯樂。”
“啊?”
溫淺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音樂界的伯樂,難得遇到一匹千裏駒,就想將她培養成萬裏馬。”
“噗。”雖然這個笑話一點不好笑,但難得他這樣冷傲的人會說出口,樊歆便十分給麵子的捧了個場。因為這一笑,方才的忐忑去了一大半。她看著窗外的雨景,認真地想溫淺的那句話。
其實她是情願跟溫淺合作的,首先,溫淺是音樂界的頂尖人物,他的作品席卷各大樂壇,沒有歌手會拒絕音樂佳作。再者,溫淺才華橫溢,追求事物精益求精,對待音樂的完美主義理念都與樊歆期望中的合作對象一致。雖然偶爾苛刻嚴厲,但處事沉穩細致,是個值得信賴的對象。
此次合作中,她拋去從前私人的愛戀,隻單純站在音樂人的立場合作,過程雖曾因感情不充沛經曆小小曲折,卻在曲折中獲得成長——毫無疑問,她是享受這種狀態的。
“怎麽,不認可我這個外號嗎?”見她半天沒回話,溫淺問了一句。
“沒有。”樊歆回過神來,想起另一件事,道:“溫先生,你給我報酬太高了。”
合同是慕春寅簽的,她沒有留意報酬的高低,直到前天才才汪姐口裏得知——她隻是個剛剛嶄頭露角的新人,而溫淺給的報酬遠超一線大牌。於是她說:“你賬號多少,我回頭讓人把錢給你打回去。”
溫淺握著方向盤,望著窗外雨絲飄搖,忽然短促的輕笑,“我第一次見你這樣的人,嫌錢多。”
“確實太多了,我不好意思。”
“拿著吧。”溫淺道:“錢是電影製片方的,不是我的。”
樊歆:“……”
☆、第46章 Chapter46 感歎
車子繼續往前開,到了二環線下被迫停下,原來是前方道路出現問題,浩浩蕩蕩的車流排成蜿蜒的長龍,全堵著不動了。
等待的時間無所事事,樊歆拿出手機刷微博,而溫淺靠在座椅上休息。
倏然“叮咚”一響,溫淺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他拿起來看了看,手機屏幕的光映出他微蹙的眉,他將手機放了下去,陷入長久的沉默。原本正在刷微博的樊歆不經意抬頭,見溫淺皺著眉頭,疑道:“你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
溫淺沒答。樊歆忙道:“不想說就算了,我就隨便問問而已。”
溫淺收回手機,道:“沒什麽,隻是有人要我做我不願意的事。”
“啊?”樊歆睜大眼,“還有人敢讓你做你不喜歡的事?”
她大驚小怪的模樣讓溫淺忍俊不禁,他皺著的眉舒展了些,“當然,隻要活在這個世上,就會有身不由己的事。”
他沒再說話,靜靜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車內的音樂切換到了下一首。低緩哀傷的小提琴慢慢流淌,馬路旁燈光昏黃亮著,溫淺的麵容隱在斑駁的光影中,看不明朗表情。隻有那雙幽深的眸子,緩緩掃過夜雨裏的繁華三千,那些鮮亮的霓虹與鬧騰的人群似乎提不起他分毫的興致,他隻是淡漠瞧著,帶著些微倦然,像這喧囂塵世的觀望者。而他側過去的背影,緘默的姿態,在這晦暗不明的光線裏,似藏了濃重的壓抑與隱忍,有無法言喻的寂寥彌漫開來。
那一瞬樊歆隻覺得沉重,她想起曾看過的某句話。
每個人,都逃不脫與生俱來的孤寂。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卻不忍心見他落寞的樣子,便伸手在包裏翻了幾下,掏出一個口琴,說:“溫先生,我給你吹首小曲吧!”
她將口琴放在唇邊,還真吹起來,琴聲節奏歡快,時高時低,聽不出來是什麽歌,但旋律婉轉靈動,在這影影綽綽的車廂裏如清風拂過,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幾分鍾後樊歆停下來,帶了絲孩子的頑皮,“好聽嗎?”
溫淺低頭略思索了會,問:“這什麽曲子?”
樊歆嫣然一笑,兩個梨渦唇邊蕩漾,“不是什麽曲子,我臨時瞎編的。”
“難怪我聽著這麽奇怪。”溫淺視線掃掃她手中的口琴,“你才學口琴吧!”
“對。”樊歆笑容更濃鬱,“我前天晚上改譜子時從家裏翻出來的,從前我不喜歡這玩意,沒學,可前晚上摸了一把,突然產生了興趣,就這麽揣在身上搗鼓了。你是怎麽看出來我才學的,我剛才吹的很差嗎?”
溫淺眸光淡淡的,口氣卻有不易察覺的笑意在強忍,“你拿口琴的姿勢反了。”
樊歆:“!!!”
溫淺將口琴拿過來,雙手放上去示範,“呐,應該是這樣拿。”見樊歆看不清楚,他幹脆把口琴塞進她手中,手把手交她,“雙手這樣放,大拇指點在這裏,食指這,吹的時候指尖這樣拂動,氣息才會更穩……”
樊歆的手被他輕輕握著,慢慢在口琴上調整著位置。他十指修長,指甲修的幹淨整潔,正麵看是非常漂亮的手,指腹有薄薄的繭,應該是長年累月與樂器打交道留下來的,擦過她的手背,有微微的粗糙感,像被薄砂紙擦過。而他掌心的溫度隨著肌膚紋理細膩傳來,她耳根忽然便微熱,忙將彼此的距離拉開了些。溫淺對她的反應毫無察覺,像認真負責的老師般細細教了一遍,這才問:“記住了嗎?”
“嗯。”心不在焉的樊歆擔心溫淺還要教她,飛快收回了手,迅速將口琴塞進自己的包,“記住了,等我回去好好練。”
溫淺頷首,“如果不會就來找我。”
樊歆左顧右盼將目光移到車廂外,心想,還是不要了。
溫淺扭頭看她,“你這什麽表情?”
樊歆手往前一指,答所非問,“路通了,快走快走。”
※
十五分鍾後,溫淺將樊歆送到了家。
樊歆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跟慕春寅的許秘書打電話,告訴對方她想要的手鏈品牌及型號。許秘書表示明早就會送到家裏來,樊歆滿意的掛了電話,抱著枕頭睡去了,睡前熱烈期待一覺醒來,繁星的手鏈已經躺在家門口。
天亮時她是被許秘書的電話喊醒的,她以為手鏈已經送貨上門,不料許秘書用遺憾的口吻告訴她,在他趕到店裏之時,手鏈已被其他的客人買走,而此款手鏈是限量款,不會再有了。
樊歆掛了電話,歎一口氣,跟自己說,既然沒緣分就算了吧。
她這惆悵沒有片刻,電話再次一響,她聞聲奔過去,興高采烈地想著,是不是許秘書找到了同款?
可看到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溫先生”三個字之時,她的手鏈再次幻滅。
溫淺的嗓音平靜的在那端傳來,“來榮光一趟。”
樊歆微怔,“歌曲都錄完了我還過去幹嘛?”
那邊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著理由,“那個……有兩句還不夠完美,你再補錄一次。”
“哦。”既然是歌曲的問題,樊歆當然不會推辭,收拾好後直奔榮光。
※
榮光九樓走廊靜悄悄,樊歆推開溫淺辦公室的門,“溫先生,我是哪句沒唱好?我這就去錄音棚。”
老板桌後的溫淺抬眸看著她,而後輕飄飄地答:“不用去了,隻是小毛病而已,剛才後期的來說,製作軟件已經修正了問題。”
樊歆:“!!!”問題解決了為嘛還喊我過來!
她悶悶地垂下腦袋,道:“沒事那我就回去了,下午還有工作。”
“等等。”溫淺打開抽屜,將一個小禮盒推了過去。
十分漂亮的禮盒,通體寶藍色,柔軟細膩的天鵝絨材質像中世紀歐洲宮廷的貴族飾物,盒麵綴有一朵精致的銀色小花。樊歆瞅著盒子懵然道:“這什麽?”
溫淺道:“打開看。”
樊歆開了盒子,就見裏頭銀光璨璨,纖細的手鏈上鑲嵌著碎鑽組成的星星。正是那條“繁星”。
樊歆呆住,“這……這是要給我的?”
她受寵若驚,溫淺的反應仍是淡淡的,“嗯。”
樊歆靜默片刻,還是將盒子推給溫淺,“我不能要。”
溫淺再次將盒子推到她麵前,“這是禮數,合作夥伴之間贈送禮物是很常見的事,從前我也送了不少給其他人。”
“禮數?”樊歆想了想,道:“那禮尚往來,我是不是也要給你回禮?”她心中霎時老淚縱橫,她一窮二白沒有錢回贈啊……她可不敢要許秘書刷慕春寅的卡給溫淺挑禮物,慕春寅知道了還不得氣死。
溫淺手一揮,薄荷色的襯衫衣袖有清幽茶香淡淡襲來,“免了,你收下手鏈就當是回贈吧。如果不收,那就挑一件禮物給我。”
樊歆:“!!!”這是什麽邏輯!
既然這是禮數,那就收吧。於是樊歆默默將禮物放到自己的包,可她還未將塞好,溫淺突然問:“為什麽不戴上?”
“呃……”
“是禮物太輕,入不了你的眼?”
“不是不是。”怕他誤會,樊歆忙將禮盒翻出來,將手鏈戴上,然後舉到溫淺麵前,“我戴了。”
銀色的手鏈在她白皙的腕部繞成精致的環,一顆顆小鑽在陽光下閃著晶亮的光,倒真似繁星閃爍。溫淺語氣清淺,眼角卻彎了彎,似乎是在笑,“還不錯。”手一揮,“沒事了,你走吧。”
樊歆:“……”敢情找我來,就為了個禮數嗎?
※
從榮光回來樊歆便馬不停蹄開始下午的工作。
工作是接受某雜誌的專訪,順便再拍一組照片做雜誌封麵。汪姐已經回來了,帶著小助理一起陪樊歆去的,小助理每每看到樊歆都笑成了花——這圈內助理一定沒有比做樊歆助理還好命的了,除開重要通告,她很少帶助理,別的藝人助理累死累活,她的助理一派輕鬆悠閑,每月工資獎金還照發不誤!不高興才怪!
忙完已是晚上七點,樊歆跟汪姐小助理草草吃了點東西,回家休息。
家裏隻有她一個人,慕春寅要明晚才回。她獨自坐在庭院中央,看著手腕上的手鏈。細細的鏈子在月光下泛著銀色微光,一顆顆小鑽石更是閃耀如星光。她一麵撥弄上麵的水鑽,一麵跟莫婉婉打電話。
莫婉婉在那端說:“聽說溫淺送你禮物啦?”
“嗯,就是那條手鏈。”
“喲,難怪姐覺得你心情不錯……”
樊歆轉動著手上的手鏈,調侃道:“我這是撈回老本的感覺!我曾經打了好幾個月的工,就為了給他買那支昂貴的筆,如今他回了我手鏈,我終於扳本了。”
莫婉婉大笑,“瞧你現在跟他相處的挺愉快嘛。”
“我學著忘掉過去的事,用平和的心態相處,時間長了,發現也沒那麽難麵對……當然了,前提是別靠太近,靠太近我還是會緊張……”
“哈哈,一點小緊張正常,畢竟暗戀麽多年嘛!不過姐很欣慰,從前你提起她就情緒低落,現在好歹能笑了。”
樊歆沒說話,她靜靜坐在那,想起跟溫淺的往事,想起那青蔥年華的單戀情愫,那為一個人歡喜悲憂哭笑癡鬧的漫長心路,忽然百感交集。
這世上的暗戀,不過就是他曾讓你紅了眼,你卻笑著去釋懷。
……
有風拂過,院內花香四湧。秋千上的樊歆看著手腕上的鏈子,起身離開。
她走進屋內,取下鏈子,輕輕擱置在臥室梳妝台上。
※
時間已是淩晨三點,慕氏大院夜色岑寂,除開庭院草叢裏窸窣的蟲鳴,再無其他聲音。
院門驀地被推開,一道頎長的身影穿過院落,隨後上樓。來人的腳步略顯急促,似乎迫不及待。
房裏的樊歆沉沉睡著,房門吱呀被打開,身影走了進去,燈都沒開,直接撲到床上。
樊歆猛地被驚醒,還沒來得及叫,來人俯下身,徑直將她摟進懷裏。他的外套有外頭初春的潮濕露氣,混合著馥鬱的院內花香,似乎是歸家心切直接從花叢快速穿過,這才惹得芬芳遍身。然而花香底下卻是樊歆再熟悉不過的男性氣息,她在黑暗中拿手摸摸他的臉,“阿寅?”
“慕心。”慕春寅將臉貼在她額頭上,緊擁著不肯鬆開,仿佛十年八載沒見麵。樊歆笑著推他,“你怎麽提前回了?哎呀,你快放開我,我喘不過氣了……”
“想你唄!”慕春寅的聲音響在她耳畔,一派歡欣鼓舞,“看到你我心裏踏實多了!”
樊歆不敢置信,“真的?我有這麽重要?”
慕春寅用力點頭,眸子在黑夜中幽亮如星,“真的,我白天想夜裏想,每一分鍾每一秒鍾都在想你!想你的菜,想你的飯,想你煲的湯烘烤的點心調製的飲品……早餐想午餐想晚餐想下午茶想夜宵想,所以!”他鬆開她,開了燈手往樓下一指,“還不快去做飯!”
樊歆:“……”你哪裏是想我,明明是想我的飯!
……
淩晨四點,為了安撫慕春寅多日不曾填飽的胃,樊歆給慕春寅做了一桌子的菜,頭條帝吃的不亦樂乎,消滅了飯菜後又要點心跟飲品。
樊歆在旁邊陪他吃著,心裏愉快的緊,畢竟他出差一個星期,她不是不掛念的。
慕春寅感受到她的笑,抬頭看她,“你一個勁看著我傻笑是什麽意思?”
“高興啊,每次你吃我的飯我就高興!”她笑眯眯道:“你不知道,每回你出差我就在擔心,那邊菜好不好,你會不會又瘦了?瘦了我就心疼,回來我就想給你補,一邊看你吃,一邊心裏念叨,快點長肉,快點胖回來……”
她噗嗤笑出來,“婉婉說我這種心情就是農民喂豬,豬瘦了我就心痛,喂糠的時候就對著豬念念有詞,豬啊,多吃點啊,快長個啊,長肥點好賣價錢啊!”
“!!!”慕春寅把碗撂下,奔到桌子對麵就開始撓樊歆的咯吱窩,“你敢說我是豬!”
樊歆被他撓得受不住,一麵笑一麵求饒,“哈哈……你別撓了……我錯了……我是豬,我是豬……行不行!”
☆、第47章 Chapter47 專輯
用完飯後樊歆放水給慕春寅洗澡,自己則去收拾他的行李箱,慕春寅脫了外套正要進洗浴間,突然想起什麽,走進了樊歆的臥室,將那根“繁星”手鏈拿了出來,銀色細鏈在他指尖晃蕩,他問:“哪來的?”
樊歆一怔,她明明將鏈子放進梳妝台裏了,怎麽被他發現了?想來他又趁她不注意翻了她的房間。
——兩人和好後他對她什麽都好,就是總搞突然襲擊,時不時檢查她臥室或翻她手機,一天到晚怕她偷跑了。她抗議多次但毫無成效。
那邊慕春寅還在晃著手鏈追問:“這哪來的?”
擔心他鬧脾氣,樊歆垂下眼簾沒說實話,“婉婉送的。”
慕春寅往旁一扔,“莫婉婉的東西哪有少爺的好!”
他說著在行李箱裏扒拉一陣,掏出一個臧紅色的木匣子,也從裏麵摸出一根手鏈,往樊歆手上一戴。
樊歆定睛一看,手鏈上亮閃閃綴滿各種鑽石寶石,巧的是也有許多顆鑲鑽的小星星。
慕春寅半蹲在地上,修長的手指握住手鏈的扣子,仔細給樊歆扣上,一麵扣一麵說:“前晚許秘書說你看中了一款星星手鏈,但是沒貨了。我聽了就去外頭找,沒找到你要的那個樣子,但是也找了這一串星星。怎麽樣,讚不讚?”
樊歆低頭看著腕上的手鏈,方才的不快瞬間便散了,先不談喜不喜歡,有這個心意便難能可貴。她點頭,“讚。”
慕春寅得意的笑,進了洗浴間,門合上之時他在裏頭說,“天還沒亮,你再回去睡一覺吧。”
“哦。”樊歆收拾好慕春寅的行李起身離開。當然,臨走時她撿起了溫淺送的那串手鏈,將它帶回自己的房間,用那個藍色錦盒裝好,穩妥地收進了抽屜。
※
樊歆睡到日上三更才起,彼時慕春寅正坐在屋後看著雜誌曬太陽,和煦的春風如溫柔的手,拂過庭院的花花草草,滿園清香。
見她來,慕春寅懶洋洋招招手,往身旁一指。
樊歆坐了過去,聽得慕春寅問:“榮光那邊的事徹底忙完了吧?”
樊歆點頭,“嗯。”
慕春寅道:“那好,這段時間你就把精力放在出專輯上,畢竟是你的第一張個人專輯。”
“嗯,我知道,前些天音樂部給我看了曲子,挺好的。”
慕春寅笑著,“那就好好把握,別丟你經紀人的臉。”
樊歆:“……”
……
此後,在這枝椏抽綠的暖春三月裏,樊歆便朝著絕不給經紀人丟臉的道路奔去了。
而頭條帝,沒多久就為那句話悔青了腸子——樊歆一旦全心投入工作,便化身拚命三郎。之後的日子她幾乎為了專輯沒日沒夜通宵達旦,要麽對著歌曲譜麵琢磨到廢寢忘食,要麽在錄音棚為了一句歌詞幾百遍重來,要麽為了拍歌曲MV的舞蹈練習到昏天暗地汗水濕透幾層衣。總而言之,她的宗旨就是,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這種狀態下,她能分給頭條帝的精力自然少了,既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在固定點給他做飯投食,也不能在他需要的時候按摩陪伴……頭條帝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腿的感覺,尤其是她沒空做飯他隻能勉強咽外賣的時候,他就無比怨念。
某天他終於咽不下難吃的外賣,下了十七樓直奔三樓影視部,想將她從練功房拎出來給他做三鮮水餃,當他看到房裏的她踮腳旋轉縱情舞蹈的那一幕,他停住了腳步。
寬敞的練功房內,她隨著節拍跳躍,太陽穿透玻璃與紗簾,安靜的落在她身上,為她籠上一層明亮的輝光。
不,或者這不是陽光,而是她自己的光,每次當她全神貫注投入她所熱愛的領域,仿佛就有種能量從她纖瘦的身軀裏源源不斷的釋放,隨著那輕快的節拍,精準的舞姿,她高高甩起的馬尾辮,她滿頭大汗卻不願停下的步伐,她整個人像是自內而外的發光體,在這陽光中,卻比陽光更耀眼。
他靜靜看著她,無法形容這一刻的感受。
他知道,她一直很努力。從前白天工作趕通告,晚上在家伺候他夜宵後她還會練舞或者背譜。劉誌軍的事後他強迫她在家休息了好些天,但實際她根本沒閑著,她給自己製定了日程表,早上8到11點練聲,下午2點到5點練舞,夜裏7點到10點半練琴……她不愛玩樂,日常時間除了陪他之外,幾乎都在提升自己——其實她的藝術素養早已達到很高水準,尤其是小提琴,即便不吃演藝圈這口飯,隨便去哪個大學都可以任教,可她仍孜孜不倦,從未停下腳步。
與榮光合作電影曲一事亦是如此,溫淺本就苛刻,而她也是能考滿分絕不九十九的人,為了達到雙方標準,她全力以赴加倍練習……可即便如此,她的練舞練琴等功課仍一樣不落——在國外那幾天周珅向他匯報過她的事,說有一夜幾人在莫婉婉家陪她看電影找樂感,看完電影已是淩晨,一群人東倒西歪在莫婉婉家睡了,隻有她爬起來說要回家。夜深風冷,眾人攔著不讓她走,她卻搖頭說,不行,我今天的提琴還沒練呢!
彼時周珅開著玩笑說她固執,但他卻聽得出來,周珅口中那微帶感歎的讚揚。
……
練功房外的慕春寅一動不動瞧著屋內專心致誌的人,許久,跳著的樊歆終於發現了他,停下舞步奔了過來,“阿寅,你怎麽來了?”
“哦。”慕春寅收回思緒,看著她笑了笑。見她額上汗露珠般晶瑩,他心下動容,嘴裏卻調侃道:“來圍觀某人走火入魔啊!某人最近為了專輯可是拚了,晚上睡覺抱著樂譜不撒手,半夜裏說夢話唱專輯的歌,大早上天不亮聞雞起舞練MV舞步……簡直是魔怔!”
樊歆擦擦頭上的汗,抿唇笑道:“我得對的起你的栽培跟粉絲的期望嘛!”
“行了,誰要你對得起了!”慕春寅看著她汗水濕透的T恤,道:“別練了,休息會。”
樊歆搖頭,“不行,MV就要錄了,我的舞蹈還是不到位……我再練練!”她以往擅長抒情慢歌,跳芭蕾民族舞等節奏相對舒緩的舞蹈,新專輯中為了杜絕千篇一律的風格,大膽嚐試了兩首快歌。快歌便得配勁舞,她本就不擅長勁舞,又是個嚴格要求自己的性子,為了能達到最好的效果,這幾日都在勤加練習。
見她心意已決,又在那自己數著節拍蹦躂起來,慕春寅隻得由她去了。
※
日子如此這樣過了好些天,四月中旬,慕春寅要去日本出差一趟,臨行前他把錄音棚裏的樊歆喊了過來,讓她跟他一起去。樊歆死活不肯,專輯的事沒忙完她哪肯分心。可慕春寅一本正經說,不是叫你分心玩樂,是帶你去采風!你不是卡在專輯裏最後一首慢情歌上嗎?出去走走尋找靈感,有利於更好的抒發歌曲情感。
樊歆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答應了。而一貫酷愛旅遊的赫祈得知此事,亦興高采烈跟了過來。
去日本的航班上,頭條帝瞧著身側樊歆,暗暗為自己的說服力點了個讚……其實那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浮雲,他就是想讓她歇歇,這陣子她為了專輯勤奮到令人發指,一番忙碌瘦了七八斤,原本就偏瘦的體型隻剩不到九十斤……至此他終於理解“農夫喂豬”的感受,每天看到自己心愛的圈養物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削瘦,那感覺,不亞於看著自己的股票在蹭蹭蹭往下跌,那心疼!簡直了!
於是乎,這次日本之旅,不輪何時何地,頭條帝都不忘給樊歆喂吃的!
沒錯,往常都是她喂他,如今對調成了他喂她,一路各種燉湯補品源源不斷,她不吃他也強迫讓她吃。看著一份份高營養物被樊歆吃進去,慕總裁的雙眼洋溢著歡欣幸福,隻差熱切喊出響亮的口號——“豬啊豬啊,快快長肉……”
除了吃之外,慕總裁還將樊歆關在酒店勒令她睡覺,連著三天起碼每天要睡20個小時,如果不睡,他就不帶她去看櫻花。
沒辦法,來采風不賞唯美的櫻花怎麽行,樊歆隻能依命睡了,大概是這陣子太過勞累,她一挨枕便睡得極沉,哪怕慕春寅進房給了她蓋了幾次被子,她都毫無知覺。
……
在日本豬一般飽睡了四天,直睡到樊歆麵色紅潤精神奕奕,慕春寅這才解除睡覺令,兌現諾言,帶著她去看櫻花了。四月的天正值花期,雪山下的櫻花如十裏雲霞開得轟轟烈烈。櫻花小道上的樊歆頭戴粉色花環,語笑嫣然,而慕春寅長身玉立於她身側,繁花似錦中,含笑將她凝望。
“哢擦”一聲響,走在最後的赫祈將這一幕拍了下來,將照片傳到自己的秘密空間,取了個值得玩味的名字——“櫻花下的秘密。”
頭條帝看見這話怔住,“什麽秘密,我怎麽不知道?”
赫祈笑著搖頭,“有些事捅穿就沒意思了,你自己慢慢品吧!”末了丟下三個字——“情商低!”
頭條帝:“……”
※
賞完花的夜裏,慕春寅應日本合作商之邀去赴宴,他原想帶樊歆一起去,可樊歆不肯,最後便讓赫祈陪著去了,而樊歆留在酒店休息。
酒店是單門獨院的日式小別墅,夜色寧靜而微風拂過,庭院內花香四溢,樊歆坐在月光下,哼唱著新專輯的歌,唱著唱著她又在院裏跳起舞來——她是真敬業,哪怕出來旅遊,都沒忘記自己的初衷。
跳跳唱唱到深夜十點,出門應酬的兩男人終於被日方代表送了回來,赫祈還算正常,慕春寅的腳步卻踉踉蹌蹌,顯然是架不住日方的熱情喝高了。
樊歆趕緊起身去接,跟著赫祈一道將虛晃的慕春寅扶到了屋內。將他弄到床上後,樊歆讓疲累的赫祈回屋休息,自己留在房內照顧慕春寅。
房內隻剩下兩人,樊歆幫慕春寅脫下鞋襪外套,蓋好被子,想起他一貫愛幹淨,又拿了條毛巾給他擦拭臉跟手。
向來折騰人的頭條帝因為酒深一反常態的溫順,軟綿綿躺在被子中央,任由她折騰。樊歆一麵擦一麵想,幸虧他醉的不深,不然要是吐了的話,她豈不是還得幫他洗澡。
想到這畫麵樊歆便覺得不忍直視……幫迷死全國女人的頭條帝洗澡,會成為全國女性的公敵吧。
轉念她又想起兒時的趣事,那時珍姨把三歲的她跟慕春寅放在同一個浴缸洗澡,兩個小屁孩都脫得光光的,她盯著慕春寅的下麵,好奇地問那是什麽。
彼時慕春寅雖隻有三歲半,卻已美成一個妖嬈**的小正太,他半坐在沐浴乳的泡泡中央,攤開兩條藕節似的小短腿,擺出POSE很大方的向樊歆展示:“這小丁丁啊,你沒有嗎?”
她看看自己下麵,難過的搖頭,“我……我沒有。”
慕春寅皺著小眉頭想了會,安慰道:“你的肯定是那天摔跤摔掉了,我讓你蕩秋千別蕩那麽高,你不聽……別哭,等下我幫你去花園找……”
“萬一找不到了呢?”
“那就去醫院打針啊,打完就再長一個……”
兩人童言童語,珍姨跟保姆已笑倒在浴池旁。
……
時隔多年,再次憶起往昔,床畔樊歆仍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屋外夜色岑寂,似天地間暈開濃濃的墨,將這喧嘩人間歸寂於寧靜。樊歆笑著笑著,再看看床上的慕春寅,忽然覺得恍惚。
光陰似流水,溫情歲月長。一晃,二十多年了。他們在彼此的生命裏陪伴了二十多年,可謂生命有多久,陪伴便有多久。
她將慕春寅的被角細細蓋好,關上壁燈,輕手輕腳準備離去。
下一刻,卻聽床上的人咕噥道:“頭暈……”
聽他嘀咕,樊歆重新坐回床畔,看著他難受的模樣,想著自己最近忙專輯都不曾好好陪過他,她心下有愧,格外體貼地拿手給他輕揉額頭。慕春寅漸漸不再哼唧,卻猛一抄手,將她拽到身旁躺著。他側過身,臉蹭在她的耳側,嘟囔道:“慕心……”他閉著眼將臉挪了挪,湊到她的發間,薄唇碰到她柔順的發絲後便沒再動,就那麽安安靜靜貼在她的發上,繾綣地像一個長久的吻。
樊歆隻當他酒深,並沒有多想,一麵替他揉著腦袋一麵心疼地埋怨,“你說你喝這麽多幹嘛?胃不好就別逞能!”
她以為他喝醉了不會答,不料他的嗓音含著酒氣昏昏乎乎傳來,“沒辦法……要賺錢啊……”他停頓了片刻,思維似乎是清晰的,口齒卻仍含糊不清,“金錢是男人的脊梁……不挺直腰板,怎麽做你的依靠……”
“我不要你賺那麽多錢,我自己也可以賺……”
慕春寅醺醺然搖頭,“不……不要你賺,太辛苦了……”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口,呢喃道:“我不要你做什麽,隻要你陪著我……我也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到哪都陪著……”
“好好好……”樊歆擔心他說話難受,隻想讓他快點睡著,手揉的愈發勤快,哄道:“讓你陪讓你陪……”
窗外墨色越發深邃,一彎月落掛在樹梢,院內的花香隨風傳進房間,這異國的夜晚安靜祥和。
臥室半開的房門外,沐浴更衣出來的赫祈不經意路過,看著房內這溫情一幕他輕輕一笑,回房將今天拍的照片名後加了一行字。
——櫻花下的秘密?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
日本之旅很快結束,幾人在慕春寅酒醒後的第二天回到Y市,新的一輪忙碌又開始了。
五月中旬樊歆的專輯進入尾期,大致的工作都已結束,就剩後期的宣傳與發行。為了配合新專輯的宣傳,樊歆馬不停蹄飛往全國各大電視台上了幾次節目,效果還不錯——外界對新專輯的前景普遍看好,不少粉絲們前去樊歆的微博留言,預祝專輯大賣,樊歆心頭如暖泉湧過,那些為專輯不眠不休付出的勞累瞬時感到無比值得。她在微博上寫下一句話。
——人生很長,道路很遠,但身後的鼓勵與肯定,是前行中最堅定的動力。
……
正當粉絲對新專輯翹首以盼之時,樊歆的另一首單曲強勢襲來,不是別的,正是樊歆為電影《愛的香氣》演唱的那首《期遇愛情》。
這首由國際一流音樂家溫淺親自打造電影主題曲,代表華語樂壇頂尖製作水準,再加上精靈歌姬的傾情獻唱,隨著電影火爆上映,便以勢不可擋席卷整個樂壇,各大音樂排行榜首全是《期遇愛情》,便連天後蘇越的新單曲都屈居第二。
網上熱評如潮,就連赫祈都打電話過來,“樊歆,《期遇愛情》成績這麽好,還不請吃飯!”
樊歆笑:“知道啦,你們要去哪吃就去哪。”
……
應赫祈的要求,樊歆隔天夜裏在某酒樓做東,赫祈周珅汪姐及幾個影視部高層都到了場。
席上一群人言笑晏晏,汪姐為樊歆高興,多喝了幾杯,大著舌頭跟樊歆講:“樊樊啊,這歌唱的真不錯,咱爭取問鼎MST國際電影最佳金曲獎!”
這事樊歆也曾想過,但隻是戲言,畢竟那麽這麽高大上的獎項,對她這種出道不久的新人有難度。於是她笑著答:“順其自然吧,就算不得獎,仰望一下也是幸福。”
汪姐道:“什麽仰望,你有優勢的!這種國際大獎都是在一流影片裏誕生,你剛好為這樣的電影獻聲,而且上一屆最佳金曲獎的作曲人正是溫淺,如果你這次唱的好,沒準還真能成。”
“對。”赫祈點頭,“這首歌很富有感染力,老外評審們很在乎這一點!”
汪姐像已經看見樊歆站在頒獎台上一樣,喜滋滋道:“你知道嗎樊歆,上上一屆得獎的華人歌手是蘇越,得獎後她的身價一夜之間暴漲數倍,穩坐樂壇第一天後的寶座,如果這次你拿了這個獎……嘿嘿!”她抱著樊歆激動地大笑,“那我汪和真的經紀人生涯,就又出了一個天後!”
汪姐話裏帶著玩笑,樊歆的心卻一暖,仿佛四月春風迎麵拂過。自入行以來對她最好的人除了慕春寅莫婉婉以外,就是汪姐。雖然她不再是自己的經紀人,但偶爾慕春寅忙於公務無法抽身陪伴之時,她便會毫不猶豫第一時間補位。
樊歆感動的跟汪姐碰了個杯,慕春寅亦拍拍樊歆的肩,他深邃的五官在燈光下英挺清雋,說:“要對自己有自信!”
高管們喊起來,“對!音樂不談什麽新人舊人,動人才是王道!來來來,為了音樂,為了夢想幹杯!”
一群人熱情四溢的碰杯,樊歆被他們感染,跟著喊:“幹杯!”
香醇的美酒入喉的一霎,她忽然無限滿足。
是的,音樂哪分什麽新人舊人,隻分動不動人。就如同夢想,哪分什麽早晚,隻看努不努力。
……
一群人嗨到深夜十一點才結束。
回家路上司機開的車,樊歆與慕春寅坐在後頭。就在樊歆倚著車窗迷迷糊糊打瞌睡時,兜裏手機突然一響,莫婉婉的大嗓門在那端炸響——“樊歆!你這女人請客吃飯居然趁我出差不在的時候!不管,姐大後天回,你再請我一次。”
樊歆的瞌睡被鬧醒,語氣惺忪的答:“哦……好……”
她掛了電話看向慕春寅,揉了揉眼睛,帶著半睡半醒的懵然說:“請求財政撥款……婉婉要我請吃飯……”
慕春寅被她的模樣逗樂,揉揉她的頭發道:“好,財政準批,資金明天下放。”
※
三天後莫婉婉回來,扯著樊歆進了Y市最貴的餐廳。
進了包房她一怔,就見席中端坐一人,正慢條斯理地喝茶,那漂亮的指尖悠悠提起青花瓷的古典水壺,往孩童掌心大的骨瓷小盞中緩緩注入,淡清色的香茗微波瀲灩,飄著雪白的幾瓣花,茉莉花香隨著他清雋的笑彌漫開來,滿屋風華。他抬頭看樊歆,有種沉穩的從容,仿佛他是主而她是客,“來了。”
樊歆看著他,“咦,溫先生您怎麽在?”
見她一副意外的模樣,溫淺略微一挑眉,顯出幾分惱意,“你不歡迎?”
莫婉婉打圓場,“怎麽會!”她將樊歆往位置上一按,解釋道:“溫淺是我喊來的,人家好歹也是作曲人是不是,你請客怎麽能少了他!”
樊歆想想也是,端起笑臉將溫淺請到上座,客客氣氣開始點菜。
三人點了一桌的菜邊吃邊聊。溫淺忽然說:“評選結果已經出來了,MST邀請函這幾天正在快馬加鞭的送。”
樊歆驚喜地問:“我的歌得獎了?”
溫淺神情平淡,“有邀請函不一定是獲獎,也許隻是入圍而已,也可能是充當嘉賓,替盛典充盈一下人氣。”
樊歆的驚喜瞬間滅了大半,但沒多久她又高興起來,“管它結果如何,反正我努力了!”
不論結局輸贏,努力即是成長。
溫淺仍是波瀾不驚的舀湯,可那微垂的眼簾,卻透出淡淡的讚賞之意。
……
飯吃到一半,莫婉婉忽然接了一個電話,似乎有什麽急事,她撂下兩人急急忙忙跑了。
少了插科打諢的莫婉婉,房間靜悄下來。兩人吃完飯後,樊歆將多餘的飯菜打包,見溫淺好奇看著,便解釋道:“這些別浪費了,可以放在街頭樹腳,給流浪的小貓小狗吃。”
“你喜歡小動物?”
“嗯。”樊歆微微笑,“以前收養過一隻被汽車軋了腿的貓,照顧了它半年,看它重新站起的一刹那,我特別開心。”
溫淺道:“你倒是好心腸。”
大抵是閑聊能讓人精神放鬆,樊歆不由自主就順著話接下去,“也不全是好心腸,隻是看到它就想到我自己,我也有很久一段時間,受了重傷站不起來,做各種手術,很痛苦……”她話至此處意識到什麽,猛地住了嘴,遮掩道:“呃……以前生病了做手術,不是什麽大事……”
溫淺烏黑的瞳仁一霎緊縮,他懂她的話,一定是當年為了救他被撞飛後的重傷經曆,他嘴唇張了張想說什麽,樊歆卻已若無其事的起身,問:“吃完了嗎,那我去買單。”
……
結完賬後兩人乘電梯下去。電梯裏隻有兩人,沒有人說話,密閉的空間氣氛安靜。
溫淺的視線落在電梯牆壁之上,四壁明淨的鏡麵清晰映出樊歆的身姿,她一襲小香風春款套裙,柔軟的鵝黃色布料將肌膚襯得白皙細膩,那一頭如墨長發烏緞般垂在腰際,顯得腰身窈窕,隻夠盈盈一握。
溫淺看著她,想起方才餐桌上的最後一段話,有一霎恍惚。
他無法想象,這樣纖瘦嬌弱的她,當年為救他身受重傷後吃了怎樣的苦。那一句輕描淡寫的“做各種手術”,包含多少血淚疼痛,多少掙紮與堅忍,才能一步步熬到今天,以另一個身份,若無其事的在他麵前,梨渦淺淺,語笑嫣然,將過去苦難統統抹去。
她要有多喜歡多喜歡他,才能做到這一切。
他曾是對“情深不悔”這類詞嗤之以鼻的。可如今,他第一次在她的身上體會到——她對他,擔得起這四個字。
而同她的深情相反,他不曾喜歡過她,甚至三番兩次譏諷過她。他這樣不值得喜歡,她卻甘願為他舍命,至今半句怨言也沒有。見到他,她永遠都是那個溫和恬然的模樣,笑意清雅如蓮花,麵容有微微的羞赧,溫聲細語喚他“溫先生。”
有人說,世上的深愛有兩種境界,一種是笑而不言,一種是痛而不語,她,當如是。
他忽然汗顏——他不知如何才能報答她的恩情與感情,雖然莫婉婉說她從未想要報答。
驀地“叮咚”一聲,電梯的聲響拉回了溫淺的思緒,溫淺斂了斂心神,跟著樊歆一道走出電梯。
晚春的風還有些涼意,樊歆的裙角在夜風裏翩躚如蝶,兩人走出酒店,她回頭跟溫淺禮貌告別,“溫先生再見……”隨後又補了一句,“您不用送,我自己打的回去。”
溫淺默了默,把肚裏的疑惑說了出來,“人家明星出行都是保姆車隨時伺候,前有助理後有保鏢,你怎麽老打的?”
樊歆笑了笑,為這事她前幾天還跟慕春寅抗議過一次,自從劉誌軍事件後,隻要她離開慕春寅的視線,慕春寅就得派保鏢跟著她,便連她WC都有好幾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在女廁所門口持械蹲守,因著太過招搖,她抗議了幾次,最後慕春寅經不住她軟磨硬纏,便規定她如果在離盛唐不遠的地方可以不帶保鏢,但前提必須是莫婉婉陪在身邊——這話還真是看得起莫婉婉的武力值!
當然,這話沒必要跟溫淺講,於是她抿唇淺笑,“溫先生還不是還不是獨來獨往。”
溫淺道:“那一道走吧,你去前麵打的,而我沒開車,步行回公司。”
樊歆點頭,跟溫淺一道向前方十字路口走去——那裏的士最多。想著慕春寅今晚有應酬,不到半夜回不來,她再沒什麽顧慮,沿著步行街緩步前行,就當是飯後散步消食。
步行街是幽靜的林蔭小道,夜幕降臨,喧嘩的白晝早已退場,城市在夜色中歸於寧靜。白玉蘭花造型的路燈散著昏黃的光,穿過香樟樹茂密的枝椏,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
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並肩走著,偶爾各自安靜,偶爾平和交談。快走到路口時,樊歆見路旁有個老婆婆正在兜售鮮花,十塊錢一捆,並不是花店裏包裝精美的花束,而是自家種的梔子花,被連葉帶花的拿皮筋紮成潔白的一小捆,樸素的賣相下卻有濃鬱花香撲鼻而來。
樊歆不忍見老人家守夜賣花,便將最後三束全買了去,她將兜裏唯一的一百掏出來,沒讓老婆婆找。聽聞老人家境困難,樊歆便讓她每周去盛唐送花,花價遠遠高於市場價,婆子千恩萬謝。
買完花後兩人繼續往前走。花太多,樊歆抱了一整懷,溫淺與她相隔兩步遠,他雙手插在兜裏,似乎在看牆上的影子,又似乎在看她。須臾他開口了,“原來你的好心腸,不止是對小貓小狗。”
樊歆道:“隻是覺得老婆婆很辛苦罷了。”
他神情疏淡地將目光移到她懷裏的花上,問:“世上值得同情的人那麽多,你能全部幫到嗎?”
樊歆目光鮮見的認真,“也許在溫先生眼裏,這種事輕於鴻毛不足掛齒。但我不一樣,我相信勿以小善而不為,所以舉手之勞能幫就幫。”
溫淺道:“如果你要幫她,大可以給錢打發,沒必讓她每周去盛唐送花。”
“這打發一詞多輕蔑。”樊歆輕笑,“剛才婆婆旁就有一個乞丐,是個年輕男人,好手好腳卻不勞而獲。按理說年老的婆婆更有資格這樣,但她寧願風吹雨曬辛苦賣花也不願別人施舍……對這樣的人,你覺得你的打發她會接受嗎?”
她看向溫淺,眸光越發一本正經,“不要在助人時踐踏她的自尊,不論她貧窮或富有。”
溫淺看著她,有一瞬的靜默。
擔心自己的話讓對方尷尬,樊歆笑了笑,緩和氣氛,“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溫先生不用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溫淺仍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須臾後低聲道:“不,你說的對。”
廉者不受嗟來之食,助人本是善舉,蔑然施舍或是傷害。
此後一路兩人都沒再說話,就那麽不快不慢走在小路上。
道路兩旁是民國風的小洋樓,路旁栽著許多薔薇花,一簇簇攀在白色的籬笆牆上,一片粉色錦繡,溫淺不經意間去看身側的樊歆。
那一刻的畫麵似法國文藝片裏的慢鏡頭。安靜的街道,微黃的光線,投在牆上的斜長人影,沉澱著時光的複式小洋樓,路畔白色橡木籬笆與開得炙熱的薔薇花……女主角抱著純白梔子花自籬笆牆下緩緩穿過,街道洋房花朵燈光皆淪為她的背景。畫麵中央的她低眉微笑,側臉輪廓優美精致,濃密長睫似翻飛的蝶翼。
慢鏡頭還在繼續前移,鏡頭外的觀眾卻有微微的失神。
※
兩分鍾後兩人走出步行街,到了岔路口,前方便可以打的了,樊歆跟溫淺告別,“溫先生,我走了。”
“嗯。”溫淺頷首,在目送她離開後,沿著右邊的路往前走。
前方街道霓虹閃爍,左邊車行道車來車往,右邊人行道紅男綠女結伴而過。歡聲笑語車馬如流,將整座Y市烘托得如不夜城,溫淺沿著路燈的光影,慢慢朝公司走去。
熱鬧屬於別人,孤寂屬於他。夜裏的榮光大樓比月光還冷清,可他沒有選擇。
他揉揉眉心,倏然覺得怠倦,這念頭還未片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似有人追上了他。
他一轉身,就見樊歆氣喘籲籲的臉,她看起來極不好意思,訕訕地笑,用蚊蟻般的聲音問:“那個……您能借我一百塊錢嗎?我剛才把身上的錢都給了賣花的婆婆,沒錢打的回去……”
溫淺忍俊不禁,前一刻的怠倦一掃而空,“你一個大明星身上隻裝一百塊?”他手摸到了兜裏的皮夾,卻偏偏擺出不合作的神情,“我為什麽要借你?”
樊歆沒料到溫淺會來這一句,一怔,“我剛才請你吃了飯。”
“那又怎樣?你請我吃飯我就必須借錢?”
樊歆無言以對。
想想沒錢就得走一個小時的路回去,樊歆再顧不得其他,幹脆不要臉皮耍無賴,“你要是不借我錢,我就跟著你到榮光去。我見人就說,溫先生好摳門,一百塊都不給我……”
她抱著大捧花束,巴掌大的小臉掩映在白色的梔子花中,故作無賴的口吻有頑童般的稚氣。溫淺從未見過她這番模樣,忍不住搖頭,“你真是……”後半句沒說,隻露出無奈又好笑的表情。
最終他還是將皮夾掏出來,“要多少自己拿。”
樊歆抽了一張一百,招手攔了輛的士,上車的一霎她猛地轉身,朝路畔溫淺跑來,分了一束花塞到他手裏,笑道:“這是借錢的利息。”
溫淺瞅著懷裏的芬芳微怔,而樊歆早已乘著車一溜煙遠走。
幽暗的樹影下,溫淺聞著花香彎了彎眉梢,“第一次見到這麽奇怪的利息……”
他低下頭去,看著懷裏的花,雪白的小花一簇簇一團團,空氣裏蕩漾著馥鬱的香。他抬起手來,玉白的指尖準備將其中一朵花瓣整理舒展,手機卻“嗡”地響起來,他接了電話,莫婉婉的話劈裏啪啦傳來,“你們吃完了?沒事……姐就是覺得納悶來問問你,吃飯時你怎麽沒宣布好消息啊?你不說這事已經塵埃落地了嗎?”
溫淺道:“原本是打算說的,不然不會跟你們吃飯。但後來改變了主意,幹脆等到慶典現場,讓她感受最猝不及防的驚喜吧,太早說失了期待,就沒了意思。”
莫婉婉道:“這麽說,你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咯?”
“這不是我給的驚喜,我隻是將它醞釀的更大而已。”
莫婉婉沉默片刻,突然道:“溫淺……你好像變了。”
“是嗎?”溫淺看向城市斑斕的風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如五光十色的立體畫卷,最終他將目光移到懷裏雪白的花朵上,小小的花朵柔軟而純潔,像某人幹淨秀致的側顏,他微微彎起唇角,溫聲道:“變了就變了。”
旋即他壓了電話,帶著一懷的花,在滿路芬芳中慢慢走遠。
……
那邊溫淺結束了“驚喜”的話題。而同一時刻,車流如織的道路上,出租車裏的樊歆抱著兩捧梔子花,沒有任何驚喜,隻有愁眉苦臉。她看著兜裏僅有的一張單薄紅票子,那叫一肚子憂桑。
不行,她再也不要跟溫淺借錢了!她都借了幾次了!太丟臉了!以後傳出去狗仔們會不會添油加醋扭曲成——“精靈歌姬苦追天才音樂家,竟以借錢為由屢屢搭訕……”
想到這樊歆打了個抖……太可怕了!回家她一定要跟慕春寅抗議,她要求財政撥款,要求中央放寬政策,每天一百塊怎麽夠!不僅如此,她還要考駕照,她要開自己的車!
……
這個想法醞釀了一晚上,在隔天的午餐時間正式提出。
餐桌上,樊歆鄭重其事、認真嚴肅的提出了自己的訴求,然而頭條帝的回應是一心一意、吃飯喝湯。
樊歆忍不住拿筷子輕敲桌麵,“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我要求你放鬆看管。”見他不理她,她輕咳了咳嗓子,又抬高聲音,“雖然你帶我去日本看了一次櫻花,我很高興,但我不會因為這點而妥協。”
頭條帝咬著嘴裏的排骨,漫不經心瞥她一眼,淡淡丟下他的回答,“錢不夠用你可以無限刷我的卡,去任何地方看中任何東西,報我的名字就可以拿。無論什麽我都可以給你,要買車我也準,但我會請司機。”
樊歆道:“我也在賺錢,我希望用自己的錢。我買車也不需要請司機,我要去學開車,這是一項必須的生活技能。”
“學了開車好再偷偷跑掉?”頭條帝拍拍她的腦袋,輕飄飄吐出五個字,“醒醒,天亮了。”
樊歆:“……”
……
因著抗議失敗,樊歆氣得一晚上都沒理慕春寅。
爭取自由與權益不成,樊歆決定晾資本家奴隸主幾天,以沉默作為對抗。
想是這麽想的,不料這計劃才實施一晚,第二天便被一個消息打破——她收到了MST的邀請函!
盛唐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裏,做工精致的邀請函上用英文熱烈邀請她於六月十日前去英國倫敦,參加MST的國際電影慶典。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自己的名字以貴賓的姿態印在專屬卡片上時,她仍雀躍不已,前一晚跟慕春寅的不痛快忘到了九霄雲外,她搖著他的胳膊問:“阿寅,“那天是你陪我去嗎?”
慕春寅抬起眼皮掃她一眼,“不然還有誰?”
“MST這次是不是有超多大牌巨星?”
“廢話。”
“我的那幾個超級偶像在嗎?安東尼奧,莫妮卡還有斐奧娜……”
“一個不落都來了。”
“真的!”樊歆激動地倒吸一口氣,“我要去準備本子要簽名!哦,最好還能合影……如果不方便,你能幫我嗎?”
慕春寅戳著她腦殼,“你有點出息好嗎?你是我頭條帝的藝人!”
“這不一樣啊!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偶像!”樊歆討要地搖他胳膊,雙手合一,“你知道的,安東尼奧我喜歡了十幾年,他的電影我反複看了二十遍啊!要合影是我的願望清單之一……幫幫忙嘛!”
“知道啦!下次我做製片,讓你跟他拍電影好吧!”
驚喜來的太快就像龍卷風……樊歆不敢置信,卻又笑得合不攏嘴,“真的?演對手戲嗎?情侶檔嗎?好激動!阿寅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讓他演你爹!”
樊歆:“……”
☆、第48章 Chapter48 頒獎
時間一晃如白駒過隙,慶典的日子越逼越近。
六月九號,樊歆跟慕春寅一道抵達英國。她頭一次上如此高大上的國際慶典,不免有些新鮮感,又因著入住的酒店是MST禦用酒店,明天要進場的國際大腕們都下榻於此,電梯裏她還真看到了自己的某個偶像,興奮的要了簽名跟合影,晚上高興的躺在酒店床上睡不著。對此頭條帝略顯鄙棄,丟下三個字,“土包子。”
樊歆沒理他,又跟莫婉婉嘰裏呱啦打了好一陣電話,這才心滿意足的睡去。
※
翌日的慶典於下午兩點正式開始。
慶典在一所具有深厚曆史底蘊的皇家禮堂舉辦,一切如樊歆所想,來自全球各地的大腕紛呈星光熠熠。進入禮堂之前,每個嘉賓都從紅毯走過,男的禮服筆挺氣宇軒昂,女的長裙搖曳步態生蓮,俊男美女成雙成對翩躚而過,成百上千的相機鎂光燈亮如白晝。
慕春寅這些年以製片人的身份活躍於國際影壇,既是各國影星攀交的對象,又是各大盛典的座上賓,不單風頭在國內一時無倆,頭條帝的名聲更是響徹全球。今日他延續一貫騷包的風格,從著裝的色彩到配飾的細節,高調又精致,藏藍色英倫西裝配亮紅滾邊襯衣,英挺的身材亞麻色的頭發,揮手致意時,珀金袖扣在燈光下泛著優雅的光芒,仿佛生來就是鏡頭裏的貴族,隻為眾生的仰慕與喝彩。當他踏上紅毯之時,各國媒體爭先恐後狂按快門,鎂光燈閃到一旁樊歆的眼睛都睜不開。
見樊歆略顯不適,慕春寅輕摟她的肩,將她帶入了會場。
會場就是個奢華的大禮堂,帷幕重重的高台上,白皮膚的老外主持人登場拉開慶典序幕,然後便是國際影聯協會主席致辭。
樊歆跟慕春寅坐在第二排正中,極顯眼的貴賓位置——很明顯,她是搭了慕春寅的待遇。她不動聲色打量四周,會場上座無虛席,膚色各異的麵孔全是國際影視界的大腕。第一次與這麽多國際巨星同場而坐,她難免激動。慕春寅瞥她一眼,壓低聲音道:“激動什麽?高興的時刻還沒到。”
樊歆不明就裏,想去問慕春寅,頭條帝卻歪過頭去,不理她了。
樊歆將這話咀嚼好久,仍沒明白,四十分鍾後,直到主持人迎著滿場嘉賓喊出她的名字,她才明白什麽叫真正的激動!
彼時各路影壇泰鬥已陸續發表完致辭,慶典進入頒獎環節,主持人輪番邀請不同頒獎嘉賓上台,給“最佳編劇獎”、“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女配角”等一一頒獎。眼瞅著獲獎的明星藝人輪番上台領獎,樊歆在台下不住鼓掌。
待“最佳導演”獎頒發完畢,主持人對著麥克風用流利的英文說道:“下麵將頒布的是影片金曲獎,讓我們先看看入圍的四部影片。”
主持人向身後LED大屏幕一指,屏幕上依次閃過幾步影片——《蒼穹》、《月光部落》、《古羅馬風雲》、《愛的香氣》。
當屏幕播放到最後一部《愛的香氣》時,樊歆微微睜大眼——這不正是她唱的那首《期遇愛情》的電影嗎?還真入圍了!
樊歆將目光投向身旁的慕春寅,表示自己的驚訝。
而慕春寅隻是淡淡一笑,繼續看著台上的主持人。
一身純黑西裝的主持人拿著話筒,用神秘的口吻說道:“這四部電影的歌曲都非常優秀,到底哪一部才是真正的桂冠獲得者呢?”他一麵說一麵拆信封,中獎的名單就在信封裏,他拿出裏麵的信箋,突然綻開微笑,朝身後屏幕一指。
大屏幕一瞬飛快旋轉,四部影片的畫麵如快切鏡頭閃過,五秒鍾後,畫麵在《愛的香氣》上驀地頓住。與此同時,主持人洪亮的聲音傳來,“下麵我宣布,本屆獲得最佳影片金曲獎的,是影片《愛的香氣》的主題曲《期待愛情》,有請獲獎者——樊歆!”
當主持人念到樊歆名字的一瞬,嘩啦啦掌聲響亮而起,現場所有鏡頭齊齊投向第二排的樊歆,台上巨大LED屏映出現她愕然而驚喜的臉孔,她微微張唇,眼睛整得大大的,在這始料不及的歡喜中怔住。
身旁的慕春寅笑著拿胳膊肘碰她,“去啊,愣著幹嘛?”
樊歆這才回過神來,牽起裙角起身,沿著熱烈的掌聲走出觀眾席。而同一時刻,主持人繼續道:“有請國際音樂家、藝術家,亦是本片作曲人——溫淺溫先生上台頒獎。”
拖著長長禮服上台的樊歆再次睜大眼,就見紅色的天鵝絨幕布後,一個修長的身影優優雅雅走了出來——溫淺。
台下又一次爆出掌聲。
怔住的樊歆停下了腳步,這獲獎的驚喜來得措手不及,而且頒獎嘉賓竟然是溫淺……她飄飄忽忽像是做夢,直到又一陣掌聲響起,她才心神回歸,逶迤著長裙上了頒獎台。
亮如白晝的燈光中,樊歆跟溫淺站在台上,禮堂所有攝像機鏡頭焦距向兩人。台下無數雙眼睛投過來,膚色各異的嘉賓都在打量這個名不經傳的華人女歌手。
一旁主持人用流利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介紹:“樊歆,華語樂壇新生代女歌手,以其幹淨的、富有靈氣的嗓音征服了無數位聽眾,在《期遇愛情》這首歌曲中,她用豐富的、充沛的情感,淋漓盡致詮釋出愛情的味道,成功打動影片評審團各國評委,金曲獎的獲得實至名歸。”
主持人清晰穩健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全場回蕩,台下嘉賓聽得清清楚楚,均仰起頭,麵帶讚賞地看向台上那張陌生新鮮卻充滿靈氣的中國麵孔。
鏡頭正中,樊歆一襲煙灰色及地長裙,歐根紗的布料有蓬鬆清新的質感,裙裾處是精致的藤蔓繡花,束腰加魚尾的設計顯得身姿窈窕修長,烏黑的頭發被鬆鬆綰起,清麗的臉龐上著了淡妝,眸光雪亮而唇色櫻紅,微笑時露出兩個淺淺酒窩,當臉龐被LED屏幕放大成特寫時,那笑容便因一雙小梨渦顯得分外甜美真誠,立時博得滿場觀眾的歡心,掌聲再一次響起。
而她身旁的溫淺,簇新的襯衣外是一身純白色燕尾服,剪裁妥帖的禮服將他烘托得筆挺頎長,燈光下他五官輪廓深邃,清眉俊目漂亮至極。麵對滿場觀眾,他淡淡笑著,氣度清雅而從容不迫。
眼見禮儀小姐走來,溫淺從禮儀女郎手中的托盤裏取出金曲獎獎杯,遞給樊歆,用真摯的語氣說:“祝賀你。”
獎杯的形狀是個握著麥克風的小金人,樊歆禮貌欠身,接過小金人,向溫淺道:“謝謝。”
後麵的禮節便是握手擁抱跟貼麵。樊歆伸出手來跟溫淺握了握,他是典型音樂人的手,掌心幹淨而十指修長,有微微的繭子,不算寬厚,觸在肌膚上有淡淡的暖意。樊歆因為激動到手心出汗,一握之後趕緊撤開,生怕把汗液蹭到溫淺手上去。
握手過後,溫淺主動張開雙臂,是個擁抱的姿勢,樊歆怔了一秒,目光飛快掃過台下慕春寅,隔著熙攘人群,那端觀眾席上的慕春寅似也沒料到半路殺出一個溫淺來,臉色那叫一個難看,要不是礙著這麽多攝像機,估計早就衝到台上來搶人了。
顧及到慕春寅的感受,樊歆隻略微傾身,虛虛向溫淺的方向靠了靠。雙方雖然沒有接觸,但他懷抱的氣息還是撲麵而來,即便台下觀眾如此之多,她依然清晰嗅出專屬於他的淺淺茶香,似四月裏踏過春雨朦朧的江南茶園,邂逅一場清幽的芬芳。
許是這氣息繚繞得太近,她有些不自在,往後退了少許,隨即便見溫淺的臉俯了過來,輕輕貼向她的臉頰。
這是最後的貼麵禮儀了,她趕緊照做,當兩邊臉頰都貼完後,她正待撤離,卻見他在攝像機照不到的角度,附在她耳畔輕聲道:“今天,你很美。”
樊歆愣住,心跳一霎加快速度。而他已施施然站直身體,一步步走下台去。
她終於回過神來,想起最重要的最後一個環節——發表獲獎感言。
她深吸一口氣,穩穩心神,快速組織好語言,握住手中小金人,對著話筒說道:
“首先,感謝□□T主辦方,感謝評審團給我這個機會,我感到十分榮幸。”
她將目光投向台下觀眾席,眸裏寫滿溫情與真切,“其次,我要感謝我的老板、我的經紀人慕春寅慕先生,沒有他在背後的大力支持與扶助,我不會如此順利的走到今天。”
她背後的LED屏幕上瞬時出現出慕春寅的臉,頭條帝歪坐著,看似漫不經心,臉上卻閃過嘚瑟的笑。
“然後,我還要溫淺溫先生,他是這首歌的創作者,如果沒有他,世界上不會出現這部作品。所以這個獎杯,有溫先生的一份。”
LED屏幕切換成溫淺的臉龐,他背脊筆直的端坐,唇角含著一抹淡淡笑意,而不遠處的慕春寅朝著他不屑一顧的哼了一聲。
台上的樊歆還在講,“最後,我要感謝我的歌迷,你們的支持與鼓勵是我一路前進的動力,未來的每一天,我都將為了音樂而不斷努力!謝謝大家!”
她話落彎腰鞠躬,掌聲如雷中她長裙搖曳,抱著小金人款款下台。
在這掌聲此起彼伏的時刻,幾十台攝像機全程攝影,將這一幕完整記下,通過直播放映全球。
從此國際影視音樂史上,將永遠記載這一刻,有一個華人女歌手,黑頭發黑眼睛黃皮膚,她用平平仄仄、字正腔圓的中國話,唱過一首名為《期遇愛情》的動人情歌。
她的名字叫樊歆。
繁星熠熠,為世歆美。
☆、第49章 Chapter49 針鋒
頒獎典禮結束後是主辦方招待的晚宴,宴席在一家知名酒店舉行,該酒店內飾富麗堂皇,一排排擺放著繁多精致菜肴的簡歐風雕花桌椅,一重重半挽起的酒紅色天鵝絨簾子,多層的奧地利水晶吊燈,地上鋪著厚厚的手工團花地毯,奢華程度不言而喻。
滿堂的觥籌交錯。樊歆端著香檳站在酒宴一角,身旁是衣香鬢影的明星藝人。慕春寅不在,他被兩個著名國際導演熱情請去了,似乎在談論什麽新的影視項目,幾人嘰裏呱啦說著德語,樊歆聽不懂,幹脆留在桌旁吃東西。時不時有賓客從樊歆身旁走過,一見是她,便舉起酒杯恭喜她今天獲獎。樊歆雖然不勝酒力,但麵對一張張真摯熱情的麵孔,實在拒絕不起來,喝了一杯又一杯。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她臉頰發熱,頭有些暈,便走出宴會大廳吹風。
宴會大廳後麵是一個幽靜的庭院,開滿了倫敦最常見的玫瑰花。
樊歆腳步飄飄走到庭院裏,就見玫瑰花圃旁坐著一個身影。月色融融,或紅或粉的玫瑰綻放於碧葉之中,一派繁盛的妖嬈,而那身影立於熱鬧的姹紫嫣紅之中,顯出幾分孤寂。
聽到腳步那人轉過頭來,看到樊歆略有驚訝,“你怎麽出來了?”
樊歆喝得暈乎乎,反應比平常要遲鈍些,她瞧他好一會,這才道:“溫先生,是你啊。”她扶著牆,醉醺醺的腦袋突然想起慕春寅,方才因為溫淺給她頒獎一事慕春寅鬧了一陣脾氣,如果再被他看見,還指不定誤會自己跟溫淺在花園裏偷偷“幽會”呢,於是她不敢逗留,轉身往屋內走,“溫先生,我回去了。”
溫淺見她步伐踉蹌,問:“你喝酒了?”
樊歆搖頭,“還好吧……哎呀,你別動,別在我麵前晃……我頭暈……”
溫淺:“……”他哪裏有晃,她果然喝高了。
走廊那端的樊歆急著走,匆匆轉身,向前沒走兩步,腳驀地一崴,一屁股坐到地上,她用手肘撐著地麵,尷尬地笑道:“哎喲,地麵好涼。”
溫淺原本打算將她扶起來,一聽這話哭笑不得。旁人摔跤都痛得嚷嚷,她反而嘻嘻笑。
“沒事,我自己起來……”她衝溫淺擺手,撐著牆站起身來,然而還未走出幾步,腳下高跟鞋又是一扭,重心陡然失控,整個人朝走廊邊的玫瑰花叢撲去——萬一摔進去不得了,玫瑰花叢裏全是利刺。
她嚇得嚷嚷,幽暗中人影一晃,一雙有力的臂膀牢牢接住了她。下一瞬,她歪靠在溫淺懷裏,不知是酒深了還是受了驚嚇,她仰著頭看溫淺,一雙黑白澄澈的眸子瞪得大大的。
溫淺剛好俯下身,兩人湊得極近,她因酒意上湧臉頰酡紅,長睫撲閃不停,掠過他的薄唇,有春日花蕊的輕柔觸感。他微怔,而懷裏的她卻已推開了他,道:“你放開……我沒事,就是腳崴了一下……”
溫淺微微顰眉,“站都站不穩還怎麽起來。”
他說著將她扶起來,她腳步不穩,想要推開他,卻又不得不借著他的力。那倚在他臂彎上的身軀,嬌嬌軟軟似一片雲。他小心翼翼扶著她往庭院的長椅走去,月光傾灑在他清雋的臉龐上,那瞳仁深處,分明有柔軟一閃而過。
前方驀地一聲冷喝,“你們幹什麽!”
來人聲音尖銳冷冽,似寒冰擦風而過,溫淺抬頭,就見庭院拱門處立著一個人,深色西裝外套騷包的桃紅襯衣,正麵色陰鬱地看向兩人。而溫淺懷裏的樊歆已經掙脫他,向門口的人揮手,“阿寅阿寅!”
慕春寅含著冷笑走近,卻是看向溫淺,目光如刀鋒,“溫總跟我的藝人靠這麽近幹嘛?”
溫淺風平浪靜,“樊小姐喝醉摔跤,還不許旁人好心扶一把?”
見局麵泛起硝煙,樊歆趕緊撐著暈暈乎乎的腦袋解釋,“阿寅,是我沒站穩,溫先生隻是好心扶我……”
慕春寅將她拽回自己身邊,瞪她一眼,“你還說!”
他滿臉怒意,樊歆縮了縮脖子,隨即嘴一撇,一副極委屈的模樣,“我腳崴了,好疼……”
她的哼唧讓慕春寅的注意力瞬時轉移,他低頭查看她的腳,果見腳踝處有輕微腫起,他嗬斥道:“怎麽搞的!”
樊歆越發委屈,“你非要我穿這鞋……跟那麽高,我不好走路……”
“趕緊回去!”慕春寅再不看溫淺一眼,扶著樊歆走出庭院。
溫淺目視兩人走遠,亦轉身離開。
※
城市的夜色迷離,一路霓虹閃爍。
典禮專車殷勤地將兩人送到酒店大門,慕春寅下了車,卻見後車廂的樊歆已醉倒在座位上,怎麽都喊不醒,無奈下他麵有嫌棄的將她抱上樓。
到了房間,慕春寅將樊歆往床上一丟,查看了她腳踝一會,確定無大礙他才放心去洗浴間洗漱。梳洗完後他裹著睡袍從浴室出來,就見樊歆醒了,她卷著被單趴在床上,睜著大眼睛瞅他,往常烏黑的眸子因著酒深顯得迷蒙懵然,濕漉如林間小鹿,表情無辜而委屈,“阿寅,我頭暈,好難受……”
想起她之前也這麽瞅溫淺,慕春寅立時騰起滿腔火氣,他徑直睡到另一張床上,全當沒瞧見她。
見他不理,樊歆掙紮著下了床,她醉得深了,腳是軟的,虛晃晃來到慕春寅身邊,“你別不理我呀!”
慕春寅扭過臉去,“走開,別煩我!”
樊歆蹲在他床邊,將腦袋歪靠在他枕頭上,“我走不動……”
慕春寅甩開她,冷冷道:“走不動喊溫淺來抱,剛才跟他摟摟抱抱不是親熱的很嗎?”話至此處惱意更甚,口吻酸溜溜的,“早知道主辦方要溫淺來頒獎,我就不來打擾你們倆的好事了!”
“我沒想跟他抱……隻是頒獎儀式上不能失禮啊……”見慕春寅仍是臭著臉,樊歆嗓音軟綿綿的哄他,“要不你找三個磁鐵好不好……把兩個負極給我跟溫淺,你拿正極……”
“你們倆天生一對就用負極是吧!合著我這個電燈泡就用不一樣的!”
樊歆哈哈笑,口裏酒氣熏染,“阿寅你真笨!負極相斥的……我一見他,磁鐵就將我彈開了,而我見你,就吸住了……”
慕春寅:“……”
雖然她醉酒微醺之下還不忘講笑話哄他,可他還是生氣,他打定主意不理她。於是他轉過身去,打開十寸的迷你筆記本,慢慢翻閱文件。
她卻將腦袋拱了過來,“這麽晚你還加班啊……”
他將她毛茸茸的腦袋推走,“走遠點!”
她將臉貼到電腦屏幕上死活不挪,還死皮賴臉問:“你……你在看什麽?”
慕春寅終於被她擾煩了,嚷道:“給一個禍害挑劇本!”
“挑劇本……”
慕春寅氣道:“是誰看著電視說,沒拍過電視好奇?”
被酒意浸染大腦的樊歆哪想得起這檔子事,她茫然地搖頭,順便打了個酒嗝。
慕春寅:“……”枉他記掛著她的心願,為此處處留意好劇本,可她卻將這事忘了個幹淨……他氣得合上電腦,躺到床上拉起被子,閉眼睡覺。
“怎麽又生氣了……”樊歆哪知道他的心思,她蹲在床邊,見哄了半天不見成效有些失望。混混沌沌的大腦裏突然閃過一個片段,她摸索著爬上床去,趴在慕春寅身上,兩手扯住他的唇角,往兩邊一拉,活活扯出一張僵硬的笑臉,自己一個勁傻笑:“哈哈,阿寅笑了笑了……”
“反了你!”慕春寅又氣又好笑,將她從身上拉下來,扣著她的雙手道:“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別打……”他將她的手腕扣得有點疼,她原本就醉醺醺,加上這一猛烈搖晃,更是暈頭轉向。怕他真打,她雙手往頭上一舉,語氣染著怯怯的嬌憨,“我投降。”
隻這短短三個字,慕春寅瞬時軟和了下來——這是她兒時的絕招,從前每逢兩人鬧不和之時,她隻要雙手放在頭上,語氣乖軟的說“我投降”,再大的事,他都會作罷。
見他怒意漸散,樊歆嘻嘻一笑,將腦袋不住往他掌心裏拱,像個耍賴的孩童,“別打我嘛,我真的暈,腦子嗡嗡響,感覺自己在晃……”
慕春寅哼了一聲,將她腦袋撥開,又老事重提,語氣比老陳醋還酸,“頭暈是應該的!今天你跟那誰誰擁抱又貼臉,肯定要樂暈!”
“我沒有……”樊歆搖頭表示自己的清白,“我真的越來越暈了……”
因為太難受,她坐了起來,摸索著床頭櫃上的水喝了一大口,酒精勁不僅沒下去,反而不住往腦子裏衝,她越暈越厲害,周圍景象統統變成了重影。她靠著床頭嚷道:“呀,房間怎麽在動……”
“哪動了!是你自己在瞎動!”慕春寅下了床,拿濕毛巾給她擦臉卸妝——生氣歸生氣,但化妝品這玩意有毒,他可不想讓她帶著睡覺。
“是在動,越轉越快!”樊歆推開毛巾嘟囔著,覺得整個世界都轉了起來,像兒時遊樂場裏的旋轉秋千,轉著轉著越來越高越來越快,人恨不得要拋了出去。她有些害怕,伸出手緊攥著慕春寅的睡衣衣領,把他想象成一個固定點,“阿寅別動……周圍在轉……”
衣領被勒住,慕春寅快喘不過氣,他撥開她的爪子,“放開!謀殺呀你!”
醉酒狀態越發強烈的樊歆聽不到他的話,她抓著他的衣領語無倫次,“阿寅給我靠靠……秋千要掉下去了……”
慕春寅拍她的腦袋,“什麽秋千……不會喝酒就別喝,醉成這個樣子!”
他拍不醒她,樊歆已進入深度酒精狀態,接下來各種醉言醉語輪番上陣。
她緊摟著慕春寅,急道:“阿寅,秋千壞了,停不下來了,我們跳下去吧……”
“你先跳,幫我把小金人裝好,千萬別摔了……這可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大獎杯……”她在床頭櫃上瞎摸,不知道摸到了什麽東西,胡亂往慕春寅的浴袍裏一塞。
慕春寅:“……”塞就塞,你還往下麵塞!再摸出來一看,立馬倒吸一口涼氣——一把剃須刀片!!!這女人是有多想跟自己做姊妹!
而差點給頭條帝實施變性手術的家夥又進入了另一個話題,“你說什麽?小金人不是純金?不可能吧……你等等,我咬一口試試,金的會留牙印……”她抓起慕春寅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慕春寅:“啊!!!”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之時,慕春寅睜眼醒來。白色紗簾被晨風吹拂的翩躚起舞,而一簾之外,可見倫敦的清晨陽光溫煦,世態安良。
這一霎恍惚過後,慕春寅才發現胳膊已麻到失去了知覺,而壓著他胳膊的始作俑者還在呼呼大睡——昨夜樊歆發了好久的酒瘋,末了縮在他懷裏沉沉睡去,他哭笑不得,想把她推開她卻死活不肯,他便想著等她睡熟後再把她送回另一張床,不料不知不覺困了,就這樣抱著她睡了一宿。
慕春寅抽抽胳膊,原本想把樊歆喊醒,卻忍不住一笑——她昨晚折騰大半夜,一會唱一會鬧一會編故事,簡直顛覆以往的形象,他都不知是該說她可愛,還是該說她癲狂。
他悶笑了好一會,端詳著懷裏的她,想喊醒她的念頭就此打住。
此時此刻的她,再不複昨晚的鬧騰。暖色晨曦中,她長睫低垂,睡顏恬靜,一手抓著他的衣袖,一手摟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胸口,神態親昵,從表情到姿勢,盈滿溫情與依賴。
他心頭倏然一暖——不知是因為懷裏的她,還是因為窗外陽光太好,花香太濃,春風太溫柔……整個世界一片明亮朝氣,過去的陰暗仿似統統消失殆盡,曾壓抑破碎的內心被光明充盈,連帶著千瘡百孔的人生都圓滿起來。
他沒有再動,就這樣忍著胳膊的酸麻繼續睡。
……
兩個小時後,宿醉的樊歆終於醒來,她揉揉暈痛的腦袋,瞅瞅慕春寅,“啊”地大叫:“慕春寅你無恥!幹嘛跑到我床上來!”
兩小時前還溫情滿滿的慕春寅立刻黑了臉,“!!!”
到底是誰跑到誰的床!
……
四個小時後,樊歆出現在回國的航班上,哭喪著臉,頭上頂著一個包。
不用猜,一定是她身旁的頭條帝做的。
今早起床時她被頭條帝將腦門敲腫後,曾悲傷的問:“你幹嘛打我?我不就說了你一句無恥嗎?”
頭條帝扒開襯衣的領子,露出脖子上的勒痕,然後舉起手腕,可見一個深深的牙印,再拿起床頭上的一把明晃晃的剃須刀,往身下比了比。
樊歆瞪大眼,“這這這……我做的?”
慕春寅輕飄飄瞥她一眼,眸裏有殺氣,一字一頓,“你、說、呢?”
樊歆“嗖”一聲下床溜了。
☆、第50章 Chapter50 琴魔
兩人從英國回來,晚上抵達的Y市,盛唐的同事為了慶祝樊歆勇奪金曲獎凱旋而歸,設宴又將樊歆拉去胡吃海喝了一頓。當然,這次她滴酒未沾——慕春寅全程在旁盯著,她哪敢再酗酒作死。
吃完飯已是夜裏十點。慕春寅開著車,樊歆坐在後頭,車子平穩地開在回家的歸途中。
車子一路穿過五光十色霓虹斑斕的商業街,隔著暗色車窗,樊歆瞧見商業大樓上的LED屏正在播放MST慶典,剛巧正是她上台領獎的畫麵。屏幕下圍了不少觀眾觀看,有人鼓掌有人微笑,還有人在討論,話題都是她。
其中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揚起臉問她媽媽:“媽媽,樊歆姐姐好棒!我也想像她那樣!”
她媽媽摸著她的頭笑道:“那你快快努力,也讓自己成為一顆不平凡的人啊!”
小姑娘眨巴著眼,“不平凡是什麽意思?”
“不平凡的人就像沙礫裏的金子,就算被深埋,它的價值與光亮也無法遮掩。”
“那媽媽,我要怎樣才能成為金子呢?”
“說難其實也簡單——有一個目標,每天向目標努力,不動搖不鬆懈,慢慢的,你就會發現自己有光芒了,有價值了,與眾不同了……你就變成金子啦!”
……
聽著那對母女溫情的絮叨,樊歆搖下車窗,在這繁華的街道裏會心一笑。
——若你是金子,或者,你不甘平庸想要成為金子。
不管被掩埋多深,屬於你的光亮,或遲或早,總會閃耀。
※
從倫敦回來後,頭條帝回歸到忙碌的工作之中,而樊歆也因著MST獲獎一事火了好一陣,今天這個媒體的采訪,明日那個電台的通告,後天那家品牌的廣告代言……忙碌到根本停不下來。
此外,她在MST盛典上的照片亦被人發到微博,不僅上了熱搜頭條,粉絲更漲了一倍多,居然還有人稱她為華語樂壇新生代小天後。
看到這條評論時,她笑了笑,回複一句,“路漫漫其修遠兮,暫不敢當。”
※
時間如指間沙流走,一晃便到了七月,樊歆忙了大半個月,終於得空休息幾天。
前段時間陀螺般旋轉不休,她累得夠嗆,如今休假哪也不想去,就坐在家中庭院的秋千上,懶洋洋看著頭頂上的晴空。夏天的風一陣陣拂過,蒼穹萬裏無雲,藍得像琺琅瓷的釉彩,有種溫潤而空靈的美。
慕春寅坐在院落一角喝紅茶,拇指大的冰塊一顆顆加入水杯,光線一折射,剔透如水晶。一杯茶喝完後,他朝樊歆丟過一遝文件,道:“這我給你挑的劇本,你看看有沒有興趣。”
樊歆微怔,“劇本?”
“你不是說自己沒拍過電視劇好奇嗎?”
樊歆愣了,“我那隻是感歎而已,沒想著要轉行。”
慕春寅:“……”枉他心心念念掛著這事!
緩了緩他說:“你去試試吧,老唱歌跳舞,也要嚐試下新鮮的!”
不願拂慕春寅的好意,樊歆將劇本拿起來翻了翻,下一瞬雙眸微睜,“《琴魔》?是不是那本超級紅火的網絡小說?”
“對,就是那部小說,準備投拍影視。相信拍成後仗著百萬數量的粉絲,想不紅都難。我看好這片子的前景,參與了製作,如果你有興趣,咱就進組。”
樊歆道:“可我沒有演過電視劇,演壞了怎麽辦?”
慕春寅慢悠悠道:“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隻考慮願不願意。”
樊歆一貫樂於接受新鮮事物,加之她原本就好奇影視劇,思量了片刻她說:“這樣,我去《琴魔》打個醬油,純當新人學經驗,日後要有好的影視劇,我也有些基礎。”
“就這麽點出息!”慕春寅拿手戳她的腦袋,“你既然要去,當然是女一。”
“女一?”樊歆擺手,“不好吧!我半點演技也沒有,演砸了那不是坑劇組嗎,人家一部片子可是投資幾千萬上億!”
“演技什麽的,我給你報個速成班,你跟班學習一陣。其他事你就甭管了。”
他說著起身,把劇本往樊歆手裏一塞,“有興趣就好好看,我去公司了。”
“喂,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樊歆的話還未落,慕春寅已經出了家門。
※
一小時後,盛唐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慕春寅向吳特助吩咐道:“給那邊去個電話,《琴魔》的女一留給我。”
吳特助頷首,“好的。”
吳特助去後,新上任主管影視部的孫副總笑道:“慕總英明,這可是個好項目。作為去年最炙手可熱的玄幻小說,這本書擁有幾百萬讀者,堪稱網文界的超級IP,一旦打造出產業鏈,創造的利潤將相當可觀。當然了,利潤是一部分,更多是龐大的讀者群及高度吸睛的話題性,這次無論公司裏誰去擔任女主,人氣都會暴漲。”
頓了頓,他試探性地看向慕春寅,“慕總,您打算讓哪位藝人去?”
慕春寅晃著手中的杯子,唇角揚起笑意,“我手心裏隻有一個藝人,你說呢!”
孫副總身旁的幾位高管笑道:“老孫,你這還用問,當然是樊歆!”
孫副總沉默片刻,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疑惑,“慕總,樊歆的演藝規劃不是以音樂為主嗎?怎麽突然想進軍影視?”
慕春寅搖晃著紅茶杯,將視線投向窗外廣闊的天地,道:“在這個圈內,覆蓋麵積越廣,根才能紮得越深。”
“慕總對樊歆的愛重我理解,隻是……”孫副總猶豫著,略有擔憂地道:“這圈裏雖然流行演而優則唱,唱而優則演,但我擔心她資曆不夠,她歌雖唱的好,卻未參演過影視,更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直接去就是女一的話,恐怕……”見慕春寅臉色微沉,孫副總緩了一下口氣,“當然了,以盛唐的地位,一個新人出演女一也不是不可能,我隻是擔心……”
他頓住話頭,一臉躊躇。
慕春寅瞟他一眼,“擔心什麽?”
“我擔心九重,聽說他們最近有動作。”
慕春寅道:“有什麽動作?就……”話未落,吳特助敲門進來,臉色有些怪異。
慕春寅問:“怎麽這個表情,蘇崇山說什麽?”蘇崇山是《琴魔》的製片人。
“蘇先生說,他想替您留著,但有一波人不停的向他施壓,他現在沒法跟您保證。”
“什麽人?”
“九重的齊三爺。”說到齊三爺這個詞之時,辦公室的幾人同時“啊”了一聲,麵上均浮起警惕之意。
慕春寅歪靠在沙發上,半眯起眼,慵懶的眼底掠過冷意,“齊三?”
“對,齊三爺想把女一的角色給他的親侄女齊湘,蘇先生礙著您,一直沒敢答應。”
慕春寅還沒答話,孫副總道:“齊湘?她回國了?”
另一個人跟著道:“對啊,她不是國際超模嗎?眼高於頂,非一線奢侈大牌不上的人,怎麽也摻和電視劇這檔子事了?”
“雖然是超模,可她也拍電影的,去年參加拍攝的兩部都不錯,雖然沒有擔當主角,但表現可圈可點。”
一群人跟著點頭,而孫副總道:“如果九重的齊三爺也摻和進來,那這事就不那麽容易了。”
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麵色凝重。這些年以齊三爺為核心的九重與盛唐的關係一直勢如水火。同盛唐一樣,九重是個橫跨多領域的集團公司,實力雄厚不說,背後的黑道力量更是縱橫多市,絕對不容小覷。
良久,慕春寅打破這緘默,他揮揮手道:“你們都去忙吧,這事我自有安排。”
下屬們聞言散去,隻剩慕春寅獨自坐在辦公室。
窗外夕陽漸落,慕春寅這才起身回家。到家後,他像往常一樣同樊歆言笑晏晏,關於電視劇女主一事,他隻字不提。
※
日子又這樣過了幾天。一日,樊歆正在小區附近超市買煲湯的配料。由於她全副武裝穿戴嚴實,倒也沒人認出本尊。排隊付賬時她突聽身旁一個十**歲的女生說:“呀,電視機裏麵是齊湘嗎?”
她的女伴激動道:“是她!呀,她怎麽回國了?不是一直呆在法國嗎?”
“嘖嘖……不愧是被《世紀》雜誌評選出的中國最美名媛!瞧那漂亮的臉!難怪一直都是時尚圈的焦點!”
“聽說她曾跟國際頂尖藝術家溫淺有過戀情?”
“八卦新聞說他們交往過……具體誰知道呢?不過兩人確實挺般配的。”
“她口碑很好,很喜歡做慈善,有天使名媛之稱。”
“好了好了,回去再看吧,結賬……”
兩個大學生嘀嘀咕咕走遠。樊歆的腳步頓在那裏,仰頭看著超市電視機。
屏幕上,身著白色露肩小禮服的齊湘在鏡頭裏微笑,娛樂記者的聲音半調侃半正經的傳來,“X月X日,時尚圈裏一線超模齊湘現身國內某機場,作為九重集團最受寵愛的小公主,據說齊湘此番回國是為了加盟某電視台的影視劇……目前尚不知是哪家電視台拋出的橄欖枝,但能請到名媛圈大咖,這家電視台也是蠻拚的……”
“您好,85塊4……小姐?小姐!”收銀員的聲音拉回樊歆的思緒,樊歆回過神來,從包裏掏出錢遞給收銀。
她拎著購物袋,慢慢走出超市,腦中迷迷糊糊地想著,齊湘回了?
報道說她回國是為了加盟某電視劇,又是哪一部?
☆、第51章 Chapter51 爭奪
距離超市數裏外的盛唐十七樓,慕春寅跟影視部高層坐在一起,第三次為了《琴魔》角色一事商討。
孫副總端著茶杯坐在那,問剛掛電話的慕春寅,“慕總,蘇先生說什麽?”
慕春寅道:“他說九重原本將架子端得很高,可一聽說我們也要女一的角色,便立刻改變套路,自稱可以不要片酬,友情出演。”
吳特助道:“這話的意思是,九重在故意針對我們?”
孫副總道:“很明顯嘛!”
另一位高層頷首,“當然,過去我們跟九重曾在地產領域交過手,一直勢均力敵不分勝負。但去年桃花塢事件,盛唐的房產項目大賣,在一定程度上打壓了九重,九重耿耿於懷。還有劉誌軍的事,他雖然不是九重的直係人脈,但也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如今他被我們送到牢裏,吃了暗虧的九重肯定懷恨在心。想必這次爭女一角色的事,他們是絕不會罷手了。”
一群人靜默著,等待上座慕春寅開口。慕春寅低頭喝著紅茶,須臾揮揮手道:“行了,都下去忙吧,這事別讓樊歆知道。”
一群人點頭離去。慕春寅對吳特助道:“去把周總監給我喊來。”
吳特助為難道:“周總監說他今兒的活幹完了,提前下班。”
慕春寅眉頭一挑,“這個二世祖又提前下班!”
“聽說是莫主管去找樊小姐喝下午茶,他跟著一起去了。”
“莫婉婉跟周珅去找樊歆喝茶?”慕春寅衝下屬手一擺,“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Y市頂尖的茶樓內,莫婉婉正蹺著二郎腿,懶洋洋喝著藍莓汁,看著身旁樊歆拎著一手的燉湯食材,道:“你也歇歇啊!前陣子忙工作累得要死,這兩天難得休息,你就別做家務了!”說著將蛋撻往樊歆嘴裏一塞,“來吃下午茶!”
樊歆是在超市大門處被莫婉婉拽來的,原本她買了菜後就想回家煲湯,誰知這兩人將她拖到了茶樓……她嚼著嘴裏的蛋撻,無奈道:“沒辦法,前陣子工作多,都沒好好照顧慕春寅,這幾天閑了就想煲湯給他補補。”
“你這工作也忙,休息也忙,不累啊,何必找苦受!”
“沒事,吃點苦不是壞事。”
“有見地!”周珅在旁鼓掌,深有感觸,“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才能開路虎。少壯不努力,開個破夏利,我……唔……”
莫婉婉用冰激淩堵住了他的嘴,“吃你的吧,女人的話題你也摻和。”
她話沒說完,眼眸突然凝住。
“怎麽了?”樊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見前麵的包廂走出年輕的一男一女,兩人並肩出了茶吧。男子身姿頎長步伐優雅,女的身姿窈窕步態婀娜,從背麵看不清長相,但舉手投足間氣質極美。
周珅第一個出聲,“這不是溫淺跟齊湘嗎,看來傳聞是真的咯。”
樊歆眨眼,“什麽傳聞?”
“咦,你還不知道嗎?溫淺簽了齊湘,齊湘現在是溫淺的藝人,這事……”話沒完腳被一雙馬丁靴重重踩住,周珅“啊”地大叫,瞪莫婉婉一眼,“你踩我幹嘛?這事難道你還想瞞著樊歆?瞞不住的。”
莫婉婉鬆開腳,見瞞不下去了,訕訕地向樊歆壓低聲音說:“這事有一陣子了,怕你心情不好,沒跟你說。”
樊歆微怔,旋即神情恢複如初,“我有什麽心情不好的,溫先生想簽誰,那是他的自由。再說齊湘確實很優秀啊。”
周珅道:“豈止優秀,簡直是顏值爆表啊。樊樊你跟這樣一個大美人爭女一,我真替你捏一把汗!”
樊歆一驚,“齊湘也要演《琴魔》?”
“對啊!”周珅道:“九重也看中了這個角色,有意讓齊湘出演。”
樊歆問:“所以,現在雙方在爭角色?”
周珅頷首,“對,沒人肯退步,事情陷入僵局……我看春春那架勢,是非要幫你弄到不可。”
樊歆低頭沉默了會,道:“時間不早了,回家吧。”
幾人起身,離別之際周珅突然喊住樊歆,收斂了平日裏的嬉笑,一本正經說:“樊歆,九重黑白兩道通吃,齊三爺這個人更是心狠手辣,曾經連市長的兒子都敢綁架,是個厲害角兒。春春如果執意要爭,那你們一定得當心點。”
他後頭的話沒再說,眸光裏卻有深意,樊歆麵色凝重,“我知道了,謝謝。”
※
夜幕四合,城市街道華燈初上,高樓大廈光亮燃起,遼闊的蒼穹下,繁世的燈光與天上的星輝遙相呼應。
慕氏大院燈火通明,慕春寅吃過晚飯在書房裏加班。
樊歆敲門進去,手裏端著現做的飯後甜點。慕春寅掃掃她手中的蔓越莓小餅幹,笑道:“今天怎麽這麽乖?”
樊歆瞅著他慢條斯理的吃著餅幹,輕聲道:“阿寅,我不想演那部劇了。”
慕春寅指尖一頓,抬眸看她,“是不是有人告訴了你什麽?”
樊歆沒搖頭也沒點頭,隻道:“是我不想演,我還是想繼續唱歌。”
慕春寅盯著她眼睛,問:“是不是周珅說了什麽?”
樊歆被他說中,垂下眼簾道:“你沒必要為我跟九重起衝突,反正我之前也沒想過演戲……”
“好了。”慕春寅截住她的話,“你不用考慮這麽多,想演就演。”
他起身將她推出門去,用命令式的口吻道:“好了,去睡覺,別再來吵我。”
他話落幹幹脆脆手一揮,門“砰地”合上。
被趕到門外的樊歆:“……”
※
房內的慕春寅坐回了沙發,他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十秒鍾後電話接通,那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殷勤的傳來,“哎喲慕總啊,我正準備給您打過去,誰知您就打來了。”
慕春寅歪靠在沙發上,口氣慵懶,眸光卻在燈下澄亮逼人,“蘇先生,你要我給你三天時間跟九重商量,結果怎樣啊?”
那邊蘇崇山歎氣道:“哎,我勸了齊三爺好久,讓他的齊湘做女二,片酬我給雙倍,但齊三爺不肯,還提出零片酬出演女一……您知道的,以咱倆的交情,我當然是向著您啊,可九重軟硬兼施,一會拿錢一會拿刀子,我是急得腦殼都大了。”
慕春寅挑眉,“所以?”
“所以我想說,既然這事難以抉擇,不如就交給大眾投票決定吧!我打算明天在微博上開一個投票專欄,就以《琴魔》女主一事征集大眾意見,齊湘與樊歆兩個候選人誰的票多我就讓誰演!這總公平吧!”
慕春寅沒答話,蘇崇山便繼續攪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慕總啊,這事僵持不下,咱就隻能這樣了。其實投票也好,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讓他們去選心中的女一,咱順應民意,隻要民眾滿足了,咱的收視率就有保障!您說對不對?”
慕春寅彎唇一笑,這蘇崇山一如既往的圓滑,既不想得罪九重也不想得罪盛唐,幹脆將燙手的山芋丟給網絡民眾。到時候不管是哪方落選女一,都怪不到他頭上,而且他還能憑投票一事在網上為電視劇免費炒作一把,想必《琴魔》定能憑借兩大名人爭角色一事,未拍先火。
見他久久不回話,蘇崇山催道:“慕總,您覺得這意見如何?”
慕春寅靜默片刻,吐出一個字,“好。”
※
翌日,微風拂過窗台,溫煦的晨光照進房間,床上睡得正香的樊歆被莫婉婉一個電話喊醒,“樊歆,快上微博,看今日頭條!”
樊歆迷迷糊糊點開手機微博,就見熱搜頭條一行大字——“齊湘&樊歆,誰是你心中的女神清音?”
清音是《琴魔》的女主名字,身份是一位下凡曆練的仙界女官。
樊歆發蒙的大腦醒了大半,再掃掃標題下麵,可見兩張照片,分別配有煽動力十足的文案解說。
左邊是齊湘的照片,貧困地區的福利院內,她彎腰拿著玩具,哄著哭泣的病患兒童,地上的泥水汙濁了她雪白的長裙,她顧不得整理,對著孩子笑得溫柔親切。
照片下文案是:
——“她,出身豪門,以天使的麵孔與完美的身材為世驚歎。她是時尚圈的寵兒,名流界的公主,更是慈善界的先鋒。她熱衷公益,天之驕女的身份下有一顆慈悲博愛的心。她被《世紀》雜誌評為“世界最美名媛。”
美麗如她,天使如她,是你心中的神女清音嗎?”
……
右邊是樊歆桃花塢的照片,雲蒸霞蔚的灼灼桃林裏,她雲鬢高聳,一襲緋紅長裙,廣袖翻飛舞姿翩躚,回眸一笑燦若驚鴻。
——“她,能歌善舞,清麗脫俗。歌手之夜一首《安靜》震驚四座,餘音繚繞三日不絕。她,桃花塢裏紅衫羅裙,驚鴻一瞥天外飛仙,被評為“年度古風廣告最美女主角”。她,更以動人的嗓音征服全球,勇奪“MST”最佳金曲獎,刷新華人演藝圈新記錄,被萬千粉絲譽為“精靈歌姬。”
天籟如她,驚豔如她,是你心中的神女清音嗎?”
……
雙方簡介完畢,文案下麵是一個投票選項欄,左邊是齊湘的名字,右邊是樊歆的名字。名字下各有一個框框,點擊框框即可投票。
樊歆怔了怔,看這架勢,是在網選女主角?
來不及多想,她穿好衣服起身下樓。
……
木質的樓梯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微亮,十幾步台階便達到一樓。
一樓的客廳內光線明亮,窗外花庭傳來鳥聲啼鳴,婉轉如笛。慕春寅歪靠在沙發上喝紅茶,淡淡的陽光透過紗簾傾灑在他身上,襯得他麵如暖玉。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他抬眸,“醒了?”
“嗯。”樊歆舉著手中的手機,“微博上在投票選女主……”
慕春寅頷首,“我知道。”招了招手,“過來。”
樊歆走過去,乖乖坐到他身邊,慕春寅撫撫她的發,臉上滿是篤定,“放心,女一必然是你的。”
樊歆默了默,期期艾艾道:“阿寅,如果我說……”
“沒有如果。”慕春寅截住她的話,目光落向窗外的庭院,後院裏的香水月季開得燦爛,花香隨風彌漫。慕春寅口吻堅定,“我會給你最好的。”
“可是……”樊歆張張唇還想說什麽,慕春寅一擺手道,“好了,去做早餐吧。”
見他不容置喙,樊歆隻得轉身去廚房做早點。
☆、第52章 Chapter52 刷票
吃過早餐,樊歆隨慕春寅去盛唐。上午慕春寅在辦公室裏辦公,她就在旁邊看劇本,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
當然,這幾個小時內除了琢磨劇本外,網絡投票的事她也惦記著在,可想開微博看看情況,慕春寅卻沒收了她的手機——樊歆知道,他是不想她操心這事。
下午,汪姐莫婉婉把她拉到自己辦公室,三個女人關起門來嘮嗑。樊歆難得脫離慕春寅的視線,便拿莫婉婉的手機上微博。
——雖然她無意爭女主角,但投票結果她難免好奇,畢竟是跟齊湘那樣的國際女神競爭。
微博頁麵剛一刷新開,莫婉婉便爆了句粗:“臥槽,競爭激烈!”頓時激動地一拍樊歆的肩:“行啊你,精靈歌姬PK最美名媛,票數沒落下風!”
“啊?”輪樊歆驚住,在她的認知裏,齊湘的名聲累積多年,遠遠超過才入行一兩年的她,她隻求票數不要相差太多就滿足了,不想竟沒落下風。
汪姐跟著說:“票數相差不大,競爭很有懸念感。”
樊歆瞅瞅手機屏幕,就見投票數據像八十年代中分的發型,齊刷刷以平均之勢朝兩邊倒,一個五萬五,一個五萬三,勢均力敵。
自古以來有競爭就有口水,這方投票區積極熱烈,那方評論區更是爆滿,因著兩位候選人的粉絲數量差不多,雙方陣營實力相當,打起口水仗來蔚為壯觀。
【和尚洗頭用飄柔】:支持樊歆!支持樊歆!支持樊歆!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藥別停】:“支持齊湘!她出身高貴,美麗優雅,適合出演這種女神的角色!”
【師太貧僧自己脫】:“她優雅美麗,我們家精靈歌姬就不優雅不美麗啦?瞧瞧桃花塢的廣告,年度最美古風女主角!廣告裏的她出塵脫俗衣袂飄飄,演仙女再合適不過。”
【捐出同桌保家衛國】:“切,樊歆再好也隻是一個草根出身,跟齊湘怎麽比?不是一個檔次的好嗎親?”
【求嶽母發貨】:“草根怎麽了?她入行才一年就拿到MST國際金曲獎,演藝圈裏頭一個,誰有她猛?齊湘,哼,沒有那名媛稱號,沒有家族支撐,她的事業會這麽順風順水?單看努力與實力的話,樊歆完勝!”
【性感豹紋俺老孫】:“誰說齊湘不努力?人家當年沒進時尚圈可是S大的學霸!全市第二的成績考入,你讓樊歆試試?說是加拿大華人,還不知道是哪個野雞大學畢業!”
【愛情故事】:“作為一個小說原著黨,我想說,女主是一個能歌善舞的女神,這點樊歆合適……但要撇開才藝單論顏值的話,齊湘在樊歆之上,真正的天使麵孔九頭身比例,拍起來更養眼……”
……
微博上掐成一片,汪姐拍拍樊歆,“淡定!兩人爭一個角色,肯定會引起爭議。”
莫婉婉跟著道:“對,有爭議才會火!”
樊歆點頭,在對投票結果的短暫驚訝後,接下來的她便有些心不在焉,對幾人的話題都不怎麽搭理。莫婉婉推她一把,“你想什麽呢?擔心票數嗎?”
汪姐跟著安慰:“放心,咱現在領先齊湘幾千呢,具有優勢!”
樊歆沉默良久,道:“其實比起票數,我想的更多是這個角色……這兩天我在看劇本,看完後有種對未知世界的迷茫感,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好這個角色,而且我居然對女一沒什麽共鳴……我本來就不是科班演員,現在對人物還不來電,心裏更是虛了!”
汪姐疑道:“咦,怎麽會不來電呢?難道這角色不是你自己挑的嗎?”
莫婉婉不屑一顧,“哪輪到她挑?慕春寅看中了劇本,撂下一句話,準備進組!她就得進了!”
樊歆道:“這事說起來還真挺突然的,我對拍影視是有些好奇,但從沒想太多,畢竟我的規劃是音樂道路。當慕總把劇本拿來時,我以為頂多就客串一下,沒想到他直接讓我上女一……這麽突然就從歌手到演員的轉型,我有壓力……”
她說到這輕笑起來,一半動容一半無奈,“但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心裏又很感動……”
汪姐站在公正的角度客觀點評,“說實話啊,感動歸感動,但工作畢竟是以藝人為主體,經濟人接手前還是要跟藝人溝通一下比較好……”
莫婉婉道:“溝通個屁啊!這經濟人可不是平常平等合作的對象啊!人家是霸道總裁頭條帝!叫你上你就得上!”
汪姐躊躇著,將話說得委婉,“這種方式有點□□,不利於長期合作,樊歆你有機會還是提一下。當然了,他是BOSS,你話點到為止就好。”
“長期合作?”莫婉婉哈哈大笑,一針見血,“NONONO,他們是終身合作製!”
樊歆汪姐:“……”
莫婉婉笑完安慰樊歆,“好了你就別糾結了!角色給都給你了,想也沒用。來,想想開心的事,這《琴魔》是鴻海影視投拍,鴻海與MH衛視交好,而MH衛視的收視率一向領先全國,這次要是按慣例在MH衛視播放,絕壁要火!準備迎接你大紅大紫的星途吧!”
汪姐點頭,“對啊,想想美好的事,畢竟這都投票環節了,結果要是你,你就得上!”
樊歆若有所思,再瞅瞅牆上的鍾,想著慕春寅的下午茶時間要到了,她回到17樓去做點心。
……
十七樓的總裁辦公室裏,慕春寅正在神色凝重的看財務報表,樊歆原本想說說《琴魔》的事,可見他太忙,便沒開口。
當晚慕春寅加班到很晚,不是跟這個高管開會,就是跟那個合作夥伴談生意,樊歆不好打擾他,就在休息室內安安靜靜看劇本。
慕春寅開會到一半,進屋找文件,走進休息間一愣,就見茶幾後的樊歆眼圈紅紅的,正一抽抽的吸鼻子。他問:“你怎麽了?”
樊歆含著濃濃的鼻音說:“劇裏的女二好感人,每次看到結局自盡的這段就控製不住情緒……”
慕春寅笑著搖頭,“看女二做什麽,看女一,你得演女一。”
樊歆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慕春寅,忽然輕聲問:“阿寅,我還有選擇角色的權利嗎?”
“說什麽話!這女一不是明擺著了嗎?”慕春寅拿紙巾給她擦眼睛,溫情的嗓音裏是不容商量的堅決:“別哭了,你聽我的就是,讓你演女一絕對沒錯!”
樊歆還想說什麽,可慕春寅已經走了出去——下屬們還在外廳等他。
……
半夜十二點時,抱著劇本的樊歆終於撐不住,歪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而外間慕春寅忙碌的工作還在繼續,結束與孫副總的商議後,他並沒有要休息的架勢,而是讓吳特助又喊了幾個下屬進來。
那是幾個連夜加班的高管,其中一位姓趙的技術總監半敬佩半馬屁地對慕春寅說:“慕總,您果然料事如神,樊小姐與齊湘的票數差距越拉越遠,下午五點樊小姐隻高齊湘五千三百票,現在已經高出八千三。”
慕春寅頷首,沙發上公關部的胡總監笑著說:“這該說是實力還是運氣呢?齊湘雖在國際時尚界很有地位,但名流圈畢竟離普通人的生活太遠,便產生了眼下的尷尬局麵——她在國際上的規格比樊歆高,但在國內的知名度卻不如樊歆。”頓了頓,他總結道:“所以這個投票,我們是占了便宜的。”
慕春寅微微笑,幽深的瞳仁在燈下透著篤定的光。他之所以答應蘇崇山以網選的方式競選女主角,當然是算計好了這一點。
技術部趙總監喜滋滋地繼續說:“照這速度下去,到明天下午,起碼多出三四萬票,屆時差距就明顯了。”
胡總監笑著點頭,“到那時候,女主角非我們盛唐不可。”
慕春寅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道:“先別高興的太早,投票時間有三天,指不定後麵會發生什麽事呢!”
話至此處,他正色看向年輕的技術部主管,“趙總監,這兩天加班加點,務必好好盯著數據,一有異常,馬上來報。”
“是,慕總。”
※
一群人散去後已是淩晨一點半,慕春寅結束一整天的工作回了內室。休息室裏的沙發上,樊歆歪靠著已經睡去,手裏還維持著拿劇本的姿勢,大概是覺得冷,她貓咪般蜷縮著。
慕春寅走上去,拿手摸摸她的腳,冷涼一片。他無奈搖頭,將她纖細的腳捂在手心,待捂熱後才將她抱到了床上。
夜半的燈光明亮,被裏的樊歆兀自睡得深沉,一頭烏發海藻般散在枕上,愈發顯得臉龐白皙秀美而長睫濃密,隻是眼睛因為看劇本哭過,略顯紅腫。
慕春寅坐在床畔看她,笑著歎息,“傻氣,一個劇本而已。”
他給她細細壓好了被子,這才去洗漱。
洗漱完後他裹著浴袍出來,拿起桌上手機點開了微博,看了投票頁麵半晌後,他微微勾起唇角,扭頭看向窗外。
玻璃窗外夜色岑寂,星空下是燈火斑斕的城市夜景。慕春寅將視線落得遠遠的,末了輕輕一笑,“九重啊九重,票數落後這麽多,該反擊了……”
※
慕春寅估算的果然沒錯,翌日清晨還不到七點,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開。
慕春寅披著衣服走到外廳,對著急匆匆進來的趙總監做了個噓聲動作——樊歆還在裏麵睡。
“慕總。”趙總監明明是一臉心急火燎,聞言卻不得不壓低聲音,“九重那邊有動作。”
與他的焦急相反,慕春寅慢條斯理倒了杯紅茶,問:“怎麽?”他雖然是將醒,卻眸光清冽精幹,精神煥發,半分沒有惺忪之意。
趙總監道:“原本咱的票數比齊湘多一萬多。但從淩晨四點開始,齊湘的票數就以不正常的頻率往上漲。”他一麵說一麵低頭翻手中的記錄薄,“四點過兩分時猛漲了兩千三百票,四點半時又漲了一千,五點時分三個階段漲了四千,六點時又分三次漲了五千,共漲了一萬三千。”
慕春寅問;“現在雙方的總數據是多少?”
趙總監道:“我們九萬三,齊湘九萬一,又相差無幾了。”
兩人正說著,門被一隻手推開,趙總監的助理走進來,道:“慕總,趙總,九重剛才又刷了兩千票,數據跟我們持平了。如果他們繼續刷的話,肯定要超過我們。”
見兩位上司沉默,他揣摩著上司的臉色提議,“既然他們不守規矩,咱也別跟他客氣,回頭我就去刷一萬票。”
趙總監瞪他一眼,“人家刷你就刷啊?”
小助理年輕沉不住氣,“那怎麽辦?咱不能陷入被動啊,他們都刷了一兩萬了,作弊也不帶這麽無恥的吧。”
“刷了這麽多?”慕春寅頷首,語氣一霎急轉,卻是笑起來,“很好。”
趙總監跟小助理齊齊怔住,“這還好?”
慕春寅晃著手中水晶杯,修長手指摩挲著杯壁緩緩遊移,茶色液體隨著他的動作在晨光中瀲灩蕩漾,映出他唇角一抹高深的弧度,他問:“你有數據記錄嗎?”
趙總監點頭,“有,雖然九重分批分次刷得隱蔽,外人看不出來,但我分分鍾都在盯著,每一次刷票我都將證據截了下來,幾時幾點具體刷了多少票,清清楚楚。”
“把數據發到公關部,找微博人流量最多的時刻,上傳上去。”
趙總監恍然大悟,“慕總,難怪您叫我通宵盯著數據……其實您早就在等著他出手吧。”
慕春寅笑而不語,鳳尾般的眼角撩得越發慵懶俊逸。
趙總監又問:“您是想把九重作弊的證據放上去,打壓齊湘嗎?”
“打壓?”慕春寅笑吟吟伸出手指,往趙總監麵前擺了擺,“不!是徹底出局!”
“這真是釜底抽薪!”趙總監極是時候地拍馬屁,“慕總,您高。”
慕春寅笑著,幾人又細細商量片刻,趙總監這才帶著小助理離開。
外廳隻剩慕春寅一人,他剛準備走進內廳,就見裏頭傳來噔噔蹬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人光著腳在地上走,隨即內廳的門後露出一張小臉,頭發亂蓬蓬的,一副剛醒的惺忪模樣,她揚揚手中手機,語氣微愕:“阿寅,齊湘給我打電話了。”
慕春寅掃掃她沒穿鞋襪的腳,“又不穿拖鞋!”他走過去將她抱起來往沙發上一丟,嫌棄地說:“沒腦子嗎?說了多少次總不聽!生病了還能給我做飯嗎?”
樊歆訕訕地去找自己的拖鞋,“我一急就忘了。”
“有什麽好急的,齊湘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嗎?”
“不是啦,隻是好意外,她打電話請我喝早茶,約我九點在香島茶吧見麵。”
慕春寅眯了眯眼,“喝早茶?”
“對。”樊歆道:“她說話好客氣好溫柔,我都不好意思拒絕。”
慕春寅薄唇翹起,麵上浮起一抹興味,“那就去啊。”
☆、第53章 Chapter53 齊湘
半小時後,兩人出了門。
汽車平穩地行駛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路畔的建築物如流水般快速後退。
慕春寅坐在後車廂,給趙總監去了個電話,“刷票記錄暫時別發。”
一旁趴在車窗上看風景的樊歆扭頭問:“什麽記錄?”
“沒什麽。”慕春寅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機,“昨天的會議記錄而已。”
※
九點整,兩人準時抵達香島茶吧。
香島是Y市頂級的茶吧。樊歆隨著服務員的指引往二樓雅間走去,二樓走廊十分幽靜,地上鋪著厚實的團花地毯,右側是一個狹長的紅木博古架,擺著好些古玩,左側牆麵是繪有花鳥的古風牆紙,懸掛著唐宋古典仕女圖,走廊盡頭放置一雙半人高的纏葉牡丹琺琅瓷花瓶,典型的中式複古風格。
服務員恭敬地將兩人引到某個包廂門口,樊歆推門而入,腳步微頓。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極大的包廂,裝修似古代貴族的廂房——房間正中是仿明清的紅木雕花桌椅,桌椅側一扇屏風,雪白的絹紗底,繪著幾幅雅致的梅蘭竹菊。屏風後顯出一個女子的窈窕背影。她倚在鏤空的朱紅小軒窗前,頭發鬆鬆綰起,一襲素白底繡青花瓷的及踝雪紡長裙,衣袖設計得極別致,是繡花的寬大蝴蝶袖,雙臂舒展開時,廣袖長裙迎風翩躚,倒真像從古風畫卷裏走出來的美人。
——隻一個背影,便足以傾倒一片。
聽聞腳步,倚窗的美人轉身,衝樊歆跟慕春寅笑道:“呀,你們來了。”
她明眸皓齒回眸一笑,竟有讓人目眩神迷之感,門口樊歆一霎微怔——從前在S大時她領略過齊湘的美,五年之後的今天,齊湘更是美到不像人間,饒是這百媚千紅的演藝圈,也沒幾人能跟她相提並論。
樊歆不禁感概,過去溫淺喜歡齊湘是理所應當的。食色是人的本性,如果她是男人,多半也會被這樣的麵孔吸引。
她猶自發呆,而窗畔的齊湘已姍姍妙步而來,手向桌椅一引,請兩人坐下。
樊歆回過神來,跟著慕春寅一道坐了過去。
齊湘又衝著屏風那邊道:“淺,客人來了。”
淺?樊歆微愕,就見包廂那頭翠竹色的中式紗簾對半拉開,將夏日光線掩映得格外溫柔,有人端坐在暖陽中,背脊筆直,修長的指尖優優雅雅翻過一頁書。籠罩著他的日光本是活潑的赤金色,那窗台原有輕快的夏風拂過,可掠過他周身時,一切都安靜下來,以沉默的姿態融入他沉穩的氣場中,從此歲月靜好,花開無聲。
溫淺。
見了兩人,他放下書卷施施然走過來,坐在桌子對麵,依舊是清雋的臉,略微衝樊歆慕春寅壓壓下巴,就算打了招呼。
樊歆跟他相處多次,早已習慣他這種態度,當下抿唇一笑算是回應。而她身旁的慕春寅擺出紈絝公子哥的模樣,歪靠在座椅上,懶洋洋道:“少爺忙,有話直說。”
齊湘嫣然一笑,纖纖十指提起桌上的景泰藍茶壺,往各個杯盞裏倒茶,待為四個杯盞倒滿後,她向樊歆溫聲道:“我為刷票一事向樊小姐道歉。”
她開門見山,而樊歆雲裏霧裏,“什麽刷票啊?”她昨晚一心看劇本去了,並未特意留心刷票結果,聞言她拿出手機掃掃微博,咦了一聲,“我跟你票數持平了?”
一側慕春寅嗤笑,“喲,齊小姐還敢提這事呢,我還以為你要繼續刷,刷出個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為止!”
齊湘臉上不見任何局促,仍是笑得溫婉,“我也是今早才知道這事,昨夜裏我比樊小姐少一萬多的票數,我家小弟一時心急魯莽,雇人在淩晨刷了上去。我得知後十分震驚,立刻停止了這種荒謬的做法。”
她抬眸正色看向樊歆,容色磊落,“投票一事如果結局落敗,齊湘願賭服輸。”緩了緩,她臉上浮起真摯的歉意,再次向樊歆道:“樊小姐,這事給你造成的困擾我向你賠禮道歉,我保證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還望樊小姐原諒我家小弟的年幼無知。”
她目光懇切,坦坦蕩蕩認錯道歉,叫人不好意思抓著錯不放。樊歆躊躇了片刻,慕春寅在旁語音輕蔑的搶白:“你要真想賠禮道歉,那就去跟媒體說清楚吧。”
樊歆扯扯慕春寅的衣袖,“算了,不知者無罪,又不是她做的。”
靜默許久的溫淺出聲,“齊湘的確是今早才知情。”
見溫淺出麵說話,樊歆更不願再得理不饒人,忙移開話題,向慕春寅道:“我餓了,咱們吃點東西吧。”
齊湘含笑看了樊歆一眼,似乎是感激,她拍拍手掌,服務員立刻魚貫而入,殷勤地送上招牌早點。
大大小小的餐碟擺滿一整桌,齊湘一麵吃,一麵以主人的身份向幾人介紹菜品特色——香島是九重的產業。
快吃完之時,樊歆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齊湘站起身,毫無豪門公主的架子,笑得端莊大方,“這洗手間有點遠,剛巧我也要去,樊小姐隨我來。”
兩個女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雅間裏隻剩神態各異的兩個男人。慕春寅慢悠悠夾了一個海棠糕,笑吟吟道:“恭喜溫總,收了齊湘這一員大將。”
溫淺淺淺抿了一口茶,“也恭喜慕總,樊歆出演女一號勝券在握。”
“不敢當,隻要溫先生不要護短,別因為舊愛壞我盛唐的事就好了。”
溫淺神色平靜,“如果我想壞盛唐的事,早在慕總的人給蘇崇山吹耳邊風,提網選這個建議時,我就點破了。”
兩個男人的目光隔著茶幾在空中遇上,一個清疏一個淩厲,氣場卻旗鼓相當。旋即慕春寅挑眉,饒有興趣地問:“哦,原來溫總知道?”
溫淺答所非問,“慕總一向足智多謀,善於做籠子讓人往裏跳,隻怕這蘇崇山跳進了圈套還喜滋滋蒙在鼓裏呢!”
慕春寅含笑的眸裏滿是隼利,“我突然發現,溫總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後麵的形容詞沒說出口,口氣一轉,“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你隻有一雙彈棉花的手。”
“彼此彼此,慕總也不像我想象中那樣,隻有一張小白臉的顏。”
慕春寅笑意風流,眼風斜著向溫淺睥睨而去,“溫總這是在誇我顏值高嗎?當然,單輪顏值,你我的確不是一個檔次。”
溫淺提壺的手平穩如初,溫熱的香茗自細長壺口緩緩傾瀉,茶盞中一波瀲灩,清雅的普洱香溢滿一室。他從容道:“暫且不提顏值,就說慕總臉皮的厚度,溫某已望塵莫及。”
慕春寅冷哼,“我的臉皮跟溫總的花招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麽!”
溫淺抬起頭來,眼眸裏沉凝著刻骨的冷靜,末了化為淡淡譏誚,“不敢在慕總麵前班門弄斧!慕總當年一招瞞天過海可是厲害得很。”
慕春寅眯了眯眼,神色冷硬起來,不屑的目光一霎銳利,“溫總這話什麽意思?”
溫淺不答,隻悠悠起身,“我也去下洗手間,失陪。”
※
長廊頂端就是洗手間,裝修豪華的洗手間不僅潔淨如洗,還被香薰點得香氣襲人。
樊歆用完衛生間,在外麵裝飾精致的公共洗手台洗手,台子上是整理儀容的鏡子,她下意識照了一會,整了整頭發與衣裝。
照到一半,鏡子裏驀地出現一張熟悉的臉,樊歆頭一扭,就見溫淺站在她身後,頎長的身影將她的光線擋了一大半。她微怔,隨即想起這台子是男女洗手間公用的,她正要說點什麽打招呼,沒想到溫淺便開口了。他掃掃她手腕,問:“我送你的那串手鏈呢?”
樊歆答:“在家裏。”她如今戴的是慕春寅從國外買的那條,霸道總裁逼她帶上去後就不許取下來,所以溫淺送的那條隻好放在抽屜裏睡大覺。
一貫風輕雲淡的溫淺今兒一反常態的刨根問底,“為什麽不戴?”
樊歆不好直說,便換了個委婉的說法:“那條對我來說很珍貴,所以我把放到屜子裏收藏了。”
“珍貴嗎?”溫淺彎彎眉梢,墨玉般的眸裏似閃過淡淡笑意,“那就更應該戴了,舊了再買。”
“別別!溫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千萬別再破費。”樊歆哪敢還收他的東西,瞧見溫淺麵色微沉,便道:“那個……真要送禮物的話您可以送齊小姐,我就不需要了,真的。”
她抬腳要走,溫淺卻身子一轉攔在她麵前,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語氣有些像解釋,“齊湘隻是我的藝人。”
“啊?”樊歆不明白溫淺怎麽跟自己講這句話。下一刻,便見齊湘從衛生間裏走出來,見了兩人抿唇一笑,“呀,你們都在啊,那豈不是把頭條帝一個人落在包廂了?”
話剛落,就見慕春寅從雅間裏出來,看到樊歆跟溫淺站得近,他大步流星過來,徑直□□樊歆與溫淺之中,硬生生將兩人視線隔開,旋即他拽著樊歆就走,“洗完了手還磨蹭什麽,快點回盛唐!還有事要忙!”
他頭也不回的走,樊歆隻得扭頭向溫淺齊湘說:“謝謝兩位的款待,再見。”
齊湘微笑與她揮手告別,被慕春寅扯著走遠的樊歆不經意回頭一瞥,就見齊湘駐足於走廊拐彎處,身後是一幅兩米長的潑墨山水圖。畫卷上清山靜水,紅梅斜疏,齊湘立於丹青畫卷正中,有風吹進朱紅色的鏤空小軒窗,拂起她的墨發與水清色長裙,她姿容端莊迎風俏立,寬大的蝴蝶袖撲棱棱飄飄欲仙,仿佛下一刻就要禦風飛升。
樊歆看著齊湘,那一瞬腦海中蹦出一段話:“清音乃誰?瑤池西畔沉月宮,素衣長裙,廣袖流仙,姿容最美者也。”
這是《琴魔》裏形容女主清音的一段對白。樊歆迷迷糊糊的想,這樣的齊湘,跟劇本中描繪的清音,再貼切不過。
※
回去的路上,樊歆跟慕春寅並排坐在後車座。
高樓大廈不住從車旁晃過,建築物的影子隨著盛夏陽光斑駁地投向車窗。茶色玻璃隔開了外頭的烈日與炎熱,車廂裏慕春寅撫著樊歆的發,笑道:“女一穩定是你的,我已經給你報了個短期影視速成班,後天就去上課,你去學習一下,到時拍戲上手會快些。”
“等等……我還有些事沒想明白。”樊歆撐著下巴,腦中不斷回想著齊湘的最後一麵,彼時她立在丹青之中,衣袂翩躚如仙。
“什麽事?”
“我說了你別生氣,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女一這個角色,如果我自己挑劇本,我估計不會接……”
慕春寅氣得掐了她臉一把,語氣不容忤逆,“投票都要塵埃落定了,你不演也得演!”
他話落又去撥電話,樊歆見他撥趙總監的號碼,問:“你幹嘛?”
慕春寅頭也不抬,“讓他把齊湘作弊的證據發到微博。”
“算了。”樊歆手往他屏幕上一按,切斷了通話,“她都道了歉。”
“道歉就能抹去作弊時的無恥?”
“那事不是她做的,況且我也在她麵前表示不再追究,如果你還發,別人會認為我食言而肥……再說了,小時候珍姨老說,能高抬貴手又何必得理不饒人?圈裏路本來就難走,我不想多結梁子。”
見她神色執拗,慕春寅無可奈何道:“你啊!心太軟,早晚要吃虧!”
樊歆將腦袋往他肩上輕蹭,是個討好的意思,見他臉色稍緩,她趁熱打鐵拍馬屁,“慕少爺是世界上最強大最聰慧的男人,有你在身邊,我怎麽會吃虧?”
慕春寅冷哼著扭過頭去,片刻後笑了起來,轉身長臂輕舒,將她圈進了自己懷裏,“馬屁精!”
☆、第54章 Chapter54 女二
兩人回了盛唐,慕春寅在辦公室外廳辦公,樊歆在休息室裏頭看《琴魔》的劇本。
午飯過後是慕春寅的午休時間。樊歆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齊湘的電話,她說自己就在盛唐一樓會客廳,請樊歆下去,有事找她。
樊歆沒驚動慕春寅,輕手輕腳溜出辦公室。
剛到一樓,樊歆老遠便見前台妹子們正殷勤圍著會客廳裏的齊湘,見齊湘絲毫沒有大牌的架子,倆人大著膽子提出合影的要求,齊湘痛快答應,小前台們笑得嘴都合不攏。
樊歆暗想,不愧是全球最美名媛,瞧把倆小前台迷的。
待樊歆走到會客廳,兩小前台這才反應過來,叫了一聲“樊歆姐”,拿著合影心滿意足跑了。
會客廳裏隻剩兩人,客氣的招呼過後,齊湘開門見山道:“我聽溫淺說,樊小姐並沒有拍攝影視劇的經驗。”
樊歆不懂她這話的意思,齊湘嫣然一笑,接著說:“我第一次拍電影前擔心NG,心理壓力好大。你現在有沒有這種壓力?”
她笑意誠懇,沒有半點矯揉造作,仿佛是一個老朋友關心著友人,樊歆點頭承認,“的確是。”
“那我就來對了。”齊湘彎唇笑起來,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似鍍了光的珠貝。她從包包裏拿出幾本書,遞到樊歆麵前,“這是我一年前在DTR國際影視學院進修時的教材,講的就是影視類的知識,你回去看看,對拍劇有好處。”
樊歆還未回答,一隻手搶過了書,緊接著莫婉婉的高嗓門傳來,“喲,這不是DTR內部書籍嗎?據說是那種牛逼哄哄,市麵上買不到的頂尖教材?”
樊歆一轉身,就見莫婉婉跟汪姐站在自己身後,汪姐豔羨道:“對,就是那種一本抵外麵十本的牛逼教材。”
莫婉婉大手一揮,將三本書往腋下一塞,向齊湘道:“那這書姐替樊歆收了,齊湘你回吧,不送。”
她說完大咧咧走遠,樊歆隻得向齊湘解釋,“不好意思,我朋友她……”
齊湘反倒替莫婉婉解圍,“沒關係,我早就認識莫小姐,她性格豪爽,一向如此。”
書已經被莫婉婉拿走,樊歆便是想拒絕也不行,當下隻能向齊湘道謝。齊湘溫柔的笑,“這麽客氣做什麽,投票的事我還得謝你跟慕總既往不咎呢。”
兩人一番客套,齊湘的助理從外麵走來,道:“齊湘姐,下午專訪的時間快到了,咱們該走了。”
齊湘起身向樊歆告別,臨走時倏然朝樊歆遞去一個鼓勵的眼神,“樊歆,加油!”
兩人並不熟絡,但聽到鼓勵樊歆當然是微笑,“謝謝,你也是。”
……
齊湘笑盈盈走遠。七月份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屋外太陽毒辣地烘烤著大地,齊湘的助理替她撐著傘,半疑惑半抱怨:“齊湘姐,這麽大太陽,你沒必要親自送書來,讓阿坤送就可以了。”
齊湘道:“自己親自來才能顯得誠心啊……”
兩人漸漸走遠,樊歆與汪姐站在盛唐門口,汪姐道:“齊湘果然如業內所說,沒什麽架子。”
樊歆點頭,視線遠處的齊湘背影窈窕,步態優美,長長裙擺在風中飛舞。
先前兩小前台也站在門邊看齊湘,其中一個壓低聲音說:“這次要不是樊歆姐做女主,我肯定挺齊湘,她出身高貴,氣質優雅,顏值爆表,每一樣都符合清音的標準……”
樊歆聽到了這話,汪姐扭頭瞪了兩人一眼,“還不去工作!”
小前台們嗖地跑了,汪姐對著樊歆一笑,“別聽她們的,女一是咱的,你好好演。”
樊歆怔了一會,道:“其實她們倆說得對。”
她話落再沒多話,若有所思的上了十七樓。
※
總裁辦公室裏,慕春寅已從午休中醒來,正坐在老板桌後跟人打電話,對麵沙發坐著周珅跟公關部的胡總監。
幾分鍾後慕春寅掛了電話,二世祖周珅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問:“這蘇崇山打電話過來幹嘛?”
慕春寅道:“蘇崇山說看投票的結果,穩定是我們第一,特意提前來恭喜我。”他慢悠悠喝了口紅茶,又笑著說:“他還說我得謝謝他,是他這個網選的主意好,盛唐才能這麽快拿下女一,不然一直跟九重耗著,還不知何年何月能分出勝負。”
一貫矜持的胡總監再也忍不住,聳著肩膀大笑起來,“這蘇崇山還真是把自己當回事了!那投票的主意是他想的麽?自賣自誇也不帶這樣的呀!”
周珅對此事並不知情,一時雲裏霧裏,“難道不是蘇崇山的主意嗎?”
胡總監看向上座的慕春寅:“這全是慕總的迂回策略好嗎?”
“怎麽說?”
胡總監道:“這都是慕總的計劃,自從九重摻和進來後,蘇崇山對女主一事搖擺不定,慕總便想出網投的點子,買通了蘇崇山的心腹,借心腹之口將網投主意告訴蘇崇山。蘇崇山對提議十分滿意,一來盛唐九重都用不著得罪,二來還能給自己的電視劇炒作一把。便喜滋滋采取了這個方案……約莫他現在還在沾沾自喜呢!”
周珅道:“春春你這主意太冒險了吧,萬一投票結果不如齊湘呢?那豈不是白送齊湘做女主角?”
慕春寅扯扯嘴角,“少爺我是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腿的人嗎?”
“周總監有所不知。”胡總監笑著喝了口茶,“投票這主意看似公正,實際恰好相反。慕總早在向蘇崇山提議之前便做過市場調查,發現齊湘在國內市場的支持率不及樊歆,所以他才放心大膽地讓蘇崇山實施網投計劃。”
“這計劃一旦實施,還有一個好處,一旦齊湘票數不及樊歆,九重多半會有所行動,咱就可以逮著機會下手……所以這兩天慕總讓技術部的盯緊些,果不其然,九重刷票了。刷票了好呀,咱把證據往微博一放,千萬網民一起罵,齊湘還不得乖乖出局?當然了,如果九重為這事惱羞成怒也怪不到咱頭上,畢竟在外界看來,這投票的主意是蘇崇山想的呀。”
周珅朝上座慕春寅伸出大拇指,“嘖嘖,春春,你真是越來越腹黑了……”
慕春寅彎唇,眉宇間的明媚仿似要召喚回逝去的春天,他笑得一派無辜,“哪有,少爺我明明天真純潔無邪爛漫……”
“呸!”周珅道:“跟你這種腹黑心狠的商人比,我還是從政去得了,不然沒有活路。”
“從政做什麽?”
“小時候我有個偉大的願望,長大以後要一名愛國愛民的大官。比如……”周珅兩眼望窗外天空,無限憧憬,“中華人民共和國小賣部部長!”
胡總監:“……”
慕春寅:“你可以下班了,滾吧。”
刺溜一陣人影飄過,周珅人消失得無影無蹤。胡總監見狀笑道:“慕總,那我也下去了,回去想想樊小姐投票勝出後,該發點什麽宣傳稿。”
慕春寅揮揮手,“發吧發吧,讚美褒揚的詞別吝嗇……反正女一演定了。”
胡總監欠欠身,退出辦公室。
……
胡總監走後,樊歆抱著劇本推門而入。
慕春寅聞聲瞟她一眼,問:“去哪了?”
樊歆沉默著,反應有些反常,慕春寅追問:“你怎麽了?”
樊歆抿了抿唇,似在某種矛盾中搖擺,最終她走到沙發旁,鄭重其事地看向慕春寅,“阿寅,我們取消那個投票吧。我想演女二。”
慕春寅微笑的臉僵住,“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樊歆清晰重複,“我想演女二。”
慕春寅的表情慢慢冷下來,“事情到這個地步了,你說你要演女二?”
“阿寅,你別生氣,你聽我說……其實這幾天看完劇本後,我一直想跟你談角色問題,但你總是很忙,就算有時間,也不願意跟我談。”
“談?談什麽?談你這蠢貨放著女一不要,要女二?”
樊歆道:“這不是女一女二的問題,是喜好問題,我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中不中意這個角色,願不願意接演?”
慕春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這話什麽意思?你嫌棄?”
“不是!我怎麽可能嫌棄,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感動都來不及,我隻是希望接工作前,你能跟我商量一下,讓我對自己的工作有一定選擇權與知情權。”
慕春寅打斷她:“選擇權?你需要選擇什麽?我的決定不會有錯,你照我的規劃去做就行!”
樊歆不說話了。
慕春寅繼續說:“你知不知道女一跟女二的差別?能做主角為什麽要做配角?”他越說越激動,“多少人搶著當女一你卻不要!為什麽,因為你沒有演戲的經驗?擔心演砸了挨罵?還是因為顧慮九重?我告訴你,沒必要!”
樊歆搖頭,“不是這樣的,我不擔心自己演砸,我雖然沒有經驗,但我會努力學習。我不怕挨罵,我做好了新人演技差被吐槽的準備,我更不擔心九重,因為我相信阿寅你的強大……我選擇女二,隻是單純的喜歡這個角色。”
慕春寅靜了靜,突然冷笑,“女二是什麽角色?”
“妖女,反角,與女一的神女身份對立,跟女一是情敵。”
“你用不著講,我看過劇本。”慕春寅嗤笑,“你覺得你符合女二的設定嗎?她城府深沉,血腥殘暴,為達目不擇手段。而你呢?單純沒心眼,像一隻無害的小綿羊……對角色來說,你一來性格相差十萬八千裏,二來沒有深厚的演技支撐,你駕馭得住嗎?”
“還有,你知道反角多招黑嗎?演得不好,觀眾笑你沒演技。演得好,觀眾代入感強,看你整天虐主角虐配角,玻璃心受不了就噴你。你這不是找罵嗎!”
樊歆無言以對,慕春寅緩了緩情緒,將火氣壓下去,道:“慕心你聽我的,你演女一更合適,女一身上有跟你類似的地方,而且正麵角色不招黑。”
“阿寅,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承認,女一是個招人喜歡的角色,但我無法對她產生共鳴。相反我中意女二,她是反角,但她因愛而罪,很可憐……看到她自盡的結局我眼淚都出來了,我真的想演她……”
慕春寅打斷她的話,“你這是衝動。”
“人的喜好本身就是直觀的衝動……我希望自己接戲,是因為發自心底的喜歡與熱愛。而不是衡量戲份的輕重,能討多少觀眾的喜歡,或者未來能得到什麽回報而演,那是計算如何得到最大的名利效益——我不願這樣。”
“那你就甘心讓齊湘演?她做女主,而你綠葉襯托鮮花?嗬,整個盛唐都在為你爭取為你鋪路,你就這麽點出息?!”
“阿寅,一部真正的好劇不分什麽綠葉紅花,雖然戲份不同,但每個角色都很重要。”
慕春寅的聲音慢下來,滿含冷冽,“所以……你堅持要演女二是吧?”
樊歆看著他,輕輕壓壓下巴,“如果你同意,我會很高興……”
“我同不同意有什麽用!你都鐵了心了!”慕春寅重重擱下手中茶杯,紅茶激撞飛濺,“得,你愛怎樣就怎樣,以後你自己挑劇本看角色!我再不管!”
他話落手一甩,轉身進了休息室,房門摔出“砰”的大響。
外廳隻剩樊歆一人,她瞅著緊鎖的門,呆站了好一會。
有微風吹過房間,白色紗簾簌簌搖擺,樊歆將視線投向窗外,屋外陽光燦爛,而她的心卻如愁雲密布。她揉了揉額頭。
她知道他為什麽生氣。
他給的,她不要。
然而這隻是最表層的矛盾,深層的原因是彼此思想上的對立。
他強硬的愛,已經從生活蔓延到工作。她想要爭取自主的權利,而他不給。
……
傍晚時分,想著慕春寅今晚還要留在十七樓加班,樊歆便在辦公室的豪華廚房做了一大桌的菜。雖然中午跟慕春寅意見不合吵了一場,但一家人再不愉快,也終究要和好。所以吵完之後,她還是想維護彼此的感情。
飯做好後她去敲休息間的門,裏麵沒動靜。又敲了幾次,仍沒反應。慕春寅應該還在生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時針慢悠悠晃到了夜裏九點,樊歆焦急起來,慕春寅的胃病就是飲食不規律導致的,他但凡超過夜裏□□點不進食,胃疼就會發作。
樊歆再等不得,拿了總裁辦公室的備用鑰匙,將休息室反鎖的門強行打開。
房間一片漆黑,慕春寅沒開燈。出乎意料,樊歆沒聽見他的咆哮——往常她擅自開門的話,他百分百會發飆。
但此刻他沒有,幽暗的房間裏靜得不正常,隻有窗外傾瀉進來的大片月光,沁涼如幽幽秋霜。樊歆倏然感到害怕,因為她聽到輕輕的吸氣聲,仿佛有人在極力克製著某種疼痛。她按下燈光的開關,果然——慕春寅縮在床角,用力抵著自己的腹部,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
樊歆趕緊奔過去,“阿寅,胃又疼了?”不待他回答,她轉身去外麵找藥,端著熱水飛奔過來,送到慕春寅唇邊,“快把藥吞了。”
慕春寅手一揚,“啪”一聲響杯子被打潑,熱茶傾灑在地板上,他吼道:“滾出去!別煩我!”
樊歆的模樣有些無奈,捏著空杯子走了出去。
房門哢擦合上,封閉地像一個被世人遺棄的密室,燈光孤寂地亮著,滿室清冷,慕春寅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原以為這孤寂會長久持續,誰知兩分鍾後,門再次被推開,樊歆又端著一杯水走了進來。
她走到床畔,再次將水跟藥遞了過去,溫聲道:“阿寅,把藥吃了嘛,胃痛多難受啊。”
慕春寅撥開她的手,表情很冷,語氣因為疼痛而輕微顫抖,“不需要你假惺惺!”
他嘴唇發白,豆大的汗順著臉頰一顆顆往下滑,明顯是痛到了極點。樊歆急道:“好了好了,我聽你的就是!不演女二了!”
慕春寅忍痛瞥她一眼,“真的?”
樊歆用力點頭,“真的真的我保證,你別再折磨自己,把藥吃了好不好?”
慕春寅僵持片刻,確定她沒敷衍他,這才張開唇,任由她喂了藥。藥喂進後,樊歆鬆了一口氣,拿手給他輕揉腹部,“我給你揉揉,再忍五分鍾這藥就見效……”
她又拿紙巾給他擦拭額上的汗,哄道:“吃點東西好不好?我做了你喜歡的青椒牛柳。”
她溫聲細語,麵上滿是關切之色,慕春寅神色緩和下來,壓了壓下顎。
樊歆忙不迭端來飯菜,拿勺子一口口喂給慕春寅,一碗飯下肚,慕春寅蒼白的臉色逐漸恢複血色。樊歆心頭的石頭落了地,又喂慕春寅喝了小碗湯。慕春寅的胃漸漸不痛了,他瞟瞟樊歆,“你先前還鐵了心,現在真肯放棄女二?”
樊歆點頭,“是啊,前一刻我還堅持底線不動搖來著,下一刻見你痛,就什麽都忘了。”她淡淡的笑,“沒辦法,誰要你是我的底線呢!”
慕春寅微怔。那邊樊歆的話還在繼續,“我知道,你讓我接女一,不僅是想讓我得到最好的,更是想保護我不受傷害。你想做我的盔甲,把我當軟肋一樣去保護,可我愚笨又倔強,總害你擔心。”
她頓了頓,眼神澄澈而清明,“雖然我不夠聰明,但我不會忘記最重要的是什麽。我願意為了底線放棄喜好。”
她話到此處,抬頭與慕春寅對視,沒人再說話,靜靜的房間裏,彼此眸底均浮起動容。
在這世上,愛有許多表現形式,可以是牢固的鎧甲,脆弱的軟肋,也可以是最堅定的底線。
而他與她,都是彼此的底線。
旋即慕春寅轉身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十秒鍾後電話接通,慕春寅道:“吳特助,通知蘇崇山,取消投票網選。”
那邊的聲音很驚訝,“啊?慕總你要取消投票?為什麽?”
“不為什麽,女一誰愛演誰去!我隻要女二!”
※
翌日,一條重磅消息席卷演藝圈——《劇情神逆轉——網選獲勝在即,準女一卻退位讓賢》。消息稱,在《琴魔》網選投票的最後一天,原本甩出對手十幾萬票,穩拿女主無懸念的樊歆,突然做出驚人決定,放棄女一而選女二。據稱,樊歆曾私底下與另一位候選人齊湘見過麵,她欣賞齊湘的美麗與氣質,認為齊湘更貼合女一的人設,本著為觀眾奉獻最完美作品的心態,她甘願退位讓賢。
此報道一出輿論嘩然,畢竟在這演藝圈這你爭我搶的勢利場所,還從未見過這種情況。
網友們反應不一,有的人不理解樊歆為什麽將囊中之物拱手相讓;有人讚樊歆高風亮節,為了作品品質甘願放棄出風頭的機會;也有陰謀論的擁護者,認為樊歆棄演是娛樂圈各演藝勢力間角逐的結果;更有直腸子的粉絲,想不通就@齊湘,一群群跑到齊湘微博下麵求問緣由。
想不到齊湘還真回了,沒有講述理由,卻在微博裏上傳了一張樊歆的古風照片,配以一行文字——“精靈歌姬的美麗及大氣,圈內罕見。”
這一席話明擺著就是誇樊歆了。當然,大氣那兩字也值得推敲,這意思就是樊歆的確是主動讓賢,並不如陰謀論所稱,是權力博弈的結果。
樊歆的粉絲一見這話就放心了,雖然多少為她棄演女一覺得遺憾,但更為自己的偶像感到驕傲,認為她謙虛無私,有容人之度舉薦之德。而齊湘的粉絲更是對樊歆感恩戴德,原本齊湘的票落後樊歆許多,再繼續下去,網選結束多半得以難堪收場,幸虧樊歆終止投票,杜絕了這種難堪的局麵。基於此事,齊湘的許多粉絲對樊歆產生了好感,一**如潮水般湧進樊歆的微博裏,鼠標一點,積極關注。於是一夜之間,樊歆的粉絲量又漲了一大截。
網上鬧騰一片,而盛唐十七樓,處於輿論中心的樊歆正看著那篇讓全國人民齊齊誇讚她的報道。
她敬佩地對慕春寅道:“這篇公關稿誰寫的?往臉上貼金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爐火純青。”她原本隻是不想演女一,沒想到歪打正著,如今不僅贏得網上網下一片讚譽,微博上還圈了一大波粉……可見一個藝人想要在圈裏混好,公關方麵至關重要。
斜靠在老板椅上的慕春寅頭也不抬,“還能有誰,金筆杆胡總監。”
樊歆抿唇笑,手裏不停的給慕春寅剝鬆子,“我純粹就是個人喜好,這跟高風亮節有什麽關係?還有那什麽舉薦之德,容人之度……媽呀,誇我臉都紅了。”
“好了,時間快到了。”慕春寅湊過來將她手裏的鬆子叼走,一麵吃一麵瞅著牆上的鍾說:“準備一下,我送你去影視培訓班。”
☆、第55章 Chapter55 拍戲
既然已經敲定了角色,那麽離開機的時間就不遠了。影視新人樊歆得抓緊開啟前的空檔,去惡補影視知識。
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內,樊歆開始了培訓。雖然時間匆促,但效率卻非常高,因為慕春寅給她請的那個北影老教授是退休的老導演,實力彪悍。老教授1V1教學,為了在最短時間達到最強的效果,他摒棄深奧的理論,直接從實踐入手——譬如他給樊歆看片場的視頻,告訴她拍攝流程,拍攝細節、拍攝準備等等。他甚至帶樊歆去附近片場,在別人的劇組內,指著一係列的拍攝器材,講解它們的作用,告訴樊歆怎麽根據機器走位,怎麽在現場最快記住台詞……
除此之外,他指導樊歆看了大量的影片,在那些流光聲色的著名電影裏,老教授指著屏幕,一幕一幕跟她分析,仔細幫她揣摩找感覺,譬如如何通過肢體語言塑造人物,如果通過麵部表情詮釋角色內心,如何通過眼神傳達角色感情……
雖然樊歆從未上過專業的影視課,但在老教授的教導下,日益成長強化。樊歆對此歡欣鼓舞,有一日晚飯後坐在庭院秋千上乘涼之時,對慕春寅道:“你請的這個教授真好,我的壓力終於不那麽大了。”
盛夏的星光灑滿院落,晚風陣陣,空中彌漫著夜來香的氣息,慕春寅淡淡瞅她一眼,“你本來就不該有壓力。”
樊歆踢踏著兩條腿,秋千下的地麵上投出她的影子,被拉成一道斜長,“怎麽可能沒有,畢竟是第一次演戲。”
“有少爺在你有什麽壓力?”秋千旁慕春寅長身玉立,遙望著夜空,眉宇間一抹驕傲一抹篤定,“這圈子對旁人來說或許步步維艱,但於你而言,隻是一個遊樂場,拍廣告,接影視,出唱片,開演唱會……任何選擇都隻是一場玩樂,一切有我,你隻要高興就好。”
樊歆不禁動容,扭過頭去看她,“慕少爺,你如今怎麽對我這麽好?”
慕春寅猛地將秋千重重一推,樊歆驚得大叫:“阿寅你幹嘛!”整個人隨著秋千高高蕩起,烏黑的長發在幽幽的夜色中潑灑如瀑。
慕春寅拍拍手,氣哼哼一轉身,“少爺從前對你不好嗎?”
樊歆:“……”
※
上了大半個月的課後,《琴魔》劇組給樊歆來電話,說是大眾對這部劇十分期待,劇組決定開機前安排主要角色各拍幾套定妝照,以滿足廣大網民先睹為快的要求。
於是乎,八月上旬的某天,樊歆頂著盛夏的烈日,換上戲服為《琴魔》劇組拍了幾套定妝照。
攝影棚裏她遇見了齊湘,彼時齊湘已經盤好發髻換上了戲服,果然不出樊歆所料,妝扮齊全的齊湘嬌美端莊,身姿娉婷白裙飄飄,活脫脫就是女主清音。
齊湘笑著跟她打招呼,言語親切,仿佛兩人是熟絡的老友。待樊歆梳妝打扮好,一身火紅長裙走出來,齊湘由衷讚道:“這妝扮真合適你,比桃花塢裏還美。”
樊歆謙虛一笑,便站到了攝影機前麵,她隨著攝影師的指導拍了幾張照片,然後與齊湘合影了幾張。兩人的鏡頭表現力都很好,攝像師一麵拍一麵激動地道:“太美了!發到網上一定會引起轟動!”
樊歆見他口氣誇張,便湊過去看了一眼,的確不錯,起碼身旁的慕春寅沒有異議,而另一方齊湘的經紀人溫淺,亦輕輕壓了壓下顎。
溫淺是照片拍到一半之時進來的,彼時樊歆剛好穿著戲服出來,紅衣如火步態生蓮,溫淺的眸光不經意投過去,還未來得及收回,頭條帝雙手環胸大步過來,二話不說,直接擋住他的視線。
溫淺:“……”
半小時後,樊歆拍完照片隨慕春寅離去,踏出攝影棚時攝像師還在一個勁誇,“這兩人的合影太美了,沒後期處理就這麽棒,再PS一下還得了……明天放到網上絕壁是熱門啊!評論要上天!”
※
果然不出他所料,翌日照片發布到《琴魔》的官方微博上,頓時引來萬千粉絲圍觀,評論幾乎全是瘋狂點讚,除了男女主的定妝照以外,最讓人驚豔的當屬女一與女二的合照。
高清的海報圖上是兩個女子,兩人隔著一架豎起的古琴,一左一右背靠背而立,左邊是由齊湘扮演的清音,她雲鬢花顏,一襲雪色長裙逶迤至地,衣袂飄飄似騰雲駕霧,仙氣十足,那纖纖十指握著仙器白色玉笛,精致的下顎微微揚起,眸光堅定而純善,神女的高雅端莊被她表現得淋漓盡致。
而右側畫麵,樊歆飾演的反角魅姬截然相反,一身火紅長裙襯得她肌膚如雪,如瀑的烏發披在肩上,發髻並無任何飾物,隻在眉間點了一簇妖嬈的花鈿,細看是一朵似蓮非蓮的花,殷紅幾瓣綻放在白皙額頭,配著那朱紅薄唇,竟有勾魂攝魄的美。她並未拿任何武器,半撚的指尖卻有一團妖異的火焰在搖曳,隨著她流轉的眸光,透出蠱惑的氣息。
左仙右妖,不同的色調不同的背景,將一正一邪兩個女主詮釋得入木三分。粉絲紛紛大讚劇組有眼光。
當然,除了誇讚兩個女主的美貌外,更多粉絲為樊歆的表現感到驚豔。在他們眼中,精靈歌姬的嗓音是純淨的、溫暖的,她的為人亦是這般。但今天這張海報卻打破人們的認知,他們驚喜地發現精靈歌姬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原來樊歆也可以這樣妖媚的美。非仙非神,顛倒神魂。
……
網上眾口齊讚,兩位女主卻都淡定的很。譬如,紅衣女主的扮演者樊歆正在盛唐十七樓給總裁做下午茶甜點,而她背後跟著兩個大驚小怪的二世祖。
莫婉婉指著手機上的海報震驚地說:“我去!想不到你還有這樣妖媚的一麵!”
樊歆無奈笑道:“那都是造型師打扮出來的,然後攝影師讓我擺出那種……呃,撩人的姿勢跟眼神……其實我也覺得怪怪的。”
莫婉婉湊過來擠眉弄眼,“我聽說你在裏麵有重口味的戲?說是女妖為了吸引男人的精氣,便勾引男人上床的橋段?”
樊歆撫撫額頭,“對,我也在苦惱,完全沒有經驗啊!”
“這還不好演?看我的!”二世祖周珅衝過來,扯開衣領,摸著自己的“香肩”,裝作青樓裏邀客的姑娘,將聲音拖得長長的,“大爺,您快來嘛~~”又將腿伸出來,將褲腳拉到大腿處,摩挲自己體毛茂密如熱帶雨林的大腿,單眼皮小眼睛還敢媚眼如飛:“大爺~奴家還是第一次,您可要溫柔點哦~~”
莫婉婉打住他,“你這不叫勾引,叫淫.蕩。”
周珅一拍手,“有句話說的好,不以風騷驚天下,就以淫.蕩動世人!”
樊歆莫婉婉:“……”
樊歆留下廚房繼續鬥嘴的兩人,端起泡好的茶,給外廳的慕春寅送去。
慕春寅淺淺抿了一口茶,道:“剛劇組來電話,說籌備的差不多了,讓你一個星期後進組。你不喜歡帶助理,那就讓莫婉婉陪你去。”
樊歆歡呼一聲,再瞅瞅慕春寅,見他有些不對勁,問道:“你怎麽了?臉怎麽那麽臭?”
“能不臭嗎?”慕春寅麵有懊悔,隻差捶胸頓足,“想想你要在橫店待三四個月,沒人給我做吃做喝疊被鋪床,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樊歆:“……”
……
這廂兩人商量著進組的事,而數裏之外的榮光九樓,齊湘姿態端莊地坐在溫淺辦公室的沙發上,正看著最新出《琴魔》海報以及粉絲的評論。
看了片刻後她起身來到辦公桌旁,纖纖十指點著平板電腦上放大的海報問:“怎麽樣,還不錯吧。”
正在辦公的溫淺聞言掃了一眼照片,目光輕飄飄在白衣的齊湘上掠了一圈,然後凝在紅衣如火的樊歆上。他看了片刻,微微一壓下巴,“還行。”
齊湘漾著溫柔的笑,“這次的事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提點我找樊歆當麵澄清,盛唐肯定會將刷票的證據發到網上,屆時我就背上了不白汙點,也不可能出演女一。”
溫淺將視線從樊歆的照片上收回來,淡淡道:“你演什麽角色我不關心,我隻希望不正當競爭的事到此為止。”
齊湘倒了一杯咖啡,遞給溫淺,“你就消消氣吧,這事我已經說了三弟了,他保證以後不會了。”
咖啡香嫋嫋而起,溫淺卻將咖啡推了回去,“謝謝,我不喝咖啡。”
齊湘仍是溫婉的笑,“淺,老喝冰水對胃不好。”
溫淺自顧自倒了一杯冰水,“齊小姐換個稱呼,我隻是你的經紀人。”
“為什麽不行?”齊湘微怔,旋即道:“以前我都這麽喊你的。”
溫淺抿著杯中冰水,麵色依舊平靜,語氣卻不由自主帶了些強硬,“跟他們一樣喊我溫先生,或者溫淺也可以。”
他語氣疏淡,幾乎處處駁齊湘的話頭,可齊湘似乎不以為杵,仍是盈盈笑著,慢條斯理喝著咖啡。
溫淺卻已不再看她,隻道:“你回去準備一下吧,一個星期後進組。”
※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進組的日子便到了。
八月底的天依舊炎熱,樊歆跟莫婉婉拖著大大的行李箱出了門,幾人正要去機場,卻見慕春寅開著車攔到路中間。樊歆見狀道:“阿寅,你不用送的,我坐公司的保姆車。”
慕春寅白她一眼,“誰送你?我跟你一起去橫店!”
樊歆一驚,“啊,你跟我一起去拍戲?”
慕春寅頷首,“對,我三分鍾前做的決定。”
樊歆,莫婉婉,“……”
……
頭條帝就這樣跟著樊歆去了橫店。
對於他這樣的大人物突然空降,可把劇組上下嚇了一跳。劇組趕緊殷勤地去給他訂酒店,誰知頭條帝手一擺,“不用了,我在影視城旁買了套房子。”
劇組上下:“……”
莫婉婉伸出大拇指,“有錢,任性!”
……
就這樣,樊歆一行人搬進了慕春寅的新別墅。別墅規模雖然不大,勝在精致,風景區依山傍水單門獨院的三層小高樓,家居用品一應俱全,拎包即可入住。
樊歆將東西搬到二樓臥房,一麵瞅著豪華的屋內擺設,一麵向慕春寅道:“沒必要這麽破費的,還專門買一套房。”
慕春寅道:“如果你喜歡上了拍戲,以後來橫店的機會就不會少,有套房子總是方便些。”
樊歆清理衣服的手頓住,衝慕春寅抿唇一笑,“昨天你說以後再不讓我拍戲,原來是假的。”
慕春寅反問:“你既然喜歡,我又怎麽會攔著?”
樊歆心下一暖,想起另一件事,“你怎麽突然決定陪我一起拍戲?”
“都說了有錢任性啊。”慕春寅喝著紅茶打哈哈,才不會把真正的原因告訴她——今早樊歆出門前,他突然得知溫淺也要陪齊湘到橫店,防火防盜防溫淺,他當然得跟著來。
樊歆還在那嘀嘀咕咕,“公司那麽忙,沒了你怎麽辦?”
慕春寅道:“好辦,我把一部工作分丟給幾個信得過的高管,其他帶到橫店來。反正互聯網時代,發發郵件傳真,開開視頻會議,辦公——so easy!”
樊歆:“……”
※
翌日劇組人員都到齊後,舉行了一個開機儀式。
過程隆重而簡單,主創人員都到場,選一個良辰吉時,牆頭上拉起一塊紅色橫幅,上麵寫著“鴻海影視《琴魔》開機大吉”。橫幅下就是一張長桌,桌麵鋪紅布,桌子正中擺香爐,兩側置瓜果菜肴,投資人攜劇組人員手持高香,對著頭頂蒼天虔誠祭拜。說白了就是酬神,祈求上蒼保佑拍攝順利,影片上映紅火之類的意思。
開機儀式過後,便進入正式開拍了。
開拍第一天樊歆多少有些緊張,雖然培訓課裏有跑過片場,而且也曾經拍過桃花塢的廣告,但那多是一個人的鏡頭,且沒有對白,不像眼下這種有對手,台詞一大溜的情況,所以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而陌生的,而這陌生的感受,就導致了NG的頻頻發生。
過度NG對新人來說是非常尷尬的局麵,有的導演或對手演員脾氣不好,不停NG的話會招來他們的嫌棄責罵,甚至掌摑小演員的事時有發生。
但樊歆毫無壓力,因為頭條帝就在片場翹著二郎腿鎮場,雖然NG情況十有**,但導演與對手演員一直客客氣氣耐心有加……就這樣,曆經幾天NG後,樊歆逐漸進入狀態,好歹從頻頻NG到了勉強過關。拿莫婉婉的話講,如果一張試卷的滿分是一百分,這是零分到三十分的飛躍。
日子這樣過了幾天,樊歆有一日收戲早,想著第二天拍的鏡頭比較多,她趕緊回家抓緊時間做功課。
所謂的功課就是看劇本,背台詞琢磨劇情。她比不得專業出身的演員,又沒有經驗,隻得用心鑽研劇本,往往一看就到半夜。
這邊她用心看劇本,而那邊房裏的慕春寅也在專心辦公——他正對著電腦跟下屬召開視頻會議。會議開完後,他跟周珅視頻語音,單獨詢問公司裏其他要事,周珅在視頻裏哭喪著臉說:“春春,你都去了一個星期還不回啊,我這幾天身兼數職忙的連酒吧都沒時間去!你知道我錯過了多少妹紙嗎?”
慕春寅淡然道:“我大概會有三個月不回,你肯定會錯過更多的妹子。”
周珅困惑地問:“為什麽呀?就算是金牌經紀人也沒見這麽貼身陪伴的呀。你實話實說,你看樊歆這麽緊!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慕春寅眉一挑,“誰對她有意思?”
周珅不相信,換了個方式套話:“書上說,情人眼裏出西施。你有沒有覺得她漂亮?”
慕春寅道:“跟全天下女人一樣,兩個眼睛一張嘴,胸部不大不小,屁股不大不小,有什麽漂亮的?”
“你什麽眼神啊!”視頻裏的周珅拿出一張樊歆的海報,手指在海報上,“你仔細瞧……瞧她那窈窕的身姿,那鵝蛋臉,那水汪汪大眼睛,還有那小扇子似的長睫毛……呐呐,還有那對小梨渦,不覺得特美嗎?”
慕春寅搖頭,“沒覺得。”
他這話是實話,他從小跟樊歆一起長大,這張臉看了二十多年,熟到早已沒有感覺。在他心裏,樊歆就是樊歆,不論是多年前那個胖成小山似的她,還是眼下清麗妙曼的她,都是一個樣子,沒啥區別。
周珅搖晃著紅酒杯,瞅著海報一副資深人士的鑒賞姿態,“她最美的就是那一頭長發,烏亮濃密……嗷,好像摸一把,肯定又滑又順,估計還香香的呢……”
“想剁手就試試!”
周珅道:“……”
……
兩人通話完畢,慕春寅切斷視頻,走到露台上透氣。
露台上一個纖細的人影正站在那,趴在欄杆上看星星——做完功課的樊歆也在陽台上透氣。聽到腳步聲她扭頭一笑,“阿寅你來了?”說完又去仰頭看天空。
頭頂蒼穹如墨,星輝熠熠如珠光,月光皎皎如薄紗,樊歆仰著頭,側臉線條在夜幕下優美精致。長發披在肩上,柔順的垂到腰際,被朦朧的月光一傾灑,鍍出微微的光,似一匹華美的墨色緞子。
慕春寅沒由來想起周珅方才的話,彼時他不以為意,如今看來,周珅的點評倒也貼切。
周珅還說想摸一摸,看是不是柔順滑溜……思及此處,慕春寅的手徑直覆了上去,順著樊歆的頭頂“嗤溜”滑到發尾,別說,還真挺順滑,感覺好的他很想來一句,穿過你的秀發我的手。
樊歆的反應就沒這麽浪漫了,她低頭看著他摸她頭發的手,有些發蒙,“你幹嘛?”他從前雖然經常揉她的頭發,但每次都不像是對待女人,而像是摸狗,今天卻溫柔的不正常,像是在摸人了。
慕春寅怔了兩秒後道:“看看你發質好不好。”他從前摸她的頭發總是自然而然理直氣壯,眼下卻沒由來有些心虛,於是補了一句掩飾的話,“好的話可以拍洗發水廣告。”
“哦。”樊歆百分百信任他,轉頭繼續望星空。
慕春寅亦佯裝仰頭看星星,可掌心那片拂過她長發的地方,還染著她發絲深幽的香,一絲半縷飄向他的鼻翼,竟有沁人心脾之感——這是他從前並未發現過的細節。
那一刻他想,那二世祖說的還真準,這頭烏發果然又黑又亮又順又香!幸虧沒給他摸!
想到這他又有些得意,周珅那死淫棍怎配摸她的頭發?樊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隻有他慕少爺才能摸!於是他伸出手再摸了幾把,半眯著眼,表情頗陶醉。
他全心投入,樊歆卻驚悚了,她捂住後腦,指著慕春寅摸的手一聲叫,“停!你是不是摸了什麽髒東西沒擦手,就往我頭上抹?”
慕春寅:“……”
樊歆雙手抱著後腦撒腿狂奔,像是被小日本追趕著的花姑娘。
空蕩蕩的陽台,慕少爺的手還停在半空中,維持著摸的姿勢。
……
※※※
樊歆最近很煩惱。
拍戲十來天,雖然她已漸漸進入狀態不再頻繁NG,但某個煩惱卻從拍攝之初便一直困擾著她,她很是焦慮。
這天拍攝完一個鏡頭後,王導演將她拉到一旁,很溫婉地講述了這個問題。他說:“樊歆,你的進步雖然很快,但角色的感覺你還是沒把握住。”
導演說的是實話,樊歆很慚愧。
她的確沒把握好角色。雖然NG次數變少了,但她還沒學會在鏡頭前收放自如,每每麵對機器便覺得拘束,要麽表情僵硬,要麽表演生澀,總歸是各種差強人意。而演戲這檔子事屬於雙方或者多角配合的事,如果一場戲裏有兩個角色,那感覺就類似玩蹺蹺板,一方演技越好越投入,施壓的力氣便越大,另一方便彈得越高越來勁,雙方都將實力拿出來,才能將蹺蹺板踩得更刺激,戲飆的更好。
同理,若一個人力量太小,壓不下蹺蹺板,不僅飆不起來戲,同她演對手戲也會覺得很無趣。
樊歆目前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因著她太過生澀的演技,跟她對戲的人都不來勁。但好在劇組上下知道她是新人,都挺包容,包括飾演女一的齊湘,兩人對手戲挺多,出現NG齊湘從不說什麽,偶爾NG到尷尬,她也是禮貌的笑。
不過也有態度不同的,比如飾演男主的李崇柏,他是個急性子,最厭惡對手NG,因著樊歆剛拍戲那幾天沒經驗NG了不少次,他便不大願意跟樊歆對戲,每次兩人對戲,他便微皺著眉,雖然沒說什麽,但表情並不好。據說他曾私底下抱怨劇組為什麽找一個沒有半毛錢演技的新人,早知道他就不來了……這話傳到樊歆耳裏時,莫婉婉氣了,樊歆卻讓莫婉婉別往心裏去。
是的,往心裏去幹嗎?當一個人做某件事無法達標,便無權怪罪別人有意見。——她的確是個新人,演技確實不如人意,就算李崇柏抱怨幾句,那也是她能力不足才落人口舌。
她若真心有不平,口舌之爭又有何用,提高演技才最有說服力。
想到這,她向王導道:“王導,我回去會多看劇本,多揣摩人物……”
“慢慢來,別太有壓力。”年過半百的王導是圈內的模範導演,對人和藹可親,對新人更是循循善誘,不像某些導演疾言厲色,稍有不如意就開罵。
王導溫聲細語給她提示,“你揣摩劇本首要就是揣摩人物。你靜下心想想,魅姬是什麽角色?她是妖女,什麽是妖?妖媚!重點在於這個媚上,舉手投足都得有這個媚態,比如走路的姿勢,柔弱無骨,比如眼神,勾魂攝魄……而你的氣質屬於端莊型,你沒從自身解放出來,這個媚態就沒得到表現,塑造角色就不成功……”
樊歆深以為然。
導演要去拍下一場戲,臨行前他拍拍她的肩,“今天你沒戲了吧,收工後回去琢磨一下我的話,最好找點相似角色的影片看看。”
他話剛落,一個含笑的聲音插.進來,“回去可以找找媚態的角色揣摩,比如媚主的蘇妲己,趙飛燕……”
樊歆扭頭一看,就見穿著戲服的齊湘站在導演旁邊,一臉真摯。導演邊走邊扭頭笑,“齊湘說的好,這些角色很貼切,你回去好好觀察體會……”
齊湘話落隨著導演離開,臨別時還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第56章 Chapter56 吻戲
樊歆當晚回去果然把類似的角色翻出來看,而慕春寅在隔壁房間辦公。
莫婉婉自告奮勇地陪她一起看,看片之前她問樊歆,“你給姐講講這個故事,姐加深理解,幫你一起找感覺。”
樊歆道:“這個故事很簡單,就是一個名叫清音的女神下凡曆練,在凡間她遇見一個名叫徐長安的男人,這男人是仙門弟子,法術高強。兩人因為誌趣相投便結伴而行,一路斬妖除魔保護百姓……在這個過程中,兩人相愛了。但他們的戀情招來了女煞魅姬的妒忌,魅姬為了奪走徐長安,將清音視作肉中刺眼中釘,千方百計的要除掉她……劇情線就沿著兩女一男的糾纏不斷發展,直到正義戰勝邪惡,神女打敗千年女妖,最後大結局。”
莫婉婉道:“魅姬為什麽要奪走徐長安?”
“徐長安是她前世的戀人。”樊歆唏噓道:“其實魅姬挺可憐的,她生前是歌舞坊的頭牌花旦,花容月貌歌舞雙絕。她與一位出身官宦家的公子相戀,但公子父母瞧不起歌舞坊的戲子,不僅對兩人戀情百般阻撓,還逼迫他迎娶她人。公子誓死不從,於一個深夜逃出家門,與魅姬私奔。公子家人發現後帶兵追趕,將兩人追到懸崖上,被逼無奈的兩人決定殉情,他們雙雙許下來生相見的誓言,攜手跳崖。崖高千丈,公子當場摔死,而魅姬卻被懸崖上一棵樹掛住,留了一條命。公子父母見兒子慘死,泄憤於魅姬,他們將未死的魅姬帶回府邸,百般折磨,先是將她丟入青樓任人淫辱,後將奄奄一息的她扒皮抽筋,還在她臨死之時請人做法,讓她死後無法投胎轉世……就這樣,魂魄不得安生的魅姬便寄身於一架古琴內,化為女煞……她在琴內呆了一千年,支撐她熬下去的,除了生前的怨恨,還有對公子的愛戀。一千年後,公子終於轉世投胎,成為蜀道名門的得意弟子,苦守千年的魅姬喜極落淚,想要找前世的情郎,卻發現情郎愛上了另外一名女子……”
莫婉婉嘖嘖搖頭,“等待千年,真是癡情……”又問:“那勾引男人吸取精氣又是怎麽回事?”
“魅姬死後化為女煞,女煞屬於邪祟,修為薄弱便不敢見日光……她為了能與公子像正常人般雙宿雙飛,便幻做美人的模樣,勾引不同的男人,吸取他們的精氣,增加自身修為……又因為不斷吸取男人的精氣,死在她手裏的冤魂不計其數……所以神女清音聞風而來,要收服她,保衛百姓的安全……”
莫婉婉道:“就是這樣才杠上?”
“對,神女要收魅姬,兩人見麵時,魅姬這才發現癡盼千年的情郎,竟同神女一道來剿滅自己。魅姬的心碎無法言喻,因愛生恨,誓要殺了清音奪回情郎……”
莫婉婉點頭,“我明白了,這魅姬看似殺人無數,心裏卻是最痛苦的人。”
樊歆道:“是的,我覺得這個人物的內心很豐富,具有挑戰性才要演的。”
莫婉婉一拍她的肩,“那現在開始吧……魅姬魅姬,要的就是媚,不媚的話勾引男人吸取精氣的橋段就不好看了!對了,姐知道一部劇,裏頭有個角色媚得超帶感!”莫婉婉說著翻出一部古裝劇《母儀天下》,指著佟麗婭飾演的趙飛燕道:“哇哇哇,你看跳舞的這段,這眼神撩人吧,演得真讚!”
視頻裏的趙飛燕長裙旖旎,正向君主獻舞,那半撚起的蘭花指,那盈盈蕩漾的秋波,看得人心頭發顫。莫婉婉將視頻暫停,指著畫麵道:“你注意到她的眼神沒,烏黑的眼珠朝著目標方向一點點轉過去,然後彎唇一笑……簡直媚態橫生,來來,學一個。”
樊歆依言學了一個,莫婉婉扯扯嘴唇,“叫你練媚眼,不是翻白眼!”
樊歆又來一個,莫婉婉毫不客氣地打擊她,“這是鬥雞眼嗎?”
再來一個,莫婉婉麵無表情:“沒感覺。”
如此十來遍,樊歆幹脆拿起鏡子,對鏡練習。
於是在這個夜晚,就聽到這樣的對白。
“無感,再來!”
“不行,再來!”
“再來!”
“再來!”
……
就這樣,樊歆對鏡練了一整晚,練習到一個眼神重複千百遍……直到把莫婉婉看到麻木,歪到床上呼呼大睡。
而樊歆還在那裏練習,直到練到兩眼抽筋。
好在付出總有回報,翌日樊歆再去片場,幾個鏡頭下來,導演看樊歆的眼神有些微妙了,收工時他問:“昨夜裏看了很久?”
樊歆抿唇笑:“嗯,看到半夜兩點。”
導演點頭,“今天有些感覺,雖然鏡頭上看的不明顯,但我能感覺出你的進步。繼續加油!”
……
得了導演肯定的樊歆愈發努力,一有空閑就將平板拿出來看,看各個影片裏貌美如花的嫵媚女人,從眼神到肢體,從舉手投足到麵部表情,看完便對著家裏的穿衣鏡找感覺。或學著她們扶風擺柳的搖曳腰肢,或柔若無骨的舉手投足,或我見猶憐的嬌聲嚦嚦……總之一連好些天,樊歆都在對鏡練習。莫婉婉幾次打斷她,讓她休息一下,她不過暫停幾分鍾,喝口水然後繼續練。
為了達到效果,她除了對鏡子外還常對著莫婉婉練習,比如將莫婉婉當做男人,時不時拋一個媚眼,或者露出一抹撩人的笑。莫婉婉起先是全然無感的,隨著樊歆技術的愈發嫻熟,某天莫婉婉終於褪去了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一摸手臂,“哎喲臥槽,雞皮疙瘩起來了,還真有那麽點撩人的感覺!有進步有進步!”
再過幾天,莫婉婉變成了肯定加讚賞,“不錯不錯,老娘似乎從你的眼睛裏真看到了電流,電得老娘一個激靈!”
又過幾天,樊歆的媚眼越拋越發爐火純青,莫婉婉的反應漸漸由肯定轉為警告,“別再對老娘拋……老娘把持不住了!老娘不想成為拉拉!”
最後,不想成為同性戀的莫婉婉幹脆拉來慕春寅,對樊歆道:“這場勾引男人的戲你對頭條帝練習吧,老娘不敢陪了。”
滿心想著練戲的樊歆顧不得其他,她按照劇本的橋段,俯身將慕春寅往沙發上一壓,慕春寅敷衍的配合著她,張開雙臂歪歪斜斜隨意一躺。
接下來的慕春寅笑嘻嘻,樊歆卻一本正經入了戲。她凝視著他,白皙如玉的俏臉緩緩湊過來,在離慕春寅嘴唇三厘米處頓住,隔著虛虛的距離,她欲吻未吻,學著電視上妖精勾引人的姿勢,微啟紅唇,徐徐朝他吹了一口氣,半嬌半嗔道:“大官人……”
她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烏黑的瞳仁似一片深邃的海,眸光流轉間有不可探知的情愫。旋即她勾唇一笑,低下頭去,手順著他的肩膀移到衣領,那削蔥般的纖纖十指塗著胭脂色指甲油,迷離的燈光下盈著別樣的誘惑,她指尖按住慕春寅的襯衣領口,貼著他精壯的胸膛一寸寸往下探,又是一聲嬌軟的呢喃,“好人……”
她嗬氣如蘭,那嬌滴滴的一聲好人,拖著綿綿的尾音,染了蜜糖似的甜膩,聽得人心裏發顫。
沙發上慕春寅漫不經心的臉怔住,竟有片刻失神。不知是樊歆的進步飛速讓他驚愕,還是他也跟著入了戲,他雙手突然摟上樊歆的腰,是一個受了蠱惑,將美人擁入懷抱的姿勢。
他正投入,一旁莫婉婉陡然一聲大叫:“卡!”旋即哈哈大笑,“哈,樊歆這場演的真好!眼神姿勢表情統統完美,明天就這麽演,保準一條就過!”
樊歆笑盈盈地起身,跟莫婉婉擊了個掌,“好,我加油!明天一條就過!”
兩個女人心滿意足地離去,留下頭條帝獨自愣在沙發上,半晌後他緩過神來,拍了拍胸口,看著屋外樊歆的背影自語:“這女人到底是拍戲還是練邪門功夫啊?剛那眼神瞅的我腦子一片空白……”
……
慕總裁嘀咕著回到自己的房間,關燈睡覺。
當夜他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裏的他回到陪樊歆練戲的那一幕,他躺在沙發上,樊歆溫香軟玉般覆在他身上,嬌軀暖暖的,軟軟的,有女人的馨香。她嫣紅的唇湊過來,纖纖十指撚住他的衣領,一點點往下拉,嗓音輕軟似夢囈:“好人……”
夢裏的他被蠱惑了心神,竟捧住她的臉,一點點湊過去,吻她嬌豔的唇。
夢到這一幕戛然而止,慕春寅驚醒過來。夜色濃如墨,窗外傳來秋蟲的窸窣,他坐起身,在沒開燈的幽暗中怔然良久。
末了,慕春寅用力拍拍自己的臉,自語道:“你瘋了!她是慕心!”
※
第二天在片場,樊歆果然不負莫婉婉所望,拍到魅惑男子的鏡頭時,一條就過。視頻監控器後的導演瞅著屏幕,滿臉驚喜:“不錯不錯!剛才那個畫麵演的到位極了,樊歆真是進步飛速!”
得了導演的肯定,樊歆瞬時信心爆棚,而一個頎長的身影走過來,拖長了話音道:“咱們的魅姬有進步真是可喜可賀,還望魅姬再接再厲,別再讓人為難。”
說話的正是劇中扮演男主的李崇柏,名氣雖然不及赫祈,但也是國內一線。他這話雖是笑著的,但眸裏明顯有諷刺之意,話落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樊歆身邊的莫婉婉頓時擰眉,“這人怎麽說話陰陽怪氣的呀?”
一旁場務忙道:“李哥是這樣的人,你們別介意。”
樊歆將莫婉婉拉回去,“算了算了。”
莫婉婉不滿道:“幹嘛算了!有意見就直說嘛,他礙著頭條帝在場不敢說,又總在暗處給臉色是什麽意思!不止一兩回了!”她拿手戳樊歆的胳膊,“你怎麽一點也不生氣啊!”
樊歆道:“新人嘛,遇到這種情況很常見。與其生氣,不如想著怎麽提高自己的演技。”又道:“好了,這事你別在慕春寅麵前說,他工作本來就多,別讓他分心。”
“你真是!”莫婉婉氣得頭也不回的去了。
樊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無奈一笑。
是的,能生什麽氣?因為你不夠好,不夠優秀,不夠耀眼到炙手可熱,別人才有輕慢你的理由。與其抱怨,不如問問自己,為什麽沒做到讓他們不敢輕視。
※
莫婉婉氣得一下午都沒理樊歆,一直到收工回家,她見樊歆愁眉苦臉的抱著劇本,這才開口問:“你怎麽這個表情?這兩天不是演的很順嗎?又遇到更高級的坎了?”
樊歆盯著劇本,半天後道:“明天我得演吻戲。”
“吻戲?”
“嗯,我們演到這一段來了,男主徐長安沒有上輩子的記憶,所以根本不記得魅姬,魅姬想喚回他的心,便施展自己的幻術,讓徐長安愛上自己,徐長安中了她的幻術,兩人親吻。”
“吻就吻唄,你這麽沉重的模樣是什麽意思?”
樊歆道:“我沒有吻戲的經驗……而且跟李崇柏對戲,我擔心……”
莫婉婉迅速接口,“你擔心NG之後他又臉色不好嗎?操,他再給老娘這樣,看老娘不抽他!哼,一線明星了不起啊,等老娘繼承了家族產業,我還是未來的製片人呢!”
樊歆忙消火,“好了你就別再為這事生氣了!我不是擔心NG,我是擔心他的小助理。”
“什麽小助理?”
樊歆道:“我聽人說,李崇柏隻要心情不好就拿人撒氣……前段時間因為我老NG,耽誤了他收工的點,李崇柏不敢對我發脾氣,就把氣撒到自己的新助理身上。那助理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姑娘,每次都被李崇柏雞蛋裏挑骨頭的罵,我聽人說了幾次,心裏挺過意不去的。”
莫婉婉愣了愣,“擦,真的假的呀,李崇柏還老在電視上一副特別關愛自己員工的模樣……原來是作秀!”又道:“難怪你這些天老偷偷讓人給小助理送吃的,原來是道歉。”
樊歆點點頭,道:“我得琢磨琢磨明天的戲,好好演,免得小助理又被罵……”
說到這她哀歎一聲,“可是怎麽辦,我不清楚具體該怎麽吻啊,我的初吻還沒送出去呢,完全沒經驗!導演又不讓借位!”
她將視線落在莫婉婉身上,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著她,莫婉婉猛地後退幾步,“擦,你看我幹嘛?該不會是想老子陪你試吻戲吧!”她連拖鞋都顧不得穿,打著赤腳一溜煙跑走,“老娘不想成為拉拉!”
樊歆長歎一口氣,“我沒說讓你陪我試戲……我隻是想說吻戲讓我鬱悶……這是我的初吻啊,要在戲裏給一個不熟的人……”
她嘀咕半天,最後懷著一腔惆悵走出房門。
出了一樓的門便是庭院。院落不大,但一花一木勝在精致,左側栽了一片月見草,淡紫色的花開到茶蘼。右麵是個小涼亭,有藤蘿順著亭子網上爬,熙攘的枝葉蓋滿了整個亭子,遠遠看去,像一頂翠色的亭蓋。
晚風習習,樊歆端著杯果汁在亭中吹風。不多時就見慕春寅走了出來,問:“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幹嘛?”
樊歆道:“想明天的戲。”
慕春寅扯扯嘴角,“明天不會又有什麽勾引男人的戲吧?早讓你別接這個角色,你非不聽,現在好!拍得都是什麽東西!”這幾天他沒去片場坐鎮,因為他一看樊歆拍那些與男人親親我我的鏡頭就來氣。
見他生氣,樊歆笑道:“好啦好啦,那種戲拍完了,後麵的戲都很正常。”
慕春寅神色稍緩,誰知樊歆的下一句立馬讓他再次炸毛——“阿寅,明天我要拍吻戲。”
慕春寅瞪大眼,“什麽?吻戲!”
“嗯。”樊歆表情帶著遺憾,“我初吻還沒給喜歡的人呢?就這樣貢獻給銀屏了……”
她沒再說話,就那麽安靜坐在石凳上看夜空。
天上繁星點點,院內花香四溢,融融月華傾撒整個庭院,幾縷月光從亭上繁茂的藤蘿裏漏下,在地上投下瑩瑩光斑。
庭院一角的鐵藝田園風壁燈幽幽亮著,朦朧地勾勒出樊歆的模樣,她側身而坐,臉龐輪廓優美,長睫如蝶翼撲閃,瞳仁清亮得似被星輝映染,薄唇輕抿著,露出若隱若現的兩個梨渦,整個人托腮靜默時,有種恬然的美。
有風吹過,搖曳著頭頂的藤蘿簌簌作響,她緋紅色的刺繡連衣裙隨風翩躚,如夜幕裏盛放的薔薇花,於一片岑寂中綻出幽然的香。
涼亭外慕春寅凝視著她。許是這夜色太安靜,靜得讓人思維集中感官胞格外敏銳,他腦中突然蹦出周珅的話——“春春你仔細瞧,瞧她那窈窕的身段,那鵝蛋臉,那秋水剪瞳,那小扇子般的長睫毛,還有那小梨渦,不覺得特美嗎?”
彼時他無甚感覺,如今卻終於頓悟。
她的確是個美人。
——這念頭是一種奇異的感受,陌生而微妙,仿佛涼亭上的翠綠藤蘿,蜿蜒著柔軟的觸須,一點點鑽進心底,撓的人心頭微癢。
他倏然想起昨夜那一幕,她溫香軟玉覆在他身上,烏眉長睫,如櫻的薄唇微啟,兩人的距離如此之近,近到她的氣息隨著呼吸拂在他的臉上,溫熱而潮濕,似晚春五月含著花香的微風……
終於,他結束了發呆,向前一步,凝視著她,“慕心。”
“嗯?”風清月白中,亭裏的樊歆抬眸看他,長睫撲閃撲閃,“怎麽了?”
慕春寅卻隻看著她,不說話。
見他沉默,樊歆站起身,長長的裙擺拖到腳踝,道:“沒事我就去睡了,明天還要早起趕早戲呢。”
緘默半晌的慕春寅快步攔在她麵前,他目光格外幽深,跟往日似有什麽不同,他輕輕開口,“你要試試吻戲嗎?”
☆、第57章 Chapter57 初吻
樊歆站起身,長長的裙擺拖到腳踝,道:“沒事我就去睡了,明天還要早起趕早戲呢。”
緘默半晌的慕春寅快步攔在她麵前,他目光格外幽深,跟往日似有什麽不同,他輕輕開口,“你要試試吻戲嗎?”
“你說什麽……唔……”樊歆還沒聽明白,眼前人影驟然一閃,她瞬時被一股強勁推到涼亭牆壁上。堅硬的牆麵抵著她背脊,她連掙紮都沒來得及,嘴唇便被溫潤覆上。
她驚得睜大眼,條件反射般去推他,慕春寅卻一手箍著她的腰,一手托著她後腦,以一個束縛的姿勢將她禁錮在涼亭一角。她腦子發蒙,不懂他為何突然如此,而他的進攻卻愈發肆虐,漸漸不再滿足於雙唇間的觸碰,竟趁她張口呼叫之時侵入唇舌。極柔軟的觸感,卻極霸道的力量,她掙脫不得。
數秒之後,慕春寅終於放開她,樊歆驚得說不出話,“你……你……”
慕春寅眸光微閃,似乎有些局促,旋即他正兒八經道:“陪你練習吻戲啊,希望你明天一條就過,沒經驗老NG的話,你會被占便宜!”
樊歆:“……”
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她竟無言以對。
她捂著嘴唇愣了會,還是覺得不對勁,可又沒想出哪裏不對勁,末了一跺腳,道:“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她拿手將嘴唇擦了又擦,氣呼呼回了房。
她走之後,慕春寅獨自立在庭院之中,幽光將他的身影投到地麵,拉出斜長的一片。他再無先前的嬉笑,隻摸摸自己的唇,麵上浮起困惑。
他仰頭望天,正值農曆中旬,月亮如一輪飽滿銀盤,月華似薄紗般灑遍萬物,溫柔而迷離,看久了竟有恍然一夢之感。
他怔然良久,慢慢回了屋去。
※
這邊慕春寅想不通透,那邊樊歆在二樓洗浴間拚命刷牙。
鏡子裏照出樊歆滿嘴的牙膏泡沫,莫婉婉站她旁邊,疑惑地問:“你幹嘛啊?今晚都刷第三回牙了。”
樊歆含著口裏的泡沫說:“剛才我被慕春寅親了。”
莫婉婉手中的手機險些摔下去,她尖叫著:“你說啥?你被他啃了?你……”樊歆的手迅速捂過來,“你別嚷嚷,讓別人聽見就不好了。”又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陪我練戲,我明天不是拍吻戲嘛。”
莫婉婉掰開樊歆的手,八卦地問:“那你有什麽感覺嗎?”再猥瑣地補了一句,“小說裏描寫男女之吻,那可是天雷勾動地火啊!啊,男主濃鬱的男子氣息撲麵而來,女主就“嚶嚀”一聲軟在他懷裏……”
“軟什麽呀!我當時就一個感覺,他那勁怎麽跟牛似的,我死活都推不動啊!”
“真沒感覺啊?”
樊歆咕嘟咕嘟含了一泡漱口水,含糊不清道:“沒有,就感覺兩塊肉片貼到嘴唇上了。”
莫婉婉:“……”
莫婉婉尤不死心,“你再想想,如果你們不是在練戲,他是正兒八經吻你的話呢?”
樊歆的表情變得驚悚,“大姐,你別嚇人好不好?真要這麽做,我會有**的感覺!我跟他是家人啊,怎麽能這樣!”
莫婉婉:“……”
樊歆回房以後,莫婉婉獨自站在衛生間嘀咕,麵有慶幸,“沒感覺?那就好。”
她說著拿出手機,點開短信框,最近一封短信是十分鍾之前,簡訊裏隻有短短兩行字:“樊歆感冒好些了嗎?讓你轉交給她的藥,她吃了沒有?”
樊歆前幾日風寒感冒,某人私底下拿了不少進口的特效感冒藥來,借莫婉婉的手送過去。
莫婉婉笑了笑,在回複框輸入:“早好了,不用隔三差五的問,在溫哥華好好開你的演奏會吧。”
簡訊發送完畢,她若有所思,“這溫淺現在怎麽這麽雞婆?感冒發燒屁大的事天天問,這是真報恩還是有其他的想法啊?”
她笑著,刪掉短信,走回了臥房。
※
一牆之隔的書房內,慕春寅已經坐到了書桌前,跟千裏之外的周珅視頻。
周珅向他事無巨細地匯報了近幾天盛唐工作的進展,慕春寅嗯嗯聽著,有些心不在焉。那頭周珅察覺出異常,停住工作匯報,問:“春春,你怎麽了?感覺你不對勁啊?一直在走神。”
他觀察慕春寅片刻,驚呼:“哇春春,瞧你麵色恍惚視線無焦臉頰泛紅……實屬命犯桃花之兆!說,你今晚做了什麽?”
慕春寅仍是恍恍惚惚的模樣,“我親了慕心。”
“啥?”周珅差點從凳子上跌下去,“你不是說你對她沒意思嗎?沒意思還做出這種事!口是心非!禽獸!”
慕春寅苦惱道:“我這不是也沒想通嘛!大概是今晚的月色太好,我腦子一昏,就犯渾了……”
周珅鄙夷,“你這人忒無恥了,親個嘴還怪月亮!”他扯著嗓子鬼哭狼嚎,“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太溫柔,才會刹那之間隻想和你一起到白頭……”唱完他又問:“怎麽樣?親她有什麽感覺沒?跟你從前吻過的女人有什麽不同?”
慕春寅點頭,“是不同,感覺很奇怪,不好形容。”
周珅來勁了,“什麽感覺,讓兄弟這個愛情專家幫你參謀參謀!”
慕春寅思索著,陷入了半小時前的回憶,“感覺……很甜,她好像喝過蜜桃汁……”
周珅:“……”
最後他總結道:“你走吧,別浪費我的情緒,你是渴了……甭多想,去喝杯蜜桃汁洗洗睡吧。”
慕春寅:“……”過了會他緩過神來,想起另一件事,惱道:“媽蛋!我怎麽能去睡,爛劇組居然給她安排吻戲!老子合同裏明明寫著不接吻戲的!”
他切了視頻,一個電話打給蘇崇山,也不管人家睡沒睡,劈裏啪啦大炮般轟過去,“蘇總,您是想違約嗎?我再三聲明我的藝人不接吻戲,為什麽還有吻戲?”
蘇崇山在那邊怔了會,解釋道:“多半是導演或者編劇疏忽了,您別急,我這就跟他打電話。”
慕春寅怒色稍緩,掛了電話,洗洗就去睡了。
淩晨一點之時,他睜眼醒了過來。
同昨夜不一樣,昨夜的他一夜怪夢,而今夜的他半個夢也沒有,就那麽翻來覆去地躺在床上睡不著,一閉上眼便浮起涼亭裏的那一幕,他將她按在亭榭一角,迷離月光下他親吻她的唇,庭院中花香隨風彌漫,他在馥鬱的夜來香中嚐到她的清甜,比蜜桃汁還甜的滋味。
※
翌日清晨樊歆早起去劇組,出門時遇見剛起床的慕春寅,想起昨晚的那個吻,她尷尬地擦了擦嘴唇,快步離去。而慕春寅卻轉身進了廚房,徑直拿出一杯鮮榨蜜桃汁,麵色微帶陶醉。
到了片場後,當樊歆抱著沒羞沒躁的心,打算來一段激情四溢的吻戲之時,卻被導演告知吻戲取消了。
樊歆:“……”
敢情昨晚上被慕春寅白啃了?
※
日子就這樣在忙碌的拍攝中過了一個多月,不知不覺中氣溫變涼,寒風漸起,庭院裏的樹葉黃了,隨風落滿一地,一晃,晚秋十一月到了。
月初時慕春寅因公務離開橫店,要去國外一個月,縱然千不甘萬不願,但看在那筆跨國集團的重要大單上,隻能依依不舍離開,臨去前他打算喊十個保鏢跟四個助理來陪著樊歆,被樊歆莫婉婉死死攔住——原本慕春寅跟樊歆進組就已經夠高調招搖的了,再來一排人高馬壯的黑衣保鏢,往劇組排排一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手們在看賭場呢。
看著兩個誓死不從的女人,慕春寅隻得作罷,當然,前提是莫婉婉拍著胸脯表態,樊歆在她在,樊歆受傷她剖腹……慕春寅這才勉為其難的答應,臨走時又尤不放心的將莫婉婉叫到一邊,說:“我讓你陪著樊歆的意思,你懂的,不止是安全問題。”
莫婉婉怔了片刻,旋即用力點頭,“懂的懂的,你盡管去!“
慕春寅這才離開,隨後樊歆便跟莫婉婉繼續留在劇組拍戲,此時拍攝已如火如荼地進行到了中後期。
翻翻手機日曆,從九月初開拍到如今的十一月,樊歆這枚影視新人的演技曆經兩個月磨練,總算過了入門級,就在她自認為狀態越來越好時,不料遭到了拍攝以來最大的質疑——來自網民的集體吐槽。
說起吐槽,就得先說說電視劇的播放模式。國內一般電視劇都是采取全片拍攝完畢再上電視台播放。而《琴魔》截然相反,《琴魔》采取的是新的播放形式,即一麵拍攝一麵播——劇組還沒拍攝完,電視台便已經開播,當然,為了給予充足的時間拍攝及後期剪輯,一周隻播出四集,類似韓國的水木劇,所以雖隻拍攝到一半,但電視台已播出了開頭前幾集。
對於這部網友期待已久的魔幻仙俠大劇,片子一經開播便引來觀眾無數,雖然隻放了前幾集,但抵不住輿論洶湧而來。總結觀眾的點評,網友們的意見幾乎一邊倒,言簡意賅講就六個字,“女一好,女二爛。”
具體一兩句說不完,且看看評論吧。
【妖孽哪裏跑】:“~~~(>_<)~~~看了前六集,齊湘演的很好,不愧是在電影圈裏爬模打滾過的人,清音被她塑造的很貼切……反觀女二魅姬,哎,有些失望,劇照雖然漂亮,但演起來表情僵硬,感覺不好……”
【醜到拖網速】:“雖說兩女主顏值差不多,但單論演技,齊湘簡直吊打樊歆!果然不是科班出身的就差一些,樊歆屏幕表現力很生澀,沒有演出女二的神采來……”
【我想跟你去優衣庫】:“以前總覺得齊湘是花瓶來著,如今對她的演技刮目相看。可是樊歆……表情空洞,缺乏感情,對角色詮釋都處於膚淺的地步(⊙o⊙)幸虧她放棄投票沒演女一,不然這部劇就毀了……”
【你望穿秋水,我忘穿內褲】:“為嘛我看了前幾集後瞬間就對女二無愛了呢?樊歆你還我妖媚霸道又癡情的魅姬!/(ㄒoㄒ)/~~”
【五行缺錢】:“支持齊湘支持齊湘支持齊湘!!!至於精靈歌姬你還是回去唱歌吧,影視圈不適合你。”
……
看到這些評價時,樊歆很是低落。彼時她抱著手機坐在片場刷微博,一條條地看著網友的批評。莫婉婉坐在旁邊安慰她,“哎呀,電視劇才播出開頭嘛,那時候你剛進劇組不久,剛學拍戲,拍的不好難免的。誰一拍戲就是天才,就能把角色刻畫的入木三分啊。”
樊歆不說話,隻將臉埋在膝蓋上。
莫婉婉拍拍她的手臂,“你別急,咱承認,你開頭的演技的確不盡人意,但磨練到了七八集後,你就越來越順啦!你不記得了,前幾天導演還說你的表現讓人欣慰來著,我相信等後麵的內容播出以後,網友們一定會改觀的。”
“我知道。”樊歆將頭埋在膝蓋上,聲音滿含愧疚,“但我還是挺難過的,覺得辜負了粉絲們的期待。”又道:“謝謝你婉婉,這些道理我懂,你讓我靜一靜,我要好好想想該怎麽做。”
此後一個小時,樊歆坐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劇組裏有熱心的員工過來問,她隻是笑著搖頭。人群中齊湘是知道緣由的,因為她看了微博,她走上前去,安慰了樊歆幾句,樊歆謝了謝她。
與眾人的安慰截然相反的是李崇柏,他從樊歆身旁走過,斜睨樊歆一眼,從鼻腔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哼,似乎是嗤笑。
樊歆沒有留意到。
※
傍晚,樊歆的戲拍完後沒回家,她讓莫婉婉先回去,莫婉婉納悶地道:“你不回去在這幹嘛?”
樊歆坐在小板凳上,看著其他演員拍戲,“我看看他們都是怎麽演的。”
莫婉婉勸她無果,隻得先行回家。
莫婉婉走後,樊歆將小板凳挪到導演身後,跟著導演一起看視頻監控器。小小的屏幕將片場裏的角色容納進來,演員的一顰一笑全看得清楚。
導演一個鏡頭過完後,不經意瞥到身後的她,一愣,“樊歆,你的戲不是拍完了嗎?怎麽還在這啊?”
導演的疑惑在情理之中。在此之前,因著頭條帝對製片人的軟硬兼施,樊歆在片場擁有某些待遇,譬如她的戲份可以提前拍,早早拍完收工回家,而其他普通演員,也許一大早就來,卻要在片場幹等一天——其實樊歆很反感這種特殊待遇,她認為角色沒有輕重,演員一概平等,先拍後拍根據攝製計劃來最好,而且也不會落下一個搞特殊待遇或者耍大牌的口實(雖然她不是大牌,但慕春寅是圈內最大牌)。她為這事跟慕春寅抗議了幾次,但頭條帝隻有一句話,“不搞特殊就走人。”樊歆無可奈何,隻得請劇組上下吃了好幾頓飯,算是道歉補償。
基於此事,一貫收工最早的她今天破天荒沒走,導演當然會驚訝。
樊歆一笑,“我看看前輩們是怎麽演戲的,學習一下。”又道:“導演,以後不用給我搞特殊,早拍晚拍都一樣。”反正慕春寅一個月來不了,她愛怎麽就怎麽。
導演笑起來,“好呀,這樣我也就不那麽難做人了。”他壓低聲音,“你可不知道,為這事李崇柏沒少跟我抱怨,隻是他礙著慕總的麵不敢發作罷了。”
“王導,對不住您了。”樊歆歉然一笑,問了另一個問題,“王導,我沒戲時可以這樣跟著您學習嗎?”
“幹嘛這樣學習?”王導莫名,片刻後他明了,“你是看了這幾天網友的評論嗎?”
樊歆訕訕一笑,“是,很慚愧。”
“別那麽想。”王導和顏悅色,“那隻是前幾集而已,那時你剛拍,演技生澀難免的。後麵你進步很快,第七八集過後還有幾個鏡頭驚豔到我呢!所以別妄自菲薄,網友批評的都是過去的成績,相信後麵他們的口風就會變了。你別那麽大壓力,安心收工回家吧。”
樊歆紋絲不動,王導見狀道:“你怎麽還不走啊?”
樊歆道:“我知道批評的是過去的成績,但未來我卻想要變得更好。”
她正色看向導演,目光堅定,“雖然我的演技比最初要強一些,但仍隻是勉強過關的水準。粉絲們罵我演技不好,不過是愛之深責恨之切。我理解他們的心,所以更不願辜負他們的期望。”
王導有微微的詫異,旋即他摸摸下巴上的絡腮胡,爽朗一笑,“好,有決心就好。來,我馬上要拍下一段戲了,你跟著我走,好好看看別人是怎麽演的。”
※
如此,接下來的日子裏,樊歆除了拍自己的戲外,其餘時間便搬著小板凳跟著導演學習。不僅白天跟,夜裏拍夜戲也跟,淩晨時大多數演員都回酒店休息,她還似打了雞血般,跟著導演或者副導演一道跑,為此她在劇組得了一個新稱號——“導演小跟班”。王導初聽攝影師這麽喊樊歆時笑著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老頭子哪有能力讓精靈歌姬做我的跟班啊。”
“沒什麽不行的。”樊歆跟著笑,“我沒受過什麽專業訓練,我現在就把您當我的導師。”
導演這陣子跟樊歆混熟了,便戲謔道:“那成,你端茶敬酒,恭恭敬敬喊我一聲師父。”
王導這話原本是玩笑,沒想到樊歆當真找了杯茶來,恭敬有禮地遞到導演麵前,彎腰鞠躬,“師父請喝茶。”
五六十歲的老導演哈哈大笑,接過了茶,衣袖一甩,學著黃梅戲的腔調呦嗬一聲,“徒兒且跟為師來,為師定要將這一身本領,盡數傳予你。”
全劇組笑翻。自此以後,老導演對樊歆的教導愈發盡心盡力,當真是把樊歆當徒弟看待了。師徒兩常對著視頻監控器探討,王導循循善誘地教樊歆觀察每一段戲裏各角色的神態、語氣、姿勢、眼神,告訴她怎麽用肢體語言與對白去更好的詮釋角色。樊歆一麵用心聽,一麵便拿筆將要點一一記在記事本上,沒事便翻著看。
除此之外,樊歆夜裏收工回家後也異常刻苦,往往莫婉婉淩晨兩三點一覺醒來,樊歆還在台燈下琢磨劇本。她按著老導演的方法,拿著筆逐字逐句的揣摩台詞。莫婉婉不忍見她這麽辛苦,幾次勸道:“樊歆,你沒必要這麽較真,一部戲而已,至於這麽拚嗎?”
樊歆仍是瞧著劇本,手中筆寫個不停,“沒事,婉婉你去睡吧,我再看一會。”
莫婉婉指指牆上的鍾,“都三點了還看!你不要命了?這白天拍戲本來就累得要死,晚上還不睡覺,一天隻睡兩三個小時,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再說了,這片子不到一個月就殺青了,我就也就這陣子辛苦點而已。”
“你就是要強!從前大學時就是這樣,別人笑你胖,說胖子不會跳舞。你為了爭一口氣,就瘋狂練習。胖子跳芭蕾不好看,你就跳街舞,白天跳晚上跳,通宵達旦的跳,半年把別人兩年的課程都學完了,還拿了個大獎杯才罷休。”
莫婉婉說了半天,見樊歆眼睛還盯著劇本,猛地手一伸,將樊歆的劇本扯過來往枕頭下一塞,一副打死老娘都不給你的架勢,“姐就是不讓你看!睡覺睡覺!”
樊歆:“……”
莫婉婉又道:“對你這種一根筋就得來狠的!以後你收工回家就隻能休息,敢帶劇本回來,老娘就沒收!”
樊歆:“……”
※
鑒於莫婉婉采取沒收劇本的手段,樊歆隻得調整對策——總之讓她不琢磨劇本不做功課是不可能的。
於是她將做功課的場地改成了片場。晚上劇組拍夜戲,她就在劇組一角看劇本,當然了,對莫婉婉得謊稱是拍夜戲,不然莫婉婉會從別墅裏殺過來將她拎回去睡覺。
樊歆在片場看了一天的劇本後,發現在片場做功課的效率更高,因為片場的老戲骨很多,如有揣摩不透的地方,她隨時可以不恥下問,所以每晚她都抱著劇本坐在小板凳上樂不思蜀。
某天夜裏,她正在角落裏對著劇本念台詞,忽然身旁人影一閃,有人坐到了她身邊。她扭頭一看,眸裏浮起愕然,“溫先生?”
齊湘在橫店拍戲,溫淺偶爾會以經紀人的身份來瞧瞧,但次數並不多,不像頭條帝,隻要沒事就黏著。
樊歆笑著問溫淺,“陪齊湘拍夜戲嗎?”抬頭看看屋外的齊湘,她穿著戲服站在攝像機前,正跟男主李崇柏對戲。
樊歆的目光看向齊湘,溫淺的視線卻落在她身上,他“嗯”了一聲,掃掃樊歆手中的劇本,“你在做什麽?”
“做功課啊。”樊歆低頭繼續看劇本,她咬著筆頭,一副好好學生的姿態,隻是身上的戲服還未換,朱紅色的紗裙拖在地上,頭上盤著古裝發髻,鬢上的翡翠珠花與步搖在燈下閃爍著一芒兒一芒兒的光,這樣十足十古風妝扮,卻拿著簽字筆記錄本跟手機。溫淺不由忍俊不禁,再瞅瞅手腕上的表,正色道:“如果我沒有看錯,現在是淩晨一點半。”
樊歆一時沒懂他的意思,伸過頭去看看他的腕表,然後很認真的告訴他:“你沒有看錯,是一點半。”
溫淺:“……”緩了緩,他說:“我想說的是,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去休息?”
樊歆理所應當地說:“當然,我的劇本還沒讀透呢。”
溫淺道:“不要太在乎網上的評價。”
樊歆搖頭,“怎麽可能不在乎,觀眾們都是帶著期待來看片子的,我演得不好,讓他們失望了,自責與反省是必須的。”
溫淺顰眉,“所以你就這樣日夜不停的透支自己嗎?”
“不然呢?”樊歆扭頭與他對視,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盈滿鄭重與堅持,“我一不是科班出身,二沒有任何表演經驗,三沒有什麽表演天賦。這樣毫無優勢的我,除了加倍努力,無路可選。”
溫淺神情平靜,語氣卻有幾分無奈,“你還真像莫婉婉說的,一根筋。”
樊歆一本正經點頭,“是的,我從小到大都一根筋。四歲時學小提琴,因為太小,老師便說每天學習的時間不能太久,可我不聽,為了早點學會喜歡的曲子,不分白晝黑夜一直練,把手都練出血。後來喜歡上鋼琴,我又不停練……總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溫淺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他沒再說什麽責怪的話,似乎有些感歎:“原來你跟我……”聲音低了低,“是同類人。”
是的,同一類人。
她與他,憑什麽年紀輕輕便精通數種樂器與舞蹈?憑什麽屹立在各自領域的頂尖?不僅是天賦異稟,更重要的是固執的喜愛與狂熱的勤奮。
天才?世上哪有這麽多天才!所謂的天才大多都來源於勤奮者與偏執狂,而她與他,皆屬於兩者合一。
他注視著她,“你不累麽?為什麽要這樣?”那嗓音壓得極低,像是在問對方,又像是在拷問自己。
“為什麽?”樊歆歪著頭思索著,須臾後抿唇一笑,表情從未有過的堅定——“因為,我想要變成更美好的自己。”
溫淺幽深的瞳仁一緊,有什麽情緒激蕩開來,而樊歆卻沒再理他,又一心琢磨劇本去了。
※
夜裏兩點,夜戲終於拍完。
樊歆的功課也做完了,笑眯眯跟在攝像師身後,準備搭他們的順風車回家——樊歆住的別墅與劇組下榻的酒店順路,她夜裏不願折騰莫婉婉來接,都是搭劇組的車。
前方忽然聽見一聲喊:“樊歆,過來。”
樊歆探探腦袋,就見十米開外停著一輛雅黑的保時捷,溫淺正在幽暗的車裏瞧著她。挺拔的鼻翼襯托出他清雋的側臉,夜幕中他眸光深邃,沉沉若流光。而齊湘坐在副駕駛上,臉上帶著笑,卻似在思索著什麽。
見樊歆不動,溫淺補了一句,“我這有空位。”
那邊王導跟著一推樊歆,“趕緊去他那啊,師父我這真坐不下了,你看我們都擠成了沙丁魚!”
於是,樊歆被趕下車,被迫上了保時捷。
☆、第58章 Chapter58 暗傷
溫淺的車先經過劇組的酒店,而樊歆的別墅還有一段距離,溫淺將齊湘送到酒店門口後繼續送樊歆。
保時捷行駛在寂靜的馬路上,窗外烏蒙蒙的夜,似被一望無際的濃稠墨汁暈開。初冬的風呼呼地吹著,不時席卷落葉紛飛,樹影搖曳在道路兩側,隨著車子的快速前進,變幻不定。
溫淺坐在駕駛座,樊歆坐在後車座,兩人靜默著各有所思。
十分鍾後,到了樊歆的住址,溫淺將車停好,卻見後車廂好久都沒動靜。他扭頭一看,怔住了。
——難怪樊歆一路都沒有開口,原來根本不是在想什麽,而是歪倒在後車座上睡著了!
溫淺開了後車廂的門,喊了她一聲,“樊歆。”
樊歆紋絲不動。
溫淺再大點聲,“樊歆。”
樊歆仍沒動靜——這些天沒日沒夜的拚命,想必她早已累得不行。
溫淺便沒再喊她,而是坐到她身畔的空處,就那麽瞧著她。
安靜的車廂裏,樊歆斜靠在後車座上睡得正熟。她收工雖脫下了戲服,但臉上“魅姬”的妝還未卸,昏黃光線中她麵容如玉,刷過睫毛膏的眼睫烏密纖長,在眼瞼處投下一弧小扇子似的陰影,白淨額上那簇紅蓮形狀的花鈿,妖嬈綻出幾瓣殷紅,讓這睡顏顯出幾分媚意來。
溫淺伸出手,指尖輕點她額上的蓮花印記,輕聲道:“拚命三郎。”
樊歆似所有感,咕噥一聲,抓著他的手往臉下一壓,尋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趴在溫淺手背上麵繼續睡。
溫淺:“……”這是將他的手當做枕頭了嗎?
他想將手抽回來,卻又不忍心將她擾醒。而她大概是覺得手背肉少,枕在臉下硌得不舒服,便像翻枕頭似地將他的手翻了個邊,翻到掌心朝上,將臉趴在掌心裏繼續睡。
溫淺的手心傳來柔軟之意——她的臉埋在他掌心,那一陣陣呼吸拂過他的肌膚,帶來潮濕的暖意,像是春暖時節的南風,溫柔了歲月,綻放了時光。而她的唇正巧貼在他掌心之中,嬌軟若初春枝頭的花骨朵。他倏然便不敢再動,唯恐一個力道不穩便傷了那嬌嫩的花苞。
最後他就這靜靜坐著,看窗外夜景斑斕,守車內睡顏深深。
某個瞬間他覺得周身極靜,靜得似一切繁世喧囂都歸於永寂,隻聽得見她平穩的呼吸,他凝視著她的睡顏,腦中蹦出一句話。
——“歲月靜好,光陰綿長。”
……
樊歆是在淩晨六點多鍾悠悠轉醒的,因為睡姿不好,枕頭上滑了不少口水,她伸手擦了擦,於是就醒了。
下一秒,她差點沒尖叫出聲!
哪是什麽枕頭,分明是一隻人的手,更重要的是,那手上還有一片濕漉漉的液體——她的口水。
誰的手被她糟蹋成這樣?!她順著手臂往上一看,這回終於叫起來,“溫先生!”
她忙不迭拿紙巾,手忙腳亂給他擦口水。溫淺靠在座位上,什麽也沒說,就看著她忙碌。
她擦完後將他的手推回去,訕訕一笑,“嗬嗬,不好意思,你的手還好吧。”
溫淺瞟一眼被擦得幹淨的掌心,沒什麽表情,隻揉了揉掌心——被她壓了三個小時,早麻了。於是他很坦誠地說:“不好,被你壓得太久,沒有感覺了。”
“你動動,活動一下就好了!”
溫淺活動了一下胳膊,“還是沒感覺。”
“你再動動!”
溫淺仍然搖頭。
樊歆曾聽說四肢一旦遭受長時間壓迫,可能造成軀幹損傷,想到這她急了,朝溫淺的手拍了拍,“現在呢?”
“沒感覺。”
“不會吧。”這可是一雙國際音樂家彈鋼琴的手啊,如果有什麽損害她哪賠得起!
她越想越擔憂,想起按摩可以疏通經脈活血通氣,她抓起溫淺的手臂上下搗鼓,一會捏手腕,一會揉掌心,一會拉手指,一番忙碌很快見了效,溫淺發麻的手漸漸恢複了正常,他剛想喊停,可一瞅她滿含擔憂的表情,口中的話立刻咽到了喉裏。
這緣由他說不上來,也許是按得太舒服,也許是被人關切著讓他不想喊停。而樊歆還在賣力揉捏,一邊揉一邊問:“怎麽樣?好些了嗎?”
溫淺搖頭,“沒有。”
樊歆沿著手臂往肩上捏,加重勁按摩,“現在呢?”
溫淺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有。”
“不可能啊!我按摩手法很好的!難不成真影響神經了?”樊歆急了,忽然伸手朝著溫淺手背重重一掐!
——“嘶!”溫淺輕吸一口氣。
“哈!”樊歆滿意的笑起來,兩個梨渦分外明顯,像打了勝仗,“呀,知道疼就表示沒事!”
她徹底放下心來,拎著自己的包高高興興推車出門。
留在車內的溫淺對著手上那掐紅的指甲印:“……”
※※※
溫淺回到酒店時,天已經蒙蒙亮。
淩晨的酒店走廊靜悄悄,他拿房卡打開了門,脫下外套進入洗浴間,放水洗漱。明淨的鏡麵照出他的模樣,雖然熬了一夜通宵,但略顯倦意的臉難掩他的好相貌,鏡裏的人容顏清雋,表情雖稍顯淡漠,顏值卻幾乎秒殺演藝圈各路中西小鮮肉。
他洗著洗著,突然停下動作,視線落到右手上。
右手手背上,那小小的指甲印橫在虎口處,還有淺淺的痕跡。他拿手摸了摸,自語道:“這女人真是……”
很嫌棄的口吻,唇角卻是彎著的。隨即他將手心反過來,紋理分明的掌心中並無任何異常,他卻看了半晌,思緒不經意便回到天亮之前。
黎明之前,安靜的車廂裏,她枕著他的掌心,睡得安穩。
他輕輕笑了笑,通宵未睡的疲倦奇異地一掃而空,他坐回客廳看最新的曲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窗外的烏蒙越來越通亮,晝夜輪替,破曉過後,一輪旭日終於升起。當陽光灑滿酒店窗台的一霎,他起身拿起電話。
十幾秒鍾後電話接通,那邊的聲音含著殷勤,“呀,溫先生啊,您好您好!這麽早打電話來,有什麽指教?”
“蘇總,我改變了主意,我答應你為《琴魔》作曲。”溫淺的聲音頓了頓,平靜中含著強勢,“我隻有一個條件——演唱者由我指定。”
蘇崇山驚喜至極,隨即一口答應,“沒問題沒問題,您肯賞臉操刀音樂就好了,我哪敢挑!一切您做主!”
“好。”這一聲後,溫淺再不多話,切斷了通話後打開電腦。
電腦剛剛開機,耳畔卻響起敲門聲。溫淺起身開了門,就見齊湘站在門外。
她似乎是準備去片場,早已穿戴整齊。天已入冬,她在外頭搭了件皮草外套,衣料是極好的白狐皮子,毛色通體純白如雪,披在身材妙曼的齊湘身上,有著童話故事裏天鵝公主的優雅。她從容走進溫淺的房間,麵上有微微的擔憂,問:“昨晚什麽時候回的,我等你好久。”
溫淺表情沒什麽起伏,自顧倒了杯冰水,言簡意賅:“有點事。”
“平安回來就好,我還擔心你路上出了什麽問題!打你電話打不通,可把我給急的。”
溫淺抿了一口冰水,沒答話。
方才在車上他的確收到齊湘的電話,那會樊歆枕在他手上睡得正熟,怕擾她的睡眠,來電他統統拒接。
見溫淺不答話,齊湘又道:“淺,你吃早飯沒?今天我沒有早戲,我們一起去吃個早飯?”
溫淺答所非問,“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請齊小姐稱呼我的全名。”他淡淡瞥她一眼,再不管齊湘什麽反應,徑直下了逐客令,“我還有事,你自己吃吧。”
齊湘的臉浮起尷尬,旋即她一笑,將所有尷尬不動聲色遮掩,“那好,你忙。”
她說完退出房間,酒店走廊上光線明朗,她精致的臉龐沐浴在陽光中穿過,一如既往的完美極致,可到了無人的電梯裏,一切陽光被遮去,她的完美終於鬆動,有黯然浮現在臉龐。
而同一片陽光照耀的劇組片場,樊歆正端坐在化妝鏡前——她回去幾乎就沒怎麽睡,洗了把冷水臉後,打起精神上片場拍早戲。
她閉著眼,在化妝師給她上妝的間隙,抓緊時間補一會覺。
手機鈴聲驀地響起,樊歆接了電話,頭條帝的聲音從大洋彼岸的曼哈頓傳來,懶洋洋的聲調讓樊歆想起他含笑不羈的模樣,他似乎心情不怎麽好,嘟囔道:“女人,我這邊遇到了一點問題,還得過十來天才能回去。”
“哦。”
“你的戲還要拍多久?”
樊歆想了想,“劇情漸漸進入尾聲,還二十多天就殺青。”
“快拍完就好,這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人家都穿著羽絨服,你卻穿著薄紗裙拍戲,再這麽下去哪受得了。”
樊歆笑了笑,瞅瞅窗外的天,薄薄的冬陽照在窗台上,看著光亮卻無甚暖意,劇組的群眾演員在窗外晃來晃去,口中嗬出一團團白色的霧氣,寒冬是真正的到來了。她瞅著身上的羽絨服,對著電話一笑,“你別擔心,雖然戲服很薄,但一拍完我就把羽絨服套上,不會冷的。”
那邊慕春寅默了會,又轉了個話題,口氣有些惡狠狠地,“莫婉婉說你最近為了拍戲也是拚了,再讓我知道你不顧身體去逞強,你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
樊歆:“……”
兩人掛了電話,莫婉婉拿著杯熱騰騰的咖啡走進來,往樊歆手裏一塞,“給,你的提神神器。”她說著盯著樊歆的眼睛皺眉,“你看你的眼睛,這陣子沒睡好,熬得通紅,全是血絲!”
樊歆接過咖啡嘻嘻一笑,“沒關係,我相信有付出一定有回報。”
莫婉婉無奈的扯扯嘴角,把平板電腦往樊歆手裏一丟,“對啊對啊,你的回報來了!”
“什麽回報?”
“昨晚上不是播出《琴魔》第十五、十六集嗎,網上的口風漸漸又變了。”
“啊?”樊歆好奇地朝平板上看去。《琴魔》的微博主頁麵上,因著昨晚更新最近劇情,評論區一片嘰裏呱啦風生水起。
【我萌我有理】:“看了昨夜兩集,對樊歆改觀了~前五六集人物僵硬生澀,後麵就順暢多了,演技有提升。
【芒果寶貝】:“隻是路人,為了男主而來,對兩位女主無感。最近卻被魅姬打動了,最開始她的表演並不出彩,被清音的風頭所壓,第十集卻驚豔了我,她在酒肆中起舞的橋段,舞姿美,演技提升也好快!”
【孟婆,來杯優樂美】:“先前不喜歡魅姬的,總一副表演做作用力過猛的樣子,可這幾集卻越來越喜歡了……第十二集她穿著露肩長裙,在橋上撫琴勾引路過的書生時,那回眸一笑的嫵媚小眼神收放自如,“撩漢”技能蹭蹭蹭暴漲啊!”
【單戀】:“撒花!wuli魅姬有進步!終於讓我在清音粉麵前有了底氣!O(∩_∩)O哈哈~”
【娛樂圈八卦小王子】:“聽去探班的記者說,樊歆特別刻苦,早上最早一個去片場,夜裏還在片場看劇本看到兩三點……如果這消息是真的話,且不說演技如何,這種精神就很可嘉。”
【英語不好那是愛國】:“前幾集各種不待見樊歆,覺得她把小說裏的魅姬毀了,還去她的微博上吐槽過……可她越演越好,我對魅姬又有信心了。”
……
評論一條條往下看,樊歆心中亦越來越暖。
這世上,足夠努力與堅持,所有的付出一定有回報。
※
雖然網上評論有好轉之意,可樊歆卻仍不敢鬆懈,之後的夜裏她仍是留在片場上做功課。不過此時功課的隊伍已經不止她一個人了,在她的感染下,劇組好幾個剛大學畢業的新人演員都參與進來,雖然是戲份不多的配角,但態度都極認真。初初小演員們跟樊歆不熟,尚將樊歆當個腕,總是恭敬地一口一個“樊歆姐”。可隨著時間推移,眾人漸漸發現樊歆毫無架子,便越發跟她親近。於是在劇組空閑時,眾人便看到這一幕,以樊歆為首的一群新演員便時而對著劇本咬著筆頭苦苦揣摩,時而湊在一起針對劇情熱烈討論,氣氛極好。
樊歆挺享受這個過程——拍戲原本是高度透支腦力及體力的艱苦過程,可她跟著一群小年輕嘻嘻哈哈,壓力在不知不覺中便化解了許多。有一日王導從幾人身旁經過,見幾人興高采烈地討論劇本,笑著道:“你們這是組團學習啊!”
副導演跟著笑:“這可是真正的新人團,團長就是樊歆。”
劇組集體大笑,小年輕們向樊歆看去,極配合地接了一句:“團長好!”
樊歆拿著劇本,學著電視裏首長向群眾親切揮手的模樣道:“同誌們好!同誌們辛苦了!”
一群笑得愈發厲害,於是“新人團”的外號就這麽叫上了。
就在樊歆帶領著新人團一麵嘻嘻哈哈一麵努力奮鬥時,幾天後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
那天是夜裏七點鍾,樊歆的戲早已拍完,正跟著幾個小年輕坐在平日吃快餐的桌上看劇本,倏然一道人影走來,幾個小年輕齊刷刷瞪大眼,用一副膜拜頂級大腕的口吻道:“溫先生!”
樊歆亦是一怔,估摸著溫淺是來接齊湘收工的,笑了笑後又低頭去看劇本。
原本她以為這事就這麽了結了,誰知身旁的矮凳上吱呀一響,她扭頭一看,就見溫淺拿著一遝紙筆,已施施然坐她身畔,正在紙上寫寫畫畫。她忙提醒道:“溫先生,齊湘在那邊……”說著指指屋外的片場。
院落裏的機器中央,齊湘正跟男一演著對手戲,一見溫淺來,眼風不住往屋內溫淺身上瞟,眸裏止不住的欣喜,然而這欣喜的結果便是NG重來。
屋內的溫淺並沒看她,他從容不迫地道:“我是來跟你們一起做功課的。”
一桌子的小年輕目瞪口呆,每個人心裏瞬時奔過千軍萬馬,激動的心情如戰鼓高昂——國際天才藝術家居然跟我共桌做功課!!!等下做完功課,不知道能不能要個簽名再來個合影?!!!
滿桌小年輕那叫一個激動,樊歆卻狐疑地問:“溫先生做什麽功課?”
溫淺掃掃麵前的紙筆,道:“應製片人的邀請,我答應替《琴魔》寫歌。可我沒有靈感,就來片場轉轉。”
“啊?”樊歆想不明白,這片場人多嘈雜,能找什麽靈感?但想著別人的自由她無權過問,便又低頭看劇本。而一群小年輕雖然亢奮,也不敢有什麽舉動,都強壓著激動,跟著團長一道看劇本。
一群人圍坐在矮桌上,漸漸都進入了狀態。
片場外的拍攝還在進行,噪雜的人聲不斷,可屋內卻一派安靜,氣氛像回到了學生時代的自習室,一群誌同道合的人置身一個地方,為了各自的理想,默默奮鬥。
某個瞬間溫淺不經意扭頭,就見樊歆坐在他右側,正捧著劇本看得入迷。她今天戲份結束的早,臉上的妝早已卸去,素雅白淨的一張臉,如清水出芙蓉。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在肩上,柔亮似緞子。大概是看得投入,她頭埋得很低,不一會劉海便從額上滑下來,遮住她的視線。她的目光還落在劇本上,順手將劉海往耳後一勾,可沒多久頭發又滑下來,她再次往後勾。如此幾次她不耐了,伸手從筆上拔下筆帽,將筆帽當做發夾,把劉海直接夾在了額頭上。
她特殊的發夾讓溫淺微微彎起了唇角。而正寫筆記的樊歆感受到溫淺的注視,抬起頭來,立時便落入一雙含笑的瞳仁——烏黑,深邃,像夜間的星空,又像是鋼琴上優雅深沉的黑鍵。
這麽近的距離對視,樊歆局促起來,忙轉過頭去看劇本。
可再如何看都看不進去,溫淺含笑的眸子一直在她腦海裏晃。那一刻樊歆突然意識到,溫淺這陣子有了改變。
是什麽改變?似乎是笑容變多了。
為什麽呢?樊歆想了想,眸光掃到院外的齊湘。
她的目光黯然下去,旋即斂住心神,繼續看劇本。
……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十點,片場的戲拍完了。齊湘走進屋,依舊端莊優美,步態卻透著罕見的輕快,她走到溫淺身後,眉間一抹淺笑溫柔,“我收工了,我們回去吧。”
溫淺目光從紙筆上移開,並未看齊湘,而是瞟瞟伏在桌上的樊歆,“一起走吧。”又補了一句,“反正順路。”
樊歆腦中還回響著齊湘那親昵的口吻,隨後她搖頭說:“不了,我今天要請團員們去吃夜宵。”
一聽這話小年輕們高興了,“呀,團長你還真說到做到啊,走走走,吃宵夜去!”——樊歆前幾天為了督促他們多看劇本,承諾演技有進步就請吃夜宵。
大家都笑起來,動作輕快的跟著樊歆一起收拾東西,朝氣蓬勃的一群年輕男人,每個人看著樊歆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歡與快活。
“你們想去哪吃?”樊歆也跟他們笑,眉梢彎彎,淺淺的梨渦蕩漾起來,仿佛蘊著春天的明媚。
一個聲音卻硬邦邦打斷這和諧的言笑晏晏,是溫淺的,“樊歆,你現在不走,一會怎麽回去?”
接話的卻是小年輕,“放心吧溫先生,我們保準把團長安全送回家!”
樊歆點頭,“不麻煩你了溫先生,我跟團員們一起走。”
溫淺的臉色微沉,扭頭對齊湘道:“走吧。”
兩人頭也不回的走了,夜色幽暗,那前方的男女背影,一個端莊矜持窈窕妙曼,一個優雅沉穩筆挺如竹,當真匹配至極。
團裏有小年輕感歎:“瞧這高顏值CP!好配啊,虐死我們單身狗!”
另一個人輕笑,“聽說他們倆本來就是一對,不然很少簽人的溫先生為什麽簽了齊湘姐,還老來接她……”
“當然得接,齊湘姐顏值爆表,家室又好,當然得看好了,不然被人挖了牆角哭都來不及了。”
……
幾人碎碎八卦,樊歆在一旁靜靜聽著——隻有她自己知道,方才若無其事的與旁人嬉笑,無非是掩蓋內心真正的情緒。
那兩人過去就是一對,現在看架勢是要再繼續前緣的,她感謝溫淺好心的順風車,可是她又何必做這電燈泡。而且每次看見齊湘與溫淺男才女貌的並肩而立,她就會想起從前的過往。
那是五年前的某一天,大一的她在S大圖書館外撞見成雙成對的溫淺與齊湘,那兩人一個俊朗清臒一個容顏如花,將她的醜陋臃腫對比得無地自容。彼時溫淺視線自她身上掠過,眸裏有疏淡的輕蔑。
圖書館旁有溫淺的同學經過,他們笑著問:“溫淺,藝術係的女神終於被你追到了,美不美?”
溫淺轉頭望向齊湘,說:“美。”
他目光落在齊湘嬌豔的臉上,一貫的清傲盡數斂去,眉目間從未有過的溫情與柔軟。
圖書館旁的她默默看著,一句話從胸臆竄上腦海。
——在你眼裏,她傾國傾城閉月羞花,而我,紅眼睛藍鼻子綠嘴巴。
……
“樊歆姐……”樊歆的思緒被小年輕拉回,有人將話題轉到了她身上,團裏唯一的女生怯怯問:“樊歆姐,你沒有男朋友,那有喜歡的人嗎?”許是她覺得這問題太過冒昧,又道:“不好意思,就當我沒問。”
樊歆卻隻是一笑,目光看向溫淺離去的方向,夜色濃濃,那兩人的身影早已看不見,樊歆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將眸裏情緒盡數掩蓋。她自嘲一笑:“有。但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
這夜過後,新人團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他們的團長在此後幾天收工異常的早,從前沒事時她總是看到深夜,如今她看不了多久便收工回家。
團裏唯一的妹子心細,不經意留意到一件事——她們團長每晚收工的時間跟溫先生上片場接齊湘的時間差不多,往往都是溫先生前腳一來,團長立馬就後腳走人,一連三四天都是如此,半分鍾都不留,好像故意躲著溫先生似的。
為什麽?是巧合還是蓄意?
她不知道,但她發現片場裏的女一齊湘最近有了改變,在此之前,齊湘從來都保持著豪門名媛的風範,為人處世客氣有禮進退有度,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瑕疵,就像她的微笑,每次都標準露出八顆牙齒,美得無可挑剔,卻如模板刻出來般千篇一律,缺乏真實感。
而如今,這刻出來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完美笑意,在溫淺越發頻繁的探班中,逐漸透出生動鮮活的情緒,有了點接地氣的感覺,難道是愛情的力量嗎?
這邊片場妹紙琢磨著疑問,而片場外的別墅裏,樊歆正咬著筆頭趴在桌前看劇本。莫婉婉站她身後,狐疑地道:“你這幾天怎麽回事?怎麽不在片場通宵看劇本了?”
樊歆實話實說:“那兩人郎才女貌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我看不進去劇本。”
莫婉婉同情地道:“懂的,誰讓你既是單身狗又是暗戀狗呢?”她的話瞬時轉為文青調,“哎,什麽叫暗戀,就是黯然神傷的愛戀啊,總是帶著一種妄自菲薄的謙卑!哎,看到他倆,你的心肯定又跌進卑微的塵埃了!”
她一針見血,樊歆無言以對,末了她一扭頭繼續看劇本,“不說了,我要看劇本了!明天的戲好難拍,估計我又得看到一兩點。”
“還看這麽晚!”莫婉婉道:“姐可不管,頭條帝剛打電話下令,說你要再這樣透支自己的身體,他以後就不讓你拍戲了,讓你回家給他煮一輩子的飯!”
樊歆搖她的胳膊,“婉婉,你別告訴他……”又道:“我今天得看晚一點,明天是我最後一場戲,拍完我就領盒飯了,咱就可以回家了,但這戲難度很高,如果不好好看劇本,我估計會NG很慘的……”
“怎麽個難法?”
樊歆道:“劇情是這樣的,魅姬無論如何都挽回不了情郎的心,加之又被神女打成重傷,她承受著身體與情感上的雙重折磨,瀕臨絕望……最後,她鼓起勇氣將徐長安約到某處,懷著最後一絲希望,跳起了從前兩人相愛時她跳過的一支舞,希望用歌舞來喚醒情郎的記憶……但徐長安沒有記起來,心碎的魅姬再也承受不住,哭泣後絕望自殺。”
莫婉婉若有所思,“舞蹈戲、表白戲、哭戲再加自殺戲,是挺難的……還要跟那個陰陽怪氣的李崇柏對戲……得,姐就準你再看兩個小時,十一點準時睡覺!”
☆、第59章 Chapter59 矛盾
翌日天氣晴朗,適合拍外景。
大概因為是與樊歆的最後一場對手戲,李崇柏的表情看起來愉快極了,一副巴不得拍完再也不要合作的模樣。
但遺憾的是,他失算了。
這場戲整整拍了一天,比眾人想象中都難拍的多,一是天氣太冷,正值12月中旬,郊外的樹林氣溫隻有幾度,樊歆穿著薄薄的紗裙,忍不住凍得瑟瑟發抖,再怎麽強撐也會影響發揮。二是這段戲劇情長難度大,又要舞蹈又要哭泣又要崩潰自盡,樊歆拿捏不住火候,便導致中途不斷NG。她一NG,李崇柏就皺眉不耐,到樊歆NG第三次時,李崇柏催促道:“喂,你能不能快點過啊,太陽都下山了,別耽誤我的約會。”
樊歆向他道歉,兩人重來,誰知又是NG。見李崇柏黑了臉,導演忙過來打圓場,“這場戲的確不好拍,大家都休息一下,等下再來。”
李崇柏一聽這話,丟下手裏的道具武器便走,樊歆攔在他麵前,歉然道:“不好意思,下一場我會做的更好。”
李崇柏隻當沒聽到,麵無表情的去了旁邊。
呼嘯的風從深冬樹林裏刮過,樊歆臉凍得臉發白,身後莫婉婉抱著羽絨服搭到她身上,憤憤不平道:“幹嘛跟他道歉,哪個演員拍戲不NG?何況是這麽冷的天這麽難的戲!”
樊歆道:“話是這麽說,可是NG畢竟不好,何況他女朋友在片場等著呢,他當然想快點收工。”
“好了好了,你別自責了,姐去給你打點開水來,你喝著暖暖。”莫婉婉說著便向放開水瓶的那端走去。
樊歆站在原地,雖然身上搭著羽絨服,可穿著繡花鞋的腳還是凍得厲害,她用力跺腳取暖。還沒跺兩分鍾,突聽一聲大吼,“李崇柏你他媽說什麽!”
樊歆耳朵一緊,這是莫婉婉的聲音,聽著像是發生了爭執。她急忙跑過去。
簡易的臨時帳篷後,就見莫婉婉跟李崇柏扭打在一起,一群人在那裏拉架,廝打的兩人卻誰也不鬆手。
積滿落葉的地麵上,莫婉婉將李崇柏壓在地下,她練過跆拳道,身手好到流氓見了都繞道走,她攥住李崇柏的衣領,怒目而視:“你他媽再給老子說一遍!”
一旁劇組人趕緊上來勸,樊歆亦奔過來拉住莫婉婉的手,“婉婉,有什麽話好好說!”
“好好說?”莫婉婉嗤笑,“你問問他才說了什麽屁話!什麽叫豬一樣的隊友?!”
李崇柏被莫婉婉拿胳膊肘壓製在地上,英俊的小鮮肉臉龐沾染了不少塵土,姿勢頗為狼狽,見劇組一圈人看猴戲一般圍觀著,他臉上再掛不住,憋在心裏的話終於竄了出來,“老子說又怎樣!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不是因為樊歆,老子現在已經收工了!”
莫婉婉就是一拳過去,她出拳又快又狠,即將打歪李崇柏鼻梁的一霎,攝影師導演等五六隻手齊齊拉住了莫婉婉,“別!”
莫婉婉被三個人拉著不能動,李崇柏趁機翻身起來,退後幾步指著莫婉婉罵:“敢打我!你算什麽東西!”
入行十幾年第一次被女人揍,他惱羞成怒下竟然理智全無,吼道:“如果不是家裏有點臭錢,就你這不男不女的樣子,就算去賣也沒人要!”
“王八蛋!”莫婉婉勃然大怒,追過去想要再打,奈何卻被四五個人團團抱住,“別衝動別衝動!”
李崇柏仗著莫婉婉別眾人所攔,伸出中指比了個“FUCK”的姿勢,轉頭就走。下一刻他的腳步被人攔下,他不屑一顧看著麵前的人:“你幹嘛?想替她出頭?”
樊歆擋在他麵前,一字一頓,“向我朋友道歉。”
“憑什麽?”李崇柏原還忌憚著樊歆的身份,如今撕破了臉皮再顧不得了,道:“嗬……你是傍上了盛唐這棵大樹,可是別忘了,這圈裏是按資曆排輩的,我入行十二年,你呢,十八流新人一個,有什麽資格要我跟那婆娘道歉?”
樊歆抬眸看他,一貫溫和的眸子盈滿固執,“是,李先生是前輩,我是新人。但凡事一碼歸一碼,你對我不滿,衝著我來就行,我承認我沒什麽拍戲經驗,耽誤你時間是我不對,可我向你真心實意賠禮道歉過了,你為什麽還要侮辱我的朋友?”
她往前走一步,目光越發隼利,“李先生作為一個男人,作為圈裏有分量的前輩,作為一個拿過三次影視大獎,一舉一動都是新聞的公眾人物,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種侮辱女性的話,不覺得過分嗎?不覺得配不上娛樂圈道德模範的稱號嗎?難道不應該道歉嗎?”
她表情溫和如初,口吻卻鮮見的嚴厲逼人,李崇柏竟無言以對。
周圍劇組人員跟其他演員早就有看不下去的,有耿直的人忍不住低聲議論:“那話的確太過分了……”
“對啊……人家新人拍片子沒經驗,多包容一下不行嗎,誰不是從新人過來的?再說今天戲這麽難拍,連拍了幾十年戲的劉老師都說,就算是她也得NG幾遍!”
“而且這場戲本身就不公平,男主穿著厚長袍裏麵套著保暖衣,暖乎乎不知道多舒服。可樊歆就這麽兩層紗裙,沒凍暈過去就算好的了!”
一群人議論紛紛,幾乎都偏向樊歆,李崇柏自知理虧,臉上掛不住,可又不願意道歉,當下便道:“要道歉,好啊!明天我們再來拍這場,如果你一條就過,我立馬向你跟莫婉婉道歉!日後隻要見到你倆,我李崇柏做小伏低繞道走!”
樊歆盯著他,語氣堅定如鐵,“好,一言為定。”
※
李崇柏甩手走後,莫婉婉掙脫眾人的手,奔到樊歆麵前,“你傻呀!他要求這麽苛刻你還答應!老娘要他的道歉做什麽!老娘直接喊人揍他一頓,打得他姥姥都認不出來他,他自然哭著求著讓我放過他!”
莫婉婉氣得臉通紅,身上衣物也因為剛才在地上打滾沾了不少土。樊歆替她拍著身上的髒汙,道:“婉婉,不論咱打不打他,他都必須道歉。他侮辱你的人格,我就得扳回來。”
“話是這麽說,可一條就過……”莫婉婉抖著身上的塵土,頹然道:“這也太難了吧。”
“有難度不代表做不到。”樊歆拍拍她的肩,“我去找導演說說這事,或許有所幫助。”
……
因著打架風波導致男一號半道負氣而去,劇組布置了很久的外景戲無法再繼續,導演坐在樹腳下,看著三三兩兩停工休息的劇組人員,一個勁抽悶煙。
樊歆走到導演身邊,輕聲道:“師父,對不起。”
王導摸摸自己的絡腮胡,說:“沒你的事,是小李不顧大局,就算有什麽事,也不能一甩手說走就走啊。為了搭這個外景,我們費了不少心思,他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吧。”
那邊副導演道:“他就是這樣的人,聽說上回他跟另一個劇組演員起衝突,他一甩手就罷演。那場地是劇組租來的,他罷演幾天,劇組就虧幾天場地費,那可不是小數目。”
場務跟著道:“他脾氣也不好,一點小事就大發雷霆,上次下榻的酒店不夠他的檔次,他當場發飆,把訂房小妹罵到哭,”說著又看向樊歆:“其實他對你的態度算很和氣了,他礙著您上頭的慕總,肚裏的火氣是一忍再忍……不信你看劇組的其他新人,隻要跟他的對手戲沒拍好,他話就特難聽……”
“可不是。”新人團裏有小年輕冒出來,“他前天說以我的智商這輩子隻有跑龍套的命……”
另一個小年輕道:“那算什麽,他還叫我去死呢!早死早投胎,下輩子長張能入鏡的臉……”
“其實我們都算好的,他對自己的助理更過分,有天他的小助理泡咖啡晚了兩分鍾,他就把熱咖啡整個潑到助理身上……”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瞬時激起民憤,有小年輕拉著樊歆道:“那李崇柏太欺負人了!樊歆姐,你回擊的漂亮!明天爭取一條就過,讓他道歉!”
“對,逼他道歉,打他的臉!”
一群義憤填膺的小年輕齊齊看向樊歆,儼然將她當做了複仇的曙光。劇組上下都笑起來,有人道:“看來這李崇柏真是惹了民憤啊。”
導演是個耿直人,抽著煙道:“小李這人心不壞,隻是自大狹隘,適當敲打一下也好……”他抬頭看向樊歆,“徒弟,明天你的戲好好演,他欠你一個道歉,你得要回來。”
樊歆道:“我也在想這件事,想著怎麽克服NG……明明我花了許多心思去琢磨劇本。”
“你找到自己的原因了嗎?”
樊歆沉默片刻,道:“這段有些難度,我把握不好角色的心理狀態,沒有百分百的入戲。”
“知道自己哪沒做好,就已經成功了一半。”王導點頭,隨後分析道:“這幾個月你進步很大,駕馭一般的橋段已沒什麽問題。但最後一段是□□,情節的爆發、角色的張力、人物的塑造堪稱全劇最濃墨重彩的一筆,所以這種戲最難演,演的好,人物就活了,演得不好,那就是敗筆。”
樊歆若有所思,“是。”
王導接著道:“怎麽演才能把人物演活呢?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就是你說的那兩字——入戲。入戲是什麽意思,就是從心底鑽進這個角色裏,而不是浮在最淺的認知上。”
旁邊的莫婉婉插嘴:“從心底鑽進去?怎麽鑽?”
“我打個比方。樊歆,你的基礎功經過幾個月的磨練,已經能勉強打個及格分,而技巧之類的學習你也琢磨了不少,比如前段時間你對著鏡子練媚眼,練神情,練身姿,練走步,這些都是為了體現人物的外在……但做到這些遠遠不夠,你的精力更應放在怎麽入戲到角色裏。所謂入戲,說穿了就是拋棄本身的自我,沉入故事的角色,你感受著她的一切,與她同喜,與她同悲。”
“對。”樊歆喃喃道:“同喜同悲,不僅是技巧的雕琢,更是感情的傾注……可是我的感情,似乎總差那麽一點。”
“沒關係,我們幫你找感覺!”王導說著一拍她的肩膀,前所未有的嚴肅:“來,我們來一場對話,這一刻起,你給我從現實的框框裏出來,將自己的靈魂分裂,一絲半點也不留,你不再是樊歆,而是魅姬,那個活在古代為愛瘋狂的魅姬。如果辦不到,你就當自己被魅姬附身,站在她的立場看任何問題,我問什麽,你答什麽……準備好了嗎?”
導演如此鄭重其事,樊歆自然不敢馬虎,緊閉上眼,擯棄一切雜念,在心裏默念三遍魅姬跟寧郎的名字找感覺,而後深吸一口氣,道:“我準備好了,開始。”
☆、第60章Chapter60 魅姬
王導問:“魅姬,你覺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樊歆回想著角色經曆,道:“我覺得我是個不幸的人……雖然外界看起來,我是噬血殘暴的女煞,可我更是一個命運坎坷的女人。”
王導卻搖頭:“我覺得你的不幸是你太傻,你想啊,你曾是紅極一時的角兒,多少達官顯貴為了博你一笑豪擲千金,這些恩客雖逢場作戲有真有假,但如果你挑一個好的,讓他給你贖身,哪怕回去做個小妾,也比跟那寧郎一起跳崖殉情的要好。”
樊歆集中精力,將認知投入到故事的年代,“是啊……如果那時我選擇了另一個人,也許就不會落到如此田地,苦苦等上一千年。”
“魅姬,一千年難熬嗎?”
樊歆想了想,點頭,“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千年就是一千個三百六十五天,從白晝等到黑夜,從黑夜等到白晝,一天天,一年年,時間無休無止……”
“這麽難為什麽還要等,更何況他的父母還這樣對你,將你丟進軍營□□,死前還承受各種酷刑……當時的感受苦不苦?”
樊歆在腦裏描繪出一個孤女被百般折磨的場景,將感受不斷的擴大聯想,“很痛苦,很恐懼……周圍都是人,有人譏笑辱罵,有人幸災樂禍,他們以折磨我為樂趣,扒光我的衣服,剪去我的頭發,在我身上烙下通紅的火炭,拿利刃在我劃下大大小小的傷口……我生不如死。”
導演問:“遭受那麽多痛苦……魅姬,你後悔嗎?”
樊歆將自己放到劇情之中,搖頭,“不後悔……不然也不會在琴裏等待一千年。”
“為什麽不悔?”
“為什麽?”樊歆不住挖掘著魅姬的感受,“因為我愛他,我清楚記得跟他在一起的每個瞬間,他願意為了我而死,我也願意為了他什麽苦都吃,一千年算什麽,一萬年我都願意。”
導演同情地說:“可你等了一千年也沒用,他把你忘得光光的,還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樊歆咬咬牙,仿佛感受到魅姬這一刻的憤恨,“所以我要殺了這個女人,我要將我的寧郎搶回來……我不能失去寧郎,不能這麽白等一千年!”
“可你殺不了她,她太強大,而你的寧郎還一直幫著她,甚至不惜重傷你。”導演瞅瞅樊歆的腰,“你腰上的傷口不就是他拿劍刺穿的嗎?”
樊歆摸摸自己的腰,仿佛那裏真有一個傷口,“對……這是他刺的,可我不怪他……他隻是忘了從前的事,一時記不得我罷了。隻要我喚回他前世的記憶,他自然會回到我身邊……”
“所以你今天來這裏,就是為了喚回他的記憶嗎?”
“對。”
“想喚回他的記憶可不容易,你打算怎麽做?”
樊歆反問,“你知道我跟寧郎是怎麽認識的嗎?”
導演搖頭,“不知道,你給我講講。”
大抵是導演的循循善誘起了作用,樊歆越發入戲,她嫣然一笑,似是真正的魅姬想起與情郎初見場景,眸裏竟有幾分甜蜜,“我跟寧郎是在鴛鴦節認識的,鴛鴦節在我們那是非常隆重的節日,那天未婚的男女們會以歌舞交流,能歌善舞的人就能博得異性的喜歡……”
“哦,原來你們是以歌舞相識。”導演故作恍然大悟,見樊歆狀態漸漸投入,飛快向身側副導演遞了個眼神。
莫婉婉看不懂王導的意思,輕聲問副導演,“王導不停給你眼色是什麽意思?”
副導演與王導合作多年,自然懂他的意圖,低聲道:“王導說樊歆慢慢入戲了,叫我們做好準備。”
“什麽準備?”
“找個合適的人來給樊歆對戲,更好地幫助她入戲……你去組裏找個模樣端正的小年輕來,換上男一的妝扮,等我們的指令。”
“哦,好。”莫婉婉撒腿就去了。
這邊樊歆繼續說:“鴛鴦節那天我整好十八歲,戲班裏的小姐妹都出去找情郎了,我卻沒去……反正我青春年少,不愁找不到好郎君。於是我就去了樹林散步,那一日□□正好,我見百花燦爛蝴蝶翩躚,就在林裏花亭內跳舞……誰知就遇見了寧郎,他剛好經過,對我一見傾心。”
“你是打算用這一段往事喚回寧郎的記憶嗎?”
樊歆臉上露出雀躍的光彩,眸中波光流轉,不自覺染上魅姬的嫵媚來,“對!我已經用計將寧郎引到這裏來了,我施了法,將整個森林變成當年我們初見的場景,然後我穿上前一世最漂亮的衣服,頭上戴著他送的步搖……”
她指指自己的鬢發,入戲的她眉目媚態橫生,“就是這個紅蓮步搖,是他找京都最好的金匠打的,花樣也是他繪的,很美吧!這些年我貼身戴著,看到它就像看到了寧郎,半刻都舍不得取下……”
“哦……”王導拖長嗓音,沙啞中含著一絲煽動,“原來是定情信物。”
“對,等下我就戴著它跳舞……”她手一指,指向那頭劇組搭好的亭謝,“我就在那個亭子裏跳,像過去一樣,跳那支驚鴻舞……愛上他以後,我再也不在其他男子麵前跳這支舞,隻有寧郎才配看到我的舞姿……”
樊歆眉梢含笑,腦裏全是魅姬愛戀之初的甜蜜,愈發沉入劇情。導演抓住機會,向副導演再次遞過一個眼神,而後對樊歆道:“魅姬你看,那是寧郎嗎?”
“在哪?”樊歆順著導演的手看去,果見樹叢之中出現一個身影,青衣長袍,頭戴白玉冠,隻不過距離隔得有些遠,看不真切長相。樊歆瞅了片刻,仿佛在認真的辨認。導演推了她一把,“那就是你的寧郎啊,你不是要喚回他的記憶嗎?那就快去跳驚鴻舞啊!快!”
樊歆緩了片刻,牽起裙角,一步步踏上亭謝。榴紅的長裙逶迤至地,如稀薄暮色中的一抹濃鬱殘陽。
到了亭榭之中,她朝“寧郎”看去。天邊的夕陽已徹底滑下,即將入夜的光線呈半藍半灰的幽暗,似墨藍的釉彩被渲染開來。男子的身軀立在一株高大的冬青樹下,翠綠的枝椏後,他眸光深邃,高鼻薄唇,五官清雋如玉。
溫淺。
亭謝裏的樊歆腳步猛然一頓,好不容易進入的狀態似因著這張麵孔的出現拉回了神。
眼見她眉間屬於魅姬的媚色與恍惚褪去,王導急得皺眉,“剛剛還挺入戲,可怎麽一見溫淺,現實裏的樊歆就回魂了呢?”他急得大喊:“魅姬,你愣著幹嘛!快跳啊!”
樊歆站著不動,似乎在出神,眼瞅著這感覺要半途而廢,夜色中突然傳出莫婉婉的聲音:“魅姬,他是溫淺!可他更是你的寧郎啊!”
她扯著嗓子用更大的勁喊道:“樊歆就是魅姬!想想你的曾經!想想那些年不悔的付出!想想不被愛的過往!!!”
莫婉婉的聲音如金石鏗鏘落地,劇組一圈人聽得雲裏霧裏,可對亭謝中的女子來講,卻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是的,想想過去,想想那些年的癡戀與喜歡……其實樊歆跟魅姬,何嚐不是一類人?
魅姬愛寧郎,付出生命,矢誌不渝。
樊歆愛溫淺,舍己救他,重傷不悔。
魅姬癡等寧郎千年。
樊歆執著溫淺數載。
魅姬為了寧郎,在暗無天日的琴中輾轉煎熬,寧郎卻轉身愛上高貴的神女。
樊歆為了溫淺,在卑微黯然的角落緘默凝望,溫淺卻隻看得見迷人的公主。
魅姬與樊歆,她們的癡情如出一轍,她們的不被愛何其相似……
……
一瞬間思緒起伏如山巒傾軋,亭謝中的樊歆訥訥站著,似是陷入恍惚之中,就在導演忍不住再催她之時,她突然仰頭一笑,朝著溫淺的方向微啟紅唇,低低出聲。
“絲竹綿綿,素手纖纖,
深雪之中紅衣舞翩躚。
水中月,燈下影,夢回那年曲水間,
蜀葵紫,海棠紅,隨風落於誰鬢邊?”
……
她滿含著淒婉的腔調,一字一句低吟淺唱。與此同時,亭後傳出潺潺的琴音,不知是誰的纖纖十指撥動古箏的琴弦,樂色纏綿悱惻,如泣如訴。樊歆唱著唱著,倏然雙袖一甩,合著琴聲踏歌而舞。
“長衫青衣,執筆落墨,繪我傾世顏。
琴瑟相合,耳鬢廝磨,共看雙.飛燕。”
……
歌聲綿綿,而天色徹底暗下,一輪圓月自天邊緩緩升起,初升的月光灑滿寧靜的樹林,似給萬物披上一層薄紗。朱紅碧瓦的亭榭正中,樊歆一麵唱一麵舞,發如潑墨,長裙如火,整個人沐浴在銀霜般的月華中,恍若隔霧之花,時而扭纖腰,時而甩飛袖,時而舒皓腕,素手如蘭,身姿如柳,步態生蓮。
亭後一群人呆呆瞅著,有人壓低聲音道:“這是……又進入魅姬的狀態了嗎?”
“是,比剛才進入的還好。”導演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別說話打擾她。”
亭謝的樊歆還在舞,月影淒迷,霜華零落,那支驚鴻舞被她演繹到淋漓盡致。最後一個姿勢,她舒展雙臂不住旋轉,榴紅的長裙寬袖迎風招展,宛若夜色裏盛放的旖旎花朵。
琴音不停,她旋轉不休,腦中如走馬觀花般閃過無數畫麵,有魅姬苦等千年的心碎,有樊歆暗戀多年的無果。
某個刹那,她像回到了五年前,在那些個寂靜的深夜,不被愛的她就像如今一般,在舞房裏旋轉、旋轉,仿佛永無止境的旋轉才能忘卻那些卑微又強烈的愛戀……
……
往事愈想愈刻骨,執念愈深愈傷人。亭謝裏的樊歆隻能不停的跳,不停的跳,將她與魅姬的那一腔癡情,連著那淒然的歌聲,隨著飛舞的水袖,翩躚的裙擺,統統傾瀉出來。
“絲竹綿綿,素手纖纖,
深雪之中紅衣舞翩躚。
水中月,燈下影,夢回那年曲水間,
蜀葵紫,海棠紅,隨風落於誰鬢邊?
.
長衫青衣,執筆落墨,繪我傾世顏。
琴瑟相合,耳鬢廝磨,共看雙.飛燕。
一朝突變,君成陌路,再不記從前。
舊盟在耳,前塵繾綣,付過眼雲煙。
.
前世姻,今生緣,
數不盡陰晴圓缺,換今朝癡嗔悲歡。
負一身殺戮罪孽,
隻為訣別那一句,等待與君再團圓。
.
花開又花落,一春又一秋。
一曲一場歎,一生念一人。
然,曲終人散,弦斷音絕,
仍,為你一笑,甘守千年。”
……
當最後一句詞唱完之時,亭謝中的女子終於停住舞姿,她慢慢抬頭,看向溫淺的方向,強忍著眉間一抹悲哀,輕聲喚道:“寧郎。”徐長安前世名為馮寧。
溫淺沒動——魅姬的寧郎毫無反應。
樊歆踏前一步,發上那支紅蓮步搖在月下閃出熠熠光亮,搖曳在她鬢畔,別樣的妖嬈,她瞳裏的希翼如細微火苗竄動,再次輕聲問:“寧郎,我的驚鴻舞跳的好不好?”
溫淺眸光閃爍,似心有所動,但那頭的導演卻拚命擺手,示意他照著劇本做出冷漠無情的模樣,溫淺隻得噤聲。
見溫淺無動於衷,樊歆笑道:“你忘了嗎寧郎,你曾經最喜歡這支舞。每逢天氣晴好之時,你便將琴搬到庭院內,你撫琴伴奏,而我高歌一舞……我們,多麽琴瑟相諧。”
“嗬,我們還有其它美好的回憶。每個夜裏,你在燈下看書,我便給你磨墨燃香,你笑著說這是紅袖添香夜讀書……你還帶我遊山玩水,那一年仲秋,你我攜手前去丹霞山,棲霞藹藹,層巒疊嶂,山泉飛流瀑,楓葉正豔紅,你立在楓樹之中許諾,永遠隻愛我一人……寧郎,那誓言你還記得嗎?”
溫淺注視著她,薄唇半抿,最終將目光移向導演,讀出導演手中白板上的寧郎台詞:“什麽誓言?我們人妖殊途,此等荒謬話語你休來蒙我!”
他口吻堅硬冷冰,樊歆注視著他,眸裏有悲傷,“人妖殊途?……嗬,寧郎,我也曾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我也不想變成如今這半妖半煞的模樣……”
溫淺舉起了手中劍,照著白板上的話念道:“妖孽,你作惡多端,無須多言!”
“不!”樊歆急忙辯解,“我不是妖孽!你以為我想殺人嗎?我一點也不想,第一次殺人時,我嚇得手發抖……生前我連雞都不敢殺,便是碰到一隻小蟲小鳥,都是要放生的……”
她垂下眼簾,眸裏有自嘲與悲涼,“嗬……從前的我都多麽心慈善良,可現在,我卻淪為了世人口中的妖孽惡魔……寧郎,我為什麽會成為這樣?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
“夠了!”溫淺打斷她的話,將手中的利劍冷冷拋下,“妖孽,你罪惡滔天,天地不容,自行了斷吧!”
樊歆怔怔地看著他,像是不敢置信似的,“你讓我自行了斷?”她笑起來,眼圈一霎泛紅,“寧郎……我在琴裏等了你一千年……一千年啊!”
“那一千年,我躋身於暗無天日的琴匣裏,被埋在荒無人煙的廢墟間,從日出守到日落,又從日落守到日出……多少次我快被這沒有盡頭的等待逼瘋,我想跳出琴匣,在午時陽光下,將自己暴曬到灰飛煙滅……”
她咯咯笑著,眸裏的淒愴越發濃鬱,“但我忍了下來,因為跳崖前你曾說,轉世投胎後尋我相攜白頭……於是我就等,等你投胎轉世,等啊等,足足一千三百年……”
“可我等到了什麽?”她諷刺地大笑,眸裏有水花在閃爍,“我等到了你愛上別人!等到你拿劍將我重傷!等到你讓我自行了斷!”
“寧郎,她有什麽好?是比我美?比我高貴?還是比我更愛你?”她抓著他的衣袖,麵有不甘,“她不會比我更愛你,這世上最愛你的人隻有我……”
她拔下發髻上的紅蓮發簪,捧到他麵前,像一個垂死掙紮的人,無力而急切的想證明什麽,“這是你送我的,上麵還刻著你給我的誓言……生前我被丟進軍營,營裏的士兵見這金釵值錢,欲搶去換錢,我拚命護住,卻被他們肆意淩.辱……直到死的那一刻,我都緊攥著金釵不放手……我……”
她的話沒說完,他突然用力拂開她的手,金釵被打到地上,隨即他用腳一踩,一聲“哢擦”的碎裂輕響,那精致的發簪當場斷裂為兩半。她臉色一霎慘白,似乎被踩的不是那曾以命相護的首飾,而是胸臆間那顆為他而搏動的心。
她踉蹌後退幾步,眸裏的淒然在一瞬化為絕望,她俯下身撿起地上斷成兩截的發簪,指尖摩挲著金釵,眼光繾綣,仿佛輕撫著一件稀世的珍寶。清幽的月光下,金釵底托刻著兩行蚊蠅大的小字,她嗤嗤笑,低低呢喃出來,“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更大聲念了幾遍,“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話越講到後麵,越顫抖的不成聲調,不知是哭還是笑。
末了,她低伏的身子將金釵貼在胸口,嘶啞著聲音哽咽道,“金釵已斷,殘念終了……”
她看向他,眸底的灰敗似香爐裏徹底熄滅的灰,“前塵往事,你再也記不起來……”
她搖著頭,淚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在月色裏翻出水光。溫淺嘴唇蠕動,似是想開口說話,然而她猛然起身,仰頭放肆大笑,仿佛要將這千百年的苦難痛楚盡數宣泄出來,“嗬……這一生,為你生,為你死……哈哈哈……”
她張開雙臂,迎風而立,像那支驚鴻舞般旋轉不休,半丈長的裙裾在混沌的夜幕裏層層翻飛,似潑濺開來的瀲灩血光,而她的笑聲亦淒厲如杜鵑泣血,“哈哈哈哈……”
她大笑一陣,斂住腳步,忽地滿目決絕,“寧郎!既如此,我就遂了你的願!”
衣袂翩躚間她手腕陡然一轉,掌心金釵在月下鋒芒一閃,朝著她的命門急刺而下,瞬時沒入胸膛……而她還是笑著,遠遠看了最後他一眼,眸裏有無限不舍與留戀。隨後她倚著亭謝的欄杆軟軟倒了下去,榴紅衣裙鋪泄在暗色的地麵,宛若凋謝的大紅芙蓉花,淒豔絕絕。
十步開外的溫淺臉色瞬變,在此之前,他隨著她一道入戲,看她著紅衣舞驚鴻,看她顰娥眉淒煙目,看她心碎流淚大笑,看她崩潰絕望瘋癲……在她倒地的一瞬,他終於從戲裏出來,他親眼見她將發簪插.進胸口,他快步過去,將地上的她抱起來,喊道:“樊歆!樊歆!”
他沒等到樊歆的應答,卻等到一圈嘩啦啦的掌聲,導演第一個道:“演的好!”
副導演跟著道:“好,這次一條就過!魅姬的絕望與癡情真是拿捏的太好了!”
莫婉婉大笑,衝著溫淺懷裏的樊歆道:“好了,導演說可以了,你起來吧。”
下一刻,溫淺就見懷裏的樊歆慢慢睜開眼,他一怔,“你……”再看看她胸口處紮進去的發簪,微怔。
道具師笑著解釋:“溫先生不會以為是真的金釵吧?這是道具,內設伸縮機關,一按開關就會縮進去,並不會真的傷人。”
溫淺:“……”
而樊歆慢慢坐起身,對他的反應視若無睹。她呆呆坐地上,似乎還沉浸在戲裏,須臾她環視四周,捏著手裏的金簪,慢慢走開了。
被完全無視的溫淺:“……”
……
這個夜晚,樊歆溫淺都沒有睡好。
樊歆試戲一條就過,本該歡欣鼓舞,可她卻自始至終都沒笑過,眼瞅著她拿著金釵發呆了一晚,莫婉婉搖頭歎氣,道:“哎,開始是入不了戲,現在是入戲太深出不來……”
而相隔數裏的酒店,關了燈的房間裏,溫淺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就是片場時樊歆哭泣的那一幕,她麵色決絕的將金釵刺入胸膛之中,整個人像失去生命的布娃娃,一點點癱軟下去。
思及這畫麵溫淺便輾轉難眠,寂靜的黑暗中,他睜著眼睛想了很久,左右不過那四個字——心有餘悸。
※
翌日清晨,樊歆起床後仍然是昨夜的狀態,仿佛還沒從魅姬的戲裏走出來。
不過這未必不是好事,因著她狀態仍在,當日片場上,魅姬與寧郎的最後一場戲正經開拍時,她果然一條就過,全程順暢無NG。
彼時李崇柏目瞪口呆,直到導演喊停他都沒反應過來。在莫婉婉帶領一群小年輕熱烈的掌聲下,樊歆緩了緩,從戲裏拉回現實,她走到李崇柏麵前,眸中堅定如鐵,“李先生,我按照我們的約定一條就過,那麽,現在向我朋友道歉。”
李崇柏眼裏閃過不甘,他昨天撂下這句話就沒想過會道歉,於是道:“你剛才明明演得不好,肯定是昨晚上跟導演通了氣,所以他放你一條就過!好給我難堪!”
周圍頓時唏噓一片,劇組上下的眼神裏都含著輕蔑。莫婉婉上前,譏誚大笑,“李崇柏你還是個男人嗎?做不到就找借口啊!孬種!”
王導跟著瞪眼,“小李,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我拍了三十年的片子,從沒做過這種事!”
一旁副導演道:“昨晚我們都在現場,是看著樊歆練戲的。她找到了感覺一條就過,這是她的實力,可沒跟什麽人通過氣。”
攝影師附和,“對,昨晚我們大家都在,這事不可能弄虛作假……”
一群人七嘴八舌,李崇柏有些局促,卻強自辯解,“哼,樊歆是盛唐的人,背後是一手遮天的慕春寅,你們當然幫著她了!你們不公平,我也不會道歉。”
“李崇柏你犯賤找打!”莫婉婉緊捏拳頭,剛想一拳過去,卻被樊歆攔住。樊歆給了莫婉婉一個眼神,正色看向李崇柏,“李先生,我再問你一次,你道不道歉?”
李崇柏斜睨她,雙手環胸,下巴抬得高高的,“你沒資格讓我道歉!”
“好!”樊歆頷首,烏黑的瞳孔裏有古怪的笑意,“李先生記得今天這句話,不要後悔。”
她話落轉身,拉著莫婉婉就走。
李崇柏瞅著樊歆的背影,她慢慢遠去,魅姬的戲服還沒換下,一兩米的大拖尾長裙逶迤至地,遠遠一大片榴紅色,在光線下招搖地刺他的眼。他沒由來想起她離去之時那抹略顯高深的笑意,竟感到一陣焦躁,最後他一甩手,在劇場眾人或輕蔑或憤慨的眼光中,離開了片場。
他嬌俏的女朋友正在片場外等他,見他來,她露出一絲擔憂,“崇柏,我剛才聽幾個劇組人員說你跟樊歆起了衝突。”她搖搖他的手臂,是個勸慰的意思,“崇柏,你就給樊歆道個歉好不好?畢竟我們理虧,而且她還是盛唐的人……你要是實在拉不下麵子,我去也行。”
李崇柏眉頭一皺,雖然也在為這事騎虎難下,但仍是強硬道:“好了,別再想這事了!我就不信她能把我怎麽樣!”
☆、第61章 Chapter61 危變
片場休息室內,樊歆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向王導說:“師父,我的戲全拍完了,明天就回Y市。”
王導啊了一聲,“這麽快就走啊,那劇組的殺青飯你豈不是吃不成了?”隨後連連搖頭,“那可不成,我難得收一個徒弟,殺青飯你不能缺席!”
樊歆的戲份雖然拍完,但劇情還沒講完,後頭還有女一男一戲份,約莫著還得拍個十來天才能結束。於是樊歆笑著道:“我先回家住一段時間,到時候您全劇殺青,提前給我個電話,我立馬就來,絕不缺席!”
王導摸摸絡腮胡子,滿意點頭,“這還差不多!”
劇組上下知道樊歆要走,都有些依依不舍,紛紛上前跟她告別,其中最舍不得的就是新人團裏的小年輕,幾人逐個跟樊歆擁抱,“團長,我們舍不得你啊。”
樊歆笑笑,“你們以後如果去Y市,可以找我。”
小年輕們咧嘴笑,“那好!”
跟劇組道別完以後,樊歆乘車回別墅。車子開在蜿蜒的馬路上,窗外是開闊的視野,冬天的寒風刮到玻璃上,發出嗚嗚的聲響。
樊歆瞅著窗外冬景,想起了慕春寅,兩人分開了四十來天,雖然天天都有視頻語音,但她仍然掛念他,於是她給他撥去了一個電話。
十幾秒鍾後,大洋彼岸那端電話接通,她說:“阿寅,我戲拍完了,明天回家。”
慕春寅長長舒了一口氣,“那裹腳布似的破戲終於拍完了啊!”忽地聲音一抬,“我聽說溫淺去探班,老實交代,你有沒有違反員工合同?”
怕他亂想,樊歆忙解釋道:“他是來陪齊湘的,再說了,劇組裏這麽多人,怎麽可能發生你說的那檔子事!”
“這還差不多!”
怕他繼續糾纏,樊歆轉了個話題:“你什麽時候回?”
慕春寅道:“本來也要三四天,可是我突然決定明天跟你一起回。”說著抱怨了一句,“這裏菜好難吃,每天都感覺度日如年……”
樊歆瞬時腦補出他對著一桌子不愛的飯菜,委屈又傲嬌的小模樣,不由噗嗤一笑,“好了,你再忍幾天,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
兩人又聊了一會才掛了電話。駕駛座上沉默許久的莫婉婉開口了,“那李崇柏的事你怎麽不跟慕春寅說啊?”
“告訴他幹嘛,他這陣子已經忙得夠嗆了。”
“也是,他要是不忙,肯定天天賴在橫店!那這樣吧,等回了Y市,我就找人揍李崇柏那孫子一頓,不把他門牙打斷老娘就不姓莫。”
樊歆搖頭,“別,我有其他的法子。”
“什麽辦法?”
樊歆一笑,眸光裏有篤定,“你等著看。”
“看你這眼神,姐怎麽覺得有點狠意?”
樊歆輕笑,“從前李崇柏對我甩臉子說冷話,我沒計較,是因為我演技不好,NG的確是我的錯。但如今我沒有錯,他卻欺負我的朋友,這就不可原諒。”
她扭頭看向莫婉婉,無比認真,“婉婉,我不會讓你白受氣。”
※
入夜,樊歆與莫婉婉吃過晚飯便去收拾行李,明早兩人就搭飛機回Y市。
收拾到一半,樊歆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樊歆接了電話後拍拍莫婉婉的肩,“姐們,明兒走不成了。王導說我跟齊湘倆有場對手戲沒拍好,明天得補拍一次。”
“哪沒拍好啊?”
“不知道誰在片場放了一個礦泉水瓶,被拍到鏡頭裏去了,先頭沒發現,剛剛才注意到的。”
莫婉婉:“……”
※
牆上掛鍾嘀嗒嘀嗒轉了大半圈,黑夜終於結束,白晝來到。
樊歆一早便到了片場,原本想著快點拍完穿幫鏡頭快點走,結果事與願違,她剛換上戲服,外頭便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劇組人全傻了眼,要補拍的那場戲是外景戲,下雨完全沒法拍。
沒辦法,樊歆隻能在化妝間裏坐著等,期盼雨停之後再拍。
沒坐一會,化妝間的門“砰”地被推開,樊歆扭頭看去,就見李崇柏滿臉怒容的站在門口,“樊歆,你什麽意思?”
化妝間裏沒什麽人,莫婉婉出去買吃的了,樊歆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樊歆翻著手中報刊,頭也不抬,“怎麽,廣告商給李先生打電話了?”
李崇柏大步走進來,“你挖我的廣告!你還有沒有廉恥心!”
樊歆唇角一抹淡笑,“李先生跟我談廉恥?在你先出口傷人,繼而食言而肥之時,怎麽沒想過這個詞?”
李崇柏一時噎住,樊歆又道:“我再給李先生一個機會,如果你現在當著全劇組的麵,誠心誠意跟我朋友道歉鞠躬,這事就算過了。”
“做夢!”李崇柏瞪眼怒道:“你一個三流藝人,跟我談條件!配麽!”
樊歆不怒反笑,“那我繼續去挖李先生的廣告好了……凡是你接的廣告,我就找到廣告商,告訴他們,我願意零片酬接演。”樊歆板著指頭算,“我昨天已經挖了李先生一支七位數的廣告,來,我算一算,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嘖嘖,這一下就是好幾百萬,李先生虧的不少啊。”
李崇柏眯了眯眼,眸裏閃過厲色,“樊歆,你確定要跟我對著幹?”
樊歆坐直身體,正色看向李崇柏,“我說過會讓李先生後悔。”
“恐怕你還沒這資格!”李崇柏輕蔑地道:“你能挖我一支廣告,能挖我所有的廣告嗎?你再怎樣名氣也不如我,某些國際品牌就算你免費貼著去,人家也看不上!”
“沒關係啊,他們看我不上我,卻一定看的上我朋友。”樊歆晃晃手中雜誌,指著上麵的某張圖片道:“這人你認識吧!嗬,他名氣比你大,你當然得認識!”
李崇柏像是聽見一件荒謬的事,“你當赫祈什麽人,你讓他上他就上啊?”
樊歆手裏的電話徑直撥了出去,那邊很快接通,樊歆笑著問:“赫天王,如果我要你零片酬接一個代言,你肯不肯?”
那邊毫不猶豫,笑著說:“咱倆可是生死之交啊,別說一個,十個也沒問題!”
樊歆順著話題道:“好,那你就替我接十個,其中一個網遊廣告下個月就拍,原定是李崇柏,你去的話,遊戲商一定會為了你踢掉他。”
“成,一切你說了算。”
因為按下了免提,電話裏赫祈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李崇柏怔在當場,萬沒想到自己的網遊代言就這樣因為赫祈而報廢,在樊歆掛點電話的一瞬,他再按捺不住心中怒氣,指著樊歆的鼻尖吼道:“樊歆,你欺人太甚!”
樊歆與他對視,無半分退縮怯懦,“如果不是李先生欺我在先,我怎會這麽做?”她嗤然一笑,“真說起欺負,幾個代言算什麽?我要是真想欺負你,我就該告訴我的經紀人慕總,再告知莫婉婉的父親金融巨鱷莫老先生,如果他得知你用那樣不堪的言語形容他唯一的女兒,勢必會跟盛唐聯合封殺你!”
“你……”李崇柏氣到嘴唇發抖,手用力一揮,將桌上水杯啪地推到地上,玻璃杯摔得粉碎。因為這一聲脆響,外頭劇組的人聞聲進來,一群人盯著地上的玻璃碎片麵麵相覷,王導問:“怎麽回事?”
李崇柏看也不看眾人一眼,視線凝在樊歆身上,目光鋒利如刀刃,“好……樊歆,你狠!你等著!這事我們沒完!”
……
李崇柏放下狠話後離開,樊歆卻淡定的安撫劇組人員,大家圍觀片刻也就散了。半小時後莫婉婉回到片場,樊歆將化妝室的門關上,將事情簡單講了一遍。莫婉婉聽後豎起大拇指,“姐們你這招夠狠啊。”
樊歆道:“他讓你不痛快,我就讓他不痛快。”
莫婉婉用一種新鮮而陌生的眼光打量樊歆,“樊樊,你好像比以前彪悍了些。”
樊歆道:“這是劉誌軍事件之後的成長。這圈子太複雜,劉誌軍的事發生後,我就對自己說,我一定要變得強大,保護自己,保護身邊的人,讓任何人都無法再傷害我。”
莫婉婉深以為然,“對,太過忍讓善良就是懦弱。”又問:“那李崇柏的事,你還真打算把他所有廣告都搶了嗎?”
樊歆笑道:“那話我故意嚇他的,搶幾支就夠了,他的收入裏代言占大頭,要都搶了,他鐵定得吐血而亡,我可不想這麽絕。”
莫婉婉哈哈大笑,“你還是過去的那個你嘛!以前心慈手軟,現在手不軟了,心還是慈的!”又道:“可我還是想揍他怎麽辦?剛才我進來時見他打他的新助理,他跟你吵架吵輸了,就把氣撒在助理身上,直接掄巴掌扇對方,操,姐這正義的怒火完全忍不住啊。”
樊歆拍拍她肩,“那女俠你就去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吧,別自己動手就好。”
“為什麽?”
“我怕你手疼。”
“哈哈……”
※
屋外雨還在不停不休的下著,一上午就在兩人的嘻嘻哈哈中度過。而相隔甚遠的休息室,卻不如化妝間那麽愉快。
安靜的房間裏,溫淺端著一杯冰水,坐在角落,手中筆不住在紙上畫著什麽,似乎是在作曲。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化妝間發生的一切這邊並不知曉。
齊湘站在窗旁看外麵的雨景,大概是覺得無趣,她回身看了看溫淺,問:“你在作那首琴魔的曲子嗎?”
溫淺壓壓下巴。
齊湘嬌美的臉龐露出歡欣,“等你作好以後,我一定好好唱。”
溫淺頭也沒抬,道:“這歌不是給你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齊湘巧笑倩兮,半開玩笑半正經的說:“溫老板你偏心,我才是你的藝人啊。”
溫淺抬眸看向齊湘,表情鄭重,“齊小姐,你說的對,你隻是我的藝人。”
齊湘仍是笑,旋即她將話題轉了開來,麵有不滿的輕聲道:“這劇組怎麽回事,居然炒我跟李崇柏的緋聞,明明我們下了片場都沒說過話……”
溫淺麵無表情,“演藝圈就是這樣,為了達到宣傳效果,會借用男女主炒話題。如果你不習慣,大可以回到你原本的地方,當一個——”他的聲音放低了些,口氣卻壓得更重,重到聽得出一絲諷意,“純潔高貴的公主。”
齊湘的笑意停了,似乎有悲傷在她臉上一閃而過,但不過一霎,她便恢複了端莊大方的名媛模樣,她優雅的起身:“你忙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我出去走走。”
※
化妝間內,樊歆靠在椅子上睡到一點半才醒,這拍戲的四個月實在是太累了,以至於她一鬆懈下來,人就犯困。
她剛一睜眼,導演就興奮的進來,“徒弟,雨停了,等地上幹一點,我們就去拍,早拍完你早點回Y市。”
樊歆瞅瞅窗外,雨還真停了,她趕緊找化妝師補妝,等著開拍。
……
兩個小時後,地上幹的差不多了,樊歆便跟著眾人去外景拍攝點。這場補拍的戲是前麵的劇情,在魅姬還未自盡之前,曾與神女清音有過一場打鬥,清音拿著武器狠擊魅姬的脖頸,魅姬躲避不及,應聲倒下。所以補拍的鏡頭很簡單,兩人照著劇情互拿武器碰幾下,然後齊湘拿著道具法杖往樊歆的脖子上擊打一下,樊歆做出倒下去的動作就OK。
眾人準備就緒,場記打板開始。
齊湘與樊歆拿起各自武器對打,齊湘將法杖往樊歆脖頸上擊去,為了達到逼真的效果,她多少得使出一點勁,上次拍時,她就拿著法杖將樊歆的脖子拍紅了,拍完後立馬跟樊歆說抱歉,樊歆笑著說不疼,同為演員,她能夠理解齊湘,就像打鬥時她也曾將齊湘弄傷過。
這次齊湘一樣使了勁,她高聲念台詞,“魅姬!還不束手就擒!”佯裝全力以赴的模樣,掄起法杖,就往樊歆脖子上劈去。
這一擊之後,樊歆一聲痛呼,往地上倒去——劇本裏是這麽要求的。
那一霎,魅姬痛苦扭曲的表情被樊歆演繹的逼真極了,她捂著脖子,眉眼裏皆是忍受不住的疼痛,一麵痛苦呻.吟,一麵往地上倒。
導演很滿意,大喊一聲,“卡。”完美收工。
機器立刻撤去,工作人員也散開了,按理說樊歆該從地上起來,可她卻仍伏在草地上,等在一旁的莫婉婉便去拉她,而她的手還沒伸出去,突然臉色大變,“樊歆!”
一旁齊湘聞聲扭頭,瞬時倒吸一口氣——樊歆伏在厚草叢裏,鮮血汩汩地從她脖子上往外湧,那攤茵茵草地都被她染紅。在莫婉婉尖叫的同時,齊湘低頭看手中的道具法杖,就見木質的法杖上有兩枚釘子,尖銳的尾部剛好對外,顯然,方才她擊打樊歆時,那釘子刺穿了樊歆的脖頸,血液狂湧,多半是刺破了血管。齊湘登時蒙在那,而草地上的莫婉婉一邊扶起樊歆,一邊高聲呼救。
還未等收工的劇組人員有所反應,一道身影衝了過來,“怎麽回事!”
前來的是溫淺,不待莫婉婉回答,他已看到草地上這一幕,他臉色微變,但不過刹那,他迅速接過莫婉婉手中樊歆,一手緊捂著樊歆的傷口,一邊向周圍驚呆的劇組人員問:“愣著幹嘛?送醫院!”
回過神的齊湘跟著劇組人上前想要幫忙,溫淺卻將她撥開,他單手抱著樊歆,將鑰匙往莫婉婉那一丟,“開我的車來!”
齊湘被溫淺徑直撥開,瞅著緊摟住樊歆不撒手的溫淺一怔。而那方莫婉婉已將保時捷開了來,溫淺抱著樊歆上了車,向最近的醫院瘋狂奔而去,劇組的骨幹們則開了另一輛緊跟在後頭。
保時捷內,莫婉婉在前麵握著方向盤,溫淺在後頭抱著樊歆,樊歆的血將自己的上衣全部染紅,還淌了溫淺一手。
車子狂飆在路上,莫婉婉恨不得將油門踩到最高。後頭溫淺一麵用手捂著樊歆的傷口,一麵打電話,“張醫生,被鐵釘刺穿脖子,怎麽緊急止血?……對,血呈暗紅色,沒有呈噴濺狀,是靜脈出血……好,用幹淨紗布或布類按在出血區……”
按照電話裏的指導,溫淺尋出車內幹淨毛巾按壓在樊歆脖頸處,動作麻利迅速,跟莫婉婉抓著方向盤手發抖的情況截然相反。
待出血情況有所緩解後,溫淺又撥出電話,吩咐道:“阿宋,我現在在XX路,馬上替我聯係最近的醫院,讓最好的醫生準備待命。”
隨即他看向前麵的莫婉婉,“手穩好方向盤,別慌,看導航,走最近的路。”
莫婉婉嚷道:“她流了一地的血,老子能不慌嗎!”約莫是害怕,她又嚷了幾聲,“樊歆!樊歆!你撐著,別嚇我!”
樊歆沒回答,她被溫淺抱在懷裏,經過最初的疼痛後,她進入了昏迷狀態。溫淺雖然采取了緊急止血處理,卻不能完全阻止流血狀態,鮮血仍滲著衣物往外透,溫淺的半截衣袖都染紅了。
須臾溫淺又想到什麽,將外套跟毛衫脫下蓋在樊歆身上,莫婉婉從後視鏡看到這一幕,嚷道:“對,保暖!你把衣服都蓋她身上,把她抱緊點!保暖很重要!還有,你跟她說話,別讓她睡過去!”說著自己高喊了幾聲,“樊樊,你別睡!你跟姐說話!你疼你就喊出來!”
她的高嗓門在車廂內回蕩,樊歆卻聽不見,她沒有意識了,大概是傷口痛,她靠在溫淺懷裏,虛弱地呻.吟。
溫淺緊摟著她,一麵按著傷口,一麵喊她的名字,“樊歆!你撐著點!醫院馬上到!”
樊歆聽不見,因為失血過多,她臉色蒼白,急促地喘著氣,在昏迷中不住胡亂低語,“疼……珍姨……慕心好疼……阿寅……我疼……”
她無助的低語,斷斷續續染著哭腔,溫淺握住她的手,俯身附在她耳畔,低聲撫慰,“馬上就到醫院……一會就不疼了……”
她仿佛聽見他的話,漸漸平緩了些,輕聲呢喃:“溫淺……溫學長……”
溫淺瞳仁一緊,眸裏有暗潮席卷而過。在這失去意識的關頭,她卸下心防與理智,脫口而出的,再不是往日那客氣而疏離的“溫先生”。那低似自語的“溫學長”,那段曾癡戀過他的歲月,在她心底,是不是一直都這樣深深的存在?
“溫學長……”懷裏人的低呼還在繼續,溫淺的思緒卻恍惚起來。一瞬之間,無數回憶如電影回放,齊齊湧上心頭。
那個胖胖的女孩,通宵溫習功課,隻為了考上他所在的S大。
那個胖胖的女孩,每日躲在琴房後聽他彈琴,將他丟棄的曲譜整理收好……
那個胖胖的女孩,晴天做點心蛋糕,偷偷塞進他的抽屜……雨天將自己的傘給他,自己淋雨回去……
那個胖胖的女孩,為了買到他喜歡的筆,風雨無阻打工半年,忍受著別人的嘲笑與譏諷,一天三份兼職……
她如此喜歡他,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在生死關頭的一瞬間,她不顧一切推開他,她的身子被巨力高高拋起,殷紅的鮮血自空中蓬然濺開……
回憶不斷與現實重疊,車廂裏猩紅的溫熱如當年一樣刺眼。這飛奔的一路,從止血、包紮、聯係醫院,溫淺一樣一樣有條不紊……可如今,他再無法維持鎮定,那按著她傷口的手,極輕微的顫抖。
他俯身,將臉貼在樊歆額頭,連連頷首,“我在!慕心我在這!我是溫淺!”
他握著她的手,將她摟的更緊,仿佛一鬆開她就會隨風消散,他說:“慕心,我知道……你為我做的,我都知道……”
他的下巴貼在她額上,嘴唇擦過她的額頭,像是無意中淩亂的吻,“慕心,我對不起你!你給我機會彌補……”
懷裏的她沒有反應,他的聲音陡然強硬起來,像是狠狠的威脅,卻又透著惶恐,“樊歆!你給我撐著!我欠你那麽多,你債都沒討!六年了,我就等著你跟我討回去!”
窗外風呼呼的吹,路旁風景流水般極速掠過。前麵開車的莫婉婉聽著聽著,一霎紅了眼。
☆、第62章 Chapter62 急救
一刻鍾後,一群人抵達醫院,當醫生心急火燎地將樊歆推進手術室後,在場的人才稍微喘了一口氣。但王導的臉還是繃著的,他麵有擔憂地說:“但願平安無事,不然我們沒法跟盛唐交代。”
劇組骨幹無人吱聲,皆清楚他話裏含義。
方才狂奔向醫院的路上,導演給慕春寅撥去了電話,慕春寅在Y市機場,似乎剛從國外回,聽聞消息後他一聲暴怒,吼向那邊機場人員,“叫飛機給老子去橫店!”
這聲量之大,吼得王導的手機都拿不穩,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樊歆有什麽意外,照慕春寅的脾氣,他們都將吃不了兜著走。
一群人麵色凝重,緊盯著手術室的溫淺突然回過頭來,看向齊湘,“這到底怎麽回事?”
莫婉婉則撲上去,狠狠拽住齊湘,恨不得要掐死她,“你給老娘說清楚,你對她做了什麽!”
齊湘被莫婉婉推著踉蹌幾步,表情歉疚又無辜,“我真不知道那木杖上有釘子!明明上一次我們拍這個鏡頭時都好好的。”
一側道具師跟著道:“對,這事真是怪,昨夜收工我整理道具時,還檢查過這根木杖,沒有任何問題,怎麽一到今天拍戲就有釘子了呢?”
他將木杖帶了過來,放在眾人麵前,“你們看,這釘子很新,應該是才釘上去的。”
一群人若有所思,齊湘看向溫淺,滿臉急切,“淺,你相信我,我不可能傷害樊歆啊,我跟她無仇無怨,她還幫過我……我感激都來不及。”
齊湘身後的小助理補充道:“對,齊湘姐很喜歡樊歆姐的,一起拍戲時,齊湘姐還給樊歆姐送過吃的。”
小助理說著突然想到什麽,“我的天!會不會是李哥?我聽說李哥今早跟樊歆姐吵了架,還揚言要給樊歆姐好看……”
眾人一怔,莫婉婉隨即激動地吼道:“我擦他李崇柏!一定是他!”
這話提醒了在場諸人,不少人點頭道:“他的確有嫌疑。”
溫淺朝導演丟過一個眼神,“打電話給李崇柏。”
導演趕緊給李崇柏打電話,可李崇柏跟他經紀人的電話都打不通,莫婉婉挑眉道:“這家夥肯定心虛跑了!”
“看這架勢,多半就是他了,不然幹嘛關機?王導,我們快把他找來,不然跑了就沒法跟盛唐交代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唯有溫淺沉穩自若,他向王導道:“迅速喊兩撥人來,一組去片場酒店找李崇柏,另外一撥人去查各交通樞紐,比如高鐵站、汽車站、飛機場等,看能不能查到李崇柏的蹤跡。”
諸人依言照做。
一群人散去後,手術室門口隻剩溫淺、莫婉婉、齊湘幾人。莫婉婉接了好幾個電話,全是慕春寅的,他顧不得一群空姐阻攔,衝著電話道:“我在飛機上,兩小時後到!樊歆你給我看好了!”
電話那端空姐在旁焦急勸道:“先生先生,為了飛行安全,請您關掉手機……”慕春寅吼道:“都給老子閉嘴!出了事我給你們家一人一千萬!沒事一人一百萬!”
他的氣場太過淩厲,沒一個人敢接話。慕春寅又對著電話道:“男人婆,你去手術室外喊話,叫她給我撐著!她要是敢死,老子跟她沒完!”
……
兩個小時後,慕春寅果然趕到。長長醫院的走廊,那一身英倫呢子大衣攜卷著外麵的寒風大步踏進,一路風塵仆仆直奔手術室。路過走廊上齊湘之時,他斜睨一眼,眼神凜冽如刀鋒,一貫保持著得體姿儀的齊湘不禁一凜。
隨即慕春寅來到溫淺與莫婉婉麵前,他視線從溫淺身上無視而過,徑直問莫婉婉,“怎麽樣?”
莫婉婉指指手術室上的紅燈,“我們也還在等。”
慕春寅看向溫淺,冷笑一聲,笑聲似窗外料峭寒風,他嘴裏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來的,“溫總。”
溫淺對他對視,與慕春寅的淩冽相反,他神態從容沉穩,“慕總有何指教?”
見兩人氣氛不對,莫婉婉急忙攔在中間,“頭條帝你冷靜!今兒要是沒溫淺,樊樊很可能保不住了。溫淺可是救命恩人哪!”
她將前因後果趕緊講了一遍,慕春寅怒色稍減,忽然走廊又衝進一批人,正中被幾個小年輕架住的正是《琴魔》劇組的男一李崇柏。
李崇柏被幾人扭著動彈不得,一路不停地喊:“你們幹什麽!光天化日之下劫持嗎!放開我!放開……”他的呼喊倏然頓住,因為看到了正一步步走近的慕春寅,他的臉色恐慌起來,小年輕們將他重重扔在地上,他瞅著慕春寅倉皇地搖頭,“慕總……不是我……這事不是我!”
慕春寅慢慢逼近,唇角彎起,微笑的弧度極優美,卻讓周圍一圈小年輕都覺得背脊發涼,還未等諸人反應過來,李崇柏突然一聲叫,就見慕春寅扣住他的咽喉,將他從地上霍然提起,李崇柏一七九的身材,原本跟一八二的慕春寅差不了多少,但此番他毫無還手之力的被慕春寅按在牆上,簡直跟擒小雞似的。
慕春寅緊盯著李崇柏,仍然是笑著的,“李崇柏,你膽子夠大。”
他聲音很輕,似乎很平靜,可隻有李崇柏才知道,對方那支扼在他咽喉上的手有多可怖的勁,他甚至懷疑慕春寅下一步就會捏碎他的喉骨,他驚恐之極,戰戰兢兢道:“慕總……求你,這事……不是……呃……”
劇痛讓他的聲音斷斷續續。慕春寅的笑容還留在臉上,眸裏卻陰鬱到近乎森涼,他一字一頓道:“李崇柏,少爺我很不痛快。”
李崇柏此時已完全說不出話,他被掐得臉色通紅,翻著白眼像是缺氧的魚。而周圍一群人早已嚇在當場,圈裏都聽說頭條帝喜怒無常,卻從不知道他暴戾起來如此駭人,饒是跟他熟絡的莫婉婉都不敢上前拉勸。就在諸人噤若寒蟬之時,一個人影霍然出現,攔住慕春寅的動作。
溫淺格在兩人之間,慕春寅視線移到他身上,口吻冷冽如寒冰,“溫總是想做好人嗎?”
全場被嚇得臉發白,唯有溫淺神色不動,他慢條斯理地說:“事情沒調查清楚前,慕總切勿操之過急。”
慕春寅扼著李崇柏的手紋絲不動,“溫總以為自己攔得住我嗎?”
“他與我沒關係,你是殺是剮我無所謂。”溫淺頓了頓,語氣一轉,“我隻是聽說慕總信佛。”
慕春寅嗤然一笑:“信佛如何?溫總還怕我殺人遭神明譴責嗎?”
“我知道慕總不懼神佛,但緊要關頭,慕總還是心懷仁慈的好,就當為身邊人積福。”溫淺話落,意味高深的向手術室看去。
莫婉婉趕緊上前勸道:“對對,頭條帝,樊樊現在在手術室裏,你就當為她積德,為她祈福……”
慕春寅的視線落在手術室的紅燈上,幾秒鍾後他手勁一鬆,李崇柏像瀕臨窒息的死狗般,倚著牆軟軟倒了下去。慕春寅道:“李崇柏,你最好祈禱我的人平安無事,不然……”他後麵沒再說,李崇柏卻狠狠打了個抖。
與此同時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一群白大褂魚貫走出。眾人再顧不得方才的糾纏,一起圍了過去,慕春寅衝在最前頭,“她人怎麽樣?”
主刀醫生欣慰地道:“所幸送來及時,傷勢已經穩定下來,沒有性命之憂了。”又麵帶讚賞的向溫淺看去:“原本情況很危急,釘子紮的很深,還好溫先生在第一時間采取了止血措施,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諸人心裏的石頭這才落了地,慕春寅長長舒了一口氣,“這就好。”
※
手術結束後,醫生護士將樊歆推到了醫院的頂級單人病房。
病房設施高檔齊全,樊歆躺在床中央,並未醒來,身上插了好些彎彎曲曲的管子。一群人圍在病房旁,原本想守候片刻表達關切之情,但礙著慕春寅難看的臉,沒呆兩分鍾便自覺腳底抹油。見劇組人一個個走出去,頭條帝雙手抱胸,斜睨著病房裏的溫淺,“溫總還賴這幹嘛?”
溫淺的視線仍凝在病床上的樊歆身上,齊湘在後麵輕拉他衣袖,“我們回去吧。”
溫淺恍若未聞,莫婉婉見那端頭條帝表情越發難看,趕緊拽住溫淺的胳膊,將他往門外拖,“走走走,這裏有頭條帝,那我們就回劇組,總得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對不?樊歆不能白白受苦!”
溫淺默了默,收回目光,轉身走出病房。
走出房門的一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又扭頭往回看了一眼,似乎放心不下。這一幕被他身後的齊湘捕捉到,齊湘漂亮的眸裏浮起狐疑。
……
眾人走後,房裏隻剩兩人,病房裏靜悄悄,除了床頭各種儀器的輕微聲響外,再無其它聲音。慕春寅關上了門,慢慢走向床榻。
已是夜裏八點,病房燈光雅白的一片,樊歆還未從昏迷中醒來,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眸緊閉,脖子上纏了一圈厚厚的繃帶,大概是失血過多,她臉色蒼白,往常嫣紅的嘴唇也少了些血色,像缺乏生命力泛白的花朵。
慕春寅站在床頭瞅了她片刻,突然指著她罵:“你這女人是要嚇死我嗎?我故意提前回國,打算來橫店給你一個驚喜!結果驚喜沒給,你倒是回了我一個驚嚇!你怎麽這麽讓人操心啊?你還能讓我安穩活幾天嗎?你這個禍害!禍害!”
他連著罵了幾句禍害,倏然蹲下身去,繞過那些蜿蜒的儀器管子,緊緊擁住了她,他將臉附在她耳畔,低喃著,“你這個禍害,害了我這麽多年……還不給我好日子過!禍害!沒良心!”
他這口氣聽著是憤憤不平,更多的卻是驚嚇之後的心有餘悸。他摟著她,隔著層層繃帶,伸出手小心翼翼摸她脖頸上的傷口,似乎在感受傷口有多大。
許是他的擁抱過緊,昏睡中的樊歆輕哼了一聲,慕春寅立刻將雙臂鬆了鬆,卻又不情願鬆開,最後就那麽虛虛地抱著,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昏睡中的她。
也不知究竟抱了多久,門被輕輕推開,吳特助的臉出現在門後,“慕總,您晚上都沒吃東西,我給您買了點夜宵來。”
慕春寅擺擺手,終於鬆開懷裏的樊歆,起身的刹那他腳下一崴,這才發現雙腿早就蹲麻了。
他緩了會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撥出去一個電話,“王導,這事如果你不給我一個交代,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那邊喏喏幾聲,“慕總,我們正在查,相信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慕春寅掛了電話,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夜色似一匹遮天蓋地的烏色巨布,幾顆寒星零散地懸掛著,他看了片刻,才接過助理手中的夜宵,沒吃兩口卻又放下,望著床上的樊歆道:“她也沒吃,應該早就餓了吧。”
吳特助聽了這話先是好笑,後覺得動容,他說:“慕總,您別擔心,醫生給樊小姐的藥水裏配了營養素的,再說她昏睡著,也吃不了啊。”又勸道:“慕總,這夜宵雖然沒樊小姐做的好,但您還是再吃點,不然夜裏胃痛,樊小姐知道了肯定要心疼。”
吳特助極聰明的搬出了樊歆,慕春寅便真把那一碗夜宵吃完了,一麵吃一麵眉頭擰成一團:“真是太難吃了……”
吃完之後,他瞅著床上的樊歆,道:“以後不讓這女人去拍戲了,一離開我的視線就出事!”
吳特助笑道:“您現在這麽說,回頭樊小姐一鬧,您肯定又依著她。”
慕春寅無可奈何歎氣,擺擺手讓吳特助出去了。
……
夜漸漸深了,慕春寅將陪護床拖到病床旁,合衣睡去。
但他睡得不深,幾乎一小時便起來一次,看看床上的樊歆,又看看床頭的各種儀器,生怕有什麽疏忽,最後他嫌不停的起來躺下太麻煩,幹脆搬來椅子,靠在樊歆的床頭睡去。迷迷糊糊睡了沒一會,耳畔忽地聽見有人在喊著“阿寅阿寅”,他抬起頭來,就見躺在床上的樊歆在輕輕動彈,口裏不住微弱的喊他名字,“阿寅……阿寅……”
她緊閉著眼,睫毛隨著動作不住顫抖,卻並未醒來,應該是夢囈,表情看起來有些驚慌,手伸出被子,似想在虛空中抓住點什麽。
慕春寅怕她亂動會扯掉身上的管子,忙抓住她的手,“我在,慕心我在……”見她麵帶焦慮,他伸手去撫她的發,是個撫慰的意思,“我在這呢。”
床上的樊歆慢慢睜開眼來,慕春寅見狀大喜,剛想去摟摟她,樊歆卻麵帶恍惚地盯著他,輕聲道:“阿寅,我不走的……”
慕春寅被她這沒頭沒腦的話怔住,而樊歆雙眼迷茫地看周圍的場景,將病房打量了一圈後才似恢複了些神智,她沙啞著喉嚨問:“這哪啊?”她剛做完手術,身體極虛弱,說話聲音低如蚊蟻。
慕春寅哭笑不得,道:“這是在醫院,你在片場受傷了,剛做完手術。”
“哦……”樊歆氣若遊絲,“身上好痛。”
慕春寅瞪她一眼,火氣瞬時又起來,“痛死你算了,沒我在連照顧自己都不會!走的時候怎麽跟你講的,有事打我電話,你倒好,什麽都瞞著!這麽愛逞強,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啊……”
這一路的擔心受怕再也忍不住,他劈裏啪啦就是一頓訓,而樊歆卻隻呆呆地瞅著他,待他說完後,她慢慢道:“阿寅……你瘦了。”
她蒼白著臉,忍痛艱難伸手去摸他的臉,因為渾身乏力,手指抬了抬又垂下,眸裏滿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關切。慕春寅的火頓時消了個幹淨,口吻變成了委屈,“知道心疼我就快點好起來,把我養胖。”
樊歆想點頭,奈何脖子有傷,還套著個保護傷口的脖圈,硬邦邦的脖圈讓她無法動彈,她隻得眨眨眼答應。
見她狀態太過孱弱,慕春寅道:“好了好了,你繼續睡。”
樊歆仍是一動不動瞧著他,不肯闔眼睡去。慕春寅道:“你看著我幹嘛,睡呀!”
樊歆帶著氧氣罩,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我不敢……我剛才做夢了……夢見我要丟下你遠走……我急壞了……”
疼痛讓她語速極慢,幾乎是講幾個字便停頓一會。這番話講完後她力氣耗盡,沒兩分鍾便陷入了沉睡,臉上還掛著睡前的表情,微擰著眉,似乎對那個夢見心有餘悸。慕春寅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想起她方才那一段忍痛出口的話,說了一聲,“傻氣,我怎麽還會讓你離開!”
他瞧著她,目光深深,隨即俯下身去,再次輕輕抱住了她。
床頭燈光柔和,將兩人的影子投到雪白的牆上,靜謐的房間裏,隻有光影知道,那一霎他眸裏的柔軟與動容。
☆、第63章 Chapter63 謎團
這廂樊歆再次睡去,而數裏之外的片場,劇組骨幹人員坐在一起,皆麵色凝重。
幾人查了一晚上,沒有具體結論,片場沒有安攝像頭,而專門置放道具的小房間又位置偏僻,根本無人留意裏麵發生了什麽。唯一有效線索是給劇組送盒飯的大叔,他說他中午送盒飯時路過了道具房,曾見過李崇柏在道具房門外過,但他急著送飯,沒注意李崇柏是不是進入了房裏,而他送完盒飯離去時,曾聽見道具時內有激烈的劈啪聲,似乎是有人在猛烈砸著東西。這話雖沒有真憑實據,卻讓一群早就猜忌李崇柏的人加深了懷疑。對此李崇柏矢口否認,還大呼冤枉,可劇組讓他找個人證明自己清白的時候,他又找不出來。
如此,調查陷入僵局。
一群人沉默了好久,吳特助看向王導,“王導,我們慕總耐心有限,你要是解決不了咱就報警!”吳特助忙完醫院的事之後,就被慕春寅派到片場,也算是督軍了。
王導趕緊搖頭攔住,“不行啊,這片子還沒拍完,要是警方真把李崇柏抓走了,這片子就爛尾了!這可是投資了七八千萬的大製作啊!”
一群人神色愈發凝重,而那端靜默已久的溫淺晃晃手中冰水,口吻不予置喙的幹脆,“報警,專業人做專業事。”
他說著掏出手機,他身畔的齊湘卻伸手攔住他的動作,她說:“淺,不要報警。”
溫淺皺眉,不知是因為不滿這個稱呼,還是不滿這個舉動。齊湘見狀,立馬改了口,“溫先生,導演說的有道理,別報警。”
溫淺眸裏閃過狐疑,“難道你不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今日的齊湘又換了一件新皮草,櫻花粉的顏色披在身上,襯托著那玲瓏有致的身軀,愈發顯得優雅雍容。她從容道:“人正不怕影子歪,我的清白我不擔心,我隻是覺得樊歆一定不願意我們報警。”
溫淺還沒答話,莫婉婉搶道:“聽你這口氣好像跟樊樊很熟似的,她如今這麽重的傷,怎麽會不報警追查真相?”
被莫婉婉一陣擠兌,齊湘臉上沒有半分不快,她微微一笑,道:“莫小姐,樊歆為這部片子投入了多少精力,你應該是最清楚的。我相信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這部片子順利播出,因為這是她的心血所在。”
副導演附和著,“齊湘說的對,樊歆那拚命勁,圈裏找不出來幾個人。”
王導亦點頭道:“我那徒弟是真拚。上回演跳湖的戲,十二月份湖上都結冰了,她穿著薄衣服直接跳下去,那凍得……”
齊湘道:“對,她吃了這麽多苦,如果片子就此爛尾,她肯定會傷心難過,也沒法在醫院好好養傷。”
她說的有理有據,一群人都陷入沉默,最後眾人達成共識,暫不報警。隨後勞累一天的諸人從片場散去,第二天再查此事。
諸人散去後,空曠的停車場上夜風呼呼的刮,莫婉婉與齊湘擦身而過,莫婉婉冷笑一聲,“齊湘,你什麽時候學會站在別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了?這真不像你。”
齊湘纖纖玉手撫了撫額前劉海,笑得一派端莊,“我是真心欣賞樊歆,將她當朋友來著。”
周圍沒什麽人,溫淺去取車了,莫婉婉再沒什麽顧忌,“真心?過去你也說真心喜歡溫淺啊,可聽小道消息說他沒有家族繼承權你就跑了……跑就跑唄,現在又死皮賴臉回來幹嘛?怎麽,是知道他恢複溫氏繼承人的身份了嗎?”
齊湘的神情略微一僵,而莫婉婉已經上了自己的車,臨去前她譏誚地道:“你就裝吧!”
齊湘的助理拿著東西從後麵趕來,正好聽見這句話,不滿地道:“齊湘姐,她憑什麽這麽說你!等下您去告訴溫先生!太過分了!”
小助理氣咻咻,齊湘卻麵色平靜,她注視著莫婉婉的車,淡淡地道:“告訴他能解決什麽問題?莫婉婉可是他的家人。”見溫淺的車開了過來,她遞給助理一個眼神:“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回酒店吧。”
……
幾人在半小時後抵達酒店。
車停在停車場,齊湘的助理先行下去,而溫淺坐在駕駛座上紋絲不動,副駕駛上的齊湘便喊了一聲,“溫淺。”
溫淺回過神來,齊湘道:“還在想片場的事麽?我覺得十有**是李崇柏,直接把他丟給慕春寅得了。”
溫淺目視著車窗外的黑夜,道:“事情沒這麽簡單。”
齊湘微怔,旋即她下了車,精致的真皮長靴踩在地上,踏出輕盈的腳步聲,幾步後她突然朝著駕駛座上的溫淺回眸一笑,唇角的溫柔被夜色暈開,仿佛含著馥鬱的花香,語氣無比體貼,“溫先生,這兩天你也累了,就別太操心這事,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
這個夜裏,溫淺並未如齊湘所說的那般好好休息。相反,他一夜未眠。
他不該失眠的——他的失眠症自得知樊歆的身份後便漸漸好轉——在認為樊歆離世的數年裏,他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夜深人靜總會想起那年那幕,她的身子被呼嘯的車撞飛,空中爆出大團血色大花。
他在負罪感中度過了六年,直到樊歆回歸,他這才從年深日久的罪孽中解脫。他以為日後都將輕鬆入睡,可這一夜再度失眠。
像從前一樣,房裏放著舒伯特的輕音樂,室溫調到十八度,壁燈微微昏黃,大床柔軟而溫暖,枕頭雲朵般的蓬鬆,這樣的愜意原本最適合入眠,但他就是無法入睡。腦中沒再像從前一樣想著車禍的一幕,翻來覆去都是昨天的片段。
樊歆蜷在片場的草叢中,鮮血暈開碧色的草地,他抱著她飛奔,她的血染紅他的衣袖。她在昏迷中喊著溫學長,仿佛他是她的依靠與力量。
……
腦子越想越清醒,溫淺幹脆起身,坐到了沙發上。已是淩晨四點,冷冷的夜風有一陣沒一陣的吹進,他端了杯冰水,將昨日片場變故從頭到尾細細梳理。
房內燈光幽暗,水晶杯在他掌心輕輕晃動,冰水清透如波,而他細酌淺飲,一杯又一杯。窗外的天,亦由淩晨漸漸轉為黎明,最後直至天光大亮。
當金色的陽光灑滿整座城市之時,溫淺拿起外套,出了門。
目的地很明確——醫院。
※
四十分鍾後,他趕到樊歆的病房,情況卻出人意料。
病房外的走廊上聚著一堆人,人群正中,一人抱著慕春寅的大腿苦苦哀求。溫淺頓住腳步,看著地上不住求饒的李崇柏,眉頭微皺。
為了給盛唐一個交代,李崇柏被劇組人員“拷問”了一夜不說,又被吳特助弄到工地旁的水池裏,在寒冬臘月的冷水中跪了一整晚,然後被盛唐的人像拖死狗般拖到醫院。在醫院的長廊上,他半跪在慕春寅麵前,指天指地大呼冤枉,表示在片場上雖有刁難過樊歆,但木杖一事絕非他所為,而且他還提出一個荒謬的說辭,說樊歆可以證明他的清白。
諸人覺得荒唐,慕春寅亦是嗤然一笑,一腳踢開李崇柏,目光輕飄飄掠過剛到的溫淺,“溫總好早,過來看戲嗎?”
一旁李崇柏向溫淺投去求救信號,雖然並不熟絡,但他知道溫淺的能力,便高喊著:“溫先生救我!溫先生救我!”
溫淺迎著冬日陽光靜默而立,並無其他動作,麵上表情同這稀薄的光線一樣,不帶任何溫度。
眼瞅著求救無果,李崇柏神情變為灰敗,慕春寅冷笑一聲,突然按住李崇柏的肩,俯下身去,饒有興趣看他,“李崇柏你知道嗎?劉誌軍在牢裏自殺了。”
半跪在地的李崇柏陡然一僵。劉誌軍判了七年,照理說七年出獄後就算新生,人生還有大把奔頭,而劉誌軍卻死了!在入牢短短半年裏,這絕不正常!
李崇柏眼神瞬時轉為驚悚,他看向慕春寅,抖抖索索話都說不清楚了,“是你……是你……”
慕春寅並未回答,隻彎唇一笑,那唇線牽出極漂亮的弧度,眼神卻決絕無情。
李崇柏的臉愈發慘白,他猛地起身,推開身後盛唐下屬,像瀕死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決然衝向病房。
那是樊歆的病房,一群人衝上去攔住李崇柏,而李崇柏已經推開了房門,衝裏麵大喊:“樊歆!我跟你道歉!求你幫我說句話!你看到了對不對!”
樊歆昨夜痛了一夜,今早好不容易睡去,慕春寅自然不想任何人將她擾醒,立馬向下屬吩咐:“還不拖下去!”
幾名黑衣的盛唐保鏢衝過來,粗暴地拎起李崇柏的腳踝,像拖麻袋般將李崇柏倒拖在地。就在眾人將他拖出房門之時,驀地一個聲音響起——“等等。”
那聲音極微弱,眾人卻都聽見了,就見病床上的樊歆已經醒了,睜著眼睛看著門外的李崇柏,用虛弱的口氣說了三個字。
“不是他。”
諸人愣住,慕春寅道:“你說不是他?”
樊歆躺在床上,雖然昨日搶救及時,但畢竟失血過多,她臉色仍是蒼白如紙,她忍著痛緩慢道:“我看見了……他沒進道具室……”
昨天上午樊歆一直呆在化妝室,而化妝室的窗戶剛巧可以看見偏僻的道具室,李崇柏找她鬧過後便拂袖而去,彼時她對窗而坐,沒多久便見李崇柏氣呼呼走出去,路過道具室時腳步絲毫沒停,徑直拐向屋後停車場,開車絕塵而去之前,他曾對著化妝室裏的樊歆留下一記陰狠的眼光,說:“你等著。”
樊歆雖對李崇柏那時的態度極為鄙夷,但不論如何,一碼歸一碼,他做過的惡,她要他還,沒做過的惡,她也不會冤枉。
李崇柏顯然沒料到樊歆會不計前嫌主動替他澄清,他呆在那,嘴唇顫抖,不知是愕然還是感激。一旁溫淺出聲:“還是把人先帶下去,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要擾到傷患休息。”他的視線投在樊歆虛弱的臉上,沉穩的眸裏有關切一瞬即過。
慕春寅哼了一聲,向下屬道:“把李崇柏關在酒店,沒水落石出之前,哪也不許去。”
下屬領命而去,慕春寅走到床頭查看樊歆的狀況,而樊歆精力用盡,再次陷入昏睡。眼見床尾的溫淺逐步靠近床頭,慕春寅攔在他麵前,冷眼道:“溫總好積極,一大早就來探病,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樊歆是你榮光的人呢!”
溫淺從容道:“樊歆雖是盛唐的人,但此事卻因榮光的藝人而起,我作為經紀人,自然要過來看看,聊表歉意。”
“不勞溫總費心。”慕春寅揮揮手,懶洋洋道:“溫總有這心還不如去抓凶手,畢竟這事你們家藝人脫不了關係!”
溫淺默了默,見床上樊歆睡得深沉,不願再擾她,便退出房去。臨出房門時他又扭頭看了一眼,目光深深。
☆、第64章 Chapter64 真相
入夜,劇組酒店的532房仍然燈火通明。
阿宋莫婉婉圍在沙發旁,陪溫淺看片場的照片視頻梳理線索。阿宋一麵看一麵說:“溫先生,我覺得這事真未必是李崇柏幹的,他雖然脾氣暴躁,但好歹在圈內摸爬滾打十幾年,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再說了,又不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至於下手殺人嗎?”
頓了頓,他總結道:“我覺得這事有兩種可能,要麽有人跟李崇柏有過節,借此事讓李崇柏背黑鍋,要麽有人跟樊歆有過節,借刀殺人。”
一旁莫婉婉似想起什麽,一拍腦袋,“溫淺,你說這事會不會是李崇柏那小助理幹的?可別小瞧這些不起眼的小角色啊!那李崇柏平時那麽欺負她,她積怨已久,突然爆發也是有可能的!”
一直靜默的溫淺淡淡開口,“不是小助理,事情發生後我去查了她,三點理由排除了她的嫌疑。1,她有不在場證明;2,她沒有動機,她很喜歡樊歆,樊歆解過她的圍,她甚至想著不做李崇柏的助理,去給樊歆當助理;3,她沒有這個膽量,拋開對樊歆的喜歡不說,一個小助理,就算對李崇柏心有不滿也不敢針對樊歆,畢竟樊歆身後還有盛唐呢,這不是她敢得罪的。”
“這倒也是……”過了莫婉婉說:“反正報警了,就看警方能查出什麽吧。”——今早樊歆幫助李崇柏洗清嫌疑後,劇組再沒有後顧之憂,隨即報警,此後諸人便一直在等調查結果。
她低頭掃了溫淺一眼,一愣,“這麽多照片,你老看這張幹嘛?這張有疑點?”
照片裏正是傷人的那根木杖,實物上繳警方了,溫淺留下了照片,他將照片逼近看,“這木杖有些奇怪。”
“哪怪了?”
“釘子。”
莫婉婉湊近看,就見傷人的那兩根釘子斜扭著釘在上麵,木棍上還有亂七八糟的砸痕。溫淺若有所思道:“這釘子釘得很奇怪,如果凶手刻意將釘子釘上去行凶,拿錘子對準釘,釘子應該比較端正……但這兩根,扭扭歪歪,根本不像被認真釘上去的,倒像是不經意間砸上去的……”
“不經意砸上去的?不可能啊,這是木頭,不是泡沫,釘子頭朝內砸進去本來就難,不借助錘子擊打,隨手一揮怎麽做得到?”
“做得到,我找人看過,木杖是椴木做的,椴木材質較軟,敲打的力氣夠大,釘子頭能砸進去。”
莫婉婉愣了會,道:“你的意思是……這釘子也許是被人無意釘上去的?這事根本沒有凶手?”
溫淺搖頭,“我隻是單純的分析這個木杖,不代表沒有凶手。”
莫婉婉雲裏霧裏,“那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溫淺跟她解釋不清,揮手道:“你別在這摻和了,去醫院照顧樊歆吧。”
莫婉婉:“……”
※
安靜的病房內,時間隨著牆上的時鍾滴滴答答,一晃一夜過去,已經是事發的第三天。
清晨陽光灑滿病房,莫婉婉趴在床頭,看著床上昏睡的樊歆,低聲抱怨:“警察都查了一天了,還沒結果嗎?”
慕春寅坐在床尾道:“小點聲,她昨晚疼一宿,好不容易才睡去。”他也派了人去調查真相,但比起調查結果,他更在乎床上的這個人。
莫婉婉剛要說話,慕春寅的電話響了,王導的聲音傳來,“慕總,請您來一趟,事清楚了。”
※
雅靜的房間內有兩排長沙發,兩波人正襟而坐。左邊是王導同公安局的民警,右邊是慕春寅莫婉婉還有隨後趕到的溫淺與齊湘。
王導解釋道:“各位,這事警方查了一天一夜,終於查清楚了,不是什麽凶手作案蓄意謀害樊歆,而是一個民工誤打誤撞造成的。”
諸人一怔,肚裏藏不住話的莫婉婉搶先道:“這也太可笑了,我們這是劇組,跟民工能扯上什麽關係?再說了,哪個民工誤打誤撞玩木杖跟釘子呀。”
王導道:“聽起來是有些不靠譜,但事情還真是那樣。那天劇組拍魅姬自殺的戲,按劇本裏寫,需要在一片樹林裏有一座亭子,可我們過去在樹林裏搭建的那個臨時小亭早已損壞,因為拍攝時間趕人手又不夠,就雇了附近一些民工幫忙修,為搶時間民工們忙到深夜,連晚飯都是在亭子旁露天吃的。有個民工夜裏冷,喝了些酒,誰知道喝多了發酒瘋,將地上道具木杖狠砸了幾下,而地麵上剛好有些建亭子的釘子,其中兩枚就被用力釘了上來,最後導致了樊歆的受傷。”
莫婉婉又問:“這話就更奇怪了,那木杖不是在道具室嗎?怎麽又去了樹林亭子旁?難道它自己有腿?”
王導歎氣道:“你知道的,咱劇組道具室跟倉庫是混在一起的,平時什麽東西都丟那,民工們幫忙建亭子時,去倉庫拿錘子鐵鍬之類的工具,其中一個民工有個十幾歲的孩子,是放假被父母喊來充當小工的,孩子拿工具的時候看到角落裏的法杖,一時好奇就順手拿了出去……因為片場人多手雜,我們也沒注意……而歸還的時候木杖被放在原處,所以道具師也沒有起疑心,拍戲時直接給了齊湘。”
對這解釋一群人麵麵相覷。慕春寅當場臉一黑,“王導,照你的意思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把木杖帶到了片場,然後被一個發酒瘋的拿到了,隨手一砸就將釘子砸了上去……且不說這過程過度巧合,單說這木杖砸到釘子一事,這木杖是硬的,隨手朝釘子一砸,釘子就能大頭朝內的紮進去,這得多大勁啊!”
有人附和,“是啊,要是釘子尖朝內我還好理解……”
“你們別不信啊,我跟你們演示!”王導早有所準備,他將法杖帶了過來,指著法杖對眾人道:“這個法杖木質輕軟,硬物很容易砸進去!”說著他找來一個釘子,將法杖朝釘子頭一敲,那釘子頭還真陷了進去,半翹著露出尖尖的釘子尾!
慕春寅不說話了,另一側莫婉婉神色凝重,因為王導的演示跟溫淺昨夜猜測的一樣。
見眾人仍是半信半疑,王導身畔的民警鄭重其事道:“事情的確如此,雖然發酒瘋的民工不記得那晚上做了什麽,但經過仔細詢問另幾位在場民工,幾人證詞吻合,都證明王某在那晚上發過酒瘋,拿木杖砸過東西。”
王導道:“對對,為了保證這些口供的可靠性,這幾個民工我們都用測謊儀測試過,證詞絕不會有假!另外,樹林出口處的視頻也可以看見,王某的確喝醉了,不信你們看警察同誌調出的視頻!”
警方拿出了視頻,指著上麵那醉漢道:“這就是那醉酒的民工,走路都是歪歪扭扭的,這視頻的真實可靠性我們警方可以擔保。”
一群人目瞪口呆看著那視頻,再次陷入沉默。
這傷人經過雖然牽強到難以置信,卻證據確鑿得令人無法反駁。
見所有人都不說話,王導訕訕打圓場,“慕總啊,我知道您一時半會很難接受,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事情就是如此……”
慕春寅冷冷道:“照你們所說,這一切隻是幾個小角色的無心之過咯?我的人受了這麽重的傷,我卻連追責的對象都沒有!”
王導麵有愧色:“這個是我們劇組把關不嚴,不該雇外來不熟的民工……而且道具師的工作也存在疏忽大意,我已將他辭退,財務還扣了他的工資,算是懲罰……”
慕春寅仍是冷笑,斜對麵的齊湘開口道:“慕總,樊歆的事我也有責任,如果拿木杖時我多看一眼,樊歆就不會受傷,等樊歆傷好,我會當麵跟她道歉。”
她嗓音優美吐詞清晰,主動攬責的態度讓不少人投去敬佩的目光。
旋即溫淺的聲音插過來,“我為我旗下藝人的疏忽致歉,為了表示我們榮光的歉意,樊歆住院護理等一切費用我方將全部承擔。”
一個洪亮的聲音倏然響起,“又不是溫先生的錯,怎能讓榮光承擔呢!”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推門進來。王導驚喜地道:“蘇總!”
來人正是《琴魔》的製片蘇崇山,他一來就直奔慕春寅麵前,滿臉堆笑,“慕總,這事既然是無心之過,咱就和平解決唄。樊歆的住院費護理誤工費我蘇某人一力承擔,為了補償樊歆的損失,這部劇我給她雙倍片酬,您看成不成?”
慕春寅斜睨他一眼,“我盛唐缺錢啊?在乎你這麽點?”
蘇崇山又道:“那這樣,後期宣傳有好的資源,我第一個就給她!也算是補償!”
慕春寅再看他一眼,輕蔑一笑,“我盛唐缺資源啊?”
蘇崇山急得抓耳撓腮,慕春寅在圈內地位舉足輕重,他可不想同這位大佬鬧僵,於是狠心道:“慕總,我明年要拍一部大製作電影,女一原本打算找那個國際影後誰誰的,現在我不找了,給樊歆留著,這總行了吧!”
在場人暗暗咂舌,在演藝界內,混電影圈的往往瞧不起混電視圈的,因為電影圈比電視劇圈高大上。如果一個藝人從演電視轉而演電影,絕對是檔次的提升。蘇崇山如今這麽說,那便是誠意道歉。
見慕春寅神色稍緩,蘇崇山趁熱打鐵,笑嘻嘻搭著慕春寅的肩,“慕總啊,咱都多少年交情了,您大人有大量,就一笑而過啊……今兒中午我請,就當我給您陪不是。”說著又看向溫淺,口氣同樣殷勤,“也請溫先生一起來,這次的事,多虧您了。”
※
午飯是在橫店最好的國際飯店,頭條帝與溫淺原本都不想去,礙著蘇崇山還有王導一幹人不住拉扯,最終都去了。
酒席上,蘇崇山又是敬酒又是賠不是,好歹將頭條帝的火壓了下去,沒再黑著臉。但因為掛念醫院裏的樊歆,頭條帝吃的草率,而桌對麵的溫淺,亦心不在焉。
吃過午飯,一群人散了夥,頭條帝直奔醫院,而溫淺則若有所思的回了酒店。
酒店房內,阿宋正在收拾行李,見他來說道:“溫先生,溫董事長剛打了電話過來,北歐那邊的事不能再拖了。”
溫淺眉頭微皺。在北歐等國,年初就定下來幾場巡回演奏會,原本該前天就去,但因為樊歆的事,他一拖再拖。
見他不語,阿宋道:“溫先生您還在想那事啊?警方不都把證據拿出來了嗎?人證物證都有,還有什麽好質疑的?”
“細節太完美。”
“怎麽說?”
他說著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晴空萬裏無雲,他的視線落得遠遠的,思緒也跟著遠遠的,“這個案情經過,你聽警方的結論覺得很牽強,但實際你細細推敲,卻發現從哪個點去質疑都沒有破綻,堪稱天衣無縫,完美的就像是精心設計好的。”
這話聽著讓阿宋有些糊塗,可仔細思索卻不無道理。物極必反,太完美的事物總給人一種不真實感。
兩人又沉默片刻,溫淺道:“但願是我多想,也許真相真是如此呢?”
下一刻桌上手機鈴聲大作,阿宋視線掃了一眼後說道:“溫先生,溫董事長電話又打來了,肯定是來催你的。北歐的事,真不能耽擱了,咱得快點動身。”
溫淺從思緒裏回過神,道:“你替我回個電話,就說我下午就動身。”
“那您現在幹嗎去?”
“去醫院。”
……
半小時後溫淺到了醫院。那時慕春寅剛好不在,房裏隻剩莫婉婉在陪著樊歆。見他來,莫婉婉問:“你怎麽來了?”她聲音很輕,生怕擾醒了床上睡著的樊歆——傷得太重,這幾天她幾乎都在睡。
“我來跟你們道個別,我要去北歐一趟,大概得一個月才能回。”溫淺回著莫婉婉的話,視線卻落在樊歆身上,厚厚的被子將床上的人蓋得嚴實,隻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莫婉婉瞅出什麽,便道:“我出去透透氣,你跟她道別吧。”話落離去。
薄薄的冬陽從玻璃窗漏入,在雪白的牆上投下一片蜜色輝光。雖然無甚溫度,但卻為這過於清冷的病房增添了幾分暖意,窗外有微風吹進,淺綠色的鉤花窗簾小幅度搖晃不停。溫淺靜靜看著她,深邃的眸裏有浪潮浮起,旋即他伸出手去,握住被子下她的手。
她的手背有青青紫紫不少傷痕,都是打針打的。怕弄疼她,他隻淺淺地握住她的指尖,像是友人間握手的姿勢,卻遠比那更輕柔與小心,他將她幹淨纖細的指尖被放置在自己掌心,動作輕得恍如撥動風琴上最低鳴的音弦。
須臾,他衝她輕聲道:“加油慕心,好好養傷。”
床上的樊歆還在安靜睡著,夢裏的她毫不知曉這一刻的溫情。
溫淺說完便鬆開了手,慢慢退後到房門口。
房門打開,莫婉婉正背對著站在走廊上,見他出來莫婉婉問:“這麽快就走?”
溫淺頷首,抬步出門的刹那再次回頭看了一眼房內的樊歆,向莫婉婉道:“好好照顧她,有什麽需要跟我打電話。”
“好。”
……
溫淺走後不久,慕春寅回了病房,他發覺出不對勁,用力嗅了嗅病房裏的空氣,問莫婉婉:“剛剛誰來過?”
莫婉婉一本正經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有啊,就隻有我一個人。”旋即迅速轉了個話題,“頭條帝,事情進展如何?”
慕春寅的思緒移開,“吳特助將案件各項證物拿去做鑒定,都跟警方描繪一致。”
“所以警方的意思是,這案子事實清楚人證物證齊全確鑿,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嗯。”慕春寅沉默半晌,話音一轉,“但我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兩人靜了靜,齊齊將目光轉到了床上的樊歆身上。慕春寅歎一口氣,道:“結論的真假固然重要,但當務之急是將她的傷養好,沒什麽比她更重要……”
莫婉婉亦握住了樊歆的手,“對!人是最重要的!”
※
此後的時光便在醫院中度過。慕春寅推到了一切公務,哪都不去,就一心陪在病房。赫祈與周珅等人來探過幾次,每次沒看多久,就被頭條帝趕走,理由為打擾病人修養。
而另一麵的片場,“道具傷人”的事件已經解決,所以回到了正常的拍攝之中,因著後麵的結局戲份並不多,不到十天就全劇殺青了。殺青的那天,劇組上下來探望樊歆,怕影響她休息,大家都隻是在窗外看了一會,便安靜離去。
臨走之時,李崇柏走在人群最後,路過走廊他頓住腳,對走廊上倚欄看風景的莫婉婉道:“莫小姐,我為我曾說的話感到羞恥,請你接受我的歉意。”
莫婉婉斜睨著他,那天的風格外大,她一身黑色朋克皮衣站在風口,一頭短發被吹得空中淩亂,她背對著李崇柏手一揮,大咧咧道:“得了,你滾吧。”
她表情嫌棄,口吻卻是輕快的,這便是她和解的表現。眾人聞言,一起笑起來。
☆、第65章 Chapter65 養傷
樊歆住院的第二十天,傷情漸漸穩定,為了得到更好的治療及休養,慕春寅將她轉院回了Y市。
在Y市某家華僑創辦的一流國際醫院,樊歆住的病房設施好到可以媲美五星級總統套房,醫院還指派了專門的醫生與護士,十幾號人就隻圍著她一個人轉,另外慕春寅還請了什麽營養師、保健師、按摩師甚至心理疏導師,保證樊歆從傷口到胃口,身體到心理,得到二十四小時全方位最佳治療。
在如此奢侈的治療下,樊歆的傷勢恢複得很快。在橫店醫院時前一周還老躺在床上日夜不停的昏睡,而不出一個月,她已好了大半,除開脖子仍套著那個笨重的套子外,其餘一切正常,甚至可以坐在輪椅上推著自己到處走。見她逐步好轉,慕春寅照顧的愈發積極,平日裏端水喂飯、陪打針吃藥、推輪椅散步透氣……幾乎除了洗澡之外任何事都不假人手,對此不僅樊歆受寵若驚,便連前來探病的人都驚得不輕。
有一日周珅與赫祈來探病。到了午飯時間,四個人便一道在寬敞的病房用餐。慕春寅照著老規矩,端著碗,拿勺子一口口喂樊歆,見赫祈跟周珅都在旁邊瞧著,樊歆不好意思,慕春寅卻眼一瞪,“好好吃飯,亂瞅什麽?”
他口氣不耐,可手裏的雞湯卻細細吹了半天,唯恐燙著她。
樊歆一麵喝湯一麵問:“阿寅,我吃飽了,我可不可以去拉會琴?”
“傷口還沒好拉什麽拉!”
“可以的,醫生都說了……我好久沒摸琴了,前段時間在劇組就落下了功課,趁著現在住院空閑,我練一下!”
“不行!”頭條帝扭頭看看窗外的日頭說:“今天太陽不錯,你去沙發上曬曬。”醫生囑咐要適當曬曬太陽,頭條帝就在光線充足的窗下擺了張沙發床,供樊歆偶爾來場太陽浴。
不能拉琴的樊歆失望地蹭到床沿,還沒等到她摸著鞋子,身子陡然淩空而起,緊接著就是一聲驚呼——“哎呀,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去!”
慕春寅將她打橫抱起,見她在懷裏扭來扭去,嗬斥道:“別瞎動,再傷著脖子我就不管你了。”
樊歆果然不敢再掙紮,乖乖倚在慕春寅懷裏,由著他一步步將她送到窗戶那。陽光肆無忌憚投在兩人身上,映出輝亮一片,慕春寅小心翼翼將她放到了沙發床上。
這一幕讓赫祈與周珅笑起來,周珅打趣道:“想不到霸道總裁也有變成貼心男仆的這一天!”
慕春寅的口氣像是認命,唇角卻是彎著的,“能怎麽辦?她身邊也就一個我。”
赫祈周珅眼裏都有動容,須臾兩人跟慕春寅揮手告別,“不打擾你們午休了,拜拜。”
兩人離去後,樊歆哼哼唧唧跟慕春寅求情——她還是想拉琴,她保證拉一會就乖乖午睡,可慕春寅說什麽都不肯,連五分鍾都不讓,最後樊歆鬱悶地將被子一扯睡覺去。
頭條帝不高興了,“少爺伺候你,你就這態度啊!”
樊歆將自己裹在被子裏,“我不需要你伺候我,你快去公司嘛。”雖然是為了拉琴爭執,但慕春寅為了照顧她,除開十萬火急的事去一下公司,其他時間都在醫院,耽誤了他的工作,樊歆難免心存愧疚。
但慕春寅並未感受到她的愧疚,還以為她鬧脾氣,眼見樊歆將自己埋在被子裏不理他,對於病號他既不能打又不能罵,最後氣的將被子一掀,抓起她的手一口咬去。
樊歆痛呼,“啊!!!!!!”
慕春寅憋屈已久的擔憂與火氣全部發泄出來,“你知道痛,那你知不知道你受傷時我有多著急?我心急火燎飛去橫店,隻差沒拿槍逼飛行員再快點!趕到橫店後我在手術室外等的心驚肉跳!還有這一個月,看你病怏怏躺在床上,我恨不得傷口在我身上!你還給不給我安穩日子過!”
他氣未消全,朝著樊歆的指尖,又是一口下去,這次是真狠了勁,樊歆痛的眼淚都快出來,“嘶……”
慕春寅鬆了口,樊歆痛得直吸氣,因著理虧又不敢出聲,隻拿眼神怯怯看著他。須臾,她用另一隻沒被咬的手去拉他的衣袖,“我知道錯了……”說著將手伸到他唇邊,“你要是不解氣,再咬……”
慕春寅又好氣又好笑,方才的怒火煙消雲散,“說你傻你還真傻啊,送給別人咬!”
“不想你生氣嘛!”樊歆將額頭抵在他胳膊上,將嗓音壓得格外輕柔——這是她示弱的標誌。
臘月的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投進來,曬在他米黃色的針織衫上,他伸手摟住了她,圈著她的雙臂力道看似霸道,實則小心翼翼繞開了她脖子上的傷處。他的下巴蹭在她頭頂,貼著她烏黑的發,他薄薄的唇抿著她的一縷發,揚起唇角笑:“幸虧有我,不然這麽傻可怎麽辦!”
……
光陰正好,氣氛安詳,兩人偎依在暖陽下,漸漸睡去了。而大洋彼岸的北歐,有人從皇家藝術廳走出來,站在白鴿飛舞的廣場上,頭頂是蔚藍的天空。
他打開手中手機,點開其中一段視頻,視頻上是雪白的病房,穿著病號服的女子坐在病床上,見看管的人不在,抓起牆角小提琴趁機拉了會……琴聲盈盈,她表情認真而專注。
男子忍不住彎起唇角,輕聲道:“傷似乎好的差不多了呢。”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遙遠的蒼穹,自語道:“還有一周回國……”
※
溫淺回國的那天,正巧《琴魔》劇組去醫院探病。
《琴魔》早已殺青,樊歆拍戲時與劇組上下關係良好,眾人掛念她,但礙著傷勢不穩定,不敢冒昧打擾,便沒正式探過。而如今樊歆好了七八成,大家這才找了個時間一起到Y市來探病。上至製片導演監製,下至跑龍套的新人團團員,病房一時爆滿到沒地坐。
眾人聊著天,還給樊歆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王導道:“你知道嗎樊歆,這些天你的魅姬在網上火得一塌糊塗!”
樊歆搖頭。養病的日子她從沒上過網——慕春寅說電腦手機有輻射,統統給沒收了,她在醫院裏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她眨巴著眼,“怎麽火了?”想起曾經網上演技爛的評論,她有些忐忑,“是差評還是好評?”
新人團裏的小年輕遞過手機,“你自己看。”
樊歆接過手機,就見微博《琴魔》的話題下密密麻麻一大排評價。
【吃飯睡覺打豆丁】:“嚶嚶~前晚看了魅姬之死那一集,那一段又跳舞又哭泣絕望自盡的戲演的太好了~哭死本寶寶了!舍友淚如泉湧,寶寶我是淚如噴泉啊!”
【小野豬白又白】:“看完這一集瞬間由清音粉轉為魅姬粉有木有!以前總覺得她除開顏值啥都沒有……但看完這段徹底被征服!那一舞過後撕心裂肺的哭戲看得我心都顫了!這演技,杠杠滴!”
【愛生活看琴魔】:“魅姬演的太好了,最後那段舞紅衣飄飄翩若驚鴻,驚豔啊!不過話說回來,結局太虐心了……/(ㄒoㄒ)/~~”
【家有笨笨】:“一直支持清音跟徐長安這對CP來著,看了魅姬自殺的那段,突然轉變了想法,呼籲編劇改結局,想要魅姬跟徐長安在一起!魅姬一千年不能白等!姐妹們頂起!”
……
與此同時,還有無數《琴魔》粉絲跑到樊歆的微博,在上麵刷留言:
【烤鴨王子】:“精靈歌姬,那天看到你在劇組受傷的新聞很震驚,希望你快點好起來!永遠支持你!”
【北鼻就是我】:“樊歆,傷養好了能否給琴魔拍個續集?~~~~(>_<)~~~~魅姬死了我太傷心了,希望她能活過來,希望徐長安能想起彼此的記憶,回到魅姬身邊。”
……
樊歆看了半晌,道:“這是……魅姬受歡迎程度大逆轉?”
小年輕們點頭,“對!現在琴魔一劇最受歡迎的角色,你排第一,票數遠超清音,最後那段虐心之死讓無數觀眾念念不忘!”
王導跟著笑,“針對觀眾對結局不滿意的情況,我有個想法,咱拍個小短片,讓魅姬跟徐長安在一起,當小續集或番外都成,總之滿足觀眾的心願,賺賺好評。”
製片人大力支持,“這主意不錯,等樊歆傷好了咱就拍,就當拍微電影,要不了多久。”
樊歆亦覺得挺好,畢竟對魅姬這個角色她是懷著感情的,曾深深入過戲,深知角色的癡情與絕望,自然想角色得到一個好結局。
一群人全票通過,唯有一個人反對,頭條帝在病床旁冷哼,“還拍!出了事誰負責?”
樊歆搖著他的手臂,半含了點撒嬌的意味,慕春寅瞅著她殷切的臉,終是不忍拂她的意,虎著臉道:“我陪著才能去。”
一群人大笑,王導道:“等拍完小番外咱去吃殺青飯,為了等樊歆,劇組還沒吃殺青飯呢!”
眾人紛紛舉雙手讚成,正討論去哪個飯店撮上一頓時,病房的門被推開,莫婉婉的大嗓門在門外響起,“我去!好熱鬧!”
諸人扭頭看去,便見門外站著莫婉婉與溫淺。大概是外頭雨勢有些大,兩人肩膀上都淋了些雨。病床上的樊歆有一個多月沒見溫淺,不由微怔。
長袖善舞的蘇製片反應得最快,一見溫淺便滿臉堆笑,“溫先生請進!”劇組人亦紛紛打招呼,將位置移出來給溫淺與莫婉婉坐。
人群中最不友好的當屬頭條帝,他雙手抱胸斜睨著溫淺,“溫總怎麽來了?不是忙著北歐的演奏會嗎?”
溫淺淡淡道:“慕總百忙之中還記得我的演奏會,掛心了。”
“溫總不也這麽掛心我盛唐的員工麽?”慕春寅漫不經心向前走了幾步,恰巧攔在溫淺與樊歆視線的正中,“樊歆無大礙,溫總回吧。”
溫淺道:“上門即是客,這就是慕總的待客之道?”
樊歆在慕春寅身後拉了拉袖子,“阿寅,人家好歹是客人,你瞧婉婉滿頭大汗,讓她歇歇嘛。”她說著下床去給莫婉婉跟溫淺拿飲料,慕春寅哼了哼,冷眼旁觀。
莫婉婉喝著熱氣騰騰的紅豆奶茶,將手中的禮袋遞給樊歆,慕春寅眼尖,“這誰買的?”如果是溫淺買的他打算丟進垃圾簍。
莫婉婉笑嘻嘻道:“我買的!樊歆你拆開看!”
樊歆拆了袋子,原是一件雪白的羊絨坎肩,天冷時可以搭外衣上防風禦寒。衣料做工精致,領口處的繡花是蜿蜒著的藤蔓形狀,拿銀線一縷縷勾勒,極盡繁複秀美。眾人起哄讓樊歆試試,樊歆便往身上套了一下。不大不小剛好合適,眾人直嚷著漂亮,紛紛誇莫婉婉眼光好。
莫婉婉瞟了瞟身旁溫淺,見他目光專注地投在樊歆身上,唇角含著一抹淡笑。
一側冷眼靜觀的頭條帝已開始趕客,“看夠了就散,她馬上要打針。”
一群人笑吟吟散了,慕春寅擋在溫淺麵前,“溫先生也看夠了吧。”
溫淺從容地離開,臨去時丟下一句話,“這羊絨披肩不錯。”
頭條帝回了個白眼。
※
已是半夜十一點,榮光九樓依舊燈火通明。
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被一隻纖纖素手推開,辦公桌後的溫淺抬頭,麵上有被打擾的不耐,“你怎麽來了?”
齊湘走了進來,蓬鬆柔軟的米色皮草裏頭是長長的連衣裙,一步一步搖曳在腳踝,蓮步姍姍。她微微笑著,口吻卻佯裝抱怨,“你今兒去醫院探樊歆,怎麽不喊我一起?我挺掛念她的,先前去了兩次,但她都是睡著的,我不好打擾,都沒跟她說句話。”
見溫淺不答話,隻一味盯著筆記本電腦,她將身後的保溫盒遞上去,“工作很多嗎?這麽晚還加班,餓不餓?我給你帶了些夜宵。”
溫淺搖頭,“不需要,你自己吃吧。”
齊湘卻固執的放到了茶幾上:“留這吧,一會你工作餓了可以吃。”隨後優雅地靠著沙發坐了下去,說起另一個話題,“過幾天我要去T市參加節目,那個活動很重要,別的藝人都由經紀人陪著。”
這話裏的邀約顯而易見,溫淺卻頭也不抬,“我沒時間,你讓助理陪吧。”
氣氛讓人尷尬,齊湘遺憾地聳肩微笑,露出標準的八顆雪白牙齒,仿似鍍了光的珠貝,“那好吧。”又瞅瞅牆上的鍾,“十一點了,我想休息,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齊小姐,你可以自己開車回去,如果不想,去找你的助理,她會為你效勞。”
“為什麽不能是你?”
溫淺的筆微微停頓,然後繼續寫,“誠如你所說,深夜十一點,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我不想跟我的藝人傳出任何緋聞。”
齊湘的笑再也無法維持完美,有悲傷掠過她的眸子,她說:“淺,你我之間為什麽會這麽陌生?”
她走上前去,“你忘了嗎?從前的我們多麽的甜蜜。”她走到他身畔,目光滿含希翼,“我後悔了,我希望我們還能回到過去,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你。”
溫淺手中筆都沒停,隻微微擺首。
齊湘心有不甘,“為什麽?”
一直伏案的溫淺終於抬頭與齊湘對視,他幽深的眸子沉靜如水。須臾他笑起來,有淡淡的諷意,“為什麽?你說為什麽?”
齊湘的笑微微一僵,有什麽情緒在她眼底浮起。
下一刻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阿宋匆匆走進來,道:“溫先生,您要查的那件事有進展了……”他抬頭一看齊湘也在,立刻停住話頭,“齊小姐好。”
齊湘的表情緩了緩,旋即又是那一抹溫柔的笑,“那你們忙,我不打擾了,我回家。”
※※
初春的夜下了蒙蒙細雨,天地間一片朦朧。
榮光大廈外,齊湘緊了緊身上的皮草大衣,迎著寒風斜雨走出榮光大樓。
助理小林開車在外候著,見齊湘來,小林抱怨道:“齊湘姐,你看了最新的微博沒?真是太過分了!”
齊湘坐到車廂,整理著身上的皮草外套,有些心不在焉地問:“什麽微博?”
小林心直口快,“劇組說要拍番外,內容是徐長安恢複了前世記憶,對魅姬的死追悔不及,傾盡全力將魅姬魂魄送往輪回。若幹年後,魅姬轉世成一個普通的小鎮姑娘,徐長安前去尋她,兩人相逢一笑……齊湘姐,你看這算什麽事嘛?男主最後選擇了魅姬,那魅姬豈不成了女主,而您這個女一被架空,反倒成了個女配!”
齊湘臉色微微一沉,道:“行了!”
被她一喝止,小林沒再說話。
車廂內陷入緘默,齊湘指尖輕壓著太陽穴,似乎在思索什麽,指甲上淡淡的櫻花粉在燈裏柔和的閃爍。
小林揣摩著她的表情,問:“齊湘姐,您想什麽呢?”
齊湘從紙巾盒了抽出了一張紙,將雪白的紙張往助理麵前晃了晃,問:“這紙幹淨嗎?”
這問題莫名其妙,小林懵然點頭,“幹淨。”
齊湘隨手拿起一支筆,往紙上一點,落下芝麻大的一點油墨,“現在呢?”
小林搖頭,“不幹淨了。”頓了頓道:“都有墨點了,我是不會拿來用的,萬一沾身上就髒了。”
齊湘似有所感歎,“所以啊,一張紙再幹淨再完美,一旦不小心落下一丁點微不足道的汙點,眾人便看不到它的潔白了,還會嫌棄它的髒汙……”
她話落盯住了助理,“小林,你懂得吧?”
小林怔了會,而後道:“齊湘姐您放心,大張是個穩妥人。”
齊湘輕輕笑了,擺手吩咐道:“回家吧。”
汽車開動。車廂內光線昏黃,齊湘坐在後頭,某個刹那助理的視線不經意掃過後視鏡,就見齊湘端莊明麗的臉龐逆在光影裏,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嫣紅的薄唇抿成一線,透出主人不易察覺的凝重。
※
時間過的很快,樊歆的傷勢經過一個半月休養,終於痊愈。出院後她迫不及待拍攝了《琴魔》的小番外——在醫院裏悶了太久,她想活動,而且番外的戲份她隻有幾個輕鬆的鏡頭,不含任何大幅度的動作,重傷初愈的她完全可以勝任。
拍攝那天,慕春寅全程陪著,二世祖周珅閑的無聊,也跑到片場去玩。演員們拍戲時,他便跟頭條帝倆坐在板凳上圍觀。
頭一次來片場周珅覺得很新鮮,向身畔頭條帝道:“呀,春春,爺覺得拍戲比泡夜店有意思!我突然想進娛樂圈,憑我這高顏值,要不了兩年就拿影帝!”
慕春寅沒答話,他似乎在出神,周珅碰碰他胳膊,“想什麽在?”
慕春寅壓低聲音,“還不是道具傷人事件,讓老吳查很久了,依然沒找到有效線索……老吳甚至懷疑是我多心,說也許真隻是巧合而已……可我的直覺還是不對,我在想,這裏麵的確有貓膩,隻是對方的手段非常隱蔽,具有極強的反偵察能力,所以能將所有痕跡抹得幹幹淨淨……”
周珅深思半晌,認真答:“你跟老吳的推測都有可能……”
慕春寅:“……”說了等於沒說!
周珅拍拍他的肩,“安啦,這事讓老吳繼續追蹤就好!再說你現在每天派這麽多人保護樊歆,她一定不會再受傷害的,你就放鬆點!”說著又朝片場一指,“來來來,我們看演戲,瞅你們管家婆演得多好!”
“好個屁!”慕春寅注意力轉到了攝像機前——樊歆正跟李崇柏對戲。拍的是魅姬轉世後遇到李崇柏的那一幕,兩人想起前世,深情相擁。慕春寅眉頭一挑,看到李崇柏搭在樊歆腰上的那隻手,啐道:“這姓李的摟這麽緊幹嘛?”
見李崇柏握住樊歆的手,又惱道:“牽手就牽手,還十指緊扣!”
“還摸臉!接著不會還來段吻戲吧……這小子今兒敢真親我就做了他!”
……
頭條帝嘀嘀咕咕,周珅幽幽來了一句:“如果以後樊歆跟別人拍床戲怎麽辦?”
頭條帝毫不猶豫,“她敢!”
“嘖嘖嘖……”周珅輕拍巴掌,興致勃勃地瞅著頭條帝,“春春,你把樊歆看這麽緊,究竟是個什麽心思?”
慕春寅白他一眼,“我是她的老板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太陽是她的天是她的地,她隻能跟我親近,就這麽簡單!”
“親近親近……”周珅嘻嘻一笑,道:“說起這個親……”他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問:“你上次不是親了她嗎?感覺如何?還想不想再來第二回?”
慕春寅視線落在樊歆身上,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味,許久後他搖頭,“不行,她要生氣的。”
☆、第66章 Chapter66 熱吻
日薄西山時,番外微電影殺青,劇組收工後集體去了飯店,蘇崇山請客,就當是遲到的殺青宴。
樊歆欣然前往,劇組上下都是為了等她才將殺青宴推遲到現在,她怎能不去。
溫淺齊湘以及那幫新人團也來了,眾人前呼後擁去了市內最好的大飯店。當晚的宴席點了滿大桌的菜,一群人吃吃菜喝喝酒,吹吹牛皮聊聊天,前所未有的熱鬧。
飯間李崇柏鄭重其事的向樊歆敬酒,經過道具傷人風波的他,吃了不少苦頭,從前的倨傲與自大盡數被磨去。他連喝三杯,第一杯酒時他說,對不起;第二杯他說,謝謝;第三杯時他說,你是個努力且敬業的演員,希望下次還能跟你合作。
樊歆當然懂這三句話的意思。
對不起,是為他曾經的怠慢致歉。謝謝,是為樊歆不顧重傷,為他洗刷了冤屈。至於最後一句,是對樊歆人品及操守的認定,樊歆很喜歡最後這句話。
病傷未愈樊歆不能飲酒,慕春寅剛要替她喝,樊歆卻攔住他,她以茶代酒,誠懇回了李崇柏三杯。
她也說了三句話,“沒關係。”“對不起。”“期待下次合作。”
李崇柏靜靜看著她,這三句話雖然簡短,他卻再清楚不過。
沒關係——過去你的怠慢,我已釋然。
對不起——盛唐亦曾傷害過你。
三秒鍾後,李崇柏與樊歆對視微笑,自此一笑抿恩仇。
李崇柏甚至還跟樊歆開玩笑,“我要是沒認識Rose,一定會追你。”
一左一右兩道目光瞬時投射而來,左邊的是頭條帝,他原本正在替樊歆剝著大閘蟹,聞言立時眸光凜冽如刀鋒。而右邊的則是溫先生,他舀湯的手微頓,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卻在刹那冷冽。一側齊湘察覺出他的異常,跟著狐疑地看了一眼。
李崇柏訕訕一笑,“說著玩的!我女朋友跟我愛情長跑七年,我怎能想其她心思!”
樊歆迅速打圓場,“對呀,李崇柏你女朋友又溫柔又體貼,你還不把她娶回家!”
李崇柏道:“要娶!明年五一辦婚事!到時請大家喝酒!“
眾人大笑,有人問:“團購份子錢能不能便宜點?”
一群人笑翻了去,與熱鬧的氣氛相反,酒席中唯有一個老頭淡定獨酌,並不參與閑聊。此人是蘇崇山帶來的賓客,樊歆並不認識,去問身邊慕春寅,慕春寅有些輕蔑的低聲道:“蘇崇山信命,這老頭子是個算命的半仙,蘇崇山簡直將他當做軍師,買什麽股票投資什麽片子都聽他的,甚至每日出行都得讓老頭子掐指算個良辰吉時出來!”
說到這,慕春寅湊近她耳邊輕笑,“今天帶老頭子出來,是蘇崇山要老頭子看看新選的電影女主角有沒有“旺老板”的命!蘇崇山底下的男女演員想要拍戲,都得經過老頭子看手相看麵相算完八字才通關!”
樊歆忍不住噗嗤笑出來,沒想到這個自稱英國留學回來的博士生蘇崇山居然還信命理一說!
她一笑,滿場的目光登時吸引了過來,蘇崇山是個人精,瞅出樊歆是慕春寅心尖上的人,便越發殷勤拉攏,問道:“樊小姐什麽事笑得這麽開心?”
樊歆不好說實話,剛想找個借口,慕春寅便幫她圓了場,“沒什麽,久聞姚半仙的名聲,我想讓先生看看,我這樊歆有沒有旺老板的命!”
慕春寅這話原隻是玩笑,沒想到蘇崇山卻當了真,客客氣氣對姚半仙道:“先生,還請您幫慕總看看。”
姚半仙原本正在喝酒,他似乎很嗜酒,從入席來杯盞就沒停過。他的外號也對得起他的模樣,年過七旬,留著長發須發皆白,的確有些修仙得道的畫風,隻不過酒喝得有些多,臉頰紅撲撲的,有些矛盾的可愛。聞言他抬起頭來掃了樊歆跟慕春寅一眼,繼續喝酒,一麵喝一麵擺手道:“你們倆沒啥好算的。”
這話讓一貫被人捧著的慕春寅不痛快了,“什麽叫不好算?”
大概能人異士的性格難免古怪,姚半仙被慕春寅硬邦邦的話堵得不痛快,注意力終於從酒杯中抬起來,直直看向樊歆與慕春寅。
那一霎樊歆一凜,對方的目光壓根不像七八十歲的老眼昏花,那眼神犀利又通透,像是能看穿人的靈魂,須臾他笑起來,指著樊歆與慕春寅道:“你們倆前世生了個女兒。”
這一句話可把在場人都驚了驚,還從沒見過人這樣算命的。
慕春寅自然不信,“你算命連生辰八字都不問的嗎?”
姚半仙嘻嘻一笑,“你不信就算了!得了,既然我這話說了一半,接下來的一半也還是說了吧!她雖然跟你生了個女兒,但是她最後……”他說著視線一轉,徐徐轉過大半個圓桌子,最後落在對麵溫淺身上,“嫁給了他!”
全場靜默而溫淺瞳仁一緊。而樊歆亦震驚的看向溫淺,心底雖對這匪夷所思的話難以置信,但仍對這奇怪的推論感到驚愕。
滿桌狐疑,隻有蘇崇山對姚半仙的話深信不疑,驚呼道:“先生,你的意思是,樊小姐前世是溫先生的妻子?”
老頭壓壓下巴,繼續去喝酒。一圈人都不相信,嘻嘻哈哈又去吃菜喝酒了,隻有慕春寅哼了哼,“無憑無據的胡扯!”隨後扯了扯樊歆,“還看什麽,人哪裏有什麽前世,就算有,你前世萬一是個男人呢?”
樊歆:“……”
※
酒酣宴罷已是夜裏十點,一群人醉扭扭的告別,三三兩兩走出包房。
樊歆跟王導蘇製片幾個人走在最後,慕春寅似乎還在生那“前世”的氣,獨自走到了前頭,剛好出門時在走廊上遇到一個金發碧眼的洋妞,是他過去的老相好,洋妞將他喊到一旁,兩人竊竊私語去了。
溫淺則跟齊湘走在最前麵,席上三人隔得遠,並未說什麽話。中途樊歆去過一趟洗手間,與門口那端的齊湘擦肩而過時,齊湘溫柔的跟她打了招呼,對她的術後恢複情況噓寒問暖,但目光落到樊歆的坎肩小外套上時,她端莊笑容裏突然有古怪而細微的改變。
樊歆想不通她那一刻的表情,待要再想,耳畔忽地傳來一聲尖嘯,直刺得耳膜發麻。因著太過高亢尖銳,那一瞬所有人都蒙在原地,一秒鍾後有人大喊:“不好!失火了!”
——酒店失火警報!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還來不及逃竄,眼前霍然一黑,整個世界如墮永夜——酒店大樓燈光齊刷刷集體熄滅,而緊急照明燈竟然也沒有開。
一絲光亮也不見的走廊上,所有包房的客人都衝了出來,在黑暗中四處逃竄。人群倉皇慌亂,有人呼救,有人尖叫,還有孩子的哭泣。
樊歆蒙在混亂的人群中,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喊:“阿寅!”——她擔心他一心跟女人**,不知危險接近。
她喊了幾聲沒有人應,她猜他跟新歡早就下了樓,心底踏實了些,便隨著人群往前去。走廊上不斷有人從她身邊逃命般擠過,有人蠻橫地撞向她,她身體失重往前一跌,即將落地前她一慌——在人流擁擠的走廊上摔倒,不被火燒死,也要被踩踏致死!
下一刻,卻猛然有力道將她的腰扶住,她晃了晃後借力站穩,旋即右手被人緊緊握住,那股力量不容忤逆地牽引著她,逆著人流向反方向跑去。
長廊烏黑一片,半點微光也沒有,她跌跌撞撞跟著這人往前衝。人群擁擠,那人用手不住撥開周圍的人,將她護住不跌倒。待跑出十來步,那人突然向右一轉,拉著她進了一個窄窄的空間,似乎是轉到了樓梯裏。
果然,沒出幾步,帶領她的那人已摸索出台階的位置,順著樓梯而下,她跟著後麵,一起往下跑。樓道伸手不見五指,空蕩的樓梯間隻聽見兩人的喘息聲。三十多層樓的高度,樓梯一層層旋轉向下,像永遠也沒有盡頭,漫長的奔跑讓樊歆上氣不接下氣,但她絲毫不敢停,腳像機器般高速運轉。
當然,她沒有忘記關鍵問題,邊跑邊喘著粗氣問:“你是誰?”
對方不答話,仍是緊拽著她不停狂奔。她疑惑更深,但對方於千鈞一發之際救下她,多半是自己人。雖然黑燈瞎火看不見,但她能感受到對方身量高大,起碼有178公分以上。
會是誰呢?
慕春寅?不,他應該早就帶著妹子在安全地帶了吧,再說了,如果是他,肯定會吱聲啊。
劇組的其他人?178以上的隻有兩個人。
一個是李崇柏,但不可能是他,因為宴席還沒吃完他便有急事提前離場了。
而另一個人……樊歆暗暗否認——那人跟齊湘走在最前麵,事發突然,他應該會護住齊湘吧。
但她不敢百分百確定,於是試探性的喊了一聲,“溫先生?”
握著她的那隻手瞬間一緊,捏得她關節微痛。這反應讓她愈發迷糊,這人到底是不是溫淺啊?
沒人回答她,奔跑還在繼續。也不知跑了多久,她覺得自己越跑越慢,腳累得要斷掉,還是沒抵達終點。
她重傷初愈,元氣本就未恢複,如今一口氣不歇跑下二三十層樓,體力實在承受不住,她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彎腰扶住牆麵,衝那人道:“我……我跑不動了……”
那人手勁分毫不減,拽著她繼續往前走,可她早已筋疲力盡,站穩都必須扶著牆,被人猛然一拽之下她不由腳下一崴,徑直朝前撲去,而那人察覺的快,迅速轉身,她直直撲入一個溫暖的領域,似乎是來人的懷抱。
她有些狼狽,正欲退回去,安全通道門外驀地有聲音傳來,說話的人極度亢奮,“火撲滅了!隻是燒斷了電線,還得等一會才來電!”
這聲音漸漸遠去,而樓梯間的兩人齊齊鬆了一口氣。火滅了,總算安全了。
漆黑的狹小樓道中,鬆懈下來的兩人相對著大口喘氣,方才那陣狂奔,彼此都撐到了體力的極限。
樊歆喘了半晌,忽然察覺不對勁——她還靠在他的懷裏。
她趕緊往後退了退,可他摟在她腰上的手絲毫不放。黑暗中那人身形穩如寶塔,紋絲不動。她折騰了半天沒結果,惱道:“你放開我!”
他卻手勁加緊,雙臂如鐵環般將她鎖在懷中。她被迫偎依在他胸膛上,隔著厚厚的衣衫與無法看清的黑暗,她能清楚感受到他懷抱的溫暖與拂在她臉上的氣息。
她用力嗅了嗅,倘若來人是溫淺或慕春寅李崇柏,她可以從味道識別,溫淺身上有亙古不變的淡淡茶香,慕春寅永遠都是騷泡招搖的香水味,而李崇柏——雖然這個可能性為零,但他愛抽煙,身上肯定是煙味。
她嗅了一陣,最後折戟而歸——來人飲了不少酒,渾身濃鬱的酒香將其它氣味盡數掩蓋。她猜不出來,急了,仰起頭問:“你到底是誰?”
來人終於出聲,卻隻是從鼻腔裏哼出一聲極輕極淺的笑,仿佛這樣逗她極有趣。旋即她麵上一熱,那人臉龐似乎向她俯了過來,在離她僅有幾公分的地方止住,像在暗中靜靜觀察她。相隔不到咫尺,他的呼吸吐納在她的臉上,如南風拂麵,溫熱的一片。
她尷尬不已,趕緊轉過臉去,擺首間她的唇擦過一片溫軟的物什,似乎是對方的下巴,又似乎是……總之對方身體微微一僵,仿佛她撩撥了他似的。
她的耳根轟地熱了,窘迫之下她扭扭身子,不耐地道:“你再不放我喊人了!我……唔……”
後麵的話她還沒說完,忽有暖風拂麵而來,是對方潮濕的鼻息,緊接著唇上一暖,她那後半句話徑直被他吞入了口中,取而代之的是他長驅直入的唇舌。
她登時蒙了,回過神後猛烈推他,奈何方才一番體力折騰,她渾身力氣幾乎耗盡,螳臂擋車的掙紮反倒激起對方更大的興致——他將她逼到牆角,一手扣著她的雙手,一手箍著她腰,腳頂著她的膝蓋限製她踢腿,霸道的姿勢全方位禁錮了她的動作,她連掙紮都艱難。
她又羞又惱,張口呼救,可救字還沒有喊出來,卻引得他更深入的吻她,她欲哭無淚——這回嘴唇被堵得嚴嚴實實,別說張口喊人,便連呼吸都困難。她隻得張牙咬他,他卻在她的領域內靈活輾轉,兩人遊擊戰般追來逐去,幾個回合下來,她不僅沒咬著他,反倒狠咬了自己舌尖一下,痛得眼淚都溢出來。
最後她一沒力氣動手,二無法動口,徹底沒招,整個人就像衝上沙灘的魚,擱淺在他懷裏。好在他右手箍住她腰的手雖然緊,左手卻小心翼翼繞過了她脖頸,以固定的姿勢托著她的後腦,這樣誤打誤撞的姿勢不僅可以防止她掙紮,還可以防止傷口二次受傷——當然,這一切樊歆已經顧不得了,她憤慨萬千,在心裏痛罵臭流氓挨千刀。然而她再怎麽意念攻擊,他仍一個勁吻得投入,直到吻得她缺氧,他才放開片刻。她趕緊抓住機會,張口大呼,“救……”
——後麵的命字還沒喊出來,又被他給堵上了。
這個吻相較之前更加纏綿悱惻,前一個滿含掠奪之氣,長驅直入逼迫她屈服。而這一次則更貼近情人間親密無間的溫存,他輕緩親吻,自唇舌間一寸寸開疆擴土,逐步深入,帶著些許摸索式的好奇,仿佛不滿足彼此眼下的關係,渴望得到更多的親昵。
樊歆卻絲毫感受不到,過度的體力消耗與逼仄塵封的樓道,讓重傷初愈的她缺氧感覺愈發明顯,她腦子發暈,耳鳴心慌,渾身乏力,軟綿綿地隻想往牆上靠。
察覺出她的不適,對方總算放開了她,似乎有些依依不舍,他捧著她的臉,又去吻她的唇角跟額頭,溫潤的唇輾轉過她的眉眼,一切親昵均在看不見的黑暗中清淺的摸索,卻蘊著極濃的情。
與此同時,眼前光線驟然一亮,通了電的酒店霎時亮如白晝。樓道裏的樊歆看清來人後回了魂,她慢慢睜大眼。
☆、第67章 Chapter67 是她
與此同時,眼前光線驟然一亮,通了電的酒店霎時亮如白晝。樓道裏的樊歆看清來人後回了魂,她一聲尖叫:“慕春寅!”
“咦?”頭條帝的反應與她截然相反,他無辜地眨著眼睛,“怎麽是你?我以為是Linda!”
樊歆:“!!!”
她真是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
※
酒店的一樓大廳圍滿了人,眾人對這場火災驚魂心有餘悸,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樊歆走到人群正中,心裏早沒什麽恐慌,隻有被莫名其妙強吻的憤慨,而她身後頭條帝還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又四處找美女寒暄去了。
樊歆坐到偏廳沙發上,剛想歇口氣,卻有個身影慌慌張張走過來,問她:“溫先生呢?”是溫淺的助手阿宋,他身側站著齊湘,表情有些古怪。
樊歆茫然,“我怎麽知道?”
阿宋焦急道:“他去找了你呀。方才我們都被人流擠進了樓道,他卻從人群裏衝出來,在黑暗中不停喊你的名字,你沒聽到嗎?”
樊歆搖頭,忽然一驚——溫淺該不會是在慌亂中遇到了什麽意外吧?她起身衝向電梯口。
電梯口在走廊裏側,那兒遠離大廳,幾乎沒什麽人。樊歆剛按上電梯按鈕,門卻恰巧打開,裏頭堪堪立著一個人,身材頎長,一貫沉穩的麵容上有罕見的惶然。視線投在她身上的一霎,他微微一怔,所有焦慮瞬間消失,隨即他大步跨出電梯,樊歆隻覺腰上一緊,人已經被一隻強勁的手一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樊歆愣住。
這個擁抱同樓道中的擁抱全然不同,剛才在黑暗裏,她麵對一個無法猜測的人,隻有驚慌與猜忌。而這一次——她無法形容,大腦一片空白,臉頰滾燙,心髒像打了強心針般狂跳,砰砰砰就要跳出胸臆。
她感覺他的掌心覆上了她的肩,極輕柔地撫著她的發。他附在她耳畔說話,有長鬆了一口氣後的釋然,“你沒事就好!”
他聲音醇厚而富有磁性,似鋼琴上最深沉的音符奏響,而他寬厚的懷抱包攬著她,像一片溫靜的海。鼻翼間傳來他熟悉而淡雅的茶香,是命運旅途中最迷人的氣息。樊歆有些不真切的恍惚。
樓道遠遠的另一側,有人逆著光站在那裏,往常完美無瑕的臉龐一霎發白,她捏緊了皮草外套上的腰帶,纖細的指節繃得發白。
……
電梯口的兩人還在相擁。直到走道外傳來其他顧客的聲音,樊歆這才從恍惚中回了神,她似乎有些驚慌,抽出身子退後兩步,溫淺的懷抱瞬時便落了空。
有三秒鍾的靜默,隨後溫淺道:“你沒事就好。”他大概覺得方才那一抱略顯唐突,亦向後退了一步,補充道:“失禮了。”
樊歆腦子有些亂,“你沒事我就回去了……”
溫淺頷首淺笑,視線落在她所穿的雪白小鬥篷坎肩上,坎肩並沒有扣子,衣襟處用一枚香檳色的水晶胸針扣著,那胸針的設計頗為匠心獨具,是個踮著腳尖的芭蕾舞女造型,配樊歆的氣質再合適不過。溫淺唇角三十度的上揚,眸裏透出微微自得,“這衣服你穿得不錯。”
樊歆的腳步慢了慢,說:“是婉婉眼光好。”
不知道是不是樊歆的錯覺,溫淺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濃鬱了些。
樊歆回到大廳,頭條帝還在同Linda眉來眼去,見樊歆靠近,慕春寅突然提高了嗓門,向Linda道:“剛才我打算拉你一起跑的,誰知黑燈瞎火看不見,拉錯了人。”
樊歆又要慪出口老血來——這死慕春寅吻錯人就算了,竟連她的死活也不放心上,還不如溫淺呢!
她黑著臉站在慕春寅身後,硬邦邦道:“你們慢聊,我回去了。”
“一起回,晚上還有事呢!”頭條帝用飛吻的形式依依不舍結束與美女的寒暄,吹著口哨輕快離開。
※
夜裏一點,夜幕深深,廣袤的蒼穹下,千家萬戶都進入了香甜的睡眠,卻有四個心思各異的男女無法安然入睡。
第一個自然是樊歆,她是被氣的。想想慕春寅今晚連她的死活都不顧,她的心那是拔涼拔涼。為此她一晚上都沒理慕春寅,想著還被他占了便宜,她去衛生間刷了好久的牙。
躺在床上時她心亂如麻,腦中畫麵起初是漆黑樓道間那場淩亂的強吻,後來漸漸變成電梯前與溫淺的那段擁抱。
想起那段猝不及防的擁抱之時,她看向頭頂天花板上白花花的燈,突然發現自己的臉頰又開始莫名其妙的發燙。
……
第二個沒睡的則是頭條帝。
偷香竊玉成功,原本他心情愜意,可樊歆回來後一晚上都不理他,他便高興不起來了。
他拿著手機趴在床上同二世祖聊天,周珅聽出他情緒低落便問原因,慕春寅答:“樊歆不高興。”
“這還不好辦!”二世祖道:“女人的心情嘛,三分靠打扮,七分靠SHOPPING。明天帶她買買買,或者幹脆買個商場給她,她一定高興!”
慕春寅道:“這次不一樣,她真發脾氣了,我剛才求和了幾次,她壓根不理我。”
想著二世祖是情感專家,慕春寅便一五一十將今天的事講了,二世祖聽了後愕然道:“你又得手了?你不說你不再這樣嗎?你這口是心非的禽獸!”
慕春寅理直氣壯,“我原本真沒想那樣,可她親了我一口,作為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我當然得禮尚往來。”
周珅鄙視道:“她主動親你?我不相信!”
“那會太黑,她可能是無意親到的吧。”
周珅最熱衷男女八卦,“你的意思是,她無意間撩撥你一下,你就春心蕩漾?來,跟爺談談感覺……”
慕春寅有些恍惚,想了半天後道:“沒法形容,很矛盾的感覺,覺得這樣不對,又控製不住……”
“怕她生氣不理你,所以隨口編了個慌?”二世祖搖搖頭,無奈道:“春春,你商場上多麽殺伐果斷聰明絕頂,怎麽到情場就智商為零呢!哦不,不是零,是負數!”
慕春寅沒答話,他眼神放空,似還在回味那樓道間親昵的一刻,旋即他落下臉來,牛頭不對馬嘴道:“你才負數呢!我幹嘛要跟你講那些!萬一你好奇也去親呢!老子豈不是引狼入室!”
周珅:“……”
……
第三個睡不著的是溫淺。
不要誤會,他隻是習慣性的失眠而已。
為了助眠,房間裏放著舒伯特的小夜曲,音樂輕緩舒暢,他看向窗外。
玻璃窗外風寒露重,夜色似一張鋪天蓋地的墨色大網,將整個人間兜頭罩下,隻留一些熠熠發光的星子點綴其間。
看著那滿天繁星,房間裏的溫淺再次想起那張麵孔,還有今夜那一霎的擁抱,彼時她靠在他肩上,他聞見她深幽的發香。
……
最後是九重的公主齊湘。
房間是典型歐式宮廷風的設計,頭頂是璀璨的奧地利水晶吊燈,腳下踩著厚厚的地毯,齊湘端立在象牙色邊框的全身鏡前,明淨的鏡麵映出她雪白皮膚,高挑身材,泛著亞麻色光澤的大波浪卷發,精致的臉龐上,一雙丹鳳眼顧盼生輝。
她端詳許久,最後低低一笑,衝鏡子裏的人一字一頓,“齊湘,你怎麽能輸?”
※
翌日,樊歆還在生慕春寅的氣,橫豎都不理頭條帝,頭條帝自討沒趣下隻得出了門——臘月26了,年關來臨,他得去Z市療養院把母親接來過年,而樊歆便留在家裏準備年貨。
入夜之時,慕春寅帶著許雅珍回來了。司機跟護士將許雅珍小心翼翼抱到臥室,慕春寅則興衝衝向樊歆道:“慕心,好消息!醫生說媽昨夜手指動了一下。”
樊歆對慕春寅之前的不滿瞬時忘到了九霄雲外,驚喜地問:“真的嗎?”
“真的。”樓梯上專職負責照顧許雅珍的醫生道:“這是個好兆頭,繼續努力,病人就有清醒的可能。”
樊歆的欣喜難以言喻,許雅珍的傷是她心底最大的痛,這些年她活在內疚與自責裏,沒有一天能夠解脫。如今許雅珍有恢複的可能,她激動到哽咽,看向慕春寅道:“阿寅……太好了。”
慕春寅拿紙巾給她,“哭什麽?這是好事。”
樊歆將紙巾丟開,抓住他的手,將眼淚鼻涕嗚嚕嗚嚕全蹭他衣袖上,慕春寅嫌棄地看了一眼,卻俯身摟住了她。
……
因著許雅珍的狀況有好轉,這個年兩人過得極舒心。
除夕那日,樊歆跟慕春寅一道包了好多餃子,兩人歡歡喜喜端到許雅珍的臥房,樊歆舀起一粒餃子,湊到許雅珍鼻翼下,笑眯眯問:“珍姨,這是你兒子包的餃子,是不是很醜?”
慕春寅不甘示弱,將樊歆做的韓國泡菜在許雅珍麵前晃了晃,“看,這是某人做的泡菜,味道不及你當年一半好。”
許雅珍躺在床上,並無反應。兩人卻並不氣餒,在床前愉快的打鬧——就如同從許雅珍未傷之前一樣。
吃過團年飯,兩人開了電視機,坐在沙發上守著每年的老一套春晚,樊歆看相聲嘻嘻哈哈笑了一陣,沒多久困意來襲,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電視機裏相聲還在歡樂的開刷,窗外“砰砰砰”炸開姹紫嫣紅的煙火,這濃鬱的除夕之夜,某個瞬間慕春寅低頭,就見沙發上的樊歆抱著星星抱枕,枕在他腿上睡得恬靜,如瀑的長發在他膝上鋪泄開來,烏黑光澤一片。他伸手撫了撫,發絲微涼,含著深幽的香氣,千絲萬縷纏繞在他的指尖,如永不化解的牽掛。
他又向另一側看去,雪白的床上,他最愛的母親靜靜躺在那,安詳的如同隻是睡著,也許不久以後的某一天她就會蘇醒,微笑的、溫暖的,回到他身邊。
慕春寅笑了笑,一側是血濃於水的至親,一側是相依相偎的她,兩個女人一左一右伴在他身邊,這破碎的人生仿佛就此圓滿,再無遺憾。
※
年過的很快,開年後慕春寅公務纏身,全球各地的跑,徹底成了空中飛人。原本他計劃帶上樊歆相陪左右,奈何樊歆重傷剛愈,便就此作罷。
慕氏大宅隻剩樊歆一個人,樊歆倒是想去工作來著,《琴魔》年前便已完結,她憑借魅姬一角人氣大漲,不僅圈粉無數,更是收獲好評滾滾,有意找她談影視的片商成堆找上門來,但全被慕春寅推了。慕春寅的理由很堅定,年後三個月內不允許她接任何工作,專心在家休養。對此樊歆強烈抗議,可頭條帝輕飄飄丟出一句話,“那種爛片有什麽好拍的,把傷給我百分之兩百養好,五月份開演唱會。”
樊歆一怔,“演唱會?!”入行兩年,她還沒有開過演唱會呢!
“你出道兩年,推出的兩張個人專輯都賣得不錯,開演唱會也算是順勢而為。”頭條帝說著瞟她一眼,“當然,你不想開的話,那些爛片隨便接,你……”話還沒說完樊歆人已經不見了,他扭頭一瞅,就見樊歆端端正正躺在沙發上,拿被子把自己蓋的嚴嚴實實,“我不去,我要在家為演唱會養精蓄銳!”
……
就這樣,樊歆開啟了自己養精蓄銳的生涯,每天在家除了休息就是練歌練舞,直到有一天,曾經一起拍戲的小年輕打了電話來,說他們來了Y市,要樊歆請他們吃飯。
作為團長當然得盡地主之誼,樊歆笑盈盈應了,將這事也知會了莫婉婉一聲。莫婉婉笑著問:“你要不要喊溫淺一起來,咱都跟他一個多月沒見麵了!”自上次劇組殺青宴結束後,溫淺便去了國外,據說忙到昏天黑日,年關都不曾回國。
見樊歆沒應,莫婉婉道:“片場上他好歹救了你一命,知恩不求報,當麵說句謝謝是應該的。”
樊歆無奈道:“根本不用我喊他好嗎?小年輕們已經熱情的邀約了他……”
……
三天後,樊歆請小年輕們在某酒店吃飯,溫淺果然來了,身後還跟著一位身姿款款笑容端莊的大美人,小年輕們鼓掌歡迎——齊湘也是他們請來的。
莫婉婉在旁癟嘴,“這娘們怎麽也跟來了,牛皮糖啊!”目光掃掃齊湘瞅著溫淺一副脈脈深情的模樣,又呸了一聲,換了個離齊湘最遠的位置坐。
因著莫婉婉這一舉動,局麵略顯尷尬,好在小年輕們夠會活躍氣氛,沒一會就在“兩隻小蜜蜂呀,飛到花叢中呀,嘿!嘿!”等等猜拳中熱絡起來。
吃完飯已是夜裏九點多,幾人酒足飯飽就此作別。小年輕們跟溫淺先行下去取車,樊歆去了洗手間,包廂裏隻留齊湘與莫婉婉兩人。
莫婉婉叼著根牙簽,大咧咧翹著二郎腿,看向坐在靠椅上慢條斯理補妝的齊湘,“齊湘,老纏著溫淺有意思嗎?他心裏早就沒有你了。”
齊湘剛吃過點心,唇彩有些花,其實並不明顯,但她無法忍受哪怕一絲半點的不完美——她對著巴掌大的鏡子慢慢塗唇彩,果凍般的唇彩放置在汽水蓋大的精致小匣子裏,色澤鮮嫩如春日櫻花,而她十指纖纖,拿著極細的小刷子精雕細琢往上描,姿勢優雅如古代仕女在描工筆畫。
她描完唇彩,這才從容道:“藕斷絲還連——不知莫小姐聽過沒有。”
莫婉婉翻了個白眼,“齊湘,你還是跟從前一樣,覺得世上一切都該屬於你,隻要你想要。”
齊湘彎起唇角,露出珠貝般的八顆牙齒,“我隻是拿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不可以嗎?”
莫婉婉嗤笑著:“在你眼底,人跟感情都算是東西嗎?”
齊湘仍是笑著:“隻要我想要,那就是東西。”
※
三月份雖是初春,但夜裏仍是寒風料峭。地下停車場的燈光幽幽暗暗,小年輕們上自己的車之前,有人用崇拜的口氣請溫淺跟自己合個影。
看在他是新人團的份上,溫淺沒拒絕。小年輕們大喜,掏出手機湊到溫淺身邊留念。拍完後三人聚在一起看照片,其中一人道:“哈哈,劇組的每個人我都留念了,拍得最美的就是咱團長。”
因著跟樊歆有關,溫淺湊過頭去也瞟了一眼,見他有興趣,小年輕們把片場的照片全翻出來給他看,“看,這是團長在背劇本呢,好認真!這是她在吊威亞……”
幾張樊歆的照片翻過便是其他人,小年指著手機輕笑:“這是李崇柏,那天他跟樊歆姐吵架,臉都氣綠了!”
溫淺對李崇柏無甚興趣,正欲抬步離開,視線卻突然在相片上頓住。
照片上是淩亂的劇組,鏡頭裏的李崇柏氣呼呼,他身後不遠處是一個平房,平房位置應該離劇組較偏遠,隱約隻看得到半堵牆麵與一扇窗,窗裏頭呈現小而模糊的一團,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細枝末節,可溫淺卻將畫麵逼近了仔細看,發現那團是個人影,似乎穿著白色衣裳。
見溫淺一直瞅著左上角的平房,小年輕問:“溫先生盯著道具室看幹嘛?”
溫淺問:“這是道具室?”
“對。”
溫淺一臉嚴肅,“你確定?”
小年輕莫名其妙,“確定啊,我在片場上呆了好些天,不會記錯的。”
“照片是你幾點鍾拍的?”
“大家吃午飯時,大概一點鍾吧。”
溫淺緊盯著照片左上角,半晌後扭頭過去,眸裏一半頓悟一半忿然,“……是她!”
☆、第68章 Chapter68 報複
烏蒙的夜空無星也無月,城市陷入安靜的夜色裏,榮光九樓卻依舊燈火通明。
辦公桌後的溫淺盯著桌上的照片,須臾他吩咐道:“阿宋,替我查查這個叫張偉明的人。”
“張偉明?這人跟道具傷人案有關?”
“**不離十。”
阿宋接過文件夾,用難以置信的表情問了句:“溫先生,這事……您確定是她?”
溫淺壓壓下巴:“之前她掩飾得太好,而我又被假線索誤導,一直沒想明白……現在看到這照片,一切都明白了……剩下的細節疑團,就等找到張偉明再來剖開。”
頓了頓,他補充道:“當然,事情沒完全水落石出之前,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阿宋點頭,“知道。”
溫淺端起桌上冰水,徐徐抿了一口,水晶杯剔透而他握杯的手指白皙如玉,在燈光別樣的好看。他喝著冰水沉思片刻,又說:“還有,派幾個可靠的人在暗處護著樊歆,但別讓她發現。”
阿宋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您是怕萬一因這事跟九重杠起來,他們會對樊小姐不利?放心,盛唐慕總在呢,每次出行那保鏢的架勢……您沒必要多此一舉。”
溫淺搖頭,“九重的人心太深,多道保險總是心安一些。”
話落他沉默下來,房間一時安靜無聲,聽得到風刮過窗戶的輕響。須臾,他低低出聲,輕得像是自語。
“我不能……再讓她出任何意外。”
……
夜色岑寂,同一片夜空下,也有人三更天還未睡。
Y市最著名的富人區,豪華別墅的洗浴間傳來“嘩嘩”的水聲,足足持續了兩小時,浴室裏的人才裏出來。
等久在外的助理殷勤遞過毛巾,“齊湘姐,你怎麽洗那麽久?我還擔心你出了什麽事。”
齊湘赤著腳走到客廳,雪白小巧的趾頭塗上了殷紅的指甲油,隨著她輕慢的步伐,似綻放在地毯上的小花。她頭發濕漉漉披著,一雙烏目卻愈發顯得明亮,她說:“沒什麽,在裏麵想點事。”
“想什麽這麽久?在裏頭待久了容易缺氧。”
齊湘沒答話,她披著濕漉漉的頭發去了露台,一麵走一麵說:“小林,替我訂下周五去悉尼的機票?”
“下周您不是受邀去巴黎看走秀嗎?”小林愣了會後突然反應過來,“下周五溫先生要去悉尼,所以您也想去?”
齊湘沒答話,她站在露台上,神色凝重。
料峭夜風將她額上的劉海吹得顫動不停,她的視線落在茫茫黑夜之中,思緒卻回到了今夜的餐桌上。
觥籌交錯間,小年輕們給樊歆敬酒,樊歆不會喝酒,出於禮貌倒了半杯啤酒,一隻手卻截住酒杯,遞來一杯果汁,“女人別喝酒。”
出聲的人是溫淺,表情很平靜,眼神裏卻有什麽情愫一點點地,在這熱氣嫋嫋的席間,宣泄開來。
彼時她坐在他身旁,扣緊了手中竹筷——剛才她喝了幾杯,他都不曾理睬。
先前她從未覺得樊歆有什麽特別之處,不論是長相氣質還是家室學曆,自己都更勝一籌。要真挑出點與眾不同的,也就是樊歆的性子比較倔強罷了,當然,這在她眼裏並不算什麽討喜之處。
可就是這樣一個無甚特別的女人,不僅高高在上的慕春寅寶貝般捧著,便連溫淺也不對勁了。他一貫清高自傲,對誰都淡漠清疏,可唯獨對樊歆,他眸裏時常有柔軟的光亮。
譬如就在今晚的聚餐上,他的眸光時不時就往樊歆身上掠去,將她喜歡的菜移到她麵前,在她出汗的時候遞紙巾,噎著了的時候送水……很小的細節,不動聲色卻如涓涓細流無處不在。
而那天失火後的電梯間,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罕見褪去了萬年不變的沉穩,急切將她擁入懷中。
那一刻他臉上的慶幸與歡喜,滿滿地,藏不住。即便是六年前他與自己相戀之時,也從未見他如此開顏過。
一葉知秋,形勢越發嚴峻。
……
冷風吹過,陽台上的齊湘終於收回思緒,她微微張唇,聲音被風吹散,聽起來有些飄,卻又無比堅定,“我不能再坐以待斃。”
※
數日之後的深夜,一架開往悉尼的飛機平穩飛行在高空中,機艙外烏蒙一片。
頭等艙上的齊湘喝著飲品,姿態優雅地看著窗外夜色。那上了唇彩的薄薄紅唇,在白色吸管上留下嫣然的吻痕。
她身側助理興衝衝地道:“齊湘姐,要是溫先生知道您為了去看他,推掉工作,還穿越大半個地球,他一定會感動的。”
“但願吧。”齊湘眸裏透出一絲憧憬,將計劃再醞釀了一遍。
※
齊湘是半夜抵達悉尼大酒店,但與她想象的截然相反,推開門的溫淺沒有動容,表情極淡。
甚至在那目光裏,齊湘看出了戒備。緩了緩,她問:“怎麽?不歡迎?”
溫淺微擰著眉,“這兩天你不是有工作嗎?”
齊湘凝視著溫淺,話裏有話裏,“工作從來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見溫淺仍是麵色冷漠,道:“我知道你忙,不會打擾你。小林去找酒店了,我先在你這歇歇,坐了好久的飛機,人好累。”
再一指自己的皮草外套,略顯尷尬的道:“外麵下了雨,我的外套打濕了,行李在小林那,你能借件衣服給我搭嗎?好冷。”
溫淺默了默,拿起一件西裝,丟了過去。那隨手扔去的姿勢,透出些許不耐。
齊湘接了過來。而後從包裏掏出一盒藥,遞給溫淺。溫淺抬頭,視線在藥盒上掃了一眼,又順著藥盒望向齊湘。
都說女人的嬌媚從蕾絲開始。齊湘倚在桌旁,單薄的打底衫貼在玲瓏有致的軀體上,料子是細膩的水溶蕾絲,先前外搭皮草時可顯精致的奢華,一旦褪去皮草,打底衫的一字領設計露出鎖骨與香肩,又是另一種嫵媚。
見溫淺盯著她,她似乎意識到裝束略顯性感,羞赧地將溫淺的西裝搭在了肩上。男西裝配淑女蕾絲,這原本是不倫不類的搭配,可她一混搭卻顯出別樣的風情。她本就窈窕玲瓏,穿這種寬鬆的男衣,愈發纖細嬌美,那領口處精致鎖骨與雪白肌膚,被墨色西裝遮一半露一半,像半抱琵琶尤遮麵的美人,反倒更讓人遐想非非。
她對自己的美了如指掌,且深諳駕馭之道。
她嫣然微笑,唇瓣似嬌豔的花朵,將嗓音壓得清淺而動聽,“淺,其實我是來看你的,聽阿宋說你這陣子總是感冒,我一著急就從日本帶了藥,坐了十個小時的飛機,給你送過來。”
溫淺回答的幹脆:“你沒必要這樣。”
“怎麽沒必要?”齊湘口吻更加真切溫婉,“我記得當年生病,你開很遠的車,去醫院陪我打針吃藥,風雨無阻……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感動,現在我做這些理所應當。”
見溫淺沉默不語,齊湘以為他憶起兩人的往事,正欲趁熱打鐵,誰知溫淺抬起頭,正色看向她,“齊湘,我們解約吧。”
齊湘的笑僵在臉上,像沒聽懂似的,“你說什麽?”半晌後她反應過來,問:“為什麽?”
溫淺丟過一張照片,正是從小年輕手機裏洗出來的片場劇照。
齊湘朝照片瞟了一眼,隨即冷靜下來,浮現一貫端莊的笑,“我不明白這照片是什麽意思。”
溫淺麵上風平浪靜,口中話卻一針見血,“你很聰明,你找的幫手張偉明也很聰明,犯下幾筆大案,卻因強悍的反偵察能力逍遙法外……”
他注視著她,目光清冽犀利,像是要看到人的心底深處,“但你別忘了,這世上一切,隻要存在過就會留下痕跡,總有你算計不到的地方成為你的紕漏。”
見事情再遮掩不了,齊湘卻並無任何局促,她笑起來,“是,是我。”旋即語氣一轉,“但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無心的。”
隨後她說:“我為什麽要害她?我沒必要跟盛唐結梁子。而且這些年在圈內摸爬滾打,我很少借助家族力量,都是靠自己,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為什麽要為了她,給自己留下汙點自毀前程?”
“原因很簡單,人心向上而人性向下。”溫淺慢條斯理道:“你的確努力而勤奮,你始終自律自強,督促自己成為完美無缺的人,這是你的正麵,你有一顆向上的心。但遺憾的是,你擺脫不了人性最深處的陰影,你貪婪、狹隘、冷血、狠毒……”
“你憑什麽將這些不堪的詞加在我身上?”
“憑什麽?”溫淺輕笑,“就拿這件事來說。你可以冠冕堂皇說你對樊歆是無心之過,那李崇柏呢?你栽贓嫁禍給他,甚至迫不及待催促盛唐私刑懲罰時,你有沒有想過,他也是一條命?這還不夠冷血與狠毒?”
他口中不急不慢,視線卻如利刃寸寸逼近,齊湘別過了頭去,道:“那是他倒黴。”
“好,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選擇。既然你不知悔改,自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齊湘的眼神漸漸冷卻,有什麽情緒在瞳仁裏翻騰而起,旋即她一眨眼,又恢複了先前的從容。她那塗著淡金色的指甲輕叩照片,語氣有淡淡的譏諷,“溫先生要跟我解約,恐怕不是因為這張照片,而是因為受傷的那個人吧?”
她笑了笑,嫣紅的唇似六月榴花,“你姐姐不會允許的,你知道她有多喜歡我,當初簽我也是她的主意。”
溫淺跟著笑了,笑裏有含而不露的強硬,“你覺得,這世上有人能左右我嗎?”
旋即溫淺開了門,道:“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齊小姐請回,回國後我會辦理相關手續,從此你我再無關係。另外,我雖然無權越俎代庖追究你傷人的權利,但你犯案的證據我會發到盛唐。”
齊湘沒想到他如此堅定,一怔,“你!”
而溫淺已經喊出隔壁房間的助手,冷冷道:“阿宋,送客。”
……
齊湘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酒店的,淩晨兩點的夜,天下起了小雨,她在蒙蒙雨地裏來回的走。
雨漸漸淋濕衣裳,她仰望著無邊雨幕,卻是輕笑起來,方才的惱怒隨著理智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往昔的沉穩與鎮靜,紛飛細雨中,她輕聲道:“我不能讓他把證據發到盛唐。”
……
屋外煙雨朦朧,安靜的酒店房內,溫淺在床上思緒複雜。
時間真是造物主手中最快的刀,將曾經美好的人事千刀萬剮,如今麵目全非的齊湘讓他感歎人生多變。
忽然便又想到了樊歆。與齊湘、與圈裏大多數女人相比,樊歆幹淨的像水,不勢利,不貪婪,不媚俗,眼裏隻有她單純的喜好與固執的夢想,在這物欲橫流的世界,她堅守著一往直前的倔強,多麽的可貴。
他再睡不著,翻開手機裏的視頻——十有**都是她在醫院養傷的片段,莫婉婉錄了後發給他的。
他點開其中一個,視頻裏穿著寬大病號服的她坐在沙發上,她那時脖子上還戴著僵硬的脖套,行動不便,想要低頭看書,卻看不著,隻得將書舉起來放在眼前,有種笨拙的可愛。
溫淺對著視頻搖頭輕笑,“這時候還不忘記看書!還真是好好學生啊!”
……
溫淺是在淩晨三點睡去的,然而還未睡幾個小時,一個電話將他驚醒,那邊傳來小林驚慌失措的聲音,“溫先生,您快來,齊湘姐不好了!”
溫淺來到齊湘下榻的酒店時,朝陽初升,明晃晃的光灑滿整個城市。
小助理將溫淺往內臥裏領,就見齊湘緊閉著眼躺在床上,臉頰紅成一片,嘴唇卻矛盾的泛白。小林焦急地道:“齊湘姐昨晚心情不好,淋了大半夜的雨,回酒店沒多久就發高燒,我說去醫院,她非不肯,強撐到現在,人都不好了……”
溫淺眸裏浮起質疑,他走到床頭,將手背貼在齊湘額頭。沒有演戲,的確很燙,起碼三十九度以上。
察覺到他來,昏睡中的齊湘抓住了他的手,她一改過去的矜持端莊,哀切道:“淺,那件事我做的不對,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
小林見狀看向溫淺,“齊湘姐燒糊塗了,她昨夜裏一直喊你的名字。木杖的事她真是無心的,那天您不理她,她心情不好去了倉庫,隨手拿木杖捶了幾下泄氣,她並不知道兩顆釘子砸了上去……”
以上說辭的確屬實,小林觀察著溫淺的神色,後麵的話就開始編排了,“齊湘姐說,樊歆出事以後她很害怕,她欣賞樊歆,怕樊歆生她的氣,就一直沒敢講……後來拍完戲,齊湘姐送了不少禮物給樊歆,就為了彌補心中的愧疚……”
小林將聲音壓得煽情而真實,而床上的齊湘仍是緊抓著溫淺的手不放,滿麵病容,燒得臉頰通紅,口中話語無倫次,“我知道我有很多缺點……我會改……”
小林在旁歎氣,“齊湘姐這人心高氣傲,話都放在心裏不肯說……其實她心裏一直都有溫先生,不然不會放棄法國如日中天的事業回國。”
小林話落,床上昏睡這的齊湘悠悠轉醒,她嘴唇蒼白呼吸急促,看了溫淺一眼,虛弱地道:“淺。”
“除了你以外,我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她美麗的眸裏慢慢氤氳開霧氣,褪去了往常的矜持從容,目光罕見的哀戚,“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
她仰著頭定定地看著他,眼中淚花點點如梨花帶雨,說不出的嬌弱動人。溫淺卻慢慢拂開了她的手,“齊湘,這不可能。”
見他拂袖要離開,齊湘緊攥住他的衣袖,眼淚瞬時滑落,哽咽道:“淺,你不能這樣對我……”
溫淺不顧她的苦苦哀求,推開她的手,他再不看她一眼,起身將視線投向小林,“小林,你送她去醫院。”
小林愣住,“您不管啦?齊湘姐病的這麽重!”
溫淺微抿的薄唇透出他決心如鐵,“抱歉,我不是醫生,愛莫能助。”
他起身離去,齊湘手伸在半空,仍保留著前一刻挽留的姿勢,而溫淺卻頭也不回的離去。
房中隻剩齊湘與小林,聽到房門哢擦關上的一瞬,齊湘的麵上終於浮起絕望。她呆坐在那裏,小林上前安慰她,“齊湘姐,你……”
她的話沒說完,齊湘將床頭櫃上的玻璃水杯重重砸出去:“滾!”
小林嚇得退出房間,而齊湘在房間高聲嘶吼:“我是九重的公主,他一個敗落的榮光,憑什麽拒絕我?憑什麽!”
她發泄般砸著房間裏的物什,水杯、煙灰缸、台燈,相框……凡是能拿來撒氣的她統統砸了個遍。小助理在房外聽得心驚膽顫——這是齊湘的兩麵性,外人麵前她是端莊優雅的名媛千金,而另一麵,她亦會暴怒失控歇斯底裏。
約莫半個小時後,齊湘砸累了,慢慢坐到地上。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她看都不看抓起手機重重扔到牆角。手機質量太好,並未摔壞,仍是響個不停。她被擾得暴躁起來,接起電話吼道:“幹嘛!”
那邊似被她的火氣嚇了一跳,停頓三秒後道:“我是樊歆,上次聚餐時你有個小化妝包掉飯店了,飯店撿到給我打電話……”
她話到一半,電話那頭又傳來慕春寅的聲音:“慕心,在跟誰打電話?早飯還沒做好嗎?少爺我要餓死了!”仿佛怕樊歆聽不見,慕春寅又連著喊了幾句,“慕心慕心慕心快做飯!”
大概是慕春寅催得急,樊歆急忙向齊湘道:“我掛了啊,包我已經托人送到了榮光。”
電話切斷,暴怒中的齊湘慢慢冷靜下來,她回想著方才那通電話,自語道:“慕春寅稱樊歆什麽?慕心……這名字怎麽有些耳熟?”
她麵色越發凝重。良久後她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出去,“王師兄,跟你打聽一個人,你認識一個叫慕心的女人嗎?”
那邊對她的來電受寵若驚,興奮半天後道:“認識啊,慕心以前可是S大的牛逼人物,她當年追求溫淺可是全校轟動啊!”頓了頓,略顯沉重地道:“可惜她沒了,六年前出車禍死了。”
齊湘神色一凜。
……
五分鍾後,齊湘收到對方傳來的照片,那會小林見房間裏的打砸聲終於消失,便端著熱粥走進房,正眼神怯怯的想哄勸齊湘幾句,可視線不經意投到齊湘手機上,瞬間凝住。
齊湘眯著眼,瞅著屏幕裏那個臉上帶疤的醜胖女孩,嘴角噙著淡淡輕蔑,“知道她是誰嗎?”
小林茫然搖頭。
齊湘尖尖的指甲在屏幕中胖女孩的臉上一點點劃過,優雅輕笑著,“就是那個人見人愛的精靈歌姬啊。”
小林張大嘴倒吸一口氣,像是青天白日見了鬼,“天哪!”
齊湘收回手機,彎唇笑起來,“溫淺,我就讓你瞧瞧女神的真麵目!”
☆、第69章 Chapter69 戰前
兩個小時後,Y市的樊歆接到汪姐的電話,她幾乎是尖叫:“樊歆!網上的照片是怎麽回事?”
彼時樊歆正在琴房練琴,聞言她打開電腦,點開汪姐給的鏈接,當目光觸及到那張照片時,她的臉霍然變色。
——網頁上是一大幅照片,那是她大一進校軍訓時的模樣,肥胖的身軀,臃腫到五官擠成一團的臉,以及左臉的傷疤,猙獰著的刺眼。照片上一排加大加粗字體《精靈歌姬?整容歌姬!——揭露娛樂圈隱藏最深的假麵女星!》
那埋藏至深的秘密終於如炸彈轟然炸開!樊歆大腦一片空白。她慢慢轉身,腳步虛虛地走到了長廊。那邊書房裏的慕春寅剛好走出來,樊歆沙啞著喉嚨道:“阿寅,不好了……”
慕春寅掃掃平板,麵色凝重,顯然已知道了這事。
樊歆瞅著照片裏的自己,道:“照片被瘋狂轉載,這事肯定已經傳開了……”
“傳就傳開了!”慕春寅伸手攬過了她,是個安慰的姿勢,“怕什麽,我在,天塌不下來!”
樊歆將臉頰貼在他衣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寬厚的胸膛及暖暖的體溫給予她些許安定,她深吸一口氣,“對,我不能慌,越慌越亂。”
慕春寅將她按在沙發上坐著,然後說:“我現在去公司處理這件事。你暫時呆在家,我喊莫婉婉來陪你,你們哪也不要去。”
樊歆點頭——消息一旦傳開,外麵定有許多記者等著逮她,她出去就是往槍口上撞。
……
半小時後慕春寅趕到盛唐,一番緊急會議後,公司全影視部便進入隨時待命狀態。
會議散後,慕春寅端著杯紅茶,立在窗前若有所思。陽光透過玻璃投到他臉上,那側臉宛若沐在輝亮中的美玉,輪廓清俊而優美。
周珅在他身後晃來晃去,納悶道:“這事誰做的?誰想在背後想搞樊歆?”
慕春寅道:“現在不僅要追究幕後黑手,更要將這件事的影響力控製到最低。”
在沙發上沉默良久的赫祈搖頭,“恐怕沒這麽容易,全國最大最權威的幾家網站都報道了此事,這風波隻怕會越來越大。”
周珅直皺眉,將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春春,那照片還真是樊歆啊?完全不敢相信!”
慕春寅一霎黯然,道:“我的錯。”有濃重的愧疚在他眸中翻湧,“以前我對她不好,害她生了場大病差點死掉。為了治病,她注射了很多激素,就變成那樣了。”
兩人都驚訝的瞪大眼,但看慕春寅一臉沉重,誰都沒再說話。
而相隔數裏的慕氏大院,莫婉婉亦是一臉沉重,她翻著網上的新聞,焦急道:“這事鬧得越來越大了。”
網絡上,相關報道正以如火如荼的架勢席卷整個網絡,標題黨愈發噱頭,譬如《精靈歌姬老底被端,不是女神是豬扒!》《三觀在哪?說好的純天然女神呢?》《眼已瞎!樊歆整容前後大對比》《盤點娛樂圈最大的假麵女王!》……
相關評論更是滿天飛。
【小雞快跑】:“神啊!這真的是樊歆嘛!/(ㄒoㄒ)/~~原來她的真麵目是這樣的……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米麗米】:“納尼?這就是精靈歌姬?這就是wuli魅姬?完全不敢相信!!噢,寶寶深深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泡沫】:“一直以為她是真美女,原來被騙了,虧我前天還高價買了她的演唱會門票,汗!果斷粉轉黑!”
【王爾德】:“看了這張臉,我深深覺得自己也能出道了!”
【瘋狂的石頭】:“(⊙o⊙)啊!居然是整的,還敢三番五次在節目裏自稱天然美女!既然臉能整,那歌會不會也是假唱的啊?舞會不會也是替身啊?貴圈真亂!”
……
網上輿論蜂擁而來,事件進一步發酵擴大。報道起底樊歆曾以慕心的名字就讀S大,娛樂記者們深入S大,對樊歆曾經導師或同學進行采訪,這不采訪不得了,一采訪又爆出一個重磅消息。
——精靈歌姬曾在大學時代瘋狂迷戀過天才鋼琴家溫淺。
被采訪過的知情人士集體表態,此事千真萬確,當年樊歆追求溫淺那叫一個瘋狂,鬧到最後幾乎全校皆知。
這消息一出,輿論愈發瘋狂。
【小羊咩咩】:“看到這消息我笑了,哈哈哈……撒謊歌姬當年你長成那樣,還指望國際天才音樂家看上你……”
【巴爾紮克的禮堂】:“╮(╯▽╰)╭表示萬分同情溫淺!”
【熊媽媽】:“噗,我突然腦補出一個想法,莫非撒謊歌姬對溫淺的心還沒死,所以才將自己的臉整容成漂亮的假臉,妄想繼續勾引溫淺?!然並卵,齊湘溫淺才是絕配!”
【噴你一臉水】:“假麵歌姬求高抬貴手放過我冰清玉潔的男神好嗎?”
【灰化肥發黑】:“( ⊙ o ⊙)啊!一直以為世上最防不勝防的是白蓮花與綠茶婊,現在看來……是心機婊與整容妹啊!”
【哇哈哈】:“這種謊言連篇的無德藝人怎麽配做公眾人物?強烈要求心機婊滾出娛樂圈!大家頂起!”
【曾經心痛】:“樊歆滾出娛樂圈!”
【迷迷糊糊】:“樊歆滾出娛樂圈!”
【九號公寓】:“樊歆滾出娛樂圈!”
憤怒的粉絲們振臂高呼,話題雪團般越滾越大,最後微博上出了一個“撒謊歌姬滾出娛樂圈”的熱話題,有人憤慨怒罵,有人冷嘲熱諷,有人將樊歆的照片P成供人取樂的表情包,更有溫淺粉絲現場直播“燒掉樊歆專輯海報的視頻”表達對樊歆的抵製,不到幾個小時,該視頻點擊評論轉發無數。
就這般,在不到一天時間,樊歆從昔日受人追捧的“精靈歌姬”淪為“撒謊歌姬”、“假麵醜女”,在麵對無數網友呼喊的“滾出娛樂圈”中,她默默關了電腦,將自己關進了房間。
天漸漸黑下來,窗外暮色四合。莫婉婉守在門外,怎麽敲門樊歆都不開。莫婉婉急得打慕春寅的電話,慕春寅應該在開會商量對策,沒有接。
莫婉婉又去打溫淺的電話,事實上她從得知出事起就一直在打溫淺的電話,但撥了一整天,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等到夜裏十點之時,她終於撥通了溫淺的電話,心急火燎的把事情講了一遍。
溫淺一天都在飛機上,故而莫婉婉打不通他的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含著濃重的倦意,“叫樊歆接電話,她的電話關機我打不通。”
“她把自己關在房裏了,誰敲都不應。”
溫淺默了默,道:“那你跟她說,我現在就回國。”
莫婉婉反問:“你回國幹嘛?”
溫淺道:“當然是解決問題。”
莫婉婉拋出一連串質問:“溫淺,你憑什麽解決她的問題,你是她什麽人,又站在什麽立場?”
溫淺那邊靜了下去。
“你如今對她是什麽心思?別說你是報恩,我不相信。”莫婉婉嗤笑,“到哪裏都想起她,給她買禮物討她歡心,擔心她拒收,借我的手送出去;接下沒有興趣的電視劇插曲,隻為了在她拍戲時光明正大陪在她身邊;她重傷流血,你嚇得臉色發白;在國外開演奏會無法相陪,非要我每天錄視頻傳到國外;殺青宴後火警聲中,人人爭先恐後逃生,隻有你逆著人流去找她……你為她牽腸掛肚魂不守舍不顧自我,這隻是報恩?”
“溫淺,別自欺欺人了。”莫婉婉對著話筒道:“你喜歡她!”
她一語中的,溫淺那邊異常安靜,時間像定格住一般,拉出一段長而空蕩的緘默。
數秒鍾後,溫淺回了一句,“叫她等我。”他的聲音低而沉,聽不出太多情緒,卻似醞釀著某種決心。
堅不可摧。
……
慕春寅是夜裏十一點到家的,留在慕家過夜的莫婉婉問慕春寅:“情況如何?是不是不樂觀?”
慕春寅道:“還在想辦法。”隨後大男子主義的一擺手,“睡覺睡覺!這不是你們女人該操心的事!你給我陪好她就行!”
莫婉婉:“……”
……
兩個女人洗漱過後,莫婉婉把樊歆拖到床上,關燈就寢。
熄燈的房間靜悄悄,見樊歆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莫婉婉碰碰她的胳膊,“睡不著啊,還在為網上的話難過?”
樊歆點頭,“有點。”網上的流言蜚語的確傷人,不僅攻擊她醜陋臃腫,更抓住她追求過溫淺的往事,大肆謾罵嘲諷。
莫婉婉安慰道:“別難過了,又不是你想變成那樣,再說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這是自己能控製的嗎?他們憑什麽那麽說?”
樊歆隻是沉默。
不願看她難過,莫婉婉轉了個話題:“不過話說回來姐還真挺好奇的,你為什麽喜歡溫淺啊?你從沒跟我講過,是對他一見鍾情嗎?”
“不是一見鍾情……”樊歆搖頭,突然笑了笑,帶著微微的苦澀,“說起來可能會讓你難過,你確定要聽嗎?”
“聽。”
長長的沉默後,樊歆想起了那些年的過往,“與其說喜歡他的人,不如說是先喜歡上他的琴音。”
她語氣裏有壓抑與黯然,“喜歡他時我剛上高中,那幾年我過得不好,在對慕家的愧疚與阿寅的折磨中,我患上了重度憂鬱症,我痛苦到不想活了,我甚至買了刀片準備自殺,可在計劃自殺的那幾天,我無意聽到學校琴房傳來琴音,那天陽光也很好,明亮的照在我身上,那輕快的旋律流過我耳邊,像清澈的溪流,我突然覺得人生還是有美好值得留戀的,就這樣,我漸漸放棄了自殺的想法……後來隻要心情低落我就去琴房,坐在陽光照耀的地方聽音樂……”
“那會琴房的門總是關著,我不知道是誰在彈,以為是某個老師……直到半個月後某次門意外沒鎖,我才看到了溫淺,那天琴聲很美,陽光很美,他穿著襯衣彈琴的樣子也很美……這畫麵像一縷曦光照進我陰暗的心,後來我就不由自主經常去,似乎看到他,聽到他的琴,人生就有了盼頭……”
“嗬,後來我想,其實我會喜歡他,是因為那時太痛苦了,我的生活需要一些光亮,就像夜裏艱難行走的人,原本絕望了,想放棄了,突然看到明亮的星光,便有了繼續行走的勇氣。”
莫婉婉總結道:“所以,你喜歡上他,是把他當做了黑暗中的救贖……”
“算是吧。”樊歆輕輕一笑,翻了個身,道:“算了,不說這些陳年往事了,過了這麽多年……都忘了吧。”
“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也許他會喜歡你?”
樊歆難以置信的搖頭,“得了吧,照片都爆了出來,他不被我嚇跑就算不錯了!”苦笑了半晌,她說:“好了,不說他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麽解決這場輿論風波,我今天可把自己關在房裏想了一天呢。”
“那你想到什麽法子了嗎?”
“還在想。”朦朧的房間裏,樊歆雙眸似黑夜裏的晶石,她看著天花板,拋去了前一刻單戀曾給的惆悵與黯然,口氣清淺堅定,“所有危機與問題都是拿來解決的,一定有法子。”
……
兩人再沒說話,不多久莫婉婉睡去了,睡不著的樊歆,輕手輕腳從床上下來,坐到了窗前。
月色朦朧,夜幕下的庭院景致斑駁,四月的微風拂動樹木枝椏,簌簌輕響。樊歆托腮靜靜看向窗外,回想著進入演藝圈以來的過往。
時間輾轉兩年,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新人到名聲漸起的多棲藝人,從初入行的青澀懵懂到如今嫻熟的爬模打滾,她有過在節目上無人識出的尷尬,有過在舞台上被人驅逐的狼狽,經曆過網絡民眾的譏諷,更遭受過潛規則的毆打與陷害……那些難堪與艱辛,她從未想過退縮,相反,她更努力的唱歌跳舞,更瘋狂的強化自身。旁人說她唱歌不好,她就拚命唱,觀眾諷她演技爛,她就加倍磨練,她一路跌跌撞撞不斷前行,任坎坷磨難,始終不肯停下腳步。
曆經風雨都不曾畏懼,這樣的她,如何甘心就此繳械投降?
薄唇緊抿,她指尖扣緊了窗沿,望向遙遠的蒼穹,“我絕不會被一個□□打倒!”
※
這邊的慕宅有人心緒翻飛,而遠隔大半個地球的冰島,有人正愁眉苦臉。
人來人往的機場上,阿宋看向自己的老板,焦急道:“溫先生,溫董事長知道你推掉了演奏會十分不滿。”
溫淺淡淡地答:“那就不滿吧。”
阿宋急道:“可你們昨天才因為跟齊小姐解約的事發生爭執。”
溫淺低頭看腕表,“我隻想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國?”
見他心意已決,阿宋隻得道:“從冰島回國沒有直達航班,我們得先轉到德國的法蘭克福,從法蘭克福轉北京,再從北京轉Y市……抵達Y市最早也是後天中午。”
“後天?”溫淺搖頭,“太晚了。”
阿宋道:“那沒辦法,就算咱現在調架飛機來,這國際航線也不能任由咱想飛就飛啊。”
“夜長夢多,不能坐以待斃。”溫淺思索片刻後吩咐道:“把S大李校長的電話給我。”
阿宋將號碼翻出來,不解,“您突然要他電話幹嘛?”
溫淺不答,照著號碼撥出電話。
※
時間如沙漏,不知不覺一夜已過。
窗外晨光明亮,庭院內傳來清脆的鳥鳴,莫婉婉睜開眼發現床邊是空的,再環視四周嚇了一跳,“樊歆,你怎麽坐那!你該不會一整晚都沒睡吧?”
蜜色的晨曦裏,樊歆立在陽台正中,庭院鳥語花香,她趴在欄杆上看外麵的風景,聞言她背對莫婉婉輕輕點頭。
“我去!你要不要這麽糾結啊?”
慕春寅聞聲也從房間出來,他眼圈有些發黑,似乎也沒睡好,他說:“多大的事啊你至於嗎?”
樊歆轉過臉來,吹了一夜冷風的臉色有些白,目光卻澄亮沉穩。這件事發生後,她曆經一天一夜的思索,從最初的惶惶不安走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寧靜與篤定。她說:“我想了一整晚,知道怎麽做了。”
“怎麽做?”
樊歆微微一笑,“雖然還不知道是誰在背後陰我,但我不會讓她如願。”她說著問慕春寅,“你能給我找個合適的平台嗎?我想把這事當眾解釋。”
莫婉婉道:“你先別出麵,還不知道這爆你料的人是什麽心思呢?”
樊歆搖頭:“不論那人出於什麽目的,但照片上的確是我,我不會逃避。凡事先麵對再解決。”
慕春寅眸裏浮起讚同,他正要說話,手機“嗡”地響了,他接了電話,然後告訴樊歆,“你要的機會剛好來了。後天是S大校慶,S大校長得知你出自S大,邀請你以S大最優秀校友的身份回母校出席校慶。他還說,不論你過去如何,不論媒體如何渲染,你在演藝界取得的成績都是不可磨滅的。”
樊歆忖度片刻,頷首道:“好,我去。”
……
確定出席S大校慶後,樊歆將莫婉婉跟慕春寅趕出了房,此後一天她都悶在裏頭,也不知道折騰些什麽。
莫婉婉見狀納悶搖頭,在無人的角落裏,她發短信給溫淺:“S大校慶邀請樊歆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那邊言簡意賅,“是。”
……
吃過晚飯,樊歆坐在庭院裏小憩。
庭院裏花香四溢,天上繁星點點。樊歆坐在秋千上,沒有晃蕩,就那麽托腮沉思,表情有些嚴肅。風吹過她烏黑的長發,在月光下似一段柔順的緞子。
莫婉婉已經回去了,屋裏隻剩兩人。慕春寅坐在藤椅上,久久凝視著秋千上的樊歆。須臾他走到她身後,從後麵搭上了她的肩。他將下巴擱在她肩上,輕聲道:“對不起。”
院中樹影投到兩人身上,搖曳出斑駁的一片。他雙臂收攏,慢慢從背後擁住她,話意裏有愧疚,“如果過去我沒有那樣對你,你不會變成那個樣子,淪為別人的笑柄。”
樊歆看向頭頂的夜空。回憶過去,她不是不痛的——那些年,他囚禁她,奴役她,折辱她……但最後她釋懷一笑,拍拍慕春寅的手背,“好啦,都過去啦。”
慕春寅的視線滑過她的眉眼,一寸寸移到她的左臉,在那塊淺得近乎看不出疤痕的地方,伸手緩緩那道傷痕上輕輕摩挲:“慕心,這疤……你怪不怪我?”
他的指尖微涼,小心翼翼的姿勢宣泄出他濃重的歉疚。樊歆仍是看著星空,“以前怪,現在不了……”
“為什麽?”
樊歆嗓音輕得有些飄忽,卻清楚傳入慕春寅的耳膜:“因為你是阿寅啊。”
慕春寅眸裏浮起動容,他一動不動將她摟著,堅硬的秋千抵得他胸腔微疼,他卻牢不撒手,隻想這個姿勢一直維持著,恨不能這樣的相擁便是天長地久。半晌後他說:“到時校慶會有許多記者,你別擔心,他們問什麽,我來回。”
“不,我自己來。”樊歆正色看向他,“阿寅,不管明天如何,你都不要出麵幫我,這是檢驗我的時刻,我想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可以做到多好。”
慕春寅躊躇著,樊歆寬慰一笑,“你知道我白天在做什麽嗎?我在房裏做戰前準備,醞釀著校慶上要說的話。”
慕春寅笑著搖頭,“你啊。”
她抬頭仰望夜空,漫天星輝投入她烏黑的眸子,那一刻她的目光清亮無比,仿佛有某種堅定的力量迸發出來,“阿寅,我既然有勇氣走進這個圈子,就更該有勇氣麵對過去的自己。”
☆、第70章 Chapter70 演講
翌日S大校慶典禮十分隆重,在可容納五千人的大禮堂內,不僅熙熙攘攘擠滿了S大的師生,還有聞風而來的各路媒體。不少媒體原本沒計劃到場,可聽聞樊歆要參加慶典,全一窩蜂的跑來,無數個鏡頭守在禮堂的各個角落,儼然有新聞發布會的架勢。
樊歆在校長致辭後以“優秀校友”的身份上台致辭,登台刹那,她沒有料到,等待她的是一場即將拉開序幕的暴風雨。
她剛邁上台,台下立時唏噓聲一片,多半是不屑與輕視,有來自媒體記者的,也有來自S大師生的,有幾個膽大的甚至抗議道:“怎麽請了她來!整容撒謊心機婊!”學生是最容易被煽動的群體,這一有人開頭,瞬間便炸開了鍋,一群人附和:“對!丟S大的臉!”更有幾個男生站到座椅上揮拳大喊:“假麵歌姬滾出去!滾出去!”
學生們義憤填膺,場麵瞬時陷入尷尬,而握著像機的記者們則因抓到了新聞點而心生歡喜,不住狂拍。
幕後慕春寅見狀眉頭皺起,莫婉婉在旁憤憤不平道:“臥槽,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囂張嗎?”而周珅急的拉慕春寅衣袖,“還愣著幹嘛,趕緊派人來,不然出亂子就不好了。”
慕春寅似乎也在躊躇,須臾他下定決心,道:“讓她自己來,她說讓我相信她。”
“相信個毛線!萬一出事了呢?”
慕春寅掃掃禮堂,情緒漸漸沉穩下來,眸中有全盤在握的篤定,“有我在,出不了大事。”
幾人將目光再次投向禮堂。禮堂那邊為了控製事態,校方迅速找人製止起哄的學生,奈何年輕人血氣方剛不服管教,仍有一個男生不顧阻攔高聲大喊,保安隻得扭住他的雙臂將其製服。瘦弱的小年輕被一群人高馬大的保安箍著按在地上,像被警察製服的歹徒,狼狽又尷尬,學生們不忍同伴受辱,集體鬧了起來,有學生呼喊怒罵,有學生推搡保安,更多的人跟著記者一起拍照圍觀。
就在場麵即將混亂到不可控製時,禮堂中央突然傳來一聲呼喊,“保安大哥,放開他!”
這一聲呼喊洪亮而清脆,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台上的樊歆拿著話筒,關切看向被保安壓在地上的學生。見保安不撒手,她不顧校領導的勸阻走下台,對著保安道:“大哥,你們鬆手,不要為難他。”
保安鬆開了手,小年輕掙紮時身上蹭了不少髒汙,樊歆從助理那拿了一疊紙巾遞給他,見小年輕呆在那,她微微彎唇,露出一抹溫和友善的笑,“是幹淨的。”小年輕目光在紙上上瞅瞅,又瞅瞅樊歆,臉上浮起驚訝。
不止他們,在場的師生媒體皆麵有愕色。
就在前一刻,他們起哄,他們辱罵,他們驅趕,然而,她卻回之一笑。
地上的小年輕仍怔在那,他不敢置信的問:“為什麽?”
他問出了全場人的心聲,樊歆將紙巾放到他手上,神色沉靜的答:“每個人都有言論自由的權利,我理解你們。”她環視全場,眸光堅毅而語句清晰,“我理解你們,也請你們,給予我最基本的尊重。”
這一句話落,現場漸漸安靜下來,不少人雖眼中仍有不屑與厭惡,卻沒人再口出惡言擾亂秩序,
樊歆重新走上台,麵對無數雙看向她的眼睛,她開了口:“今天的場麵讓我想到我第一次參加《歌手之夜》的情景。”
她自嘲一笑,“那是我第一次登台演出,作為一個新人,沒有名聲與人氣,上台時全場噓聲一片,他們的反應就跟現在的你們如出一轍,充滿質疑與不屑。唱到一半,還有人往台上砸酒瓶子,高喊著,樊歆滾下去滾下去!”
她說到這一段,有人在台下微微挑眉——有人並不知道這一段過往。
“但我沒有滾下去,我隻有一個信念,一定要把那首準備好的歌唱完,哪怕滿地都是酒瓶摔碎的玻璃渣,哪怕飛濺的玻璃將我的腿劃破血口,我也要有始有終的唱完。”她頓了頓,往腳下站的禮堂一指,聲音不算最響亮,卻堅毅如金石落地鏗鏘有聲,“就如現在,我來到這裏,就必須把準備好的話說出來。這是我的目標,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要完成。”
“我知道你們為什麽厭惡我,今天我來,也是為了這件事。”樊歆的目光緩緩自台下觀眾上掠過,忽然彎腰鞠躬,“謝謝你們!謝謝厭惡我的每一個人!”
隨著她的大幅度鞠躬,不管是在場媒體還是師生,全數愣住——他們厭惡她,她還感謝?
樊歆站起身,迎著諸人的驚愕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沒有喜歡就沒有憎惡。大家如今對我的厭惡、憤怒、失望,不過因為曾對我抱以美好的念想與憧憬。不論你們現在如何看待我,我都要感謝你們曾經的喜歡與支持。謝謝!”
她神情真摯,口吻鄭重,發自肺腑的話說到了不少人的心坎。
的確,大部分厭惡她的人皆因曾喜歡她,正因為太喜歡,才無法接受她從前的不美好跟如今的不真實。然而她現在卻這樣誠摯的跟每個人道謝,不由讓人百味陳雜,台下有個大一模樣的小女生鼓起勇氣問:“那照片上真的是你嗎?”小女生曾是樊歆的粉絲,她喜歡樊歆拍的電影和唱的歌,即便網上照片爆了出來,她仍不敢相信那就是她。
台上的人卻承認的痛快,“沒錯,是我。”她說著往身後大屏幕一指,屏幕上出現一張樊歆剛入S大的照片,身材臃腫的姑娘戴著大口罩大眼鏡,圓的像個包子。
樊歆指著照片,坦坦蕩蕩地道:“這是我大一最胖的時候,159斤。”她笑得有些自嘲,“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那會我這麽胖,讀的卻是舞蹈係,最喜歡的是芭蕾。老師要求我們惦著腳尖輕盈如羽毛,我卻惦著腳尖如大象。”
“噗!”台下有人笑了。
樊歆接著說:“因為太胖還固執的喜歡輕盈妙曼的舞蹈,我成為全係嘲笑的對象。人人說我不自量力,還有人說,你哪裏配得上舞蹈,去相撲界沒準能拿個獎!”
全場再次大笑,笑過之後,卻有淡淡的心酸。
“偏偏我這人倔強要強,旁人越是瞧不起,我越要爭口氣。他們說我不配跳舞,那我就跳給她們看。我的體型不適合跳芭蕾,那就跳街舞。我花了半年的時間去學習,日也跳,夜也跳,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沒有課時我連著跳十五六個小時。白天在學校的練功房,晚上在宿舍的走廊,夜半不睡覺去學校圖書館後的小路——那裏有燈,我可以對著自己的影子練習……半年後,我學完了別人需要兩年學完的教程,拿到全國大學生個人街舞第一名,這個獎杯至今還在學校榮譽堂,你們可以去查。捧著獎杯被記者采訪時,曾譏誚我的同學,沒一個人吱聲。”
“進入演藝圈後我更加拚命。上《歌手之夜》時,我沒有名氣,沒有粉絲,出場時觀眾甚至沒聽過我的名字,在強敵環視的五個競選歌手裏,所有人都以為我會墊底。可我不曾灰心喪氣,更沒想過臨陣逃脫,因為我堅信這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抱著這個信念,我全心全意的唱,毫無保留的跳,最後拿了第二名。”
台下有人看過《歌手之夜》,不由輕輕點頭。
“做了歌手後我嚐試進入影視圈,那部電視劇《琴魔》,最開始我是招罵的,因為沒有演技,我被觀眾一邊倒的否定,甚至有人求我回到音樂界,別再毀電視劇了。看到那些評論後我一晚沒睡,此後為了提升演技,我就拜劇組的導演還有幾位老戲骨為師,有空就向他們請教。每天收工後我不休息,就在片場看劇本,我拿著紙跟筆,逐字誦讀挨句揣摩,琢磨不好就不恥下問,劇組拍夜戲到淩晨兩三點,我就看到兩三點,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兩個月後我瘦了一圈,但卻換來觀眾的一句話——樊歆演技有進步。”
“拍完戲後,我在微博上更新了一句話——你永遠要感謝給你逆境的眾生。”
台下有人輕聲重複這句話,有人若有所思的頷首,有人竊竊私語的討論。樊歆一笑,道:“是的,我感謝給我逆境的眾生,就如同我感謝大學時代對我冷嘲熱諷的同學,是他們激發了我的鬥誌,我感謝出道之始《歌手之夜》不看好我的觀眾,是他們讓我覺醒到自己麵對強敵必須更加努力,我感謝每一個去微博上批評我甚至辱罵我演技的粉絲,是他們的鞭策催促我不斷提升,我更感謝在座每一個厭惡我的你們,還有網絡上千千萬萬個厭惡我的網友,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變得更好,我一定用實力扭轉你們對我的看法。”
台下有人輕輕鼓掌,卻是一個記者,他拋出一個問題,“既然你有這麽堅定的心,為什麽還要弄虛作假去整容呢?”
樊歆淡淡一笑,再次朝身後的屏幕一指。幕布上出現兩張照片,第一張是一個□□歲的小女生坐在鋼琴前彈琴,第二張是十三四歲的少女,抱著小提琴坐在禮堂獲獎的場景。兩張照片雖都是未長開的小女生,但那鵝蛋臉大眼睛以及纖細的身姿,跟如今的樊歆如出一轍。
全場驚住,樊歆笑道:“這是我過去的照片,跟現在的我對比,你們還會認為我整容了嗎?”
台下有人問:“那臉上的疤又是怎麽回事?”
樊歆伸手撫上自己的左臉,這道傷疤代表著她曾經最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曾是她與慕春寅最大的隔閡,但這是私事,她不想被外人所知。於是她微微一笑,用輕快的口氣道:“誰小時候沒有磕磕碰碰過?受傷留疤很正常,那是童年的印跡。至於現在疤痕消失,因為做過疤痕修複術,我不認為這是整容——我眼裏的整容,是為了變美而強行改造原本的五官,而我,從未對自己的麵部有過任何改造,身體發膚既然受之於父母,那麽我感恩父母的方式,就是絕不動刀。”
有記者不解地問:“那為什麽突然發胖?”
原本侃侃而談的樊歆突然靜默,她微微垂下臉,細碎的劉海擋住了她清麗的眉眼,在不為人知的角度,有黯然與悲傷在她烏黑的瞳仁裏浮起,最後她眨眨眼,將方才的情緒盡數收斂,抬頭坦誠道:“高中時生了一場重病,藥劑裏含有太多激素,打了兩年多,身體瘋狂發胖,病愈後才慢慢恢複過來。”
造假整容謠言不攻自破,台下頓時釋然,不少人更心生同情——要生多重的病,才能去打這麽久激素?好好一個姑娘,因為重病過度發胖本就是不幸,還要承受世人的白眼譏諷甚至詆毀,這其中痛苦與心酸,非一般人難以體會。
有人開始內疚,又有記者發問:“有報道稱你追求過音樂家溫淺,這消息屬實嗎?”
樊歆的神情恍惚起來,似想起往昔之事,須臾她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卻是默認了,“誰沒有在青蔥年華裏喜歡過一個人?”
有記者問:“有小道消息說,他在路上遇到車禍,而你舍命救他?”
這事原本樊歆不想提,可記者既然打聽到,她再否認也無濟於事,當下便輕輕點頭。
台下齊齊一驚——這事居然是真的!
記者還在問:“你不怕死嗎?為什麽這麽做?”
樊歆無奈一笑,“當時哪有時間思考,看車子撞向他,我就衝上去了。”
她輕描淡寫,而台下的幾千人卻均怔住。
一段感情要有多深,才能在性命攸關之際,不顧生死,不惜一切,不經思考,條件反射式將對方推開?
那記者接著道:“就算你為他付出生命,他也沒有選擇你,你不後悔嗎?”
樊歆換了個角度回答問題:“從前看徐誌摩的書,有一句話我記得清楚,他說,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隻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裏,遇到你。”
她笑笑,接著補充道:“所以,我慶幸他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這次不是一個記者問,而是許多人異口同聲開口:“為什麽?”
“為什麽?”樊歆思索片刻,而後微笑:“人生中能遇到這樣一個人,我們都應該滿懷感恩之心。”
“不管他愛不愛你,接不接受你,他的存在都促使你變得更好。為了吸引他的目光,你在打扮上更加精致;為了贏得他的尊重,你在學識上更加充實;為了博得他的欣賞,你在內涵上更加豐富;為了留駐他的興致,你在視野上更加廣闊……他是你勤奮的動力,跋涉的目標,不論結局如何,這個提升自我的過程,即是收獲。”
台下有掌聲響起,是先前跟保安起衝突的小年輕,他靜靜凝望著樊歆,眸裏有敬佩。
“誠如報道所說,我曾暗戀溫先生多年。在過去,他是被保送S大的天才少年,為了靠近他,我廢寢忘食考上S大,隻希望能在同一所學校將他仰望。他是世人口中傳頌的音樂奇才,我便勤奮練琴跳舞,隻為有朝一日能跟他在同一片領域互放光芒……即便他沒有選擇我,甚至不曾喜歡過我,我亦對所做一切無怨無悔。因為如果沒有愛過,生命將會有多寂寞?等到日後白發蒼蒼容顏老去,我回首這一段單純而固執的喜歡,雖染著青澀與落寞,卻是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
掌聲再次響起,仍是那個男生帶的頭,隨著他的鼓掌,一群人跟著鼓起掌來。
樊歆衝台下微笑,如水的眸裏有堅不可摧的力量在迸發,“謝謝你們的掌聲,今天我來,不僅是向你們澄清我沒有整容的事實,我更想表達的是,不論我整容與否,胖瘦與否,美醜與否,外在的容顏絕不能代表一切。”
“不錯,我曾是個不美的女孩,但這又怎樣,因為我不漂亮,身材不夠好,這世界就可以輕視我嗎?不,不論我是什麽模樣,我都同天底下的人一樣,有一顆懷揣夢想的心,有一個平等而積極向上的靈魂。我認真工作,努力拚搏,憧憬未來。我相信決定人生的高度是態度,我相信足夠勤奮就會被命運眷顧,我相信沙漠裏的花朵,冰川下的種子,戈壁上的綠洲,絕境中的曙光,坎坷中定有意想不到的溫暖與生生不息的希望。”
緩了緩,她用更大聲更清晰的總結道:“這二十年以來,我努力尋求一種姿態,讓自己無可替代——從未有一刻,我停下過奮鬥的腳步。”
台下掌聲雷鳴般響起,有人深以為然,有人連連點頭,有記者問樊歆:“你一路走來,算是演藝圈的勵誌典範。勵誌往往跟夢想分不開,但現實生活的壓力下,實現夢想是件艱難的事,你能談談你的理解嗎?”
樊歆思索著看向窗外。禮堂外陽光溫煦,春末的風緩緩而入,她看見湛藍的天。蒼穹遼闊而高遠,容納著世間的一切浩瀚或渺小,光亮或陰暗,希翼與失落,成功與挫折,奮進與不息。
蒼穹正中,一輪日頭鮮明飽滿,照耀著世間萬物,是這宇宙最光明所在。
樊歆靜靜仰望那輪光明,若有所思道:“在我心中,太陽跟夢想是一樣的。”
全場微怔。
樊歆收回目光,道:“讀過小說家七堇年的書,她說‘太陽雖遠,但必有太陽’,同理,我認為,‘夢想雖遠,但必有夢想’。”
隨即她一笑,“其實關於夢想,我無法給一個準確的定義,它是一股奇異的力量,當我在台上被人喝倒彩,當我麵對網民們的謾罵與譏諷,當我遭受劉誌軍的毆打與陷害,當我演技不好灰心失望妄自菲薄,心底就會有個聲音在腦中回響:這點挫折算什麽?想想你的目標,想想你未來想要的生活,問問你自己如今的努力配不配得上?如果你想成為一個優秀的歌者、演員、舞蹈家,那麽眼前困難無非是上天設置的關卡,你將在過關斬將中愈發強大,直到達成所願。”
“兩年來,我懷揣著這股名為夢想的力量兢業前行,因為不願每天渾噩度日,因為不願這一生庸碌無為,因為是在為自己而奮鬥,所以每分每秒都無比充實。”
話至此處她嫣然一笑,“倘若我現在取得的小成績也算是價值實現的開端,那我應該慶幸,因為我沒什麽過人之處,有的,隻是一雙隱形的翅膀,左邊是夢想,右邊是信念——它們讓我一天一天,變成更好的自己。”
“誠然,夢想的道路上,我會遇到挫折、困苦、坎坷、舛磨,許多次我也想軟弱哭泣,但是這世上的堅強,就是將眼淚扼殺在眼眶,所以遇到再大的逆境我都不會哭,更不會輸掉自己。相信若幹年後回顧往昔,我會發現,所謂逆境,不過是迫使我們變得更強大的命運!”
台下再次掌聲如雷,不論是在場媒體還是師生,皆拍著巴掌看向台上那名身姿纖瘦,卻有著堅定眸光、倔強口吻、勇往直前的女人。這個在出場時還讓他們厭惡不屑的麵孔,不曾因他們的抵觸而消極,不曾因他們的攻擊而怯場,更不曾因為他們的鄙棄而自我放棄。這一刻她迸發出的能量與光芒,這番慷慨激昂而又直觸心底的鼓舞,讓他們止不住的想喝彩,想呐喊,想靠近。
彼此起伏的掌聲中,有人逆著光影立於禮堂最後排一角,隔著遠遠的距離,他看向她的目光深邃而綿長。一側周珅不可置信的嘖嘖稱讚:“管家妹子歌唱得好,舞跳得好,戲演得好,沒想到演講也這麽好!”
慕春寅眼裏含著笑,溫煦如窗外拂麵春風,“這些話她可把自己關在房裏想了一天一夜!”
周珅道:“你賭贏了,她成功控製全場。方才她的氣場,跟你有那麽點神似。”
慕春寅捋捋頭發,細碎的劉海蓋下來,將漂亮的眉目半掩,他的笑蕩漾開來,發出嘚瑟的淺笑,“那當然,近朱者赤!”
“說得對。”莫婉婉跟著甩甩短發,無恥的接了一句,“樊樊不愧跟姐這麽多年死黨,瞧姐這沉著冷靜大氣堅定,她可是學了個十足十!”
周珅毫不客氣的拆台,“男人婆,臉皮呢?”
幾人低笑著,而禮堂上樊歆的講話亦到了尾聲。即將結束之時,有記者問她:“樊小姐,你曾癡心不悔對待溫先生,如果有機會,你會跟他在一起嗎?”
這問題讓角落裏輕笑的頭條帝立時豎起耳朵,眸光凝住。
台上的樊歆靜默許久,最終將視線落在遙遠的虛無,她緩緩開口,“有的感情更適合留在回憶,由時光沉澱成琥珀。懷念,何嚐不是一種美好?”頓了頓,她將視線一轉,投向另一側。
隔著熙攘的座位與人潮,她一眼就看到禮堂後排的慕春寅。一陣陣掌聲中,她與他靜靜對視,雙方眸裏都醞著千言萬語,仿佛這喧嘩的世間,除了彼此,一切繁華都隻為背景。
她彎起唇角清淺一笑,“比起早已成為過去式的情感,現在的我,擁有更值得珍惜的人和事。”
又一片雨點般的掌聲響起,她終於結束致辭,在媒體劈啪閃耀的閃光燈中,她款款下台,從容和緩的走向禮堂那端的慕春寅。盛春四月的陽光肆無忌憚的透過窗戶傾瀉而入,慕春寅沐在光亮中央,身如玉樹,笑意雍容。
兩人被人群眾星拱月般擁簇著出了禮堂,而數裏之外的飛機場,有人剛下機抵達Y市。
他馬不停蹄輾轉全球三個國家,終於飛回Y市,可他的助手卻聳聳肩,惋惜地道:“很遺憾溫先生,S大校慶上樊小姐的致辭已經結束,您趕不及了。”
見溫淺怔了怔,他遞過去平板電腦,“但莫小姐傳來了她演講的視頻,您可以看看。”
溫淺坐進了來接他的專車,汽車發動後,他點開視頻開始觀看。電腦的聲音開得很大,大到他身畔的阿宋不看視頻都能將內容聽得清清楚楚。聽完樊歆的一席話,阿宋動容道:“說的真好!”而溫淺定定瞧著屏幕,看著那個在禮堂上,目光清亮而神情堅毅的女子。
她說:“所謂堅強,就是將眼淚扼殺在眼眶。”
她說:“我相信決定人生的高度是態度,我相信足夠勤奮就會被命運眷顧,我相信沙漠裏的花朵,冰川下的種子,戈壁上的綠洲,絕境中的曙光,坎坷中定有意料不到的溫暖與生生不息的希望。”
她說:“我努力尋求一種姿態,讓自己無可替代。”
她說:“我有雙隱形的翅膀,左邊是夢想,右邊是信念。”
她說:“所謂逆境,不過是迫使我們變得更強大的命運!”
……
視頻大概持續了十分鍾,溫淺握著平板一動不動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直到車子駛到榮光大廈,他暫停視頻,乘電梯進入辦公室。
辦公室門關上,他獨自在房內呆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時分莫婉婉打來電話,亢奮地問他:“視頻看了嗎?感覺如何?”
溫淺靜默半晌,抬頭看向天際一抹晚霞,霞光如紅翡,像是某人頰邊飛揚的紅暈,迎著霞光,溫淺又想起那張臉上淺笑的梨渦,他彎起唇角,說了三個字。
——“很驕傲。”
能被一個這樣優秀的人喜歡,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
☆、第71章 Chapter71 戰果
溫淺靜默半晌,抬頭看向天際一抹晚霞,霞光如紅翡,像是某人頰邊飛揚的紅暈,迎著霞光,溫淺又想起那張臉上淺笑的梨渦,他彎起唇角,說了三個字。
——“很驕傲。”
能被一個這樣優秀的人喜歡,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
莫婉婉哈哈大笑,問:“話說你安排她去S大演講還真不怕出事啊?”
溫淺有大局在握的篤定,“怎麽會,第一排第二排有一半是我的人。”
莫婉婉道:“那些提問的記者也是你的人吧?總覺得那些提問有將事態扭向良性發展的感覺。”
溫淺反問:“你說呢?”
莫婉婉誇道:“溫淺啊,你這強悍的智商以及滴水不漏的作風,不全力進攻商圈實在太可惜了……”她說著笑了一聲,轉了個話題:“你現在對樊歆是怎麽個想法?”
春深遲暮,晚霞傾瀉如金。溫淺倚在窗台,將視線投向露台上的蘭花,雪色小花綻放在碧玉般的枝葉裏,格外清幽靜雅。溫淺突然一陣恍惚,想起等在候機廳的一幕。
彼時兩個嘰嘰喳喳的女孩坐他身後,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其中一個女孩問她的女伴,“什麽是喜歡?”
女伴道:“書上說,喜歡就是見了對方就臉紅心跳。”
座位上的他原本在翻閱郵件,聞言想起數月前某個片場的夜晚,他送她回家,出車門時她沒站穩,他扶了她一把,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微涼的指甲劃過他的手,仿佛早春嫩芽拂過掌心的觸感,風中飄蕩著她深幽的發香,他心跳一霎加速。
機場裏的女孩又說:“還有,喜歡一個人就是如果見不到麵就會想念。”
他一霎默然——在國外巡回演奏的兩個月,無數個忙碌的瞬間過後,他沐在清冷月光之中,獨自對著黑白琴鍵,總會想起她微帶羞赧的臉。想起那一日,她抱著純白梔子花在時光沉澱的老上海洋房中走過,她小巧的下巴抵在花朵上,在芬芳中溫聲細語喚他:“溫先生。”
……
那小女孩還在說:“如果生病受傷,你恨不得代替她受痛。”
他再次中招。那一日他看她倒在片場的血泊裏,他抱著她衝到車上,她在昏迷中無意識喊他的名字,除了恐慌之外,他清楚感受到胸腔裏某個部位牽扯出疼痛,那一刻,他寧願代她受痛。
……
隨後,從冰島輾轉大半個地球回到Y市的漫長一路,他終於將自己的心看了個通透。
沒錯,他喜歡她,就這麽簡單。
電話那頭莫婉婉還在呱噪:“喂喂,說話啊,你對她什麽想法嘛!”
溫淺回過神來,道:“等我把這些事解決完。”
言簡意賅但話裏有話,莫婉婉沒弄明白,問:“啥意思?要解決什麽事?”
“說了你也不會懂。”
莫婉婉:“……”
※
夕陽緩緩落下,城市華燈初上,遠遠看去,如星芒點綴人間。
盛唐十七樓總裁辦亦燈火通明,胡總監推門進來,喜滋滋道:“慕總,樊小姐,情況越來越好了,我們傳上去的視頻不到八個小時,點擊破百萬!網友們的態度簡直一百八十度大逆轉!”
慕春寅樊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見屏幕上齊刷刷一大排評論。
【最美的時光】:“(⊙o⊙)原來樊歆沒有整容,冤枉她了……”
【小蘑菇】:“以前去樊歆微博上罵過的,看完S大演講後黑轉粉,真的很抱歉,當時不該被謠言煽動說那樣的話!造謠的人太可恥了。”
【格格就是我】:“S大那段話超勵誌有木有!看得人眼圈紅了有木有!每個平凡女孩都該有樊歆那樣的心態,積極生活,憧憬夢想!^O^”
【雲南風景】:“/(ㄒoㄒ)/~~看完那段視頻我居然淚流滿麵,我也曾是個胖女孩,也傻傻單戀著一個優秀的男生。如果那會我有樊歆的勇氣與覺悟,努力提高自己,向心上人靠近,那麽昨天成為他新娘的,會不會是我?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Cheery】:“O(∩_∩)O早就說wuli樊歆不是撒謊的人,現在看到她童年的照片了,天生美人胚哪裏需要整!”
【莉莉】:“終於清白了!另問,樊歆抱著小提琴獲獎的那張照片是什麽獎啊,看起來高大上……她那時才十三歲,就這麽優秀了嗎?叫我情何以堪!(>_<)”
……
樊歆看完幾十條,笑道:“好像還真洗白不少呢!”
慕春寅笑著說:“你明明就是白的!”伸手撫撫她的發,眼裏有憐惜,“好了,你也一天一夜沒休息了,去睡吧,剩下的事有我。”
※
樊歆回了休息室,因著整容疑雲得以澄清,這一夜她總算睡了個安穩覺,迷糊中還做了個好夢,夢見曾拋棄自己的粉絲全歡蹦亂跳的回來了,微博粉絲量翻了兩番。
翌日清晨她一覺醒來,打開手機一看,還真美夢成真,不僅名譽洗白.粉絲回歸,還新圈了一堆粉。
不僅如此,她在S大的演講視頻還上了微博熱搜,點擊爆高。因著她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語,鼓舞了一大批網友。不少人還將演講裏的話語整理出來,列成娛樂圈經典名句,比如那句“所謂逆境,不過是迫使你變得強大的命運。”有人抄錄記下,有人作個性簽名,滿網絡席卷一股勵誌之風。
與此同時,樊歆與溫淺的往事也被網友們翻了出來,有人為樊歆感到心疼,稱這段情為娛樂圈最感人的單戀,更有人感歎:“有一種單戀叫樊歆。她為了他,積極上進努力拚搏,甚至舍命相救。然而他卻不愛她。然而她卻說沒關係。然而她還說,謝謝你。”
——謝謝你,出現在我的生命裏,不論結局圓滿或遺憾,你都使我變成命運裏最好的模樣。
這觸動人心的話,無數感性的網友瘋轉,傳來傳去竟成了網絡熱門,名字就叫“有一種單戀叫樊歆。”
有人跑到溫淺的官方微博下留言,“溫淺,你造嗎?有種單戀叫樊歆!你感不感動?我們都感動了!!/(ㄒoㄒ)/~~!”
此話一出,拋磚引玉般引來一大波人,人群裏有溫淺自家粉絲的,他們呼籲道:“溫大,你到底有沒有跟齊湘在一起啊?如果沒有那樊歆真的很不錯!”
有樊歆粉絲的:“溫淺,我們家精靈歌姬為你付出一切,這麽愛你的女人除了你媽以外,世上絕對找不出第二個!快點把齊湘甩了棄暗投明!”
聞風而來的齊湘粉絲按捺不住了:“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最美名媛跟天才音樂家從來就是天生一對,你們就別瞎BB了!”
……
微博上三路人馬混亂對戰,誰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兩天後,又一則關於樊歆的新聞爆上網絡。
消息稱一貫守時守信的最美名媛齊湘無故缺席幾場商演,惹得品牌商不滿,記者好奇撥通齊湘的電話,卻是由其助理接聽,助理表示齊湘最近狀態不佳,記者追問原因,助理支吾幾句便掛了電話。記者憑直覺感到其中定有貓膩,於是順藤摸瓜,很快,一條重磅消息浮出水麵——齊湘與天才音樂家溫淺的戀情告終,原因疑似第三者插足。記者們更加欲罷不能,繼續追查卻得出一個更驚人的結論——第三者正是剛剛爆出暗戀溫淺多年的樊歆!
對此樊歆在微博上回了一句話,“荒謬。”隨後這話被頭條帝、赫天王及曾跟樊歆共組拍戲的李崇柏轉發。
網絡大V們不屑一顧的帶過,可地下粉絲們就沒這麽容易罷手了。消息出來後,輿論便像油鍋裏撒了一把鹽,炸開了。
網友們立場各不相同,有力挺樊歆不可能做第三者的——這都是樊歆粉,他們正被偶像那股“勵誌勁”所感動,這種無實質證據的消息無法動搖他們對樊歆的喜愛。總之他們就一句話,“wuli精靈歌姬是因為人紅所以招黑!”
有憤怒的——以齊湘粉為代表,他們對可能給偶像造成威脅的人充滿草木皆兵的警惕,更何況樊歆做第三者絕不是空穴來風,她自己親口承認喜歡溫淺那麽多年。總之不管做沒做,動機是一定存在的!
還有半信半疑的——他們直覺相信樊歆,但八卦細胞的存在,又讓他們喜歡猜測明星的風流韻事,畢竟樊歆曾那樣癡戀過溫淺。
就這樣,粉絲們又開始撕逼,樊歆方的觀點是“寧單戀,不小三”,齊湘粉絲則打著“守三觀,滅小三”的旗幟,微博上唇槍舌戰硝煙彌漫,溫淺、頭條帝、赫祈的粉絲紛紛強勢圍觀,偶爾插科打諢,偶爾點火煽風,一邊喊著“貴圈真亂”,一邊開心的不得了。
就在粉絲們戰火騰飛的第二天,有當事人親自給齊湘粉打臉了。
“小三門”爆出的翌日下午,一貫低調從不接受采訪的國際天才音樂家接受了Y市娛報的專訪,專訪裏記者就“樊歆插足溫齊戀”一事提問,溫淺皺眉,給出圈裏演藝大V們一樣的答案:“荒謬。”
記者趕緊追問,溫淺神情平靜的道:“我與齊小姐早在六年前就和平分手。”
記者微怔,溫淺這話再明顯不過——他跟齊湘早就玩完了,他目前是單身,所以不論同哪個女人交往,對方都不可能是小三。
記者難得采訪到溫淺,當然不會就此甘休,便問起其他八卦,“前幾日網上爆出S大慶典的視頻,樊歆小姐講述了跟您當年的往事,您有什麽想法嗎?”
溫淺一改先前的麵無表情,似被溫煦春風吹融了眸底的深雪,墨黑的瞳裏含了絲笑意,說:“她謝謝我,我也謝謝她。”
這話說的記者摸不著頭腦,記者尤不死心,追問:“您現在既然是單身,有沒有考慮過接受樊歆?”
溫淺道:“抱歉,三個問題回答完了,第四個我無可奉告。”
記者:“……”溫淺接受采訪之前,約定好隻回答三個問題……
……
采訪內容公布後,樊歆粉一窩蜂去打齊湘粉的臉——溫淺都表明跟你們家小公舉沒關係了,請不要再將她與溫淺湊成一對,更不要冤枉我們家精靈歌姬是小三好嗎?
與此同時,樊歆與溫淺的粉絲們陷入了不可自拔的YY中——溫淺沒跟齊湘在一起,是不是跟樊歆有可能呢?粉絲們越想越興奮,越想越狂熱,也不管自家偶像有沒有在一起,紛紛用各種行動號召起來。他們做書簽,將某張婚紗照上新郎新娘的臉換成樊歆溫淺的,更有甚者以兩人戀情為梗,活生生YY出一部天雷勾動地火的愛情小說,小說裏,這個十八流寫手完美幻想了溫淺被樊歆S大表白後幡然醒悟,從此男追女愛得死去活來的各種狗血言情劇橋段……小說在某知名網站登陸,點擊爆高,其中壁咚牆咚吻戲床戲分外勁爆,各種姿勢輪番上陣,直叫莫婉婉對著電子書看得鼻血狂流。
某個瞬間樊歆不經意瞥見流血的莫婉婉嚇了一跳,莫婉婉抹一把紅乎乎的血,介紹道:“姐在看小說——《狂霸天才的癡心愛人》。”
樊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什麽小說,這麽肉麻。”
莫婉婉接著道:“又名《溫氏夫婦的甜蜜生活》,男主溫淺,女主樊歆,姐正看到你們初夜這場戲,一整晚各種香豔!”莫婉婉又抹了一把鼻血,“作者尤小雞,功底不錯,姐看得好有代入感!回頭姐就給她砸霸王票!”
樊歆:“!!!”
提到溫淺她又沉默下去。
自從她在S大慶典上坦誠過去的身份後,雖然她跟溫淺都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但兩人私底下卻沒有任何聯係,他就像不曾得知她是慕心一樣。
偶爾樊歆會猜測,他是不是生氣了?畢竟她瞞了他這麽久。而且她主動爆出從前的事,這對行事低調的他來說,或許會令他反感。
還有,他今天接受采訪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沒跟齊湘在一起,那齊湘前陣子在媒體麵前秀恩愛又是怎麽回事?
……
“想什麽呢?”一側莫婉婉推了她一把,“你不是說你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做嗎?什麽事啊?”
樊歆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醞釀幾天的計劃,把莫婉婉拉到角落,壓低聲音道:“一會我要去個地方,你幫我瞞著,千萬不能讓慕春寅知道。”
“什麽事這麽什麽神秘?”
窗外太陽明媚地照進來,樊歆的側臉沐在陽光裏白皙一片,她將視線落得遠遠的,最後一聲篤定的輕笑。
“讓那個幕後黑手暗算了這麽久,我也該反擊了。”
☆、第72章 Chapter72 交鋒
幽靜的茶坊包廂內,兩個女人隔幾而坐。溫柔的日光穿透紗簾照進來,陽光下是兩張心平氣和的臉,似乎半點不見劍拔弩張的對峙感。然而,那你來我往綿裏藏針的話,才能看見暗流湧動。
嫋嫋茶香,齊湘輕笑著,“樊歆,我低估了你。”上好的普洱,她小口小口細酌慢飲,那舉手投足的端莊從容,仿佛曾經的陰暗與卑劣,跟她沒有半點關係。
樊歆亦笑,溫溫和和,“我也高估了你,爆照這種手法,實在配不上你的智商。”
齊湘緩緩抬頭,眸中水波如杯中瀲灩茶汁,她撫撫波浪卷的長發,慵懶一笑,不答話。
她不動聲色,樊歆便也不動,兩人慢慢喝著茶,樊歆漫不經心道:“聽說溫先生下了令,要在音樂圈封殺你。”
齊湘平靜的眸底有漣漪蕩起,彼時溫淺接受完采訪後,這消息就傳了過來——他一貫是含蓄克製的性子,如今不僅毫無保留對著記者說出“雙方六年前就已分手”的話,隨後甚至下了封殺.令。
嗬,就那麽急不可耐的為新歡報仇嗎?
果然……最冷不過人心,最涼不過人性。
她心中思緒翻騰,麵上卻越發風平浪靜,仍是優優雅雅喝茶,一邊喝一邊感歎:“我突然慶幸自己爆出了小三新聞,不然怎麽對得起他的無情無義?”
她拿起雪白紙巾輕輕擦去唇角茶漬,彎起一抹雍容的笑,“樊歆,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招棋很蠢?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這不是我說的,是你自己。”
齊湘笑笑,“嗬,自損一千也能傷敵八百不是?你們打壓了我,我也要你們付出代價,日後不論你怎麽洗白,我的粉絲會一直把你認定為第三者,我要你們背上渣男賤女的汙點,我要你一生都承受著小三的罵名與輕蔑!”
樊歆晃晃手中茶杯,“清者自清,別人想怎麽看就怎麽看,我無所謂。”
“你對名聲無所謂,那你對溫淺也無所謂嗎?”
“什麽意思?”
齊湘笑了笑,“你以為,一步棋隻有一個作用嗎?不,每一步棋,或攻或守,不僅該有它現下的意義,更應有長遠價值與多重戰略意義。在這場棋局中,我的本意根本就不是吃掉你一顆子,而是阻斷你未來所有的出路!”
見樊歆不語,齊湘看向樊歆,半同情半嘲諷,“還不懂嗎?表麵上我在壞你名聲,實際我在切斷你跟溫淺的所有可能啊。”
她慢條斯理逐步說來,“你出身本來就不好,遠達不到溫家門當戶對的要求,如今我把你小三的身份爆出來,讓你在業內落得個勾引少董的狐媚名聲……這樣身世卑微拋頭露麵又品行不端,那封建迂腐的溫家,怎麽會讓你進門?”
她雙眸波光流轉微染得意,“這個辦法看似很蠢,實則釜底抽薪是不是?”
樊歆垂下眼簾,靜默。
雖然她從未想過要跟溫淺有點什麽,但齊湘這招後棋的確超出她的預料。換作其她愛慕溫淺又想嫁入豪門的女人,估計要在這一招上吃大虧。
於是她由衷道:“是。”
得了她的回應,齊湘眉梢掠過洋洋之色,笑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樊歆靜靜看著齊湘笑,待她笑完,樊歆問:“我一直有個問題很好奇……其實道具傷人事件,你是誤傷我的,如果你解釋清楚,我不會追究,你為什麽還要嫁禍李崇柏?”
齊湘像聽到一個笑話,輕笑:“不論有心還是無心,傷了人就是傷了人,就像汙點就是汙點,洗白也沒用。”
她拿出一麵精致的琺琅妝鏡,左右端詳自己的臉龐,自語道:“我這樣完美的人,怎麽能有汙點?”
她放下鏡子去看樊歆,淺笑裏含了絲挑釁,“今天我把一切都承認,你又能拿我怎樣?去向溫淺告狀嗎?向慕春寅告狀?嗬……光靠男人解決問題算什麽本事?”
樊歆點頭,似乎是認命,“我不能拿你怎麽樣。”
齊湘彎彎唇角,露出意料之中勝利者的微笑。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倏然中斷,她看到樊歆做了一個姿勢,她的視線就此凝住。
樊歆掏了一個東西出來。
錄音筆。
樊歆將那支小巧的錄音筆晃了晃,笑盈盈道:“我的確不能把你怎麽樣,但剛才的話,我一字不漏全部錄了下來。”
齊湘盯著那支筆,神情不變,“錄了又如何,單憑一個錄音,我完全能說是偽造。”
“哦。”樊歆溫吞吞又伸出右手,“我還帶了針孔攝像頭。”頓了頓,加了幾個字:“高清的。”
齊湘不說話了。
輪樊歆開口了,“齊小姐怎麽這個表情?你爆我的照,我爆你的視頻,很公平啊!”她語氣向下一轉,“就是不知這視頻傳上去,你最美名媛的形象會不會瞬間崩潰?那沒有汙點的完美人生,是不是淪為一團黑?”
齊湘的臉色慢慢冷下去,三秒鍾的靜默後,她猛地向桌上一拍。側門“啪”地被撞開,一群人高馬壯的保鏢衝了過來。她再不複往昔優雅溫柔,麵如寒冰,向保鏢厲色道:“今兒她不交出東西,就別踏出這個門!”
還未待她話落,樊歆跟著一拍手,門外登時也湧進一群保鏢。
房間登時被黑壓壓的保鏢擠滿,雙方手中都拿著家夥,氣氛驟然繃緊。
齊湘的視線從樊歆身後的盛唐保鏢身上掠過,又恢複了一貫從容不迫的模樣,“樊歆,從你出門我就知道你帶了多少人。嗬,我的人比你多……你沒有勝算。”
樊歆仍是笑著,看著九重那一個個肩背上有猙獰紋身的打手,慢悠悠轉了個話題,“齊湘,你知道我帶了多少人,那你知道我為什麽約你來這嗎?”
她笑得很有幾分高深,齊湘視線慢慢凝住。
樊歆往窗外一指,“齊湘,你不覺得這是個風水寶地嗎?茶館左邊是公安局,右邊是Y市報社。”
她接著點點頭,“是,我人少,沒有勝算……但沒關係啊,沒勝算也可以打一架嘛,鬧得越大越好。反正這茶吧地理位置好,一旦有動靜,警察記者保準第一時間趕到,屆時我直接把視頻跟錄音都交給他們……然後記者就曝光視頻,警察就介入道具傷人案件……哦,前麵還有個醫院,我順便去做個檢查,你前幾天的造謠誹謗對我的身心造成了巨大傷害……我要把檢查結論上呈司法機關,要求追究你的刑事責任……”
她說著拍拍手,高興道:“一箭三雕!”
齊湘慢慢放下手中茶杯,香茶已冷,像她此刻冰冷的目光,她盯著樊歆,低聲道:“士別三日……真是刮目相看。”
樊歆笑得真摯極了,“能有這樣的成長,虧了齊小姐劉誌軍之流。”
這話將齊湘與劉誌軍相提並論,話意不言而喻,齊湘眸裏暗潮一湧。
而對畔樊歆雖然話有諷意,麵上卻溫靜平淡,她仍是淺淺笑著,唇畔兩個梨渦若隱若現,依稀還是曾經那善良無害不具攻擊性的模樣,但與過去不同的是,她溫和的姿態裏早已生出盔甲與鋒芒。
旋即門外嘩啦啦再次一響,猛地又一波人衝了進來。下一瞬就見守在門外的莫婉婉大步跨進,她雙手環胸,指指新加入的那一排強壯的榮光保鏢,短發利落一甩,“樊歆,這是姐的人!現在咱人數是九重的兩倍,這架放心打吧!”
局麵迅速扭轉,齊湘臉色微變,樊歆笑著去看齊湘:“看來齊小姐今天攔不住我了。”
接下來樊歆人多勢眾,呈包圍狀圍攏了大半個包廂。齊湘落了下風,不敢輕舉妄動,隻凝神將樊歆瞧著。樊歆卻並沒招呼動手,其實她並不想真動手,畢竟存在風險。於是她見好就收,撣撣衣袖,在殺氣縱橫的對峙中,風輕雲淡地走了。
臨走前她斜睨齊湘一眼,輕飄飄落下一句話。
“齊湘,不要以為世上的人都是軟柿子——任你揉捏。”
這話輕輕淺淺聲量不大,力度卻不亞於一巴掌。齊湘纖纖玉指緊扣茶幾邊緣,指節捏的發白。
……
盛唐的大隊人馬走了以後,小林怯怯走上來,揣摩著齊湘的臉色,“齊湘姐……你還好吧!”
“滾!”從小到大,齊湘何曾受過這種憋屈,她將手中茶杯重重砸了出去,精致的骨瓷杯在地上摔成一灘碎渣,茶汁飛濺中,她對著保鏢助理吼道:“你們這群廢物!廢物!”
眼見她又開始砸東西,助理跟保鏢們急急退下,再不敢上。
“劈啪”、“砰”、“哐當”……包廂內不斷傳出各種淩亂聲響,齊湘發狂般將雅間內物什全摔後,這才舒坦了些。她拎著包慢慢走出包廂。
眼見助理保鏢又跟上,她吼道:“還跟!還嫌不夠給我添堵嗎!”
所有跟班隻好退下。
※
出了茶樓,屋外是陰沉的天,厚厚的積雲顯示著有大雨將至。齊湘一個人漫無目沿著街道走,最後轉進一個小公園。
公園景致秀麗,就是沒什麽人。安安靜靜的環境中,她腦中盤算著該怎麽把輸給樊歆的那一局扳回來——這口氣,她怎麽甘心咽下。
然而還未等她理出頭緒,身後忽然傳來窸窣聲響。她一回頭,嘴瞬時被人捂上,她拚命掙紮,後腦卻劇烈一痛,旋即她眼一黑,失去所有意識。
☆、第73章 Chapter73 教訓
也不知道暈過去多久,齊湘被徹骨的冷意凍出一些意識來,周身濕漉漉的,仿佛是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啊”地叫出聲。
周圍是從未見過的荒山野嶺,而她浸泡在一片水潭裏,隻露出脖子以上在水麵。潭水冰冷深幽,她被扒了外衣,隻剩裏頭薄薄的打底春衫,冰涼的水無孔不入浸到全身,她凍得直打哆嗦。
她下意識扭動一下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無法動彈,再一看——她居然被繩子五花大綁了!她剛想驚呼,隨即腰部劇烈一痛,她低頭看去,便見腰部有根粗麻繩,一端將她牢牢捆綁,另一端懸在岸邊的一株大樹上。
而樹下斜靠著一個人,正好整以暇地喝紅茶。見她醒來,他笑著打招呼:“齊湘,醒了啊。”
齊湘凍得打寒顫,理智讓她強壓住腔中的怒火沒有破口大罵,隻冷冷道:“慕春寅,你這是幹什麽!”
慕春寅將茶盞擱到一邊,悠悠閑閑道:“沒什麽啊?隻是覺得我家樊歆太心軟了,就那麽簡單的放過你,少爺不甘心啊!”
齊湘冷笑,“明人不說暗話,你想怎樣?”
慕春寅向左右一招手,“來,讓她知道我要幹嘛。”
右側保鏢手裏握著根繩索,聞言倏然鬆手,隨著繩子刺溜一滑,被懸在水潭半空處的齊湘驟然下沉,從頭到腳浸入水中。
四濺的水花中,無邊無際的水立刻從齊湘耳鼻口腔湧入,她在水裏不住掙紮呼叫。大概泡了四十秒鍾,身上的繩索一提,她被拉扯出了水麵,她狼狽地懸在半空,再顧不得什麽姿態,一邊嗆水咳嗽,一邊向慕春寅怒罵:“慕春寅你這個瘋子!”
慕春寅隻是笑,手一擺,身後隨從再次將繩索鬆下,齊湘再次咕咚一聲,如石頭般沒入水中。
四十秒鍾後繩子拉起,還未等齊湘說話,繩子再次落下,就這樣一收一放不停重複,而頭條帝在岸上一根根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饒有興趣的數數,“一,二,三,四……八,九,十!停!”
齊湘被拉起放入折騰了十次,先前強撐的姿態再也維持不住,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被吊在半空中,渾身濕噠噠的不住滴水。由於在水裏浸泡太久,她腦子混混沌沌,思維都不清楚了,口中喃喃道:“慕春寅……你……你……”她“你”了幾次,最終氣若遊絲的打住。
慕春寅彎著唇角看著她。順手又扯了身旁一朵野花,玉白指尖緩緩撫過細嫩的花瓣,笑盈盈的眼神溫柔至極,似乎對這嬌弱的美充滿愛憐,然而下一刻,他指尖驟然施力,將花猛然對半撕裂,未完全開放的花就此飄落夭折,他舉著花朵的殘骸向齊湘晃了晃,卻還是笑著:“瘋子算什麽,我慕春寅能走到今天這位置,有什麽事不敢?”
他將花拂到水中,向身側瞟了瞟,道:“這荒山野嶺,我把你往湖裏一沉,估計九重這輩子都別想找到。”
齊湘微微顫了一下,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因為驚慌。眼前那倚在樹下的男子,端著一張拈花微笑的臉,內在卻是一顆殺戮無情的心。如果說,上午的樊歆隻是點到為止,那慕春寅,就真的是動了殺機。
越慌越不能亂,她積攢起全身力氣,強穩住自己,道:“慕春寅,你們一群人對我一個女人,好意思嗎?”
莫婉婉周珅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莫婉婉嗤笑著,“一般的女人我們當然會不好意思,會憐香惜玉。但你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啊,你心狠手辣冷血無情,陷害樊歆多次不說,還險些送了她的命!哦,你還嫁禍李崇柏,慫恿盛唐殺了他……你坑害人命時都不眨眼,又憑什麽指望別人對你手下留情?這不是雙標嗎?”
“算了,別跟她廢話。”慕春寅頭一擺,向隨從道:“準備好了嗎?”
“好了。”隨從拖來一個半人高的大水盆,裏頭裝著大半盆水,可見許多巴掌大的小魚遊來遊去,旋即幾人往水盆裏丟下一個幾十斤的新鮮大羊腿,水中頓時騷動起來,似有無數股力量在裏麵撕扯拉拽,水麵激蕩地翻騰著血色的花,幾分鍾後,羊腿隻剩一根白森森的羊腿骨。
齊湘眸子一霎睜大,而慕春寅低頭看著水盆,慢條斯理道:“齊湘,跟你介紹啊,這魚,學名水虎魚,俗名嘛……”他一字一頓,薄唇笑意涼薄如刀刃,“食、人、魚。”
莫婉婉拿鐵夾子夾出一條,掰開魚嘴,露出鋒利的牙在齊湘麵前展示,“對,一條小魚一口就可以撕下十六平方厘米的肉,一群的話,隻需幾分鍾就能將人咬成一具幹淨的白骨。啊,這真是毀屍滅跡的好辦法!”
“不過你放心。”慕春寅笑著對齊湘道:“這個水盆小了,隻能塞進去你半個身子,所以魚也隻能吃掉你的下半身……”他拍拍手掌,向隨從道:“把她丟進去,等小腿吃完了再拉起來。”
隨從領命而上,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扛著齊湘往水盆裏放,食人魚聞到食物逼近的氣息,一群爭先恐後的向上湧,一張張嘴瘋狂的張開來,一排排可怖的森森利齒……齊湘麵露惶恐,卻緊牙關不肯示弱。
繩子被猛地停住,齊湘的腿距盆子隻剩最後的幾厘米。周珅道:“這娘們有點骨氣,不愧是黑幫之後啊!”
莫婉婉收起夾子,道:“那咱就不玩魚了,換個玩法,總有一個找得到她的死穴。”
齊湘額上出汗,強撐著自己道:“你們休想,我完美無缺,沒有死穴。”
莫婉婉笑了笑,“完美的齊小姐,你就沒覺得自己頭上不對勁嗎?”
齊湘微怔,頭皮的確一直有怪異的感覺,空空的涼涼的,似乎少了點什麽,但她雙手被綁,摸不到頭上的情況,還以為是在水裏浸久了的後遺症。再加上她眼下惶然又憤怒,一心與慕春寅幾人對峙,更顧不到其它。
下一刻,莫婉婉拿起一麵鏡子放到她麵前,“來,你自己照鏡子欣賞欣賞!”
隻那一眼,方才還強裝鎮定的齊湘厲聲尖叫:“啊!!!!!!!!”
鏡子裏就見一個怪異髒汙的女人,頭上再不是她從前視若寶貝般,泛著亞麻光澤洋娃娃般的長卷發,而是一個醜陋的板寸!矮矮的,光禿禿的,甚至坑坑窪窪露出青灰頭皮,活像個囚犯。
完美的皮囊與形象轟然崩塌,齊湘再接受不了,她扯起嗓子,像瘋了一半嚎叫。
幾人冷眼旁觀,莫婉婉道:“嘖嘖……果然是愛美如命的人啊,破壞她的美,比殺了她還痛苦。”
慕春寅冷笑著頭一擺,將齊湘放了下來,丟到一旁碎石灘上。齊湘蜷縮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往常高貴的儀容如今衣衫不整,泥土沾在臉上,狼狽極了,滔天的忿然讓她幾乎將一口牙都咬碎。
“齊湘,你現在一定在心裏罵我陰險、卑鄙、無恥對不對?”慕春寅走到她麵前,他高大的影子覆蓋在她身上,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嗎?明明我有無數光明正大的手段對付你。”
笑了笑,慕春寅道:“我要讓你記住這個教訓,天底下不隻你齊湘一個人會玩陰招,我慕春寅歡迎光明正大的敵人,但敵人如果不尊重我,專在陰處做手腳捅刀子,那就別怪我不擇手段,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齊湘恨恨盯著慕春寅,末了無言以對,畢竟是她挑起事端搬石頭砸自己的腿。可終歸心有不甘,她說:“你們這麽對我,就不怕被傳出去嗎?”
“傳出去更好,那咱就不玩陰招了,我們光明正大鬧到台麵上去。”慕春寅將手機丟到齊湘麵前,“來,齊小姐現在可以打電話向媒體控告我的暴行,把這些恩恩怨怨全部公開,屆時我們對簿公堂,我就將手中所有證據全拿出來,什麽雇水軍作弊投票,什麽造謠誹謗,什麽片場道具做手腳故意殺人啊……還有樊歆今天的證據錄音……隻怕那時你苦心維持的形象,就跟你的頭發一起,玩完了。”
齊湘的指尖緊緊扣著地上的塵土,最後臉色漸漸頹然,垂死掙紮般來了一句,“你們就不怕得罪我伯父齊三爺嗎?”
莫婉婉大笑,而周珅捂著胸脯做恐慌症,不住往莫婉婉身上靠,嬌嗔道:“怕,人家好怕怕哦!莫爺,您快來保護人家!”
慕春寅笑道:“齊湘,你知道嗎?你跟九重有一個共性,那就是人緣不好。如果九重跟盛唐1V1,一時半會的確分不出勝負。但我這邊一旦加入莫氏集團,周氏集團……”莫婉婉周珅隨即配合話語,一左一右往他身邊一靠,莫婉婉拿手指比出舉槍的姿勢,周珅蹲下身比出彎弓拉箭的模樣,仿如左右護法。慕春寅打了個響指,接著道:“還有G市首富鴻華集團,鴻華的老板沐華年看你們不爽也很久了,每天都在想著怎麽玩死你們……嗬,4V1,你覺得,你們九重還有勝算嗎?”
齊湘最後的倚靠失去,她扣著地麵的手指漸鬆,一點點癱軟在地上,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目光唯剩灰敗。
慕春寅滿意頷首,“以後這個圈子,我不想再看到你,不然……”他微微勾唇,站起身來。夕陽西下,天際晚霞血般殘紅,他望向遙遠的蒼穹,血色斜陽映入他幽深的瞳仁中,那一霎的眸光淩冽似鋒芒,“別怪我趕盡殺絕。”
※※※
因為替樊歆報了仇,幾人痛快不已,晚餐便由慕春寅做東去聚餐加嗨歌,席間莫婉婉將幾人下午惡整齊湘的事說了出來,樊歆一怔,問慕春寅:“你怎麽也去找她了?”
慕春寅瞪她一眼,“翅膀硬了啊,偷偷出門尋仇!”
樊歆見再瞞不過去,隻得老實招了,“你別生氣,我隻是想獨立解決自己的問題,一個人的成長不能老依靠身邊的人。”
慕春寅臉沉了沉,樊歆以為他還是生氣了,可他卻撫了撫她的發,歎息道:“你啊!”
這話很短暫,也很感歎,每個人都聽得出其中之意。
燈光下,這個身姿纖瘦卻眸光澄亮的女人,再不是當年那被劉誌軍侵犯後手足無措、隻會慌亂躲避的女孩。曆經這一兩年磨練,她日漸堅韌聰慧,遇事不再逃避,不再退縮……成長的印跡在她身上無比明顯。時光果然是人生最好的老師。
最後慕春寅笑了起來,樊歆也笑了,一群人一起笑了,又投入到下一輪的胡吃海喝中。
不多時音樂響起,一群人轉移陣地去唱歌了,角落裏隻剩慕春寅跟樊歆。樊歆還在吃,慕春寅偏著頭,就那麽靜靜看著她。須臾,他將心底放了幾天的話問了出來,“那天演講上,你說那什麽值得珍惜的人,是指我嗎?”
樊歆一麵吃著藍莓蛋撻,一麵點頭。
反正她跟溫淺也不可能有什麽,估摸著照溫淺過去對自己的態度,如今得知她就是慕心後,隻怕再也不會理她了。所以當她踏上致辭台的那一刻,就表明她要放棄這場無望的單戀了。
放棄也好,橫豎這場獨角戲再繼續也沒有結局。
於是她咽下口中蛋撻,笑著對慕春寅說:“是啊,你最珍貴!滿意了吧,別再盯著我東西了。”
慕春寅滿意地笑了,慢慢握住樊歆的手,說:“在我心裏你也最珍貴!”
兩人對視笑著,彼此眼中都有動容。
然而這溫情脈脈的氣氛沒維持半分鍾,樊歆的手機鈴驀地響起。
是一個老同學打來的,慕春寅一聽是個男的,立馬把電話搶了過去,下一刻他瞪大眼,仿佛被雷劈到了腦殼——電話裏的人清清楚楚的說:“嗨,你好,我是樊歆的前男友!”
此後劇情用腳趾頭都猜得到,頭條帝勃然大怒,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中,將樊歆拖回家嚴刑拷問。
※※※
頭條帝氣衝衝將樊歆帶回了家,關上門開始吼:“那個叫丹尼爾的男人是誰!什麽鬼前男友?”
樊歆被他逼在牆角,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最後點頭,“嗯……算是吧……”
頭條帝怒不可遏,“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大前年在加拿大,他是我的大學校友……”見慕春寅氣得快蹦起來,樊歆拉拉他的衣袖,“我跟他就談了一天而已,是聖誕節派對上同學起哄,說一群人隻有我跟他落單,硬把我跟他湊成一對……然後我們就去看了場電影,再跳了一支舞……第二天他再約我我就拒絕了。”
慕春寅怒色稍減,“真的?”
樊歆用力點頭,“真的。”
“既然都沒關係了,那他為什麽還在電話裏說要來中國看你?”
“他要來中國旅遊,我作為老同學,盡一下地主之誼應該的!”
慕春寅一口否決,“不行!”
“可我從前答應了他的。”她晃著他的胳膊,討好的搖,“你要是擔心,就跟我一起去,你盯著還不成嗎?”
“誰有空盯你,我明天要去新西蘭,起碼出差一周!”
樊歆手指向天,信誓旦旦地道:“我跟你發誓我一點也不喜歡他,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慕春寅斜睨她,“那你喜歡誰?”
樊歆打馬虎眼:“我喜歡中國男人,黑頭發黑眼睛原汁原味……”
慕春寅“嗬嗬”一聲,有點冷意,樊歆擔心他又想到溫淺身上去,忙抱住他的胳膊做陶醉狀,“當然了,中國男人裏最有魅力的當屬我家慕老板啦……英俊、智慧、偉岸、會賺錢……”
這劈裏啪啦一串馬屁拍得極有成效,慕春寅的怒火漸漸平息,樊歆趁熱打鐵,一陣溫言細語後慕春寅勉強答應,“那好吧,等丹尼爾來,叫莫婉婉跟周珅陪你一起見他。”
樊歆:“……”還真派左右護法來監視啊……
※※※
丹尼爾來中國的那天,是個春光燦爛的好日子。樊歆依言去機場接他,然後帶他在Y市遊玩,慕少爺雖然無法親臨現場監督,但左右護法還是來齊了的。隻不過這兩電燈泡並不給力,莫婉婉督工中不住分心玩手機,一會低低打電話,一會背地裏發短信,神神秘秘的。而周珅則幹脆半道翹工——他在場時雖盯得緊,隻要丹尼爾露出半點曖昧眼神,他便插到兩人中間亮閃閃發光,奈何這效果不長久,盯到傍晚太陽下山之時,他嗖一聲腳底抹油去酒吧把妹了。
沒了周珅,晚餐便變成三個人的,樊歆請丹尼爾吃的中餐,點了好大桌子菜,丹尼爾吃得很開心,一旁莫婉婉卻心不在焉,她一直在低頭發短信,似乎是怕樊歆看到短信內容,她坐在角落裏,離兩人遠遠的。
手機屏幕上是兩人的對白。
總有賤人想謀害本宮(莫婉婉):“你最近到底在忙啥?還追不追樊歆啊?”
溫氏希年:“在忙與齊湘解約的事。就因為要追,所以要把這些事解決幹淨,讓她安安心心接受。”
“哦,那我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她未必會接受你。”
溫氏希年:“Why?”
總有賤人想謀害本宮:“樊歆的前男友回來了。”
溫氏希年:“前男友?”
“對!前男友!兩人約會了一天,逛景點啊合影啊吃飯啊散步啊,有要和好的趨勢……反正我就告訴你這麽多,你自己看著辦!”
打完這一句莫婉婉迅速將手機放下,高高興興吃飯,樊歆見她笑的開心,便問原因。莫婉婉搖頭,“沒什麽,姐姐刺激下某個人。”
“誰?”
“二世祖啦,好啦吃飯!”
☆、第74章 Chapter74 雨吻
晚飯後,樊歆帶丹尼爾去逛街,陪著丹尼爾高高興興買了好些中國特產,這才作罷。
九點半時,幾人結束了一天愉快的行程。樊歆讓莫婉婉先回去,自己則打車送丹尼爾去機場。
上車不久,天竟下起大雨來。初夏的雨又急又猛,夜空中似投下千萬道利箭,在地上濺開大大小小的水花。
出租車路過樊歆居住的小區時,丹尼爾見雨太大,讓司機停下,叫樊歆下車回家,不用送他去機場。
樊歆過意不去,丹尼爾卻將她拉下了車,兩人在小區不遠處的小花壇後告別。沒了左右護法,丹尼爾心底的話終於說了出來,他說他看了網上S大慶典的視頻,他為樊歆感到驕傲,他對她的心一如既往,希望她能給他一次機會。
樊歆委婉拒絕了,丹尼爾表情落寞。旋即他掏出了一個盒子出來,道:“你不接受也沒關係,但這個禮物我要送給你。”
他打開了禮物盒,是塊漂亮的水晶掛飾。他不容分說塞到了樊歆手中,樊歆不好拒絕,隻得禮貌道謝。
分別時丹尼爾擁抱了她一下,以老同學的身份祝她幸福。樊歆笑著點頭,也祝他幸福。
最後出租車載著丹尼爾離開,樊歆目送車子再看不見,這才撐著傘往回走。
烏沉沉的雨夜,巷子冷清四周無人,嘩啦啦的大雨還在下,樊歆慢慢向小區走去,路上有不少坑窪的水漬,她怕弄濕鞋子,一直低頭看路麵。走到一半眼前光線驟然一暗,似有什麽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頭來,表情瞬時僵住。
一個頎長的身影就站在她麵前,沒有打傘,也不知道在雨裏淋了多久,渾身濕得像剛從水塘裏撈起來,連綿的水珠自衣角、發梢、指尖處滴下,被燈光一折射,散著冰涼的微光。昏黃的壁燈下,他麵無表情,薄唇緊抿。
樊歆一驚,脫口而出,“溫先生?”
這句話落後便是局促。雖然已決定結束這段單戀,但再見麵,她仍然無比窘迫——她的身份已被揭穿,在他麵前,她不再是那個美麗而富有才華的樊歆,而是當年那臃腫的、醜陋的慕心。
她不由自主將目光轉過去,退後一步,誰知溫淺卻上前一步,盯著她問:“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她莫名其妙,“快十一點。”其實她可以早點回來的,但暴雨突襲Y市,路麵被積水所淹,交通堵得一塌糊塗,等到路通回家,已經十點四十五了。
他又問:“去哪了?”
“陪朋友吃飯逛街……您問這個幹嗎?沒事我就回去了。”
料峭的風吹到人身上,帶來陣陣冷意,而他口吻更冷,“看兩位告別時你儂我儂依依不舍,前男友要轉成現男友嗎?”
樊歆低聲道:“他是有這個意思……”後麵那句“但我拒絕了”還未說出口,便被溫淺的笑打斷。
他幹淨的眉眼被雨水暈濕,一如既往如玉清俊,隻是眸光異於往常的隼銳,似要捕捉她臉上的蛛絲馬跡:“嗬,還送禮物了,看你歡天喜地的接下,同意了?”
無邊無際的雨幕內,他的笑在這朦朧的雨夜顯得有些飄忽,而唇角的諷刺之意她卻看得清楚。她突然想起過去,想起還是慕心之時,所有單戀過的辛酸與苦楚。
是的,無論她麵對大眾將這段情說的如何勵誌鼓舞,真正的苦澀滋味卻是永遠無法抹去的存在。
雨水還在落個不停,天地間似織開一張巨大而濡濕的網,她慢慢往後退,跟著輕笑,“對啊,答應了。”
——他是不是擔心她公布身份後會繼續糾纏他?既然如此,那她就給他顆定心丸。
她繼續說:“丹尼爾不遠萬裏追到中國,他這麽喜歡我,我為什麽要拒絕?”
溫淺眸光一沉,在朦朧的雨幕中顯得格外幽深,“你不是喜歡我嗎?一周前你還在S大慶典上,向所有人公開你對我的喜歡。”
“過去我是喜歡你,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以前喜歡不代表現在還喜歡。更重要的是,我清楚明白你我之間的差距,我早就死了這心,那段致辭你大可以理解為我向你做最後的告別。”樊歆推開他往前走,“好了,溫先生,你不用再來興師問罪,向你隱瞞身份是我不對。我知道你討厭我,我這就走,走到你看不到的地方,再不會再困擾你……”
溫淺忽然截住她的話:“你走哪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
他語氣裏滿是驕傲,依稀還是當年那清高自負的少年。樊歆一怔,忽然便沒再說話。
那一刻她心底泛起苦意,是的,不管她如何偽裝的若無其事,她都掩蓋不了這個事實。無論她找誰,都不會比他更好,因為她喜歡誰,都不可能超過他。
十年,人生能有幾個十年去這樣毫無保留的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性命都豁出不顧?
她眼眶瞬時熱了,有巨大的悲傷襲來,她想,這一定是雨落進了眼裏。她拿手快速抹去,一邊走一邊倔強地道:“找不到我也得努力找!”
他似乎為她的固執感到困惑,他按住了她的肩,止住她的腳步,“為什麽?”
“為什麽?”樊歆喃喃苦笑,“你問我為什麽?”
那一瞬過往如走電影片段在腦中飛速掠過。在那青澀的青春年少,他不喜歡她,他輕視她,他奚落她……十年苦戀,三千個漫長日夜的辛酸心碎,她再也忍不住,所有不被愛的心酸如驚濤駭浪洶湧而出,她仰頭看向他,在這如注的暴雨中爆發開來:“不然我還能怎麽辦?十年了!你一點也不喜歡我!無論我怎麽努力你都不會正眼瞧我……可我還像個傻瓜一樣為你哭哭笑笑,看你跟別人甜甜蜜蜜成雙成對……我是人,我有感受,我會難過,我會痛苦……我不願意再傷心,我隻能把你忘了,一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忘得幹幹淨淨,你……唔……”
話未落,眼前人影一閃,瓢潑的雨聲中,她看見溫淺推開她手中傘,俯下臉來,捧著她的臉頰,徑直拿唇堵住了她的嘴。
她大腦轟地一響,所有思緒化成空白,手一鬆,傘“啪”地掉在地上。大雨劈頭蓋臉而來,冰涼的砸在臉上,癡纏的唇卻是火熱。她心髒狂跳,全身的血液一股腦往臉上衝,除了臉紅心跳之外,她竟然感到暈眩。
她從來不敢想象這一幕,她想掙紮,想快點醒來,可手腳卻不聽使喚,任他張開雙臂將她攬在懷裏,由著火一般的熱情席卷吞沒。
那一刹的感覺矛盾至極,兩個人擁在一起,他濕漉漉的衣服貼著她,冰冷黏膩,瓢潑的雨打在身上,順著領口往下滑,蜿蜒的涼意。而她身上卻又發熱,臉上手心胸口全是滾燙,燙到她攥著他的衣角,想借助上麵的水氣來冷靜下這不受控製的情愫。可她剛抓上去,他便握住她的手,引領著她的手環上他的腰,然後更炙熱的吻她。
半晌後他才放開她,他撿起地上的傘,將傘麵遮在她頭上,她仍呆在那,睜著大大的眼睛看他,還沒緩過神來。
溫淺手一伸將她攬進懷裏,他的下巴貼著她的額頭,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混著雨聲響在她耳側,含著一如既往的驕傲,他說:“你的心明明在我這,怎麽能給別人。”
她迷糊咀嚼著這句話,兜裏突然一陣震動,一陣短信鈴聲突兀劃破靜夜,她九霄雲外的理智終於拉回本尊。她徑直掙脫溫淺的懷抱,而後向後退了幾步,不敢置信的看看自己,再看看溫淺。
與她的震驚疑惑相反,溫淺從容不迫地說:“樊歆,我一直欠你一句話——謝謝。謝謝你過去為我做的一切。”
他牽起唇角一笑,紛飛飄搖的雨滴中,他嗓音清晰而沉穩的傳來,“樊歆,我們在一起吧!”
樊歆沒聽懂似的,“你說什麽?”
溫淺認真的陳述,“請你做我女朋友。”
樊歆不敢置信地盯著溫淺,忽然勃然大怒,“你什麽意思!你是想彌補我的救命之恩,就拿感情做回報嗎?”
她猛然轉身,近乎惱羞成怒,“不需要!我不需要回報!為你所做一切,我從沒想過任何回報!”
他伸手攔她,“我是感激你,可這跟感情無關……”
他的話還沒說完,樊歆已小跑著穿過了馬路,她衝進小區,隔著門道:“你回去吧,不管是你的感激,還是你的感情,我都不要!”
※
這一晚上,樊歆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表情像剛聽過一場天方夜譚。手機被緊緊攥在手心,直捏出一層薄薄的汗意來——裏麵全是溫淺的未接來電與短信。
她甚至不敢閉眼,一闔上視線就是方才雨地裏的那一幕,瓢潑的大雨,他炙熱的吻與放大到特寫般清晰的清眉俊眼。他的睫毛濃密烏黑,他的鼻尖抵著她的鼻尖,他的吻溫柔又強勢……
每每至此她的心便不受控製的加速,她無比懊惱,連連錘了幾下床,“還想什麽!人家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你!他隻是想報恩!少自作多情了!”
☆、第75章 Chapter75 想通
夜幕濃濃,遠在大洋彼岸的意大利,慕春寅對Y市這雨夜發生的一切並不知情,他正在房間內跟國內盛唐的高管開視頻會議。
會議結束後慕春寅把周珅單獨留下來,道:“二世祖,你快點給少爺空運幾個廚師來,這兒菜完全吃不慣啊!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中餐館,掌勺的居然是老外,還在排骨湯裏加奶油!我自殺的心都有了!”
周珅看著屏幕裏慕春寅點頭,“你要什麽口味的廚師?”
慕春寅皺皺眉,勉強道:“中國八大菜係你一樣弄兩個來,就十六個吧。”
周珅:“……”
“就算給我一百六十個廚師少爺也不開心!”視頻那端慕春寅端來一盤披薩,哭喪著臉吃著:“好難吃……好想家裏的三鮮餛飩,桂花湯……”吃了兩口若有所思說:“下周四管家婆要開演唱會,我得找時間回去,她的第一場演唱會少爺得去鎮場!”
這話落周珅差點對著視頻跪下去,“我的爺!您千萬別回,就在意大利好好解決問題,公司出這麽大危機,整個盛唐麵臨著縮水百分之二十的危險!這個節骨眼上您要是回來,董事會要瘋的!”
周珅身旁的赫祈跟著勸:“春春你千萬別衝動!演唱會影視部已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保證開的順順利利轟轟烈烈。”
慕春寅揉揉胸口,怏怏地道:“哎,想著管家婆的第一場演唱會居然是在榮光的地盤開,少爺這心裏怎麽都不舒坦。等我把歐洲的事解決完,回國就建幾個會場,專供盛唐藝人開演唱會。”
赫祈道:“沒辦法,誰讓Z市適合開大型演唱會的就隻有榮光的音樂堂呢?而且盛唐跟榮光的合作上一輩就開始了,所以即便你將溫淺當假想敵,公事上還是得合作。”
慕春寅哼了哼,“誰把姓溫的當假想敵了?他也配!”
赫祈道:“不知道是誰看見溫淺就草木皆兵,生怕自家女人跟人跑了。”
慕春寅反駁,“瞎說什麽,我可沒把她當那種關係。”
周珅長歎一口氣,向赫祈道:“赫赫,我實在看不下去春春的遲鈍與萌蠢了,這情商全長智商上去了!咱快捅穿吧,不然等他想明白,到手的鴨子要飛了。”
赫祈做恭敬狀,“好,下麵有請愛情專家為頭條帝傳授愛情課業。”
周珅深入淺出的開講了:“春春,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對樊歆是什麽心態啊?STOP!你不要說你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你聽我給你講明白!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樊歆沒回國時你過得是什麽日子?你要麽在公司昏天暗地,要麽就跟哥幾個一起泡吧,女伴幾天換一個,一個月換一打……現在呢?樊歆回來後,你泡吧再沒有過——除了工作外,你幾乎都在圍著樊歆轉……這叫什麽,收心!一個男人隻有愛上一個女人,才會收心!”
慕春寅點頭,“沒錯啊,我是愛她啊!可我對她是親情,我倆一起長大,爸媽都沒了,隻能相依為命。”
“親情?”周珅將這兩個字眼咬的重重的,“如果隻是親情,你為什麽討厭其他男人接觸她?為什麽防火防盜防溫淺?為什麽得知她前任來找她就緊張?人世間的感情,親情跟友情是博愛的、包容、多方的,你看你像嗎?你對她的情感具有自私性、排他性以及強烈的占有欲,這分明就是愛情。”
赫祈鼓掌,“周專家有理有據,說的好。”
周珅接著道:“春春你想想,世上這麽多女人,為什麽就隻喜歡粘著她?你口口聲聲喊她禍害,嫌她這裏那裏不好,其實你心裏從沒嫌棄過她,相反,你享受被她禍害的過程,比如她生病受傷,你在醫院辛苦照顧甘之如飴……你說你讓她給你做一輩子的飯,看似頤指氣使,實則潛意識裏渴望跟她白頭到老。”
慕春寅微怔,若有所思。
周珅總結,“其實你一直把樊歆當老婆看。”
慕春寅似有所動搖,須臾後否認,“如果是這樣,為什麽我對她沒有啪啪啪的想法呢!哪個男人對自己的女人沒這想法?”
“這你就不懂了吧!”周珅輕咳一聲,一本正經,“一個男人越愛一個女人,就越尊重她。你知道喜歡與愛的區別嗎?——喜歡是欲,愛則是忍,你越愛她,越尊重她,就越不敢褻瀆她。”
“有見地!”赫祈深以為然,鼓掌。
周珅又道:“你雖然沒想過啪啪啪,但你卻吻了她,家人間再親密也不會接吻。”頓了頓,他嘿嘿一笑,“老實說,跟她打啵什麽感覺?”
慕春寅目光閃爍,似乎有些羞赧,末了傲嬌地別過頭去,不答話。
周珅拉著赫祈哈哈大笑,“赫赫你看,老子認識頭條帝四五年,頭一次見他臉紅!”
兩人拍著桌子笑作一團。赫祈問:“頭條帝,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你願不願意樊歆被其他男人娶走。”
“誰敢!”慕春寅瞪眼,“老子辛辛苦苦養她這麽多年,半路殺出個來曆不明的男人要跟老子橫刀奪愛?想的美!”
“這不就得了!”周珅道:“你不想她被別人娶走,那你就隻有娶了她!”
見慕春寅表情鬆了鬆,周珅趁熱打鐵,“娶了她,你就是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的天,她為你煮飯烹湯生兒育女,從此世界再大,她心裏眼裏都隻有你。”
慕春寅摸摸下巴,麵上浮起興味,“雖然我還不讚同你說我對她是愛情……但你說把她變成我老婆後的好處,我倒是很感興趣,畢竟這終身福利太誘人了,容我想想……”
……
經過基友們這一番鼓動後,慕少爺還真用心琢磨去了。當晚,同老外合作商的會談結束後,他躺在酒店柔軟的床上,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方才回房的電梯上,有個金發碧眼的美人頻頻對他拋媚眼,他沒回應,卻盯著美人濃密的長發想起樊歆烏黑如緞的頭發,兩人在一起時,他經常把玩,指尖覆在那三千青絲上,觸感微涼順滑。
他伸出手,對著虛空之處,想象她在身邊,做著撫摸她發絲的動作。這一個動作落下,忽然便無法遏製的想她。想她深幽綿長的發香,想她唇畔的小梨渦,想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想她給予的溫暖與溫柔,思念如潮水,激蕩在胸臆間,竟不可控製。
思念的最後,他記起那天在黑暗中的擁吻,伸手不見五指的樓梯道,他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裏,唇齒間的甜蜜追逐,胸臆間的心潮澎湃,從未有過。
這種奇怪而熱烈的感受……究竟是親情還是愛情?
他無法定義……或許,赫祈周珅是對的——他對她的感情,早就超出了親情可控製的領域,在歲月的浮光掠影中,逐漸滑向愛情。
他起身走到陽台。寬大的露台傳來幽涼的風,城市的夜景在霓虹中斑斕如畫。不知這五光十色的城市裏,有多少同他一樣輾轉難眠的思念。
他靜靜看了半晌,給赫祈打了一個電話,他的決定言簡意賅,“等這事完,我就跟她領證。”
赫祈驚道:“你的速度好快!”
慕春寅道:“我用我卓越的智慧想明白了,一來這世上的女人,除了我媽以外,我最愛就是她,二來我也不知道該找誰做老婆,想來想去沒人比她更合適,三來這婚後的福利太大了,像她這種伺候人麵麵俱到的女人,不要是傻瓜。”
他話落低頭看腕表,思索道:“我後天可以騰出五個小時的空閑,再加夜間休息時間,一共能有13個小時,我飛回國,除去往返路程跟提前登機時間,還剩一個小時,我利用那段時間求婚。”
赫祈再次一驚,“後天?你也太快了吧!還真說風就是雨啊!”
“那當然!決策能力很重要,執行能力同樣重要!要不是走不開,我肯定現在就飛回去。”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樊歆不知道呀,你突然求婚,人家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萬一嚇到了不答應呢?何況求婚要的是浪漫跟氣氛,你匆忙來去,能布置什麽浪漫啊?”
“倒也是。”
“再說了,女人的心思跟男人不一樣。我擔心她還對溫淺舊情難忘,要不你先跟她談談,摸清她的想法再做準備。起碼你得知道她愛不愛你,如果她毫不猶豫回答愛,那求婚多半沒問題,沒有女人不想嫁給自己愛的男人。”
慕春寅想了想,深以為然,“你說的對,那我後天回國,先探探她的想法。”
赫祈道:“你打電話就可以探嘛,不用回國,那……”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掛了。
※
兩天後,樊歆在家裏收拾著去Z市行李,慕春寅的電話突然打來,讓她馬上趕到機場,樊歆雖然莫名其妙,但還是去了。
一個小時後,機場VIP候機室內,慕春寅坐在頂級貴賓專屬小隔間內,一麵喝紅茶,一臉滿足的吃著樊歆帶來的三鮮小餛飩——飛奔到機場之前,想著慕春寅肯定沒在飛機上吃什麽,樊歆煮了一鍋小餛飩,拿保溫盒帶到了機場。
一碗鮮香熱乎的餛飩下肚,頭條帝臉上笑開了花,通宵未睡趕飛機的疲勞拋到了九霄雲外。樊歆在他吃完後又遞出一個三層的大食盒,道:“這裏頭是我昨夜包的餛飩,有三鮮餡蝦仁餡跟牛肉餡,你吃不慣國外的飯菜,就讓人把餛飩煮給你吃。”
乳白色的食盒內,一層層隔盤將包好的餛飩被按餡分開碼放,最底下還放了一些下飯的小菜,鋪滿一碟子的金黃——是慕春寅愛吃的香炸酥脆小魚幹。
慕春寅看著食盒,眼裏有動容。那邊樊歆還在納悶的問:“怎麽突然回來,在機場呆不了一會又要走?是因為演唱會來不了提前給我打氣嗎?”她眯眼笑著,“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
慕春寅見她笑得動人,道:“算是吧。”
樊歆低頭笑得更甜,唇畔梨渦蕩漾。慕春寅瞅著她的笑顏,倏然覺得酒窩一詞著實取得傳神,漂亮女人一旦有酒窩,笑起來當真能醉死人。眼下自己就像幾杯香醇的美酒下肚,腦子熏熏然,心裏的快樂無法言喻。
他越來越堅信周珅赫祈的話——他愛上了樊歆,男女之間的愛。也許在她低眉淺笑的這一刻,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不曾留意的光影流年中,愛一點一滴,最後水滴石穿,滲入命運深處。
他伸出手攬住她的肩,在她抬頭看向他的一瞬,他注視著她的眼睛,緩緩地,認真地,問出這一路在心頭輾轉反側的話——“慕心……你愛我嗎?”
雖不懂慕春寅為何沒頭沒腦的問這一句,但樊歆仍是點頭,“愛。”
相依為命這麽多年,怎麽能不愛?
慕春寅眸裏爆出歡喜,他將樊歆的手攏在掌心,他的左手她的右手,彼此十指交纏緊扣,似兩株纏繞偎依的藤蔓。他說:“我也愛你。”
樊歆哪能理解他這一刻的激動,她抽了抽手,“別,這是公眾場合,萬一記者看到又要亂寫了。”
慕春寅笑道:“隨他們寫去唄。”反正你馬上就是我媳婦了——後半句他沒說出口,但想著未來記者們都得尊稱樊歆為“慕太”,他心情很好,習慣性想去揉她的發,可又舍不得跟她的十指緊扣,便騰出另一隻手撫她的發,說:“公司的事一忙完我就回,頂多一個禮拜,到時候給你驚喜。”
樊歆頷首。驚喜應該是禮物吧,他不管去哪都會給她帶禮物,或是名貴的珠寶,或是華美的禮服,或是可愛的玩偶……多到塞滿家裏三個房間。
慕春寅接著道:“等我回來,我們就搬到湖心島,那裏的房子已經裝修好了。”
樊歆驚喜道:“真的?是我想要的中國風嗎?”
“當然。花園圍繞著中式別墅,別墅左邊是溫泉,右邊是人工湖,湖上有長廊跟亭謝,亭下栽白紅兩色的睡蓮。不出意外的話,我們一搬過去蓮花就得開了。”
樊歆露出憧憬的表情,“好期待……”
慕春寅彎唇一笑,隨即轉了個話題,“昨天的新聞說李崇柏用遙控飛機載著花籃與鑽戒向女友求婚,你有什麽看法嗎?”
這話題跳轉的突兀,但同是圈裏人,互相提起也很正常,樊歆道:“很有創意啊,不過我更喜歡熱氣球上求婚,飛在半空那才浪漫!”
“喜歡什麽樣的首飾?比如戒指……”
這問題就更摸不著頭腦,但想著他從前也老給她買首飾,樊歆便如實回答:“獨特一點的,如果有鑽,星星形狀的最好……但這好像不現實,婉婉說單顆鑽石有方與圓有水滴馬眼,但沒有星星的……”
慕春寅眉梢彎了彎,有勢在必得的篤定,“用心找會有的。”
接著他問:“有空的話,最想去哪個地方旅遊?”
“愛琴海。赫祈在那拍的照片都好漂亮。”
慕春寅頷首,將希臘納入蜜月規劃。
將求婚結婚的重要計劃敲定以後,候機廳響起的航班廣播,提醒著慕春寅該返程。慕春寅有些依依不舍,離開雅間前他問樊歆,“我要走了,你沒什麽表示嗎?”
樊歆微怔,“要什麽表示啊?”想了想她伸手揮了揮,“哦,一路順風,早去早回。”
慕春寅笑了笑,靜靜看了她三秒鍾,驀地轉身,一手摟住她的腰,俯下臉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他的氣息撲麵而來,因著許久沒有過鶯鶯燕燕,再沒有從前的馥鬱奢靡,隻剩一抹華涼的清幽,像是深冬臘月的一盞清酒。而他的唇貼在她唇上,不過一刹即離,輕淺似深春花飄,仲秋露落。
極輕,極淺,卻醞著極濃的甜。
然後他說:“慕心,我好高興。”
旋即跟她揮手告別,“我走了。”
樊歆被這猝不及防的親昵愣住,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呆呆自語,“他高興什麽?”
過了會她終於回過神,猛地擦了擦唇,惱道:“這家夥怎麽又動手動腳?!最近是怎麽回事!不行!開完演唱會我必須跟他談談……不能再這樣了!”
☆、第76章 Chapter76 春信
送完慕春寅後,樊歆回到了盛唐。
演唱會隻差幾天,後天就得去Z市演唱會場做開唱準備,趁著今明兩天還有些時間,她去了舞蹈室再鞏固一下舞蹈動作。
四麵都是鏡子的寬大房間裏,她跟著節奏一遍遍練習。放在窗台上的手機不時響起,傳來叮咚的短信聲,她匆匆掠過,目光掃到發件人姓名時便將手機擱下,繼續跳舞。
她不用看手機也知道來人是誰。自那次雨夜之後,他頻頻短信電話,但她一個也沒接,短信亦是從未打開看過。
不錯,她曾是喜歡他,喜歡到一度將姿態低到塵埃裏去。
但感情就是感情,不能拿來做報恩的工具,她寧願就這樣無望的單戀著,也不要他以情感作為回報——倘若她這二十年還有那麽一絲半點驕傲可言,這便是了。
她昂起頭,曲直頸脖,舒展雙臂做出天鵝的姿態,看著鏡中的自己,繼續跳。
※
黃昏日暮,天際一輪斜陽低垂,蒼穹的色澤奇妙而矛盾,東邊的天是逼近暮色的青藍,似景泰藍上薄而純淨的釉,而西邊則被日落與晚霞織成一匹暖金色的鮮亮綢緞,半青半金,撞出瑰麗豔豔的視覺衝突。
公園幽靜的樹林內,有人長身玉立於高大喬木下,肩上架著小提琴,正緩緩撥動。音樂同夕暉一道跳躍在翠綠的枝椏間,悠揚綿長。
而拉琴之人似乎並未全心投入,他時不時停下,看看樹林一側的小路。曲折的小路蜿蜒到天邊,在風吹過樹葉的颯颯聲響中,靜候著拉琴之人相約的女子。
然而,她遲遲不來。
斜陽漸漸斂去最後一絲光熱,暮色四合,天地間呈朦朧的煙灰色,溫淺低頭看腕表,時間已是六點半。
他約的是下午四點——那個雨夜倉促而淩亂,他要表達的未能如願,她情緒抵觸的關門離去後,他立在柵欄外靜默許久,頓悟自己的唐突,決意再同她心平氣和談一談。
可接下來的情況超出他的預料,打給她的電話無人接,發給她的短信無回音,這一冷一熱的狀態就像彼此曾經關係的對調——昔日,她不顧一切的追逐,他冷眼旁觀的無視,不想風水輪流轉,眼下換他忐忑小心的靠近,而她堅決果斷的回避。
當真是報應,他環視茫茫暮色,苦笑。
……
天色終於徹底暗下,夜晚到來,她仍未出現。
他沒有離開,隻立在原地,將手中的提琴繼續撥動。
琴聲在夜色裏彌漫,低緩而淒婉,透出主人的心境。昏暗的樹林裏,月亮緩緩爬上樹梢,將清冷的輝光銀霜般鋪泄開來。溫淺沐在霜華之中,身後是蕭索的樹林與斑駁的光影。
提琴孤獨的音色中,溫淺將臉頰虛虛貼著琴麵,倏然想起年少時看過的詩,那首徐誌摩的《我是如此孤獨而完整》,意境跟如今很有幾分相似。
“我是如此的單獨而完整,
在多少個清晨,
我獨自冒著冷,
去薄霜鋪地的林子裏,
為聽鳥語,為盼朝陽,
尋泥土裏漸次蘇醒的花草。
但春信不至,春信不至。
.
我是如此的單獨而完整,
在無數個夜晚,
我獨自頂著冷風,
佇立在老橘樹下的橋頭,
隻為聽一曲夜鶯的哀歌,
我倚暖了石欄上的青苔,
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但夜鶯不來,夜鶯不來。”
……
最後一個尾音結束,溫淺收回提琴,悵然地看向前方的小路。
然而,林裏晚風漸起,青苔已冷,鳥啼歸寂,可他等待的春信,靜候的夜鶯,終究沒來。
……
而同一時刻的盛唐,樊歆依舊在練功房練舞。到了夜裏十點時,莫婉婉拽著她去吃夜宵。
夜宵過後的莫婉婉將樊歆送回了家,抵達別墅門口時,兩畔樹木在路燈的掩映中影影綽綽。
莫婉婉並沒讓樊歆下車,而是慢悠悠點了一支煙,她抽的是女士的煙,嫋嫋的煙霧繚繞開來,不同於男人煙的勁辣,自有一股細膩的纏綿。她吞雲吐霧一口,斜睨樊歆一眼,開門見山,“溫淺今天約你,你怎麽沒去?”
“不想去。”
莫娃又問:“他跟你表白了?”
樊歆漫無焦點的瞧著車窗外的路,“我覺得很荒謬。”
莫婉婉抽了一口,道:“沒什麽荒謬的,他是真喜歡你。”
“不可能,他是溫淺啊!”樊歆搖頭,低頭撥弄著包包的帶子。
是的,是誰都不可能是他。
十年單戀,怎敢奢求他將她放入心中。
莫婉婉含著煙低笑,道:“樊歆,其實溫淺一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樊歆手中的動作倏然停住。
“怕你跟他相處尷尬,他裝作不知道。”莫婉婉道:“後來他陸陸續續為你做了很多事,比如幫你寫歌作曲,扶你走上音樂道路,送你手鏈衣服博你開心,劉誌軍事件為你洗刷冤屈……”
樊歆截住她的話,“如果曾有人為我差點犧牲性命,為了報恩,我也會這麽做,這不代表就是喜歡。”
莫婉婉神情鮮見的嚴肅,“如果這不算喜歡,那你知不知道,上次你被木杖刺傷,他抱著你瘋了般往醫院趕,你的血流了他整個衣袖,他的臉嚇得發白……溫淺是什麽人,我跟他認識這麽多年,從沒見他這個模樣。”
樊歆靜默,半晌後搖頭道:“我還是不敢相信,更不敢有非分之想……”
莫婉婉夾著煙,猛地深吸最後一口,“樊歆,別騙你自己,你心裏還有他。”
樊歆靠在車座上,須臾她揮揮手,“婉婉不說了好不好?我回去收拾東西,明天要去Z市準備演唱會了。”
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場演唱會,是檢驗她這些年積累與所得的時刻,她不想為任何事分心。
莫婉婉目送樊歆下了車,待樊歆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以後,她撥出了溫淺的號碼。
※
大抵是因為莫婉婉的那席話,樊歆這夜再一次失眠,雖然強迫著自己去想演唱會的事,但最後她卻分了心。
她想起那個雨夜,兩人緊擁的身軀與貼在一起的臉頰,潮濕的水汽中有他淡淡的茶香,冰冷的雨滴下是他滾燙的唇……那樣炙熱的親昵,即便事隔數天後捂著胸襟,依然能察覺心房深處劇烈的搏動,那是被她埋藏多年的情愫,難捺不住的要翻湧出來。
噗通,噗通,噗通,不可控製。每一聲心跳,皆關於那個豆蔻年華裏有著清雋輪廓、修長十指的男生。
倘若這一刻的情懷叫心事,全是他的名字。
是的,不論現在他是喜歡還是報恩,無論她是震驚或是質疑,她都被莫婉婉一語中的——她心裏還有他。
雖然她不願承認,雖然她渴望將過去放下,但她無法逃避自己的心。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聖域,烈火無法焚毀,狂水無法淹沒,時光無法荒蕪。這片領域的名字,叫初戀。而他立在往事深處,從沒一秒鍾離開過。
※
翌日團隊出發去了Z市,為演唱會的事提前做準備。
人生中第一場演唱會即將開始,樊歆暫時將溫淺的事壓在腦後,又拿出拚命三郎的勁,全身心投入到演唱會籌備中。
某次樊歆練舞練到大汗淋漓,周圍人都看不下去,莫婉婉跟汪姐強拉她休息,為了讓她喘口氣,幾人聊起輕鬆的話題,莫婉婉問樊歆什麽樣的求愛儀式最浪漫,樊歆想了想,環視身畔的音樂會場,道:“對於一個歌者來說,沒什麽比在舞台上見證愛情更浪漫吧。音樂鮮花煙火,哈哈,如果露天場地能再來個熱氣球,滿載鮮花跟娃娃飛到半空中,那浪漫,是女人都招架不住。!”
見她捧著下巴麵帶憧憬,莫婉婉笑笑,將這話默默記在心裏。
※
演唱會那天終於到來。
即便做足了心理準備,樊歆還是驚了驚。
可容納萬人的露天演唱會場裏座無虛席,熙熙攘攘的台下觀眾揮著熒光棒與高亮粉絲牌,每一首歌曲後都有雷鳴般的掌聲與成千上萬的光亮揮舞,粉絲齊聲呐喊她的名字,同她一起哼唱哭笑,樊歆對觀眾的熱情無以為報,唯有在萬眾矚目中發揮最大的能力高歌熱舞。
不少圈內人出席了樊歆的演唱會做嘉賓,不僅有盛唐的同門藝人,更有在《歌手之夜》與樊歆同台競演的老牌歌手祁峰,曾與樊歆鬧過矛盾又握手言和的當紅小生李崇柏,其中最令人矚目的當屬天王赫祈。他一出場,全場尖叫,他與樊歆合唱了一首抒情慢歌,粉絲們都聽醉了。不少人拿出手機攝影,將視頻放到網上,微博立時瘋傳無數。有網友強勢圍觀的同時有人跑到天才音樂家微博上留言,“溫大,精靈歌姬開唱了,十年苦戀,不求你回應,不求你愛她,但求像老朋友一樣捧個場!”
此話一出,惹來網友點讚無數,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驚喜在後頭。
※
舞台正中,樊歆跟赫祈合唱結束後,赫祈便鞠躬退場。他退到了幕後,去休息室休息。
周珅也在休息室,兩個好哥們坐在沙發上,悠然瞅著LED屏幕上樊歆。赫祈突然想起什麽,說:“我剛從後台過,見好幾個人搬了一大盆奇怪的花進場,這是演唱會安排的環節嗎?”
周珅道:“沒聽汪和真說有這環節啊,莫非是同行送的,或者是瘋狂的粉絲?”他想了想道:“謹慎起見,我跟汪和珍打個電話。”
電話占線,周珅道:“今天來了很多媒體,對外宣傳的事都歸她負責,估計她這會忙瘋了吧。”
須臾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春春送的,他那天說要給樊歆驚喜,多半指的就是這件。”見赫祈仍埋頭思索,笑道:“別擔心了,會場這塊歸莫婉婉負責,她是樊歆的死黨,絕不會做不利樊歆的事。”
他這話不假,赫祈想了想,便跟周珅一起繼續看演唱會現場。
然而沒看十分鍾,兩人臉色猛地大變,似在屏幕上看到極震驚的事,兩人脫口而出:“壞了!”
周珅一馬當先跳起來,正要開門衝出去,卻發現門被反鎖了,如何都擰不開。他正要踹門,莫婉婉的臉出現在門外,衝房內的兩人笑道:“別掙紮了,這門你們踢不壞的。”
“男人婆你幹嘛!”周珅大驚。
赫祈跟在後麵不敢置信的問:“你幹嘛把我們反鎖,會場上是怎麽回事!”
莫婉婉雙手環胸,甩甩短發得意的笑,“姐在做好事呢!”
見周珅不住踢門,她笑道:“兄弟,你踹開門也沒用,整個會場都是榮光與莫氏的人了。”
赫祈跟周珅臉色瞬時僵住。
☆、第77章 Chapter77 表白
會場那邊同休息室內一樣,樊歆同觀眾的表情亦是齊齊僵住。
這是樊歆的最後一首歌,今天的演唱會十分順利,唱完這首她便可以完美謝幕了。最後一首采取的是歌舞結合的方式,她在舞台中央唱,有一個男舞者給她伴舞。按照先前的彩排,她唱出第一小段,舞者就得出場,然後沿著燈光慢慢走到前台,與她共舞。
舞者出場前那段她唱的不錯,觀眾喝彩不斷。這小段唱完,音樂進入和緩期,她挽著長裙,跟著音樂搖曳出妙曼的舞姿,在歌詞的間隙中等候舞伴出場。
下一刻,台下觀眾表情微怔,樊歆心底輕笑,這位登場的舞伴太帥了嗎?昨天跟他彩排了幾次,也沒覺得多帥啊,還不及丹尼爾呢!
她輕歌曼舞的朝後看去,旋即一呆。
男舞伴沒來!
怎麽回事?人呢!
未等她想明白,舞台前端地麵突然打開,一個大塊頭的物什被降機緩緩送了上來。舞台上便見一個巨大的精美陶瓷花盆,通體純白如雪,裏頭放置的不是常見的玫瑰百合,亦不是其它陸地花朵,而是一朵朵緋色的碗蓮。碗蓮是蓮花科裏的獨特品種,花開至全勝也隻碗口大,但花麗色豔,清香溢遠,纖細淨植,比之尋常蓮花更動人精致。
如今這滿盆盛放的碗蓮放在舞台中央,燈光從四方投入,千百朵花擁簇在一團,與孩童巴掌大的蓮葉一映襯,一緋一碧,一豔一素,似一塊巨大美玉,紅花是深翡,綠葉是濃翠,養眼的相得益彰。
台下都被這一幕驚住,在“哇”的高呼聲中,粉絲們紛紛拿手機狂拍。
台上樊歆亦是愕然,這誰送的?慕春寅還是莫婉婉?開唱之前他們曾說要給她驚喜,祝賀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演唱會。
還未待她確定,台下觀眾又是一陣驚歎。樊歆扭頭一瞧,就見舞台上出現一隻一人多高的大泰迪熊,雖然是人戴著玩具套扮成,但那毛茸茸的棗紅色,格子襯衣與背帶褲,酒紅色領結,模樣十分討人歡喜。
泰迪熊彎腰向她伸出手來,做了一個邀請舞蹈的姿勢。它憨態可掬的樣子讓樊歆不忍拒絕,將手搭了上去。
小熊拉著樊歆在舞台上旋轉,而會場的音樂不知何時換了風格,由她演唱的曲目變成了悅耳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們在跳圓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
小熊小熊點點頭呀,點點頭呀一二一;
小洋娃娃笑起來啦,笑呀笑呀一二一。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他們跳的多整齊呀,多整齊呀一二一。”
……
輕快的節奏,優美的旋律,整個會場充滿歡樂的氣氛,台下觀眾們揮著熒光棒打著拍子,台上樊歆與泰迪熊麵對麵手拉手,踏著音樂節拍旋轉,攝影機將畫麵投向大鏡頭,照出它笨拙卻可愛的舞姿,她飛揚的裙角與發絲……她笑著,隨著泰迪熊旋轉旋轉,像回到童年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圓圈舞一圈再一圈。
曲終樂停,樊歆戀戀不舍停下腳步,額上冒出了薄薄的汗意,也顧不得擦拭——雖然不知道這是誰給的驚喜,但她快活極了。
泰迪熊在她對麵站著,見她跳得氣喘臉紅,變戲法般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物件,樊歆低頭一瞅,撲哧一笑,那是個非常可愛的小熊水杯,Q版的設計精致的做工,晶瑩剔透的杯身是水晶的材質,裏頭蕩漾著淺紫色的液體,在燈光下瀲灩如寶石,似乎是果汁。
台下觀眾們對這一幕忍俊不禁,紛紛鼓起掌來。泰迪熊擰開杯蓋,殷勤遞到樊歆麵前,樊歆抿唇嚐了一口,味道酸甜適中,是口感極好的葡萄汁——這對早已唱到口幹舌燥的的她來說,再貼心不過。
樊歆正想道謝,誰知精彩又來——小熊猛地從身後一撈,捧出一大串氣球,大大小小五彩繽紛的冰淇淋色澤,極惹人喜愛,樊歆抱著氣球連連說謝謝,眼角都快笑彎成了月牙。
小熊搖頭,隔著厚厚的頭套看不清真實麵容,但樊歆能察覺得到,頭套裏麵的那個人一定是笑吟吟。泰迪熊見她開心大笑,長開胖乎乎的臂膀,做出索取擁抱的動作。樊歆心情好極,捏著手中的氣球抱了一下它。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擁抱的刹那,隔著毛茸套她嗅見一縷茶香,極輕極淺,像某人清新爽朗的氣息,旋即混入嘈雜的會場空氣中,消散不見。
她有一霎的失神,而後立馬否認,跟自己說,這絕不可能。
那個人從來便高貴優雅,清高自負,怎麽會放下身段故扮滑稽的出現在這,這太荒謬。
她笑著搖頭,而熊熊已經離場,台下有掌聲熱烈響起,歡送這一隻給予他們快樂記憶的泰迪熊。掌聲未落多久,觀眾席又是一陣尖叫——場內上方天空陡然一亮,無溫度的冷焰火從四麵八方騰上天空,伴隨著震耳的轟鳴聲,炸開一朵朵煙花。
焰火原本沒什麽稀奇,可那焰火卻不是尋常花色,而是輪廓分明的星星形狀,幽藍的色澤交相盛放,將墨藍色的蒼穹點綴成熠熠生輝的星空。
旋即更大的歡呼聲響起,原來那天上的煙火砰砰砰炸響後,竟從星狀變成寶藍色的煙火字體,漫天全是“樊歆”兩個字。台下不住有人歡呼呐喊——會場已由單純的演唱會變成了百花齊放的奇景美景聖地,先是五月賞碗蓮,隨後熊熊出場跳舞玩魔術,接著又是別開生麵的煙火,應接不暇。
正當觀眾將巴掌都拍紅時,煙火與舞台燈光猛然全熄,廣場一霎歸於寂靜,幽暗的半空中突現一條長長的“銀河”,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那銀河驟然四散,化作成千上萬個亮點蓬然散開,一團團繚繞在舞台,驚心動魄的美麗。有粉絲反應快,嚷道:“螢火蟲!”
人群騷動起來,不住有女生發出驚喜的尖叫。成千上萬的飛螢盤旋在會場,拖著尾部的微光,漂浮這烏沉的夜色裏,似流星閃爍,似水鑽璀璨,如夢亦如幻。
台上樊歆亦目瞪口呆,她從未見過這樣浩瀚的的螢火蟲群,蟲兒們飛舞在她身邊,拖出無數道瑩瑩的輝光,或落在她的拖尾長裙上,或落在她烏黑的發間,還有大膽的降落在她指尖……她像是置身於童話故事裏的魔法森林,周身一閃一閃,全是充滿奇異的精靈。
她被這夢幻一幕衝擊得恍恍惚惚,腦裏猜測著這究竟出自誰的安排——這麽巧的心思,莫婉婉想不出來。
還未待她想個通透,耳畔傳來樂器之聲,似是有人撥動琴弦,劃出徜徉的音符。那一霎全場觀眾猛然瞪大眼,像是看到難以置信的事物,異口同聲狂喜尖叫——“啊!!!!!!!”
仿佛這一聲不還足以表達震驚與歡喜,粉絲們齊齊站起身來,瘋狂的搖晃著手中熒光棒,發出一聲更大的嘶喊,猛烈如海嘯席卷——“啊!!!!!!!!!”
這高呼達到演唱會三小時以來最大聲量,遠比其他大牌嘉賓登場時狂熱數倍,聲波如巨浪席卷全場,似要將這無邊夜色衝破。
“啊!!!!!!!”
“啊!!!!!!!!!!!!!!”
聲浪一聲蓋過一聲,隻差將舞台掀翻。
空前的尖叫聲中,樊歆慢慢扭過頭去,就見舞台左後不知何時亮起一束燈光,那幽幽的光束與飛舞的飛螢中,放置著一架雅黑的三角鋼琴,有人一身雪白燕尾服,身姿筆挺的坐在鋼琴前,十指輕快彈奏。
樊歆呼吸一滯!溫淺!
螢火蟲在夜空裏肆意翩飛,溫淺的麵容沐浴在微光之中,朦朧如月下糯種白玉。他抬頭看向樊歆,指尖不停,音樂如水般潺潺流淌,舒緩的前奏過後,響起他低沉而磁性的歌聲:
“寄,沒有地址的信。
這樣的情緒,有種距離……”
剛一開口,便激起全場一陣瘋狂尖叫。溫淺這些年作詞作曲亦演奏,但從不獻唱。
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知道他有怎樣的歌喉,甚至有人因他從不開口獻唱便猜測他五音不全,今天一舉打破所有傳言。
他的嗓音深沉醇厚,含著一絲微微的沙啞,吐詞字正腔圓,音調抑揚頓挫,整個聲線優美到無懈可擊,一字一句緩緩道來,仿似一塊巨大的磁鐵,將全場所有注意力吸引而去。
他還在繼續唱。
“你,放著誰的歌曲。
是怎樣的心情,能不能說給我聽?
雨,下得好安靜,是不是你偷偷在哭泣?
幸福,真的不容易,在你的背景,有我愛你。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不用再多說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離。
我多麽想每一次的美麗,是因為你……”
這是蔡旻佑的《我可以》,同五月天的《我不願讓你一個人》一樣,屬於男生表白金曲——全場升起疑惑,天才音樂家這是在表白嗎?
樊歆也沒緩過神來,鋼琴那側溫淺還在從容不迫的彈唱:
“幸福,真的不容易,在你的背景,有我愛你。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不用再多說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離。
我多麽想每一次的美麗,是因為你。”
伴奏漸大,歌曲壓軸的□□來到,溫淺抬頭,凝視樊歆的眼睛,用清晰的口吻朗聲唱出那句“我可以”,那樣的執著而堅定的眼神,被立體聲伴奏烘托得深情誠摯。台下觀眾被這氣氛感染,忍不住伸出雙手揮動起來,跟他一道大聲合唱,千千萬萬個嗓音交織成聲波的浪潮,在廣場內激烈衝撞,每一句都滿含期待與憧憬。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不用再多說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離。
我多麽想每一次的美麗,是因為你!”
歌曲終於結束,萬眾矚目中,鋼琴前的溫淺緩緩站起身,高光打在他身上,純白的禮服墨黑的鋼琴,構成世間最優雅匹配的色澤。無數飛螢星星點點繞在他身側,映出他清俊的容顏。他一步一步走到樊歆身邊,從容的姿儀,和緩的步履,彰顯世家子弟最得體的風範。
廣場內屏息靜氣,粉絲們預感到要發生什麽,全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
溫淺靜靜凝視著樊歆,麵上煥發著清潤柔和的光彩,烏黑的瞳仁仿似能吸走這世上一切的光亮。他拿起話筒,環視全場觀眾,薄唇微啟,郎朗的聲音在會場回蕩。
“十年之前,我曾邂逅一位天使,她那樣美好,那樣喜歡我,我卻不懂珍惜。好在上蒼垂憐,讓我再次遇見她。這一次,我想對她說——”他將視線投在樊歆身上,大屏幕放大出兩人對視的臉,他幽深的眸子盈滿堅定,他看著她,一字一頓說:“趁你還愛我,我不能再錯過。”
他微笑起來,薄唇彎起三十度的弧度,突然提高聲音喊出一句話。
“樊歆,我們在一起吧。”
頂級配置的音響一字不漏放大他的聲音,全場一片震驚的倒吸氣。
表白!真的是表白!
場內一片尖叫,不知是誰開的頭,喊了一聲“在一起”,緊接著萬千呐喊如狂潮般湧起:
“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
粉絲們的呐喊如颶風席卷,而樊歆定定看著溫淺的臉龐,竟失去思考能力。
她從未想過,有生之年,他會踏著一路燈光星火,穿過繁世人海翩翩而來,送她驚豔的碗蓮,扮泰迪熊邀她跳舞,製造出夢幻的螢火蟲國度,在台上獻聲歌唱,於萬人見證下深情表白。
她不敢相信,她真的不敢相信。
十年了,她愛了他十年。
年少時,他曾立在時光深處,模糊她的信仰。
人生道路上,他是這樣獨特而刻骨的存在,有限的歲月裏,她曾用無限的愛慕追隨著他,她會為他的一抹淺笑歡欣鼓舞,會為他的一句話念念不忘,甚至他一個漫不經心的抬眸,便能落下漫天星辰,換她一夜輾轉難眠。
她心緒激蕩起伏,忘了回應,忘了言語,忘了周身一切。粉絲的呼喊聲一**在場內激撞,而她兀自發怔。
溫淺哪裏會給她躊躇的機會,他微傾著身,伸出右手,紳士如舞會上的邀約,他說:“如果你願意,請把手給我。”
樊歆沒動,仍是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她遲鈍的反應讓場麵略顯尷尬,溫淺卻從容一笑,朝天上一指,道:“看,那是什麽?”
樊歆仰起頭去,就見一架碩大的、圓拱形的、繪著花草雲彩等圖案的熱氣球,滿載各式鮮花與可愛布偶緩緩飄落。全場立時狂歡尖叫,拍照聲哢擦哢擦彼此起伏。
樊歆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幕,想起童年的飛行夢。在她六七歲時,她希望有一個大大的五彩氣球,不同於飛行機械的冰冷生硬,裝滿花朵與布偶,帶她飛向更高的天際。
而眼下向往的一幕就在麵前,她激動到連話都忘了說。
會場裏的流螢還在,閃閃爍爍如漂浮的星辰,不遠處緋色蓮花如錦如霞,在風中氤氳開清雅的香氣。耳畔傳來動人的音樂,似乎是口琴,吹著愉快、愜意的蘇格蘭民調,舞台周圍全是人,他們揮舞著亮晶晶的熒光棒,每張麵孔上都洋溢著熱情而滿含祝福的笑意……光影斑駁的會場中,一切情景如慢鏡頭般緩緩掠過,她看著看著,腦中越發飄忽,覺得自己沉浸於一場奇妙的夢幻。
夢裏流光謝盡繁華,而身畔那位英俊的男人正側頭衝他微笑。
他的笑真美,美到撥亂她的心跳,美到慌亂她的年華。
他向她微微欠身,再次沉穩伸出手來,筆挺的背脊是紳士的風采,他富有磁性的嗓音一半鼓勵一半蠱惑,“想不想去天上看看?”
他舒展的掌心白皙幹淨,指節上的薄繭曾無數次在各種樂器上輾轉連綿,烙下才華橫溢的見證。她看看他的掌心,又看看天上的熱氣球,鬼使神差的將手抬起來,慢慢放了上去。
他迅速握住,握得緊緊的,似握住某種鄭重的承諾。
與子攜手,如約盟誓。十年癡戀,終得圓滿。
台下響起狂熱的尖叫與掌聲,粉絲的激動言溢於表——舞台上那纖瘦而倔強的女子,曾經在人生的道路上為愛奔跑,華麗跌倒,然而曆盡舛駁磨折,終償所願。
粉絲們的興奮夾雜著心酸與欣慰,最後化為更多的瘋狂,他們劇烈搖晃著手中的名字牌與熒光棒,似要將全身的力氣都嘶吼出來:
“溫淺樊歆!!”
“溫淺樊歆!!!”
“溫淺樊歆!!!!”
……
☆、第78章 Chapter78 打算
樊歆不記得是怎麽走出演唱會的,門外除了瘋狂的粉絲外還有大批的記者——天才音樂家求愛精靈歌姬的消息一經爆出,各路媒體便瘋了。原本寬敞的會場門外圍滿了大大小小的攝像機,樊歆被保安擁簇著離場時,“哢擦哢擦”的快門聲急切如驟雨,她眼睛都快閃花,若不是溫淺一路穩穩將她護著,她多半埋在人堆裏出不來了。
連夜回Y市是坐溫淺的車,莫婉婉說盛唐的其他人員有汪姐安排,讓她不要操心,回家好好休息才是重點。
莫婉婉說這話時樊歆沒聽得很清楚,她的思緒還沉浸在演唱會裏的夢幻中,恍恍惚惚便由著溫淺將她牽進了他的車,窗外是無數粉絲的歡呼呐喊與記者的搶鏡快拍。
汽車穿過繁華的城市街道,將一路霓虹紅綠甩在身後,駛向蜿蜒的高速公路。她同溫淺坐在後車廂,大概是太過亢奮,她根本無法靜下來思考,腦子裏一幀幀全是閃現的畫麵,一會是演唱會上的螢火蟲國度,一會是那漫天的星星煙火,一會又是乘著熱氣球飛向夜空,那飄乎乎的暈眩感,整個人如漫步雲端。
她兀自對著窗發怔,聽得耳畔有人問:“今天開心嗎?”
她沉醉在演唱會上的回憶中,沒顧上說話的這人是誰,隻訥訥點了一下頭。身畔的人得了回應,似乎很是愉悅,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而她繼續發怔去了,哪記得她的手被人握了足足半小時沒鬆開過。
不多時她迷迷糊糊睡去——為了這場演唱會,她三天統共隻睡了8個小時,她太累了,不論是會前緊繃的狀態,還是演唱會中夢幻如童話的亢奮,她的身體與精神都無法再承受。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做了許多光陸離奇的夢,先是溫淺在演唱會現場彈琴唱歌,他告白了,對象卻是齊湘,而她隻是在台下凝望的觀眾。畫麵一閃回到兒時,八歲的她過生日,一家人高高興興坐在一起吃蛋糕,慕春寅將奶油塗在她臉上,她笑著跟他鬧成一團。
夢到這戛然而止,車身的平穩中略含一點搖晃,她閉著眼欲醒未醒,伸手含含糊糊摸了摸身旁的人,指尖觸到一粒圓圓的扣子,似乎是襯衣的衣襟,而她正靠在這人暖暖的懷裏。她覺得很安逸,滿意的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咕噥:“好暖……”
她撐著來人的胳膊抬起頭,慢慢睜開眼瞅瞅他,然後將頭埋在他懷裏,繼續睡。
下一刻她如夢初醒,猛地再次抬頭,周身的場景讓她驚住。
車子平穩的開在高速上,窗外是深邃得看不到盡頭的夜色,路畔的風刮在玻璃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昏暗的車廂內,身畔的人幹淨的眉眼,烏黑的瞳仁,清雋的輪廓,漂亮到令人發指,曾是她初戀中那個最好的人,但卻不是剛才睡夢中熟悉的慕春寅。
天窗開了一絲縫隙,五月初的晚風迎麵吹來,被這春末的寒氣兜臉一撲,演唱會上的恍惚感終於褪去,丟了幾小時的理智與思緒從九霄雲外回了本尊。
“溫先生?”
她推開了他,他微微挑眉,“這麽了?這樣靠著睡不舒服嗎?”
她看著麵前的人,一時腦子淩亂無比,想換個姿勢坐,卻發現手被溫淺握著在。她將手抽了抽,對方沒鬆。
溫淺以為她是羞怯,眸裏含了一絲笑,“你該改個稱呼了,那有人這樣稱呼自己男朋友的。”
樊歆微怔,演唱會上一幕幕如電影回放掠過,他為她彈琴唱歌,他當著千萬人的麵表白,他說,如果您願意,就把手給我……此後,他便與她十指緊扣登上熱氣球,在高空俯瞰地麵的刹那,他捧出鮮花送給她……原來這一切不是白日做夢!都是真的!
她捂起臉,這一刻的思緒既瘋狂又焦慮。
瘋狂的是,有朝一日,她的男神竟會對她表白,這太不可思議了。
焦慮的是,慕春寅知道肯定要砍死她!
她將臉埋在膝蓋上,腦中亂如麻。
一定是今晚的氣氛太美好,一定是那粉絲的尖叫太瘋狂,那夢幻的場景一出來,她就像被火星砸了大腦,激動、驚喜、慌亂、甚至有些無措……整個人都是蒙的!導致後麵的行為都在非理智的情況下發生了。
她趕緊補救,訕訕地解釋:“溫先生,今晚我有些糊塗……”
她聲音有些小,溫淺沒聽明白,但見她對自己笑,他便也笑了起來,截住她的話:“不糊塗,一切都很好,又乖又可愛。”說著伸手刮了刮她鼻子,很親昵的姿勢。
樊歆:“……”又乖又可愛,她是兔子嗎?
她指指車窗外的夜空,更賣力解釋:“溫先生,我承認我還喜歡你,但在我眼裏,你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我隻要遠遠看著就心滿意足了,從沒想過要摘下來據為己有。”
“不用你摘,我是自己跳下來落到你懷裏的。”
樊歆:“……”
“溫先生,我直說了吧,咱倆今晚有些誤會,我特別想上那個熱氣球,剛巧你把手伸過來,我以為你要拉我上去,昏乎乎就把手遞給了你……所以我的本意不是要答應你……”
溫淺:“……”
樊歆小心翼翼看著他的臉,“所以我想……今晚的事,我們還是別當真了……”
溫淺眸中有失落一閃而過,旋即他沉穩的笑,“在你眼裏,牽了手不算什麽,但在我心裏,牽了手就是約定。”
他的固執讓樊歆不知如何是好,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認真看著溫淺的眼睛說:“溫先生,我覺得你不是喜歡我,你隻是感激我,你把這種恩情當做了喜歡。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真的不需要。”
見溫淺張口要反駁,樊歆止住了他,“溫先生,咱能不能不討論這個話題了,我暈車,有些難受,想再睡會。”
溫淺麵色漸漸黯然,最終他說:“好,那你休息吧。”
……
樊歆迷迷糊糊再次睡去,直到兩小時後車抵達Y市,回到慕氏宅邸。
車窗外路燈略顯昏暗,烏色柵欄後是大片花園與三層樓的洋房,月色鋪滿庭院,晚風將花香吹進車廂。睜開眼的樊歆看著眼前熟悉一幕,睡前淩亂的心似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撫過,忽然便踏實了些。
果然,家是最讓人倍感安心的港灣。
她剛要推門下車,一隻手卻拉住了她。旋即那隻手的力度加大,她身子後仰,瞬時便落入了一個懷抱。
她驚了驚,一扭頭便撞進溫淺的眸子裏,他深邃的瞳仁似一片溫靜的海,內裏卻翻湧著炙熱的暗潮,他說:“樊歆,我很清楚我的心。”
還沒等她回答,她眼前人影一晃,額上突然一暖,溫淺清潤的唇印上了她的額頭,她耳根一熱,想要往回退,溫淺卻握住了她的手,附在她耳邊說:“樊歆,我是認真的。”
樊歆才平複下來的心又因這句話波瀾掀起。她什麽都沒說,拿著包包跑了,像隻驚慌失措的小鹿,溫淺坐在車內,目送她的身影離開。
她開了門,進了院子,上了樓,開了燈。二樓的窗戶映出她窈窕的身影,宛若古代剪紙窗花裏的妙曼女郎,她探頭向這邊張望,長睫撲閃若扇羽,纖細的脖頸優美似天鵝。而她的呼吸暈開在透明玻璃上,彌漫出一片霧白,淡而靜謐的秋霜色,越發將那剪影的美烘托得朦朧如畫。
車廂內的溫淺看著這一幕,驀地想起方才的歸途。四個小時前,汽車疾馳在無盡的夜色中,眼前是蜿蜒向天邊的道路,窗外是呼嘯的風,而她倚在他的懷裏,呼吸綿綿,睡態安然,唇角甚至彎著一抹淺笑,色澤如初春淡櫻。
他微微一笑,向那亮著燈房間的輕聲自語:“好不容易抓住了你,怎能放手?”
※
空蕩的別墅,樊歆一個人在家。
沐浴後她坐在三樓的露台上,看天上的星光。晚風徐徐吹著,她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心緒越來越複雜。於是她給莫婉婉打了個電話,說了今晚的事,莫婉婉大驚:“你瘋啦!你當時要死要活的喜歡他,現在送到眼前你不要!犯賤還是矯情啊!”
樊歆道:“演唱會那會人是蒙的,全場觀眾一起尖叫起來,我腦子亂成一片……回家冷靜後想清楚了,即便我再喜歡溫淺,跟他也不現實。先不管他是否喜歡我,就算他真對我有點什麽,我也不好答應,我這還有個慕春寅呢。談戀愛要分精力的,我本來工作就忙,能陪慕春寅的時間不多,再找個男朋友,我就更沒空照顧慕春寅了。”
“你是慕春寅老媽子啊,你能不能想想自己啊!”
“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他這人商場上幾乎無所不能,生活上卻是半個白癡,自理能力差,某些方麵很幼稚,吃東西挑三揀四,愛耍小性子,又有胃病……”
“那你這一生就不戀愛了,不結婚了,就圍著他轉?”
“當然要結婚,但我得等他成了家有了老婆伺候了才放心……但估計還得好幾年,一般的男人肯定不願等我,更何況是溫淺,他條件那麽好,我也不好意思耽擱他,所以不管他到底怎麽想,這事還是算了吧!”
“你這是打算為了親情犧牲愛情?”
“算是吧。”
莫婉婉沉默了,過了會一本正經問:“樊歆,呆在慕春寅身邊你真的開心嗎?”
樊歆靜默片刻,道:“客觀來講,開心跟不開心都有,大多時他都對我很好,好的時候全世界沒人比的上……但他也有某些地方我受不了,比如性子多變、敏感、疑心重,對我看管得像犯人,扣押證件經濟封鎖,另外性格暴躁,一點小事就發脾氣……”
“是啊,毛病那麽多你也受得了。”
樊歆微微一笑,眸子在夜色裏如星光閃爍:“所以這就是家人啊,家人的相處模式就是他再不好,再多毛病,你再生氣再傷心最後還是會包容……”
頓了頓,她總結道:“總之,我跟慕春寅之間,隻要他沒觸我的底線,我就不會離開他。”
莫婉婉沒再說話,兩人結束通話後,樊歆躺回了床上,撥去了慕春寅的電話,想解釋一下演唱會的事。但電話不通,她隻得掛了。
翻來覆去中,她慢慢睡了過去。
可她萬萬沒想到,等待她的將會一場狂風暴雨。
☆、第79章 Chapter79 心碎
慕春寅是淩晨五點到的家,從大洋彼岸飛回的速度快到令人咂舌,樊歆以為他再快也要明天回,沒料到他披星戴月通宵就趕了回來。
窗外的天烏蒙蒙的亮,似一塊透著微光的墨玉。慕春寅攜著一身潮濕的露水,“砰”地將房門推開,驚醒正在熟睡的樊歆。
他大步衝向床邊,徑直將樊歆從床上拎起來,“去電視台!”
樊歆鞋襪都來不及穿,被他拖著往前走,將醒的她初時還惺惺鬆鬆,旋即便被慕春寅烏雲密布的神色嚇住,她問:“去那幹嘛?”
“還能幹嘛!”慕春寅渾身散著凜冽的氣息,他拎著她的衣領,嗓門吼到窗戶都在震,“去向全世界宣布,昨晚你說的都是胡話!”
“還有。”慕春寅猛地回頭瞪她一眼,眼神冰刀般刮過她的臉,“出電視台後去民政局。”
樊歆更蒙了,“去民政局做什麽?”
“結婚!!”慕春寅烏黑的瞳仁席卷著駭人的怒潮,幾乎是咬牙切齒,“既然你管不了自己,那就讓王法來管!”
樊歆雲裏霧裏,掙紮著甩開慕春寅鐵鉗般的手,“無緣無故我跟誰結婚?”
慕春寅腳步頓住,拽著樊歆的手冷笑著,“你想跟誰結?溫淺嗎?別做夢了!我告訴你,這輩子,你名字就隻能掛在我慕春寅的戶口本下!”
“你說什麽?”樊歆愣了幾秒,像是聽見這世間最荒誕的事,“我們怎麽能結婚!”
“為什麽不能,那天你還說你愛我!”她的反應讓慕春寅暴怒,他一回頭,將她按在牆上,“你前天才說愛我,轉身就答應別人!你這朝三暮四的女人!”
屋內牆麵堅硬而冰冷,慕春寅背對著光,高大的影子覆在她身上,投下淩厲迫人的陰影。樊歆的背脊被他強抵在牆麵,磕得有些疼,她驚詫地看著他,“我是愛你,可這是家人之間的愛,我一直把你當哥哥啊……”
慕春寅扣著她的手腕猛地一緊,他盯著她,方才炙熱的眸光似被雪水澆淋的炭火,迎著晨起的寒意一寸寸變冷。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臉色有些白,不知是震驚還是痛苦,他像是沒聽清楚,將臉湊過去問:“你說什麽?”
樊歆有些害怕,但她不想瞞他,更不願將這誤會拖泥帶水下去,於是穩穩心神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說那些奇怪的話。但我把你當哥哥,不會跟你結婚的。”
慕春寅踉蹌了一下,站不穩當似的。紗窗半掩後的天色昏昏綽綽,樓道上沒有開燈,他靠著樓道扶手站定,模糊的光線中,他直直凝視著樊歆,墨黑的瞳裏有什麽撕裂開來,他說:“你再說一遍。”
“我從沒想過跟你結婚。”
這一聲清晰無比,慕春寅眸裏有劇烈的痛楚彌漫開來,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種痛苦,他揮手將她一甩,一聲暴喝,“滾!”
他猛地轉身,恰巧站在樓梯口的樊歆一個不平衡往後一仰,骨碌碌沿著樓梯滾下去,一陣惡天旋地轉的猛烈磕碰,待她反應過來,她已從二樓直直到滾到一樓拐角處,額頭與膝蓋處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往下滑,滴在睡衣上,鮮紅一片。
她痛得說不出話,怔怔將樓上的慕春寅瞧著,長長的大理石台階,交錯著灰褐與石青色的斑駁紋路,一級一級堅蜿蜒向上,構築一道冰冷的天埑,天埑盡頭是他的臉龐。
台階頂層的他也在看她,眼裏似乎掠過懊悔與絕望,但最後他轉過身,再不看她一眼。
台階下的樊歆呆看著他的背影,如墜冰湖,一層層雪水入侵肆虐,一遍遍透心刺骨的寒涼。
她看了他好久,最終在劇痛中笑起來——他曾保證不再傷她,可他再次食言——像六年前的無數次一樣,他暴虐的待她,全然不顧她的安危。
她記起六年前的那一天,也是在樓梯間,那天是慕叔叔的忌日,他們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他用力將她推到牆上,她的後腦磕出了傷,他卻隻冷眼瞧著,吐出的話如剜心的刀,“想給慕家贖罪?那就去死啊。”
她被這句話震在當場,衝出門去。街道上人來人往,她跌跌撞撞亂走,剛好遇到溫淺,在那輛失控的轎車呼嘯著衝向溫淺時,她不顧一切將他推開。性命瀕危的一霎,她躺在冰冷的地上,看著渾身的血瘋狂湧出,她居然笑了,破碎的人生在這瀕死的劇痛中圓滿起來——她救了喜歡的人,更贖了自己的罪。真好。
……
“嗬……”冰冷的大理石上,樊歆越笑越絕望……原來這罪遠沒有贖夠,這麽多年了,他依然毫無收斂。
她捂著傷處慢慢站起身,光著腳向門走去,額上鮮血沿著指縫往下流,而膝上的血順著小腿滑下來,一步一串血滴子,殷紅的色澤是命運淒豔的烙印,可她沒有痛感似的,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推門的聲音讓台階頂端的慕春寅回頭,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她,陰暗的光線像朦朧的紗,將他麵上陰霾虛化的更加濃重。他看著她身後的一串血腳印,扣緊手中的樓梯扶手,指節繃得青白,最終將所有狂湧的情緒都克製。他張了張唇,說:“今天你敢踏出這個門,就別再回來!”
樊歆背對著他,寬敞的一樓客廳襯托得她背影纖瘦又倔強,寂寂光影中她傷痕累累卻背脊筆直,她右手握在門把上,流著血的左腳已踏出門檻,眼底彌漫出濃重的悲哀,旋即她踏出另一隻腳,頭也不回離去。
※
一小時後,樊歆坐在莫婉婉家的沙發上,由著莫婉婉找的私人醫生給她包紮傷口。
這是莫婉婉單獨買的私人公寓,安全又隱蔽。莫婉婉瞅著她衣襟上的血,怒道:“這慕春寅瘋了吧!下手也不管死活的呀!”
她說著去數落樊歆:“你看吧!你為他掏心掏肺連愛了十年的男人都可以放下!他呢?他是怎麽對你的?”
樊歆什麽話也不說,隻木然盯著窗戶,醫生給她衝洗傷口縫針包紮,再痛她都一聲不哼。莫婉婉說著說著就住了嘴,她知道,樊歆身上的傷再痛也不及心裏的傷,她這次是真被慕春寅寒了心,眼下表麵上強撐堅強,內心多半正哭得大雨滂沱呢。
莫婉婉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喂,溫淺?”
發怔的樊歆回過神,伸手切斷了莫婉婉的電話。她輕聲說:“不要把這事告訴他。”
“為什麽呀?”莫婉婉指指她的傷,“你額頭、膝蓋、手肘……渾身到處都是傷,這還不跟他說!他可是你男票啊!”
“哪是男票了,我沒答應啊!”
“你答不答應已經沒關係了,演唱會之後全國都認為你倆是一對!溫淺也早把你當女朋友了!”
“你別這樣,慕春寅發起火來是個瘋子,如果我再把溫淺拖進來,矛盾隻會激化得越來越嚴重!反正你別告訴溫淺這事,他如果找我,你就說我去外地趕通告了。”
“你啊!”莫婉婉氣得戳了樊歆腦門一下。待醫生將樊歆包紮好以後,她推門出去。
莫婉婉同醫生走後,樊歆獨自呆在房間,對著窗外的太陽,一呆就是一上午。
晌午之時,莫婉婉回來了,臉色很難看,樊歆問她怎麽了,她哼了一聲,說:“沒什麽,老娘不會再去盛唐了。”
樊歆猜測莫婉婉多半是去找了慕春寅,可莫婉婉什麽也不說,一個人去了陽台抽悶煙。樊歆無奈,躲到衛生間跟赫祈打電話,赫祈一聽莫婉婉的名字就來氣,“這莫婉婉可不得了啊!跟溫淺裏應外合,演唱會上將盛唐的一幹高管全部控製……頭條帝為這事要氣瘋了!”
樊歆這才明白赫祈的意思,難怪那天溫淺表白這麽順利,難怪演唱會結束她都沒看見汪姐周珅等一幹負責演唱會的人,原來都被莫氏與榮光的人控製了。
赫祈歎了口氣,道:“不過話說回來,莫婉婉也是條漢子,頭條帝想殺她的節骨眼上,她居然敢回來當麵對質!”
樊歆一驚,“婉婉找慕春寅了?有沒有怎麽樣?”
赫祈道:“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清楚,因為她跟頭條帝關著門鬧的,但兩人出來後表情都極度可怕。哦,還有,頭條帝也也殺到了榮光,他跟溫淺對峙那架勢,可把一圈人嚇得要死!總之這事越鬧越大了……你現在是怎麽想的呀!”
樊歆默了默,對著電話一五一十的講了。
※
空曠的陽台那邊,莫婉婉已經抽到了第三根煙。
吞雲吐霧的嫋嫋青煙中,她腦中浮起盛唐董事長辦公室的一幕。
寬敞的大廳裏她跟慕春寅對立,慕春寅麵色陰鬱,他緊盯著她,“莫婉婉,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我當你是盟友,無條件信任。”
他臉色難看至極,渾身籠罩著迫人的淩冽,仿佛下一刻就將暴怒而起,然而末了他卻隻冷冷一笑,緩緩道:“我看錯了你,但我不動你……我要你好好活著,體會跟我同樣的痛苦。”
☆、第80章 Chapter80 情敵
一晃兩天過去了,盛唐一個電話都沒跟樊歆打過,原本演唱會後她馬不停蹄的要按公司安排趕通告,如今任何聲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慕春寅究竟怎麽打算。
她這邊猜測不停,而盛唐的十八樓,慕春寅正被周珅赫祈團團圍住。
赫祈恨鐵不成鋼地說:“頭條帝,縱然樊歆有千錯萬錯,你也不該對她動手,何況她還沒什麽錯。”
周珅在旁痛心疾首:“對啊,女人要靠哄的,怎麽能暴力相對呢?”
慕春寅坐在沙發上抽煙,他是極少抽煙的人,如今茶幾上的煙灰缸卻堆了厚厚一柸,橫七豎八摞起來小山似的。
赫祈接著道:“我昨天跟樊歆打了電話,你知道她怎麽說嗎?”
慕春寅夾著煙的手一頓。
赫祈道:“她說她沒想過答應溫淺,但你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大發脾氣把她推下了樓。”
慕春寅將頭埋得低低的,連續兩晚沒有合眼,讓他的狀態看起來很是憔悴,眼裏全是血絲,“其實我沒想傷害她的……一天前我還在滿世界挑求婚禮物,她說她要星星鑽戒,我不睡覺飛去南非找,然後馬不停蹄去意大利定製結婚禮服,去英國挑教堂……我想給她驚喜的,我想讓她高興,可等我滿心歡喜做好一切,她卻說從沒想過嫁給我……”
周珅拍拍他的肩,同情地道:“能想象你那一瞬間的感受,簡直是從天堂跌進地獄!”
慕春寅重重擰熄手中煙,“說這些也沒用了,是我傷害了她……”
周珅接口,“你這行為的確愚蠢極了,不論樊歆對你是愛情還是親情,她既然願意為你放棄溫淺,你就勝券在握,來日方長,咱可以把親情慢慢轉為愛情。可你不僅不抓住機會,還傷她的心!”
說到這周珅皺眉道:“我現在擔心一點……女人在傷心時會尋找溫暖的懷抱,溫淺原本沒戲的,如今坐收漁翁之利,樊歆多半會投入他的懷抱。”
赫祈道:“那咱還等著幹嘛,不能坐以待斃,咱得將樊歆拉回來,春春你現在就去找樊歆!你……”
他話還沒說完,慕春寅已經快步出了門。
……
周珅推算的不錯,“漁翁得利”的一幕正在莫婉婉家上演。
臥室內,莫婉婉原本正在陪樊歆吃藥,半途接到溫淺的電話,溫淺開門見山地說:“叫樊歆接電話。”樊歆的手機在與慕春寅爭執時摔報廢了,溫淺打不通,這些天隻能打莫婉婉的。
莫婉婉拒絕了溫淺的要求,溫淺似乎猜到什麽,堅持讓樊歆接電話,樊歆躲了溫淺幾天,再躲不過去,隻得接了。
溫淺口氣急切,“怎麽突然去了F市?什麽時候結束,我去接你。”慕春寅鬧上榮光後,溫淺擔心樊歆,想要將她護在身邊,但樊歆躲著藏著死活不見,溫淺長時間聯係不上,這幾天已是焦灼。
“不用不用!我沒什麽事!”樊歆還想繼續瞞,“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也許要十天半個月。”
話到此處,莫婉婉家的掛鍾突然響起,那是個複古的報時鳥掛鍾,整點一到,便伸出腦袋發出“咕嘰”“咕嘰”鴿子般的獨特叫喊,因著聲音並不大,樊歆便沒多做理會。
溫淺那邊沉默下來,仿佛明白了什麽,他說:“我知道了。”聲音淡淡的,隨即掛了電話。
見他掛了電話,樊歆鬆了一口氣,她拖著膝蓋的傷處一跛一跛的去陽台,看著莫婉婉靠在欄杆上,在夕陽下聽歌發呆——莫婉婉這些天不知為什麽,頻繁聽著某一首歌發呆,那是一首粵語歌,樊歆隻知道名字叫《電燈膽》,旋律不錯,但歌詞大意她沒聽明白。
樊歆聽了一會,問:“婉婉,聽說慕春寅中止與你們莫氏合作?”
莫婉婉將歌曲按下暫停,點頭。
慕春寅雖然沒動她,但其他手段卻是少不了的,他因莫婉婉遷怒莫氏,中止雙方合作,莫氏失去商業強援,損失不小。
當然,合作是雙方的,損失也是雙方的。莫氏受損,盛唐也好不到哪去,但慕春寅即便自損三分,也拒絕再跟莫氏來往,可見憤怨之深。
“對不起,你也是為了我……”樊歆滿是愧疚,“你爸肯定罵你了吧。”
莫婉婉甩甩短發,滿臉無謂,“讓他罵去,反正他也罵習慣了……從小就不管我,還找小三氣死了我媽!”
樊歆沉默,莫婉婉口中那小三她是知道的,就是溫淺的姐姐溫雅,榮光集團的實際掌權人。
莫婉婉啐道:“這小三的圖謀姐還不知道嗎!家族落魄了,就想找個大樹拉自己一把。不過話說回來,她手段還是不錯的,把我那老頭子迷得團團轉,要錢給錢,要股份給股份……”
樊歆道:“幸虧你不遷怒人,雖然討厭溫雅,卻沒遷怒過溫淺。”
“誰說的,很久以前我也討厭溫淺,還老想揍他呢!後來發現他比我更很可憐,就不討厭了。”
“可憐?”
莫婉婉麵向夕陽,朋克風的外套滿是鉚釘,在陽光下閃著微光,一頭利落的短發被五月風吹得輕顫,她沒心沒肺的臉罕見的浮起憐憫:“那樣的家庭,怎麽能不可憐?”
樊歆待要再問,耳畔卻響起門鈴聲,莫婉婉嘀咕道:“誰呀,送水的麽?”
她跳下欄杆,走到客廳開門,目光掃到門後那張臉上,跟陽台上的樊歆同時愣住。
溫淺走進屋裏,麵對兩個自稱去了F市的女人毫不意外。當視線落在樊歆傷處厚厚的繃帶上時,他一怔。
樊歆猶豫半天,不知是該解釋為什麽欺騙溫淺她在外地,還是找個好點的借口將身上的傷糊弄過去。最後她擠出一抹訕笑,道:“這個……我不小心在牆上磕的。”
“對對!”莫婉婉趕緊圓場,“她來我家玩,樓梯上不知誰丟了塊香蕉皮,她踩到滑了一跤,磕到了腦袋跟膝蓋。”
溫淺對莫婉婉的話恍若未聞,隻盯著樊歆,他目光深邃得近乎通透,仿佛早將一切洞穿,卻為了保留她的尊嚴,不予揭穿。
須臾他說:“是我沒護好你,以後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明顯話中有話,聲音雖輕,他平靜的臉上卻透出了些端倪——他眸裏有複雜的情緒如暗潮湧過,似是濃重的自責,又似是疑惑終於得解,末了他睫毛輕顫,垂下眼簾將一切翻騰的情緒收入眼底,再抬首已是一貫的波瀾不驚,他向樊歆伸出手道:“我送你去醫院。”
樊歆搖頭拒絕,“不用了,婉婉的醫生幫我包紮好了。”
溫淺道:“萬一是內傷呢?不去醫院拍片子能看出來嗎?”
這話提醒了莫婉婉,馬大哈幡然醒悟,“對,咱還是去醫院吧,現在摔跤都能把人摔成腦震蕩,何況是從那麽高的樓梯滾下,萬一有內傷就不得了了。”
樊歆抿抿嘴唇,沒動。
溫淺見狀溫聲道:“你放心,我有可靠的醫生,他們會做好保密工作。”
樊歆抬眸看他,被他說動了——她也擔心會有內傷,畢竟磕到腦袋不是鬧著玩的。
她站起身挪了挪腳,扶著牆往前走,膝蓋的疼痛讓她走路的姿勢一瘸一拐,狼狽極了。
莫婉婉正要去攙扶她,溫淺快步過去,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樊歆穩當當落在溫淺雙臂之間,嚇了一跳,拿手推他,“溫先生!你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溫淺皺眉道:“這是五樓,你確定你這個腳能自己下去?”
莫婉婉跟在後麵附和,“對,樊樊你別瞎動,碰到傷口就不好了。”
樊歆張口還想說點什麽,溫淺又來了句,“萬一再摔跤,傷了腿骨可就影響跳舞了。”
樊歆不敢動了,舞蹈與歌唱可是她的命根子,她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她靠在溫淺懷裏,看著他沉穩的步伐沿著樓梯一步步踏下去——莫婉婉的公寓是小高層,沒有電梯。
三人一前一後沿著五樓往下走,樊歆不經意間她偷瞟向溫淺的臉,他的俊顏一如既往清雋沉穩,可眉頭卻微鎖,直覺告訴她,溫淺在強壓抑著怒氣。
是怪她騙了他嗎?她便問:“溫先生,你是不是在怪我?”
溫淺抱著她慢慢走出公寓大樓,沿著小道逐步靠近小區停車場。林蔭道上樹影搖曳,斜暉遍灑。他沐浴在暖金色的日光中,目視前方,口吻平靜:“無能的男人才怪女人,我怪我自己。”
溫淺說著低頭看她一眼,烏眸裏有柔軟的情愫一閃而過,落在她額頭傷處上,化作輕綿的憐惜。
樊歆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臉偏了偏,剛巧挨在他衣襟上,遠遠看去,像是她依戀的偎依在他胸口。他心中一動,剛想說什麽,懷裏的樊歆卻猛地一僵,身後莫婉婉的驚喊脫口而出,“慕春寅!”
溫淺抬頭瞧去,便見一輛招搖的布加迪威龍停在停車場外,慕春寅立在車旁,臉色鐵青,渾身散著迫人的淩冽,周珅與赫祈站在他身後,三人見到溫淺將樊歆親昵的抱出來,全怔在那。
溫淺麵上有淩冽的眸光一閃而過,像包裹在棉花裏的刀,看似不明顯,卻深藏鋒利。他輕聲自語:“來得好。”見助手阿宋將他的保時捷開了出來,他將樊歆輕手輕腳放進去,樊歆察覺出他的異樣——他表情出奇的沉靜,卻又透著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感,樊歆抓著他的衣袖問:“溫先生你要幹嘛?”
與此同時,慕春寅一步步逼上前來,他頎長的身影被夕陽投到地麵,逆著光的臉龐布滿陰霾,他將手搭在保時捷的車門上,居高臨下斜睨著正俯身安頓樊歆的溫淺,“你想把她帶去哪?”
溫淺恍若未聞,隻是伸手往樊歆眼皮上輕輕一撫,道:“把眼睛閉上。”
“啊?”樊歆還沒弄清什麽意思,下一刻耳畔猛地傳來“砰”的聲響,似乎是誰的拳頭重擊到某人的身上。
樊歆大驚,將頭探出車窗一瞧,就見慕春寅回擊過來,一拳揍向了溫淺,旋即兩個男人打作一團。
一旁赫祈周珅莫婉婉集體呆住——溫淺這爆發實在太迅猛,前一刻還優雅體貼的去捂樊歆的眼睛,眨眼間卻將拳頭落到慕春寅臉上,而慕春寅的注意力都在車廂內樊歆身上,這一下卒不及防,結結實實挨了一記。
溫淺收回拳頭,緊盯著慕春寅,手往車廂內的樊歆一指:“你把她傷成了什麽樣!”
慕春寅伸出拇指擦去嘴角的血,雖然吃了一記拳頭,卻不見任何狼狽感,他冷笑著反問:“你憑什麽介入我們?”話未落,一記狠拳夾著呼呼的風聲朝溫淺擊去,溫淺中了一拳,旋即兩人更猛烈的扭打起來。
“別打了!有話好好說!”幾人忙過去拉架,樊歆腿腳不便,隻能在車內焦急大喊。但兩個男人哪肯撒手,慕春寅原本是來同樊歆講和的,可一見樊歆你儂我儂的偎依在溫淺懷裏,理智立馬全去了九霄雲外,而溫淺是自猜到樊歆的傷是慕春寅造成後便怒火攻心,隻不過顧及樊歆的身體,他將怒火強壓了一路,打算從醫院回來後再算賬,此刻情敵見麵分外眼紅,雙方怒氣盡數爆發,哪還控製得住?
樊歆急了,一瘸一拐衝出車廂,攔到兩個男人麵前:“都住手!”
兩個男人狠狠盯著對方,像兩隻捍衛自己領域的獸,毫不鬆動,樊歆隻能一個個勸,她先搖溫淺的衣袖,“溫先生不要。”又去抓慕春寅的衣袖,試圖讓他的拳頭鬆開,“阿寅,你冷靜下。”
她這聲阿寅含著念舊之情,慕春寅眸光閃爍,口氣終是軟了些,“你跟我走,這事就算了。”
溫淺截住他的話:“樊歆,不要聽他的。”
見樊歆遲疑,慕春寅道:“我就跟你說說話,再動粗我就天打雷劈。”
樊歆隻想快點將這矛盾化小,便點點頭。慕春寅滿意的收回拳頭,牽著樊歆便往自己的車走去,樊歆走了幾步,另一隻手卻被溫淺抓住。見溫淺握得緊緊的,樊歆隻得勸道:“我就跟他說會話。”
這口氣頗像女朋友對男朋友的交代,溫淺心裏略微舒坦了些,尊重樊歆的意見,將手鬆開。慕春寅見兩人眉來眼去,強壓的火氣騰地又竄起來,眼見又要開戰,樊歆趕緊拉住他的手轉移注意力:“阿寅你要跟我說什麽?”
慕春寅樊歆塞進了自己的車,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他用力猛踩油門,車子“轟”一聲大響,流星趕月般狂奔而去。
☆、第81章 Chapter81 決裂
樊歆從未坐過這麽快的車。她以為慕春寅隻是要她去車上說幾句話,卻沒料到他的油門越加越大,炫藍色的頂級跑車布加迪衝出小區後,火力全開,如發狂的猛獸衝出城市,一路飆上郊區。
郊區的道路人煙稀少,汽車如颶風般掠過柏油路,慕春寅打著方向盤,餘光掃掃後視鏡,見溫淺的保時捷在後緊追不舍,他冷笑:“陰魂不散!”
旋即他油門一踩,車子“轟”一聲將速度飆高,車速快到風馳電掣,路畔的景象閃成模糊而連綿的影子,樊歆嚇得心髒“砰砰”跳,驚恐道:“阿寅!停下停下……”
……
也不知過了多久,布加迪將保時捷甩到再也看不見,慕春寅才將方向盤向右猛打,將車子停到了路畔,輪胎戛然而止的那刻,驚魂未定的樊歆坐在副駕駛上大口喘氣,好久後她緩過勁來,道:“慕春寅……開這麽快……你瘋了……”
慕春寅手扶著方向盤,漠然盯著前方道路,眸中有悲涼掠過,末了他一聲低低的笑,“可不是嘛?看你們親親我我,不瘋也要被逼瘋。”
樊歆沒有答話,她受到了驚嚇,推門想下車。
慕春寅止住她的動作,問:“樊歆,你還想不想解決問題?”
樊歆平緩了一會,這才問:“你想怎麽解決?”
慕春寅凝視著她,前一刻的陰鬱盡數收去,倏然彎彎唇角笑了,“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話落,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方正的戒指盒,櫻桃紅的絨麵繪有精致的穿心蓮藤蔓花紋,“哢噠”一聲輕響,他玉白的指尖叩開盒蓋,動作輕柔如拂過一朵嬌嫩的花苞。
盒裏璀璨一片,星狀的鑽石在夕暉中閃著一芒芒的光,明晃晃直逼樊歆的眼。慕春寅的嗓音看似無波無瀾,卻隱含著期待,“你戴上它,過去的事我既往不咎。”
樊歆的視線掃過戒指,旋即低頭落在膝蓋與手肘的傷上,她瞧著那包紮的傷口許久,眼裏有濃重的悲傷浮起,“慕春寅,你就隻想跟我說這個嗎?”
“這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我們稍後再說……我知道前幾天是我不對,你戴上它,我任你打罵,隨你處罰,什麽都依你。”他凝視著她,放輕語氣試圖說服她,“他有什麽好?他有我把你放在心上嗎?你說過的話,想要的東西,許過的願望,我從來都記在心裏。你喜歡的星星戒指我找到了,你想去愛琴海,我帶你去,你喜歡熱氣球,我給你無數個……你戴上戒指,從此以後,你想幹什麽,想去哪都可以……”
他握著掌心的戒指盒,將目光透過透明車窗遙遙落向遠方,天際一輪斜陽終於墜下,隻剩山巒間一抹濃淡相宜的赤色晚霞,整個畫麵似鋪開一卷宏偉瑰麗的錦緞。他烏黑的眸裏滿是憧憬,可他的話還未說完,樊歆垂下眼簾,搖頭道:“抱歉,我……”
仿佛意識到她後半句的內容,他迅速截住她的話頭,“你可以考慮一會。”
然而樊歆將戒指推了回去,繼續了後半句話,“我不能要。”
不論她能否將他的傷害拋之腦後,不論她還會不會看在養父母的麵上回到那個家,她都不會嫁給他。愛情的國度裏,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她勉強不來。
慕春寅的笑僵了下來,迎著春末的風一點點變冷——她這般果斷拒絕,甚至連半點遲疑都沒有。
她的堅定終於激怒了他,他定定瞧著她,像被逼到走投無路的獸,拋出窮途末路的手段,“樊歆,不要逼我封殺你。”
樊歆抓著座墊的手一緊。
慕春寅一手撐在方向盤上,盯著她,一字一頓清清楚楚,“樊歆,如果你一意孤行選擇那個男人,我保證,有我慕春寅在的地方,你樊歆永無出頭之日。”
樊歆怔住,她看著他,像是不認識他。
她從未想過有這樣一天,他會這樣威脅她。
那一刻有巨大的沉重排山倒海般傾軋而來,這些年他的束縛□□,他的傷害暴戾,那些年深日久的不甘憤惱痛苦肆虐而出,所有情緒交織一團,呐喊著,翻騰著,撕裂著,最終化為決絕。
她目視前方,陰暗的蒼穹殘留著最後一抹晚霞,淒豔的色澤宛如陳年朱砂。她看著看著,唇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有英雄末路的悲哀,“隨便你。”
慕春寅的瞳孔驟然一縮,當最後的孤擲一注折沙沉戟,這世界仿佛一瞬崩塌,諸神俱死,天地無用,他再控製不住,開了車門,猛地將她往車外一推。
仿佛這還不夠宣泄他的痛苦,他嘶聲力竭的吼:“滾!!!”
……
布加迪絕塵而去,樊歆就這樣被甩在路邊。黃昏的蜿蜒馬路上,晚風從四麵八方拂過,寒意一層層透進衣衫。樊歆怔怔瞧著布加迪離去的方向,最後捂住臉,想要嚎啕大哭一頓。
但她沒有哭,因為溫淺莫婉婉來了。保時捷“轟”地停在她身旁,溫淺跟莫婉婉匆匆下了車,溫淺打量著她,急問:“你還好嗎?他有沒有對你怎樣?!”莫婉婉也焦急上前查看,上上下下生怕她少了塊肉,“他沒動粗吧!有哪兒傷了沒啊?”
樊歆搖頭,一瞬之間隻覺得無比怠倦,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半靠著莫婉婉,說道:“我沒事,我們回去吧。”
※※※※※
回去的路上,溫淺仍是擔心那天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傷,將車開到醫院,給樊歆做了個全身檢查。醫生說隻是皮外傷,並無大礙,打針吃藥休養一陣子就好,溫淺長長舒了一口氣。
三人隨便吃了點晚飯便回了莫婉婉的公寓,樊歆坐在沙發上,什麽話也不說,呆呆看著窗外,莫婉婉問她跟慕春寅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樊歆隻是搖頭苦笑,並不答話,之後她便回了房,溫淺莫婉婉不好再追問。
樊歆睡下後,莫婉婉站在陽台上抽煙,溫淺立在一旁,端著半杯冰水,靜靜端詳城市的浮光掠影。
莫婉婉偏頭看他一眼,道:“你還在自責啊?”
溫淺微擰著眉頭,“這事是我考慮不周,我沒料到慕春寅會對樊歆動粗。”
“這不怪你,連我都不知道慕春寅對樊歆是那種心思,我一直把他們當親情來著!以前樊歆對身上的傷要麽遮掩要麽輕描淡寫,所以我沒想到慕春寅的暴力這麽可怕,要是知道,那晚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把樊歆一個人丟在慕宅。”
兩人一陣沉默。
莫婉婉拍拍溫淺的肩,安慰道:“你別怪自己了,今兒你不是揍了慕春寅嗎?這大概是頭條帝第一次被人打!”她彈彈手中煙,感歎道:“我還從沒見你這麽不顧形象的發飆過,在我眼裏,你永遠都是淡漠又高傲,我還以為你這手隻會撥琴弦,沒想到捏成拳頭這麽粗暴!”
溫淺沒答話,他扭頭看向屋內,樊歆的房門緊閉,厚重的門板隔斷了視線,裏頭什麽也看不見。
莫婉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勸道:“得了,你就消消氣,別再去找慕春寅,不然你們的矛盾一旦激化,樊歆肯定沒法安心養傷。”
溫淺抿了一口水,壓了壓下巴,說道:“我知道,沒什麽比她的身體更重要。”又道:“不早了,我先走。”
莫婉婉扭頭瞅瞅牆上的鍾,“才八點啊,這麽早就走?”
暮色中溫淺的身姿略顯削瘦,筆挺如修竹,自有一種靜謐而沉穩的風致。他指尖摩挲著水杯,若有所思,“如果我沒預料錯,明天盛唐將會有大動作。”
莫婉婉也就不再留他,“那好,你回去想對策吧。”
溫淺擱下手中杯盞,步履平穩從陽台走向客廳,路過樊歆房門時,他折回了身,大概是放心不下她,他伸手,輕輕推門進去。
房裏隻開了一盞小壁燈,幽暗的光線中,樊歆摟著小熊抱枕睡下了,烏黑的頭發散在枕頭上,雙眸輕闔,微顰著眉頭,似乎在夢裏也極不開心。
溫淺站在她床頭看了許久,他一八二的身材長身玉立,輕輕鬆鬆掩住壁燈的光,那發梢的剪影逆著光投到雪白的牆上,像舊電影裏安靜而細膩的長鏡頭。
鏡頭越拉越遠,虛掩的門外,莫婉婉夾著手中的煙,青灰的煙霧在夜色中嫋嫋升起,將她狹長而英氣的眉眼朦朧得看不真切,她麵朝房間的方向,有一霎的失神。
※※※※※
溫淺所料不錯,翌日上午,一則爆炸性新聞登上娛樂頭條——《盛唐召開發布會,高調宣布封殺樊歆》。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演藝圈一霎被轟動,所有娛樂報刊及網絡輿論都大跌眼鏡,之前精靈歌姬在盛唐可謂風頭一時無兩,盛唐總裁親自陪她趕通告拍影視,將最好的資源全拱手奉上,甚至在樊歆因戲受傷其間推掉一切公務親自照料兩個月,這種愛重曾讓無數女人嫉妒到咬碎一口銀牙,而今盛唐翻臉相向,說封殺就封殺,毫不留情。
記者們在發布會上追問慕總裁因由,慕春寅什麽也不解釋,隻麵無表情的回了句“不稀罕就不想要了”這種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記者們聽不明白,便一窩蜂去聯係當事人樊歆,可樊歆的電話壓根打不通。
雙方一個不解釋一個不露麵,正值局麵愈發撲朔迷離時,網上有一則小道消息傳了出來,某個資深娛樂人爆料,盛唐之所以封殺樊歆,是因其違犯員工合同,公司不允許藝人未經同意戀愛,而樊歆卻私底下與天才音樂家拍拖,更不顧公司三令五申,於演唱會上高挑宣布戀情,這才惹怒盛唐高層,將其封殺以示懲戒。
此消息一出,輿論登時分為兩派,一派是譴責樊歆的,既然跟公司簽了合同,就該按契約精神遵守規章製度。另一派則同情樊歆,畢竟真愛無罪,不論任何工作都不能壓抑人追求感情的天性,更有甚者感動道:“精靈歌姬寧可舍棄前程也願不放棄溫先生,我又相信真愛了!”
……
輿論界吵成一團,又一條重磅新聞而至。
——因樊歆嚴重違反公司合約,盛唐宣布與其解約,並向其提出高達3.2億人民幣的天價違約金。
此消息一出,全國嘩然。
3.2億!刷新娛樂圈最高違約金!而且刷新了數倍!
就在全民熱議這天價違約金時,當事人樊歆正蜷在莫婉婉公寓中,手裏握著盛唐發來的傳真——說穿了就是賠款通知單。
莫婉婉在旁道:“慕春寅瘋了吧!那張媛媛還是一線呢,當年解約也就賠了幾千萬而已!慕春寅倒好,對你一開口就是三億!搶錢哪!”
樊歆一動不動瞧著傳真文件,白紙黑字的紙張上,那串長達九位的天價數字冰冷的落於她眼底。
他果真是說到做到,步步緊逼,不惜將彼此的關係徹底撕裂。
窗外日光傾城,樊歆卻指尖發冷,二十七年感情,即便她沒有走到愛情這一步,也從未想過要以這樣極端的方式分道揚鑣。
她慢慢抬起手,撕了那張文件,紙張清脆的撕裂聲傳來,一陣風過,雪白的碎片隨著風淩亂散開,樊歆怔怔瞧著,隻覺得身體的某部分也似成了那破碎的紙,拆骨斷筋的痛。
……
☆、第82章 Chapter82 離別
翌日上午,溫淺來到莫婉婉家,樊歆正在房間打點滴——醫生給開了消炎針跟營養針,每早上都得按時打。
醫生忙碌時,溫淺與莫婉婉去了陽台。溫淺兩眼布滿血絲,眼眶略微發青,仿佛通宵未睡,莫婉婉問:“昨天怎麽聯係不到你?新聞你看了嗎?慕春寅不僅要封殺樊歆還要她賠錢。”
溫淺壓壓下巴。
莫婉婉義憤填膺,“反正我一分都不賠!我谘詢了,律師說婚姻自由感情自由,沒有任何工作能淩駕於法律之上,阻止員工談戀愛這條破規矩無效,咱用不著賠錢。”
溫淺答所非問:“你沒看今早的頭條嗎?”
“什麽頭條?還沒來得及呢,我這不是陪樊歆打針換藥麽!”莫婉婉翻出手機,打開新聞網頁,猛地一睜眼,“你腦子被門卡了,三個億啊!幹嘛賠他!”
溫淺看向頭頂的天空,蒼穹湛藍流雲飄逸,他薄唇勾起一抹弧度,半點肉痛的感覺也沒有,反倒顯出幾分輕鬆愉悅出來,他說:“你這智商不會明白。”
“我怎麽不明白,賠錢就是妥協了!”
“果然。”溫淺搖搖頭,用憐憫的眼神看著莫婉婉,“膚淺的人認為是妥協,卻不懂這叫以退為進,反守為攻。”
莫婉婉:“……”她還真聽不懂……
溫淺沒跟她解釋,徑直進了樊歆的房間,醫生已打完針離開,樊歆吊著點滴坐在窗前,遙望樓底小區花圃裏的花,那是一大片金盞菊,黃澄澄金燦燦的像一個個小太陽,往常她看到總會歡喜微笑,而今卻笑不出來。
溫淺走到她身側,跟她一道去看那片花。從房內往外瞧,四方的窗台像一個相框,將兩人的背影定格為畫麵,他的頎長挺拔與她的安靜端坐,輝亮的光線給兩人鍍上淡淡的光圈,這陽光下一站一坐的彼此靜默,有著寫意風的唯美。
許久,樊歆轉過頭去看溫淺,“溫先生,那筆違約金……”
溫淺猜到她的意圖,截住她的話,“提錢的話就免了,好好養傷吧。”又道:“如果過意不去那就當借我的好了。”雖然是永遠不用還的借款。
樊歆心裏騰起感激,為他的體貼與進退有度——她承受不起這樣的人情,如果他堅持不讓她還,她必定寢食難安,倒不如以欠款的方式解決。雖然他或許就說說而已,但她這筆巨款,她會盡最大努力償還。
溫淺洞穿她的心思,道:“錢的事已經解決了,至於封殺的問題,你別擔心,我會替你……”
“溫先生。”樊歆仰起頭看他,“你是不是想說,你會動用你的力量解除盛唐的封殺?”
溫淺反問:“難道你想被封殺嗎?”
樊歆搖頭苦笑,“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但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
樊歆否認,“這事跟你沒關係,我跟慕春寅走到這地步純粹因為我們自己的矛盾,我對他隻有兄妹之愛而無男女之愛,有沒有你我都會拒絕他的要求。此外,我不滿他的專.製,不甘他的束縛,內心一直存在反抗的念頭,這矛盾積累已久,早晚會爆發……”
她看向他,鄭重其事的請求,“溫先生我拜托你,別再插手這件事,我不想把事情越鬧越大。”
她微仰著頭,一雙黑白澄澈的大眼睛凝視著他,溫淺竟無法拒絕,半晌他道:“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樊歆回頭去看窗外藍天,蒼穹遼闊到沒有盡頭,幾片流雲零散的飄蕩著,像找不到落腳處的殘缺風景。她看了很久,說:“暫時還沒想好,但我不會因為任何事止住自己的腳步。”
溫淺凝視著她,“樊歆,如果我不是你的追求者,如果我隻是你誌同道合的友人,如果我現在有一條嶄新的路,你願不願意踏上?”
樊歆一怔,“什麽意思?”
溫淺烏黑的瞳仁底藏著期盼,似埋在灰燼裏隱約可見的炭紅色火種,有著不易察覺的炙熱。最後他開了口。
“樊歆,跟我去奧地利。”
※
數日後,樊歆以證件丟失為由,向大使館申請補辦了新的個人證件。一切準備就緒,在某個夕陽斜墜的傍晚,她拖著行李箱走入機場,等待去國外的航班。
機場外的天空,一架架飛機尖嘯著衝向高聳的雲層,而蒼穹底下繁華的Y市,燈紅酒綠的酒吧深處,兩男一女正在激烈豪飲。
桌底下碼滿了空酒瓶,莫婉婉已吹了十瓶啤酒,還在那裏繼續灌。周珅雙手環胸冷眼旁觀,“男人婆你喝多少都沒用,反正爺跟你絕交。”
赫祈在旁道:“莫婉婉,我們把你當哥們,你倒好,把我們都賣了!”
周珅冷笑,“哥們哪有舅舅重要!他們可是一家人!”起身一拽赫祈,“走走走,跟這種人有啥好聊!”
“站住!”莫婉婉一拍桌子,“背著你們做那些是老子不對,老子喝了三天酒跟你們賠禮道歉,你們也該消消氣了!再說,你們憑什麽跟老子絕交,老子真做錯了?”
吹了十瓶,莫婉婉臉頰通紅,但並未酒深,她揉揉短發,理直氣壯:“是,溫淺是我親戚,可慕春寅也是我哥們!但我從沒有偏袒誰!要真說偏袒,我也是偏袒樊歆!她喜歡誰,我就撮合誰!”
“你撮合她跟溫淺,你有問過她意見嗎?自作主張真的好嗎?”
“我自作主張是不對!但你們這麽說我,是因為你們沒像我一樣陪她走過暗戀的過程,沒無望的陪她在琴房聽過無數次琴,沒絕望的陪她看著喜歡的人牽別人的手,所以你們根本無法體會這種心碎與卑微!隻有我知道,所以我希望她得到彌補!我希望她幸福!”
莫婉婉又吹了一瓶酒,接著說:“對!這事我對不住頭條帝,我承認!他要打要罵我認了!但話說回來,頭條帝真的懂愛嗎?”
原本嚷嚷著要走的周珅赫祈慢慢坐了回來,周珅喝了口悶酒,頹然道:“是,春春不懂如何處理感情,他表達愛的方式,就是把人看得死死的,最好捆在自己身邊……這種方式既不成熟也不理智。”
赫祈道:“他不是不成熟,而是有深深的恐懼感。他對那五年有陰影,一直害怕樊歆會再離開他,就拿那天的事來說,春春是想跟樊歆講和的,但看到樊歆被溫淺抱在懷裏,他認為兩人真好上了,以為樊歆要拋棄他跟溫淺走,他絕望下失去理智,飆車飆的老遠,不顧一切逼樊歆戴戒指,好像戴上了戒指,樊歆就不會離開他,卻沒想到這種極端的方式將對方越推越遠……這些天他雖然什麽也不說,但看他幾乎不吃不睡,肯定是在後悔痛苦,你信不信,現在隻要樊歆一句軟話,叫他剖開心窩他都願意……”
周珅道:“可樊歆也倔啊,不回頭不低頭……她越硬氣,春春就越瘋得厲害,巨額違約金的事完全沒了理智,我勸了一晚上都沒用!現在倒好,給溫淺機會了。”
“這溫淺是不簡單。”赫祈接口,“演唱會的事就不說了,眼下違約金一事又將了春春一軍!春春根本就沒想樊歆賠錢,他隻想逼樊歆回家,他以為按照樊歆要強的性子,絕不會要溫淺的錢,無力賠償就隻能回到他身邊,屆時那些誤會傷害他再做小伏低慢慢彌補……誰知溫淺壓根不跟樊歆商量,第一時間全額賠付,現在一箭數雕,不僅為樊歆贖了自由身,買斷了她與慕春寅的關係,為溫樊戀鋪平了道路。還能對外將自己塑造成“為心愛女人一擲千金”的好男人形象,這事後粉絲翻倍就是最好證明,公眾形象一旦提升,他的個人價值隨之提升,而他所代表的榮光集團,股票說不定會上漲……總而言之,這錢花得太值了!”
莫婉婉恍然大悟,“難怪那天溫淺說什麽以退為進以守為攻……”
周珅懊惱地拍著桌子,“春春啊!你現在可怎麽辦啊!”
赫祈惋惜地歎氣,看向莫婉婉,“男人婆,樊歆真決定跟溫淺去奧地利了?”
莫婉婉沒答,隻丟下一句,“你們猜?”
她說著望向窗外,墨藍的夜空浩瀚無際,濃密的雲層裏,似乎有飛機穿梭的痕跡留下。
三人一霎都沉默了下來,仰望著高遠的蒼穹。
……
鏡頭緩緩推遠,萬丈高空中,飛機平穩地行駛在縹緲的雲層。
樊歆倚著機窗,靜靜聽著耳塞裏的歌,窗外,那燈火斑斕的城市在夜色裏越來越遠,最後隻看得到星星點點的光。
末了她收回目光,將視線落到手中的機票上。
薄薄的機票,墨色小字清晰印著目的地——巴黎。
法國,巴黎。
是的,她拒絕了溫淺,沒有去奧地利,獨身一人去了法國。
處於封殺風波輿論中心的她,繼續留在國內是種尷尬,而且她不願盛唐榮光兩大集團再為了她起紛爭。此外,她亦厭倦了那些是是非非糾糾纏纏,或許換個嶄新的天地重新出發,是更好的選擇。
這一次,她想依靠自己。
雖然婉拒了溫淺去奧地利的好意,但她心底是感激他的。下午在機場,溫淺來送她,兩人告別時,她看著他說:“抱歉溫先生,我辜負了你的好意……”
彼時溫淺立在候機廳一側,細碎的劉海微微遮住了眉宇。陽光射進來,映入他的瞳仁,瑩然如琉璃,他淡淡瞥她一眼,搖頭,“你不需要愧疚,人生能有想去的遠方,也是一種幸福。”
她沉默片刻,問:“我拒絕了你,你為什麽還這麽好?”
溫淺仰頭看向頭頂的藍天,慢條斯理道:“樊歆,不管你現在是怎麽看我,有句話我必須告訴你。”
湛藍的天空大片棉絮般的雲朵,於浩瀚中自在徜徉。溫淺輕輕一笑,指著那無拘無束的雲朵說了一句話。
“這世上的感情有許多種,比如,他予你禁錮,而我,予你自由。”
……
思緒從下午離別的那一幕收回,樊歆將目光重新投到機艙外,茫茫的雲層如濃黑的綢布,遮住全部視線,她再看不到曾經那座熟悉的城市。
饒是如此,她仍是凝望著Y市的方向。很久很久。
末了,她閉上眼,在心裏無聲默念。
“別了,我親愛的城市!”
“別了,我曾經愛過的所有人!”
“再見!”
☆、第83章 Chapter83 蟄伏
抵達巴黎是在夜裏八點。
城市裏果然能看見電影中的高大梧桐,迷離的路燈,昏黃的光線,斑駁又寫意的樹影,閃爍的霓虹與行走的白人麵孔,這異國的浪漫之都有著它獨特的意蘊。
樊歆在國內便已聯係妥當了房子,出租車順著靜謐的小路上去便是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小公寓,麵積雖然不大,但勝在簡潔雅致。
房東是個熱情又紳士的大胡子老伯伯,不僅幫著樊歆搬行李整房間,還帶著樊歆熟悉了周圍環境,樊歆曾學過簡單法語,與老外基礎溝通沒什麽問題,房東便熱心的告知周圍巴士站超級市場,甚至連左右鄰居都給樊歆介紹了。
與房東關係最好的便是對門這位旅居法國的英國老太太,房東介紹老太太時用了兩個詞——“可愛”、“才華”……樊歆原本還納悶七十歲的老太太用可愛兩字是不是有些違和,但後來事實證明,這兩詞適合極了,尤其是可愛一字。
譬如老太太會沒事會跟樊歆聊天,她有些老頑童的屬性,聊到中國文化時她很興奮,她說用中國話講,她就是個“吃貨”,她喜歡看《舌尖上的中國》,饞得各種激動,一路看一路問:“?How?So cool this video!”說完後眨巴著藍眼睛問樊歆,“Star,你會做中國菜嗎?”當樊歆點頭後,老太太表情滿懷期待地說:“太好了!今晚我們一起聚餐吧,各做一道拿手菜!”
於是那晚上,樊歆做了一道番茄炒蛋,此後便引爆了老太太串門的熱情,因為老太太發現了越來越多好吃的ese food,什麽魚香茄子,螞蟻上樹……喜歡歸喜歡,老太太還是有疑惑的,比如魚香茄子裏為什麽沒有魚?對於螞蟻上樹,她又驚訝又納悶——螞蟻能做菜?問題是菜裏壓根沒有螞蟻啊!……當樊歆做了紅燒獅子頭時,老太太臉嚇綠了,“Star!你們中國人連獅子的頭也吃嗎?”她的第一反應是不敢,當嚐了一口之後便停不下來……樊歆對此哭笑不得。
當然,老太太這麽多菜不是白吃的,她也熱情邀請樊歆去她家做客,將自己寶貝的東西一一向樊歆展示。
第一次做客樊歆有些意外,因為瞧見老太太家存放了許多樂器與書籍。老太太對此笑眯眯道:“每天與你談論美食,都忘了告訴你,我是一個音樂教授,曾任職英國皇家音樂學院。”
樊歆一驚,這學院是全球頂尖的音樂學府,能在那任職教授,絕對不容小覷。
而老太太得知樊歆曾是個歌手後,也吃了一驚,此後兩人的交流就更密切了。樊歆給老太太做美食,而老太太就將她的樂器與書籍同樊歆分享,還跟樊歆交流音樂心得……一老一少誌趣相投,忘年交般的相處,倒也愉快的很。
不過老太太也並非日日閑賦在家,她是知名教授,偶爾會被各大學或者機構請去演講。時間久了信任了樊歆以後,老太太便放了一把鑰匙在樊歆那,請她幫忙照看自己金魚與盆栽,作為回報,房間裏的書與樂器隨樊歆使用。
樊歆高高興興接受了,在此之前,她想找唱片公司或者其他音樂機構繼續自己的演藝事業,但過程並不順利,她曾一度失落與迷茫——但因為遇到了老太太,她的迷茫瞬間被另一種能量充滿。
對,那就是新新的知識。她發現老太太的家簡直像個寶藏基地,不僅有上等音質的樂器供她練習,還有數不清的專業書籍,不少還是市麵上買不到的教材。那些豐富而精辟的高級專業知識,像給她打開了一扇通向未來的門窗,往她低迷的生活中投進一抹星光,她再次充滿昂揚的鬥誌。
此後的日子,她幾乎天天徜徉在書海與樂器裏,海綿般不遺餘力吸收著精華與養分。
當然,也有深奧的知識她看得一知半解,於是她會利用空閑向老太太討教,如果老太太不在家,她會用便簽的形式將問題留下來,一旦老太太回家看到,她會在便簽上留下自己的解答……越交流樊歆越發覺老太太學識淵博功底深厚,出國便遇上這樣的鄰居,樊歆感歎自己的運氣太好。
令人詫異的不止這一點,還有老太太留在便簽上的字跡,那英文流暢又漂亮,並非女人柔和俊秀,自有一股勁挺渾厚,難以想象出自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之手。樊歆隻能暗道妙人自有妙處。
※
時間一晃一個多月便過去了。
這段時間,樊歆的事業看似停滯不前,但她內心從未有過的充實與飽滿。她甚至慶幸能夠有這樣一段寧靜的時光,讓她從娛樂圈的喧囂忙碌中暫停,每天她窩在那小小的公寓裏,麵對著書本與樂器,學習充電。
其實每個人都該擁有這樣一段曆程,在轟轟烈烈不斷向前的時光中,停下腳步,安安靜靜地沉下心來,不僅是學習,更是領悟與思考,反省從前的不足,看清未來的道路,明白當前該把握什麽,更清楚日後要奮鬥什麽。
這一個月的努力,讓樊歆更加堅定未來的目標,也更坦誠對待當下處境。
——這些孤寂窩在小公寓裏,日日夜夜的積累與強化,或許是她人生中重要的蟄伏期。
而蟄伏,是為了等待更強的爆發。
※
很快,她在蟄伏中看到了曙光。
她得到一個消息,國際音樂家安東.海登來到巴黎,正在為全球慈善兒童基金會開幕式尋找合適的女歌手。安東先生是享譽全球的頂尖藝術家,堪稱業界教父級人物,如果得到這個機會,不管是誰,音樂之路多半會就此扭轉。
她想去試試,雖然她知道強敵無數,但迎難而上亦是一種勇敢。
她將這消息告訴了老太太,彼時老太太去墨爾本做演講了,樊歆隔三差五跟她網上留言說下金魚或者花的事。老太太很快回了話,她支持樊歆毛遂自薦,但也告訴樊歆圈內人對安東先生的評價,安東不僅對專業要求苛刻,而且脾氣有些古怪,讓樊歆謹慎點。
樊歆將這話放到了心上,晚上思索著對策,不想老太太又來消息了,翻譯成中文通篇隻有八個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樊歆看後會心一笑,心想老太太跟自己想的一模一樣,於是她起床將安東先生的過往生平及作品又熟悉了一遍,以備不時之需。
翌日清晨,一切準備妥當,樊歆來到了安東下榻的酒店。
剛走進酒店,她被眼前一幕驚了驚。酒店外擠了不少人,似乎都是慕名而來想拜訪安東先生的,但他們都被保安攔了下來。旋即樊歆也被保安攔住,保安手一伸,“你有邀請函嗎?見安東先生必須有邀請函。”說著朝某個往酒店裏走去的年輕人一指,“就像他一樣。”
樊歆朝那人看去,對方有些麵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歌手,他暢通無阻的進入酒店,路過那一幹被保安攔下的眾人時,麵有得意得揮了揮手中邀請函,引來一群人眼紅豔羨。
然而他的得意並未持續太久,一刻鍾後他從樓上下來,麵色灰敗,看樣子是被安東OUT了。但他並不甘心,不住對安東身邊的工作人員說著什麽,似乎是想再爭取一次機會,樓上卻猛地衝出一個小胡子的四十多歲大叔,看起來脾氣有些暴躁,他不耐地衝那男歌手道:“不用再說了!你不合格!別再浪費我的時間!”
正是安東先生。
見安東先生下來,人群激動起來,有人在這等了幾天都沒有得到麵見的機會,迫切的人們衝出保安的阻攔衝了上去,大廳裏立刻亂作一團,有人還不小心推倒了安東的秘書,安東衝大廳裏的人怒道:“走,都離開這裏!既然你們沒有資格,就算在這裏站一輩子,我也不會給你們機會!”
他說著喊來了保安,保安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樊歆遠遠站在一旁,聽到有人抱怨說,都怪某些狂熱想出名的歌手,不分日夜來酒店拜訪安東,安東惹毛了,現在沒有邀請函誰都不見。
……
沒有邀請函,上門拜訪的路走不通了,樊歆回到公寓想對策。
聊天軟件上,老太太問樊歆進展,樊歆將情況說了一下,老太太很快回了話,翻譯成中文依舊隻有八個字:“劍走偏鋒,另辟捷徑。”
樊歆對著電腦笑起來,為著自己跟老太太的默契——她想了一晚上,就是在找捷徑。
※
此後連著三天,樊歆每天都去酒店,卻並不是拜訪安東,而是在有目的有計劃的蹲守。
第四天傍晚,樊歆的計劃確定下來,她將自己收拾得幹淨清爽,來到巴黎塞納河旁的一間咖啡廳。
當然,她不是來休閑的,她向店老板表示自己是個熱愛音樂的年輕人,想在咖啡廳拉幾首曲子,鍛煉自己的能力。
老板應允了,並且給樊歆找到了個幽靜的位置,樊歆抱著小提琴,開始撥動琴弦。
琴音宛轉悠揚,樊歆偏著臉專注而投入,幾曲下來,咖啡廳裏不少客人都鼓起掌來。隻有靠窗的某個客人,慢悠悠曬著太陽,恍若未聞似的,表情紋絲不動。
對,這人就是安東先生。
樊歆利用三天時間,摸清了他大概的作息時間,上午他一般在酒店,下午三四點以後他會出來曬曬太陽,去塞納河旁看看風景,然後在這家店喝上一杯現磨咖啡。
太多的人登門拜訪毛遂自薦,安東一定膩了這種方式,於是她想找一個特別的方式,不動聲色的推銷自己,最後她決定用這種婉轉的形式。
然而她拉了一小時,安東毫無動靜,他倚著窗戶看著雜誌,喝完咖啡他便離開咖啡廳,自始自終沒看她一眼。
樊歆表情有意料之中的平靜,她收了琴,跟老板禮貌的告別,約定明天再來。
……
次日下午,樊歆再次來到咖啡廳,安東也來了,還是老位置,點著一杯現磨咖啡,耷拉著腦袋,在太陽下懶洋洋喝著。
樊歆這次沒帶提琴,她彈著咖啡廳的鋼琴,這次不僅跟昨天的樂器不同,彈奏的曲子也不同。她想用循循漸進的形式讓安東接受自己,昨天隻是尋常的曲子,無非是想讓安東喝咖啡有個好心情,而今天她希望引起安東的注意,彈得全是安東的作品——沒錯,為了這短暫的展示,昨晚她苦練了一通宵。
可她失算了,當她彈到第四首曲子時,安東先生的咖啡喝完了,他路過她身邊,仍然沒瞧她,仿佛根本沒聽到她彈了什麽。
……
回家後,樊歆想著這幾天的經曆,微感沮喪,這時老太太來消息了,樊歆告訴了她自己的進展,老太太給了她一句話。
——“Don't lose heart!I believe you are the best !cheer up!”(別灰心,我相信你是最棒的,加油!)
樊歆看著屏幕笑了起來,心裏充盈著溫暖與鼓勵,打起精神,她又去準備明天給安東先生的內容了。
……
第三天下午,樊歆又去彈琴,一首彈完後她正要換下一曲,窗台那邊歪著腦袋,慢條斯理翻雜誌的安東先生突然往她身上掃了一眼。他灰藍的眼珠像是陽光下的暗色寶石,那眼神通透犀利,半點也不像喝咖啡時散漫無謂的模樣。樊歆心中一凜,她知道,她終於引起了安東先生的注意。
果然,安東先生朝她走了過來。
接下來的事情大大超出樊歆的意料,安東先生手往鋼琴上一壓,止住了琴聲。他露出一個輕蔑的表情,開門見山道:“別彈了,三天前我就知道了你的目的!你的琴雖然彈得不錯,但我對你沒有任何興趣,別再來打擾我喝下午茶的心情!”
他歪靠著鋼琴,態度倨傲,樊歆卻不願放棄這個機會,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安東先生,打擾您的下午茶我很抱歉,但您既然知道我這三天都是為了您,就請您看在我的誠意上,給我兩分鍾的時間,就兩分鍾,聽我說完這段話。”
安東譏誚地笑了一聲,“好,我就給你兩分鍾,不管你是哪個公司,是誰的藝人,甚至跟哪個大牌有關係,對我都毫無作用。”
樊歆搖頭,“安東先生,我並沒有什麽特殊的身份。”
她這話發自內心,在國內她的確有一定名氣,也曾得過STM的獎項,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打從她離開Y市來到巴黎開始,她就決定拋去過去的經曆,以一個新人的姿態重新起航。
緩了緩,她繼續說:“我來自中國,您可以叫我Star,我沒有背景,之所以來到這,完全是出於對音樂的熱愛。我知道這世上熱愛音樂的人很多,也知道對您說這些話的人不止我一個,但我更知道您在找那個獨一無二的好聲音,請您給我一個機會,也給自己多一個選擇,或許我就是您尋找的那個聲音呢?”
安東先生斜睨了她一眼,仍舊是高高在上的架勢,“我憑什麽要給你機會?就你這些空洞的語言?”
樊歆道:“不,不僅僅是語言,我還擁有這二十年來堅持不斷的磨練。我愛唱歌,愛演奏,我希望自己的歌聲可以傳播得更廣,或鼓舞激勵或感動人心,成為一種溫暖的力量,這就是我的夢想與價值。”
安東偏頭笑了笑,灰褐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著微光,他說:“好,那就讓我看看你對夢想的堅持!”說著他鬆開了手,往鋼琴上一指,“彈唱一首。”
樊歆沒料到他這麽爽快就答應,心下微喜,穩了穩心神後,她雙手拂過琴鍵,彈奏起曾喜歡的一首歌曲——《夜空中最亮的星》。
鋼琴聲叮咚響起,清脆如泉水飛濺,輕靈如雨打屋簷,鋼琴後的女子啟唇而歌。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歎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
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裏的身影。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
和會流淚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
歌聲明亮而琴聲悅耳,咖啡館裏的客人不自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有人露出微笑,有人享受的眯上了眼。而安東先生立在鋼琴旁傾聽著,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正當樊歆心生歡喜之時,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靜靜站那傾聽的安東先生陡然睜開眼,猛地拿起身旁水杯,將大半杯冰水全潑到了樊歆身上!
“嘩”一聲水花濺響,全場嘩然!
☆、第84章 Chapter84 轉機
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靜靜站那傾聽的安東先生陡然睜開眼,猛地拿起身旁水杯,將大半杯冰水全潑到了樊歆身上!
“嘩”一聲水花濺響,全場嘩然。
鄰座客人們不知所措的看著,咖啡店老板亦嚇了一跳,他試著上前查看,卻被安東先生的助手及保鏢震在那。而安東先生仍是那樣高傲的表情,雙手環胸,灰藍色的瞳仁裏寫滿了嘲弄,他說:“年輕人,如果你的夢想與堅持換來這樣的結果,還是你想要的嗎?”
樊歆被兜頭淋了一身,頭上衣服上全是水,滴滴答答狼狽極了。
那樣的尷尬中,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憤怒離場或者開口怒罵,然而她卻沒有,她端坐在那,薄薄的唇緊抿著,透著一股靜默的倔強,三秒鍾後,她快速擦幹琴麵,繼續撥動手中的黑白琴鍵,堅定如初的彈唱:
“我寧願所有痛苦都留在心裏,
也不願忘記你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請照亮我前行。
……
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
和會流淚的眼睛。
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
越過謊言去擁抱你。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裏,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照亮我前行。
……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歎息。”
……
一曲畢後,樊歆仰起頭來,黑白澄澈的大眼睛看向安東,既沒有憤怒,也沒有狼狽,她麵色平靜地擦去了臉上的水漬,嗓音清楚利落不卑不亢,“安東先生,您可以不尊重我,不尊重許多像我一樣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的夢想,但我卻必須尊重這首歌,尊重這首歌背後的心血與創作的來之不易,既然唱了,我就要有始有終。”
安東先生卻勾勾唇角,饒有興趣看著濕漉漉的樊歆,半絲愧疚也沒有,最後他一轉身,旁若無人的走了。
樊歆瞧著他遠去的背影,慢慢收回了目光,這時一個卷發藍眼睛的年輕小夥子走到她麵前,輕聲問樊歆:“我很喜歡這首歌,能再彈一遍給我聽嗎?”擔心樊歆不同意,他補充了一句,“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我失戀了,心情糟糕透了!”
樊歆雖然心中失落,但看著小夥子哀戚的臉,實在不忍心拒絕,便點了點頭,微笑道:“好!祝你生日快樂,也祝你早日找到真愛!”
指尖輕快拂過琴鍵,十指的跳躍中,琴聲再次奏響,歌聲亦跟著響起。
在座的觀眾靜靜聽著,看著這個安靜彈唱的中國女孩,她背脊筆直的端坐在鋼琴前,水打濕了她的長發與衣衫,浸了水的劉海貼在額上,淩亂的儀表卻無法影響她的專注與投入。她靈巧的指尖撫過黑白琴鍵,幹淨的嗓音隨著優美的旋律在咖啡館裏回蕩,蜜色的夕陽從窗外照進來,她微側著臉,白皙的臉龐寫滿執著與認真……
咖啡館靜得隻聽得到她的琴聲與歌聲,全場被她的態度感染,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在場所有人爆出熱烈的掌聲,每個人看著她,露出發自內心的敬佩與動容。
樊歆起身,向觀眾鞠躬致謝。隨後她擦去了身上的水漬,走出咖啡店。
腳剛踏出門檻,她卻步伐一頓,安東先生就站在門後,原來他壓根沒有離開,而是靜靜聽完了第二遍。
他看著她,這次沒有嘲諷,灰藍的眼珠裏有淡淡的讚賞,他將一張名片塞到樊歆手中,說:“準備一下,一周後去維也納找我。”
樊歆愣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其實安東的刁難都是刻意的考驗,她點頭雙手接過了名片,說:“謝謝!”
安東擺擺手,“先別高興,評審團很嚴厲,你的機會也許不到百分之五。”
樊歆一笑,“那我也要爭取一次,但凡能夠企及的,我就要全力拚搏。”
“很好。”安東先生微微一笑,走了。
※
夕陽在塞納河上泛出粼粼一片金光,安東先生沿著河岸緩緩走著,他的助手陪在身後。年輕的助手不解,問:“安東先生,您真想給她機會?這不理智,慈善會開幕式那麽重要,她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新人,我們為什麽不選擇得過格萊美大獎的海倫女士,或是有二十年演唱經驗的奧古斯丁?”
安東笑了笑,望向風景如畫的湖麵,比如四個手指,“四個原因。”
“一,她的歌聲具有穿透力,音色很美,很幹淨,符合我對歌者的要求。”
“二,她是真心喜愛音樂,當我將水潑撒到她身上時,她停下音樂後第一時間不是擦拭自己,而是擦拭鋼琴。”
“三,她是個善良的人,那樣狼狽的情況下,她沒有拂袖而去,反而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彈奏歌曲,足見友愛純善,這一特征符合全球慈善大會開幕式歌手的要求。”
“四,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她足夠堅持,我故意刁難羞辱,她卻並未惱怒離場或尷尬放棄,而是選擇將一首歌繼續完整彈唱,可見心性堅定,臨危不亂。”
安東總結道:“這樣的人才好好培養,未來不可限量。”
頓了頓,他語氣一轉,“當然,她再好我也是給她敲門磚而已,能不能得到機會,要看她自己的實力,畢竟評審團的兩個老頑固,不好搞定……總之祝她好運吧。”
……
當晚,樊歆回家後在網上把這消息告訴了老太太,雖然目前隻算初試成功,但初戰告捷也是個好兆頭。老太太為她高興,說要為她慶祝,樊歆隻當她又熱情奔放的開玩笑,並未放在心上。不想一小時後門鈴叮咚一響,一個圍著卡通肚兜的外賣員送了一個禮盒進來,樊歆拆開一看,竟然是個漂亮的小蛋糕,濃鬱的果醬周圍一圈新鮮水果,水果中央居然是一個Q版形狀的巧克力叮當貓,可愛極了。蛋糕附帶的卡片落款是艾琳,那是老太太的名字。
老太太人在千裏之外,還不忘用這樣溫馨的方式為自己慶祝,樊歆心中一暖,用手機跟老太太發了個消息,謝謝她的關心。
半分鍾後,老太太回了一句話。
——“Well begun is half doar,Go for it!”(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星星,加油!)
樊歆吃著蛋糕,心中暖洋洋一片,而且果醬還是她最喜歡的藍莓口味,她隻能感歎老太太真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
接下來的時間,樊歆都在為奧地利的事情準備。安東雖然給了她機會,但她知道,安東這一關頂多隻是初審,後麵還有多人評審,她麵臨的考驗將更為嚴苛。
由此她更加努力積極的應戰,她準備了不同語種的多首歌曲,另外她不僅練聲、練琴,還要大麵積熟悉相關專業書籍,儲備理論知識以備評審提問等不時之需。這一大排迎戰課程下來,她的時間排得滿滿的,從早到晚,幾乎除了吃飯睡覺沒有停下來的時刻。
……
時間如白駒過隙,很快,一周就這樣過去了,第六天夜晚,她收拾東西準備去奧地利。
一切就緒後她躺在床上,想著明天未知的旅程,有些緊張,又有些雀躍,這感覺像即將推開一扇未知的大門,而這扇門後,也許就是命運重要的拐角。
突然手機“叮咚”一響,提示來了條短信,她點開短信,下一刻表情僵住。
清晰的手機屏幕上,短信提示她的□□上來了一筆巨款!足足八位數!
哪來這麽多錢?她打開網銀一查,發現這筆款項來自國內,竟然是盛唐的財務賬號。
樊歆打電話問盛唐曾經的同事,她被封殺後同事們不敢跟她明著通話,但有人偷偷發短信給她,說是慕總的吩咐,還說這錢是這幾年樊歆賺的酬勞。
樊歆有些蒙。慕春寅這意思是,她賠了他的違約金,於是他就把她入行以來所賺酬勞一並結清,從此兩人互不相欠,再無瓜葛?
她握著手機,看著那串長長的數字,心情壓抑而沉重。
曾親密無間的兩個人,曾以為會維係終身的親情,最終還是在命運的道路上分道揚鑣。果然人生如旅,浮世無常。
她輕輕歎了口氣,放下了手機,將視線投向窗外的夜色,夜空如墨玉深邃,如錦緞濃鬱,她默默看著,手機忽然又來了消息,打開一看是老太太的。
隻有一句話——“Wish the trip to Austria is plain sailing!”(預祝奧地利之行一帆風順!)
樊歆對著這話笑了起來,將方才的不快與沉重掃到腦後,她給自己加油打氣:“別再想不開心的事了!雖然前路也許會遇到坎坷,但為了夢想,為了媽媽的願望!奧地利必須好好表現!加油!”
一番昂揚的鼓舞下,樊歆滿懷鬥誌的睡了。可她萬萬沒料到,奧地利之行的驚心動魄遠超她的預料。
☆、第85章 Chapter85 遇襲
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金色的陽光照耀著這個城市,天空碧藍如洗,萬裏無雲。
“Star,感謝你對我們全球慈善會的關注,但你不符合我們要求,請回吧!”
寬敞的排練廳內,在唱完三首歌後,樊歆就得到這樣果斷的一句話。她站在排練舞台上,愕然看向大廳正中端坐的三位評委。丟下這話的是正中間的評審霍爾先生,他年過六旬,兩鬢已經花白,語氣也很平淡,但眼神格外嚴厲。如果說安東先生是大師級人物,那這位霍爾老先生便更是高規格,他是安東先生的導師,堪稱樂界泰鬥。
安東就坐在霍爾左側,他偏過頭湊到霍爾先生耳畔,似乎想幫樊歆說點什麽,霍爾卻徑直搖頭,話說得很直白,“安東,我理解你對她的欣賞,但我們三個評審隻有你一個人通過是無效的,畢竟我跟史蒂夫……”他說著指指右側的史蒂夫,“我們都覺得她沒有資格做開幕演唱嘉賓。”
那邊史蒂夫跟著點點頭。
台上樊歆默了默,然後誠懇問:“霍爾先生,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裏有所欠缺?是實力,經驗……還是資曆?”
霍爾老先生端坐在那,雖然已過花甲之年,但衣著整潔背脊筆直,眼神犀利又通透,自有一股大家風範。他淡淡瞥她一眼,說:“Star小姐,你的唱功的確不錯,選取的《白蘭鴿》、《花兒都到哪裏去了》、《紅河穀》三首歌毫無疑問也很美,但這也有致命的弊端,因為你唱得再好都是翻唱。我們國際兒童慈善協會作為全球最隆重最具有號召力的機構組織,更希望有自己專屬的、獨一無二的開幕歌曲。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嗎?我們需要的是原創歌曲!”
右側史蒂夫接口,“我們對歌手的要求格外嚴格,不僅需要對方是歌唱型歌手,更必須是創作型歌手,我們認為,隻有自身一點一滴創作出來的心血,才能在歌唱時深入觸摸到旋律的靈魂,更打動人心。”
樊歆看著三位評審,說:“所以我被拒絕的理由是,我沒有原創能力,沒有自己的歌。”
霍爾史蒂夫一起點頭。
樊歆不說話了。讓她唱歌容易,可獨立作曲作詞的確就在她的能力之外了,她隻是業餘時學了個皮毛,水平遠遠算不上專業,之前她敢改溫淺的歌,是建立在已有雛形的旋律上修修改改,頂多隻算再加工……所以這一點上,她的確沒有資格,亦沒有作品能參加參加慈善會。
但即便如此,靜默三秒後她仍是開口問:“如果我能創作出自己的歌曲呢?離開幕會還有兩個月,如果我能在一個月內創作出獨一無二,且符合慈善會的歌曲呢?”
“這不可能!”霍爾先生答得很幹脆,他翻翻手中的履曆表,向樊歆道:“我看過你的履曆,你會提琴、鋼琴、甚至會跳舞,過去也取得不少成績,我承認你的多才多藝,但這並不代表任何事情你一點就通,因為作曲絕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簡單,所以請回吧。”
“霍爾先生,我相信事在人為,請您別這麽快就否認我。我承認,對於音樂創作這一領域來說,我是個新人,但哪個行業的資深人士不是從新人起步的?積累與學習固然重要,但勇氣與決心同樣重要,它們甚至能創造奇跡,我希望您給我一個機會,或許加倍勤奮與努力,我能夠完成這個任務呢?”
“勇氣?”霍爾先生淡漠一笑,灰褐色的眼睛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溫度,“我知道你們中國有句話叫初生牛犢不怕虎,無所畏懼的勇氣是好的。但空有單薄的言語,而沒有有力的作品,隻能是不切實際的妄想。至於機會,我不是不給,是沒有必要給!一首歌的形成,作曲、作詞、編曲是一係列複雜而龐大的流程,對於一個沒有專業知識的門外漢來說太過困難,而你居然想要在一個月內學習熟悉且完成這個任務,這太異想天開了!”
霍爾先生說完麵無表情的轉過頭去,一副毫無回旋餘地的模樣,但樊歆還是想再爭取一下,“霍爾先生,請您……”
“不用多說,我們不會考慮你的!”霍爾打斷她,“我的時間很寶貴,後麵還有不少歌手等著試唱,請你離開吧。”見樊歆還在台上,他摁了摁桌子上的響鈴,語氣不容忤逆,“保安,把這位小姐請出去!馬上!”
※
五分鍾後,樊歆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出音樂廳,她沒有離開,而是走到了音樂廳頂層。
空曠的頂樓露台上,樊歆腦中回想著霍爾臨去前那決然而然的態度。沒日沒夜準備了這麽久,卻得到這樣幹脆的否決,她不是不難過的。
站在高聳的建築上,她俯瞰著城市的廣闊,鱗次櫛比的樓宇,密集如網的馬路,川流如織的人群,無邊的風空曠吹來,她靜靜看著,心緒越發複雜,甚至有些迷惘。
這龐大的城市,這渺小的自我,這孤獨的旅程,這固執的追逐。
追夢的道路上,她常覺得夢想是場孤筏重洋,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對是錯,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值不值得,也不知道命運的後半段是否還有更多挫折與舛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孤擲一注努力的前方,有沒有彼岸。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想要堅定的走下去,不因挫敗而退縮,不因坎坷而畏懼,不因打擊而怯懦。
她默默站了會,張開雙臂,迎著陽光而立——她習慣在迷惘或低落的時刻麵向太陽,仿佛那些暖光沐浴在身上,就能撫平心中所有的消極。
她仰起頭,對著浩淼的天空輕聲自語:“媽媽,慕叔叔……雖然現在心情有些難過,但我不會放棄的。你們在天上,也不希望我放棄吧……放心,我會繼續努力,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你們的驕傲!”
……
她身後十餘米的地方,逆著風的方向,有個身影靜靜凝視著她。陽光落在他臉上,映出清雋的輪廓。
她並未察覺,說完這番話後,她覺得舒坦了許多,扭頭準備離開,卻聽見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一抹陰影投在遠處的牆上,高挑頎長,像是個男人的身影。
是誰?剛剛在背後看著她嗎?
她快步追過去,什麽也沒看到,待要再仔細尋找,卻看到了安東先生。安東聳聳肩,看著她惋惜道:“Star,我欣賞你的才華,但今天的結果我很遺憾……”
樊歆搖頭,“安東先生,您千萬別這麽說,我要謝謝您對我的欣賞與幫助,這次我失敗了,是我自身能力不足,我不會埋怨,更不會推脫自己的責任。日後我會多加努力,提高自己的水平。”
安東先生看了她一會,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Star,前些天看了你的履曆我才知道你的身份,你明明跟溫……”他似乎覺得太過私人話題有些唐突,換了另一種說法,“你是個很努力也很堅定的人,但我想說,既然你身邊有能力強勁的朋友可以幫你,甚至能直接給你提供機會與舞台,你為什麽不借助?也許他還可以給你一座城堡,讓你不用四處奔波,免受風吹雨打,你為什麽不呢?”
“那是因為……”立在高高的平台上,樊歆隔著欄杆向音樂廳外的平坦馬路一指,那路邊聳立著一棵茂密的大樹,正在陽光下盎然蓬勃的生長。樊歆的聲音很輕,眼神卻格外堅定,“我想做一棵樹,不依附任何人,獨立向上的生長。”
安東先生眼裏有微微的動容,旋即揮手向樊歆道:“那祝你好運!”
樊歆揮手告別,拖著行李箱離開了。安東先生看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末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終於明白溫為什麽不僅拒絕霍爾的寶貝孫女,還要自動辭去評審團一職了……”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個女孩值得他這麽做。”
說到這他話音驀地一頓,看著身邊不時何時靠近的英俊年輕人,“啊,是你啊?剛才站在這的也是你吧?之前在幕後看她演唱,現在敢露麵了……”又指指遠處的樊歆,“她已經走了,今天的事好像有些打擊她,你要不要前去安慰一下?”
年輕的男人身材頎長挺拔,淺色襯衣米色休閑褲,陽光落在他身上,卷袖的潔白襯衣露出修長漂亮的手,墨黑的頭發墨黑的眼睛,臉龐清雋如暖玉。
※※
七月份的維也納不算很熱,溫度相當於國內的初夏,大街小巷來來往往都是人。樊歆拖著行李箱走過熙攘的街道,準備坐巴士去機場。
穿過人流最密集的地帶,她聽到前方有嘈雜的聲響,似乎有人在怒吼,還有孩子尖叫的啼哭,左右還圍了幾個行人……樊歆沒心思關心這個,她拖著箱子擠過人群,腦中有些亂,思索著下一步回巴黎該做什麽打算。
正當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時,“砰”地一聲大響,什麽東西砸到了她的行李箱,衝擊力讓箱子摔在了地上,隨之而來是一陣細微的哭喊,樊歆定睛一看,就見一團衣物般的東西落在了行李箱旁,而裏麵包裹著的,正是一個小嬰兒!
來不及多想,樊歆急忙去查看嬰兒,小女嬰應該是從樓上不小心墜下來的,頂多是二樓陽台的高度,樓層不高,她包裹的嚴實,又是屁股著地,砸在樊歆軟殼的行李箱上,衝擊力減緩,倒也沒受什麽傷。隻是受到了驚嚇,張開沒長牙的小嘴哇哇大哭。
樊歆抱起嬰兒左右張望,正要問問是誰家孩子不小心掉了下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絡腮胡大漢衝了下來,離得老遠都聞到他一身醉醺醺的酒氣,他滿麵怒容,遠遠地對樊歆吼道:“把她給我!”
而一個瘦弱的女子則緊緊跟在大漢身後,不住拉扯著大漢,衝樊歆哭著尖叫,“不要給他!他會殺了她!”
“你這婊.子!”男人甩開哭泣的女子,去拉扯樊歆懷裏的孩子,樊歆本能向後躲開,男子猙獰著臉嚎叫起來,“把那野種給我!!”
他紅著眼,滿身酒氣早已失去理智,像一頭發狂的獸,樊歆心中一凜,卻是將孩子摟的更緊了些,擔心暴徒酒後發作會傷人,她連連後退了幾步。然而男子手一揮,有什麽黝黑的物件掏了出來,他一聲暴喝:“站住!”
下一刻,樊歆額上一涼,整個人驚在當場。
一柄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她的太陽穴上!
☆、第86章 Chapter86 想念
下一刻,樊歆額上一涼,整個人驚在當場。
一柄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她的太陽穴上!
周圍人群尖叫著散開,人們四處驚恐逃竄,街道一片混亂。男子發瘋般衝樊歆咆哮,“把這*****給我!不然老子打死你!”
“鮑勃!”隨後而來的女子嚇得手足無措,她戰戰兢兢到語無倫次:“你瘋了!你竟然帶槍……這是犯法的!……你停下,你不能這樣……她是你的女兒!”
“滾開!你這該死的婊.子!你同那老男人的小*****都該死!”鮑勃一腳踹開女人,手中的槍仍是一動不動頂著樊歆,說著歇斯底裏又吼了聲,震得樊歆的耳膜都要破,“把這野種給我!我非殺了她!”
槍口下的樊歆抱著孩子不敢動彈,從小到大她從未經曆這種驚魂時刻,生死或許就在眨眼間。她感覺鮑勃的手指觸到了扳機,他的情緒在越發瘋狂,或許下一瞬間她就能聽到腦袋開花的聲音,
命懸一線,樊歆背脊發涼,冷汗從額上往下滑,從未有一刻她這樣恐懼過,她手肘動了動,看了懷裏的孩子一眼。
她隻是無辜的路人,不是聖母。她在乎自己的命,恐懼死亡與疼痛。她不想卷入這場家庭紛爭,有那麽一刻她想還了孩子,換自己全身而退。
但要遞過去的瞬間她又遲疑了。那懷裏小小的女嬰粉嘟嘟一團,像未開放的花朵,她不敢想象這可愛的孩子下一刻就會血肉橫飛。
她要活,可這一條命,同她的命一樣寶貴。
她的確不是聖母,但她也做不到讓眼睜睜這孩子去送死。
克製住身體的顫栗,樊歆強行穩了穩神,“鮑勃先生,您冷靜一下……”
鮑勃焦躁怒吼,“我沒法冷靜!這婊.子給我戴綠帽子!還生了這下賤的野種!”
“鮑勃先生……”
“住嘴!別給老子玩花招!”鮑勃拿著槍惡狠狠頂著樊歆的腦袋,“你們女人沒一個好東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好趁機報警!我告訴你,警察要是來了,我就拿你做人質,他們敢動我,我就崩了你!”
“不!您別激動,我沒想過報警……”樊歆舉起沒抱孩子的左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旋即她將手機扔了出去,“您看……我把手機丟了……沒法報警的!而且我不會反抗您的,您這麽高大,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見她把手機丟的老遠,又的確是個纖瘦的小身板,鮑勃的警惕心鬆了一些,“別再廢話!把孩子給我!”說著又暴戾嘶吼,“他們給我多少傷害,我就給這個野種多少傷害!”
他緊扣著搶,微仰著頭,猙獰的笑在這街道內回響,樊歆壓抑著內心的恐懼與慌亂,環顧左右——人群已作鳥獸散去,雖然她丟了手機無法報警,但她看到附近有人躲在安全地帶打了報警電話,警察肯定馬上就到,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緩了緩,她放平口氣說:“鮑勃先生,我相信您一定有苦衷,您不要衝動,也許這隻個誤會……”
鮑勃狂躁地打斷,“什麽誤會!我辛苦工作養家,沒日沒夜,就想給她好一點的生活,可這婊.子卻為了錢,背著我跟那老男人好上!既然她背叛我,我就讓她後悔!”
樊歆搖頭,看向那一旁惶恐的女人,“不!鮑勃先生……我認為您的妻子沒有背叛您,她是愛著您的啊!”
女人在旁哀哀道:“鮑勃……你誤會了,我從沒跟勞倫斯有什麽!他隻是我的老板而已!”
鮑勃揮著槍大喊,“少來這套!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你這蕩.婦!”
“鮑勃先生,我想你真的誤會了!”樊歆在打量那女人一圈後出聲,“你的妻子是愛著你的,不信你看看她的無名指!她還戴著你們的婚戒!跟你無名指的一模一樣。”
頓了頓,她用更清晰穩健的聲音勸說:“如果她真愛上那有錢的男人,她為什麽還戴著這枚普通的戒指,她大可以換上昂貴的鑽石戒指,寶石戒指!您再看看她的衣服,如果她是貪慕虛榮的女人,跟了那位有錢的男人,她為什麽不換上精美奢侈的華服,還要穿著這一身普通衣服!你看那褪色的袖口,她起碼穿了兩三年!”
鮑勃微愣,朝女人的衣袖看了一眼。女人穿著牛仔襯衣,袖口磨得有些發白。女人舉起戴戒指的手哭泣道:“鮑勃……我向上帝發誓,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我們結婚時的誓言我現在都還記得……我怎麽可能背叛你?”
“我不相信……”鮑勃有微微的動搖,旋即搖頭大喊:“我不信,他們說了,看到你跟勞倫斯在酒店……對,就是去年五月,這野種一定是那時候來的!”
鮑勃的妻子哭道:“鮑勃……你清醒一點……不要聽他們胡說,格魯醉後的瘋言瘋語都是編造的,上次他也說蘇珊偷了東西……可蘇珊明明是無辜的呀!你怎麽還能聽他的話,懷疑我對你感情,還懷疑我們的孩子?”
“你還狡辯!你這謊話連篇的女人!”
“她沒有狡辯。鮑勃先生,人世間的流言是最可怕的事物。如果你有眼睛,你就不要用耳朵聽別人說你的妻子。”樊歆看著鮑勃,嗓音壓得輕柔而真摯,像心平氣和的勸說一個友人,“鮑勃先生,我相信你的妻子深愛著你,你們感情的結晶說明了一切。不信請你仔細看看你的寶貝,她絕不會是你太太與他人生的,因為這孩子有一雙紫色瞳仁,跟你的一模一樣,這世上紫色瞳孔的概率非常低,像這麽漂亮的紫羅蘭色更是罕見,她明顯就是遺傳了你。你再看看她的頭發,你太太是紅褐色,而孩子跟你一樣,都是漂亮的亞麻色!遺傳是最好的血緣證明,這絕不會有錯!”
女人跟著道:“是的,鮑勃……你看看我們的寶貝,她的眼睛,鼻子,頭發……多麽的像你啊!”
鮑勃低下頭去看孩子,果然,繈褓裏那雙紫色的大眼睛正衝他一眨一眨,隻是被嚇到,哇哇地哭著,滿臉都是淚水。樊歆指著孩子的小臉,用誠懇的口氣說:“我說的沒錯吧!她很像您吧!”
鮑勃的眼光不自覺的閃爍,目光卻凝在孩子的臉上,很明顯,他的內心有所動搖。
樊歆繼續說:“鮑勃先生,您心裏已經有答案了是嗎?她就是你骨血,是您的女兒,是上天賜給的天使……您想想第一次在產房抱她的幸福,想想給她取名字時候的喜悅,想想與她所有的點點滴滴……那些天倫之樂,那些幸福的時刻……您還記得嗎?”
鮑勃的表情有一恍惚,有柔軟在他瞳仁深處浮起,似乎真想起了過去與孩子的點滴。樊歆趁熱打鐵,“您是愛孩子的,您也愛自己的妻子,不要因為衝動蒙蔽了自己的愛,更不要因為謠言毀了自己的家庭與幸福……”
鮑勃怔怔地,握搶的手鬆了鬆。這時孩子突然由先前的小聲嗚咽猛地放聲大哭,樊歆抓緊機會說道:“咦,孩子怎麽了?怎麽哭得這麽厲害?是不是剛才從樓上摔下來受傷了,鮑勃先生……您能不能把槍放下來,讓我們好好看看孩子,檢查一下她有沒有受傷……”
鮑勃的妻子跟著也緊張起來,“鮑勃,求你!讓我看看孩子……她還這麽小,受傷就不好了。”
見鮑勃猶豫,樊歆握握孩子的手,“鮑勃先生,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看看孩子的情況,她的手腳好冷,我擔心她不僅受傷,還受了涼,受涼嚴重一旦轉為肺炎就糟糕了,會有生命危險……”
鮑勃靜默幾秒,握搶的手別開了角度,就在此時,樊歆餘光瞥到人群中有人影一閃,她心頭大喜,抱著孩子猛地蹲下身,旋即兩聲悶響,有什麽東西擊中了鮑勃,他一聲痛哼,身子一僵,軟軟躺倒了地上。
警察來了!
鮑勃被麻.醉槍擊倒!
警車的尖嘯聲中,警察衝了過來,躲在安全處圍觀的人群一下子湧了過來,街道一陣騷動,女人衝過來抱住了孩子再去查看倒地的鮑勃。
混亂的人群裏,樊歆大口喘著粗氣,沒人知道,重獲安全的她,方才那一番看似冷靜理智的話,是怎樣硬生生迎著腦袋上冰涼的槍口,克製著巨大的恐懼一字一句說出來的。
摸摸後背,全是冷汗!
……
而人群的另一側,有人狂奔著腳步剛剛趕到,看到轉危為安的樊歆,他心急如焚的表情終於沉緩下來。
他的助理跟著奔了過來,彎著腰氣喘籲籲,話語裏含著慶幸,“我們來晚了一步,但萬幸,樊小姐沒事就好!”
身材挺拔的男人點點頭,樹影落在他臉上,斑駁的光線中他長舒了一口氣,但仍有些驚魂未定的模樣。
他身旁的助理問:“要是剛才那男人握著槍不肯鬆手,您會怎麽做?”
“還能怎樣?”樹下的男人沒有任何猶豫,“實在不行就交換人質,我換到槍口下,讓她平安出來。”
助理猛地扭頭,用震驚的眼神看他。
※
這一邊混亂的現場還在繼續。
當孩子安然無恙回到媽媽身邊後,樊歆也沒有再留下去的意義,於是她悄悄從人群中走了。
深夜,她乘坐航班抵達巴黎。
在那間小小的公寓,樊歆沉沉睡去了。奧地利之行簡直如過山車般大起大落,她心有餘悸,身心俱疲。
然而她不知道,她已經上了新聞!
是的,在她悄然離開後,警察與孩子的母親四處找她,一個路過的女記者還將她救人的一幕拍了下來,配上激昂的文字,發到了報社,很快,這一事件成了奧地利日報新聞熱點,標題極為奪眼球。
——《槍口救人!女英雄臨危不懼!》!
新聞上的照片看起來極為驚心動魄,她站在黑洞洞的槍口下,緊抱著懷裏的嬰孩。
這張照片在媒體上大肆流傳,引爆了輿論,更多相關內容隨之而出——譬如:《無名英雄,救人不留名》,《英勇無畏,大愛無疆》、甚至還有什麽《勇敢不分國界,尋找最美東方女孩》……
……
看到這些新聞時,是在樊歆睡醒後的第二天清晨,還是老太太給她發的消息,她才知道,自己一夜之間造成了怎樣的輿論反響。
她哭笑不得。萬萬沒想到,她被封殺出國後,第一條新聞不是事業上取得了什麽成績,而是因為槍口救人……簡直人生如戲!
她關掉了那些“維也納女英雄”的新聞頁麵,這時老太太又來消息了。
“Star,我為你驕傲!但下次別再這麽再冒險,有問題第一時間報警。”
樊歆心想,那會我是想報警來著,可人家二話不說就拿槍抵我腦殼上了,哪有機會報……笑了笑,她實話實說——“我沒想做英雄的,當時可嚇死我了!”
老太太回:“我也嚇死了。”
樊歆噗嗤一笑,沒打算回,起床去洗漱。沒想到老太太又來了一句話。
——“Star,好人會有好報。”
……
老太太這話當真準,原本樊歆沒把這話放在心上,可是幾個小時後,她意外接到了一個電話,居然是慈善會的評審會打來的,還是那高高在上的霍爾先生親自打的。
“Star小姐,我為你英勇事跡感到敬佩,你說的對,無所畏懼的勇氣可以創造奇跡……我們一致認為,你的勇氣與對孩童的愛心,符合我們慈善會最重要的精神宗旨。我們也相信你的勇氣與聰慧能再次創造音樂上的奇跡,我們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一個月後,歡迎你帶著作品再來維也納。”
掛掉電話後樊歆蒙住會,隨即笑起來。
這還真是好人有好報!
……
此後的日子,樊歆便進入了下一個待解決的問題。
——獨立創作一首作品。
雖然得到了機會,但這個任務的艱巨不言而喻,好在迎難而上一貫是她的作風,她去了老太太的寶藏房間,嚐試著翻找了一下,還真得了不少關於作曲作詞的書籍,大喜過望的她一頭紮進書海,打算用心琢磨自學成才。
當然,自學成才沒那麽容易,當她遇到看不懂時她會不恥下問四處求教,比如從前圈內的一些作詞人作曲家,此外她也請教過老太太,老太太不愧是英國頂級學院的資深教授,雖然是教聲樂的,但作詞作曲也有所涉及,這不禁讓樊歆再次慶幸自己人品爆發,幾盤中國菜就勾搭上了如此優秀的導師!
於是乎每到夜裏,樊歆會在看了一天的書後將不懂的地方總結歸類,然後去網上找老太太求教,老太太雖然在溫哥華,但對樊歆又多又雜的問題從來都耐心有加。
隨著時間的推移,樊歆越發察覺老太太深藏不露,她不僅知識淵博,講解問題的思路更是循循善誘深入淺出,三言兩語便讓人茅塞頓開,樊歆對她既敬佩又感激。
當然,除了音樂上的交流溝通外,兩人也會聊天八卦,談談美食,談談各地的風景,偶爾也聊生活上的瑣碎,譬如公寓裏的花,魚缸裏的金魚,當天的天氣,大小瑣碎中老太太對樊歆的吃住最為關注,總問她吃了什麽,睡的如何,那樣絮絮叨叨的親切,真心的牽掛不言而喻。有一次樊歆被她問的不行,將自己晚飯的照片傳了過去,金紅兩色的玉米火腿,乳白色的鯽魚湯,翠綠的小白菜……老太太那邊發來一句話——“看起來很美味!”
樊歆笑著回她,“等你回巴黎,我做給你吃!”
老太太回了兩個字,“期待。”
過了會,老太太又發來消息,話題卻轉了,“窗外的星星好美。”
雖然不知道溫哥華那邊的星空是怎樣,但樊歆抬頭看了看自己這邊的窗外,巴黎的夜空呈深邃的墨藍色,幾顆星星如水鑽般鑲嵌在天幕,閃爍著迷離的光。於是她笑著回:“我這邊也很美。”
那邊突然沉默了,房間安靜下來,靜得聽到屋外的風聲拂過露台上的花朵,那清幽的,含著花香的仲夏之夜。
長長緘默後,那邊終於回了一句話。
“Star,I miss you。”
當收到這句話時,樊歆的心跳一霎莫名加快。這樣深情款款的話原本由情人間說出才最有力度,可老太太玩笑般的開口,她卻有微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岑寂的夜裏,她看著窗外的星空,捂著胸口怔了很久,最後想著老太太奔放的性格,說這些話也不足為奇,便一笑了之,關了對話框後便去洗漱沐浴。
待洗完澡躺到床上後,樊歆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溫哥華與巴黎時差九個多小時,巴黎這邊是茫茫黑夜,溫哥華便是白天……光亮的白晝,老太太怎麽看得到星星的?莫非是黎明星嗎?
沒想通透,她打算等老太太過幾天回來後再問,隨後困倦襲來,她卷著毯子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87章 Chapter87 揭穿
那是一個像往常般努力學習的夜晚,腰酸背痛看完一天的書後,樊歆揉著肩背正要去洗漱,耳畔卻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響。
一牆之隔的地方,傳來極輕極輕的聲音,像是腳步。
奇怪了,老太太根本不在家,這腳步哪來的?
下一刻樊歆瞪大眼……莫非進了小偷?
巴黎雖說是全世界公認高大上的浪漫之都,但實際上治安並不好,街頭搶劫頻頻發生就不說了,平均每天的入室盜竊案就有幾十起。
她越想越心驚,把耳朵貼到了牆上,果然,那邊的聲響還在繼續……動作很輕,仿佛怕驚動旁邊人似的。
樊歆越想越不對勁,以防萬一,她撥打了報警電話。
電話掛了後,那邊動靜還在繼續。樊歆有些急了,警察再快也不可能立馬就到,而老太太家有不少值錢的物件,隨便一個小口琴都是高檔品牌貨!人家既然把鑰匙給自己,那她就有義務保護她的財產不受侵害。如果這小偷在警察來之前就偷的缽滿盆滿得手離開,那老太太就虧大了。
想了想,她輕手輕腳出了門,去樓下找了幾個鄰居,三大五粗的三個外國熱心小夥,聽說可能來賊了,義不容辭幫她上去看情況。
幾人剛走到老太太屋門口,聽得門鎖輕輕一響,似乎是裏頭人要推門出來。
靠在門邊的樊歆心裏一緊,怎麽,果然這小偷這麽快就得手了?準備離開?
她趕緊給那小夥們遞過去一個眼神,意思是如果人出來了幫忙控製一下,萬一真是個賊,可不能讓他帶著東西跑了。
想是這麽想的,可外國小夥領悟錯了,大大的錯了。
門鎖的聲音還在繼續……哢擦一聲響,一個男人推門而出。守在右邊魯莽的洋小夥不待樊歆的反應,既不看也不問,掄起手中棒球杆就朝屋裏的男人腦袋揮去。
“砰”一聲準確無誤砸到後腦,那人一聲痛哼,倒在地上。
好像暈了。
樊歆看著地上的人,瞪大眼猛地一聲大喊:“溫先生!”
※※
置身於雪白的醫院,樊歆耷拉著腦袋坐在診室外的走廊上,隻想找個地縫鑽下去。
她居然帶人把溫淺錯當小偷打暈了!……打暈了!暈了!暈了……
雖然並非故意,可是太喪心病狂了。這可是溫淺啊!
她將目光投向檢查室,彌漫著消毒水的空間裏,醒來後的溫淺在裏麵做頭部檢查,幾個醫生緊張地圍著這位年輕的頂尖音樂家,拍片子,做腦部CT,仔仔細細檢查外傷口,生怕這顆藝術界的頂級名流就此隕落……沒臉進去麵對溫淺的樊歆,隻敢在外豎起耳朵聽著裏麵的動靜,所幸沒有大礙,不然她隻能剖腹謝罪了。
阿宋也在長廊上候著,看著樊歆一副“好想去死一死”的模樣,他的眼神帶著無限同情:“樊小姐,這麽久你都沒有察覺溫先生的存在……我真替他感到悲哀。”
樊歆抬頭看他。
阿宋接著說:“我可從沒見溫先生為一個人這樣……這三個月,你去哪他跟哪,從中國到法國,再到奧地利,再回法國……你坐飛機,他坐後幾排,你坐火車,他做隔壁車廂……你住公寓,他住對麵,你住酒店,他在你對麵房間……”
樊歆默了片刻,問:“他幹嘛跟著我啊?”
阿宋瞅她一眼,“你說呢?”
樊歆垂下眼簾,不說話了。
阿宋還在感歎:“嘖嘖……這不顧一切又溫柔纏綿的勁,哪還像從前那個高冷淡漠的他啊!”
話落他噗嗤一笑,似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溫先生做檢查時我拿著他手機,不小心看到他跟你的最後一句話,他說Star,I miss you!……這麽深情款款的話,我一個大男人都被感動了,然而你的回應就是,帶人一棍子打暈了他!!”
樊歆:“……”
……
溫淺並沒無大礙,做完檢查後,包紮好外傷口就出了檢查室。
路過走廊長椅上的樊歆時,他淡淡一笑,說:“沒事,隻是小傷。”見樊歆埋頭不敢看他,又補了一句,“我是因為公務才留在巴黎的,你別多想。”
樊歆低著頭沒答話。
其實她心裏在想,這理由太蹩腳了,因為公務留在巴黎,怎麽那麽巧就住在隔壁?
想是這麽想,但心裏卻莫名騰起動容。
他是怕她尷尬,才這麽說嗎?
……
回到公寓還是半夜,已經暴露身份的溫淺不需要再隱瞞什麽,便光明正大進了對麵的公寓,分別時還跟樊歆揮手,“Good night。”
可樊歆哪能Good night,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想著溫淺的傷勢抱歉內疚,一會想想溫淺住她對麵,驚詫又難以置信。
前思後想,她漸漸把一切都通了。
從她來巴黎之初,他便跟了過來,老太太隻是他的幌子,在取得樊歆的信任後,老太太便功成身退去了溫哥華,於是溫淺便代替老太太的位置,不動聲色住了下來,而那些書,那些樂器,那些她以為的巧合與幸運,都是他為她事先準好的,甚至安東先生尋找最美歌手的事,也是他借圈內人的口傳給她的,而那些來自“老太太”熱情的教導,每晚上網絡上愉快的交流,也都是他登陸老太太的賬號在操作。
想起網上那些對白她想找個地縫鑽下去,遲鈍如她,還真把他當做了老太太,混熟了說話沒有禁忌,有一次來大姨媽了甚至告訴對方她肚子痛。對方不僅問她有多痛,還在半小時後,派某個中餐廳店員送來了一大杯“生薑紅糖茶”和止痛藥……
現在回頭想想,真是想死……
※
翌日早樊歆頂著個黑眼圈起來,腦子裏雖仍亂糟糟地想著溫淺的事,但還是按照往常的作息出門吃早點。
可是推門便看到了溫淺,晨曦打在他身上,通透又明媚的一片……她臉蹭地一熱,覺得局促,快步走了。
對於溫淺,她有些局促,有些緊張,總之無法坦坦蕩蕩跟他做鄰居。
她知道他是刻意跟來,想請他回去,不要再跟著自己。可溫淺昨天那句話幾乎堵死了她的路——他冠冕堂皇說,我是因為公務才住在巴黎。她沒法反駁——難道要她說:“我知道你不是為了公務,你就是為了我!”萬一他死不認賬,那豈不是顯得她自作多情?
如果他堅持不走……難不成要她走?先不說找房子搬家多麽費精力,如今為了寫歌的事,她忙得沒日沒夜,根本無瑕分心。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溫淺鐵了心要跟著他,憑他的能耐,她換了房子他一樣能跟過去。
樊歆矛盾了。
這矛盾的結果就是鴕鳥政策的產生,她拋開這些煩惱,幹脆不再想這事,就當溫淺不存在。自己還是跟從前一樣,整天窩在家裏瘋狂學習學習,努力寫歌寫歌。
好在溫淺似乎看出她的心,也是安安靜靜的在他的房子裏,從沒擾過她。
當然,他不怎麽打擾樊歆,卻有一個人常來,那就是阿宋!
他經常在飯點敲開樊歆的門,哭喪著臉說附近找不到中餐廳,他吃西餐要吃吐了!然後可憐兮兮看著樊歆,末了樊歆不忍心,便將做的飯菜分一些給他。阿宋吃了兩次後,十分滿意樊歆的手藝,後來就愈發無恥,幾乎頓頓都來蹭飯……
樊歆是想抗議的,但想想她還欠溫淺幾個億……人家下屬吃幾頓飯實在不算什麽,於是她沒好意思趕阿宋。
有一天阿宋又來蹭飯了,這次他不僅蹭,還打包了兩小碗回去……想著阿宋也許是留到晚上吃,她也沒攔。
不想半小時後,她收到了溫淺的簡訊。
——“Star,鯽魚湯很美味。不負期望。”
消息下還配了張空碗及空湯勺的照片,表示他把魚湯享用光了……
樊歆:“……”
在她以為溫淺是老太太時,曾在網上曬過飯菜的照片,還承諾等有空會做給對方吃,彼時對方對著美食的照片說了句期待。
想來那時,看著一張張美食照片的,都是溫淺罷。
她突然又覺得不好意思,便沒回溫淺的話。
……
此後幾天阿宋一反常態的沒來蹭飯,樊歆漸漸回到自己的安靜日子裏。隻是作曲的事一直沒什麽進展,她有些發愁,幹脆在某個午後去音樂廳聽音樂找靈感。
去音樂廳的路上還天氣晴朗,愉快得讓人哼著小曲。可聽完後她一出大廳便愣了。晴空萬裏的天不知何時陰雲密布,轟隆隆響過幾聲滾雷,幾分鍾後雨點瓢潑而下,樊歆望著傾盆大雨傻了眼——她沒帶傘。
她想去打的,奈何雨勢太急,街頭的士都載滿了客,她攔了半天也沒攔到,正焦急時,遠遠走來一個身影,那人撐著一柄墨綠的傘,身材頎長,淺色的襯衣筆挺的西褲,急切的驟雨於他周身嘩嘩而下,天地間似暈開朦朧水霧般的背景,雨底下的行人紛紛狼狽四處躲雨,唯有他步態從容,身姿如雨中亭亭淨荷。
她用疑惑而驚訝的眼光看著他越來越近。而他走到她身邊,將傘麵移到她頭上,一副所料不差的模樣,“就知道你沒帶傘。”
她沉默著,身後來往的人群忽然有個中年男人認出了溫淺,那人似乎是音樂廳的管理者,顯然跟溫淺是舊識,恭敬地打招呼:“溫先生,好久不見,您怎麽在這?”
溫淺大大方方朝身畔樊歆一指,“下雨了,我來接她。”
中年男人去看樊歆,表情很友好,“這位是……您的女朋友?”
溫淺搖頭,“不是……”含笑瞟了樊歆一眼,補了一句,“但我希望是。”
樊歆轉過頭去當沒聽到。
中年男人卻笑了起來,法國人語言的浪漫詩意展露無遺,“您眼光很不錯,她是個迷人的姑娘,願愛神眷顧你們,祝您好運!”
樊歆繼續當沒聽到。這時人群裏有更多的人認出了溫淺,不少是溫淺的粉絲,見到偶像他們激動不已的圍了上來,高興喊著溫淺的名字,還冒雨拿出手機要拍照,瓢潑大雨的音樂廳外瞬時因此混亂起來。看著騷亂的人群樊歆有些急,擔心久留會引起更大的騷動,她向溫淺道:“我們走吧。”
越來越多的粉絲卻堵住了馬路,兩人連的士攔不到了,最後溫淺停下腳步,禮貌地與粉絲揮手告別,下一刻他拉住樊歆的手腕猛地向右一拐,說:“走!”
樊歆猝不及防被他帶著跑,旋即便見他又拽著她靈活的拐了個彎,“這有近路可以插回家。”
兩人在巷子裏左穿右插,樊歆跑的氣喘籲籲,溫淺卻呼吸平穩步伐輕鬆,那拉著她的手堅定有力。大概是考慮她的感受,他沒有碰她的手,隻隔著衣袖握住她的手腕,一切的觸碰都保持在禮貌而紳士的距離內。
好久兩人終於將粉絲全部甩開,這才恢複了正常的行走速度。雨還在下,隻有一把傘的兩人肩並肩共著。風夾著雨從四麵八方吹來,隻穿了件薄針織衫的樊歆被風吹得有些涼意,她搓了搓手臂,不料身上一暖,溫淺的薄外套披了上來。擔心她拒絕,溫淺還拍了拍她肩膀,道:“穿好。”
未等她回答,他驀地說:“小心!”緊接著他右臂將她腰一摟,直接將她拽到馬路內側,而她方才的位置,一輛汽車飛馳而過,高速旋轉的車輪嘩啦啦濺起一串大水花——如果剛才不是他眼明手快,她多半就得淋一身濕。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兩人繼續往家走。共在同一頂傘下,小小的一處領域下她與他肩挨肩胳膊貼胳膊,他的衣服搭在她身上,純棉的衣料,上麵有他暖暖的體溫和淡淡的氣息,貼在皮膚上的觸感,像剛才那一霎他摟住她的腰,幫她躲過汽車時親昵的擁抱。
她無意識瞟向身邊的他,相隔咫尺的傘那端,他側臉在煙灰色雨幕中暈開清雋的輪廓。那鼻梁高挺眼睫濃密,瞳仁似秋日湖泊,氣質亙古不變的沉穩清貴……這些與生俱來的特質曾如磁鐵般吸引過她,那麽多為之心跳悸動的感受烙印在青蔥年華,這一生都將難以忘記。
她漸漸恍惚起來,思緒有些亂了,動容,感激,詫異……百感交集。
在她心裏,他曾是高高在上遠若雲端的存在,而如今,他來到她身邊,做出一係列她從不敢想象的事——不願她孤身漂泊,他為她放下家族事業,隨她奔波萬裏輾轉各國;為護她安全無憂,他紆尊降貴蝸居於狹小公寓,日夜守候不離;憂她發展不順,他費盡心思借旁人之口指點迷津;知她渴望突破,他周全備好樂器書籍,創造學習空間;憐她孤苦無依,他用他人身份時刻陪伴,她有疑惑難解,他第一時間解決,她遇到沮喪失落,他費心開導慰藉,她生病不適,他體貼穩妥照顧……種種付出,他隻在背後默然進行,未開口說過隻字片語……千言萬語,頂多不過每個夜深人靜時,發來一句簡簡單單的消息,“Star,good night!”
很簡短的話,但她知道,裏麵遠遠蘊含著更多。
☆、第88章 Chapter88 公平
從音樂廳回來的夜晚,樊歆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溫淺心緒有些亂,正打算強迫自己睡覺,床頭櫃電話卻響了起來,竟是赫祈的。
電話裏赫祈嗓音一如從前溫文和煦,他笑著調侃,“奧地利女英雄,跟你的音樂家發展如何?”
樊歆不知怎麽回,她現在跟溫淺的關係,她也不好定義。
見她不答,赫祈道:“如果你跟溫淺還沒定下來,你要不要回來……春春最近狀態不好,我們希望你回來看看他。”頓了頓,道:“我知道,其實你也記掛他。”
……
掛了電話,樊歆思緒紛飛。
忽然便想前些日子的一件事。那天她在超市購物,遠遠看見一個背影,竟跟慕春寅有些相似。待要再細看,人已經不見了。事後她笑話自己,肯定是看錯了。
自封殺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將兩人的關係一刀兩斷。那樣決然而然的他,又怎會來到巴黎,出現在她身邊?
可心底仍然隱隱作痛,赫祈說的對,無論他對她如何,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是放不下他的。
就如她對他的矛盾心理,她生他的氣,惱他的傷害,寒心他的冷漠,可二十年深厚親情要她一朝割舍,她做不到。
此後便越想越睡不著,露台外的雨曆經一整晚還沒停,細細密密的雨絲飄搖著,像她此時心情,剪不斷理還亂,糾糾纏纏沒完沒了。
最後她索性起身坐在桌前譜曲,不知不覺天漸漸亮了,指針指向七點半時,門“砰砰砰”被敲開。
阿宋站在門口,焦急道:“不好了樊小姐,溫先生突然發起了高燒,可我有緊急公務在身,您能不能幫忙照顧一下?”
……
樊歆即刻趕到了對麵公寓。
房間裏一切家當整齊有序,衣架上溫淺要穿的外套好整以暇的掛在那,似乎還在等著主人穿,可它的主人卻靜靜躺在灰色的大床上,嘴唇發白,臉上有異樣的潮紅。樊歆走上前,拿手往溫淺額上一摸,燙得她立刻收回了手。
醫生剛到,正在旁邊忙碌檢查,拿溫度計量過溫淺,居然燒到了三十九度六,可是夠嚇人的。在詳細詢問一番後,醫生斷定是昨夜淋雨引起的高燒,配好藥水給溫淺打了吊瓶,仔細囑咐一番才離開。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樊歆看著床上昏睡的人,不知不覺想起昨天那一幕。
昨兒從音樂廳回來的路上暴雨如注,擔心她受冷,他將外套脫給了她。兩人共著一把傘,他幾乎將傘麵全放到她頭上,自己整個左肩跟後背全部濕透,而回家後他第一件事不是去換衣服,而是給她送來了吸水毛巾擦頭發。
他做這一切,全然忘了自己。
她將掉落在床角的被子替他掖好,輕聲道:“真傻!有傘不知道給自己撐!”
她這話原本是自語,沒想到昏睡中的他卻聽到了,他睜開眼,往常磁性的嗓音因為高燒沙啞的不成樣子,他緩緩道:“有你傻?當年一下雨就把傘偷偷塞我屜子……那幾年,你淋雨回去了多少次?”
提起往事,樊歆半好笑半辛酸,最終把頭埋下去,有些泄氣的嘟囔:“不許翻舊賬。”
“嗯。”他閉著眼,輕輕應了一聲,靠著枕頭躺在那。往常沉穩強大到幾乎無所不能的人,如今被高燒病痛折磨,竟也露出脆弱而蒼白的一麵。
她一霎難受起來,問:“你幹嘛來巴黎?這麽遠不累嗎?”
他睜開眼睛看她,蒼白的臉浮起極淺的笑,沒打針的左手突然撩過來,握住了她的右手,“你不肯跟我去奧地利,那我就跟你來巴黎。”
他掌心的熱度貼在她手背,一霎傳到她的心底去,她的心猛地一跳,抽了抽手,道:“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他卻握住她的手不肯鬆,虛弱之極的身體竟有那樣固執的力氣,他凝視著她,眼神裏有灼熱而希翼的光,他將她的手按在他胸口,說:“我心甘情願。”
樊歆愣住,一霎有無數念頭在心中打轉,過往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最終理智占了上風。她克製住自己洶湧的情緒,掙脫他的手,輕聲道:“溫先生,我真的很感謝你的付出,欠你的人情我會還,這幾天我也會好好照顧你,但我希望以後你還是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裏去。”
“什麽意思?”
“就是……”她不想再耽誤他,幹脆快刀斬亂麻,“我們不合適,我很感激你,但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好好生活。”
這拒絕之意不言而喻,溫淺的眼神暗了暗,問:“你確定?”
樊歆將目光轉向窗外,雨還在下,雨滴從屋簷墜下,落在露台薔薇的枝葉上,又從翠綠的枝椏蜿蜒著往下滑,幾滴落入粉色的花瓣,在花瓣上搖搖欲墜,仿佛滲到了她的心裏,她的心有些冰冷的難受。
靜默三秒後,她狠狠心道:“確定。”
溫淺的眼神越來越黯,最終他閉上眼躺回枕頭上,語氣充滿疲倦,“抱歉,剛才是我唐突了。”
頓了頓,說:“病好了我就離開,不會再來打擾你。”
※
溫淺的病在三天後痊愈,離開之時,他隻提了一個要求,讓樊歆陪他吃一頓飯,就當是告別。
樊歆答應了。
兩人是在塞納河岸的一家法國餐廳進的餐。盤中的食物果然不負法國人“善於吃並精於吃”的名聲,精致華美的餐具、色澤相宜的佳肴、醇厚甘甜的美酒,將五官並用的美食理念發揮到極致。
除了有些分別的愁緒,其實餐廳的氣氛是極好的,也不知是不是溫淺包了場,店子裏沒什麽客人,滿屋的服務員都殷勤地圍著兩人轉,店裏放著首悠揚的法國民謠,纏綿的音樂中,兩人安靜坐在窗下,一邊品嚐美食,一邊透過雪色鉤花隔簾看夕陽下的風景。
飯後,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塞納河畔緩緩往前走。
湖麵水波粼粼,斜陽的光投到湖麵,鋪泄出金燦燦一片。溫淺微微側過臉,看向這片風景,風將他濃密的睫毛吹得微顫,他感歎道:“回國了,就看不到這樣的風景了。”
樊歆輕聲道:“你可以拍下來。”
溫淺道:“你這話的那個“拍”字,為什麽不能改成“留”字?”
樊歆扭過頭去,看向漣漪蕩漾的湖麵。
溫淺自嘲一笑,“樊歆,你不公平。這一路你都在要別人給你機會,但你卻從不考慮給我機會。”
樊歆偏過頭去,柔軟的劉海垂了下來,遮住漂亮的眉眼。她並沒有回答,隻慢慢往前走。
溫淺拉住她,他幽深的瞳仁被夕暉照耀,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那樣犀利而通透,似要看到她的心底去,他問:“樊歆,你到底在害怕什麽?一直逃避自己的心,不累嗎?”
樊歆隻是默然。
她在逃避什麽?是因為她曾為愛卑微,為愛壓抑,為愛傷情,所以她變成一隻河蚌了嗎?明明喜歡這個人,卻用拒絕做成堅硬的殼,將自己最真實最柔軟的內心封閉,妄想杜絕一切可能的傷害。
許是她沉默太久,身側的溫淺麵有失望。他向前走了幾步,負手看向湖麵,夕陽下的他著清荷色的淡雅襯衫,欣長的身形略顯清瘦,在這疏闊蒼茫的湖水映襯下,有種孑然佇立的落寞。
氣氛一時靜的有些尷尬,卻聽驀地一聲大響,不遠處的湖麵濺起大大的水花,樊歆回過神來臉色一變,驚道:“不好,有人掉水裏啦!”
她朝前望去,原來是一對小情侶,女的站在欄杆上玩自拍不小心失足落了水,男的伏在欄杆上想拽她,竟也跟著掉進了水中。
下一刻就見溫淺迅速奔去,衣鞋都來不及脫,噗通跳進了深水中,將距離近的女人推上了岸。樊歆是旱鴨子,下不了水幫忙,便在岸上協助,將女人拉了上來。
救了女人後,溫淺轉身遊向男人,待兩人靠到堤岸,溫淺將男人往上推,男人的個子大,溫淺在水裏不好推,樊歆趴在河堤上將男人拚命往上拉,堤壩有些高,兩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男人推到岸上,待樊歆將男人拖到安全地帶準備再去拉溫淺,可一回身的刹那,整個人蒙在當場。
堤壩下空空如也,哪有溫淺的人影?再放眼看向河麵,離岸不遠的地方,有個身影在掙紮,正是溫淺,他表情有些痛苦,似乎在一點點往下沉,而身後趴在地上的男人虛弱的說:“快……剛才他在水裏……好像腳抽筋了!”
水中抽筋最易溺水而亡,樊歆嚇得三魂六魄少了一半,衝向欄杆就要往下跳,可是她根本不會遊泳,跳下去也無濟於事,隻能發瘋般衝岸上喊:“Help!Help!Help!!!!”
好在有路人聞聲趕到,兩個小夥子迅速跳下水,將溫淺拽上了岸。在水裏溺水了一段時間,被拖到岸上的溫淺落湯雞般,臉色發白,雙目闔上,似乎已沒了意識。
焦急的人群裏,樊歆第一時間衝上去,蹲到地上給溫淺做急救,她壓迫著他的胸,給他做人工呼吸……可好半天都沒有反應,樊歆手嚇得發抖,她更用力的擠壓他的胸腔,一麵壓一麵喊:“溫淺!溫淺!你睜開眼啊!”
仍然沒有反應,樊歆拍拍他的臉,繼續給他做人工呼吸,“你醒醒!溫淺!”
還是沒有動靜,樊歆的話到最後都有了哭腔,“溫淺!對不起!我收回剛才的話!我想留你!求求你留下來!你別嚇我……別嚇我呀!”
“噗……”一聲響,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句話,身下的人居然真有了反應,他猛地吐出一大口水,劇烈咳嗽。見他蘇醒,樊歆近乎喜極而泣,“醒了!……可嚇死我了!”
周圍的人跟著一聲歡呼,“謝天謝地!”
溫淺還在咳,樊歆拍著他的背讓他舒暢些,方才驚險一刻讓她驚魂未定,她拍了一會後埋怨道:“你什麽時候也這麽樂於助人了?助人也要有理智啊,一個人救兩個人怎麽救得過來!都不喊個幫手!”
溫淺撐在地上咳了好久,麵色蒼白,語句斷斷續續,“我從不喜歡樂於助人……但想著不救的話,這兩人萬一沒了,照你的性格,肯定會自責……”
樊歆的眼圈倏然一紅,她怔怔看著他,說:“你怎麽這麽傻!”她的淚再止不住,啪嗒啪嗒砸到他臉上,迎風飛濺破碎如水晶,然而她的哭泣靜止在下一瞬間。
——溫淺抬起頭,吻住了她眼角的淚珠。
人群一陣驚呼,而溫淺伸出右手,緊緊攬住樊歆的肩,像懷抱著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道:“這口是心非的女人……”
☆、第89章 Chapter89 兩地
到家已是晚上七點半,樊歆坐在溫淺的公寓沙發上,將吹風機跟毛巾遞給換上幹衣服的他——他發燒才好,今兒又一身濕漉漉,再感冒就不妙了。
想到這她同情的看了溫淺一眼。這些日子他為了她也是拚了,先是被打暈,然後淋雨高燒,再然後舍己救人差點丟命。
那邊擦著頭發的溫淺突然開口:“與其在這看我,不如回你的房間。”
“為什麽?你擦頭發討厭人看?”
“你回去就知道了。”
肩上倏然一暖,有人從後麵搭住了她的肩,有幽幽的茶香圍攏過來,旋即是清越而磁性的嗓音,“紀念戀愛第一天。喜歡這個禮物嗎?”
樊歆感動得厲害,卻低下頭嘟囔,“什麽戀愛紀念日……我又沒答應。”
“你留我下來難道不是答應嗎?”溫淺挑眉想了會,“看來你對這個禮物不滿意。”
“不是!”樊歆搖頭,“我是太意外了!你這些日子讓我很意外……完全不像過去的你……”
溫淺將她扳過來麵對自己,有些無奈的笑,“樊歆,我的心裏有一道線,你在線外時,與這世上千千萬人一樣,我不需要理睬與在乎。可一旦你越過線,走到我心裏,你就是唯一。”
樊歆愣住了,無比動容。
曾經他拒絕她,他無視她,可他也這樣對待過千千萬萬芸芸眾生……他不是冷漠,亦非無情,而是不願將就。這近三十年的人生,他用淡漠化作外殼,堅守著自己的內心,最終卻為了她將心門霍然敞開,從此廣闊的天地盡賦予她一人。
樊歆訥訥看著她,感動之餘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你騙人,你也讓齊湘過了線。”
溫淺揉揉她的頭發,笑著擺首,鄭重其事道:“你跟她不一樣,她是家裏介紹的,我那時十七八歲,並不太懂感情,跟她條件登對,也還算談得來,就以為那是喜歡……遇到你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喜歡不是那樣。”
見她低頭若有所思,他說:“你不相信我嗎?
樊歆搖頭,沒一會捂住臉嗚咽了一聲,終於將梗在心頭多年的話說了出來,“可是我還是擔心……萬一我哪天變回過去那又胖又醜的模樣呢?”她卑微太久,這是她年深日久的結。
溫淺毫不猶豫,“那我就去胡吃海喝,把自己變成一個更胖的胖子,來襯托你的美。”
樊歆眼圈又紅了,這回是感動的,她一貫是倔強不愛哭的性子,今天連著哭了兩場,有些不好意思,偏過頭對溫淺說:“你轉過去……我眼睛有點難受。”
溫淺微微歎氣,感歎她的倔強,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旋即他將她摟進懷裏,在滿屋甜蜜的花香中,捧起她的臉,覆上了她的唇。
※
大洋彼岸的中國,Y市最高檔的酒吧包房裏,燈光交錯布置奢靡,三個男人正歪坐在沙發上喝酒。
最左邊的周珅被三個低胸短裙的辣妹圍住,其中一個大膽的就坐他大腿上,同他你儂我儂的護喂香檳,周珅一麵吃一麵招呼那側慕春寅:“春春,你也玩啊,哥就是見你心情不好才帶你來找樂子的!”
慕春寅沒理他,他獨自坐在角落,麵無表情看著麵前LED屏,屏幕上一群女郎正高歌熱舞,可他的眼卻沒什麽焦距,似乎在走神。
周珅搖搖頭,放開辣妹們,對身旁赫祈道:“他又這樣了,每次拉他出來消遣,他就隻顧發呆。”
“還在想樊歆吧。”
“他這……”周珅歎氣,恨鐵不成鋼,“現在想什麽用。當初發脾氣就把人家從樓梯上推下來,一生氣就封殺……這誰受得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春春不是愛,隻是占有欲。”
赫祈歎氣道:“不,他不是不愛,而是因為太愛,愛到甚至超出了正常愛的範疇,愛到戰戰兢兢患得患失甚至有心理疾病。”
他開了一瓶酒,一邊喝一邊說:“你不理解,他之所以用錯誤的方法對待樊歆,完全是被樊歆不在的那五年折磨成這樣的……那五年,春春守著空空的老房子,誰勸都不搬離,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她的房間,寶貝般保留她所有的東西,哪怕是一根小小的發夾與皮筋。他將她的照片放在皮夾,那時她胖乎乎的一點也不好看,可他天天帶在身旁,不讓任何人碰。”
“那會我還不認識樊歆,直到有一天春春喝高了,坐在地上發酒瘋,對著皮夾裏照片胡言亂語,我才知道這照片的人是誰……他說,慕心你去哪了,我錯了,你快回家……我從沒見過他這個模樣,一個大男人,抱著照片哭的像個孩子……”
“也是那會我才知道,為什麽專注建築業的盛唐突然開創演藝子公司,就是為了樊歆……因為春春小時候對樊歆有過承諾,說要給她建造一個世界上最大的舞台……哪怕那會他根本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
“後來樊歆回了,春春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但也正是那五年的等待與痛苦落下了陰影,他有巨大的恐懼感,當溫淺出現後,他怕樊歆會離開他,整天患得患失草木皆兵,最後到了神經質的地步……”
“這次他把樊歆從樓梯推下,我也罵過他,可後來我才知道,他先前根本沒想傷害她,當時樊歆說不會嫁給他,他以為她要跟溫淺走,絕望又恐懼,不想再聽她說那些話,他推開了她,卻不小心將她推下了樓梯……樊歆受傷後地上有血,他腦子是蒙的,他認為樊歆再不會原諒他,要拋棄她了……後來樊歆真坐車走了,他跟在後麵追,鞋跑掉了都不知道,腳踩在地上的玻璃渣,鮮血淋漓……”
周珅一怔,“啊?那傷口是這樣才來的?我還以為真是不小心摔了。”
頓了頓,疑惑地說:“那春春現在是什麽意思啊?我都不懂他了。這幾個月他去了巴黎好幾次,我以為他會把樊歆找回來,結果不僅每次都空手而歸,還不讓我們告訴樊歆他去過。”
赫祈搖頭,兩人幹脆起身坐到了慕春寅身旁,赫祈開門見山道:“春春,你老一個人這麽難受也不行,你要是想樊歆就讓她回來呀,你去了巴黎,人都到了公寓卻什麽都不做是什麽意思?”
慕春寅盯著手中的杯子,剔透的玻璃杯身在燈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芒,落入他的眼底,換來他自嘲一笑,“我要她回,她就會回嗎?”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算了。”慕春寅看向窗外,烏蒙蒙的夜色像是被墨汁暈開,他的聲音低而輕,尾音似乎帶著夜風的悲涼,“她不是一直渴望自由嗎?”
有壓抑的情緒在昏暗的燈光裏彌漫開來,旋即他抓起桌麵上的酒,整瓶烈性洋酒“咕咚咕咚”白開水似的灌下大半,赫祈周珅忙攔他,“老大!你再這麽喝可要出事了!”
可兩人哪勸的住,慕春寅用蠻勁甩開兩人,“砰”的將酒瓶子往地上一砸,然後再開了一瓶酒,第二瓶下去後已是醉熏熏,他推開兩人的攙扶,搖搖晃晃起身,“這沒意思,散了吧……”說著皺眉嘀咕:“一個人晚上睡不著……家裏太空了……我得找個人陪陪。”
話落他摸出了兜裏的手機,胡亂按了一個號碼出去,十秒鍾後電話接通,他對著那端吩咐道:“來格調酒吧,今晚陪我。”
赫祈給周珅遞去眼神,“他這給誰打電話呢?”
“聽聲音是個女人。”周珅倒是鬆了一口氣,“找女人也好,轉移下注意力,緩解一下痛苦,萬一有看對眼的呢?天涯何處無芳草,樊歆要是真不回,春春不可能為了她單一輩子吧!”
赫祈仍是不放心,追著去問慕春寅,“春春,你跟誰打電話?”
慕春寅以手支額,醉眼朦朧的說:“我怎麽知道,我亂打的……世上女人那麽多,隻要爺招招手,她們全會爭先恐後的過來……”他嘻嘻一笑,軟綿綿扶著沙發道:“你信不信,不超過一刻鍾她就會送上門!”
……
十分鍾後,果然有人送上了門,赫祈周珅驚在當場。
光線迷離的包廂正中,來人一身繃緊貼身的黑色蕾絲露背連衣裙,一雙及膝的長筒靴,睥睨的眼神在煙熏妝裏轉了轉,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場,她居高臨下看著沙發上醉死過去的慕春寅,皺眉道:“怎麽醉成這樣?”
周珅赫祈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女子,感歎慕春寅居然作死的撥出前任女友的電話。
蘇越雙手環胸看著慕春寅,突然一拍手,立時幾個保鏢走了進來,蘇越向沙發上的人下巴一抬,“把他帶走。”
兩個男人一驚,周珅道:“你把他弄去哪?”
蘇越冷冷掃他一眼,眼神似晚秋的風,“你們沒聽到他跟我打電話?他讓我今晚陪他。”
赫祈周珅:“……”
☆、第90章 Chapter90 情話
巴黎的天氣比女人的心情更善變,昨天還是晴朗無雲,今早一醒來,又下起了小雨。
樊歆是在淅瀝的雨聲醒過來的,窗戶的玻璃被雨絲朦朧開來,隱約可見窗台的薔薇在風中搖擺的姿態,一小朵一小朵的粉色,被雨珠溫潤浸澤,散出芬芳的香氣。
樊歆抱著被子,將醒的意識還不清楚,迷迷糊糊回想著昨天夜裏的那個吻。
她跟他,這就算在一起了麽?
十年了,不可思議。曾經隻想遠遠觀望,知他喜樂便足矣,如今近在咫尺朝夕相伴。命運當真是世上最難預料的事。
她笑了笑,習慣性拿起床頭手機刷最新的新聞,誰知一個國內頭條瞬時凝住她的目光。
——《世紀大複合!頭條帝VS蘇天後!》
報道稱,X日晚十一點記者在蘇天後小區外蹲守,親眼見頭條帝與蘇天後偎依著進入豪宅。兩人在天後香閨逗留一夜,今早頭條帝走出小區時,衣衫微顯淩亂,帶著些**後的旖旎,而天後靠在窗前,依依不舍的看著他背影。
文字下麵配有幾張偷拍圖,地點在Y市的明星頂級住宅區,蘇越緊摟著慕春寅的腰,一雙眸子在小區昏黃的光線中顧盼生輝,褪去了一貫的高冷,透出幾分小女人的歡喜與柔軟,而慕春寅攬著她的肩,將臉貼她脖子上,似在親吻她。兩人纏綿的走進屋內,麵對身後保鏢與助理,全程不見任何避諱。
樊歆對著圖看了好久,雖然有些意外,但也並非不可能,她拒絕了慕春寅,難不成他就不能再找個女人填補下感情世界?而且她一直堅信,慕春寅對自己隻是占有欲,不是真正的愛情。再說了,蘇越的確對慕春寅是真心的,兩人也交往過,有感情基礎,複合不是難事。
亂七八糟的想了一會,一陣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她穿著睡衣下了床,打開們一看,一怔。
門口站著溫淺,身後還放著行李箱及對麵公寓裏大大小小的各種樂器……溫淺淡然道:“艾琳女士回了,我沒地方去,來你這住。”
樊歆驚了,今天才戀愛第二天,就這麽火速上升為同居?她趕緊張開雙臂去堵門,“不行,你去酒店。”
溫淺平靜道:“巴黎治安這麽差,住酒店沒有安全感……我的女朋友是維也納女英雄,跟她住我比較安心。”說著眼神朝房內一瞟,“反正你還有一個空房間。”
樊歆:“……”
……
不論樊歆如何阻止,溫淺還是搬進來了,帶著一幹大大小小的樂器。阿宋幫溫淺搬著樂器時,見樊歆一臉鬱色,還安慰道:“你放心,我們家溫先生是君子,絕不會強迫女人的。”
樊歆:“……”
見樊歆仍悶悶不樂,溫淺看了一下手表,道:“友情提示,Star,你跟霍爾先生的約定時間不到十天了,你的曲子做好了嗎?”
樊歆的注意力立馬被轉移,悶悶地耷拉下了腦袋。
她有拚命的努力寫歌,但能力有限……每次出來的東西都覺得不合格。
溫淺坐到沙發上問她,“需要男朋友的強力支援嗎?”
“不需要。”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溫淺笑了笑,手一伸,“那你把歌給我看看吧。”
“真不用。”樊歆堅定搖頭:“你已經幫了我很多,我不能再要你幫了,我得靠自己。”
“你別這麽抗拒,沒人說你不靠自己。”溫淺將她拉到沙發上坐著,“我的確有為你做過一些,但與你今天取得的沒有太多關係。不論是安東先生的入圍資格,還是霍爾先生複審機會,這些都是你自己爭取來的。如果你沒有才華與智慧,沒有毅力與堅持,我就算將你捧著送到他們麵前也沒用。”
他說的是實話。一個人的成功,機遇固然重要,但本身的實力與態度更重要。
溫淺又道:“好了,我不幫你,但你的作品關乎到未來的勝敗,我隻為你把把關,看看質量提提建議而已。如果我這關都過不去,霍爾那邊絕對沒戲。”
樊歆想了想,被他說服了。
溫淺一笑,口氣卻很正兒八經:“你要做好準備,專業上我不講任何人情。”
“好。”
……
樊歆口中答應,但接下來,她才領略到這不講人情的嚴厲程度!簡直是一瞬間由送花表白的浪漫男神變成史上最嚴導師!
當她把自己修改無數次,認為寫得最好的一版拿給他看時,溫淺輕飄飄給了一句點評,“都說大腦是人最聰明的器官……你確定,這是用了腦子的?”
樊歆:“……”
溫淺:“重寫再寫一首,明早交給我。”
……
樊歆咬著筆頭憋了一天,翌日清晨好歹再交了一版,這回溫淺沒說什麽,樊歆以為是有進步,誰知他直接丟到牆角,“重寫,明早再交。”
樊歆:“……”
她撿起稿子,默默回去再來。
隔天後她交出第三版,溫淺看了看,修長的手臂再次劃出優美的拋物線——稿紙又被他丟到了牆角。
樊歆撿起稿子,重頭繼續。
又一天,樊歆交出第四版,溫淺再次用拋物線將稿子送去了牆角。
見她並沒有像頭兩次那般撿起來回去重做,溫淺掀起眼皮瞟她一眼,問:“還不去繼續寫?有什麽想說的嗎?”
樊歆瞅著地上的稿紙,表情有些奇怪,“我是你女票啊……”嚴厲是有必要,但每次都像垃圾一樣扔牆角,能不能給一點點麵子啊……
“對。”溫淺壓壓下巴,神色波瀾不驚,“於私,我們是情侶關係,給予你寵愛與包容是我身為男朋友的義務,而作為女朋友,你還擁有撒嬌、任性甚至無理取鬧的任何權利。”頓了頓,加重口吻,“但很抱歉,現在,於公,我是你的前輩與導師,作品是唯一標準,質量上的把關,我隻會比嚴厲更嚴厲。”
樊歆:“……”
還從未有人能把深情款款的情話跟雷厲風行的訓誡這樣完美而巧妙的糅合……
然而她還深以為然,於是她再次拿著稿紙走了。
第五版送上去時,樊歆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做好再次被丟的準備,誰知溫淺居然沒丟,隻略帶嫌棄的道:“這版不錯,好歹我硬著頭皮看完了。”
這話雖然毒舌,但大體還是肯定的,樊歆聽了後挺高興。
溫淺往樊歆手上一放,“再改改給我。”
……
作曲的事就這樣在一遍遍修改中坑坑窪窪完成,接著便進入了編曲流程,編曲的難度遠超作曲,對專業要求更加苛刻,縱然樊歆有過人的音樂天分與紮實的樂器功底,但編曲還是將她累的夠嗆。所以說若作曲是折騰,那編曲簡直就是折磨。
此外,除了編曲樊歆還得作詞。每每晚上咬著筆頭琢磨到夜裏一兩點,努力寫了一堆後,被溫淺全挑剔的扔進垃圾桶……以至於她夜裏做夢都是溫淺一遍遍毫不客氣的摔著她的歌詞,“重寫!重寫!重寫!”
夢境中稿紙如雪白的大鳥,樊歆對著滿天滿地的紙張老淚縱橫……
溫老師,我什麽時候才能達到你的要求啊!
……
不過痛苦歸痛苦,好在樊歆心性堅忍執著,事情要麽不答應,要麽全力以赴,所以即便一遍遍推倒重來數十遍,她仍是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如此數天後,曆經無數遍重來,終於將詞曲都敲定,此後便進入演唱的流程。
演唱原本是樊歆最遊刃有餘的環節,可她卻再次遇到了難題——語言。
她親手譜的中英文雙語歌詞被溫淺改成了歪歪扭扭看不懂的符號……好吧,那是德文。原因是慈善會在奧地利舉辦,奧地利通用德文。如果現場要求用德文唱,她不能不做兩手準備。
……
接下來便是德語的死記硬背,時間緊迫,從頭到尾係統的教根本來不及,溫淺便采取了最古老的方式讓她將這首歌硬背下來。
他隻給了樊歆三小時。
這短短三小時內,樊歆對著標注漢語拚音的德文跟著溫淺一字一句學習,讀熟以後就脫稿背,每半小時都有任務量要完成,到點溫淺會檢查,沒達標就受罰。
是的,受罰!樊歆萬沒想到溫淺會拿尺子打她,她一個二十六七歲的人居然會被人一本正經拿著長尺打手心,就因為一個詞語沒讀準!就因為他說尾音不夠圓潤完美!
說到這樊歆還有些委屈,雖說這督軍嚴厲點是好事,終歸他也還是她男票是不?
另外,她不是才談戀愛麽?不都說戀愛初稱為熱戀期,處於這階段的男女溫柔又黏膩……譬如,雙方牽牽小手親親小臉在花園裏甜蜜的散步……再譬如,月光極好的時候,在露台上耳鬢廝磨情話綿綿……再譬如,蔚藍的海麵,她憧憬地張開雙臂,他從後麵摟住她,用《泰坦尼克號》的姿勢,深情喚他:“肉絲……”
然而——“啪!啪!啪”掌心三下火辣辣的疼痛打斷了她的想入非非!
好痛!痛得齜牙咧嘴,眼淚都要出來了!
跟她想象中甜甜蜜蜜的戀愛截然不同的畫風和感受!
萬年打不死的小強樊歆,被男友嚴苛的“體罰”後,終於生出了點戀愛中少女的小性子與玻璃心……她躲回了房裏,揉著手靠在沙發上委屈。
見溫淺推門進房,她沒好氣道:“你來幹嘛啊溫老師。”
溫淺問她:“怎麽晚飯隻吃了小半碗飯?”
樊歆換了個方向坐,轉過頭就不看他,“要你管!”
她快二十七了,最新嫩的豆蔻青春已然落幕,可如今抱著膝蓋嘟唇生氣的姿態,還有那身印有櫻桃小丸子的家居服和隨意綰起的蓬蓬丸子頭,在溫淺眼裏,仍是滿滿的少女情態。
嬌嗔,嬌憨,可愛,總之美好極了,連小性子都洋溢著戀愛中一嗔一怒的味道。
溫淺不禁一笑,工作上的嚴厲苛刻瞬時煙消雲散,他坐到她身邊,嗓音軟和下來,“還在生氣呢!”
“走開。”樊歆推推他,“早知道你是這樣的男朋友,我就不要了,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那你想要什麽樣的?”
“泰坦尼克裏的傑克!”
“明明一樣啊。”溫淺道:“他為露絲跳海,我不是為你跳湖嗎?”
樊歆噗嗤笑了,但下一秒立刻板回去臉,表示自己雖然被逗樂了,但還是在生氣。
溫淺伸手摸摸她的頭,解釋道:“那個詞有歧音,如果你沒讀準,會鬧笑話的,但我沒跟你說清楚就罰你,是我不對。”見她仍不理自己,溫淺有些無奈,“這樣行不行,這三下算我欠你的,等這事忙完,我讓給你打。”
樊歆哼了哼,這才算和解。
溫淺將她扳過來麵對自己,台燈的光線昏黃,他清雋的容顏褪去工作裏的嚴苛,眸中隻有同燈光一般的柔軟,他將她抱到懷裏,溫聲安撫,“好了,歌也練得差不多了,去吃點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養好精神,後天我們去奧地利。”
……
☆、第91章 Chapter91 演唱
周二下午三點,天氣晴朗,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
安靜的院落看起來像是私人的豪宅,牆角四周栽著紫藤,陽光下一嘟嚕一嘟嚕的開著花。院落正中放著一架純白色鋼琴,樊歆坐在琴前投入的彈唱,這首歌是她親自創作的作品,駕馭起來自然遊刃有餘,雖然歌詞是她並不熟絡的德語,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練習,早已發音標準完美,字正腔圓。
溫淺與安東霍爾就坐在不遠處的葡萄架下,看溫淺輕車熟路的架勢,應該來過多次。他身邊的霍爾先生斜靠在藤椅上,雖然是隨意的穿著,但有一張嚴肅的臉,他眯著眼打量著鋼琴後的樊歆,若有所思的道:“短短一個月內,曲、詞、唱都能完成得這麽好,很不錯。”
安東跟著點頭,“這用中國話叫什麽?哦,後生可畏。”
溫淺微微頷首,午後的陽光投到他身上,為他的發梢與輪廓鍍上淺淺的金色。他慢條斯理喝了口冰水,看著鋼琴後的樊歆,淺笑裏一抹驕傲。
霍爾先生晃著杯裏的伯爵紅茶,銀白的頭發在太陽下閃著微光。沉思片刻,他向鋼琴那邊招手,“Star,這邊坐。”
樊歆坐到葡萄架下,霍爾問:“這首《暴雨裏的薔薇花》,你能談談創作靈感嗎?”
樊歆想了會,“有天夜裏天氣不好,狂風暴雨,把我露台上的薔薇花都吹落了,我感到難過,腦中就冒出了旋律。”
霍爾先生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他平靜的表情滿是隼利,“Star,你將花與雨貫穿整個歌曲,而我們的主題是關注世界災區兒童,你這首歌跟我們的主題有什麽關聯嗎?”
樊歆微怔,在此之前,她一心撲在創作上,雖然知道這首歌是創作給世界兒童協會,但因為時間限製,具體的含義並未深入挖掘。如今安東冷不丁這麽一問,她倒有點蒙了。
她看向溫淺,溫淺也正凝視著她,他沉穩的眸子像一片平靜的海,有著讓人心安的力量,隨即他笑起來,仿佛是在鼓勵她,又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她原本略顯緊張的心倏然便平緩下來。她穩穩心神,向安東先生道:“在我們中國,喜歡用比喻的手法去加深文字的力量。比如薔薇花與暴雨,薔薇是什麽樣的?美麗漂亮,盛開起來粉色的一大片,但它經不起外界力量的摧折,風雨一來就凋謝——這不就像這世上的孩子嗎?美麗,可愛卻經不起傷害。而暴風雨,我明著寫天氣,實際在比喻戰爭,戰爭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摧毀所能摧毀的,破壞一切能破壞的,戰爭裏的孩子就像暴雨中的花朵,他們原本該無憂無慮長大,享受生命的美好,卻因戰火受傷夭折……這是和平社會的悲哀。”
“我隻是一個歌者,在龐大的戰爭與國家利益麵前,螳臂當車無力改變,但我希望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用音樂的力量呼籲全世界對災區孩子的關注,傳播良善的信念,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及組織加入進來,為了每一個花朵般可愛的孩子,為了每一個值得尊重和保護的生命,熱愛和平,傳播愛心,拒絕戰爭,和睦共存。”
這一席話落,霍爾先生看了樊歆半晌,他仍是一張嚴峻的臉,但灰藍色的瞳仁有讚賞一閃而過,他與安東先生對視一眼,安東輕輕點點頭,是個認同的看法。旋即霍爾拍拍溫淺的肩,道:“溫,你的眼光不錯。”
旋即霍爾站起身,向樊歆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禮貌的讀出樊歆的中文名字:“你好,樊歆小姐,我是霍爾.海登,我以國際兒童慈善協會主席的名義正式邀請你參加我們世紀慈善會,並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用歌聲向全世界傳達我們關愛兒童的理念。”
※
開幕會這天很快來到。
在音樂之都維也納,這個全球矚目的慈善慶典上,不僅巨賈雲集大腕紛呈,還有不少各國皇室成員參加,規格之高絕非一般娛樂盛典能相比較。
作為開幕式的演唱嘉賓,樊歆第一個出場,自然賺足了目光。當旋律響起的刹那,那首《暴雨中的薔薇花》通過頂級立體音響,將樊歆的歌聲清晰的傳達全場。無數鏡頭的焦距下,會場正中的巨大LED屏幕投顯出她的麵容,她坐在雅白的鋼琴前,頭戴梔子花冠,與一襲雪白流蘇長裙相呼應的是她及腰的長發,烏亮如綢緞。她的歌聲隨著潺潺的音樂流淌出來,像她這一刻純白的打扮,天使般的潔淨、輕靈、卻又富含深沉的情感,場內觀眾不由眼前一亮。
在此之前,她隻是憑借MST電影金曲獎在國際上微展風采,而今天舉世聞名的慈善盛典,才真正讓她大放光芒。舞台中央,她嫻熟而優雅的撫琴而歌,她一口流利的國際範標準德語,她神態自若的麵對各國來賓——閃耀的鎂光燈中,這個屢遭坎坷的華人女歌手,不曾因封殺風波一蹶不振,不曾因漂泊異鄉而迷惘,無論經曆何種境遇,她始終堅持自我的不懈努力,終於憑著過人的才華再次驚豔世人。
一曲畢後,全場動容,掌聲如雷。
而台下,有人一身清荷色襯衫,目光越過人潮人海,深深將她張望,眸中的笑意隱含驕傲。
※
慈善會結束已是夜裏十點半。
樊歆還沉浸在晚會的亢奮中,她不肯回酒店,嚷著要去維也納的街道吹吹風。溫淺無奈,隻得陪著去了。
深夜的街道沒什麽人,樊歆走在光影斑駁的道路上,心情十分愉悅。溫淺跟她並肩走著,兩人的影子被路燈拉成斜長的一片,肩挨肩,手肘碰著手肘,很是親昵。
兩人走著走著,溫淺突然伸出手,向樊歆道:“那三下還給你,你打吧。”
樊歆頓住腳步仰頭看他,頭頂昏黃的燈光落在她晶亮的眸中,她目光專注而動容。
她哪裏還會打,她如今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在此之前,他嚴厲苛責,一遍遍將她的歌詞曲譜推翻重來,隻為讓她作出最好的音樂;他用高壓政策逼她學德語,甚至為一個單詞打她手心,隻為能讓舞台上的她,從歌唱演繹到咬字發音,完美到無可挑剔……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今天開幕式驚豔全場的她——今夜的成功,固然有她自身的努力,但他的付出亦必不可少。
想到這樊歆感動萬分,她認真的說:“謝謝你溫老師。”
溫淺被這稱呼噎住了,最近她老這麽稱呼他,其實私底下他並不喜歡這稱呼,剛想糾正,卻被她漂亮的眼睛吸引住。
她微微仰頭凝視著他,眼睛黑白分明,絲毫雜質都沒有,被溫柔的路燈一照映,像是蒼穹中的一鬥星子。她眸裏含著笑,他看出了歡喜與感激,他的心也跟著歡喜起來——他喜歡這樣的她,也欣賞著她的才華。在他眼裏,她是上好的璞玉,擁有稀世的光芒,他親手雕琢著她,一點一點,傾盡心血與精力。看著她在他手中一天天變成更美好的姿態,他充盈著前所未有的滿足與歡悅。
他輕輕彎起唇角——他從不大笑,笑容都是淺淺淡淡,似寧靜湖泊中緩緩暈開的漣漪,無聲的美麗與清雅。他伸手捋了捋她的劉海,說:“不許再叫我溫老師,我不喜歡師生戀。”
“本來就是老師啊。”樊歆抿唇笑,兩個梨渦在頰邊蕩漾,須臾她說:“溫老師,我也教你一點什麽吧,我們扯平了我就舒服了。”
她說著眨巴著眼看他,“你有什麽不會的嗎?跳舞會不會?”見溫淺不答,口氣頓時嘚瑟起來,“不會我教你吧,快喊樊老師!”
溫淺神色從容,手一伸做了個邀請的姿勢,“你想跳探戈、華爾茲、還是狐步舞?”
他微微彎腰,邀請的姿勢紳士而標準,輪樊歆驚了,“你不是都會吧!”
話未落,一雙手已摟住了她的腰,溫淺的腳步優雅的劃過地麵,是華爾茲的步伐,她身不由己的跟著他旋轉,精致的高跟鞋擦過地麵,敲出清脆的節奏,雪白裙角在夜色中旋轉,飛揚如綻放的花。那一刻她想起曾經聽過的歌,那首《愛的華爾茲》裏,女聲甜蜜蜜的唱著:
“踮起腳尖,提起裙邊,
讓我的手輕輕搭在你的肩。
舞步翩翩,呼吸淺淺,
愛的華爾茲多甜。
一步一步向你靠近,一圈一圈貼我的心,
就像夜空舞蹈的流星。
一步一步抱我更近,一圈一圈更確定,
要陪你旋轉不停。
沒有誰能比你更合我的拍,
沒有誰能代替你給我依賴,
甜蜜呀幸福啊,圈圈圓圓轉出來。
沒有誰能比你更合我的拍,
沒有誰能給我你給過的愛。
我們的未來,是最美好的存在。”
……
腦中歌聲不休,腳下舞步不停,在這異國他鄉的街角,路燈靜靜的亮著,夜風將樹影吹得輕晃,路畔花叢盛開著大片不知名的花……景色正好,時間正好,氣氛更好,他親昵的摟住她的腰,她將手搭在他的肩,燈光映出她裙裾翩躚,而他襯衣筆挺,兩人微笑投入,進退著,搖曳著,旋轉著,一圈再來一圈。
一舞畢後,樊歆的額頭冒出了薄薄的汗意,她讚道:“想不到溫老師的舞跳的不錯……唔……”
唇上一片溫熱,她後頭的話被堵回了去,在他悠長的法式親吻中,化作頰邊蕩開的紅暈。
街頭人來人往,她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推他,他卻將她的身子一轉,輕輕推到了身後茂盛的花叢中,大半人高的花枝隔開了街道與路人的目光,風中淡淡的花香更增添浪漫與甜蜜。他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撫著她的肩,唇齒間的親昵越來越深。
吻了好久他才鬆開她,斑駁的光影裏他笑盈盈的看她,她大概是羞赧,不敢看他,長長睫毛垂下來,似一弧烏黑的羽扇。薄唇被他吻得紅潤光澤,像是上了水色的唇膏,透出櫻花般的嫣紅。他俯下臉去,又一輪親昵重新開始。
吻得時間太長,樊歆終於抗議,在間隙中掙紮,“好了……夠了……”
吻她的人恍若未聞,依舊該親的親,該吻的吻——這大半個月,迷人的女朋友日日在眼前晃,他怎能無動於衷?隻不過為了讓她專心創作,他一直克製著自己,如今放鬆下來,怎麽還忍得住?
他吻了許久,這才撤離她的唇,他將額頭貼在她額頭上,是一個親昵的姿勢,低聲道:“喊我希年。”
“啊?你說什麽溫老師?”
他有些惱,輕輕咬了咬她鼻尖,換來她輕微的痛呼,他熱熱的呼吸拂在她的耳邊,宛若春深的南風和煦,重申道:“不許叫我溫老師溫先生,喊我希年。”
“希年?這也是你的名字嗎?”
“嗯,我爺爺給取的,我姓溫名淺,字希年,希,希翼的希,年,年歲的年,象征未來美好的歲月。”
“希年?”樊歆試著喊了一聲。
她張唇讀出他的名字,發音清脆,吐詞輕軟,最後一個年字唇角微微上揚,像是甜蜜的微笑,滿含戀愛的味道。溫淺覺得愜意,道:“再喊一聲。”
“希年……”
“再喊一聲。”
“希年。”
“再喊。”
“我又不是狗……啊,溫老師我錯了,你別親了,我口都渴了……”
“還喊老師!”
“……”
☆、第92章 Chapter92 合歡
慈善會徹底落幕後,兩人沒有離開奧地利。霍爾先生邀請他們加入公益巡回演出——他認為那首《暴雨裏的薔薇花》十分具有感染力,希望樊歆能用歌聲同他一起傳播愛心,樊歆欣然應允。
此次巡回演奏會規模雖不及聯合國舉辦的慈善大會,但因在不同國家舉行,加上霍爾先生名聲顯赫,影響力不容小覷。
樊歆是以特邀嘉賓的身份出場,在這為期十五天、北歐五國的巡回演奏會上,越來越的人們通過鏡頭認識這張東方麵孔,西方媒體用詩意而讚美的語言這樣描述樊歆——“鋼琴聲的流淌中,那坐在舞台中央的中國女孩,純淨的嗓音,純淨的麵容,氣質清婉如初夏蓮花。”
看到這番讚美時,樊歆與溫淺正坐在丹麥街頭看夜景,燈光明朗的街道上,廣場上噴泉水花飛濺,那些白皮膚長著卷卷發如天使般的孩子圍在噴泉旁咯咯笑——在這個充滿童話與夢幻的王國,是巡回演唱的最後一站,亦是傳播良善的最美地方。
結束巡回演奏的樊歆看起來不見絲毫疲累,她坐在長椅上,路燈的光照出她精神奕奕的臉,她正向身畔人講述報道上的事:“希年,記者把我誇的像天使。”頓了頓,她問起另一個問題:“他們說我是愛心天使,還說我向災區兒童捐了一億……可我沒捐啊。”
溫淺撇開她肩上的一枚葉子,表情平淡,“我以你的名義捐了一億。”
霍爾先生的慈善會豈能白去,既然要出銀子做慈善,他幹脆借此機會一箭雙雕,一來讓她露臉打開國際知名度,二來幫她做慈善樹立一個好形象。名聲跟形象都有了,國際市場才好開拓。
當然,這些門道不必讓她知道。
——喜歡一個人,有時是一件歡喜而沉默的奉獻。你為她創造條件,鋪平道路,讓她在恣意的天地裏翱翔,你陪著她經曆蛻變與成長,看她在時光中一天天變成最好的模樣。而背後的付出,她不必知曉,你不必多講。
而樊歆還震驚在那一個億中,她伸出四個指頭,“加上跟盛唐解約的三億,我現在欠你四億……四個億啊!把我賣了也還不清。”
溫淺漂亮的眉微皺,佯裝嫌棄,“那我就勉為其難讓你做押債夫人吧。”
“……”
兩人又坐了一會,溫淺提起另一個話題:“最近有不少公司找你,你怎麽想?”
跟隨霍爾先生巡回演唱會的這一路堪稱樊歆事業史上的破冰之旅。慈善會不僅讓樊歆在國際舞台嶄頭露角,更迎來了人生中的重大轉機,她在國內雖處於被封殺狀態,可在盛唐勢力觸不到的歐洲卻名聲漸起。霍爾先生賞識她,讓她在巡回演奏會上登台,更將她引薦給許多音樂人。此外,她還以重要嘉賓的形式參加了溫淺的演奏會,空曠的舞台上,他彈著樂器之王鋼琴,她奏著樂器之後小提琴,琴瑟相合天衣無縫,引起樂界好一陣瘋狂……於是乎,越來越多的人看到她的光芒與美麗,她成了北歐名氣躥升最快的音樂人,不少公司向她拋出橄欖枝。
樊歆實話實說,“我不大喜歡接太多商演,更多的想在專業領域取得發展。”她看向溫淺,聯想起他的好來——她能衝破封殺的阻礙,看到未來的曙光,自身的努力固然必不可少,但溫淺亦功不可沒,他對她這樣用心,她當然要考慮他的意見,於是她說:“你覺得呢?”
溫淺彎彎唇角,道:“我尊重你的意見。”
兩人對視一笑,樊歆剛想說點什麽,溫淺卻掏出一樣東西放她手上,是一個紅色珠寶匣,樊歆打開來看,金絲絨布上放著兩枚古典的首飾,她問:“這什麽?”
“古時的發簪,稱作鬢花。”
“鬢花?”樊歆將那首飾拿起來端詳,這鬢花通體由粉色芙蓉石雕琢而成,乃是合歡花的款式,做工精細小巧,花瓣下垂著一排細密的流蘇,匠人的手藝極好,細若羽絲的花瓣雕刻得栩栩如生。
“它的名字叫合歡意,三年前在拍賣會上拍的,據說擁有幾百年的曆史。”溫淺想起那年拍賣的經過,那次他是陪著朋友去的,原本沒有參與的**,可當這鬢花推出之時,他騰起強烈而莫名的衝動,仿佛這物什天生就該屬於他。沒有再多猶豫,他拍了下來。時至如今,等他再次與樊歆重逢,他才明白這鬢花的意義——有一日樊歆坐在巴黎公寓的窗台,窗外的風將屋外的薔薇花吹了幾朵進來,恰巧落在她鬢上,那剛洗過的長發墨黑如緞,襯著那粉色的花,再清麗不過。他倏然便想起自己收藏的合歡意,如果這一刻那朵粉色的鬢花別在她的發間,是不是比那薔薇更美?
於是他將珍藏三年的合歡意取了出來,挑選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親手送上。
樊歆還在對著鬢花發怔,“這禮物為什麽叫合歡意?”
溫淺抬頭看看天空,夜空如墨,一輪飽滿的圓月掛在正中,月光如薄紗般披滿人間。溫淺若有所道:“明月映七夕,繾綣合歡意。比喻情人之間琴瑟相合,歡喜之意。”
這解釋瞬間將首飾高大上了,樊歆珍愛的看著掌心的花。溫淺附在她耳邊說:“這是七夕禮物,獎勵你最近的努力。”
樊歆一怔,她這陣子在各國間輾轉,忙到根本沒去留意日子。她指尖撫摸著鬢花上的流蘇,眼中有動容,“這個……可以當成是你送的定情信物嗎?”
戀人間自古都有定情之物,人們總想用最特別的事物,紀念最深刻而獨特的愛情,她也不例外。
溫淺湛然一笑,烏黑的瞳仁在昏黃的光線裏沉沉如墨玉,他不顧街道人來人往,輕吻她額頭,“當然可以。”
……
這個七夕的夜,樊歆握著溫淺送的定情信物,在床上歡喜的睡不著。
夜深人靜時她將禮物拍成照片,在私人的朋友圈分享自己的喜悅,卻不經意在手機新聞裏看到了新一期的國內娛樂八卦。
消息自然是關於頭條帝的,她並不意外——雙方雖然分開了好幾個月,但她常看到他的報道,他依舊大幅度占據著國內媒體的頭條,而且最近的報道越來越傾向於他與蘇越的事——媒體的新聞已經由最初的複合猜測變成了肯定,那兩人一會共同出席節目,一會疑似戴上差不多類型的戒指秀恩愛,一會深夜相會被抓拍,而今天的新聞,則是說兩人在某樓盤附近出現,疑似感情一日千裏共購愛巢等等……
看到這些鋪天蓋地的新聞時,樊歆希望這些消息都是真的。她既然選擇了溫淺,便對慕春寅更不可能有男女之意,與其讓慕春寅在無望中痛苦,不如讓他早點看開,找個愛自己的女人好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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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丹麥行程後,樊歆回到了法國。由於溫淺對歐洲的市場比較熟悉,接下來的工作都是他牽線安排,現在的他與對她而言,不僅是男友,還是未簽合同的經紀人。
此後樊歆以華裔女歌手的身份,有計劃的接商演與通告,保持穩定的曝光率,於此同時,她的外語大碟開始籌備,進入緊鑼密鼓的創作期。
製作專輯的過程中,她忙碌而充實,自己加入了創作的隊伍,每天跟溫淺坐在工作室作曲寫詞,靈感迸發時,他彈琴她唱歌,沒有靈感之時,兩人便出去旅遊,放棄飛機動車之類超速的產物,坐著古老的慢火車,從這個城市駛向那個城市。在車軌輕響的節奏中,斑斕的風景自車窗外漸次呈現,或是廣袤平坦的青黃原野,或是一望無際的濃翠森林,或是阿爾卑斯山脈皚皚的白雪,或是美到驚心的繽紛花海……不同色澤交織而過,如電影裏一幀幀漂亮的遠鏡頭,最後烙於腦中,變成永久的回憶。
當火車經過那片如夢如幻的薰衣草花海中,列車裏的樊歆將頭靠在溫淺肩上,她聞見他衣領上淡淡的茶香,那是她中意的味道,她微微笑起來,說:“謝謝你。”
輕微搖晃的車廂內沒什麽人,溫淺低頭輕吻她的發,答:“不客氣。”
※sk
時光如白駒過隙,這一年的夏秋兩季就在列車的搖晃中結束,轉眼,已是一月初。
初冬的巴黎氣候寒風陣陣,樊歆心中卻暖如溫春。
——曆經四五個月緊鑼密鼓籌備的專輯終於大功告成,發行到歐美市場上銷量不錯,因為有天才音樂家溫淺與音樂泰鬥霍爾先生的強烈推薦,主打曲排到了流行音樂排行榜的前端,可喜可賀的成績後是樊歆唱片簽售會場場爆滿。
專輯大賣之後,樊歆主動接拍了幾個公益廣告,廣告裏的她打著一把傘,把傘麵全撐在孩子身上,天寒雪大,她渾身沾滿雪,可看向孩子的臉,蕩漾著會心的微笑。
這則以“嗬護兒童”為主打的愛心廣告,原本是為了還安東人情拍的免費廣告,不想歪打正著,因為廣告寓意溫暖深刻,被電視台及各廣大媒體紛紛推廣播放。一時雜誌、報紙、網絡、甚至街頭的LED屏幕,隨處可見她那張洋溢著愛心微笑的麵孔,更有媒體將她形容為“最美的星星”。這綽號傳出去後,被粉絲一呼百應,偶爾走在路上,會有粉絲認出她來,指著她驚喜的喊:“Oh!Star!!!”
與名聲一起漲起來的,還有還有樊歆片酬跟身價。基於樊歆被大眾認可的愛心正能量及天生麗質的個人形象,廣告商們絡繹不絕,其中不乏國際一線品牌,一時間,樊歆成了炙手可熱的演藝新貴。
自此,樊歆徹底走出國內封殺風波的陰影,從初入巴黎無人識的中國麵孔,不僅風光重回大眾視野之中,更一步步邁向另一片空前廣闊的舞台。
※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時間漸漸向一月底逼近。
某個樊歆睡後的午夜,溫淺還在房間繼續加班忙碌。一旁陪著的阿宋瞅瞅牆上的鍾,道:“溫先生,都一點了,您去睡吧。”
溫淺依舊審視著手中的合同,道:“美潔公司的代言很難拿到,既然這次爭取到了,合同就不能出錯。”
阿宋看著他,有些欲言又止,最終卻說了出來:“您對樊小姐這麽用心,就怕董事長知道後會有意見……這幾個月您不僅大手筆幫溫小姐,甚至犧牲自己的工作去陪她,榮光內部早已議論紛紛,董事長雖然沒說什麽,但臉色並不好。”
溫淺默了默,道:“這事我會跟她解釋。”
“您都在外麵呆了大半年,還是回總部一趟吧,不然我擔心董事會那邊交代不了。”
溫淺若有所思,看著忠心耿耿的部下,道:“這事我也正在考慮。”
※
待樊歆拍完天潔的唇膏廣告後,溫淺對樊歆開口說了這事:“樊歆,我過幾天要回國,年底公司的事很多,我得回榮光總部處理,大概需要一兩個月。”
窗外雪花飄飄,開了暖氣的屋內溫暖如春,樊歆停下了筷子。現在已是陽曆二月,年關將到。如果他回去,必然會留在國內度過新年,屆時她豈不是一個人孤單在國外?
她本能的不舍,但理智讓她沒有任何挽留的說辭——他本就公務繁忙,頂住壓力在國外陪了她大半年已是不易,她怎麽還能貪心更多?
“那你回去吧!”她垂下眼簾,聲音不由自主帶了絲希翼:“過完年還能再來嗎?”
溫淺看著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樊歆,跟我一起回國。”
樊歆驚愕的抬頭。
溫淺繼續道:“你一個人在這我不放心。再說,忙碌了大半年,過年了,你回國好好歇一陣子,養精蓄銳明年再繼續。”
見樊歆不答話,溫淺一語中的,“你不想回去嗎?因為慕春寅?”
樊歆低頭盯著碗裏的飯粒——他說的對,榮光總部在Y市,慕春寅也在Y市,回國極可能會遇到慕春寅,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即便時間過了大半年,可提起那場封殺風波,她仍尷尬而苦楚。
溫淺溫暖的掌心伸了過來,將她埋得低低的下巴托起來,讓她與自己對視,“樊歆,你們已經沒關係了。”
見樊歆仍是凝神不語,溫淺道:“我在Y市郊區有套房子,你可以住在那,那遠離市區,你不會被任何不想見的人打擾。等過年了,咱倆一起過。”
樊歆若有所思,溫淺以為她不同意,道:“不想回國就算了,我想辦法把國內的工作移到巴黎來,總之,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
“不。”一直低頭沉默的樊歆突然抬起頭,“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不想再讓他為她犧牲,更重要的是,溫淺說的對,她跟慕春寅早就沒關係了。在他下達□□之時,他便徹底撕裂了兩人的溫情。再說,即便躲,能躲一輩子嗎?若終究要見麵,該來的遲早會來。
☆、第93章 Chapter93 鴉片
數日後,樊歆跟溫淺一起,登上了回國的航班。
兩人下飛機便回了溫淺郊區的別墅,這房子位於秀麗的風景區,是半山腰的位置,抵達之時,天下了小雪,山中的樹木銀裝素裹,漂亮的小洋房被掩蓋其中,景色獨好。
樊歆將行李搬了進去,站在陽台上俯瞰Y市景色,心中百感交集——時隔八個月,再踏上Y市故土,不是沒有感歎的。
但這感歎沒多久便被中斷——莫婉婉興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樊歆樊歆!可想死老娘了!”
……
晚上莫婉婉留在別墅裏過夜,兩個女人睡在一張床上嘰嘰喳喳到半夜,莫婉婉壞壞的笑,“姐有沒有打擾你們的好事?比如,占了某個人的位置?”
樊歆愣了會才明白她的意思,笑著推莫婉婉,“我跟他還沒到那地步。”
“什麽!”莫婉婉大驚,“你倆在法國同居了八.九個月,每天.朝夕相對的,還沒啥啥,是你太矜持還是他有毛病?”
樊歆臉一熱,道:“你別瞎說,他是個正人君子。”
莫婉婉笑了,沒再繼續八卦,黑暗中她摸索出耳機,“姐困了,要聽歌,你聽麽?”
樊歆也有睡覺塞耳塞的習慣,便將莫婉婉另一隻耳塞接了過來。
安靜的夜色中,歌曲在黑暗中連綿起伏。是一個男聲唱的歌,曲風緩慢低沉,旋律很陌生,但曲子不錯,是一首傷情的歌。
音樂插入了大提琴與鋼琴,伴隨著歌詞一字一句入木三分,仿佛在訴說一段得不到的愛戀,壓抑的傷感與心碎在這岑寂的夜中格外讓人悲情。
樊歆忍不住問:“這誰的歌?”
莫婉婉打著嗬欠搖頭,“不知道,叫《鴉片》,是一個不知名的網絡歌手唱的,最近在網上紅了,不知道聽哭了多少人。”
樊歆細細聽了一陣,道:“歌詞寫的撕心裂肺,作詞人應該處於失戀的痛苦之中。”
話落她無奈一笑。歌曲再撕心裂肺又如何,這世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歡離合,唯一不同的是,歡樂可以共人分享,痛苦卻少有人感同身受。就如同,她根本不知曉作詞人是誰,又怎能體會他的痛苦?
心下驀地壓抑的一片,想說點什麽,可見莫婉婉鼾聲四起,便噤了聲,接下來靜默的夜,隻留她一個人在黑暗裏聽著歌。
伴奏悠揚著,音樂往往最能勾起靈魂深處的回憶,某個瞬間,她想起了藏在心房深處的那張臉。
其實在國外的無數個瞬間,她常會慣性般想起他。想起那張,不是愛情,卻比愛情更令她疼痛的麵容。
一年前,他讓她在傷害中寒心離開,可分離了這些日子,那些疼痛被時間衝淡。如今在她心中停留最多的,還是曾經的溫情——即便她對他沒有炙熱的愛情,深厚的親情亦無法割舍。那些一起偎依著取暖,一起長大的時光,換了任何人,都難以忘卻。
曾經抵達巴黎之初,她放不下牽掛,猶豫過要回頭。可是她要怎麽回頭,要如何麵對那尷尬苦澀的局麵,而且,她憑什麽身份回頭?盛唐被封殺的前女藝人?
或者,從他親手放逐她的那一刻,她就已失去了回頭的資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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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原本樊歆避嫌不想出門,但想著臨近年關,有許多生活用品需要添置,還是同溫淺出了門。
這邊溫氏兩人出去購物,而半城之隔的頂級自助餐廳,盛唐三劍客們正在用餐。
周珅又新交了個G罩杯的混血女朋友,拉出來跟哥們嘚瑟,兩人吃飯你喂我我喂你,全程都在秀恩愛。
赫祈肉麻得不行,而慕春寅則放下了刀叉,說:“你們玩,我出去走走。”話落站起身往外走。
赫祈似是想到什麽,臉色微變:“快過年了,你該不會……”
可慕春寅已經走了,他高挑的身影穿過酒店,消失在玻璃旋轉門外,餐桌前周珅問:“你那話什麽意思?”
“去年過年是樊歆陪頭條帝過的,兩人一起逛街購物準備年貨,高高興興特別開心,我怕頭條帝過年過節觸景傷情。”思量一會,他起身道:“我瞧他臉色不對,我還是跟過去看看。”
周珅看著慕春寅背影歎氣,“哎,春春讓我想起一句歌詞——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你不在我身邊,卻在我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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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熙熙攘攘都是人,大街小巷放著喜慶的節日音樂,這繁華城市的男女老少,洋溢著臨近年關的快樂。
赫祈開著車沿崇聖路向盛唐廣場駛去,過節交通堵塞,他開的很慢,短短一公裏的路堵了二十分鍾才走出去。
堵塞結束後便看到盛唐廣場,燈火通明的商業中心與黑壓壓的人流構成了Y市最大規模的節日聖地,人們趁節日打折購買年貨,成群結隊大包小包。
赫祈顧不得熱鬧,一麵開一麵向四周張望,車水馬龍中道路上,一輛絢藍色布加迪停在路邊。周圍的車黑壓壓一片沉悶的暗色係,唯有這點亮藍,折射出五月晴空的色澤,點綴在擁擠的車潮中央,孤獨得如此漂亮。
赫祈將方向盤右拐,穿過身旁擁擠的車,慢慢向布加迪靠攏,布加迪的車窗是開著的,裏麵的情況他看的清楚。待跟布加迪貼近時,他搖下窗子,伸出手去敲慕春寅的車窗,在未觸及到玻璃的刹那,動作一滯。
慕春寅坐在車廂,背脊筆直,手握著方向盤,紋絲不動的看向前方。也不知前麵有什麽,他的表情極度古怪,那雙幽深的眸子在車廂的昏暗中亮到耀眼,竟透出灼熱的光。
赫祈納悶地探頭看去,這一看也怔住。
前方廣場噴泉旁無數相擁的男女中,有對偎依的情侶,女生穿著大紅色鬥篷跟小靴子,頭上戴了頂絨帽,帽簷一排白色的兔毛點綴,遮住了小半張臉,似乎是怕被人出來,她還戴了副可愛的粉紅色鏡框——沒有鏡片的那種。空框後眼睛烏黑澄澈,正咬著嘴裏的糖葫蘆笑嘻嘻瞧著身畔的男人。
樊歆。
赫祈心咯噔一跳,將目光移向樊歆身邊的男人。
那挺秀頎長的男人自然是溫淺,許是為了配合樊歆這身裝扮,他居然也戴上帽子與眼鏡,兩人並肩一起頗有情侶裝的甜蜜。樊歆大概在國外許久沒吃糖葫蘆,一下買了兩串,一左一右吃的歡。溫淺側過臉看她,似乎覺得她吃相可愛,他拿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她咯咯的笑,隔得這麽遠都能聽見她笑聲如鈴,她將糖葫蘆塞溫淺嘴裏,溫淺不肯吃,卻張開雙臂擁住了她,他寬厚的英倫風呢子大衣包裹住她的嬌小,英俊的臉龐褪去了一貫的清傲,顯出滿滿的溫情與柔軟。而她一臉燦爛的靠在他懷裏,唇角笑意如盛春繁花。旋即溫淺低下頭來,吻上她唇畔的梨渦。
音樂噴泉水花飛濺,折射出廣場上的霓虹流光,亦倒映出著甜蜜的一幕。車內的赫祈慢慢轉過臉來,將視線轉向身畔的布加迪。
光線混綽的車廂內顯出慕春寅的側臉,他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盯著前方。路燈從半開的車窗投在他的臉上,隨著街頭兩人接吻的一幕,他瞳裏先前的光亮與炙熱,宛如被雪水澆滅的焦炭,隻剩那隻握在方向盤上的右手,繃得指節泛出青白色。
布加迪裏放著那首最近紅遍網絡的情歌《鴉片》,歌手的嗓音隨著沉緩的音樂在緘默的車廂內回蕩,一字一句,印證著他這一刻的掙紮。
“廣場中央,他和你貼麵纏綿。
你的臉,一顰一笑,隨煙花綻放,定格慢鏡頭瞬間。
獨留我,守著回憶一夜又一年。
而你隨他遠去,大洋彼岸的天藍,我的風箏斷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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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照片放在床頭,去年的新年,你微笑很甜。
我俯身親吻相框裏的臉,假裝你還在身邊。
當承諾無法兌現,能不能告訴我,時間怎麽倒帶從前,
那想念重播的黑夜,如何盼到光明出現。
你的發香,你的氣息,你的誓言,
你的一切過往是鴉片,我默數時鍾旋轉,看幸福被擱淺。
春去秋又來,花開你不在,
你給的溫暖曇花一現,我還日夜不休,將你盼作歸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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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發香,你的親吻,你的誓言,
你給的幸福曇花一現,我點滴刻在心頭,隨呼吸懷緬。
容顏是鴉片,微笑是鴉片,
你的一切過往是鴉片,我還日夜不休,將你盼作歸雁。
……
歌聲持續不休,提琴與鋼琴的伴奏中,渲染出刻骨的哀傷。慕春寅靜靜聽著,點了一支煙,青煙嫋嫋而起,氤氳出霧般的朦朧。這一刻的畫麵似影片裏冷色調的慢鏡頭,主人公棱角分明的側臉在灰色的煙霧若隱若現,斑駁的光影稀釋開他眼中壓抑的情緒,香煙緩緩在他指尖燃著,恍若要燃盡宿命裏的光與熱。紅色的星火漸漸整根吞噬,最終燃到他的指尖,在皮膚上放肆灼燒,可他仍是看著前方,恍若未覺。
赫祈終於忍不住,伸手用力敲了敲布加迪,“煙!你沒知覺啊!”
慕春寅聞聲回過神來,將煙頭丟進茶色的煙灰缸,見赫祈隔著玻璃窗看他,慕春寅眨眨眼,方才所有的情緒藏於烏黑的眸底,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他這樣平靜,赫祈倒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得將目光移到前方,道:“她回來了。”
慕春寅的神態早已恢複如常,他視線輕飄飄從噴泉旁劃過,並沒有說話。
須臾,他猛地一踩油門,向赫祈招手,“喝酒去。”
超級轎跑的引擎陡然發作,轟一聲衝出人群,引來不少路人豔羨,赫祈在後頭搖頭:“口是心非。”
兩人一前一去的離開廣場,而噴泉旁的樊歆早已結束了這浪漫的平安夜之吻,她睜開眼來看看四周,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眼角有熟悉的藍色疾風般掠過,似乎是某人的座駕。她突然心狂跳,不由自主捏緊了掌心,向馬路張望,然而擁擠的道路上,壓根沒有布加迪的影子。
她鬆了一口氣,搖搖溫淺的手,說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第94章 Chapter94 血吻
此後樊歆便在溫氏的別墅住下。白天,溫淺去公司總部忙公務,夜裏他會回來陪她。樊歆宅在家,練琴跳舞或者練聲,依舊積極勤奮。就在她以為會日複一日就這樣過下去時,兩天後她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
是赫祈的電話,他知道她回國,打個電話問候。樊歆很高興,無論她跟慕春寅關係如何,赫祈依舊是她的朋友,這點不會改變。
赫祈說明天是他生日,邀請樊歆參加。樊歆倒是想去,但礙著慕春寅最後婉言拒絕,赫祈略顯失望,卻沒強迫她。
掛電話後樊歆有些後悔,入行幾年,赫祈幫了她許多,如今他生日親自打電話邀請,她不去說不過去。
樊歆把這事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獨自上了街,擔心溫淺擔心,她說是去赴同學聚會。在街上,她給赫祈挑了件禮物,送到凱越酒店——即便不參加派對,也該送件禮物聊表心意。
赫祈的派對把整個十二樓都包了下來,樊歆想著慕春寅在上麵,便沒上去,她站在一樓給赫祈打電話,讓赫祈的助手下來拿。五分鍾後沒見到小助手,卻見赫祈與周珅一道下了樓,兩人收了禮物後不讓她離開,非要她上去吃塊蛋糕。樊歆的力氣哪抵得過兩個大男人,連拽帶拖的被扯上了十二樓。
十二樓並沒有樊歆想象中那麽賓客雲集,赫祈隻開了小規模的私人派對,來的都是些交好的朋友。樊歆忐忑掃視一圈,還好,一群人圍在前方興奮吃蛋糕玩紙牌,大廳內盈滿香膩的糕點甜味與香檳醉人的香氣——並沒有慕春寅的身影。
樊歆鬆了一口氣,接過侍者遞來的蛋糕,意思幾口後想要離開,卻突然被不遠處的某個女郎認了出來。
那女郎很麵熟,也是圈裏的,曾跟樊歆一起上過娛樂節目,她瞅著樊歆驚訝的道:“呀,那不是樊歆嘛!”
所有視線一霎投來,前方本聚在一團玩紙牌的人群紛紛散開,隨著鶯鶯燕燕浮雲飄散,一張熟悉的臉孔自人群中緩緩露出。
樊歆呼吸一滯。
慕春寅。
原來他在這,隻是方才坐在沙發上,被紛擾的人群包圍住而已。
看到她的出現,賓客們的眼光瞬間變得怪異——樊歆是被盛唐封殺的人,如今出現在盛唐總裁麵前,照盛唐先前對她的封殺以及天價違約金等一係列趕盡殺絕的做派,接下來還不知要發生什麽事。
人群中的樊歆有些局促,她盯著自己的腳尖,似乎是想走。慕春寅卻截然相反,他靠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單手支著下巴,目不轉睛瞧著桌上的紙牌,伸出漂亮修長的手指撫過幾張牌,慢悠悠出了一張黑桃A——從始至終,他從容的玩著紙牌,仿佛壓根不知道她的出現。
赫祈走了過來,試圖替樊歆解圍,“那個……樊歆剛好路過,我請她吃塊蛋糕……”
他的話在碩大的空間內顯得無比突兀,沒人敢吱聲——頭條帝在場,敢搭理他封殺的人,豈不是跟他對著幹?
一時間大廳寂寂無聲,連一根針墜地的聲響都聽得見。樊歆尷尬地想要離場,不料一個聲音嗤笑著響起,那嗓音低沉磁性,原是十分動聽的男低音,此刻卻含著譏諷之意,“樊歆?樊歆是誰?”
全場一愣,將目光投向沙發上的人,不明白頭條帝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沙發上的慕春寅自沙發上站起了身,他一襲休閑裝,寬鬆的款式仍穿出玉樹般的挺拔修長。晌午的陽光投進來,打了柔光般溫煦,照得他的臉潤澤如玉,他烏黑的眉宇微微挑起,自有一股漫不經心的輕佻與蔑然。
他踱著步伐慢慢靠近樊歆,驀地輕拍腦袋,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來了!不就是那個不知好歹、忘恩負義、水性楊花的女人嗎?”他一字一頓,將那“不知好歹,忘恩負義,水性楊花”幾個詞咬得重重的。
眾人驚在當場,赫祈周珅齊聲阻止:“春春!”
樊歆無地自容,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當眾甩了一記耳光。她再待不下去,將未吃完的蛋糕放到了茶幾上,對赫祈說:“我還有事,先走了,再次祝你生日快樂!”
她在人群或同情或譏誚的眼神裏匆匆離場,走出派對大廳時,兜裏的手機一響,她接了起來,是溫淺的電話。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雅溫文,隔著虛空輾轉傳來,“同學會玩的開心嗎?”
樊歆握著電話,怕他聽出什麽異常,努力將聲音放得平靜,“開心呢,已經結束了……我馬上就回家。”
溫淺道:“好,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我坐同學的順風車!很方便的!你忙吧,本來事兒就多!”
溫淺似乎是想她了,煲著電話粥不願放,轉了話題,“我中午吃的外賣,味道不好,想念你的雞湯。”兩人住一起後,她便時常下廚做飯給他吃,他漸漸也依賴了這種狀態。
電話裏的他溫聲細語拉家常,樊歆聽在耳裏沒由來的心安,方才的緊張漸漸緩和下來,她對著手機說:“你再忍幾個小時,下班回來後我彌補你的胃。”
“你要做什麽彌補我的胃?”
“桂花湯圓好不好,不然蝦肉餛飩,或者……”
這話沒說完,身後勁風一掃,她掌心的手機被劈手奪走,她還沒反應過來,身子被人一推,塞進了派對大廳外的更衣室。幾乎是同一時刻,“哢擦”一聲響,更衣室的門被反鎖住,這不足十平米的房間,迅速成為一個封閉的密室。
推到門後的樊歆在驚魂未定中抬起頭,就見慕春寅的臉出現在眼簾。他關掉她的手機甩開,手機摔裂在地上,殼子飛出去老遠,樊歆嚇了一跳,想起方才被他當眾羞辱的忿然,口氣並不好,“你要幹嘛?”
她的視線隨之投到他身上,忽然便愣住了,近一年沒見,他瘦了一大圈,上衣裏顯而易見的空蕩,窗外的風如鴿子般撲棱棱鑽進,在他襯衫衣袖裏鼓起一片。
那一瞬間,方才的窘迫與忿然忘了個幹淨,她腦中淩亂的隻想著一句話,怎麽瘦了這麽多……
她還沒想出結果,慕春寅已逼上前來,高挑的個子擋住了窗外的光線,陰影將她盡數覆蓋——兩人這樣對峙,他居高臨下的將她睥睨,她的心再次不安,她低下頭聲音放小了些,“慕總,你做什麽?”
許是這稱呼太過生疏,慕春寅緊繃的臉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他咀嚼著這個稱呼,“慕總?”
樊歆摸不透他的心思,道:“我還有事,先回去了。”她急著離開這裏,連牆角摔裂的手機也不顧,伸手就去擰門。
門吱呀打開,露出一點縫隙,外頭的光線投進來,在樊歆的臉上映出一束窄窄的輝亮。門縫中出現周珅與赫祈的臉,那兩人守在門口,似乎在聽房裏的動靜。緊接著所有的麵孔與光線驟然消失——慕春寅的手猛地一伸,將門壓了回去。他擋在她身前,嘴角噙著一抹冷笑,問:“回去做什麽?”
樊歆不知如何回答,怕激起他的脾氣,有些支吾,“我……”
慕春寅盯她的臉,目光如針尖銳,似要將她內心所有洞穿通透,“回去給他包餛飩做湯圓?”他彎起唇角,像是自嘲,更像是深埋的痛楚壓抑不住的宣泄出一絲半縷,他笑著:“嗬,你曾給我一切,現在都給他了嗎?”
樊歆不敢看他,將手搭上門把,試圖找機會逃出他的桎梏。
她的無聲反抗終於激怒了他,慕春寅驀地將她手腕拽住,拉到自己麵前,她踉蹌了一下,將桌上的物什撞到,零散的小東西滾落一地,乒乒乓乓發出一串聲響,像兩人此刻焦躁不安的心。外頭偷聽的兩人察覺不對,對著門喊道:“春春,你好好說,別衝動!”赫祈擔心慕春寅脾氣上來,推門欲進,奈何門被反鎖,外麵的人打不開。
屋裏的兩人還在對峙,慕春寅的手抓著樊歆的胳膊,譏誚道:“還真是絕情啊,一年沒見,一句話不說就走。”
他掐得她有些痛,樊歆抽著自己的手腕,“你放開,痛。”
“痛?”慕春寅瞳裏浮起報複的快意,“你也會痛?”
“你怎麽會比我痛?”他凝視著她,眸裏有洶湧的浪潮在翻湧,聲音卻很低,低得像夢囈,“痛到每晚閉眼,都希望自己不要再醒來。”
他話落,雙手驟然箍住她的肩,瞳裏的漆黑化作無盡的絕望撕裂開來,他將她往朝牆上一按,“你能體會這種絕望嗎!每天每夜的等,等一個也許不會再回來的人!從前五年,今年又是一年!”
牆麵堅硬冰冷,樊歆磕在牆上,可她忘了喊痛,隻怔怔看著慕春寅,他在笑,眸裏掙紮著絕望——二十餘年相伴相陪,她看得懂他的悲傷,他最難過之時,往往都是笑著。
她說不出話來,她感覺自己的心跟著他的笑一抽抽的疼,可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他要的她給不起。她隻能低聲顫抖著說:“阿寅,對不……”
最後一個起字還沒出口,他倏然俯下臉,將那句未完的歉疚吞進了唇舌,他雙臂將她箍得緊緊的,不顧她的反抗用力吻她,破碎的言語在激烈的強吻中溢出來,像是無法發泄的憤怒,更像是卑微的乞求,“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不要對不起!”
這句話落,唇齒間的掙紮愈發強烈,他不再是吻,近乎是齧咬般的宣泄,樊歆拚命掙紮,唇上猛地一痛,有腥甜的液體滑進兩人輾轉的唇舌間,似乎是她的血。
門外的人終於認識到事態不對,用力拍著門,“春春!春春!頭條帝!”
還有一個熟悉的女聲混在裏麵,不住喊道:“春寅!春寅!你在裏麵幹嘛?”
樊歆的心一緊!蘇越來了!
慌亂中她再顧不得那麽多,胡亂張腿一踢,也不知具體踢到了慕春寅哪,他悶哼一聲,吃痛放開了她。與此同時,房內光線陡然一亮——門被人用鑰匙強行打開,半敞開的門外赫然站著目瞪口呆的蘇越赫祈與周珅。
屋內一片狼藉,桌上的水杯潑翻,水漬滴滴答答打濕了一地,樊歆縮在角落,麵色狼狽,她捂住嘴唇想要掩飾什麽,卻欲蓋彌彰。而慕春寅站在一旁,麵無表情,隻伸出漂亮的指尖慢慢抹去自己唇邊的液體。
屋外三人神色各異,蘇越狐疑瞧著慕春寅唇角上可疑的殷紅,而赫祈周珅則焦急地看向樊歆。三秒鍾後,樊歆抓起地上的手機,衝出房去。
☆、第95章 Chapter95 交鋒
樊歆回到了溫氏舊宅,心頭依舊狂跳不安。
手機被重啟開機,溫淺的電話再次打了進來——他對樊歆之前的突然關機感到疑惑。
樊歆穩了穩心神,道:“手機剛才出了點問題,現在好了。”
溫淺那端沉吟片刻,問:“剛才是去哪個朋友的派對?”
“是……”樊歆支吾著,不敢坦白說,“是過去的同學,你不認識……”
溫淺沉默著,仿佛猜到了什麽,但他沒有問的直白,隻說:“樊歆,你現在是不是在害怕?”
樊歆沒答話,略微急促的呼吸體現了她這一刻的不安。電話那端一陣長長緘默,末了溫淺說:“好了,我知道了。”
……
電話結束,雖然溫淺的通話給了樊歆稍許安慰,但她的內心仍然淩亂不安。回想著派對上的一幕,她心頭一團亂麻。
她原以為分離近一年的時間,多少都能讓她與慕春寅冷靜一些。可到今天見麵她才明白,她仍沒法正常的麵對他,看到他消瘦她會難過,看到他痛苦她會心疼,當他暴戾發作,她又覺得恐懼。
這種感覺讓她無所適從,她獨自坐在花廳中,發呆了好久。忽然一陣門鈴聲打斷了她的出神,她迷迷糊糊去開門,下一刻愣在那。
屋外天氣陰沉,北風呼嘯,似又有大雪要落。陰暗的天色中,門外的那張臉龐清雋如玉。
“希年?”樊歆一驚,將先前的消沉斂住,“你怎麽回了!這麽早,你下午不上班嗎?”
溫淺摸摸她的發,“因為掛念某個笨蛋。”
他聲音平和,入耳如琴弦撥動般動聽,旋即張開雙臂摟住了她。她心下感激他的體貼,臉埋在他衣襟上,細膩的羊絨衣料上染著屋外的潮濕與花香,更多卻是他清雅的氣息,她嗅了嗅,道:“掛念我做什麽?我不是好好呆在家嗎?”
他下巴抵在她的發上,問:“告訴我,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顧左右而言他,“你不是中午沒吃好嗎?我再去給你弄點!”
見她不願正麵回答,他拉住她,低頭細細端詳她,下一刻視線便凝在了她嘴唇的小傷口上。
樊歆捂住了唇,麵上透著驚慌,“這……沒什麽,今天派對上吃蛋糕不小心被叉子劃破了皮……”
他一怔,眸裏有激烈的浪潮般翻湧而過。須臾他緩和下來,將她重新摟在懷裏,拍拍她的背脊安撫她的情緒,問:“今天是赫祈的生日嗎?”
樊歆看著溫淺,溫淺烏黑的瞳仁平靜如海,仿佛什麽情緒也沒有,又仿佛早已洞穿了一切。
樊歆垂下眼簾,啜喏著不知該如何回答,許是擔心繼續問下去讓她難堪,溫淺轉了個話題,“好了,你去做飯吧,我想喝點湯。”
“嗯,好。”
……
入夜,樊歆十點就睡了。
房裏的燈已關,隻留了一盞微亮的壁燈,樊歆的睡顏沐在昏黃光線裏,有種安詳的恬靜,溫淺坐在床頭凝視著她。許久他伸出手來,替她捋了捋額上微亂的劉海。他的指尖沿著劉海往下滑,來到她的薄唇,在那小小的傷口上,他的視線久久停頓。
半晌,他一聲清幽的歎息,嗓音含著自責,“是我的疏忽。”
這句話落,他隨即起身,高挑的身影出了房門,再出院門。車庫裏的保時捷被發動,穿越茫茫雪地,轟然離開。
※
深夜十一點,銀光酒吧。
銀光酒吧是Y市最頂級亦最熱鬧的酒吧,因為辣妹夠多,不管是商賈名流還是黑幫混混,都愛去那消遣。
銀光酒吧有個包廂叫極地包廂,是吧裏最奢華的包廂,一貫隻供頂級VIP享用,譬如盛唐總裁。
盛唐總裁自從封殺了小花旦樊歆後,似乎有些無所事事,沒事就上酒吧找樂子,極光包廂快成了他的禦用。因著慕總闊綽,但凡來必然是一擲千金,所以每逢他駕臨,酒吧老板跟服務員便笑開了花,鞍前馬後的跑腿服侍,隻差跪在地上喊一聲萬歲爺。
今晚萬歲爺又禦駕至此,可反常的是,蓬蓽生輝的老板笑不出來了。
因為包廂裏還坐著一個人——榮光的少董。
年初盛唐慕總跟榮光少董為了小花旦大動幹戈的事被傳得滿城風雨,有小道消息稱兩人曾為樊歆鬧得不可開交,這一說不知真假,但可看出雙方關係之劍拔弩張。如今這冤家碰了頭,就怕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兩個都是Y市舉足輕重的人,屆時不管哪個有閃失,銀光酒吧就等著歇業吧。
老板戰戰兢兢,又不敢阻止,隻能蹲在包廂門口,防著裏麵出事。
厚重的隔音門後,一張四方形胡桃木茶幾,一對真皮沙發,兩個男人隔著茶幾對視。左邊男人交疊著雙腿,斜斜歪在沙發上,亞麻色的碎發在頭頂水晶燈的照射下暈開一圈微微的輝光。他左手把玩著一個金色質感的打火機,右手托著下巴,英俊的眉宇間透出慵懶散漫的意味——這是全然不將對手放在眼裏的架勢。
與他閑散優容的氣質相反,坐在他對麵的男人清貴內斂。簡單的襯衣西褲,背脊筆直氣質端莊,雙手搭在兩側扶手上,雙腳優雅微傾,坐姿完美到堪稱世家子弟的風範。朦朧的燈光投到他身上,他清雋的長相略顯疏淡,深幽的眸底像寧靜的海,透出超乎常人的沉穩。
穿著襯衣打領結的侍者走過來,對著神態各異的兩位大人物,小心翼翼問:“慕總,溫總,兩位想喝點什麽?”
“紅茶加冰塊。”慕春寅懶洋洋換了個坐姿,依舊蹺著二郎腿,眸裏悠悠笑意如辰光浮動。
溫淺姿勢不變,“茉莉花茶。”
慕春寅微微挑眉,眸裏浮起興味,“不都說榮光溫總隻喝冰水嗎?怎麽改了口味?看來溫總是個善變的人,不知道對感情會不會也這麽善變?”
溫淺淡淡地道:“世上沒有一沉不變的事,隻要那件事值得讓人改變。”隨後補了一句,話裏有話,“樊歆說冰水傷胃,為她值得,我就戒了,改喝茶。”
侍者將紅茶與花茶端了上來,慕春寅接過紅茶,拿在手心裏晃蕩,上好的紅茶清亮剔透,細碎的冰塊在裏麵半沉半浮如水晶。慕春寅看著搖晃的冰塊,漫不經心問:“溫總這是在宣示主權嗎?”
嫋嫋的茉莉花香盈滿一室,溫淺端起茶盞在鼻翼下晃了晃,輕嗅茶香,“慕總明白就好,還望慕總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溫總憑什麽?”
“憑全世界都知道我跟她是一對。”
慕春寅鼻腔裏發出短促的笑,“嗬,我跟慕心二十多年感情,認識的時間比溫總早,相處的時間比溫總多,溫總一個半路冒出的第三者,有什麽資格說這些話?”頓了頓,他薄薄的唇角溢出輕蔑,“便是排隊,也輪不到你。”
溫淺端詳著手中茶杯,那是景德鎮上好的骨瓷杯盞,薄如蛋殼,瓷器上不見半點描花繪彩,通體純白如雪,質地輕盈細膩,置於燈下微微透光,溫淺潔淨修長的手指白皙如玉,托著著精致的瓷盞,相得益彰的漂亮。他慢慢抬起頭來,唇角彎起極淺的弧度,“慕總,這世上什麽都需要排隊,唯獨愛情——”他加重了口氣,“不需要。”
慕春寅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旋即深以為然的點頭,“是啊,溫總都能在演唱會上大做手腳,用卑劣的手段得到女人的心,這樣的人又怎會排隊?”
“不敢當,論起手腳,溫某哪裏比得上慕總,當年樊歆明明沒死,慕總卻欺瞞我六年。”
慕春寅嗤笑一聲,轉了個話題,“你以為她真的喜歡你嗎?”
“不然慕總有何高見?”
慕春寅問:“你們在一起,她是不是常給做桂花湯圓,蝦肉餛飩,香菇雞湯?”
溫淺道:“慕總對我們的菜單有興趣?”
“不是你們的,而是我們的。”慕春寅品了一口紅茶,紅茶泡得不錯,香氣濃鬱帶糖香,滋味醇和回甘,他眯眼露出享受的神情,慢悠悠道:“這二十年為了讓我活的更幸福,她努力學習廚藝鑽研各種美食,我有胃病,吃少了胃就痛,每次吃飯她都是哄著勸著,那些你自以為是的菜單,也就是她最拿手最常做的菜,其實都是我最愛的菜……”
他笑了笑,看向溫淺的目光裏微含憐憫,“這都是她為我而付出的心血,而你現在,不過是傀儡般,受用著因我而產生的一切。”
溫淺從容不迫的扣了扣茶盞瓷蓋,道:“慕總眼下就像一個沒落的王朝,在向人炫耀著自身曾有的輝煌。”他歎一口氣,“可惜,再風光也是昔日之事了。”
“怎麽,新政權想篡位,就以為能輕而易舉推翻王朝的統治嗎?”慕春寅道:“她同我二十年感情,朝夕相對形影不離,一起吃飯一起上學一起睡覺,沒有血緣關係卻親如一體。她知道我的一切生活習慣與個人喜好,衣服的尺碼,喜歡的口味,熱愛的球星,銀行.卡密碼,甚至內褲的顏色,身上的每一顆痣。反之,我熟知她的所有,最愛的菜肴,喜歡的顏色,第一次的考試成績,甚至內衣的罩杯,用的衛生巾品牌……而這些,你知道嗎?”
慕春寅喝了口水潤喉,看向對麵的溫淺,溫淺端坐在沙發上,他微垂著臉,沉穩如初。慕春寅接著道:“還有,她是個根本就不愛慕名利的人,卻不顧一切進入這個圈子,你就不好奇,她是為了什麽?”
溫淺道:“慕總無須提醒我樊歆對音樂的狂熱,我同她琴瑟相合,再清楚不過。”
“音樂?”慕春寅搖頭,眼神一點點變為嘲諷,“看來你不知道,她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溫淺疏淡的眸光在微不可察的角度慢慢凝結,慕春寅撲捉到這一蛛絲馬跡,越發步步緊逼,“嫉妒嗎?這個秘密隻有我知曉。”
溫淺垂下眼簾,烏密的眼睫將所有情緒瞬間掩蓋,忽然“嗡嗡”一陣震動聲,放置在右手邊的手機鈴聲大作,閃爍在屏幕上是幾個字母“Star”。
溫淺接了電話,那邊聲音含著惺忪的軟綿,似乎從夜半的夢中剛醒,“希年,你在哪?怎麽我一覺醒來家裏就空了?”
溫淺道:“我在榮光加班,有點急事。”
“半夜還去加班啊!外麵下了好大雪,你穿的夠嗎?冷的話我去給你送衣服。”
“不冷,這麽晚了別出來,好好在家睡覺。”
“我睡不著,現在坐在花庭看外麵的雪,想你在幹什麽。”
那端嗓音嬌軟清甜,仿佛浸了糖汁的梅子,不由自主含了絲嬌憨,溫淺牽起唇角,仿佛漫不經心,又仿佛蓄意為之的將聲音提高了一些:“我才離開一個小時。”
沙發那畔慕春寅的笑漸漸斂去。
溫淺不動聲色的掃掃對麵,問:“歆歆,在你心裏,我是你的什麽人?”最近他老這樣親昵的喊她。
那邊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納悶,但沒有多久猶豫,她肯定的答:“是我喜歡的人啊,這還要問嗎?”
“除我之外,能接受跟其他人在一起嗎?如果有個人很愛很愛你。”
那端沉吟片刻道:“不能……我的愛情裏隻能容下一個人,其他人再好我也沒辦法,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溫淺露出滿意之色,“好了,你睡不著就去上網,我結束這點工作,馬上回家陪你。”
那邊哦了一聲,電話掛斷。
溫淺將手機收起來,轉頭看向慕春寅。慕春寅神色漠然的坐在那,看不出有什麽反應,唯有那扣著玻璃杯的手指,仿佛加大了勁,指節處微微泛白。
溫淺慢條斯理品了一口香茗,道:“慕總與樊歆情同手足,我的確不如慕總了解她,但溫某也擁有慕總沒有的,比如……”他晃了晃手機,主屏幕上是樊歆親吻他的合影,“樊歆全部的愛戀。”
慕春寅凝視著那照片,衣袖上的珀金袖扣在燈下閃著微涼的光,像這一刻他唇畔的冷意,須臾他恢複如初,輕笑:“愛情算什麽?無非是一股荷爾蒙的新鮮勁,熱戀期一過,淡了倦了也就完了,不然世上這麽多分分合合哪來的?不要以為這一刻的擁有就是天長地久,人生在世,愛情親情友情,維持一生的,隻有親情。”緩了緩,道:“不然我為什麽敢放她去巴黎?我就當她是一時新鮮,在家裏悶久了,想出去撒歡……等玩累了,膩了,自然就會回家。”
溫淺沒說話,隻低低一笑,眉梢有含而不露的不屑。
接下來,兩個男人都沒再說話,就那麽靜靜對視,從最初的平靜到逐漸尖銳,彼此的眼神都透出一種矛盾的古怪,似在炫耀自己所擁有的情感,又似為對方擁有的耿耿於懷。
喝紅茶的男人注視喝花茶的,他嫉妒他擁有她的十年愛戀。
喝花茶的男人凝望喝紅茶的,他不甘心她與他的青梅竹馬。
久久對峙,雙方目光安靜而犀利的交縱,像無聲的硝煙彌漫。最終溫淺站起身來,道:“她還在家裏等我,先走一步。”話落他優雅的步伐微頓,不露痕跡的神態微含了絲勝利者的淺笑,“慕總勿送。”
慕春寅還坐在原處,鼻腔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溫淺,你以為你能跟她走多遠嗎?就你姐那性子,你們長不了。”
溫淺眸光微閃,隨即推門頭也不回的離去。
包廂外的大廳紅男綠女還在浮躁的舞著喝著,變幻交錯的迷離燈光中,穿過人群的溫淺似有一種無形的氣場,既不寒冷如冰霜,亦不凜冽如鋒芒,他薄荷色的襯衣,米色的長褲,麵容清俊而安靜,身姿筆挺如修竹,步伐緩緩而行,幹淨溫文中透著清疏傲骨,路過那衣著暴露眼神輕佻的舞女,路過偷偷摸著女伴低胸裝的猥瑣小年輕,路過喝著下等酒講著低俗笑話的街頭小混混……那浮世的喧囂如汙泥渾濁,卻無法沾染他分毫。
慕春寅靜靜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麵上不見任何低落與頹然,隻剩滿滿的篤定,“不信嗎?那我就拭目以待。”
☆、第96章 Chapter96 找尋
隨後的時間,樊歆貓咪般宅在家,慕春寅沒再進入她的生活,日子過的風平浪靜。
幾天後,溫淺擔宅太久會把她憋壞,帶著她出門參加S大的校友會。那個熱鬧的同學會上,樊歆看見一張意外的麵孔。
齊湘。
彼時包廂熱鬧異常,溫淺坐在沙發上陪大學導師說話,樊歆出包廂去接莫婉婉的電話。
寒風呼呼從長廊刮進來,另一個包房的門突然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自眼角掠過,依舊是曾經優雅的步伐,那雪白貂皮外套在風中蓬鬆而貴氣,將來人精致的臉龐襯得愈發巴掌大。
見了樊歆,她略顯驚訝,卻是從容不迫的打招呼,“巧,從法國回了啊。”
她語笑晏晏,絲毫沒有仇人見麵的尷尬與眼紅,“好久不見,看樊小姐誌得意滿的樣子,看來在國外過的不錯。”
樊歆掃她一眼,“齊小姐臉上笑嘻嘻,嘴上笑嘻嘻,就是不知心裏是甘露,還是蓮子?”
她這話一語中的,齊湘笑意漸冷,這一年她的確過得不如意,被盛唐與榮光在國內外多麵打壓,原本指望家族幫她重振河山,誰知九重掌權人齊三突然中風,集團內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各勢力為了龐大利益明爭暗鬥,哪還有人有閑工夫幫她處理娛樂圈雞皮蒜毛的事?
眼瞅著曾如日中天的事業日薄西山,而過去被她不屑一顧的樊歆,雖被盛唐封殺,卻在國際上混的風生水起,這讓她如何甘心。她心底憤恨不已,卻不想在這大眾場合失了風度,畢竟不遠包房還坐著她想結交的製片人。
她慢慢恢複了一貫的從容,“樊小姐如今事業順風順水,還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當然了,最好感情也能長長久久。”她將這長久一詞咬的重重的,重到透著絲諷意。
樊歆眉一挑。
“咦?難道你不了解溫家嗎?”齊湘做出驚訝的模樣,“瞧你這反應,還沒去過溫家?”
樊歆待要說話,一個頎長身影從包廂走出,拿衣服披在她肩上,“怎麽在這?走廊上不冷嗎?”
樊歆扭頭看去,就見溫淺來到自己身後,注意到一側的齊湘,他伸出右手摟住樊歆的肩,是一個護著的姿勢,口吻冷如脆玉,“走吧,跟這種人有什麽好講的。”
齊湘笑盈盈的臉刹那僵住,而溫淺摟住樊歆頭也不回的離開。
※
結束聚會回到了家,樊歆坐在粉翠盎然的花廳,回想著齊湘的話,腦子有些亂,見溫淺走過來,她注視著他的眼睛,問:“希年,你是認真跟我交往嗎?”
溫淺莫名,“不然這是在過家家嗎?”
樊歆道:“可我發現,我並不是很了解你,我甚至對你的家庭和親人一無所知。”
溫淺俯身抱抱她,“我覺得沒有必要提,重要的是以後。”
樊歆沉默了會,既然他不想提,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了。
倒是溫淺反問:“你進這個圈子,除了展示才華外還有其他原因嗎?”那天與慕春寅的交談,他心裏不是沒有梗的。
見樊歆不語,溫淺表情微黯,“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說也沒關係。”
樊歆抿唇靜默。
他對自己的家事守口如瓶,她卻不願對他有所隱瞞,於是她伸手在脖頸處摸出一塊烏黑碧璽,道:“我進這個圈子,其實目的是想找一個人。”
※
深夜十一點,溫淺回到榮光加班。空蕩的辦公大樓裏沒什麽人,隻有雅白的燈光兀自亮著。
回想樊歆今夜向自己袒露的秘密,既是她的要事,他就會想辦法幫她解決。
正想著,傳來幾下叩門響,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來人是個中年女郎,身量適中,穿著套小香風套裙,五官的精致跟溫淺很是相似,如果不是眼角被遮瑕霜掩蓋的魚尾紋泄露了年紀,乍看會以為隻有三十出頭。
她輕車熟路走了進來,掃掃溫淺手中的文件,道:“希年,還在加班?”
“嗯,新項目存在很多問題。”溫淺的視線並未看她,在文件裏的白紙黑字上遊離著。
美婦人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批閱文件,轉了個話題,“聽說你把樊小姐帶到了清泉別墅?你可從沒把任何人帶去過。”
溫淺頷首。
美婦人道:“希年,你這年紀談戀愛很正常,但你為她出了天價贖身費,在圈內引起不小轟動,榮光老臣對此議論紛紛。”
溫淺的筆尖一頓,“姐姐,我的個人財產輪不到旁人置喙吧?”
“你這孩子!姐姐就提了下,又沒有怪你!”溫雅半寵半怨,看溫淺的眼神不像是看幼弟,倒像是看孩子。須臾又道:“不過話說回來,像我們這種家室的,男人在外為女人一擲千金很常見,姐姐理解,年輕人嘛,都喜歡找樂子。”
溫淺抬頭與她對視,眼神鄭重而沉穩,“你知道的,我從不找樂子。”
溫雅優雅的坐姿慢慢繃直了背脊,她看著溫淺,漂亮的眼裏有涉世已久的鋒芒與銳利,她說:“希年,爸媽從小不在,你是姐姐一手一腳拉扯大的。姐姐給你一句話,女人,可以寵,不能愛。”
溫淺回答淡淡的,“沒有愛,哪來的寵?”
溫雅還在笑,優美的笑意裏透著一種恒久的固執,“希年,我們溫家的媳婦,不因愛而存在,而因振興溫氏而存在。”
……
溫雅走後,阿宋走了過來,他看著溫雅遠去的背影說道:“溫董事長似乎並不喜歡樊小姐。”
溫淺麵色凝重,許久後道:“任何人的不喜歡,都不會影響我的喜歡。”
“可是……”阿宋還想說什麽,卻被溫淺打斷,“阿宋,替我聯絡D電視台的張台長。”
“您怎麽突然找他?”
“解決樊歆的問題。”
……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口氣極是客氣,“溫先生,您肯賞臉我們的《獨家專訪》,我感激不盡,但您要帶樊歆一起上節目,這個……”聲音轉為躊躇:“我們不是不認可樊歆,隻是盛唐的封殺您知道的,上次某網站不小心播了她的視頻,沒幾天便倒閉了……”
溫淺轉了個話題,“張台長,據我所知,貴台與環海共同投資了一部武俠巨製電影,目標是衝擊奧斯卡,資金方麵如果有需要,榮光可以分擔一二。”
“溫先生的好意我一萬個心領了,但是……哎,我實說吧,不是錢的問題,我是擔心招惹了盛唐,多少對電影有影響……”
溫淺淡淡一笑,“張台長,事情沒你想的那麽嚴重。一,電視台是政府機構,沒那麽好打壓。二,電影既然定位國際市場,盛唐勢力再大也無法將觸角伸到國際。”頓了頓,他從容提出第三點,“張台長若當我是朋友,影視音樂我全包。”
那邊輕吸一口氣,音樂若天才藝術家操刀,憑他在國際上的名聲,此片定會因他的加盟未映先熱——這不就等於給電影做了免費的宣傳與炒作嗎?
張台長心動了,溫淺又道:“另外溫某還有些國際影圈的朋友,張台長要是賣我人情,我自然禮尚往來給您引見一番。”
這話說的含蓄,張台長這爬模打滾多年的人精卻瞬間明朗——溫淺替他引見影圈人脈,對衝擊國際獎項會有幫助……他眼睛都亮了,對盛唐的忌憚再顧不得,“那好,咱這麽多年朋友了,這事我向著您。”
事情拍定後,溫淺回了溫氏老宅。
樊歆還沒睡,在房裏練舞,溫淺過來親親她的臉頰,說:“準備一下,明天跟我去電視台。”
“啊?去那幹嘛?”
“完成你的心願。”
※
翌日的訪談進行的很順利,這是兩人公布戀情後首次在鏡頭前接受采訪。節目中主持人坐一個沙發,溫淺與樊歆共坐一個沙發。主持人問了不少戀愛細節,在大庭廣眾下秀恩愛,樊歆略顯羞赧,倒是溫淺落落大方,從容對答。
主持人問:“你們最喜歡對方哪個部位?”
溫淺:“梨渦。”
樊歆上下打量溫淺一圈,臉紅了紅,“沒有不喜歡的。”
主持人問:“現在最想對彼此說什麽?”
樊歆望向溫淺,由衷道:“謝謝你。”
溫淺看著樊歆,口吻有些無奈,“應該的。”不顧左右攝像機在錄,握住了她的手,一切動作親昵到自然而然。
節目到最後,樊歆站起身,拿出脖子上的碧璽墜子,對著鏡頭一字一句道:“打擾各位兩分鍾,今天我來,還有一件要事,我想找一個人。”
她將碧璽對準鏡頭,接著說:“這塊碧璽二十八年前購於上海田子坊,是一個男人送給妻子的新婚禮物,底座刻著八個字——“繁星熠熠,為世歆美。”我想找這個男人,如果你還記得這塊碧璽,請你聯係我,因為你對我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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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完節目兩人回了家,莫婉婉過來蹭飯吃,晚飯時她問樊歆,“你幹嘛不在電視上明說找的人就是你爸?”
樊歆搖頭,“我爸有過案底,明說的話擔心對他不利。”
“哦。”
樊歆道:“其實我心裏沒底,都失蹤了二十多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也不知這次借助媒體能不能得到消息,如果能找到,我媽在天上就能安心了……當初帶著媽媽的遺願回國,人海茫茫不知去哪找,想著如果能站在一個萬眾矚目的地方,應該更好找些,所以才入了圈。”
她扭頭看著溫淺噗嗤一笑,“本來我想在去年演唱會結束時發布這消息的,誰知他突然出場,我一緊張……正事都忘了。”
三人對視笑起來,莫婉婉拍拍樊歆的背,“安啦,姐跟溫淺都在,我們會幫你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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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舊宅在火鍋的氣氛裏熱氣騰騰,而同一時刻,盛唐十七樓人人噤若寒蟬。因為總裁辦的電視裏,慕總裁正在收看這一期的《獨家專訪》。按照以往經曆,每次他看見那兩人消息就要暴怒,不是摔東西就是開人,這次兩人光明正大上節目……還不知慕總裁會怎麽發飆。
然而總裁辦裏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這麽可怕,慕春寅坐在沙發上,表情看起來一切如常。
連周珅都訝異了,“春春,你今天咋心態這麽好啊,是不是心裏滴血但裝作若無其事?沒事,難過你就說,兄弟陪你嘛……”
“我為什麽要難過?”慕春寅盯著電視機,倏然笑起來,“我開心的很。”
周珅愣了,摸摸他的頭,“兄弟你還好吧,沒喝酒吧!”
“去,誰喝酒了。”慕春寅打開他的手,“我巴不得這樣,他們就高調吧,到時都用不著我出手,溫雅自然會替我料理幹淨。”
周珅想了會恍然大悟,“兄弟啊,你的智商終於回了!”又連連點頭,“對,我們就隔岸觀火,借刀殺人,坐收漁翁之利!”繼而嘖嘖有聲,“溫家大姐那可是終極BOSS,嘖嘖……十幾年前就把圈內四五個風雲大佬玩得團團轉,整個圈內最可怕的女人,沒有之一,齊湘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慕春寅沒再說話,繼續看電視,某個瞬間周珅注意到,當電視上出現那兩人牽著手的鏡頭時,慕春寅將臉別了過去。
那一霎周珅想,嘴上說不難過,不過是為了掩飾心裏的傷。
※
慕春寅的預料沒錯,樊歆在兩天後與溫雅見麵。
那是除夕的前兩天,溫淺去了公司。在家的樊歆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一個沉緩的女聲響起:“樊小姐嗎?我是希年的姐姐,我想請你去博物館逛逛。”
她平和的語音自有一股強硬,仿佛藏在海綿裏的針,看不見,可含著不容忽視的鋒芒,說完也不管樊歆答不答應,徑直掛了。
樊歆握著電話怔在那,逛博物館?
☆、第97章 Chapter97 溫雅
上午十點,樊歆站在北楊路23號,這是一幢普通的寫字樓,她在Y市生活了這麽多年,從沒聽過這裏有什麽博物館。
沿著小洋樓的側門往裏進,才發現裏麵別有洞天,寫字樓後竟有個開闊的庭院,綠樹叢蔭茶花芬芳,幾株玉蘭樹後有一幢略顯老舊的洋房,像三十時年代的複式樓。
她看了看門牌號,沒錯,溫雅說的地方就是這裏。她腳步停住,腦裏掠過莫婉婉在前天跟她提過關於榮光及溫雅的事。
莫婉婉說:“二十多年前,榮光集團遭遇重創瀕臨破產,溫淺父母承受不了壓力自殺。四歲的溫淺自此失去雙親,此後便由大他十幾歲的溫雅帶大。溫雅名義是長姐,實際承擔父母的身份,她對溫淺的教育極為嚴厲,任何方麵沒達到完美便會重重處罰。溫淺八歲那年,因為奧賽題隻考了99,被罰在膝蓋深的雪地跪了一晚,直到凍暈。另外溫雅還很專橫,從小不許溫淺交朋友,除開音樂外,也不許有其它愛好,溫淺的房間教室都安了攝像頭,就為了全天候監視他練琴學習。”
莫婉婉說:“你別以為溫雅是真心瞧得起音樂,這些年,溫淺天才音樂家的名聲讓他在全球備受歡迎,他不僅是世界藝術廳的常客,還是不少王室的座上賓。他的才華讓溫雅打開一條通向頂級名流的捷徑,她利用溫淺拉讚助招商引資各種手段壯大榮光。溫淺於她,一麵是血脈同胞,另一麵則是她複興榮光的工具。”
莫婉婉還說:“隨著溫淺的成長與成名,姐弟間的矛盾在他在十六歲那年爆發,姐弟兩大吵一架,溫雅放鬆了看管,再然後溫淺成年,按照父母遺囑繼承了部分公司股權,溫雅便不好再過多幹涉。不過像她這種強勢的人,習慣了控製,沒那麽容易鬆手。”
“但你別擔心,溫淺是個能力很強的人,過去受製於人是年紀小,長大後他便培養自己的力量,慢慢掙脫家族的桎梏……不過問題也來了,一個是羽翼漸豐的他,一個是控製欲強的溫雅,兩人對集團的主張幾乎背道而馳,矛盾越來越尖銳,關係也隨之緊張……”
莫婉婉說到這口吻一轉,“說實話,雖然我討厭溫雅,但不得不承認她很不容易,她爸媽死時,溫氏負債累累四麵楚歌,她在風雨飄搖間以十九歲的年齡接任董事長,為了家族吃了不少苦。”
……
“樊小姐!”一個聲音突然傳來,打斷了樊歆的思緒,就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小夥子站在樊歆麵前,往洋房朱紅的木門一指,“我們董事長請你進去。”
“哦。”樊歆回過神來,點頭。
朱紅木門旁是鏤空的雕花窗,古代小軒窗的感覺,樊歆向窗內掃了一眼,光線很暗,看不見裏頭有什麽。
木門被打開的一瞬,樊歆聽到屬於老舊門板摩擦的“吱呀”聲,陽光從屋外照進,塵埃肆意的漂浮在光線裏,樊歆慢慢看見裏麵的場景。
這是一間狹長的房間,具體說更像一個幽深的長走廊。走廊旁都是老式的家具擺設,木質的博古架,木質的案幾,上麵擺放著些古玩,也不知是不是古董……經曆了太長時間,這些木製品皆透出一股腐朽的味。
牆上掛著許多相片,是按時間排序,先是現代的彩色照,相片上的中年男子穿著西裝革履,樊歆並不認識。隨著腳步往前走,照片變成黑白色,再不是先前西裝革履的男人,而是另一張穿著中山裝的陌生麵孔,再往前走,中山裝變成類似民國時期的的長袍馬褂。再往前,膠卷質感的照片沒有了,成了手工畫像,清一色淡黃宣紙黑色墨,一筆一劃勾勒出更多麵孔。畫像上人的馬褂裝變成藍色長袍,還配有帶翎羽的帽子,像滿清官員裝扮。一個個高大魁梧的男人,或英姿颯爽的跨在馬背上,或官威十足的坐在庭院中,充滿封建時代的貴族派頭……
到最後一幅畫之時,長廊終於走到盡頭,畫像下竟有一案幾,上麵擺著果盤,燃著白色蠟燭。四周安靜無聲,冷風從長廊那畔吹進來,火燭幽幽閃了閃,一屋子的畫像掛在冰冷的牆上,像追悼會上的遺照,睜著空洞的眼齊齊望著樊歆,她霎時背後發涼。
一個身影緩緩走進,影子隨著燭光投在地上,仿似還帶著陰森森的風,樊歆嚇了一跳,扭過頭去,就見一個女人的背影出現在她麵前,穿著暗紅色呢子大衣,修身的款式顯得纖瘦高挑。她緩緩轉過臉來,領口繡花盤扣的複古設計,讓她像是從民國走出來的女子,竟跟這老式走廊般有發黃的陳舊之感。
“樊小姐來了。”來人看著樊歆打了聲招呼,如果忽略眼角的細紋,那明眸薄唇,跟溫淺一樣,是極出挑的容貌。
樊歆禮貌道:“溫董事長好。”
溫雅客氣地向周身一指,“樊小姐參觀我們溫氏祠堂感受如何?”不待樊歆回答,她步伐優雅的走到壁畫中央,淺笑裏含著驕傲之色,“這可是我們溫家沉澱了三百年曆史的地方,堪比博物館。你既然跟我們家希年交往,多了解一下是必須的。”
燭火又一陣搖曳,那些逝去百年的麵孔正一個個在牆麵上將樊歆俯瞰,一股涼氣沒由來由從腳底下往上竄。樊歆不由困惑,就算要了解,為什麽要到這樣奇怪又陰森的地方?
她還沒問出疑惑,溫雅已向她招招手,引她走到供奉台上的第一張畫像前。
那是一張坐在庭院裏的男人,身穿清朝官服,頭戴翎羽官帽,端坐筆直,一臉堅毅。溫雅微攤開右手,拇指朝內,四指並攏,用一個恭敬的姿勢指著畫像道:“這是我們溫家始祖,溫善,滿洲鑲黃旗人,在世於康熙年間,曾隨康熙帝西征準葛爾,官至大學士。”又補充道:“大學士的職位類似於宰相。”
她微笑著指向第二張圖片,那張是個騎在馬背上的將軍,“這是我溫家□□溫鴻,乾隆年間在世,曾任吏部侍郎,後為國捐軀,追封一等伯爵。”
她往前走兩步,指向第三張圖片,“我溫家烈祖溫棱,任陝甘總督,乾隆五十六年,哈薩克汗斡裏素勒坦遣子入覲,乾隆帝詔嘉烈祖撫綏有方,賞雙眼花翎……”
話到此處她轉頭看向樊歆:“樊小姐知道什麽是雙眼花翎嗎?”
樊歆搖頭。
“雙眼花翎是清朝官服的一部分,花翎分為單眼,雙眼,三眼,按照立功大小來賞賜幾眼翎子,乾隆在位幾十年,被賜雙眼花翎的隻有二十多人,在當時是千古猶榮的恩寵。”
樊歆點頭,溫雅又接著指向下一張圖片。
接下來的半小時,溫雅就著畫像一一往下介紹,基本都是各種先祖們受過的殊榮,至高尊貴的身份……樊歆曾聽說溫氏顯貴至極,卻萬沒料到屹立三百年的家族竟這樣尊榮顯赫,一品官員就出了六七個。
溫雅講完了古代,慢慢走向近現代的照片,“這是我曾□□溫年,曆任Y市市長,Z省省長。”
“這是我祖父溫青,也就是我爺爺,他雖棄政而從商,卻是國內煤礦業與鋼鐵業先驅,被稱為國內企業家之首。”
溫雅的目光落到落到最後一張彩色照片上,那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斯文儒雅的臉跟溫淺很有幾分相似,溫雅指尖小心翼翼摩挲著,像看一件稀世珠寶:“這是我父親溫橫。他繼承我爺爺誌願從商,致力於煤礦、金屬及輕工業,當年Y市乃至附近的C市T市,四分之一的GDP靠他支撐。現在的盛唐在那會不值一提,而九重壓根沒出現。”
她垂下眼簾,光彩鮮亮的神色漸漸黯然,“隻可惜,80年代經濟改革,企業調整失敗,遭到重創。”
這段往事樊歆是聽過的,她輕輕點頭。
溫雅從照片上移向樊歆,“樊小姐,我給你講了這麽多,你懂我的意思嗎?”她加重了語氣,問道:“你懂希年的使命嗎?”
樊歆抬眸看她。
溫雅隨手拿起博古架上一柄鎏金短劍,也不知這是哪個祖宗留下的古董,通體烏金色,堪稱低調的奢華。溫雅拔出刀鞘,鋒刃的光閃過樊歆的眼——這封閉數百年的短刃,歲月不曾抹去它的光澤與銳利,它依舊寒光逼人。溫雅把弄許久,道:“我們溫氏泱泱三百年,曾有的顯赫與榮光是你們想象不到的,即便遭過重創,但我堅信重現昔日光芒指日可待。”指了指手中短刃,“就像這把劍。”
樊歆盯著那把光芒流轉的劍,一時無話。
榮光,榮光,原來是溫氏集團數輩人的夙願所在。
溫雅將刀刃放回刀鞘,道:“要重振榮光,作為這代唯一的子嗣,希年是家族最重要的希望。”
“為了把他培養成最優秀的接班人,我費心費力百般教導。”她眼風向左飄去,指著角落裏一個殘破的蒲團,“看到那蒲團沒?他兒時淘氣,我就罰他跪在列祖列宗麵前悔過,一跪一整晚,天長日久蒲團跪破了,烈性也就磨圓了。”
她轉了個身,視線透過小軒窗看向長廊外麵,窗外陽光晴好而屋內涼氣森森,她麵有自得,“所以,現在的希年多麽優秀……這是我為溫家做出的最大貢獻。”
她扭過頭來,鄭重其事看向樊歆,“我對他如此愛重,也請樊小姐萬分謹慎。與你,我隻有兩個字交代。”她伸手在牆上一橫一捺,慢慢寫出兩個字:“——自、明。”
樊歆看著那兩字,而溫雅笑了起來,眼裏有篤定,“樊小姐是聰明人,我就不再多說了。”
☆、第98章 Chapter98 除夕
溫淺很快知道了這件事。就在夜裏樊歆猶豫著如何開口之時,他已從旁人那裏得知。他隨即去了房外,跟溫雅打了很久電話,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他麵色緊繃。緩了會他去花廳找樊歆,他抱了抱她,說:“以後我姐再找你,你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那會你在開會,我就沒讓秘書轉接。”
“是我的疏忽。”溫淺去吻她的臉,是個歉疚的表情,“她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這事我會解決,你別有壓力。”
樊歆心中思緒萬千,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溫雅那“自、明”兩字讓她倍感壓力,而“博物館”之行,讓她對溫淺的過往有了更深的認識。
那殘破的蒲團,陰森的祠堂,幽暗的燭火,畫像上無數雙鬼一樣空洞的眼……年幼的孩子在極端的恐懼裏,一跪一整晚……她震驚、心疼,難以置信。
她更無法想象,他殘缺的人生有那樣多的不快樂,可在外人麵前,他永遠都是沉穩平和、冷靜而強大的姿態。
其實那些傷、那些孤寂、那些痛苦與破碎,她希望他能跟自己說說,可他從不,或許他沒有向任何人傾訴的習慣。
她忽然難受起來,但她不想強迫他,每個人心底都有傷口,貿然翻開或許是二次傷害。她慢慢俯身,抱住他的肩,將下巴抵在他背上,“希年,明天就除夕了,能不能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吃年夜飯?”
溫淺有短暫的愕然,“除夕了?這麽快,這幾天都忙忘記了。”隨後拍拍她的手,“好,我明天早點回來。”
“好,那我準備好年夜飯!”
※
翌日除夕,樊歆從早忙到晚,張羅了一大桌菜。可等到晚上六點,溫淺還沒回,她打了個電話過去,是阿宋接的,他說公司出了點急事,溫淺在同幾個骨幹開會。
樊歆隻得掛了電話,看春晚打發時間,末了竟迷迷糊糊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牆上掛鍾一圈圈走著,快十一點時,門被推開,溫淺頎長的身影攜著屋外的寒露與雪花一道走進。沙發上蜷成一團的樊歆聞聲醒來,高興道:“回來啦!”
她起身急忙忙向餐桌走,“我去把菜熱熱,吃年飯。”
……
年夜飯樊歆花心思燒了十六個菜,色香味俱全,飯後樊歆又上了一鍋餃子,溫淺剛咬下第一顆,便觸到一個硬邦邦的玩意,吐出來是個硬幣。樊歆瞅著硬幣歡呼著,“哇,你吃到了錢,新的一年會交好運!”
溫淺抬眸,“真的?”
“嗯。”樊歆用力點頭,“在我們那,一鍋餃子隻有一枚錢,有福氣的人才能吃到!”
溫淺笑了笑,突然卻沉默了,隻看著一桌子的菜。
見他不再動筷子,樊歆問:“怎麽了?菜不合胃口?”
溫淺似是感歎:“我有二十多年沒有吃過年飯了。”
樊歆一怔,“你姐姐都不跟你一起吃年飯嗎?”雖然關係緊張,總不至於年飯也不在一起吧。
然而溫淺搖頭:“她太忙了……從小我就一個人在家,吃飯,學習,睡覺……除夕夜也是,要麽點外賣,要麽去酒店……今天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過年的流程該是怎樣,貼對聯年飯……我從沒感受過這種氣息。”
他望向寬敞的別墅,“這次要不是帶著你,我不會回這,太冷清了……來來回回隻有自己的腳步。”
說到這溫淺輕聲一笑,“你怎麽不說話?”
樊歆低聲道:“知道你過去並不幸福……我很難過……”
“沒什麽好難過,幸福是件奢侈的事,得不到也很正常。”溫淺垂下眼簾,烏黑的睫毛遮住了幽深的眸光,有壓抑的情緒在裏激蕩。樊歆倏然心疼起來,她靜默著去握他的手,“今年有我……這裏不會再冷清了。”
他頷首,將她的手合在掌心。旋即她歡笑道:“好了,過年難過的事不想了!馬上12點了,我們去院外放迎春跑。”
她拽著溫淺到了庭院,拿出一掛鞭。溫淺正要點,她卻攔住他,“等等,迎春炮有規矩的,不能這樣放。”說完煞有架勢的找了塊沒雪的地,將炮鋪開拉成一線,擺出經驗十足的模樣,“可以了,放吧。”
溫淺沒正兒八經過過年,不懂這些門道,便由著她搗鼓,炮仗點燃後,劈裏啪啦的聲響中,樊歆捂著耳朵向後退,她帶著毛絨帽子,穿著雪地靴,想圍觀炮仗,又怕被飛濺的火星炸到,便躲在溫淺身後,將頭從他的臂彎下穿出,露出白皙的小半張臉,被明亮的火焰映得微紅,有些孩子氣的可愛。
炮仗的震天聲中她扯著嗓子對著溫淺喊:“好棒!這炮又響又順,來年一定紅紅火火順順利利。”
溫淺啞然失笑,原來方才她又是找潔淨的地麵又是把炮拉成一字型,是為了圖炮的吉利。
身畔樊歆也笑了,伸手從衣襟處掏了掏,將一樣東西塞溫淺手裏。溫淺低頭一看,竟是她那塊貼身帶著的碧璽吊墜,墨色的精致物件還染著她的暖意,她鄭重道:“你送了我合歡意,我找不到更好的送你。這是我爸爸給媽媽的定情物,上麵刻了我的名字,現在送你。”
她口吻虔誠,看向那碧璽眼神異常珍愛——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她如珠如寶貼身攜帶,一刻也不曾離開,如今卻相送,足見情深意重。
炮還在繼續,樊歆又跑到另一側,去點那排早已準備好的煙火。火花尖嘯著衝向黑夜,綻出姹紫嫣紅。與此同時,屋內的鍾聲發出悠長洪亮的大響。
“當!當!當!”
那一瞬間,樊歆微仰起頭來,她背後的夜空煙火肆意盛放,她拍著手向溫淺大聲笑道:“希年,新年快樂!”
灼灼煙火中,她笑得粲然奪目,烏黑的眸中竟似千萬朵煙花墜落,而她唇畔的笑意溫暖如春。溫淺看著她,竟有些鬆怔,他將視線平移向她身後的背景,這溫氏舊宅像往常的冬天一般白雪延綿,卻又有截然不同的風貌,方才他回的匆忙,竟沒仔細看。
眼簾裏庭院與屋子燈火通亮,玻璃窗後的屋內有熱騰騰的飯菜,屋外大門口貼著紅彤彤的對聯,往常空蕩的牆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福字與中國結,花庭裏的樹木懸著許多綴有流蘇的小紅燈籠,清冷的枝椏被裝燈結彩,簌簌的白雪還在飄蕩,牆角卻不知何時堆了兩個可愛的雪人,雪人的手中各握著一串糖葫蘆,緊靠在一起,像親密的家人……這一幕的熱鬧與喜慶,像電視劇裏的新年般團圓美滿,他從未經曆過——往年除夕,他獨自在榮光九樓,在那隻有清冷月光與鋼琴的房間,倚在落地窗前,端著一杯冰水,看著萬家燈火的團圓與歡樂。
那時的他,是冷而孤寂的,同杯中的冰水一般,同樣的溫度,年複一年。
如今,孤獨被曾仰望的燈火與溫暖取代,他看著周身一切,心房之處陡然充實起暖意,似被柔軟而豐盈的羽絨一點點裹緊,將這虛無的人生尋到最妥帖堅實的倚靠。
煙火的光亮中,樊歆扭頭看他,她清澈裏的眼裏有希翼,“希年,你喜歡嗎?”
他手中摩挲那枚碧璽,光滑的觸感上暖意還在,他靜靜看她,問:“為什麽這樣?”
他突然安靜,她不由忐忑,“你不喜歡嗎?”
見他仍沉默,她小聲問:“是不是我太自作主張了?……我隻是想讓你快樂點,彌補從前缺失的……如果你不習慣,那我下次就不……唔……”
她話還未說完,紛飛的大雪中,他倏然傾過身來,捧住她的臉,用力吻她。他的吻這樣熱烈,封住她的呼吸她的思緒,隨著天幕上一重重的煙火,幾乎讓人暈眩過去。
他吻了許久,突然將她打橫抱回屋子,屋外大雪如梨花飄蕩,屋內溫度適宜如春。他的步伐沾染著屋外的風雪,平穩踏過一級級大理石階梯,將她抱到他的臥房。房內沒有開燈,陰暗的光線中,他將她放到他寬大的雙人床上,吻仍舊沒完沒了。
床褥柔軟的像是兒時的搖籃,樊歆躺在床中央,看著他高大的身軀覆到自己身上,觸在皮膚上的吻跟從前截然不同。在此之前,他對她的親昵就如清茶,淡雅、清幽、和緩,無處不在的如水溫柔。而這一刻他的呼吸是熱的,隨著吻暖烘烘拂到她的臉上、唇上、又移到了耳朵跟脖子上,一點點向下滑,帶著某種急促,火一般燎原。
她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羞怯到不敢動。她感到有隻手沿著她的衣襟摸索,隨即睡衣的扣子被修長的指尖解開,他掌心覆上她胸前的豐盈,她臉轟地紅了,心髒瞬間狂跳。
大概是太過緊張,她微微顫栗了一下,覆在她身上的人敏銳的察覺了出來,他停下動作,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嗓音含著絲沙啞,“你緊張?”
她握住他的手,搖頭,“不……不緊張。”她的聲音有些飄乎,內心卻是歡喜的。與初夜有關的疼痛與恐懼她聽過不少,但若是跟自己喜歡的人,再大的疼痛她也願意挨。
窗外驀地一朵煙花炸響,房間被鎏金色的火光點亮,映出彼此的臉。兩人在這一霎的光亮中對視,他墨黑的瞳仁像一片深邃的海,倒映出她小小的臉,而她的眸子黑白分明,半分雜質也沒有,那滿滿洋溢的,除了羞赧,全是對他的喜歡。
她這樣喜歡他。喜歡到緊張得厲害,卻強撐著否認。
他看著她半晌,卻鬆開了她,他替她將睡衣上的扣子扣好,翻身睡到她身邊,她有點蒙,這是……就此作罷了嗎?
仿佛瞧出她的疑惑,他手臂一攬,將她摟進懷裏,說:“睡覺。”
她輕聲問:“怎麽了?”
不到三分鍾,溫淺便恢複了往日的沉靜,他撫著她的發,姿勢溫柔而輕緩,方才那些紊亂的呼吸與心跳仿佛從未發生過,他說:“剛才有些衝動,現在還不是時候。”
樊歆沒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溫淺的懷裏溫暖堅實,她嗅著他衣襟上清幽的茶香,漸漸困意來襲。
屋外的煙火還在放,是其他人家點燃的喜悅。炮竹的聲響中,即將陷入混沌夢境的她忽然想起前年的除夕。兩年前的這一晚,她跟慕春寅在一起,除夕敲響的鍾聲裏,她曾看著他悲傷的眼眸,保證再也不離開他。
可是,終究還是失言了啊。
果然,這世上,最強大的就是命運,可以將一切誓言擊潰崩離。
她難過起來,混混沌沌想了許久,漸漸睡去。
她睡後,一直摟著她的溫淺睜開了眼,他在昏暗中俯身凝視她的睡顏,她的呼吸清悠綿長,一點點拂到他臉上,而她的氣息彌漫到空氣裏,淡淡的蓮花香。
他看了她許久,輕輕湊過去,在她唇上落下輕輕一吻,輕淺如屋外白雪飛絮。
隨即他起身,輕手輕腳下了床,坐到了花廳。
窗外的鵝毛大雪還在下,從二樓望去,院落被覆上了厚厚的積雪,一片銀裝素裹,唯獨那大紅燈籠還在雪裏喜氣而活潑的亮著。溫淺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將肩上的羊絨披肩裹了裹,那是樊歆前幾天學著網上的款式給他織的,淺淺的煙灰色透出低調的優雅,柔軟的觸感像她溫暖的擁抱,他很中意。
手機突然響起,是莫婉婉的,她劈裏啪啦一頓:“溫淺,給你說聲新年快樂!剛才跟哥們打牌忘記了!你快點給我封紅包,我輸的精光!”
溫淺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過了會他回過神來,道:“好,一會給你。”
莫婉婉不滿道:“你在想什麽呢?大腦怎麽慢一拍!”
溫淺眼神凝向縹緲的夜色,大雪在天地間紛飛若舞,他若有所思,“我在想一件重要的事。”
“什麽?”
溫淺扭頭看向臥室的方向,隔著厚厚的玻璃拉門與酒色隔簾,雙人床上樊歆抱著被子睡得恬靜,被窩熱烘烘的,將她雪白的臉頰熏出淡淡的紅暈,仿若四月桃花。
溫淺瞧著她的睡顏,深邃的眸光漸漸柔軟下來,他對著電話說了一句話。
那邊莫婉婉呼吸猛地一滯。
※
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這新年的鍾聲後,有人在靜謐的雪夜中酣甜熟睡,亦有人酩酊而歸。
慕氏大院內,兩道人影搖搖晃晃推門進。左邊的女子腳步還算正常,右邊的男人幾乎是爛醉,軟綿綿靠在左邊女子身上,高大的身軀壓得女子步步踉蹌。
女子扶著醉漢開了門,一時沒找到燈的開關,隻得摸黑將醉漢放到沙發上。昏暗的房間裏,屋外的路燈投進一束光,幽幽照在醉漢身上,醉漢趴在沙發上,臉在酒精的作用下顯出異樣的潮紅,但仍掩飾不了英俊的麵貌。他趴了一會,忽然醉醺醺的笑道:“二世祖別走啊!繼續喝!”
正在摸索開關的女子扭頭斥道:“喝喝喝!除夕夜還喝成這樣!喝死算了!”
那女子迎著窗外幽暗的光,明豔的容貌自有一股淩冽的氣場,此時眼裏卻三分埋怨三分心疼,正是蘇越。而她目光所凝視的醉漢,自是頭條帝慕春寅。
沙發上的慕春寅嘿嘿一笑,含糊不清道:“你懂什麽……這世上最好的玩意就是酒,有了它,你就不再痛苦……”
見他醉的連話都講不清,蘇越搖搖頭,繼續找開關,終於在窗簾後摸到,“哢擦”一聲觸動響,房裏瞬時一片燈火通明。
視線清楚的一霎,蘇越鬆了一口——好歹看得見了,她得找個毛巾給這人擦幹淨。誰知這念頭剛出,沙發上的人猛地翻身嚷道:“誰要你開燈!關掉!”
他的情緒瞬間激動起來,手一摸將茶幾上的紙巾盒摔了出去,發出砰的聲響,他吼道:“我不要開燈!關掉!”
見他暴躁起來,蘇越隻得把燈關了。
房裏再次陷入烏沉沉的黑暗,一陣風從未關的門吹來,攜卷著屋外的風雪彌漫,蘇越擔心屋內的慕春寅著涼,伸手就去關門。
門合上的一瞬,沙發上的人用更大的聲音大吼,“誰讓你關的!不許關!老子不關門!”
“你有病啊!”蘇越氣得臉通紅,“好心沒好報!瘋子!”隨後一甩手摔門而去。
蘇越離去之後,屋裏隻剩慕春寅一個人。
幽暗的夜幕裏,他躺在沙發上,慢慢睜開眼,一動不動看頭頂的天花板。許久他自語道:“瘋了……是瘋了……”
他笑著,慢慢從口袋中摸索出手機,也不知道他按到了哪個鍵,手機裏放出歌聲,是戴佩妮的那首《愛瘋了》。
“不敢問卻一直想問,你心裏藏著什麽人。
不敢猜卻一直想猜,如回去有沒有可能。
我不夠完整,你給的從來不夠完整。
你一個語氣都無法確認,這種缺乏是什麽象征
不開燈我不要開燈,我身邊容不下別的人。
不鎖門我不要鎖門,你回來是一種可能。
我那麽的認真,去思考你對我的認真。
過程是多麽傷害人,而結論始終是疑問。
我愛瘋了,我瘋到自己痛也不曉得。
放棄了保護自己的責任,放棄了抵抗脆弱的天份。
我不管了,我不管這傷口能不能愈合。
選擇了你也許是錯的人,選擇包容了你的不安分。
我尊重我的選擇……”
……
暮色沉沉,歌聲在這空蕩的空間裏久久回響,慕春寅將耳朵貼著手機,隨著音樂一起咕噥哼唱。
“不開燈我不要開燈,我身邊容不下別的人……不鎖門我不要鎖門,你回來是一種可能……”
唱到這一句時,他緩緩抬起頭來,望向門口的視線,幽暗的黑夜中,他烏黑的眸裏含著蒼涼的期盼。
屋外一片茫茫的雪,空空的雪地上什麽也沒有,他看著看著,突然慢慢低下頭,那眸裏的期盼最終化作飛雪,墜到地上,在冰涼中漸漸融為虛無。
他日夜等候的人,終究沒回。
☆、第99章 Chapter99 訂婚
年後,溫淺給自己放了兩天假,陪著樊歆逛街購物放鬆休閑,年前加班太多沒法陪樊歆,這兩天便算是補償了。當然還有一個人也在,莫婉婉。
三人吃飽喝足去看電影,遠離大眾坐在VIP包間。樊歆被電影感動得淚眼婆娑,溫淺半好笑半無奈的哄她,“電影而已,自己是演員還不知道真假?”
見她還是抽抽噎噎,溫淺輕拍她的背,“好啦,下次還是看喜劇吧……”
……
兩人濃情繾綣,另一側莫婉婉沒跟兩人搭訕,她坐在那,大屏幕的光投在她臉上,她一反常態的沉靜。
樊歆覺得不對勁,探頭看她一眼,嚇了一跳,“婉婉!你眼睛怎麽也紅了!”
莫婉婉胡亂抹了一把臉,“擦!受不了這電影要死要活的煽情!”
樊歆卻瞥見莫婉婉齊耳的碎發裏有銀白物什一閃。是耳塞。
樊歆好奇問:“婉婉,你看電影怎麽還戴著耳塞?”
莫婉婉拔出耳塞,裏麵傳來輕響,樊歆一怔——莫婉婉在聽歌,根本沒看電影……那她是為什麽紅眼?相識八年,她從未有這種小女人的作態。她不由納悶,問:“聽什麽歌呢?給我聽聽。”
莫婉婉道:“電燈膽。”
她這陣子老聽這首歌,樊歆問:“這名字好奇怪,什麽意思?
莫婉婉的臉突然閃過一絲促狹,她拍拍樊歆的手,“去去去,跟你男人纏綿去,別打擾姐看電影!”
※
電影院外,一彎月牙掛在墨藍的夜幕中,城市的霓虹耀眼如不夜天。
距離電影院不遠的高聳寫字樓內,有辦公室燈火通明。
寬大的老板桌後,保養姣好的女郎歪靠在座椅上,麵色稍顯疲態,但當秘書將新的文件送來之時,她疲憊的臉立刻顯出精幹之色。
翻閱了片刻文件,秘書送了咖啡進來,女郎接過咖啡,目光仍是留在文件上,搖搖頭道:“這項目真是讓人頭疼!稍微有些紕漏就要壞大事!”
她端著咖啡淺啜一口,皺起眉頭,“不過比起項目,希年的事更讓人頭疼!”她抬頭看著秘書,“那樊歆還沒離開嗎?”
秘書猶豫了下,“是,還在清泉別墅。”
溫雅端起咖啡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尖細的高跟鞋在地毯上踏出輕微的悶響,她自語道:“我給她留麵子,委婉著說她聽不懂嗎?非要我讓她有自知之明?”
她站在落地窗前,烏沉的夜幕下,夜色中城市一片星火輝煌,她思索半晌,驀然高深一笑。
※
大年初六這天,溫淺突然接到一個急電,說有緊急要務去H市出差一周。臨行前匆匆與樊歆告別,樊歆舍不得他,將他送到了機場。去機場的路上,溫淺一直若有所思的狀態,還微皺著眉,樊歆見狀便問:“怎麽了,為什麽事出差?很棘手嗎?”
溫淺頷首,“先是出席榮光年慶,隻是有個項目要同時進行,有點麻煩。”
“怎麽麻煩了?”
溫淺也不瞞她,“公司在進行一個大項目,但是資金鏈出現了問題。”
即便樊歆不懂商圈,也知道資金鏈斷掉是怎樣的危機,極有可能導致運籌已久的項目流產,而溫淺一貫從容淡定,此番能擰著眉,還加上一個“大”字眼來形容該項目,一定是了不得的事,若真因資金鏈斷掉,恐怕會影響榮光的發展。
樊歆想幫溫淺,奈何不通商道,隻能給他打氣,“你這麽棒,一定可以圓滿解決。”
溫淺頷首,摸了摸她的頭。
樊歆抱住了他的胳膊,裝作興致勃勃的模樣,“那我等你凱旋而歸。”
為了解他的悶,她麵露憧憬之色,轉移話題,“等你將項目的事解決了,回來我們剛好可以過元宵節,過完我就回巴黎複工……新的一年我們一起加油,做出更好的成績!我計劃好了,我要在巴黎開一個屬於自己的工作室,然後推兩張個人專輯,再奮鬥一把,爭取衝擊我心中的目標獎項格萊美!再然後,後年我都想開一場演唱會,在加拿大的溫哥華!我的第二故鄉,告慰我的媽媽!到時候我帶你去看我媽媽,我要跟她說,哪,媽媽,這是我喜歡的人!他叫希年,超級優秀超級棒的男人,我要努力更優秀,跟他並肩站在世界的中央!”
她雙手握拳,鬥誌昂揚,麵上滿是憧憬的微笑。他看著她,眉頭舒展開來,笑了——為她給予的鼓勵安慰,更為她的樂觀積極。
她一直是這樣堅定又上進的人,這些天哪怕在家裏休息,她也從未停下奮進的腳步。而這一年在國外的磨練,她從最初的迷茫到覺醒,由一個盲目尋夢的女孩變成一個學會規劃人生的操盤手。她一直都在努力的倚靠自己,打開更廣闊的舞台,盛放自己的光芒。
見他笑了,她鬆了口氣,想起眼下的事,說:“我在家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你不用擔心我,你去H市路上小心。”說著撥開他衣領,看到那塊自己送的黑色碧璽:“去那麽遠,你得把這個戴好,辟邪的。”
溫淺彎彎唇角,“我不信鬼神一說,你不如說這是你的定情信物,所以我不能丟。”
他突然說這種話,樊歆紅了臉,好在車內隻有司機跟阿宋。她將頭埋在他懷裏,強調道:“我不管,反正你得好好戴著。”
她的固執讓他忍俊不禁,溫淺道:“知道,見它如見你,除非我不喜歡你了,不然我就一直戴著。”
樊歆猛地抬起頭看向他,“你會不喜歡我嗎?”
她微仰著臉,像個焦急的孩子,溫淺不忍再逗她,摸摸她的發說:“開玩笑。”
樊歆這才放下心來,而機場已經抵達,溫淺俯身抱了抱她,說:“我先走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
溫淺離開後,樊歆開始了為期一周的單身生活。虧得她與溫淺在一起時,兩人並不黏糊,所以分開也沒多難熬。
日子便這般平靜的過了,頭兩天她還跟溫淺打過電話,但他那邊項目難度似乎遠超想象,每次打電話他都格外忙碌,有天夜裏她打過去,他那邊喉嚨沙啞,聲音聽起來疲倦至極,應該是連著幾個通宵都沒睡好。樊歆心疼極了,叮囑了一堆,那邊溫淺嗯了一聲,在掛電話之前突然意外沉默,說了一句話:
——“Star,對不起。”
樊歆有些莫名,可溫淺又忙去了,她便沒再追問。此後幾天怕打擾他,她沒再打他電話,轉去騷擾同樣受邀慶典回H市的莫婉婉,原本以為這二世祖會很閑,兩人定能像從前一樣嘮嗑到深夜,不料莫婉婉也不對勁了,心不在焉的,往往樊歆說了一大堆,她隻是淡淡一個哦字。
樊歆問她原因,莫婉婉似乎不想多說,最後在追問下說跟她老子吵了架——她三天兩頭跟她老頭吵架,樊歆見怪不怪,為了讓莫婉婉開懷,樊歆還唱起了幼稚的“三隻小熊”。
她壓著嗓子,故作憨厚的聲音,莫婉婉果然被逗笑了,說:“樊歆你這二貨!”
樊歆大笑,“婉婉,我們是二貨死黨!”
莫婉婉那邊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抽煙,樊歆道:“你少抽點,雖然姿勢很帥,但真的傷身。”
莫婉婉哈哈大笑,“樊歆,這是姐見你第一麵時你的開場白。”
樊歆亦笑了,想起八年前的往事。那時她大一新生報道剛進宿舍,莫婉婉留著短發穿著鉚釘鞋手上有紋身,一副不良社會女青年的模樣,嚇得宿舍另外兩個女生都不敢接近她,唯有自己看著走廊上抽煙的她,好心讓她少抽點。
電話那端莫婉婉也想起了這段過往,她說:“那會你真是胖,姐本來不想理你,但你說了這句話後,姐突然對你有了好感……再然後,居然就成了死黨。”
樊歆跟著感歎:“不知不覺我們認識八年了,婉婉。”
莫婉婉那端沉默良久,沒頭沒腦問了一句:“樊歆,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
“你能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以前大學時碰到流氓你還要我先跑呢,我去哪找你這麽義氣的姐們呀!”
莫婉婉笑了笑,旋即轉了個話題:“你跟溫淺在一起快樂嗎?”
“快樂啊。”樊歆認真想了下,“雖然他這陣子很忙不能陪我,但他對我很好,什麽都將就我,別人說戀愛中摩擦吵架什麽的,我從沒體會過……她幾乎算得上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男朋友。”她口吻一轉,倏然帶了點苦惱,“不過也因為太好太完美,我偶爾會不踏實,覺得自己在做夢,怕什麽時候夢就醒了……”
莫婉婉鄙夷道:“得了吧!給你好的你還挑!”
兩人哈哈笑了一陣,又一陣天南海北瞎聊,一直聊到十二點才各自入睡。
※
時間一晃已是正月十三,溫淺離開了六天,算算日子差不多要回了,希望他一切順利。
想著元宵節要到,樊歆便去超市采購食材做元宵,溫淺喜歡果仁口味,於是她買了不少果仁,除此之外還買了些莫婉婉愛的芝麻,雖然不知道她元宵來不來,但還是備著。
路過豆沙餡時她呆了呆,想起慕春寅。往年元宵他都要吃這口味,孩子似的總賴著她喂,一高興便能吃下十幾顆。
下一刻她搖了搖頭,將回憶甩掉,每次想起慕春寅便是個矛盾的感受,她心疼他掛念他,卻又戒備他恐懼他。那些有關他的記憶永遠都帶著疼痛,她害怕倒帶重播。
打起精神來,她去買其它食材,元宵節她計劃做一桌子菜,比如溫淺喜歡的孜然雞翅、魚頭豆腐湯,莫婉婉喜歡的碳烤豬扒等等……菜一樣樣往購物籃裏丟,籃子被裝得沉沉的,雖然拖著累,但想著那兩人麵對十幾道美味的愉快,她瞬時心滿意足——他與她,是這世上她最喜歡的男人和她最親密的姐妹。
她笑著去排隊去結賬。結賬的隊伍漫長緩慢,她無聊中仰頭看超市裏的電視,電視裏播報著娛樂新聞,說是某導演喜得老來子,老導演對著鏡頭笑的歡,樊歆亦笑的歡——這人正是拍《琴魔》的導演,她的師父。
她剛想打個電話過去道賀,誰知下一則新聞便讓她視線凝注。電視機上出現一個類似慶典般的場景,男男女女香檳酒液的穿梭之中,播報員的聲音含著喜氣傳來:“據悉,正月十一日晚,在商界叱吒風雲的榮光集團舉行年慶,慶典嘉賓雲集……”
榮光慶典因為排場夠大,最近新聞滿天飛,樊歆見怪不怪的看著,等待著想念的麵孔出現在鏡頭,果不其然溫淺出現了,墨黑的西裝雪白的襯衫,繁雜的人群遮不住他出類拔萃的英挺清俊。樊歆心中一陣甜軟,然而隨著播報員的下一句話,她的笑瞬時僵住。
播報員道:“在隆重的慶典上,榮光董事長溫雅宣布一個重磅消息,年慶亦是榮光少董溫淺溫先生的訂婚宴。”
那訂婚宴三字如驚雷炸入耳膜,樊歆睜大眼,電視裏的聲音還在繼續,“溫少董的真命天女,不是其對外宣稱的正牌女友樊歆,而是莫氏集團的千金莫婉婉……”
“啪”一聲響,樊歆手中的購物籃掉到了地上,食材骨碌碌散在地上,她不敢置信的看著電視,電視裏的盛宴上,溫淺坐在主席位,一個高挑窈窕的身影在眾人擁簇下款款而來,坐在他身邊。
樊歆揉了揉眼睛,望向那穿著拖地長裙,將利落短發整理得淑女而別致,甚至畫了精致淡妝的女子,她的妝扮那樣陌生,不是一貫的朋克風,可麵孔卻那樣熟悉。相識八年,她的記憶絕不會有錯。
莫婉婉!
樊歆仍不死心,再次用力揉了揉眼睛,真是莫婉婉。而旁邊,千真萬確是溫淺。
播報員還在用輕鬆的語氣播報,“據悉,兩人不僅門當戶對,更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難怪溫少董會棄貌美的小花旦而選莫千金……”
接下來樊歆便什麽都聽不到了,她不顧超市人員驚訝的目光,拋下購物籃衝出人群。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思維在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腦中反複重播著方才電視裏的畫麵,她拿出手機瘋狂的撥打溫淺跟莫婉婉的手機,然而兩人都關機。
小區外就是商業街,百貨大樓外的大LED屏幕也在放著溫淺與莫婉婉的訂婚消息,來來往往的路人指著LED屏熱烈的討論這事。樊歆將自己狠狠掐了一把,胳膊上劇烈的疼痛赫然昭彰的提示她,這是真的,她不是在做夢!她仰頭用力盯著LED屏幕,將那兩張麵孔確認了一遍再一遍。
沒錯,是他!是她!是他與她!
六天前,她還在他懷裏醒來,清晨的陽光她嗅見他懷抱的溫暖。她去機場送他,他微笑著擁抱自己,說:“在家乖乖的。”
三天前,她給她打電話,為她唱三隻小熊,說要給她做喜歡的碳烤豬扒,她還笑著說:“樊歆,你這二貨!”
……
這是她愛了十多年的男人,這是她信任了八年的死黨。她不相信,她沒法相信,她搖著頭慢慢後退。
她惶恐而茫然的來到馬路中央,道路上車輛的喇叭聲嘀嗒大響,她聽不見,紅燈在亮,她也看不見,橫穿馬路時一輛汽車差點撞到她,車主隔窗大罵:“不要命了!傻逼!”
她恍若未聞,腦子亂哄哄地穿過熙攘的車流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來到一個高聳的大廈前,大廈外牆是巨幅的公司名稱,兩個耀眼的金色字體映入眼簾——“榮光。”
樊歆呆站在那,天氣陰沉,厚厚的雲層堆積在蒼穹,一絲陽光也沒有,冬末的寒風一陣陣吹到她身上,被這寒氣一凜,她混亂的神智終於清醒過來,她對門口攔著她的保安道:“我要見溫淺。”
訂婚消息是兩天前的,雖然她不懂媒體為何現在才曝光,但算算日子,溫淺今天應該要回了。
保安認出了她,趕緊向上級匯報,很快一個管理層模樣的人下來,對樊歆道:“我們少董在外公務還未回,樊小姐請回。”
樊歆口氣執拗,“我不相信,讓他出來見我。”
對方見她態度固執,勸了一會後便作罷,離開時還跟保安耳語了一陣,自此保安便將樊歆看得緊緊的,雖然不敢驅趕,但也絕不讓樊歆踏進榮光一步。
空蕩的榮光大門口,樊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目光定定看向九樓的方向。
她要見溫淺,無論事情是真是假,是豪門噱頭還是殘酷真相,她都要當麵問清楚。
然而,一直沒人下來。寒風漸漸四起,天色隨即不正常的緩緩暗沉,空中堆積著鉛色的雲層,似乎有大雨將至。
不多時當真落下雨來,先是一點一滴的飄搖雨絲,隨後便成了瓢潑大雨,路上行人都被雨驅趕的縮回了屋子,唯有樊歆紋絲不動在那站著。
見她被淋得透濕,一個於心不忍的榮光副總走上前來,勸她回去。
大雨如千萬道利箭射向地麵,樊歆立在雨幕中間,淋得眼睛都睜不開,卻仍是那句話:“我要見溫淺。”
對方無可奈何的搖頭離開,臨去時自語道:“這丫頭真強。”
之後再沒有人來勸樊歆,大雨還在不停不休,仿佛天破了個窟窿似的,要將無盡的水全潑向人間。樊歆的衣服從外麵的棉襖到最裏層的秋衣,全部透濕滴水,零下幾度的氣溫,寒風一吹,她凍得臉發白,但她仍是站在那,維持著最初的姿勢。
也不知淋了多久,起碼有三四個小時,樊歆覺得自己要凍僵了,浸透在水裏的腳已經沒有了直覺,關節全僵硬起來,臉上想做出一點表情都牽不動麵部神經。巡邏的榮光保安見了她都是吃驚的模樣,幾人小聲議論,“天這麽冷,雨還這麽大,再凍下去不得了,她嘴唇都紫了。”
另一個壓低聲音,略顯不滿的說:“聽說溫董事長就在上麵,光看著不下來真夠狠心的。”
“噓……你想被炒魷魚啊!……快快!別說了,外頭來了好多記者,有人將樊歆來榮光的事爆了出來,他們一窩蜂來采訪了,快去把門堵上!”
……
樊歆沒有回頭,但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樊歆樊歆,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好嗎?”
“樊歆,您是來找溫先生的嗎?”
“樊歆,跟我們說幾句好嗎?我們這有傘,給你打……”
……
果然是記者的聲音,樊歆沒有回頭,憑著淩亂的腳步就知道起碼來了十幾個,保安的聲音跟著響起來,“走開走開,我們不接受采訪!”
隨後“哢擦”一聲響,傳來大門緊閉的聲音,那嘈雜的記者聲隨著嘩啦啦的雨聲再聽不到。
與此同時,榮光大廈裏的玻璃內門霍然打開,一群人走了出來,為首的女人一襲靛紫色立領呢子大衣,身姿優雅而容貌溫文,唯有一雙深邃的眸子緩緩掃過眾人,透出涉世已深的鋒芒。
溫雅。
☆、第100章 Chapter100 暈厥
榮光大廈裏的玻璃內門霍然打開,一群人走了出來,為首的女人一襲靛紫色立領呢子大衣,身姿優雅而容貌溫文,唯有一雙深邃的眸子緩緩掃過眾人,透出涉世已深的鋒芒。
溫雅。
樊歆木然許久的眸光終於一亮,迎著這張漂亮的麵孔說:“我要見溫淺。”被凍得太厲害,她吐詞都有些打顫。
溫雅居高臨下的站在台階上,修身的大衣顯得她身材高挑,充滿貴族氣息的靛紫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股皇家範的清高與疏離。她身後的秘書幫她撐著傘,墨黑的傘麵下她挑眉看向樊歆,“你不是見到了嗎?在新聞裏。”
樊歆仍然重複那句話,“我要見溫淺,我不相信新聞。”
“樊小姐,看來那天我的話你並沒有明白。”溫雅黑色的高筒靴一步步自台階下來,“我說了,沒什麽比溫氏的複興更重要,而我弟弟,現在隻是做出最正確的決定。這是真新聞,也是真決定。”
“不管真假,讓他當麵跟我說。”
溫雅聳聳肩,“他如果有時間跟你說,還會讓我來嗎?”
“那我就等到他來為止。”
溫雅的表情忽然誠摯起來,她歎了一口氣,用真切的口吻道:“大家都是女人,何苦彼此為難呢。這事我跟你攤開說了吧,榮光最近遇到了問題。相信在年前你也看到了希年的工作狀態,憑他的能力,瘋狂加班必然是棘手的大問題。如果不解決會引來大麻煩,這節骨眼上我們需要有力的強援,而莫氏則是最好的選擇,雙方聯姻能讓實力合並,利益及抗風險能力都達到最大化。他是深知這其中厲害的,不然也不會答應聯姻一事。你不要怪他,他也是被逼無奈,好歹跟你處過一年,多少都有點感情,隻是家族要緊,不得不忍痛割愛。如今他避而不見,不過是心裏有愧吧。”
樊歆微怔,聯想到溫淺那陣子的沒日沒夜,榮光出現危機應該是確有其事。她默了默,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仍是反駁道:“他跟其她人我或許還信,跟婉婉不可能。”
溫雅眸裏含著訝異,“樊小姐跟婉婉七八年朋友,不會沒看出來吧?這些年家裏逼著她去交男朋友去談戀愛,隻差沒綁著她去相親,她死活不肯,而且她為了溫淺不惜跟盛唐翻臉,你真以為是哥們義氣?”
樊歆喉裏的話頓時噎住。
溫雅還在說:“比起你對希年的十年,婉婉的時間更長,她不開口,不代表愛的比你少,人心都是肉長的,希年怎麽會不動容,況且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情分絕非一般人能比。”
她看向樊歆,隼利的目光似要將她洞穿,“將心比心,樊小姐同慕總也是二十多年感情,慕總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別人能取代的嗎?而慕總一往情深的癡戀,難道你一點動容都沒有嗎?”
“你對慕總是怎樣的心態,希年對婉婉就是怎樣的心態。或許你能狠心拒絕慕總的癡情,但我那心軟的弟弟,卻未必能拒絕婉婉,更別提眼下榮光急切需要莫氏的局麵。”
頓了頓,溫雅總結道:“所以我弟弟選擇婉婉,於情於理,無可厚非。”
她一席話有理有據,潮濕的雨幕中樊歆怔了片刻,仍是固執搖頭,“我不相信,希年明明還要我在家裏等他。”
“樊小姐是聰明人,話到這怎麽還不明白呢?”溫雅笑容溫婉,“這事換了我,我也會這麽安撫,畢竟訂婚一事非同小可,如果現任女友死活不肯分,跑去大鬧會場,我榮光豈不是要淪為全國笑柄?”
“我知道這事情來的突然,樊小姐一時無法接受我能理解。但我仍想問樊小姐一句,你覺得希年對你是真愛嗎?”
“當然。”
“樊小姐就別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這一年來他為你做了很多,但這能代表什麽?如果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付出性命,那是個男人都會因感激而接受這女人的愛,我弟弟是重情之人,自然也逃不了這種抉擇。所以這一年他對你的好,你能分清究竟是感恩,還是真心的喜歡嗎?”
樊歆無言以對。
她可以堅信溫淺的人品,卻不能堅信他對她的感情。
溫雅一針見血指出她心底許久的疑問——他真的愛她嗎?他承諾過會對她好,這一年他說到做到,她卻總覺得那些完美無缺的溫存裏少了點什麽,在她麵前,他永遠都是那副沉穩從容的模樣,那些有關尋常人的大笑大哭大怒的波動,她從未在他身上見過。他從不跟她提及心底最深處的話,就像他從未開懷的麵對她大笑過。他將自己的心藏得那般深,剝去完美而溫柔的外殼,也許她根本沒有觸及過真正的他。
這一年之中,他對她說過許多話,比如“我會對你好”、“我要給你最好的”、“我要為你打開一個新的天地”。
那麽多動人而暖心的言語,卻唯獨沒有一句“我喜歡你。”
……
雨終於斂住落下的趨勢,樊歆麵色蒼白,狀態卻比淋雨時還要差。她覺得如今的自己像一塊脆弱的木板,而溫雅的一席話就似漫天淩厲的雨點,一字一句兜頭而下,幾乎將她打成千瘡百孔的篩子,她渾身痛得厲害,也不知是現實的**痛,還是精神遭到重創承受不住。
她站了許久,垂下的右手五指並攏,尖銳的指甲狠掐入掌心,用疼痛激發自己最後的力量。她抬頭看向溫雅,一字一頓,“希年沒回來,你說的,我不相信。我隻信他。”
溫雅平靜的臉浮起愕然,沒料到她這樣倔強。隨後她笑了,烏眸中有些憐憫的意味,她向身後下屬一擺頭,“把東西拿來。”
下屬依言遞過去一個錦盒,溫雅掏出錦盒裏的首飾,遞給樊歆,“這是他讓我轉給你的,他的意思,你該懂了。”
樊歆抬眸看去,視線就此凝住——墨黑的碧璽墜子懸在溫雅玉白的指間,晃蕩著,在陰沉的雨天裏泛出溫潤的光。
她不肯接,倔強答:“這是假的!一定是你仿造的!我不會上當!”
“碧璽是天然寶石,世上天然的東西都不可複製,我去哪仿個一模一樣的呢?再說了……”溫雅將碧璽翻邊,將後麵一行字對著樊歆,“你看清楚,後麵的字,是不是證據?”
雨幕中,墨色碧璽後那兩行字跡落於樊歆眼簾——樊星熠熠,為世歆美。
是她的墜子!
樊歆步伐踉蹌了一下,強撐的理智與堅持終於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倘若說溫雅所有證據與說辭,她都能固執已見抵死不信,但這墜子她無法再自圓其說,那楷體字跡一模一樣,那年深日久經她佩戴磨出的痕跡,絕不可能仿得出來。
這滿懷她情深義重的墜子,除夕之夜她親手給他戴上,貼在他脈搏跳動之處。他那樣的人,有誰能逼著他將脖子上貼身所戴的東西交出來?
除非是他自願。
機場的一幕瞬時浮現出腦海。
“希年,去那麽遠,得把這個戴好,辟邪的。”
“我不信鬼神一說。你倒不如說這是你的定情信物,所以不能丟。”
“我不管,反正你得好好戴著。”
“知道,見它如見你,除非我不喜歡你了,不然我就一直戴著。”
……
樊歆的臉在一霎失去所有血色。
而台階上的溫雅突然鬆了手,墜子“啪”一聲砸到地上,她呀了一聲,卻並無多少誠意,“抱歉樊小姐,沒拿穩。”
碧璽骨碌碌滾了幾滾,跌入台階後積雨的水坑,樊歆急忙伸手去撈,冰冷的水刺著她冰冷的心,而溫雅已經帶著人離開,隻剩她獨自淋在雨地。
樊歆站起身,將碧璽緩緩貼到胸口,碧璽握在掌心冰涼涼的一團,有什麽溫熱的情緒卻湧到眼角,跟濕漉漉的雨水混在一起,不知是鹹還是苦。她慢慢仰起頭來,將那溫熱的液體強咽而下,化作蒼涼一笑。
“希年,你真的把它還給了我……”
※
樊歆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榮光的,記者們居然還蹲守在門外,見她出來,他們一窩蜂圍了過來,無數個話筒隨著七嘴八舌遞過來。
“樊歆,你跟溫氏少董的戀情真的結束了嗎?”
“樊歆,據稱與溫先生訂婚的莫氏千金是你的好友對嗎?從前她還常陪你出息各種活動……”
“樊歆,相戀近一年突然結束,榮光有給你什麽補償嗎?”
“傳聞溫少董闊氣在巴黎為你置下豪宅名車,這算是補償嗎?”
“樊歆,你簡單講兩句嘛……”
……
被記者擁簇的樊歆一言不發,她緊握著手中碧璽往前走。她想,她現在的模樣肯定狼狽極了,渾身上下濕透,到處都在滴水,長發濕漉漉貼在脖子上,像淩亂的海藻,她的臉色也一定難看之極,蒼白的,灰暗的,痛苦的。
記者們還在不停的拍,不停的追問,她的頭又開始劇烈的痛,先前跟溫雅說話時便不對勁,眼下被這七嘴八舌一吵,更是痛了。寒風呼呼吹過來,她渾身冰冷,呼吸卻是異樣的熱,甚至有些發燙。眼前視線莫名其妙也恍惚起來,她有些難受,轉身朝那些一張一合的嘴道:“你們別吵了!”
那些嘴卻仍舊沒完沒了,無數個問題魔音繞耳般還在繼續,她再無法忍受,邁開步子往前狂奔。
她不要呆在那個地方,不要讓他們看笑話,不要讓那些世俗的冷眼將她當做飯前茶後的談資。
她幾乎是用盡全力狂奔,穿過馬路,插過小巷,轉過陌生或熟悉的商業街,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些記者終於甩開不見。
她氣喘籲籲躲在某個商業街的地下車庫裏,看著那群向另一個方向尋去的記者。在潮濕而陰暗的空間裏,她茫然呆了一會,胸臆間的痛苦無法抒發,身上的疼痛反而更加明顯。
頭痛越發厲害,呼吸也更加灼熱,大腦裏嗡嗡不住作響,思維都停滯不前似的,腳步亦越發沉重,每一步邁出去似乎都有千鈞重,她扶著牆,強撐著想要離開這裏,眼前場景卻恍惚起來,重影般晃來晃去。
淩亂的視線中,她含糊瞥見兩個人影,一大一小,似乎是個牽著孩子的女人,看到她,女人驚叫一聲:“樊歆!”
這人的臉雖然看不清楚,但聲音很親切,樊歆想回應一句,一陣天旋地轉,她倚著牆慢慢滑下去。
接下來,她感覺自己躺到了冰冷的地麵,那女人更加驚慌,她撒開孩子奔過來,一聲尖叫:“怎麽渾身濕成這樣,身上怎麽這麽燙……倩倩你看好姐姐,媽媽去喊人幫忙!”
……
隨後樊歆的神智更加不清,迷糊中似乎來了一群人,將她帶到了什麽地方,那地兒空間狹仄,還晃來晃去不停移動,是車子嗎?
她似乎被其中一個人抱著,那人用了好大勁,幾乎是箍著她,她都要透不過氣了,他不停跟她說話,她耳膜裏卻隻有嗡嗡聲,什麽也聽不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搖搖晃晃的感覺停了,她到了另一個地方,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床褥,來來往往都是雪白的衣袍。她被一群人圍繞,淩亂的腳步聲中,有聲音斷斷續續傳來:“估計是淋了大雨受了寒……導致高燒暈倒……”
還有人操縱著各種奇怪的機械在她身上探測,隨後手腕傳來尖銳的疼痛,有什麽東西如細細的遊蛇般滑進體內,進入四肢百骸,冰冷的在血脈裏滲透。
昏昏沉沉間,她覺得自己又痛起來,除了欲裂的頭部,咽喉跟關節跟著一並發作,但這不是最痛的,最痛是心房的某一處,腦中過電般來來去去都是那兩張麵孔,清雋英俊的男子,利落短發的女子,一個說“好好在家等我。”一個說“樊歆你這二貨。”兩人跟她說著笑著,最後卻換成慶典一幕,男子與短發女子坐在一起,鏡頭前甜蜜對視。
她痛如刀絞,痛到後麵又變成了冷,像是寒冬臘月裏被人丟進了天井,刺骨的涼讓她忍不住哼出聲來,“冷……好冷……”
隨著她這聲低呼,立刻有人在她身上加了更多的被子,屋裏的溫度也被調高了些,她漸漸失去所有知覺。
恍恍惚惚間她又開始做夢,一會是除夕夜跟溫淺在一起放煙火,一會是跟莫婉婉在S大一起上課,那時她還那樣快樂,而如今所有美好全都破碎……或許夢境能反應出人內心最深的傷害,夢裏的她哭得厲害,現實裏也不知不覺流下淚,她是這樣倔強的人,但凡清醒時刻,在外她鮮少掉淚,可這無知覺的夢中,她的淚一滴一滴,打濕了醫院純白的枕套。
迷蒙中似有什麽伸過來,擦去她眼角的淚,隨後是一聲清幽的歎息。
是誰?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那人沒走,他俯下身來,緊緊擁住了她。
他的懷抱好暖,好安心,像兒時珍姨慕叔叔的懷抱,每逢打雷閃電之時,他們便會抱著她說:“慕心不怕,打雷不怕,我們在身邊……”
她漸漸止住了眼淚,靜靜在那人懷裏睡過去。
此後的時間,盡管窗外晝夜明暗交替了幾回,她仍是浸在無邊死海裏昏睡,偶爾疼痛畏寒,偶爾迷蒙做夢……疼的時候她會哼聲,做噩夢時會說胡話,雖然是無意識的,但總會有個人走過來,要麽給她按按揉揉,要麽輕輕抱抱她……這人的陪伴讓夢裏的她覺得舒坦與妥帖,她甚至希望就這樣沉睡下去,永遠不要醒來。
☆、第101章 Chapter101 醒來
牆上的時鍾嘀嗒走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不管床上的人有多不想醒來,這漫長的夢終有結束之時。
樊歆睜開眼的那一刻,是在一陣清脆的鳥鳴聲中。窗外陽光傾瀉進來,照得房間一片通亮,她許久未睜的瞳孔受不住這強光刺激,忍不住閉上眼緩和了片刻。
再次睜開眼,她慢慢轉動眼球打量周身的一切。
下一瞬一驚,這是穿越了麽!
她躺在一個古香古色的房間裏,身下是鏤空雕花的木製床榻,抬頭可以看見綴著流蘇的絲質床幔,床右側是個紅木質感的屏風,上麵繪有花鳥山水圖,左側窗戶是古式的朱紅小軒窗,陽光被格子縫隙分成絲絲縷縷。清朗的風吹進來,送來沁人心脾的花香,隱約還聽見起伏的浪潮聲鑽入耳膜。
這到底是哪!
未待她想明白,門被推開,一個頎長的身影踱步而入。藏青色的襯衣墨色長褲,明媚的陽光灑在他亞麻色的碎發上,映出一圈輝光——現代風的打扮提醒她沒有穿越。
見她醒了,這人麵無表情走過來,伸腿踢了踢床,口吻嫌棄,“沒死啊,睡了三天終於活了?”
說著轉身端來一杯水,重重往床畔的桌上一放,硬邦邦丟下兩個字,“吃藥。”
樊歆訥訥地瞧著麵前的男人,“慕春寅……這是哪裏?”昏睡了三天,她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慕春寅不回她的問題,仍是緊繃著臉看向水,見她不動,他幹脆過來,直接拿藥往她嘴裏一塞,而後給她灌進一杯水,樊歆被迫咕咚咕咚一陣吞咽,藥就這麽進了肚。
喂她吃完藥後,慕春寅徑直把門一關,走了。
樊歆抱著被子斜靠在床頭,恍惚的打量著周身一切。
慕春寅說,她昏睡了三天。
三天……
她腦子又淩亂起來,一時是這三天夢境中的痛苦與煎熬,一時是三天前她在大雨中無助而慌亂的奔走……這痛楚的記憶讓她分不清是莊周化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化成了莊周。
片刻後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推門進來,見了樊歆客氣的笑:“樊小姐醒了,慕總讓我們進來看看你。”
兩人說著檢查了一番,又是量血壓又是測體溫,忙碌了十幾分鍾後,醫生道:“樊小姐沒什麽大礙了,靜養幾天就成。”轉頭對門外道:“慕總,這幾天注意給樊小姐保暖,不能再受涼,另外多喝熱水,多吃水果。”
外頭慕春寅淡淡應了一聲,原來他一直守在門外。
醫生走後,慕春寅拿了一盆洗淨切好的水果進來,往桌上一放,丟下一個字,“吃。”
樊歆看著那滿盆子紅彤彤的櫻桃,沒有胃口,好在慕春寅也沒強迫她,隻將她往床上一按,“不吃就繼續睡。”
樊歆重病剛愈,本就沒什麽力氣,被他這麽按回床上,她瞬時渾身軟綿綿,沒多久再次昏沉地睡去。
當然,臨睡前她問了慕春寅一個問題,“這是哪兒?”他別墅太多,他一向偏愛中式風的房子,她分辨不出這是哪。
慕春寅立在門口,昏黃的燈光將他頎長的身影投到牆上,拉出斜長的一片陰影。他背對著她,淡淡地道:“湖心島。”
※
樊歆睡了一覺後醒來,已是半夜。
島上的夜格外寧靜,關了燈的房間更是靜謐無聲。清幽的月光從小軒窗透進來,在棕色的地板上漏下幾塊斑駁的光斑,樊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瞧著,在這月光清冷的空間裏,竟有恍然一夢之感。
這三天的昏睡,她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或者說,這一年過往都是一場夢。在那荒誕的夢裏,自己同暗戀多年的男神戀愛了,她與他奔向浪漫之都巴黎,工作上他們琴瑟和諧,感情上亦如漆似膠,風景秀麗的塞納湖上,他親吻過她的臉,那盛開著粉色薔薇的巴黎公寓內,他對她許下過美麗的諾言,那沸騰的煙火之夜,她亦送出去自己最珍愛的寶貝……她曾以為,會牽著他的手微笑到永遠,然而一覺醒來,周身不是巴黎,不是那有著薔薇花的小公寓,身邊也從未有過男神的痕跡,她的碧璽仍貼身戴著……而她還是在Y市,在她曾經期待過的湖心島上,陪在她身邊的,依舊是那個愛恨交織二十年的慕春寅……
一切過往就像雲煙,匆匆來又匆匆散,幸福究竟是水中倒影,還是黃粱一夢?
……
她後來便再沒睡著,睜著眼睛到了天明。
太陽起來後,房間門被推開了,入目的卻不是慕春寅硬邦邦的臉,而是汪姐。
汪姐坐在床頭看她,心有餘悸的感歎,“沒事了就好!”
樊歆躺在床上沒答話,許久她沙啞地開了口,“汪姐,你手機帶了嗎?能不能搜一首名叫“電燈膽”的歌給我聽?”
這要求莫名其妙,汪和珍還是依言照辦了,不多時鄧麗欣的那首《電燈膽》響起。
“假使不能公開妒忌,學習大方接受。
同行時要墊後,誰冷落舊朋友?
節日約我三位一體的慶祝,
沿途明亮燈飾閃映著沉重,言談越熾熱內在更冰凍。
誰當初無心將兩方撮合,然後留低隻得這寂寞人。
仍是你們密友,呆望你們熱吻,應該傷感還是快感。
能回避嘛我怕了當那電燈膽,黏著你們來來回委曲中受難。
一個我被撇低卻又很不慣,要走的一剎又折返。
能承認嘛,我故意當那電燈膽,他*****們完場時入替也不難。
善良人埋藏著最壞的心眼,妄想一天你們會散。
會選我嗎?”
……
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床上的樊歆將耳朵貼在手機上,一動不動的聽著,歌曲終於放完,她輕聲道:“原來……婉婉是真的喜歡他。”
遲鈍如她,倘若早點聽到這首歌,看清這首詞,她就會知道真相。
她低聲苦笑,卻仍是不死心的問:“汪姐……我躺了這麽幾天,榮光那邊有動靜嗎?”
汪姐低聲道:“溫先生人並沒有出現,但榮光與莫氏都認可了那個新聞……”
她說著打開手機新聞,一大排Y市新聞都是關於榮光與莫氏的:《榮光莫氏宣布結成戰略同盟,共同開發SED技術》、《業內強強聯合,榮光莫氏聯姻》、《莫氏董事長拍下天價珠寶,贈與愛女做嫁妝》等等……
白紙黑字,樊歆緩緩閉上眼,有痛苦浮現在她臉上,她自語道:“看來,聯姻的事是真的了……”
汪和珍道:“樊歆,我說句話你別難過啊,早在你選擇溫先生時,我就不看好你們,戀愛是浪漫而婚姻是現實,他選擇了婉婉,初初我雖感到意外,但其實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豪門中人的婚姻,最先考慮的就是利益。”
“所以……我變成棄子了是嗎?”
汪和珍沉重歎了口氣。
樊歆伸出手,慢慢蒙住了臉,“汪姐,請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汪和珍無奈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一霎,樊歆眼淚滾滾而落,日頭下,化成光。
其實她沒想哭,她隻是呆坐著,可不知不覺眼淚就往下掉。某個瞬間她不經意扭頭,就見身後靜靜坐著一個人。
慕春寅——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又在這看著她哭了多久。
樊歆覺得難堪極了,哽咽著道:“你能不能出去?”
慕春寅紋絲不動,“我為什麽要出去?這是我的房子。再說,你這樣鐵石心腸的人,都多少年沒哭了,我可得好好欣賞。”
他口吻幸災樂禍冷嘲熱諷,樊歆將淚一抹,掀開被子便要下床。可人想離開,四肢卻使不上半點力,沒走兩步,便軟綿綿摔了一跤,歪倒在地上狼狽極了。
慕春寅在旁冷眼旁觀,旋即他哼了哼,將她扶起來往床上一按,又拿了一碗粥往她麵前一放,“要哭吃完再哭。”
被他強行按在床上,樊歆動不了,兀自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紅豆粥沉默——她哪有心思吃,失戀的痛讓她看起來呆呆的。
慕春寅眉一皺,“你再不吃我硬灌了啊。”
他端起碗作勢強灌,碗沿碰到樊歆的臉,燙得她躲了一下,手肘不小心撞到了碗,熱乎濃稠的粥全潑到慕春寅褲腳。樊歆以為他會發火,但他並沒有,隻喊人進來打掃地上的殘羹,自己則端著碗離開了房間。
房間打掃後汪姐又進來了,手裏端著碗香甜的藕粉,她將藕粉往樊歆麵前一遞,“來來,吃點。”
樊歆情緒仍然低落,“謝謝,我吃不下。”
汪和珍可不敢忘記自己的使命,這藕粉是慕春寅是在粥潑了後遞她手上的,說樊歆這兩天沒吃什麽東西,讓她勸著吃一點。於是汪和珍舀了一口喂到樊歆唇邊,哄孩子似的,“我知道你難過,但難過咱也得吃東西啊,乖,這熱騰騰的多好吃啊。”
她誠摯而關切的勸著,樊歆再不好拒絕,勉強吃了幾口。汪姐端詳著她,用慶幸的口氣說:“幸虧那天我陪女兒去看動漫展,把車停到那,不然哪碰得到你!你那會可真嚇人,渾身濕的像從水裏撈出來的,臉色蒼白,嘴唇發烏。”
那天在地下車庫發現樊歆的人就是汪姐,樊歆衝她露出感激的神色。靜默片刻後又苦笑道:“我那時一定很可笑吧。”
可笑,當然可笑,在大雨裏淋了六七個小時,被一群記者狼狽追逐,那失魂落魄的表情被拍下來放到網上,名副其實的“豪門棄婦”。
事實上,這幾天的新聞的確有她,什麽《榮光少董另娶她人,樊歆豪門夢碎》、《戀情告吹,精靈歌姬上門討說法》、《天才音樂家情變,小花旦心碎淋雨》……若不是盛唐極力控製,估計這些天的頭條都是她。
見樊歆神色黯然,汪和珍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別那麽想,你還有慕總呢。”
“是你跟他說的?”
“嗯,當時我急的團團轉,可你沒有家人,我不知道聯係誰。最後我把電話打給了吳特助,他這人心地好,我想跟他商量下怎麽處理,誰知沒一會,慕總就到了……”
回憶起四天前的事,汪和珍還很詫異。那天她發現車庫裏暈倒的樊歆,曾猶豫著要不要報給慕春寅,後來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樊歆是慕春寅親自封殺的。無奈下她打給老好人吳特助,電話裏的吳特助在陪慕春寅開會,她故意把聲音壓低,生怕被慕春寅聽見。不料一刻鍾後慕春寅竟來了,見老板知曉這事,她心砰砰跳,生怕他發飆。誰知慕春寅壓根沒瞧她,他步子邁得極快,幾乎是衝進底下車庫的,見了地上昏迷的樊歆,他沒片刻猶豫,抱起來就往外衝。
幾人急促上了車,吳特助開的車,她坐在副駕駛,慕春寅抱著樊歆坐在後頭。浸在冷水之中的樊歆一直在發抖,衣服裏的水沿著真皮後座往下滴,一旁慕春寅神色複雜,似乎是焦急,又似乎是憤惱,末了他一聲冷哼,“活該!”
前座的她為老板這矛盾的華語摸不著頭腦,正納悶,後視鏡裏的一幕讓她微愕。
平穩前行的車廂裏,後視鏡清晰照出後車座的情景。慕春寅一麵嫌棄,一麵將樊歆的外套跟毛衣麻利脫掉,隨後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將樊歆緊緊裹住。見樊歆頭發上仍濕漉漉滴著水,他脫掉了V領毛衫給她擦頭發,而他身上隻剩一件單薄的襯衣。
他捧著她的頭發擦拭,動作認真細致,口中卻依舊不饒,“蠢貨!吃苦頭了吧!自作自受!”
他罵罵咧咧,最後卻張開雙臂,將懷裏的人摟住。她濕濕的頭發抵著他的臉,他沒有半點嫌棄,還將手搓了搓,試圖用掌心將她冰冷的臉捂暖。
到了醫院,醫生們圍過來檢查,樊歆體溫滾燙,臉蒼白如紙,臉頰卻矛盾的潮紅,不僅血壓低的嚇人,溫度更是直飆四十度。看到溫度計的那一刻,慕春寅臉色微變,徑直喊來院長,點名要最好的醫生。
雖然專家們都到了,但高燒並非一時半會就能下降,病床上樊歆的狀態很不好,時而渾身滾燙蹬被子,時而冷得牙齒打顫,慕春寅守在她身邊,握著她打針的手,防止她胡亂甩掉針頭。末了燒糊塗的樊歆說起胡話來,一會喊疼,一會嚷冷,迷迷糊糊也不知叫著誰的名字,“珍姨……我疼……慕叔叔你在哪……希年……你騙我……”
夢囈許久後她終於哽咽出來,眼淚大串往下滑,像一個找不到家的無助孩童,“媽媽……阿寅……”
一旁慕春寅臉上再不見先前的冰冷,他不顧左右醫生護士,俯下身緊緊擁住她,在她耳邊回應:“我在呢,慕心,我在。”
他擦去她的淚,將臉貼在她臉頰上,拍著她的肩哄道:“都過去了,有我在,都會好起來的……”
……
這一幕定格在汪和珍的腦海,彼時她站在屋子一角,最後一個場景讓她沒由來紅了眼——那個一貫被媒體冠以花花公子頭條帝的盛唐總裁,緊握著床上女子的手,幽深的瞳仁首次褪去玩世不恭與風流不羈,滿含鄭重與珍愛,將一個吻深深落到女子的額。
☆、第102章 Chapter102 養傷
“汪姐,怎麽了?”樊歆的話打斷屋內汪和珍的思緒,汪和珍回過神來,將目光移向窗外,朱紅的小軒窗外陽光燦爛鳥語花香,汪和珍笑道:“沒什麽,我覺得慕總對你是真心的。”
說曹操曹操到,房門霍地被推開,慕春寅又走了進來,見那晚藕粉沒動多少,他端了一大碗濃湯過來,放到樊歆麵前,撂下一個字,“吃。”
湯是墨魚燉排骨,裏頭加了不少藥膳,滋補效果不言而喻。看樊歆仍一副沒胃口的表情,慕春寅皺眉道:“挑什麽!你要麽把湯喝了,要麽打營養針。”
見樊歆默著不動,慕春寅大步上來端起湯直接給她灌了下去,把旁邊汪姐看得瞠目結舌。
可大半碗湯下肚,還沒等慕春寅鬆口氣,樊歆掙紮著推開他,張嘴“哇”地吐了。這一下吐的夠嗆,不僅把這半碗湯吐了,還把先前的藕粉全吐了,地上一片汙穢狼藉,而樊歆身子弓得像蝦米,直吐得臉色發白。
兩人急忙喊來醫生,醫生檢查片刻,委婉勸慕春寅不要強行讓樊歆進食,也不能喂過於油膩的食物,病人身體尚未複原,吸收能力不如往常,強行進食隻會得不償失,甚至引發劇烈嘔吐。
醫生說完給樊歆打了瓶營養針,折騰了一番的樊歆虛弱的躺在床上,臉色比先前更加不濟。
汪和珍見狀隻得離開,而慕春寅坐在床頭,雖然久久未說話,卻一直都陪著。等到點滴打完,小護士來抽針,就見樊歆已靠在床上睡去,而慕春寅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沉默不語。
……
樊歆睡醒是下午三點,慕春寅還在旁邊,見她醒了,他將她扶起來坐著,還替她在腰後墊了個靠枕。
他臉上的線條再不像之前那樣冷冰硬邦,雖仍沒有笑意,但平和了許多。他又端來一碗吃的,仍是葷腥的排骨湯,但湯汁清澈透亮,並不見過多油膩,想來是為了清淡刮去了油脂,而裏麵的肉都熬碎了,一看就知燉了好幾個小時。
見樊歆仍是不想進食的模樣,慕春寅道:“我不逼你,你能喝幾口就喝幾口。”
樊歆默了默,端起碗拿勺子喝了兩口。慕春寅似乎覺得兩勺太少,臉上雖沒有笑,但口吻放得輕柔,“你再喝一口。”
樊歆又舀了一口。
可她小勺小勺的喝,根本喝不了多少,慕春寅搶過了勺子,舀了一滿勺遞到樊歆嘴邊,擔心她不肯再喝,又不能逼她,憋了半天說出一句話,“再喝一口我就給你買賓利。”
樊歆嘴裏的湯差點嗆住。
慕春寅臉上端得一本正經,“你不是喜歡那個車嗎?”
樊歆承認,“是喜歡。”可他從前不讓她買,整天把她看得緊緊的,就怕她逃。
想到這樊歆沒再說話,將勺子又拿了回來,安安靜靜把一碗湯都喝完。
……
夜裏六七點時,慕春寅又端來了一碗湯。隻不過口頭語跟中午有了改變,由“喝完買賓利”變成了“一碗一輛。”
樊歆:“……”
她要這麽多車幹嘛?開車展啊!
※
接下來的幾天,慕春寅的臉再沒繃緊過,而樊歆按時打針吃藥,配合食補,情況穩定了些,隻是仍渾身乏力,每天隻能躺在床上。
這天她打著點滴,坐在床頭看窗外的風景。
朱紅小軒窗外,廣闊的庭院風景如畫,慕春寅還真如從前所言,不僅將溫泉開辟出來,還在院內挖坑鑿塘,引入活水,栽了一大片睡蓮,這初春三月,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養的,睡蓮居然全開了,滿潭花朵,紅如緋霞,白如純雪。
耳邊忽聽幾聲爽朗大笑,抬頭望去,竟是許久未見的赫祈與周珅,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房,一個抱著大大的布偶,一個抱著嬌豔的百合,笑顏逐開的塞到樊歆手裏,算是探病禮物。周珅笑道:“妹紙可算回來了!爺的心終於踏實了!”
赫祈亦是笑,拍拍她的肩,“回來了就好,無論怎樣,你還有我們。”
樊歆心裏一暖。或許真正的友誼就是如此,不在乎你誌得意滿時他們錦上添花,在乎你傷痕累累時他們的一聲安慰。
一旁慕春寅看著兩人陪樊歆打趣,不曾插嘴,隻在樊歆咳嗽時將吹風的窗戶關上。樊歆扭頭看他,眼裏有感激。
兩人在島上陪樊歆聊了好久才離開,臨走時赫祈跟周珅把慕春寅拉到一旁,周珅誇讚道:“春春做得好!女人的愛情可以來源於怦然心動,也可以來源於點滴感動。今天我在她眼裏看到了對你的感動!你加油!用真心撫慰她的傷痕,爭取打動她的芳心!”
赫祈補充:“注意要改掉過去的毛病!管住脾氣,別再動手動腳!”
慕春寅不耐煩,“知道了,你們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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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男人們商量著如何俘虜女人的心,而這邊房間的女人,在想其他的問題。窗外夕陽將墜,遠方的湖水翻著金色波浪,隨風撲向岸沿,撞出飛濺的水花,一**前赴後繼,義無反顧的破碎也到抵達彼岸。
樊歆有些恍惚,如果島嶼是浪花的彼岸,那她的彼岸是哪?
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
在島上待了五六天,身體的病痛漸漸好了,心裏卻空落落的,想起某對男女仍會劇烈的痛,但不會再失去理智。
雖然情緒在隨著時間恢複平靜,但未來規劃被打亂了。先前她決定元宵節後就回巴黎,可如今她與溫淺一朝情斷,巴黎那邊的人脈有部分是溫淺的,她不好再接觸。
至於島上,她繼續呆著似乎也不合適,她感激慕春寅救了她,卻不知道他現在究竟對她是什麽想法,彼此糾結的關係也讓她感到局促。
可即便這些感情讓她痛苦又迷茫,人生還是要繼續,她不願沉浸在失戀的陰影裏消極哀傷,她想出去走走,假以時日或許她能淡忘那一段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不論是事業還是情感,總之一切都是未知的。
打算好這一切,她決定第二天跟慕春寅說,先好好感謝他,然後心平氣和談談打算。
不料計劃不如變化快,第二天她正想著找時機跟慕春寅說,慕春寅卻接了一個人來島。
許雅珍。
樊歆站在庭院內,看著一群醫生將沉睡的許雅珍小心翼翼往屋裏抬。慕春寅向她解釋:“既然你在島上休養,那我就把媽接來,你好久沒見她,心裏應該想的很,這些天就陪陪她吧。”
樊歆瞅著床上的許雅珍一時無言。她的確很掛念許雅珍,去年大半年在國外看不到許雅珍,年前回國雖有去療養院看過兩次,但怕慕春寅撞見尷尬,每次都是偷偷見一會就走,其實是對許雅珍是深感愧疚的。
於是,她將舌尖上那句想離島的話壓了下去,繼續住了下來。
此後的日子,她幾乎都在陪許雅珍,醫生說許雅珍的狀況比以前要好,對外界越來越頻繁的有反應,或許是蘇醒的兆頭。樊歆聽了極高興,照顧的愈發殷勤積極。
當然,不止是她一個人照顧,慕春寅也在。這些天除了重要的公務他會去盛唐,其餘時間都在島上,白天天氣好時,他便跟樊歆把許雅珍用輪椅推出去,讓許雅珍曬曬太陽,聞聞花香,夜裏兩人就一起伺候著許雅珍洗澡擦身換衣喂藥,看兩人如此貼心默契,不知情的老護工開起了玩笑,對著床上的許雅珍道:“慕老夫人,你可得快點醒來,看你兒子兒媳多孝順!”
慕春寅聽了沒反駁,轉過臉去,唇角一抹淺淺笑意。
樊歆不想引起誤會,對護士道:“我是她女兒。”
護工愣了會,道:“慕總不是獨生子嗎?再說你姓樊啊!”說著露出一個“你明明就是害羞不敢承認”的表情……
樊歆重申:“我真不是。”
護士隻是嗤嗤笑,“不是?那你跟慕總是什麽關係?”
樊歆:“……”她也不知道現在的兩人具體是什麽關係,養兄妹?家人?竹馬哥?她曾拒絕的追求者?封殺過她的老板?……太複雜了!
……
不過尷尬歸尷尬,因著許雅珍的到來,全天候陪伴許雅珍的過程仍讓兩人關係逐步破冰回溫。此外慕春寅還趁熱打鐵做了不少讓樊歆感動的事,比如吩咐廚子做她喜愛的食物,備了許多她愛的雜誌與CD,在她獨自散步時偷偷跟著……是怕她失戀想不開跳湖嗎?
以上細節就不一一列舉了,某天他甚至還趁樊歆照顧許雅珍不備時,將她眼睛捂住,神神秘秘推著她走到屋外,然後讓她默數一二三睜眼。
視線重回的刹那,樊歆就見不遠處島麵平地上停著一輛嶄新的賓利,還被改裝成她最喜歡的藕荷色,車廂裏放滿了鮮花,車門上亦懸掛許多五彩繽紛的氣球,看起來活潑又漂亮。
樊歆呆了,雖然這是她曾經想要的車,但她不好接受,“慕春寅,這個我不能……”
話還沒說完,慕春寅搶白道:“不開可以放在那。”
她要再說點什麽,二世祖周珅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指著車牌號道:“775719……似乎有點諧音啊,是什麽意思?”
赫祈也走了過來,托著下巴琢磨。
須臾周珅一拍腦袋,“我瞧出後麵四個數的意思了,5719,我心依舊,至於前麵那個77,哈哈哈……”他與赫祈對視一笑,異口同聲道:“歆歆我心依舊。”說著挨著車扭扭屁股抖了兩抖,拉長聲音道:“啊呀呀呀呀——好肉麻……”
樊歆:“……”
慕春寅倒是很淡定,將周珅往旁一推,“去去!這車也是你能摸的!”
☆、第103章 Chapter103 垂釣
送完車後的第二天,慕春寅不知道從哪弄來了條船,邀上周珅赫祈還有汪姐,集體湖上泛舟。樊歆原本不想去,興致高昂的眾人卻不容她多說,七手八腳把她拉上了船。
船慢悠悠晃到了湖中心,眾人坐在甲板上賞景,此時暖陽遍灑,微風拂麵,湖麵波光粼粼,船兒輕悠蕩漾,一晃一晃似幼年裏母親的懷抱,說不出的愜意。
然而,卻有個人半點也不愜意!
這就是樊歆!她居然暈船!
在一幹人優哉遊哉的遊湖中,她趴在船尾隻想吐……她想靠岸緩緩,可不好打擾那幾個人的興致,便忍了下去。
突然一根魚竿遞到她麵前,樊歆一扭頭,就見慕春寅的俊臉出現在她身側。樊歆搖頭,“我不會釣魚。”
那邊周珅起哄,“沒事,讓春春教你!他是高手!”
“對。”赫祈跟著道:“他曾一小時釣一桶,可讓我們開了眼界!”
汪姐在船頭拿著魚竿,正跟周珅一起釣,聞言勸道:“學著嘛樊歆,你要是暈船,找件事轉移注意力就不暈了。”
一聽還有防暈船的功效,樊歆半信半疑將將魚竿接下。因為不知道正確握杆的姿勢,她的動作有些笨拙,這時一隻手伸過來,將她的姿勢擺正,隨即慕春寅的話響起,“這樣握杆,大拇指放這,其他指頭托在這……”
他長身玉立斜靠在欄杆上,風姿清逸,嗓音低沉略含一絲沙啞,循著湖麵上的風輕柔響在耳側,顯出別樣的磁性。他一點點幫她矯正姿勢,教她投餌引誘魚群,再幫她在魚鉤上裝餌下鉤,又跟她講了些看鉤提杆類的訣竅,樊歆一心想轉移暈船的感受,加上呆看風景有些乏味,便認真聽了,隻是頭一次接觸這個,多少有點雲裏霧裏,但慕春寅沒有半點不耐,仍是細細教導。
講了個大概,慕春寅問她:“還暈嗎?”
“好些了。”注意力被轉移,反胃感果然減緩了些。
忽然水中魚漂動了動,樊歆一驚,剛要喊有魚,慕春寅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壓低聲音道:“這位置好,背風向陽水草多,而且今天運氣不錯。”
他話落將手搭上了杆,樊歆見他來,忙把手抽走,慕春寅卻將掌心覆在她手背上,輕聲道:“別動,我教你提杆,這點很重要。”
怕魚跑掉,她不敢再動,便由著慕春寅連杆帶手的握住,他的掌心幹燥而溫暖,有陽光的味道,而他全神貫注盯著湖麵,若有所思的低語,“應該是草魚。”
樊歆還未來得及問,慕春寅倏然手腕向上一翹,同時肘部往下一壓,透明的魚線帶著魚躍出了湖麵,一條十幾厘米長的魚甩到了船裏,樊歆一看,還真是草魚。
樊歆瞅著在船板上蹦躂的魚,慕春寅輕拍她的頭,問:“看清楚我怎麽提杆了嗎?”
樊歆搖頭,他速度太快,她壓根沒看清。慕春寅將魚往桶裏一丟,隨後握住了她的手:“那再來。”
不多時,魚漂又動了,慕春寅感受了一會,附在樊歆耳邊輕聲道:“鯽魚。”
樊歆扭頭剛想問原因,慕春寅猛地抬起手,線往後甩出漂亮的弧度,“啪”一聲響,一條鯽魚活碰亂跳的砸在船上。
樊歆呆了,他怎麽這麽準!
而慕春寅眨眨眼,問她方才那個老問題,“看清楚我怎麽提杆了嗎?”
樊歆:“……”她還是沒看清。
“那好。”慕春寅大大方方再握住她的手,“那再來。”
船頭那三個捂著嘴拚命不讓笑聲溢出來——這家夥提杆那麽快,明明就是不想讓樊歆看清,才好有理由一直握著人家的小手嘛!
門外漢樊歆哪裏懂這些門道,她還沉浸在慕春寅高超的釣魚技巧之中——魚漂再次微顫,樊歆習慣性看向慕春寅,用眼神問他是什麽魚,慕春寅略有失望之色,癟癟嘴道:“湖蝦。”
果不其然,拉起一看,一隻一寸來長的小蝦在鉤上晃蕩。
慕春寅取下蝦,又握著樊歆的手將鉤往下放,沒多久他露出略顯興奮的笑,麵色篤定,“一條起碼三斤的大黑魚。”手用勁一抬,果然一條好大個頭的黑魚。
樊歆的眼神已變成了震驚,不僅連魚的種類,連重量都這麽準,這到底是釣魚功底出神入化還是神算子天機妙算?
慕春寅瞧出她的疑惑,問她:“好奇嗎?”
樊歆點頭。
這下注意力全神貫注,果然一點也不暈船了。
慕春寅微微一笑,“其實很簡單,魚的種類不同,咬餌的特點也不同。比如草魚性急,吞餌快,魚漂浮沉一兩次後就會有拖漂的情況,而鯽魚吞餌習慣尾朝下頭朝上,魚漂情況往往是先下沉幾厘米,後往上輕浮一點,黑魚則力氣凶猛,咬鉤拖勁大,會在水裏拽來拽去。至於那隻蝦,憑那個頭及力度傻子也能判定……”
一席話說完,樊歆五體投地……這麽複雜細致高超的專業感受,他還輕描淡寫說簡單。她由衷道:“你好厲害……”這話倒是真心,業餘愛好上她知道他精通攝影賽車及品酒,也知道他會垂釣,卻沒料到這麽登峰造極。
那邊周珅噗嗤笑出來,不小心說漏了嘴,“那當然,當年春春憑著這一手可泡了不少妹子!”這話立刻換來赫祈跟汪姐齊齊出手,兩人默契而狠心地捏向他腰間軟肉,周珅一聲痛呼,“我什麽也沒說啊,你們繼續!”
老底被揭穿,慕春寅多少有點促狹,他並肩跟樊歆站在一起,看向同一片湖麵,表情雖然跟方才無兩樣,口吻卻有些正兒八經的意味:“以後我隻陪一個人釣魚。”
“好耶!”那邊周珅拚命鼓掌,“那個人是指我嗎?噢!春春,以後我也隻陪你一個釣魚!好基友一輩子!!”
“閉嘴!”一本正經表白的慕春寅被打斷氣氛,撿起桶裏一條小魚砸過去,“二世祖你不說話會死啊!”
那邊赫祈汪姐大笑起來,“活該!”
那邊樊歆並未留意慕春寅那句話,方才他表白時她盡盯著那魚漂去了,隻想著怎麽把這魚拉上來。
慕總裁熱乎乎的心意雖打了水漂,但不見任何氣餒,仍是興致勃勃繼續教。接下來他鬆了手,讓樊歆自己釣,而他在旁指導,這回他不再“別有用心”了,認認真真教樊歆看鉤提杆,頂多在提杆時幫一把。不多時樊歆摸索出了點訣竅,還真釣上來幾條。二十七年第一次自己獨自釣到魚,樊歆有種小小的成就感,看著桶內活蹦亂跳的魚,這些天低沉的臉,終於浮起了笑。
見她高興,慕春寅也高興。他側身站在她身邊,湖風將他的碎發吹起,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金色,更襯得臉龐清俊如玉。見樊歆專心致誌釣魚無暇注意其它,他往前不動聲色邁了半步,將衣襟虛虛貼著她的背,一手繞過她的肩,輕輕搭在木製的船舷上,老遠望去,像他在後麵輕摟著她,而她偎依在他懷裏垂釣。
湖風如一隻溫柔的手,拂麵吹來,她的發被拂起幾縷,飄到他鼻翼,有淡淡的蓮花香氣。他將臉往前湊了點,唇虛虛貼著她的發,幾經猶豫後,趁她不注意,他輕淺地落上去,將一個吻印在那墨色的柔軟之上。兩人的身影被投到甲板上,那樣親密的溫柔,蜜色的陽光都似繾綣起來。
慕春寅親完一下,眯眼享受了片刻……然後,再來一下……
意猶未盡,再來一下……
垂釣中的樊歆不是沒有感覺的,第一下頭發動了動,她以為是湖風吹的,沒有理會,第二下第三下又來,她不對勁了,好像有誰在扯她的頭發,她納悶轉過身,卻見身後什麽也沒有,慕春寅離她半步外的地方站著,根本就沒有挨著她,還一本正經的指著湖麵道:“別分心,魚要跑了!”
她趕緊回頭看魚漂,沒多久身後又發生了異常,她一轉頭,依舊什麽也沒有,慕春寅筆直站在一旁,雙臂環胸,目光遠視,正專注的欣賞湖麵風光。
怪了,她摸摸後腦勺……莫非真是幻覺嗎?是這湖風太大?
十步外的船頭,那三個人緊捂著嘴快要笑到岔氣,他們可是把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隻要樊歆專心釣魚,慕春寅就從後麵摟住,偷香竊玉,而樊歆一轉頭,他立馬收回手立正筆直站好,若無其事看向其它地方。而樊歆轉過去,他再摟,樊歆扭頭,他再收……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不得不佩服他敏捷迅疾的身手與出神入化的演技。
三人忍笑好久才恢複如常,那邊樊歆還未發覺,而得手數次的慕春寅已愉快的吹起了口哨,瞧那眉梢含笑略帶得意的臉,哪像快三十的青年才俊霸道總裁?倒像個十六七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輕鬆愜意的小曲中樊歆側過臉看他,雖然沒有證據,但目光有懷疑,“你幹嘛這麽高興?”
慕春寅指著魚桶,一臉真情實意,“釣了這麽多魚心情好嘛,晚上可以吃烤魚了。”
樊歆瞅瞅桶裏的魚,再盯他半晌,無言反駁。
那邊三人再次捂著唇狂笑,赫祈壓低聲音道:“頭條帝好久沒這麽開心了。”
周珅頹然地看向淼淼湖麵,“爺有點憂桑!這一年我想盡法子哄他,連無節操的脫衣舞都跳了,都沒博他一笑……如今管家妹子一回,哪怕她不笑,春春都笑得跟花似的!哎,果然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春春是寧願斷手斷腳也不肯裸奔的!”
汪和珍跟著嘿嘿一笑,“慕總心情好就好,我也不用擔心被炒魷魚了……”這一年慕老板心情不好,沒事就炒員工魷魚……
幾人笑了片刻,赫祈若有所思地轉了個話題,“最近榮光不正常。”
周珅托著下巴琢磨,“嗯,據可靠人士透露,溫淺幾天前從H市回,對訂婚一事好像並不知情……還有,與他訂婚的莫婉婉也失去了蹤跡……”
汪和珍道:“是很奇怪!聽吳特助說,溫淺昨天還派人來過盛唐,似乎是想看樊歆在不在……”
“咳咳……”見樊歆不經意將目光望向這邊,周珅猛地咳嗽起來,掩蓋住幾人的話,指著湖麵道:“魚上鉤了!快拉!”一麵壓低聲音道:“管家妹紙看過來了,千萬別提溫淺的話題……她好不容易回來,咱得好好把握,快點幫春春搞定她!”
於是幾個人一臉無辜的繼續釣魚。
☆、第104章 Chapter104 疑點
這一日滿載而歸,夜裏當真吃的是烤魚,地點就在院內蓮花池上的亭謝裏。微風習習,風月清朗,亭裏花香四溢,眾人一麵吃著烤魚喝著酒,一麵賞亭外的蓮花跟月光,聊聊天講講笑話,倒也愜意的很。
吃完烤魚後,島上的廚子又端來一鍋香濃的魚湯,正是白日裏釣的那條大黑魚——小魚燒烤,大魚讓廚房煲湯,一魚多吃。
慕春寅第一個給樊歆盛,然後問她:“味道怎樣?”
樊歆點頭,慕春寅道:“那就多喝點,黑魚溫補,喜歡的話明天我們還可以去釣。”
樊歆喝了小半碗,然後繼續奮戰烤魚,鯽魚肉嫩味鮮,烤著吃再美味不過,就是小刺多,她拿筷子理了半晌,還是險些被刺到。慕春寅又給她盛了碗湯,叫她再喝點湯,自己卻將盛鯽魚的盤子拿走。
樊歆也沒多想,又喝湯去了,一碗湯下肚後渾身暖洋洋,再瞟瞟慕春寅,就見他不知何時將那盆鯽魚送回了自己麵前,雪白的魚肉一簇簇放在純白的瓷盤裏——大小刺早被剔得幹幹淨淨。
見她怔在那,慕春寅拍拍她的頭,道:“愣著幹嘛,還不吃。”
樊歆看著那細心剔好的魚肉,心中一陣動容,她彎彎唇角,夾起一塊魚肉放進了嘴裏,慕春寅瞧著她,也彎起了唇角,自己的魚早冷了也不知道。
※
酒足飯飽,男人們還在亭裏聊天,樊歆先回了屋——晚上她還得幫珍姨擦身喂藥盡孝道。
伺候完許雅珍後,樊歆去廚房衝了杯熱牛奶,剛一轉身,就見慕春寅立在廚房門口,雅白的燈光中將她望著,目光深邃如海。
每逢兩人獨處他這樣含情脈脈看著自己時,樊歆就覺得局促,她扭頭找了個話題,“你是不是晚上沒吃飽?”其實他不大愛吃魚,今晚吃的烤魚,定是沒吃飽的。
慕春寅點了點頭:“你要給我做吃的嗎?”
樊歆看看冰箱裏的食材,道:“你想吃花飯還是想吃麵條?”
慕春寅道:“花飯吧。”
怕飯太幹難以下咽,樊歆問慕春寅:“那想喝什麽嗎?”
“我想來杯紅茶。”
“哦。”樊歆轉頭找食材,輕車熟路忙碌起來,雞蛋、蔬菜、茶包、檸檬……一樣樣準備充足。慕春寅就在她身後餐桌坐著,看她穿著寬鬆溫馨的居家服,圍著圍裙在料理台前有條不紊,雞蛋在鍋內翻出油香,金黃的飯粒合著蔬菜蔥花一起翻炒……香噴噴的雪菜蛋飯後,水果刀輕快將檸檬切片,跟白糖一起放入茶中,拿攪拌棒攪勻。
這一飯一茶,簡簡單單的流程曾在往昔重複過無數遍,親切的讓人動容,慕春寅久久看著,目不轉睛。
見慕春寅不動筷子,樊歆問:“怎麽不吃?是不是不想喝熱紅茶?紅茶雖然冷藏才好喝,但這個季節喝多了傷胃,你就將就著熱的吧。”
“不是。”慕春寅低頭看著碗中噴香的飯粒,聲音裏含著感歎,“你好久沒給我做飯了……我不敢吃,怕吃完了,下次就沒有了。”
樊歆不知如何回答,將目光移向桌上的炒飯,“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這樣就很好了。”慕春寅吃了一口花飯,目光卻一直在樊歆身上,半碗花飯下肚後,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問:“你這兩天開心嗎?”
樊歆微微笑,“開心。”他想著法子讓她開心,她不是不感動的。雖然午夜夢回她仍能夢到那場傾盆大雨中的心碎,但比起先前的痛徹心扉,這些天在慕春寅汪姐赫祈等人的調節下,已緩和許多。
見她笑,慕春寅跟著笑了,燈光下他薄唇高鼻,唇角稍稍揚起,五官漂亮至極。他放下筷子,順著她的衣袖慢慢握住她的手,一麵揣摩著她的表情,一麵將她的手捂在自己溫熱的掌心,說:“我也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
樊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將手抽了回來,道:“我有些困,先去睡了。”
※
樊歆回房後,慕春寅去了書房,汪和珍已經離去,赫祈周珅正排排坐在沙發上,臉上均透著凝重,再不見吃烤魚時的嘻裏哈啦。
見慕春寅進來,赫祈指指將他留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剛才你去廚房,我幫你接了吳特助的電話,他說,溫淺今天夜裏去了盛唐。”
慕春寅斜斜靠在沙發上,“嗬,前天是派助手來,今天可是親自上陣啊。”接著一聲輕笑,“來唄,他沒有證據證明樊歆在我這,憑什麽要人?再說了,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榮光少董另娶她人,他既是有婦之夫,有什麽資格跟我要人?”
周珅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話是這麽說,可我總覺得榮光在這事上前後矛盾,新聞大張旗鼓放出溫淺的訂婚宴,溫淺五天前回Y市卻對此事一無所知……這太怪了,哪有人連自己訂婚都不知道?還有,年慶這麽重要的事,榮光應該會請大批媒體到場,那天卻閉館進行,除開交好的幾家,其他媒體一概謝絕……而且慶典視頻等了兩三天才放出來,這不符合新聞的及時性……”
赫祈接著說:“蹊蹺的不止這些,我把視頻仔細看了三遍,越看越不對勁……”
“怎麽說?”
“聲音……看起來像是當場致辭,口型卻對不上,像是後期配音的。”
“這還不簡單,溫淺被人擺了一道。”慕春寅笑起來,“這小子擺了我幾道,如今也被別人擺了!想想真是痛快!”
周珅納悶,“他那樣的人,心思慎密的不像話,誰能擺他?”
慕春寅道:“人不是機器,再縝密也會有紕漏。信任是紕漏的天敵,隻要足夠信任某個人,對方就有機可乘。”
“信任的人?”周珅琢磨著,與赫祈對視一眼後哈哈大笑,用膜拜的口吻道:“溫家大姐果然是圈裏最狠的女人。”
赫祈沒笑,“如果溫淺真是被算計,等誤會解除,他來找樊歆你怎麽辦?”
慕春寅換了個姿勢坐,依舊還是吊兒郎當東倒西歪的模樣,“我管他是不是誤會,反正我現在一條心到底,慕心要是不嫁我,我就不讓她出島,她出了島就得是慕太,是慕太太,這輩子就是我的了。”
“那萬一她不肯,堅持要離島呢?”
“那我就把島連著市裏的那條路打斷,我說路壞了,走不了,我就在島上陪她……幾個月大半年,朝夕相對日夜陪伴,我做小伏低百依百順,什麽都哄著她,我把她供到天上去,我就不信她不感動!”
“半年?公司你不要了!”
“管不了了,媳婦第一!”
他把玩著桌上的簽字筆,墨色的筆被漂亮的手指轉來轉去,表情頗像個無賴,周珅點評:“什麽叫王八吃秤砣,我算是知道了。”
慕春寅掄起一本書砸過去,“呸,你才王八!”
說著他又笑起來,“沒辦法,爺這一年過的是什麽日子啊。反正一句話,沒慕心我就不快活,誰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那還不如給我一刀來得痛快。”
※
夜裏十一點,赫祈周珅自島上離去,慕春寅進了樊歆的房間。
樊歆已經睡下,房內隻開了一盞小小的壁燈,昏暗的燈光下她窩在被褥裏,隻露出一張小小的臉,睡顏恬靜,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像一個安靜的瓷娃娃。
慕春寅坐在床畔看著她,黑眸幽深如水。須臾他納悶自語:“奇怪……以前沒覺得你好看……”
從前看她就跟看尋常女人一樣,兩隻眼睛一張嘴,沒什麽稀罕。可在她離開的這一年,他才頓悟她的美。
這一年他對外宣傳封殺,勒令所有娛圈人脈對她的信息全部屏蔽,可對外這樣的趕盡殺絕,真正的□□卻隻有他知道。
那麽多個輾轉難眠的夜裏,酒吧買醉後,他會在空蕩的的家裏,點開她的視頻,在她過去的一顰一笑裏,重溫曾有的溫暖。
他看過她與溫淺在烏鎮合拍的那個古風MV,她墨發及腰,一襲緋色長裙,逶迤似雲錦,白皙素手撐著一把紅梅紙傘,在斜風細雨的青石板巷子口,將馬上翩翩而過的年輕公子深情張望。煙雨朦朧中她仰起臉,纖眉長睫,梨渦淺笑,驚鴻一瞥。
畫麵定格在音樂靜止的這一幕,酗醉的他隨著這個鏡頭慢下呼吸。
花不迷人人自迷,原來她的美早已無須過多姿態,便能成就一道驚鴻。
隻是,隻是,她已在他人懷抱。
……
燈還在幽幽亮著,床畔的慕春寅緩緩伸出手去,在床上女子的臉頰上輕撫,他的觸碰讓她覺得癢,她無意識揮手,推開擾她的東西,推了幾下便又沉沉睡去。
慕春寅一笑,將她伸出被子外的手握住,她手掌細膩柔軟,手指白皙纖長,指甲修得整齊圓潤,在燈下閃著珠貝的微光,握在掌心精致的一團,仿佛出自玉雕師的藝術品。他細細摩挲著,忽地送到唇邊,在那柔嫩的指尖上輕輕一吻,虔誠一如新郎在教堂親吻戴上婚戒的新娘。
許久,他放開她的手,低聲道:“我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離開。”
☆、第105章 Chapter105 說服
日子這般過了幾天,汪姐又來了島上,在庭院暖暖的春光中陪樊歆說話。
荷塘的亭謝上掛了個鳥籠,裏麵養了一隻紅嘴鸚鵡,這鸚鵡每次見到樊歆便扯著嗓子大喊:“Baby,I love you!”
樊歆跟汪姐從亭謝走過,汪姐見狀笑道:“這誰教的?”
樊歆搖頭,她還真不知道誰教的,她來到島上就有這隻鸚鵡了,每逢她從亭謝過,鸚鵡便像打了雞血一樣,撲騰著翅膀,將I love you倒帶重複無數遍。
兩人笑著從亭謝穿過,來了前麵花庭,花庭廣栽迎春花,一支支鵝黃的嬌花嫩蕊在翠綠的枝葉中盎然盛開,這春日的美景燦爛繁茂。
兩人看著花,汪姐低語道:“一晃三月中旬了,你來島上大半個月了。”
樊歆頷首,“與世隔絕的生活過得真快。”
是快,來島上的半個月,醒來後她最初還看過新聞,照顧她的護士怕她無聊,開了電視機,誰知入目便是“精靈歌姬夢斷豪門”的八卦新聞,她淋成落湯雞的照片出現在大屏幕上,難過的她晚上沒吃飯……慕春寅得知此事後,直接將小護士趕出了島,此後怕再刺激樊歆,島上的網絡便斷了。電視電腦不能用了,她手機又在那天大雨裏丟失,便這樣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
她輕輕感歎道:“這麽多天,不知道外麵發生了多少事……”
汪姐躊躇著,“你是想知道榮光那邊的情況嗎?溫先生大概在十天前回到了Y市……”
汪姐的話說一半便打住,忐忑地看著樊歆。
樊歆雖沒吱聲,但注意力集中了,愛情就是這麽犯賤的事,就算他不打招呼的離開,她還是會對他的名字有條件反射式的敏感。末了她還是開了口,“哦,然後呢?”
汪姐將目光別開,沒有看樊歆的眼睛,“沒……沒什麽反應。”
樊歆垂下眼簾,久久無聲。汪姐小心翼翼問:“你現在對他什麽想法?”
樊歆道:“沒什麽想法,隻是覺得他欠我一個交代。凡事有始有終,兩個人交往光明正大,分手也要清楚明朗。就算結束,我也希望他能當麵說清楚。”
“你恨他嗎?”
樊歆搖了搖頭。
她傷心過,憤惱過,卻從沒恨過他。這段情他單方結束,固然欠她一個交代。但除此之外,他曾對她那樣好過,在她最狼狽無助時,是他拉了她一把,那近一年的暖心陪伴,她銘記在心。
苦澀無法咽下,那些甜蜜亦抹殺不了。此情雖痛,但絕不言悔。
汪姐輕拍她的肩,安慰道:“人要朝前看,沒了溫先生,你還有慕總呢,這些天我瞧他在挑劇本,都是高價買的好劇本,都是給你留的,瞧他對你多好,別的人做夢都想不到。”
樊歆默然,汪姐這些天除了勸慰自己,還有點慕春寅說客的意思。汪姐見她不再接話,也就沒說,瞧著天不早了,便離了島。
不想汪姐離去後,又來一個說客。
赫祈。
赫祈是在晚飯後來的,彼時樊歆正端著一杯熱牛奶,坐在亭謝旁賞蓮。
頭上蒼穹如墨,月朗星稀,院中花香四溢小蟲窸窣。赫祈穿著寬鬆的休閑衫,雙手插在兜裏,一副閑情逸致的模樣,問樊歆:“頭條帝前幾天是不是拿了幾個劇本給你?他這意思很明顯了,就是想留你,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樊歆跟赫祈四五年的好友,沒什麽好隱瞞的,“其實我想出去走走,不大想留在Y市。”
“別這麽武斷。”赫祈將手搭在她的肩上,他的眸光平靜而真摯,“樊歆,我知道你是怕呆在Y市觸景傷情。可是Y市雖然給過你痛苦,但同樣給過你快樂與滿足。就像有人傷害你,還有更多的人關心你,春春,我,二世祖,汪姐,還有盛唐上下許多人……別的不說,就說頭條帝,這些天他對你怎麽樣,你看得到。”
樊歆低頭看著手中牛奶,“我知道他對我好,我也很感激他為我做的,但我跟他的性格實在……”她搖搖頭,無可奈何道:“從前太多事情證明,我們倆碰一起就像兩隻刺蝟,總是互相傷害。”
“我知道你有陰影。他脾氣不好,過去許多事的確不對,你走後,我跟周珅不知道罵了他多少次。他也意識到錯了,你就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給個機會。感情是可以彌補的,你們有感情基礎,不要輕言離別。”
“你去了巴黎一年,你不知道他過得是怎樣的日子,要麽瘋狂加班,要麽就去酒吧酗酒抽煙……那些烈酒一喝起來連著幾瓶,我跟二世祖攔都攔不住,每天都膽戰心驚他會酒精中毒而死。”
樊歆微怔,“不是說他前陣子跟蘇越在一起嗎,難道蘇越都不管嗎?”
“哪在一起了?蘇越倒是打這個算盤,還故意炒了些花邊新聞,可我們都知道,頭條帝對她半點意思也沒有,他一直在等你。”又道:“感情是能培養的,經過這件事,你徹底放下溫淺,也許就會發現頭條帝的好……你給他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樊歆沉默著,赫祈拍拍她的肩,道:“書上說,人不要錯過兩樣東西,最後一班回家的車和一個深愛你的人——你好好想想。”
※
大概是今日想了太多,這晚樊歆遲遲都沒睡著。
人人都讓她忘掉過去,選擇慕春寅,可愛情其實是那樣艱難的一件事,無論愛與不愛,都身不由己。
有人終其一生,都沒有遇到過真正的愛情。而有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放下那個不能再愛的人。就如她明知不能再愛溫淺,可是這樣難,這樣難。
黑暗的房間裏,她睜著眼睛看天花板,心頭一陣陣鈍痛。
愛情就像裹著糖衣的藥丸,甜蜜的滋味後是綿長的苦澀,昔日十指緊扣,如何預料會有一天,緊握的手被他鬆開,過往溫柔,被他統統帶走。而那些共同經曆的風景,她終須全部忘記。
失戀已半月,可心頭的傷哪有那麽快愈合?白天麵對眾人她不好悲傷消沉,可在這無人的夜裏,她再忍不住,將被子蒙在臉上無聲戚然。
忽然“吱呀”一聲門開了,燈光點亮的一霎,有低沉的男聲問:“怎麽了?”
樊歆在被子裏擦擦眼睛,這才將臉露出來,一個高挑人影立在床畔,正目光關切地瞧著她,“做噩夢了嗎?”
樊歆搖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沒有,風有點大,睡不著。”
她的眼睛略顯紅意,慕春寅顯然看到,但什麽都沒說,隻轉身將窗戶關緊,隨後坐到了床頭。
樊歆在被窩裏側過身,問道:“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瞅瞅牆上的鍾已是午夜十二點。
慕春寅道:“不敢睡,你剛來島的前幾晚老做噩夢,我怕你害怕,時不時就進來看看。”
他言語真切,樊歆心中動容,說了句:“謝謝。”
慕春寅搖頭:“不要跟我說謝謝,過去我對你不好。”他話落俯身,將她的劉海撥開,視線落在她額頭上,“額頭留疤沒?”
他指的是上次把她從樓梯上推下去的事,樊歆搖了搖頭。
“其實我很後悔,我不該那麽對你……”房間明亮而窗外夜色如墨,他的瞳仁似窗外夜色般深邃烏墨,清楚倒映出她的小臉,他的口吻無比鄭重,“慕心,對不起。”
樊歆沒料到他突然道歉,有些驚訝。
“你別再生氣了,我知道自己不對,這一年過得不好也算是懲罰,我們就不要再鬧了……你回家,別再去其他地方。”
樊歆沉默著,忽然抬頭,凝視著慕春寅的眼睛,道:“阿寅,我很感激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承認你是這世上我最親的人,但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因為你要的愛情,我沒法給。”
她鄭重其事,聲音清晰明朗,顯然是思索了多日,“阿寅,我謝謝你挽留我關心我,我也承認失戀對我的打擊不小,但消沉過後,我的人生還是要繼續,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實現,我想要去外麵奮鬥拚搏。”
“外麵有什麽好!”慕春寅截住她的話,“你要是尷尬,那感情上我不逼你,我退回原位,你就把我當哥哥,當家人……你回盛唐,一個人單槍匹馬我不放心,我們像以前那樣相處,你做你的藝人,我做我的經紀人,你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唱歌跳舞拍戲,隻要你喜歡。其它方麵我不會再幹涉,你想要車,現在有了,想開到哪都可以,你想要個人賬戶,我馬上給你辦,以後你的個人證件我不會再管,也不會再翻你的手機聊天記錄,派人監管你……總之你不喜歡的,我都改。”
他這樣退步,樊歆十分意外。
見她不吭聲,慕春寅又道:“從前你老說我束縛你,好,你要戀愛我給你自由,你享受了愛情一年,我從沒打擾過,現在分手了你就該明白,你追逐的不一定適合你,你迷戀的也不一定在乎你。這世上最把你放心上的,隻有我。”似怕她不相信他的話,他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胸膛,他的心跳發出穩健的聲響,仿佛活絡於她的掌心,他再次重申,“隻有我。”
這一番話推心置腹,樊歆竟不知該回些什麽。見她目光裏有動容,慕春寅趁熱打鐵:“你還記得曾說的話嗎?你說你不會再把我一個人丟下,你說要陪我一起,等媽媽醒過來……現在媽媽就在身邊,你還要走嗎?”
樊歆心中愧疚如浪濤翻騰。慕春寅拍拍她的手背,道:“我不會強迫你,你可以慢慢考慮……”
他看向她的眸光無比誠摯,又隱含一絲期待與歡喜,烏黑瞳仁裏仿有熠熠星光無聲浮動,“多久我都等。”
☆、第106章 Chapter106 疑惑
這一晚上,慕春寅離開房間後,樊歆沒再睡好,整夜都是夢,一會是慕春寅,一會是珍姨慕叔叔,一會又是溫淺莫婉婉,腦殼都要炸了。
翌日一早她睡到八點才醒,往常這個點慕春寅已把早餐端了進來,每次都要盯著她把營養餐吃完才放心,今天他卻沒出現在房間,送早餐的是保姆陳嫂。陳嫂滿臉堆笑的將燕麥與蛋糕放在桌上,道:“慕總今天有事,一早就出去了,囑咐我好好照顧您,您有需要隨時喊我。”
樊歆點點頭,穿衣起床去洗漱。
用完早餐後她推著許雅珍在庭院內曬太陽,許雅珍斜靠在輪椅上,依舊昏昏沉睡的狀況,雖然醫生說病情有好轉,可誰也不知道她究竟何時才能醒來。
滿庭清雅的花香中,樊歆靜靜看著這張麵孔,十幾年的沉睡讓許雅珍的年齡似乎凝結,她還是那年三十七八歲的模樣,溫婉,美麗,慈愛……想起過去她對自己的疼愛,又看看她眼下的植物人狀態,樊歆心頭發哽,曾決意遠離的計劃,在親情與歉疚中搖擺。
躺在眼前是她的養母,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如今成為這模樣,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再想起昨夜慕春寅那番推心置腹的話,她更是思緒糾葛。
未來固然重要,可她無法割舍慕家的恩與情。
要不,改變計劃……她留在國內,一麵照顧許雅珍一麵奮鬥事業。隻是她不回盛唐,未來的路亦不再依靠任何庇佑與羽翼。她會開一個自己的工作室,全權打理自身演藝事業,保持獨立的經濟與人生規劃。至於慕春寅,雙方拋開過去的芥蒂,回到家人的位置,日後會怎樣,順其自然。
樊歆將這想法醞釀了大概,想等慕春寅回來再溝通溝通。不料慕春寅忙到入夜都沒回,樊歆隻得去給許雅珍洗澡擦身,忙完已是夜裏十點,看著時間不早,便回了自己的房間,放水洗漱準備就寢。
房間雖然是中式風格,但浴室仍是現代化的裝修,純白的浴室瓷器,大麵清晰的半身鏡,精致舒適的浴缸與蓬蓬頭,樊歆將頭發放下來,剛要脫衣進水,想起汪姐昨天來給她帶了些新品牌的沐浴乳放在客房,便起身去拿。客房她雖來的少,但一眼便看到那鮮亮的沐浴乳手提袋,打開手提袋,除了沐浴乳竟還發現了其他的東西,一團精致的蕾絲布料。
她好奇之下拎出來看,差點紅了臉——那半透明的蕾絲展開在手中,薄薄的幾片布料,噴薄豪放的剪裁……竟然是情趣內衣!
多半是汪姐送沐浴乳時不小心把自己新買的情趣內衣落這了……樊歆順手塞進了袋裏,打算放到自己房間替汪姐收著,不然丟這被旁人看到,豈不是要出糗。
她拎起袋子起身,出門時不小心踢到茶幾旁的小櫃子,櫃門被她撞開,一樣東西映入眼簾,她的視線瞬時定住。
她的包包。
不是說她的包包在昏倒時掉了嗎?怎麽會在客房的小抽屜裏?
她心中疑惑漸起,打開包,裏麵東西完好無損的放著,錢包、銀、行卡、個人證件,還有手機。
手機是關機模式,她習慣性按下開機鍵。
按下後茫然起來,她還開機幹什麽,這手機曾跟榮光的某人是情侶機,如今戀情夭折希翼破碎,再留著也沒什麽意義。
可就算沒意義,也要把裏麵的照片刪掉,既然選擇結束,那就痛痛快快半點不留。
手機屏幕亮起的一瞬,她霍然呆住。
屏幕上清楚顯示著三百個未接電話,其中一百多個是莫婉婉的,另兩百多個則來自溫淺。
這怎麽回事?
她還沒想明白,手機鈴聲猛地一響,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她臉色微變。
※
與此同時的Y市市區,繁華的城市道路上車水馬龍,霓虹的光影閃耀中,一輛商務豪車在熙攘人流裏轟然而過。
舒適的車廂裏,司機在前方開車,周珅坐在副駕駛,而慕春寅坐在後頭。他歪靠在車窗上,衣衫有些淩亂,手撐在額頭上,略顯酒意薰然。前頭周珅扭頭看他一眼,關切地問:“春春,你還好吧,叫你少喝點,你非不聽。”
“喝少了怎能簽下德國人的大單?”慕春寅半眯著眼,笑嘻嘻答:“少爺要掙很多的錢養老婆!”
“得了吧,八字還沒一撇呢,瞧把你給高興的。”
“你不懂……她的性格我最了解,她的心是水做的,會因為感動而接受。昨晚上她很感動,我看出來了……隻要我趁熱打鐵,一直對她好,她一定會答應我……”慕春寅嘿嘿笑了兩聲,突然衝司機嚷道:“老馬,停車!靠邊停!”
周珅問:“你幹嘛?”
“買點東西。”車子停下,慕春寅推開了車門,頂著酒氣,搖搖晃晃向路畔一個湯館走去。
不多時他抱著一碗打包好的湯走回來,周珅道:“好端端買什麽湯,島上不是有嗎?”
“這家湯館是經營三十多年的老店,你別看店麵小,味道可是一級好,慕心最喜歡。”他說著笑了笑,看著懷裏的湯,醉眼朦朧裏透出別樣的繾綣,“特別是紅棗烏雞湯,她每次來都能喝兩盅……”
他坐回車廂,唯恐湯冷,將湯包好塞進懷裏,前頭周珅嚇了一跳,“這剛出爐的湯起碼□□十度,你貼著皮肉不怕燙啊?”
“燙?是有點。”慕春寅低頭瞅瞅自己的前胸,毫不在意地道:“燙就燙唄,反正不能讓湯冷……”
“冷了回去熱一下嘛。”
“不行,再加熱就不好喝了,我得把原汁原味的給慕心。”
周珅搖頭無奈,“慕春寅你這輩子就栽在她手上!”
慕春寅抱著湯哈哈大笑,眉眼嘚瑟,“少爺樂意!你管得著!”
周珅瞅瞅他襯衣裏的皮膚,那皮肉早已泛紅,他歎氣,“管不著管不著,我隻希望你不要被這罐湯燙死。”
“燙死我也樂意!”
“……”
半個小時後,車將慕春寅送到了湖心島。天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飄飄搖搖似一張潮濕的網,將島嶼與湖泊籠罩其中。慕春寅抱著湯走出車廂,前排周珅掃掃他衣襟內側,那裏麵皮膚全都燙紅,隻差沒有起水泡。周珅同情地看著他,“老大,你的胸還好嗎?熟了沒有?”
“好得很!”怕雨將湯碗打濕,慕春寅將湯取出來,拿外套裏三層外三層裹住湯碗,歪歪扭扭走了。
進屋之前得路過種滿蓮花的曲水亭廊,亭榭之中那青色的鸚鵡還在鳥籠呆著,見了慕春寅,它興奮的撲著翅膀,複讀機似的叫起來,“Baby,I love you!Baby,I love you!”
長廊外的雨淅淅瀝瀝,慕春寅在雨中停下腳步,饒有興致的仰頭看它,“呀!學的不錯嘛臭鳥!來,再跟少爺學一句新的,我心永恒!來,跟我一起念——我心永恒。”
鸚鵡張嘴回應,“Baby,I love you!”
慕春寅擺擺手,“不是這句!是——我、心、永、恒!!”
鸚鵡仍然重複著前一句,“Baby,I love you!”
慕春寅張大口型,認真糾正,“我心永恒!”
鸚鵡固執重申,“Baby,I love you!”
“我心永恒!”
“Baby,I love you!”
屢教不改,慕春寅氣得抓住鸚鵡,拔了幾根鳥毛下來,把鳥往荷塘裏一丟,“你這蠢鳥!”
鸚鵡落在蓮葉上,惹得翠綠的葉子一陣晃蕩,塘中瀲灩泛出長廊上的燈光,一圈圈蕩漾開來,隨後鳥兒撲棱棱翅膀飛起來,衝著慕春寅學道:“你這蠢鳥!你這蠢鳥!”
慕春寅:“……”情話學不會,髒話倒是學得快!
氣呼呼瞪著那鸚鵡片刻,慕春寅又笑起來,瞧著碗裏的湯道:“今天就不跟你這賤鳥耍嘴皮子了,媳婦的湯要緊!”
說罷他端穩了湯,腳步輕快的穿過長廊向樊歆房間走去。
不出幾十步便看到她的房間,胭脂紅的簾子半掩,窗內透著暖黃燈光,淋漓的雨幕中,水滴自古典的翹角屋簷一顆顆往下墜,剔透水晶般折射出房內的光。
燈亮著,看來她還沒睡——是在等他回嗎?以前每逢他晚歸,她都會在家等他,關切地問他餓不餓,再端上一碗熱騰美味的夜宵。
他心中騰起歡喜,加快了步伐,這初春的斜風細雨掃到身上略有寒意,他卻絲毫感受不到,那胸臆間微醺的酒意此刻早釀成香醇的蜜汁。
門是虛掩著,裏麵隱隱約約有聲音傳來,她在跟陳嫂聊天嗎?他走上去,剛要笑盈盈推門,表情卻猛地一僵,所有笑意在刹那凝結成冰。
☆、第107章 Chapter107 □□
時間返回到二十分鍾以前,樊歆拿著手機回到了自己房間,手機一直在響,“婉婉”兩個字拚命在屏幕上閃爍。
樊歆緊抓電話的手,像握住一團灼人的火,指尖在接與掛之中徘徊。
最終她按下了綠色的接聽鍵,“喂。”她感覺自己的嗓音有點抖,沙啞的不成樣子。
那邊似沒料到會接通,聽到樊歆的聲音驚喜得有點語無倫次,“喂樊歆你在哪!我跟我老頭吵了一架,他把我關在家十幾天不讓我出門,等我從二樓跳窗出來時你已經不見了!老娘到處找你!你的電話又打不通,可急死我了……”
那邊劈裏啪啦一陣,依稀還是曾經那仗義直率的莫婉婉。樊歆卻一霎紅了眼。
如今電話裏的莫婉婉,是用怎樣的身份對待自己?是她八年的死黨閨蜜,還是前男友的現任未婚妻?
莫婉婉還在劈裏啪啦,見樊歆這邊不吭聲,她停了話頭,“喂,樊歆,姐跟你說話呢!你有沒有在聽?”
樊歆沉默片刻,問:“婉婉,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溫淺?”
那邊莫婉婉噎住了話題,氣氛陡然沉默,靜得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樊歆苦笑,“如果你喜歡他,他也選擇了你,我無話可說。”
“選擇個毛啊!”莫婉婉出聲,“溫淺壓根沒考慮過我!他這幾天找你找瘋了!”
“還找我做什麽?你們都訂婚了!”
“你誤會了,我倆都是被訂婚的,那是他姐跟我老頭弄的!你看到的那慶典訂婚視頻是加工過的,其實就是個普通的慶典,根本沒有談訂婚的事,溫淺像往常一樣出席……而我,好吧我承認,我知道我老頭想借此撮合我跟溫淺,他早就看穿我的心思……但我發誓從沒想過從你手裏奪走他,這種挖閨蜜牆角的事殺了老娘我做也不出來……當時我就想著,暗戀這麽多年,終於有一次機會,可以光明正大穿著裙子,打扮得美美的,以女伴的姿勢坐在他身邊……就這麽一次也好。”
“我真的隻有這一個念頭,我打算慶典後就跟你解釋……誰知視頻一出來就變成了訂婚!我急得想回Y市給你當麵說,我老頭卻把我關了起來,手機也被沒收,我沒法再聯係你……”
樊歆握著手機,不出聲。
莫婉婉急道:“樊歆,老娘跟你發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隔著遙遙的距離,電話兩端彼此相對,久久的沉默像時間被拉長定格,終於樊歆抿了抿唇,輕聲道:“我相信。”頓了頓,“基於我們八年的友情。”
這話一落,過往八年同莫婉婉的一幕幕浮現在樊歆眼前。
她還記得大學時代,當那些人翻著白眼對她這又胖又醜的女孩冷嘲熱諷,唯有莫婉婉,那個離經叛道的紈絝富二代,不曾對她有任何歧視。
當成為朋友後,她在偏僻的圖書館後花園練舞,莫婉婉在旁抽著冷煙,那年冬天的風很冷,她問莫婉婉,大半夜你不睡覺看我練什麽舞?莫婉婉吐了一口煙,答,老子怕有流氓劫你的色!——這笑話多麽好笑,彼時她那樣醜,有誰肯劫色?莫婉婉卻這樣關心她的安危。
她記得大一下學期,兩人一起去找兼職,遇到騙子公司,兩人跟他們幹了起來,莫婉婉攔住三個虎背熊腰的男人,讓她先跑。
她記得前年《琴魔》的片場,李崇柏出言侮辱她,是莫婉婉替她出頭,二話不說跟李崇柏打作一團。
她記得劇組收尾的最後一場戲,她被道具上的釘子刺傷,渾身是血,莫婉婉瘋了般飆車送她去醫院,連闖三四個紅燈,將駕照的分值全扣光。
……
往事如電影鏡頭般掠過,樊歆漸漸哽咽——外人固然說莫婉婉愛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卻隻有她知道,如果這世上最愛她的男人是慕春寅,那麽世上對她最鐵的女人,一定是莫婉婉。
誰說一對閨蜜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就會翻臉成仇?她不會。
……
“婉婉,我信你。”樊歆口吻鄭重,“我承認,我仍然愛著溫淺,可我同樣愛著你,愛著我們的友情。”
這世上愛情固然重要,友情亦同樣珍貴。
那邊狠狠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嗚咽,“你信我,那你就相信溫淺。當天慶典壓根沒有半個字提到訂婚,他為了早點回Y市陪你,幾個通宵把那棘手的項目搞定了,慶典後他正要回去,可有個大型石油項目找他,這是個跨國項目,一旦搞定對榮光的發展幫助巨大,原本是溫雅親自前去考察,但登機時她稱自己不舒服,溫淺隻得在沒任何準備下臨危受命。臨行前溫淺給你打過電話,不知為什麽沒接通,當時飛機要起飛了,他隻能關機到了目的地再打。可到了目的地他才發現,那石油項目根本不像溫雅所說的在城市周邊,而是位於一個太平洋某小國的荒島上!壓根沒有任何信號!”
“沒有信號便聯絡不了你,他又不能丟下項目不管,就這樣在島上呆了一周,考察結束後他匆匆回去,沒想到國內滿天滿地都是訂婚的新聞,而你不見了!”
“那視頻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那段話溫雅明明在說集團情況,可電視台播出時卻成了婚訊……是溫雅找後期配音,對著口型把致辭改成婚訊,溫淺為了澄清誤會,對外宣布訂婚一事為不實報道……溫雅氣得跟他大鬧一場,逼著他斷絕跟你的來往,溫淺不為所動,仍是到處找你,可你像人間蒸發一樣,怎麽都找不到了。前幾天他還去了盛唐,一無所獲,昨天有消息說汽車站有個像你的身影,搭上了去無錫的大巴,他二話沒說去了無錫,現在還沒有回……”
樊歆呆呆聽著,“那碧璽怎麽回事?”
“什麽碧璽?”莫婉婉茫然,“我不知道呀!電話裏說不清,我們見麵說。”
“不,婉婉,我跟他真的有很多問題,不僅門不當戶不對,連感情都很奇怪。如今你說的那個人,跟我認知裏的那個人不一樣……他看起來對我很好,我卻常猜不到他的心,我心理極度不踏實,我甚至覺得,他不曾喜歡過我……”
“怎麽可能!你知道除夕夜他說了什麽嗎?他說,他第一次有結婚的衝動!他這樣寡情的人,不是愛,根本不會談婚姻!”
“好了樊歆,無論你跟溫淺有沒有問題,你出來,你們麵對麵解決……”
樊歆沉默著,最終道:“好。”
不管事態如何,不論溫淺究竟怎樣看她,她都得跟兩人見一麵,這一出鬧劇她得弄明白,她不能無故背上那“魂斷豪門”的可憐蟲名聲。即便她跟溫淺真有問題以分手收場,既然他們開始是光明正大的,那她結束也必須清楚明朗。
那邊莫婉婉道:“那你現在哪,在Y市嗎?我開車去找你。”
樊歆道:“我在……”
後頭“湖心島”三字還沒說,一股猛勁襲來,掌中電話被一隻手瞬間劈去,“啪”一聲大響砸向牆角,摔得支離破碎。
樊歆扭過頭,就見慕春寅站在身後,渾身籠著駭人的陰霾,他盯著她問:“你要去哪?”
他的表情太過可怕,樊歆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我想出去找婉婉問一些事……”
“是找莫婉婉還是溫淺?”
“阿寅,你別生氣,我隻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弄清以後呢?跟他雙宿雙.飛嗎?”慕春寅麵色陰鬱,一聲一聲發問:“你到底有沒有良心?這些日子我對你不好嗎?你生病我徹夜不休的守著,醫生給你打針出了血我心疼,你不開心我比誰都急,你愛喝湯我就老遠帶回來……你要什麽我都給,百依百順伏小做低……這還不夠嗎?”
他猛地吼起來,指著自己的心,“你到底要我怎樣!把心剖出來給你嗎!”
“我知道你的好,我沒有說出去要跟他怎樣!”樊歆試圖安撫他的情緒,“你冷靜點!我保證,我出去不是為了跟他和好,我隻是想知道真相,我不想像個傻瓜一樣被騙!”
慕春寅嚷道:“我沒法冷靜!一想起來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沒法冷靜!”他焦躁的在屋裏來回走,仿佛怒火無法發泄,他將手中的湯碗摔倒了窗外,隨之將桌上的小物件乒乒乓乓全揮到地上。
下一刻他的暴躁僵住,他緊盯著椅子上的包包,裏麵樊歆的個人證件從拉鏈裏露出來一絲半點,他瞪大眼道:“你騙我!”他狠勁扯開拉鏈,將證件一股腦往地板上丟,“你還說沒想跟他和好?這些證件你都找齊帶好了!不是為了私奔還能有什麽!”
“哪有私奔!你亂想!”
“我亂想還是你心虛……”慕春寅的質問陡然頓住,他的視線再次凝結——隨著包裏繁亂的證件跟雜物,另一樣東西跟著跌落地麵。
那物件是一團黑色的蕾絲衣服,薄到近乎半透明的質感,精致的繡花衣料在**部位欲說還休的露出一些,讓人禁不住產生狎昵之心——那件樊歆在客房發現的情趣內衣。
慕春寅的臉一霎慘白,他拿起蕾絲衣,指尖在顫抖,“你竟然……”他胸膛不住起伏,惱到極點反而語無論次,“你還說不是去找他……”
樊歆百口莫辯,“這不是我的!是汪姐……”
慕春寅打斷她的話,“可它裝在你包裏!”他眼睛紅的像暴怒的獸,最後一絲理智終於被那黑色的狎昵物件擊潰,他伸手去掐她的肩,吼道:“你還有沒有廉恥!”
他的手鐵鉗般緊扣著她的肩,將她推在牆角,“你還要不要臉!我慕家養你教你,你卻成了一個蕩.婦!”
“你混蛋!”樊歆氣得臉通紅,“啪”一聲脆響,房間一霎靜止。
慕春寅呆在那,而樊歆震驚瞧著自己的右手——當他的暴力擊垮她的克製,二十多年來生平第一次,她揚起了她的手。
她愣愣看著他,“對……對不起……”
“你為他打我……”
“對不起……阿寅……”
她想去查看他的臉頰,然而他的暴怒讓她害怕,她慌不擇路退到身後浴室,門還未來得及反鎖,便被一股大勁踹開,慕春寅硬生生闖了進來,他將樊歆一推,她身後就是寬大的浴缸,方才她放了水還沒來得及洗。因著慕春寅這一推搡,她往後跌進浴缸裏,溫熱的水花四濺,她嗆了一口水,劇烈的咳嗽中她掙紮著說:“你幹什麽!”
慕春寅氣息森冷,“告訴你什麽是真正的混蛋!”
他的眼神從未這樣可怕過,她從浴缸裏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外衝,濕著的腳踩在地板上打滑,剛走出浴室便滑了一跤,他徑直將摔倒的她拖回丟進浴缸裏。旋即他身翻身進水,嘩啦啦的水聲大響,他右手按住她肩,將她箍在水中,另一隻手去扯她的衣物。
兩人廝打般在浴缸的水中翻來倒去。慕春寅酒後蠻勁格外大,樊歆如何耗得過他,衣服被撕扯著破碎,衣扣等物體在他強硬的手中崩開飛濺,衣服一件件被他剝落,樊歆嚇得快哭出來,半浸在水中,濕漉漉的頭發貼著臉,雙手捂住最後的遮掩向他求饒,“我不找他!你別這樣!阿寅……”
她哽咽著哀求,那隻手卻根本不鬆,他扯開她最後的遮羞布,俯下身去親吻她天鵝般的脖頸,那含著酒氣與□□的呼吸噴在她肌膚,沿著她的下巴鎖骨往下移,帶著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急切如窗外驟雨,樊歆一麵哭一麵用力推他,指甲在他肩背上撓出交錯的血痕。他將她雙手一扭一按,固定到頭頂不能動彈。
雙手被束縛,腳也被壓製,無計可施的她抬起頭來,張口咬住慕春寅的手,慕春寅痛哼一聲,將她的臉往水下一按……四麵八方的水一霎湧進耳鼻,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那一瞬,她被按在水底,像條缺氧的魚不住掙紮。混混沌沌中意識開始模糊,視線再看不清,身子似在黑暗的汪洋中不停往下沉,昏乎又渾噩,直墮入不可測的深淵……
浴缸的水花還在激撞,終究是溺水感太過痛苦,昏沉中的樊歆用盡最後的力氣摸索浴缸邊沿,掙紮著起身,卻被慕春寅再次拖進水中,他用力扣住她的雙肩壓製住,下一刻,一股劇痛將她整個貫穿。
她痛得瞪大眼,指尖死死掐進掌心,難以置信盯著她身上的男人。窗外雨聲大作,轟隆隆的電閃雷鳴中,她仿佛聽見自己血管倒流回心室的聲響,心髒一點點收縮掐緊,最後停止搏動,似乎那猛力撕裂的不單是她的身體,更是她的靈魂與意誌。
屋外的雨依然無邊無際瓢潑而下,似要將整座島嶼傾覆。暴雨之下是渾然死寂的夜,樊歆仰在浴池中,空洞的睜著眼,在徹骨的劇痛裏呆望雨幕,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陰沉中,她的人生隨之墮入永夜。
自此,星辰皆殞,末世無光。
※
雨還在下,天地間似織開濕漉的網,無邊無際籠罩著萬物。也不知過了多久,走廊第一間的門被打開,有個身影搖搖晃晃走了出來。他衣衫淩亂頭發濕漉,鞋都沒穿,夜裏隻有七八度的溫度,寒風攜著冷雨呼嘯而過,他卻絲毫不覺得冷,踉踉蹌蹌朝著長廊走去。
他最終倚著長廊欄杆站住,長廊底下就是蓮花池,往常開得嬌豔的花被暴雨衝刷得七零八落。他呆了好一會,猛地翻過欄杆朝池中跳去,噗通一聲水花飛濺,驚得躲在屋後的下人衝了出來,對著池裏大喊:“慕總!您別想不開啊!”——方才房間裏的動靜他們都聽到,隻是沒人敢去。
蓮花池裏的水並不深,隻到慕春寅胸口,慕春寅泡在冷水中,先前一腔酒意徹底醒了,蕩漾的水麵倒映出他此刻的失魂落魄。
眾人七手八腳跳下水,將慕春寅扯出水池,試圖勸慕春寅回屋,卻被慕春寅吼著趕走,“都給我滾!”
眾人訕訕離開,庭院裏隻剩慕春寅一人。
慕春寅慢慢走到蓮池外的雨花石小道上,那地方空蕩蕩的沒有遮擋物,地上被雨水淋出大小不一的積水小坑,慕春寅突然仰頭躺了下去。
他橫躺在地,傾盆大雨肆無忌憚的落到他身上,遠處長廊的燈光映出他此刻的模樣,他表情從未有過的痛苦,有酒醒的懊悔震驚,還有鑄下大錯後的惶恐。
他仰頭看向天空,墨色的蒼穹,雲朵像團團鉛色的煙霧堆積,大雨自雲層深處如千百道利箭一樣砸向他,他在雨地裏掄起拳頭,狠勁錘向地麵,隨之而來是他的嘶喊。
“慕心!慕心!”
※
慕春寅自罰般在雨地裏躺了兩個小時才回的屋,他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在樊歆臥室門口站了好一陣,這才推門進去。
他做好一切準備,隨她打罵罰鬧。可推開門的一霎,他一怔——樊歆根本不在臥室。
他衝進浴室,進門的一瞬讓他倒吸一口氣。
樊歆一動不動仰在浴缸裏,維持著他兩小時前離開的姿勢,渾身一絲.不掛,雙臂展開,仰著頭雙眸半闔,表情痛苦而絕望,像一具獻祭後的空殼。
慕春寅衝過去將她從水裏撈出來,浴缸裏的水早已冷卻,樊歆渾身冰涼,呼吸微弱,慕春寅嚇得喊她的名字,她卻將頭軟軟歪在一旁,沒有任何反應。
慕春寅衝屋外大喊:“小李,去醫院!”
※
車子瘋狂飆到Y市最好的醫院,樊歆很快被送去急救,慕春寅呆站在急救室外,一動不動。
不多時赫祈周珅心急火燎趕到了醫院,兩人看看急救室,再看看蹲在牆角的慕春寅,問:“怎麽回事?”
慕春寅低頭將臉埋在膝蓋上,往常意氣風發的臉異常頹然,他沉默半晌,忽然掄手給了自己重重一耳光,“是我混蛋!”
赫祈攔住他的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慕春寅卻不再說話,隻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兩人隻得去問醫生,待從醫生處得知情況後,周珅目瞪口呆,正要開口斥責,身旁忽有人影一晃,一個人衝到慕春寅麵前,猛地一拳過去。
周珅驚住,便見赫祈揪著慕春寅的衣領,從未有過的暴怒,“慕春寅!你怎麽能這麽對她!”
慕春寅嘴角滲出了血,他緩緩往後退,滿臉痛苦的低笑:“把你的心逼出來了是不是?”
赫祈吼道:“老子沒你想的那麽卑鄙!”他用力將慕春寅推開,“我要不是把你當兄弟,還真想勸樊歆跟溫淺走!”
※
樊歆的情況並不好,除開身體上的創傷外,更因溺水引起肺部感染,好些個醫生護士圍著團團轉,可把慕春寅一群人給嚇得不輕。
情況到入院第三天下午才趨於穩定,可她醒來後的反應極度糟糕,沒有眾人預料中的大哭大鬧,而是就那麽睜著眼定定瞧著天花板,不吃不喝,像個失了心的木偶。
窗外四月初的陽光明媚繁盛,照在她身上沒有絲毫溫度。她麵色蒼白,眼神黯淡無光,整個人蒙著一層濃重的、煙灰色的絕望。
眾人圍著勸慰了一天無果,最後主治醫生對慕春寅說:“慕總,病人心裏肯定落下了陰影,要不您回避一下?”
周珅深以為然,便拽著慕春寅往外走,“也許她現在真的怕看到你!我們暫時離開這,這交給醫生吧!”
……
慕春寅幾經猶豫,最後走了出去,旋即赫祈也走出了病房。
夜幕將近,烏色漸漸籠罩這一方天地。風呼呼而過,三個男人姿勢各異地站在走廊頂端。
慕春寅目光無焦點的發愣,被人掏了心似的。而赫祈站在走廊另一邊,靠著窗戶吹風,不知在想些什麽。
風撲棱棱鼓起赫祈的白襯衫,周珅遞了根煙來,赫祈接住。
煙霧的嫋繞中,周珅道:“你小子瞞得嚴實啊,要不是今兒爆發我還不知道……仔細想想其實早就該發現了,但凡樊歆有事,你十有八.九會出麵,樊歆跟春春吵架,你多半站在樊歆那邊……去年夏天你還去了巴黎兩回,說是旅遊,其實是去探望她……”
赫祈吐出一口煙,“我對她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
赫祈沒答他的話,掐滅煙,回了樊歆的病房。
赫祈走後,周珅晃回長廊另一側,慕春寅依舊靠在冰冷的窗前,混混綽綽的光線裏,他眸子黯然如灰。
周珅拍拍他的肩,“剛才醫生又來了,說她還是那樣,咱還是快想想辦法吧,她現在幾乎是絕食!”
慕春寅轉過臉看他,麵色亦異常蒼白——自樊歆入院來,他自罰般什麽都沒吃。周珅看著他憔悴的神色,可憐又可恨,“你做的什麽事!”
慕春寅逆著光站在窗下,嘶啞著聲音說:“那會我真瘋了,我隻想留下她……”
※
時針跨過十二點,進入半夜,赫祈等人陸續離去,病房隻剩陪床的護士。慕春寅仍在露台吹著冷風,到了淩晨兩點,他再按捺不住,推門進了病房。
病房裏沒有開燈,慕春寅輕手輕腳走到床畔,冷不丁一驚。
走廊的燈光自窗戶透進,微弱的光線裏,床上被絮裹著一具纖瘦的身軀,那張露在外頭的小臉,有什麽漆黑的物什如晶石,在暗中泛著光,隻是太過黯淡,像光芒殆盡的寶石。
——是樊歆的雙眸,她睜著眼,根本沒睡。
慕春寅忙開燈查看,光亮乍現的瞬間,驚醒了陪床護士,樊歆的眼睛卻眨都沒眨,她依舊維持著先前的姿勢,目光空洞的盯著窗外。白熾光打在她身上,合著這一屋冷白的牆壁窗簾被褥,她整個人呈現一種毫無生機的蒼白。
她這種狀態讓慕春寅手足無措,他低低喊了一聲,“慕心。”
她一動不動,無論是慕春寅的來到,還是小護士的關門離去,她都沒有任何反應。
慕春寅急了,喊了醫生來,醫生對這不吃不喝亦不睡的狀態頗為焦心,無奈下使用了一些鎮定劑,樊歆這才在藥物作用下強行睡去。
一群人稍微放下了心,可沒多久又出了狀況。樊歆似乎陷入了噩夢,她攥著被子瑟瑟發抖,“救命……不要……”
床褥中她緊閉著眼,顫抖得像風中的葉子,死死揪住某個護士的衣袖,像抓著根救命稻草,哽咽著:“媽媽,我好疼……珍姨你救救我,你讓阿寅放開……我好痛……我要淹死了……希年!希年……”
慕春寅俯下身去摟她,在她耳邊不住喊:“對不起……慕心對不起……”床上的人仿佛有所感知,猛地推開了慕春寅,她動作又急又快,手中針管拔了出來,拉扯出一道血口子,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慕春寅捂住她手背處的傷口,朝外大喊:“大夫!大夫!”
醫生很快就來,還帶了更高劑量的鎮定劑,樊歆在藥物的壓製下,再次被迫睡去。
隨著她的睡去,房間歸為寧靜,卻是死寂般的緘默,幾人站在那裏,看著床上的樊歆,沒一個人開口,眼中俱是沉重。
※
翌日中午樊歆醒來,仍是那個模樣,不吃不喝不睡,周珅幾人圍著勸慰開導,但並無成效。單靠營養針無法維持正常所需,醫生無奈下便強行給樊歆喂流食,結果不僅喂進去的流食吐了出來,連膽汁都了吐出來,暗綠色膽汁將床單染花一片,嚇得一幹人再不敢強喂。
在門外聽到動靜的慕春寅再按捺不住,衝進了房來。床上的樊歆毫無生氣的躺著,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看得見底下交錯的藍紫色血管,像一張脆弱的紙人,仿佛稍微用力便會折斷。
慕春寅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扇去,“你別這樣!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隻要你能消氣我什麽都願意!”
“啪啪啪”的聲響彼此起伏,慕春寅握著她的手朝自己左右開弓,可臉打到紅腫,樊歆依舊仰著臉看天花板,紋絲不動。
※
這邊醫院裏的樊歆奄奄一息,而相隔大半座城市的榮光總部,清冷的月光灑在露台上,映出屋內男子蕭疏的背影,他倚在露台旁,靜靜看向遠方。城市的霓虹倒映在他烏眸中,瑰麗如深夜煙火,燦爛著喧囂,又落寞著泯滅。
露台上還有一個身影,他擔憂道:“溫先生,這風大,您還是回屋去吧。”
男人靜立著,棱角分明的輪廓隱在夜色中若隱若現。許久後他問:“老吳那還是沒消息?”
阿宋頷首,“雖然都懷疑樊小姐就在那座島上,但那島保衛森嚴,三麵環水,四周視野開闊,我們的人即便想打探也很難混上去。”歎氣道:“這麽多天了,都猜是慕春寅藏了她,但盛唐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我們壓根沒有證據去要人。”
溫淺道:“總之你們盯緊,一旦發現樊歆在島上,直接上去救人。”
阿宋一驚,“這樣不好吧?盛唐榮光一直有往來,這麽粗暴要人,一旦雙方撕破臉皮,影響的可是大局。”
溫淺道:“你們照做就是,出了事有我。”
“可萬一被董事長曉得,還不知要跟您怎麽鬧。”
“現在對我而言,樊歆平安歸來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阿宋低低應了一聲,嗓音透著愧疚:“溫先生,其實這事都怪我……是我沒把碧璽保管好,給了董事長可趁之機,如今不僅樊小姐不見了,您還跟董事長鬧這麽僵。”
說起這件事,阿宋隻差沒負荊請罪。溫淺出發去慶典的前一日,脖上碧璽的係繩因為年深日久磨損得厲害,溫淺擔心會斷掉,吩咐他去找人換根新的。他拿著碧璽正要出門卻遇見了溫雅,溫雅自稱有熟悉的首飾工匠可以替換,想著溫雅是溫淺的姐姐,他便沒有過多疑慮,將碧璽交給溫雅。誰知溫雅便在不日後借碧璽大做文章,令樊歆誤會離去。
溫淺轉回了屋內,雅白的燈光將房間照的通亮,他自顧倒了一杯茉莉花茶,道:“這不全怪你,我也有責任。”
“您別自責,您有什麽責任?”
溫淺答所非問,“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我還沒意識到自己跟她存在的問題。”他垂簾看著手中花茶,烏密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圈弧形陰影,他似乎不想再多說,擺手道:“你去忙吧,叫老吳繼續盯著,有任何消息立刻來報。”
阿宋依言下去,關上門時關切的看了溫淺一眼,“溫先生,您這些天找樊小姐忙得沒日沒夜,記得要休息一下。”
溫淺端著茶走回露台,身姿被遠處的燈光投到牆上,像是孤獨的剪影。
四月初的夜風仍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溫淺抬頭望向天空,一輪月掛在天上,旁邊隻有寥寥幾顆寒星,畫麵無比孤寂。
他盯著那些星子,再次想起某個人,那個叫星星的女孩,這些天,他不斷想念的麵孔。
這些擔憂的日子,他四處找她,也想了許多。
從戀愛之初他便知道他們戀情在日後會遇見的阻力,比如溫雅,比如董事會那群認為他必須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封建老古董,他一直在努力將這些阻力減弱,在家族與愛情中尋求一種平衡。
但他失算了,他麵對的不僅是外界的阻力,還有來自愛情本身的阻力。愛可以讓人堅定,也可以讓人脆弱,而樊歆是後者。他翻看過那天樊歆站在榮光大樓下跟溫雅的監控視頻。這世上的謊話都有紕漏,溫雅也不例外,但樊歆沒有發覺。
如果一個人因為一段沒有確鑿事實的話便否定另一個人,說明這個人並不相信對方。很明顯,樊歆並沒有百分百信任他,才會一麵之詞而傷心離去。
這個問題他反思許久,她喜歡了他這麽多年,連性命都願意給他,卻為什麽不能全心全意信任他?
答案不過三個字——安全感。
他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才會讓她脆弱敏感,以至失去了辨別真假的能力。
在尋找她的那些日夜裏,他常想起兩人在一起共度的場景,她幾乎都是微笑著,隻有某些時刻——比如他對自己的家庭過往守口如瓶,比如不快時他將自己關在工作室,她關心詢問而他隻字不提……情侶之間本應敞開心扉,但他並沒有做到。可她從不說什麽,更不會纏著追問,待他情緒緩和再找她時,她又是那副恬靜的模樣,除了眼底的落寞,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些天他想,或許那些在她笑意下掩蓋的失落,就在他的漫不經心中日積月累,最後變成她的不安與脆弱。
歸根到底是他的錯。
風聲習習,露台上男子的眸裏含著歉疚,他望著蒼穹中一彎玄月,聲音低的像祈禱,“Star,快點讓我找到你……”
※
樊歆寢食俱廢的狀態持續了一周,慕春寅無奈下接受了醫生的離院建議。
——她雖精神狀態差到極點,但身上的傷卻在資深專家及頂級藥物的控製下趨於穩定,隻是心理創傷過於嚴重,醫生認為留在Y市觸景傷情,不如轉到別地療養舒緩,或許更有利於恢複。
慕春寅選擇的是Z市,因為距Z市醫院不遠風景區內慕家剛好有套老別墅,樊歆與慕春寅兒時常跟父母來這度假,一家四口留下了其樂融融的回憶。慕春寅盼望能在有著美好回憶的地方,讓樊歆淡忘心中陰影。
此外離開Y市還有一個原因——溫淺的人已查出樊歆曾在湖心島,這些天雙方明爭暗鬥,幾次差點闖上島。慕春寅擔心節外生枝,將樊歆轉移別處也安心一些。
※
車子是夜裏抵達Z市風景區別墅的,該位置依山傍水,小洋房被繁盛的春花與高大的喬木掩映,景致秀麗。
車子在別墅門口停下——為了防止中途發生意外,慕春寅指派了救護車隨行。
樊歆被人從救護車上攙扶下來,醫護人員知道她在慕春寅心中地位,便殷勤拿著擔架要抬她,不想慕春寅立刻攔下——他眼下對樊歆的傷簡直戰戰兢兢,想著這擔架不知被多少人躺過,擔心病菌過多,哪裏還敢讓樊歆躺。
他走到救護車尾,張開雙臂的姿勢,聲音放得極輕柔,“我抱你進去。”
樊歆麵色木然,但身子往後縮了縮。
慕春寅的雙臂空在那,氣氛一時尷尬,旋即有人走上前來,對樊歆說:“還是我來吧。”
眾人就見赫祈站到樊歆身前,也張開雙臂,他溫暖的笑意裏有鼓勵與安慰。樊歆猶豫良久,默然的臉眨了眨眼睛,緩緩抬手,同意了赫祈的要求。
一群人慢慢走遠,隻剩慕春寅失落的站在救護車旁。
※
這是一棟三層樓的別墅,房子在來的路上就通知人提前整理過,裏麵不僅家用品一應俱全且纖塵不染。
赫祈抱著樊歆走在最前麵,將她送進臥室時,赫祈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對樊歆說了一句話。
很輕的三個字,“對不起。”
樊歆木訥的臉終於有了變化,她瞳裏浮起悲傷,輕輕搖了搖頭。隨後諸人進了房,隨行醫護人員將醫療儀器之類擺好,而被慕春寅指派來貼身照應的汪姐,則幫樊歆把被子鋪好。
許是換了個環境讓樊歆不再那麽緊張,她躺在床上,闔上眼,似乎是睡去了。見她終於肯睡,一群人欣慰地鬆了口氣,忙碌一陣後就散了。
視線裏關了燈一片黑暗,屋裏外靜悄悄的,連後院風刮過樹梢的簌簌聲跟草叢裏小蟲的窸窣都聽得見。牆上時鍾滴滴答答走著,像永不靜止的圓軸。時針指到十一點之時,有個身影走了進來。
大概怕擾到屋內的人,他腳步極輕,走到床畔後便停下,他坐在床角的矮凳上,手肘撐在床上,靜靜看著被子裏熟睡的人。月光從窗簾縫隙中漏進一絲半縷,在床單上投下斑駁的輝亮,映出來人清雋的臉,眼底卻布滿血絲,應該是好幾個日夜都沒休息。他伸手輕輕將床上之人的劉海捋好,低聲說:“慕心,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看了她一會,麵上浮起小小的希翼,口吻卻是忐忑的,“從前我做什麽你都會原諒……這一次你肯定也會的,對吧。”
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月光朦朦朧朧灑在她的睡顏上,她的呼吸輕輕淺淺。
慕春寅趴在床上凝視著她,因著這幾天沒日沒夜的照料太過勞累,他倚靠在床畔,不多時也迷糊睡去。
夜色昏暗,在他傳出輕微鼾聲不久後,床上的女子睜開眼眸。黑白澄澈略含抑鬱的一雙瞳仁,眼底有濃重的悲傷。
顯然,她根本沒有睡著。
她扭頭看了一眼床畔慕春寅,手下意識的攥緊被子,身子向反方挪去,眸裏有戒備與恐懼。
旋即她轉動眼珠打量房內的一切,中間是臥房,左邊是衣帽間,門那側就是浴室,窗外月光將浴室擺設映出了輪廓。
寬敞的浴室,米色的地毯,大幅的妝鏡,還有……樊歆的瞳孔驟然緊縮。
——還有浴缸,跟湖心島差不多的浴缸,瓷白的色澤,深凹的浴底……
樊歆打了個冷顫,那一晚在湖心島的噩夢再度浮現在眼前。
混沌的水中劇痛無休無止,她像被猛力不斷撕扯,又像是被巨物重重碾壓。身上的男人不顧一切傾軋著她。從未有一刻,她覺得他這樣可怕。
那漫長的劇痛中,她仰在水中,像一尾被鋒刃剖開的魚。她想起十五歲那年天寒地凍的除夕夜,慕春寅為父母的事再次跟她發生爭吵,他拿著水果刀,劃破她的臉。她趴在雪地裏哭,殷色的血暈開在純白的地麵,卻沒有人看來她一眼……
那痛苦刻骨銘心,過去更多傷害曆曆在目。
他將十四歲的她關進地下室,任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屋中恐懼哭泣;他製定種種服務於他的苛刻規章,將她當做保姆下人壓榨;他揮著利刃將她毀容,親手把她推入被世界嫌惡的深淵;她在那樣的絕境裏患上了抑鬱症,肥胖到不堪入目,連愛慕的男生也不敢接近;當十年後,她終於鼓起勇氣走向那個深愛多年的男子,他卻將她囚禁,甚至用那樣卑劣的手段占有她。
到今天他竟還在說:“從前我做什麽你都會原諒我,這一次你也會。”
他這樣有恃無恐,她簡直不知該痛哭還是該大笑。她與他從來就不公平,她欠他的債,於是他一次次的傷害,她一次次的原諒,最終她的忍讓摧毀了自己,將人生推入沒頂。
……
黑暗中她眼角濕了,她輕輕伸出手去,摸到了床頭櫃。
櫃子上有一籃蘋果,裏麵有一把水果刀,她的手摸索到了刀柄。
她緊繃神經,拿著刀慢慢伸向床側的男人。
極鋒利的刀,隻要刀口朝下用力一壓,這個不斷給她製造傷痛,一次次將她推入深淵的男人,就可以擺脫。
或者,她不要解脫,她也不要他的性命,她就給他一刀,不致命但是夠疼,發泄也好,報複也罷……這些年他無止境的傷害她折磨她,憑什麽一點懲罰都不受?
銀色鋒刃在月光下閃著森冷的光,光芒不斷前進,那小巧的刀柄握在掌中,像是灼手的火,她手抖得厲害,幾乎要穩不住。而床畔睡著的男人對未知的危險渾然不覺。
明晃晃的刀終於在距他右肩的五厘米處緩了下來,那一刻,從小到大無數回憶紛遝著閃過她腦海。
七歲那年,他們手牽手一道進入了小學,高年級的胖子欺負她,低年級的他跟胖子打成一團,他打不過,嘴角都出了血,還扯著胖子往地上滾。
十一歲時,他跟著父親學會了炒股,賺的第一筆錢給母親買了一件連衣裙,給父親買了雙鞋,給她買了一輛新款腳踏車,純白色的田園風,前麵有花籃,可以放她喜歡的布偶與鮮花,她不會騎,是他扶著車後座在花園裏耐心的教。
十三歲那年,在慕叔叔出事的前一個月,他還陪她去看某個歌手的演唱會,她看著光芒四射的舞台,對他說,阿寅,以後我也要像她一樣,在萬眾矚目中唱自己喜歡的歌。他笑著說好啊,那我加油賺錢,給你建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舞台。
十九歲時,她為了溫淺被突如其來的汽車撞飛,血泊中是他抱著她不顧來往的車輛,狂奔去醫院,他說,你欠老子的還沒還,不許死!
二十五歲那年,她從加拿大回,他一改從前的態度,對她好了許多,不再非打即罵,開始關心她。
拍第一部影視劇前,他說,你不需要有壓力,有我在,娛樂圈就是你的娛樂場,你開心就好。
遭受劉誌軍攻擊時,他說,我要給你建一座城堡,再不讓你受風雨與傷害。
片場拍戲意外受傷,他丟下一切公務,在醫院照顧她,每天端水喂飯,日夜不休……那兩個月,他瘦了一圈。
……
往事一幀幀如影片鏡頭輪過,樊歆握刀的手不斷顫抖。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這段讓她痛苦又難割舍的情感,她煎熬著進退不得,有液體無法控製的濕濡眼睫,無聲往下流。
此時此刻,刀子距離慕春寅肩隻有一公分,再稍微發力,尖銳的鋒刃便能貫穿衣料血肉橫飛。而這危機一瞬,慕春寅依舊沉睡著毫無知覺,那闔上的眼睫,於月光中勾勒出兩弧烏色的陰影,像蛾子安靜的翼翅。
這一刻的他,褪去了以往或慵懶或暴戾或張揚的各種姿態,無邪的像個孩童。樊歆凝視著這張瞧了二十年的麵孔,抑製著咽喉深處的哽咽聲,不要自己啜泣出聲。
她沒發現,在不易察覺的角度,他被床單遮住的右手,正緊繃得發白。
早在她拿刀的那一刻他便醒了。
他寧願自己沒有醒,許是想知道她會不會真的下手。又或許,下手了也沒關係,倘若這種方式能讓她消氣,他心甘情願。
世上有種情感,名為含笑飲鳩毒。明知你素手如玉呈上砒.霜,我仍甘之如飴,即便你將尖刀刺進我心窩,我亦笑著轉身,唯恐飛濺的血玷汙你的衣。
……
夜色裏劍拔弩張的對峙,或許下一秒就是利刃破膚。
雙方都緊繃著自己,將情緒壓抑到極點。她淚水一串串往下滑,擯著呼吸不讓情緒崩潰。而他若無其事沉睡如初,平靜中隱藏著驚濤駭浪。
最終,她泄了氣般再撐不下去,手收了回去,將刀放回籃子。她仰麵躺下身去,拿手背擦幹眼淚,烏黑的眼睛盯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麽。
聽到刀放回的聲音,慕春寅緊握的手鬆開,他微睜開了眼,幽深的瞳仁像是如釋重負,又像是對她不忍下手的動容。
幽靜的月光照進來,在棕色地板上暈開淡淡的銀色,像深秋的薄霜,冰涼的、清幽的冷色調。
屋內,夜涼如水,兩心各異。
……
這一夜,慕春寅沒有睡著,他在觀察樊歆。
樊歆也一夜沒睡,放下刀後,她就那麽睜著眼看著黑暗,不同於先前絕食時的空洞與麻木,顯出一種怪異的矛盾,先前是滿含絕望,最後慢慢變成堅定,似乎她的內心有兩種情緒在交替,後一種漸漸被她認定。
是什麽,他猜不出來,但隨後他發現,樊歆有了轉變。
翌日清晨,她居然開口說了話。
☆、第108章 Chapter108 謀離
樊歆也一夜沒睡,放下刀後,她就那麽睜著眼看著黑暗,不同於先前絕食時的空洞與麻木,顯出一種怪異的矛盾,先前是滿含絕望,最後慢慢變成堅定,似乎她的內心有兩種情緒在交替,後一種漸漸被她認定。
是什麽,他猜不出來,但隨後他發現,樊歆有了轉變。
翌日清晨,她居然開口說了話,是對前來照顧她的汪姐說的,“把窗簾拉開。”
聽到她聲音所有人大喜,汪姐忙把窗簾挽起來,燦爛的朝陽宣泄而來,為樊歆的臉染上晨輝的蜜色,蒼白的麵容顯出久違的生機。
她靠在床頭,靜靜閉著眼麵向陽光的方向,似在用這一刻輝亮的溫暖,驅趕曾經的陰影與疼痛。
須臾她沙啞著說了第二句話,“有小提琴嗎?”
“有。”回答的是慕春寅,他將備好的琴拿出來,遞過去的刹那又猶豫了,“你現在的身體……能拉琴嗎?”
樊歆並未理他,接過了琴,拿起琴弓輕輕撥動著,大概是身體過於虛弱,隻斷斷續續拉了一會便停了下來,她扭頭看向汪姐說:“我想喝點果汁。”
“好!我馬上去榨!”汪姐忙不迭去了。
半杯果汁喝下,樊歆出乎意料地還吃了小半碗排骨麵,見她終於肯主動進食,所有人心裏的石頭落了地。慕春寅更是喜出望外,圍著樊歆前前後後。
此後的日子,樊歆一掃先前的頹廢低落,不僅開始規律的吃喝,配合醫生積極治療,對旁人也理會了,有時還會跟汪姐赫祈說說話,隻是仍不怎麽理慕春寅,任他每日二十四小時做小伏低的伺候,她都恍若未見。
慕春寅不以為意,愈發小心翼翼,他想著法子給她食補藥補,找各種玩意讓她開懷,天氣好時還推著輪椅送她去院裏曬太陽。
樊歆對他的殷勤愛理不理,往往都是慕春寅一個人碎碎念,一會是:“慕心,你看那紫藤花開了,還是當年媽媽跟我們一起栽下的!現在開花了可真美!”
一會又是:“慕心,老外婆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她在後院養了一群小雞崽,毛茸茸的好可愛,你特別喜歡其中一隻,還給它取名小不點,有什麽好吃的都喂給它!”
“以前後院有條小河你還記得嗎?有回我跟爸爸下水遊泳,摸到一個大蚌殼想拿給你玩,結果那蚌殼力氣好大,把我手給夾紫了,上藥時我沒哭,你倒是心疼哭了,一邊哭一邊給我吹手,吃飯時見我手腫拿不了筷子,你又哭了,然後拿勺子小大人似的給我喂飯喂湯……”
他絮絮叨叨說著,彼時天空湛藍如畫卷,陽光溫煦如金,四月的微風拂麵,花圃裏的杜鵑花紅豔如胭脂,樊歆靜坐著傾聽,一言不發。
慕春寅指指牆外,繼續講,“以前隔壁住著一個小胖子,老喜歡來我們家玩,因為他很會講故事,你也愛跟他玩,怕你聽故事不理我,於是我也照著書學了好幾個故事講給你聽,有天夜裏講狼的故事,你嚇得鑽進被窩,怕外麵有狼來,抱著我不撒手……後來,你就再也不聽故事了,也不跟那小胖子玩了。”
話到這,樊歆漠然的臉驀地有了變化,她扭頭將目光投向慕春寅身上,這是她十來天第一次正兒八經瞧他,慕春寅不由頓住了嘴,受寵若驚,隨即又是忐忑緊張。
叫他驚訝的還在後頭,樊歆張了張口,說了十天來對慕春寅的第一句話,“戒指呢?”
見她終於理會自己,慕春寅欣喜難當,旋即一怔,“什麽戒指?”
“星星戒指。”
雖然感到莫名,但慕春寅還是回去取了戒指。
精致的戒指盒輕輕叩開,烏黑的天鵝絨緞麵上放著一顆鑽戒,銀色戒托鑲嵌著一顆罕見的星星形狀鴿子蛋,頂級的色澤與切工,在夕陽下光輝璀璨。
下一刻慕春寅的表情僵在那——樊歆主動將戒指戴在了自己手上。
他訥訥看著她,“你……”
樊歆道:“我答應你。”
慕春寅眸中爆出驚喜的光,卻又不敢置信。樊歆目視前方,並未看向慕春寅,說:“既然我們倆都這樣了,那就結婚唄。”她帶著認命般的坦然,“再說,憑你的性格,也不會讓我嫁給其他人的。”
足足有五秒鍾慕春寅才回過神來,猛地俯身抱住樊歆,激動到語無倫次,“慕心,你想通就好……我會對你好……我發誓……我會把臭脾氣全都改掉,絕不讓你再傷心……我保證……”
樊歆掙脫他的懷抱,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肺部感染後她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怕她難受慕春寅不敢再抱她,隻小心翼翼蹲下身將她的手握住,去親吻她戴著戒指的無名指,說:“慕心,謝謝你。”
樊歆端坐著,看著親吻她手指的男人,金色夕暉落在她光潔的臉上,照出她五官秀美,那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揚,可烏黑如瑪瑙的眸底,一絲笑意也沒有。
※※※
因著樊歆答應了婚事,慕春寅的心情簡直如坐過山車般大起大落,先前惶惶不可終日,沒想到陡然間一個神轉折,樊歆居然肯嫁他了,他跟做夢似的,腳步都飄飄然。
周珅赫祈得了消息後同樣驚訝,但看著慕春寅幸福亢奮的臉,也不好說什麽。隻在飯後把慕春寅拉到了書房,說些重要的公務——這些天慕春寅不在總部,盛唐公務堆了一堆。
公務商議完畢,慕春寅問周珅,“聽說榮光的人還在試圖上島?”
“可惜他上了也沒用,樊歆已經不在島上了。”
慕春寅端著紅茶歪坐在沙發上,吩咐道:“跟老李說,島上加強安保,派幾艘船在湖麵巡航,另外把城南狗場裏的十隻德牧拉去看島。”
周珅瞪眼,“樊歆都不在島上,搞這麽大動靜幹嘛?”話落他突然恍然大悟,“懂了!春春你這是在擺**陣呢!”
“我就是要讓他們以為樊歆在島上。他們注意力集中在島上,就不會來這裏打擾。”
周珅伸出大拇指,兄弟倆拍著肩笑起來,下一刻慕春寅將目光透過玻璃窗投到樓下,晚風習習的庭院裏,汪姐陪著樊歆在涼亭下透氣,月光傾灑在兩個女人身上,一派風清月白。樓上慕春寅瞧著樊歆的目光,便如那月般輕柔,眉眼的笑滿滿地快灑出來。
周珅推了慕春寅一把,“得了,笑了一整晚,你歇會啊!”
慕春寅道:“我樂意!”他笑著繼續趴在窗戶看,絮叨著:“你們不懂我現在的感受……今兒她戴我戒指時,我差點沒跪地上說聲謝主隆恩……”
“魔障了!”周珅無奈搖頭,瞧慕春寅還在陶醉地看著樊歆的背影,轉身低聲對身旁赫祈道:“哥們,你有沒有覺得樊歆不對來著……”
赫祈坐在一側安靜的喝茶,自從慕春寅將樊歆帶到別墅來,他就跟了來,而且就睡在主臥隔壁的客房,那架勢,仿佛就防著慕春寅再做傷害樊歆的事。他淡淡問:“有什麽不對?”
周珅道:“她被春春傷這成這樣,居然這麽容易就原諒了他,而且還答應嫁給他,太不對勁了吧。”
赫祈眸光微閃,末了卻將複雜的情緒壓下,“沒看出來。”
他說著起身出房門,“我下樓倒杯茶。”
※※※
幽靜的庭院彌漫著花香,汪姐突然來了個電話,一邊接去了,樊歆則坐在涼亭內,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時不時咳嗽幾聲。
院內靜悄悄的,樊歆安靜的坐在那,自搬到Z市後,她很少呆在房間,除開必須休息的深夜,其餘都呆在空曠的庭院或者露台,白天沐浴在陽光中,夜晚便坐在星月下,總是在光亮中,那漫長的緘默裏,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月華融融,星光漫天,涼亭內忽被一陣啾啾的鳥叫打破沉靜。樊歆扭頭看去,便見涼亭外簷掛著一個鳥籠,裏頭有隻雪白的鳥,正撲閃著翅膀。
樊歆挪了幾步。涼亭四周無人,順著亭子蜿蜒的葡萄藤長勢茂盛,翠綠的枝葉將涼亭覆蓋一大半,月光從藤蔓中透出一絲半點,斑駁出交錯的微光,樊歆的身影隱在葡萄藤的陰影中,外麵看不清她的舉止。
翠綠的枝葉下倏然傳來極低的笑,後麵跟著一句話,似乎是自語,又似乎是對鳥說的——“你也不願呆在這裏嗎?”聲音輕的沒有任何人聽見。
須臾葡萄藤一陣枝椏搖晃,光影變幻中,可見一隻纖瘦的手打開鳥籠,籠中鳥沒有片刻猶豫,雪白的身影化作一道弧線,消失在夜幕中。
朦朧的月光鋪泄一地,清瘦的身軀坐在涼亭下,看著鳥兒遠去的方向,露出向往的神情。
身後突有身影接近,亭中女子收回表情,所幸,來人是赫祈。
赫祈並未提鳥的事,隻凝視著她,話裏有話,“你的決定不管是什麽,我都支持。”
樊歆仰頭看他。這四月繁花盛開的庭院裏,葡萄藤在風中搖曳,他在淡淡的月影下淡淡的笑,眼眸溫和而清澈,仿佛將她心底所想全部洞穿。她緩緩點了點頭。
樓上驀地一陣腳步聲傳來,便見赫祈若無其事的回身,看向屋內走來的兩個男人,“事兒忙完了?”
兩個男人並肩而來,周珅愁眉苦臉,“是啊,春春決定讓我先回盛唐替他督軍。哎,想起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忙碌,爺的好日子要到頭了……”
那側慕春寅卻是看向樊歆,“又在這看星星了?咦,籠子裏的鳥呢?”
樊歆還沒答,赫祈搶道:“我瞧這鳥好玩,拿出來逗了一會,誰知不小心讓它飛了。”
“飛了就飛了吧。”慕春寅給樊歆搭了件毛毯,小心翼翼對她說:“夜裏風大,再吹又要咳了,咱回屋吧。”
※※※
自從結婚的事被定下來,慕春寅便如開了馬達的機器,迫不及待運轉起來。
翌日剛吃過晚飯,慕春寅便拿了一本老黃曆端樊歆麵前,指著上麵兩個日子道:“我找人看過,說這兩天都是好日子,你喜歡哪個?”見樊歆表情淡然,他補充道:“選個良辰吉日可以保佑婚姻和和美美一生到頭,咱得好好挑。”
樊歆視線在日曆上掃了一圈,分別是四月十九跟四月二十六,最近的十九號就在六天之後。三秒鍾後她說:“我選二十六號,那麽快舉行婚禮我身體吃不消。”
慕春寅雖更傾向於前者,但也不願勉強她,瞧她又咳嗽起來,急問:“是不是不舒服了?那就回房休息吧!一會讓陳嫂再煮點冰糖雪梨湯,醫生說吃了對咳嗽好。”他抱起她往二樓走,胳膊攬住她的刹那,她蹙起眉,見他察覺有異,她瞬間恢複如初,指著樓下汪姐說:“還有人在呢。”
慕春寅笑道:“有就有唄,都要結婚了還怕什麽!”
樓下沙發上的汪姐幹脆轉過身,拿雜誌蒙住了臉,“我什麽都沒看到……慕總慕太太繼續!”
樊歆:“……”
※※※
拍定結婚日期的第三天,慕春寅帶著幾個老外來到別墅。
老外設計師們每人捧著一本高級禮服定製冊供樊歆挑選,圖冊裏全是款式各異的頂級手工禮服,看得人目不暇接。
樊歆翻都沒翻,將事推給了慕春寅,“你做主吧,你眼光好。”說完又去院外曬太陽。
雖然她對這些華服不感興趣,但慕春寅仍是興致勃勃挑了好幾套。
衣服挑完後又是鞋子,這回不是定做,而是設計師們拿著上百雙鞋子放在庭院中心由她挑選。她的視線在琳琅滿目的鞋子上平移,而後隨手點了幾雙。其中有雙純白的高跟鞋,鑲滿水晶與花瓣,精致而奢華,引得汪姐一臉豔羨,慕春寅亦是點頭,旋即他拿過鞋子蹲下身,往樊歆的腳上套。明朗的陽光投到他身上,他背脊筆挺,眼神專注,托著她腳踝的姿勢虔誠而神聖,不像穿鞋子,倒更像是給新娘戴戒指。
汪姐在旁豔羨的拍手,樊歆卻扭過頭去,那無名指上的鴿子蛋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她這一刻的眼神,明亮著,通透著,卻沒有任何溫度。
※※※
Z市的慕春寅正忙碌地準備婚禮,而數百裏之外的Y市,亦有人忙碌不休。
榮光大樓裏,為了尋找樊歆的蹤跡,阿宋跟胡主管仔細查看湖心島的監控視頻。可查看了一下午,依舊沒得出任何有效線索,兩人悶悶不樂進了溫淺的辦公室,向上級匯報。
溫淺靠在椅背裏,指尖摩挲著茶杯,銀色袖扣在燈下流轉著微光。他吩咐道:“把在湖心島的人手撤回來,換其他方式追蹤。”
胡主管問:“為什麽?慕春寅這麽嚴密的看守,不就代表樊小姐在島上嗎?”
溫淺搖頭,“正因為如此,樊歆才一定不在島上。”
胡主管還是沒明白,“您的意思是……”
溫淺抿了一口茶,言簡意賅,“聲東擊西。”
阿宋將這幾個字咀嚼片刻後頓悟,“我明白了!”待要在說話,突然傳來叩門聲,溫淺抬頭,“進來。”
來人是負責市內區域搜查的劉主管,他急匆匆道:“溫先生,我們的人報了一條消息來,十天前聖愛醫院在半夜裏接了一個女急診病人。”
胡主管茫然,“醫院接診病人有什麽奇怪的?”
劉主管逐條講述:“第一,聖愛醫院是盛唐持股,第二,這個病人年齡在27歲左右,第三,她是RH型陰性血。”
原本正在喝茶的溫淺端杯的手一緊。劉主管接著說:“聖愛醫院口風很緊,我們費盡心思也就得出這三條信息。雖然現在還不確定病人的具體身份,但我們認為口風越緊,越代表身份不同尋常。而RH血型這麽罕見,能將年齡性別還有盛唐聯係在一起,多半就是樊小姐了。”
溫淺神情凝重,“能查出來她是為什麽進醫院嗎?”
劉主管躊躇片刻,“雖然院方守口如瓶,但我們跟蹤某個清潔員,聽到她跟別人說,她在貴賓病房清理時撿了一條女褲,居然是個法國大牌貨,模樣還很新,26的尺碼還跟她上大學的女兒相同,於是她洗洗就拿給女兒穿了。”
“26……多半就是她了。”溫淺思索著,下一刻臉色微變,猛地將手中花茶杯磕在桌上,水晶杯脆響,茶水潑濺開來,“他是不是傷了她?!”
他素來冷靜克製,鮮少激烈失控,劉主管趕緊安撫,“溫先生您稍安勿躁,那病人前幾天已經出院了,但去了哪我們還沒查到。”
“她不會再回湖心島。”溫淺的情緒緩和下來,恢複了一貫的鎮靜,“以慕春寅對我的防範,多半不會再將她留在Y市,如果她真受了傷,去太遠的地方,她身體未必吃得消,那麽……”
他抬頭看向下屬,利落的吩咐,“你們以Y市為圓心,向周邊C市、H市等地搜查,最好直接追蹤慕氏的房產。”
劉主管有些為難,“可慕氏的房產那麽多,要一一摸排有難度。”
溫淺將頭靠在座位上思索,道:“重點排查兩處房型,第一是位於風景優美地段的房子,第二是老房子,最好有十幾年以上年齡的老房子。”
“為什麽?”
溫淺並不想解釋,揮了揮手,“按我的話去做,有消息馬上回報。”
幾人下去了,溫淺重新躺回座椅,繼續閉目思考。辦公室的燈光傾在他淺色的襯衣和黑發上,明亮如雪。他輕叩座椅扶手,思緒飛到極遠的地方。
但願他的分析沒有錯——若一個男人傷害了心愛的女人,想要挽回她的心,他多半會帶她去開闊心情的風景唯美處,或者,兩人過去擁有美好回憶的地帶。
“砰砰”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阿宋進來了,“溫先生,剛才有件事我忘說了。”
“什麽事?”
阿宋躊躇著,“我們最近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尋找樊小姐,董事會那幾位老爺子私底下都有意見,還有人將狀告到了溫董事長那。”
溫淺如墨的雙眸寒光倨傲,麵上卻一派平靜,“他們不是為了這事鬧,是為了前幾天我提出的改革舉措鬧,樊歆的事,他們無非是借題發揮。”
阿宋附和道:“集團改革削弱了他們的權利,他們心有不平是肯定的。”
“隨他們鬧,這問題必須解決,沒得商量。”
阿宋道:“我就擔心溫董那邊……”
溫淺看向窗外夜色,淡然的眉宇透出強硬,“姐姐姑息他們已經很久了,我不能再姑息。”
他站起身向外走,邊走邊向阿宋道:“晚了,我回家,你也回去吧。”
“回家?”阿宋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您要回清泉舊宅?那離市區太遠了,您還是住公寓吧,我送您去。”
溫淺靜默著,視線穿過玻璃窗,越過市區的斑斕霓虹,落向茫茫遠方,道:“家,再遠也是家。”
※※※
深夜兩點,溫淺離開榮光,驅車回到了溫氏舊宅。
洋房小院裏一片漆黑,溫淺原本微含灼熱的眼神暗淡下去。
多少次他回這個地方,總是懷抱一絲希翼,希望屋裏燈光是亮著的,還同從前一樣,玻璃窗後有昏黃的暖色調光芒,而某人聽到汽車的聲音便拖著粉紅色拖鞋歡喜地迎上來,“希年,你回來了!”
她衝上來擁抱他,要麽摟著他的腰撒嬌,兩個梨渦淺淺蕩漾,要麽拿著剛做的小吃往他嘴裏塞,如果他不吃,她便嘟起嘴唇,故作生氣的樣子尤為可愛。
等他進了門,她便會像個賢惠的小妻子,屋前屋後圍著他轉,給他拿拖鞋,替他脫外套,接著她便讓他在沙發上等著,沒多久廚房傳來陣陣的香,兩人便有說有笑用晚飯。
飯後她喜歡窩在他身邊,他看文件,她就看書,他累了倦了她會替他捏肩捶背,偶爾還會講笑話博他一樂。她的笑話都是冷笑話,譬如:一天小明在看古文,爸爸問他你在幹什麽。小明說:“古文(滾)。”爸爸:“你說啥?”小明又說:“古文(滾)。”最後爸爸把小明打了一頓。再譬如:“木蘭,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臥槽你知道我是女的了?!!”“臥槽你是女的?!!”……
奈何他是沒什麽笑點的人,這些笑話他從來不覺得好笑,往往一個笑話講完,隻有她獨自笑得在沙發打滾……原本覺得無趣的他,看她笑得捂著肚子,紅撲撲的臉埋在抱枕下,最後也笑了,不是因為笑話好笑,而是以為她太可愛。
是的,太可愛。可愛到他無法不愛。
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能像她一樣,不求任何回報,不因任何理由,掏心挖肺喜歡他,傾盡所能對他好。
唯有一個她。
他從前僅僅覺得自己喜歡她,不覺得有多愛。在他眼裏,喜歡與愛是分割開來的兩個詞,喜歡是一時之歡,愛是終生之諾。他是天生淡漠的人,愛這種炙熱到需要終身廝守的情感對他來說,太過奢侈。而她離開之後,他才發現,他對她,其實早就不止喜歡。
他早就愛上,也許是在巴黎一起嗅著薔薇花香的日子,也許在她一次次撤下他的冰水換上花茶的瞬間,也許在那個煙火盛放年飯鮮香的除夕夜,許是在她將最珍愛的碧璽送上之時……在無數瑣碎而溫暖相伴的瞬間,愛一點一滴無孔不入,最後深入骨髓。
可這些,都沒有了。再沒有人為他做可口的飯菜,再沒有人在他沉悶之時費心逗他開心,再沒有人,在這樣孤寂而茫然的夜裏,為他點一盞歸家的明燈。
夜色岑寂,溫淺緩緩穿過庭院,庭院裏的臘梅花與茶花早已經凋謝,四月的海棠在枝頭結出一嘟嚕一嘟嚕的水紅花苞,這樣美麗的景致,她應該是喜歡的,可惜沒看見。
他靜靜佇立在花樹下,過往甜蜜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重溫著曾有的幸福。
微涼的冷風吹過來,簌簌的枝椏將風分離撕裂,風中飄蕩著的,回憶的破碎的,都是夢。而樹下的人還在遙望遠方,盼著夢裏的那張麵孔,回家。
Star,讓我找到你,讓我帶你回家。
※※※
Z市,天氣晴朗。
時間在婚禮的籌備中過得很快,一晃便四月二十號了。
婚禮基本準備周全,隻差兩件事未完成。一是還沒去民政局領證,二是未正式對外界發出通告。前一件事是因為樊歆的身體未全好,後一件事是慕春寅還沒安排。一方麵他擔心過早泄露婚禮消息會節外生枝,比如榮光的某人發難搶婚……他並不畏懼對手,但他希望一輩子一次的婚禮,全程順利,不留任何不快。
另一個原因是他想讓樊歆以一個轟動的姿態驚豔整個圈子。不露麵則以,一露麵就是石破天驚的“慕太”!嗯,想想當榮光那誰誰得知這消息後的表情他就痛快!
於是痛快的某人吹著口哨上了二樓,興致勃勃看著自己的新娘子試禮服。
幾套禮服都已定做好,皆是純手工打造,一針一線,一珠一花,無一不精無一不美。看著樊歆拖著長裙的優美身姿,慕春寅忍不住拿著相機在旁拍了幾張。
歐式立鏡前的樊歆拿手擋他,“你別拍。”閑暇時他一玩單反就喜歡拍她,吃飯拍睡覺拍,這次連試禮服都拍。
“你身子沒好拍不了婚紗照,還不許我過過手癮?”慕春寅放下單反,從背後摟住她,他的衣襟貼著她的背脊,雙臂環過她的肩,順著她的胳膊握住她的手,呈一個半鎖著她的O型,據說這是一個在心理學上隱含霸道的姿勢——擁抱之人不僅想在身體上親昵對方,更渴望占有對方的精神與靈魂。
樊歆微微一僵,但沒拒絕,她視線一轉,去看麵前的鏡子。
大幅立鏡清晰的投出兩人的身影,他麵容俊美長身玉立,而她身姿窈窕容顏妍麗,那拖尾的禮服逶迤在地板上,像盛放的花。他將臉貼在她臉上,笑著道:“等去希臘度蜜月我可要找個團隊好好補拍。”
他潮熱的呼氣拂在她的耳垂,樊歆不動聲色往後靠了靠,避開了他的耳鬢廝磨。
他並未發覺,又說起另一件事,“婚禮隻剩四天就到,還不去民政局?”
他三番五次催她領證,都被她以身體不適往後延。眼瞅著再拖不下去,樊歆倏然抿唇一笑,“你要是帶我去看電影,我就跟你去領證。”
“看電影?”慕春寅的臉色浮起警惕,視線落在樊歆的臉上,隨即微怔。
樊歆笑盈盈扭頭看他,唇角梨渦甜甜蕩漾,微翹的嘴角透著少女的嬌憨,似回到十四歲之前兩人的親昵依戀。陽光打在她身上,為她沐浴上一層蜜色的光,燦爛得直晃他的眼。
慕春寅刹那恍惚——她有多久沒有對他笑過了?自湖心島那晚以後,她便被陰霾籠罩,此番突然展顏,簡直不亞於陽光推開厚重烏雲。他心中歡喜,方才的疑惑一掃而空,問她:“怎麽忽然想看電影?”
她低頭撥動著禮服上的腰帶,寶藍色的絲緞將她指尖襯托得白皙如玉。她說:“明天王導的電影不是上映嗎?他是我師父,我答應過要捧場,不能失信。”
她這要求合情合理,慕春寅思索片刻,回答的話卻像一場交易,“那好,明天上午我帶你看電影,下午你就陪我回Y市領紅本本。”
樊歆眸光微閃,經過短暫的沉默,她頷首,“好。”
※※※
入夜,慕春寅像往常一樣同周珅開視頻會議,公事完後慕春寅無意說了明天去看電影的事。
話嘮周珅一反常態的沉默,他在視頻那邊抽煙,連吐出幾個煙圈後他說:“春春,我覺得樊歆不正常,說句粗魯的話,你別嫌難聽——沒有女人會心甘情願嫁給強.暴她的男人。”
慕春寅垂下眼簾,手摸到煙與打火機,蹭地一響,跳躍的火苗燃出煙草的香氣。
周珅道:“其實你自己也察出有問題吧!她幾乎沒有結婚的喜悅,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慕春寅含著煙沉默,他不是傻瓜,他察覺的出來,在她許多個淡漠或勉強的瞬間。
須臾他說:“也許她雖想通了,或許是認命了,但心裏還有氣,畢竟湖心島上我做了那麽混蛋的事。”
周珅道:“話是這麽說,但還是不正常,她沒日沒夜就愛在日光月光下一個人呆著,深更半夜都不肯回房,總覺得鬱鬱寡歡來著。”
慕春寅神色黯然,“前些天我讓汪和珍想法子開導她,好問歹問,她就說了一句話,說她害怕回房。”
“怕回房間?”周珅不解,“為什麽?”
“我不知道,她不肯再說,我也不好強迫她……隻能在她床旁添了個沙發,夜裏睡在沙發上陪著她,以免她害怕……”
周珅歎了口氣,說出自己的擔憂,“春春,假如她不想嫁給你,而是有了其他想法呢?”
嫋嫋的青煙中,慕春寅盯著指尖上那簇燃燒著的紅星,嗓音低沉而堅定,“我不能像你那樣想,我必須這樣想,或許她是真肯給我機會呢?哪怕希望隻有百分之一,我也要盡力一搏。”
“話是這麽說,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明天有什麽意外呢?電影院在人來人往的市中心商圈,出問題不好處理!”
慕春寅彈彈指尖煙,道:“情況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每天我趁她不在都有搜過她的房間,沒發現什麽異常。況且她身無分文,證件也都在我這,能怎麽逃?再說明天我會貼身陪著她,不會出問題的。”他接著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而且那條項鏈做好了,明天出門我就將係統打開。”
他從屜子裏掏出一個首飾盒,晃了晃,“就是這條,來自哥倫比亞的以愛之名。”
周珅睜大眼,“我去!你還真實施了!”旋即他如釋重負,“那你給她戴著去電影院吧,我就等著做伴郎喝喜酒了。”話落他似乎有些於心不忍,補了一句:“等她的心穩下來,你就別再給她戴這個,她又不是犯人!”
“我知道不對,可我沒法子,以後我會好好對她,我什麽都給她,什麽都依她,隻要她高興。”
“她要盛唐,要你的全部家當,你給嗎?”
慕春寅笑了一聲,不知是悲涼還是幸福,“盛唐算什麽,她現在就算給我心窩一刀,我也心甘情願受著。”
“我算是知道了!”周珅在視頻那端狠吸了口煙,“放修仙小說裏講,她就是你的劫!”
慕春寅嗤嗤笑起來,也抽了一口,“是啊,隻有她能渡我。她要是不渡,我寧可死了的好!”
周珅跟著笑,說出了心底話,“春春,以前我老想不通你對她的感情,世上的愛情比比皆是,可你對她遠超正常範疇……現在我明白了,你就是個瘋子!一個瘋狂的情種!因為不被愛,所以可怕又可憐!”
“誰說不是呢!”慕春寅笑了笑,將煙頭擰熄,旋即拿起首飾盒說:“不說了,我回房去陪她。”
※※※
臥室燈光明亮,但樊歆並不在房間,她仍坐在露台上看天上的星星,慕春寅走過來,給她肩上搭了件衣服,笑著問:“這麽晚了,還不回房睡?”
這一個“房”字讓樊歆扭頭回看通亮的房間,眼神穿過臥室抵達洗浴間,那米色的浴缸、米色的瓷磚,熟悉的像回到曾某個可怖的場景……她瞳仁微微一縮,扣緊了掌心。
末了她克製住心頭的抵觸,將頭低下去,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進了房,慕春寅笑著將手裏錦盒遞給她,“慕心,送你的新婚禮物。”
樊歆低頭,就見烏緞上托著一枚碩大的綠寶石項鏈,質地是上好的哥倫比亞祖母綠,色澤濃翠豔麗,切工完美圓潤,直徑起碼有三厘米,在燈光下流轉著幽然的光。
慕春寅將項鏈戴到樊歆脖子上,一麵調整著鏈子長度一麵說:“這項鏈是很久前為你定做的,叫“以愛之名”。”
墜子戴在脖頸上,冰涼而沉甸,像個枷鎖,樊歆任由他戴上。
某個瞬間她不經意扭過頭,撞入一雙驚愕的瞳仁裏——她的臥室門半敞,赫祈從門外經過,應該是去樓下泡咖啡的。他目光落在樊歆脖子上,有些古怪。
在慕春寅沒有留意的角度,他衝樊歆輕輕搖頭。
未等樊歆讀懂赫祈的眼神,慕春寅拿來了鏡子,指著鏡子說:“看你戴這項鏈多配!”
她回過神來點頭,道:“是挺好的。”
再扭頭回去,門外赫祈已經不見了。
……
洗漱完後樊歆躺到床上,慕春寅像平常一樣,睡在她床畔的沙發上,慕春寅伸手去按關燈鍵,床上原本無甚表情的樊歆突然出聲:“別關燈!”
“哦,差點忘了。”慕春寅收回了手,這些天樊歆睡覺一直不肯關燈,似對黑暗有著深深恐懼感。大概是方才失了態,樊歆對慕春寅說:“你回房睡吧,睡沙發不難受嗎?”
慕春寅歪靠在沙發上笑了笑,“你要是心疼就讓我到床上去睡吧。反正咱倆明天就結婚了,以後天天都得睡一張床。”
他笑著看她,似在說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又似是不動聲色的試探。
樊歆眸光一緊,最後卻迎著他試探的眼神攤開被子,“你上來唄。”
她大大方方答應,慕春寅滿意地笑起來,脫下外套鑽進被子,伸手去摟她。
當他的手擦過她脖子的刹那,她忽地顫栗了一下,她將他手推開,說:“我還在養傷,你不能……”
她後麵的話沒說,轉過了臉去。
慕春寅當然知道,醫生早對他千叮萬囑。再說他也沒想過這碼事,他隻是想看看她的反應而已,都說女人的床代表對男人的態度,肯讓對方進被窩,那就是接納。
她毫不猶豫同意,他已經心滿意足,哪還會想更多。
但話題說到這,他也想起湖心島的事,那晚他喝了酒,瞥見那件情趣內衣,無法控製的臆想出她與其他男人廝磨的片段,他徹底失去理智,做了這一生中最混賬的事。
後來汪和珍承認那是她的衣服,他恨不得甩自己兩巴掌,他冤枉了她,那是她的第一次。
他心中有愧,在被褥裏握住樊歆的手,“那晚的事,對不起……”
這話不亞於揭開一道傷疤,樊歆將臉埋在被子裏,安靜的房間裏隻聽見她的氣息,並不平穩,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麽洶湧的情緒。
他拿手摩挲著她的手背,試圖安撫她的不安,“你別害怕,以後沒你允許,我不會再碰你。”
她沒有回話,黑暗中彼此緘默著,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是慕春寅開口打破這安靜的,“慕心,我們談談。”
他從未用這樣的口吻同她說過話,從前兩人沒鬧矛盾時,即便心平氣和他也是吩咐的口氣,這樣的尊重與鄭重,還是第一次。
黑暗中她默了默,說:“你說。”
慕春寅道:“我跟你坦白,溫淺這段時間其實在找你,慶典的事應該不是他的本意,事後他有對媒體澄清,否認了跟莫氏聯姻。”
樊歆微愕。慕春寅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說:“我沒這麽好心幫情敵。我如實跟你說他的狀況,隻是表明我對你的誠心。我讓你在客觀清楚的情況下了解這個事實。”
“什麽事實?”
“你跟他就算沒有我,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實。”慕春寅的聲音充滿篤定,“你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跟溫氏合作多年,再清楚不過,在那個封建、腐朽、陳舊又不可一世的老氏族裏,每個人都沉迷在過去的光輝,做著紙醉金迷的夢。溫雅野心勃勃的想要複興溫氏,將自己與家人都當作籌碼,她一心想自己的弟弟找一個門當戶對,甚至更高規格的對象,你覺得你符合她的要求嗎?”
“除了她,還有溫氏的元老。這麽說吧,溫氏是個奇怪的集團,除了強勢的女王溫雅外,還有一群同樣棘手的元老,這些人都是溫氏血脈分支,在輩分上溫淺稱他們為世叔,他們雖不像女王君臨天下,但他們分別掌握溫氏大權……而溫淺就像是未來的儲君,我承認他有能力,但溫氏情況太複雜,絕非一人之力能夠扭轉,隻要女王和元老存在,溫淺就會活在束縛裏,他不可能自由自在跟你在一起。”
“我能肯定的說,溫氏不會接受你這樣的媳婦,因為溫淺的父親溫橫曾愛過一個平凡的女人,可這女人懷孕時,那些自認為擁有貴族血統的溫氏族人,擔心普通女人生出來的孩子會辱沒溫氏門楣,竟趁溫橫不在,活活將女人打到流產。”說到這慕春寅嗤笑一聲,“外界都說是企業的經濟壓力導致溫橫自殺,其實不全是,這男人是個情種,孩子沒了後,那女人自殺了,他跟著殉情跳樓。”
樊歆倒吸一口氣,似也沒想到溫氏這樣迂腐絕情。
“我跟你說這麽多,是想告訴你,每個溫氏繼承人的命運都不在自己手裏,他們背負著家族三百年的使命,強勢如溫雅,也逃不脫為保住企業而在十九歲嫁給老頭子的命運。同理,溫淺也無法擺脫這種命運,如果你們勉強在一起,你們的孩子,能不能在溫氏的歧視中活下來是個問題,就算活下來,無非也是重複著每一代溫氏繼承人的痛苦——用一生的精力,去振興一個幾乎不可能的舊夢。”
“而就算溫淺有能力力排眾議讓你進門,婚後你也不會快樂,因為溫氏不可能容忍未來的當家主母拋頭露麵做一個戲子,你得放棄你的愛好、夢想、追求,做一個循規蹈矩的豪門媳婦,你能忍受嗎?”
“而我相反,我是盛唐的掌權人,沒有人能束縛我,我能隨心所欲掌控我的人生。婚後你可以自由自在做你想做的事,以後咱倆有了寶寶,他會開開心心長大,不背負任何壓力……這樣不好嗎?”
緩了緩,他總結道:“很明顯,比起溫淺我更適合你。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愛情,但我們一起長大,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再說,過去你對溫淺灰心絕望時,不是打算一輩子不嫁人,專心照顧我嗎?既然都是一輩子,照顧我跟嫁給我有什麽區別?”
“我知道,過去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從前我在爸媽的事情上無法釋懷,總遷怒與你,現在我又害怕你再次丟下我一個人,對你患得患失……我會去看心理醫生,慕心,請你幫我一起克服這個心理障礙……”
他轉過頭看她,等著她的回答。她仍抿唇一言不發,須臾她掀被子起身,“你讓我想想。”她穿衣下了床,“你先睡吧,我有點餓,下去喝點熱牛奶。”
她推門出去,身影漸漸沿著樓梯往下消失不見。
※※※
通亮的廚房內,樊歆用攪拌棒攪著牛奶,濃濃的奶香四溢,她的腦子卻有些亂。指尖無意觸到脖子上的綠寶石項鏈,驀然想起赫祈的反應,她將項鏈取了下來,放在手中端詳。
祖母綠的寶石墜子折射出深邃的光,無論哪個角度觀賞都完美無瑕。反麵珀金底托也做的極漂亮,不單工藝精致,還獨具意義的雕刻著她的名字。
她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將廚房燈全開,便將墜子翻來覆去的看,果然,強光下瞧出鉑金上有一道劃痕,淺到可以忽略不計。那劃痕還很新,應該就是這兩天的造成,像被尖銳的物件劃過——怪了,慕春寅一直把它收在錦盒裏,錦盒裏是海綿底層,怎麽會造成劃痕?而若是人為的,既然這麽貴重,誰會舍得在上麵留下劃痕?
莫非這墜子裏有東西?!
她的心忽然突突地跳,抬頭見樓上慕春寅沒動靜,她向左一拐,步入雜物間。
她在抽屜裏翻出一個手電筒,這是個特殊的手電,名為寶石專用強光筒,是周珅不小心留下的,他喜歡賭石,常花大價錢購買玉石毛坯原料。為了觀察厚厚的毛坯裏是否有玉,他會拿這個電筒往裏照,電筒是正宗的德國貨,效果全球頂尖,光強到可以穿透渾濁的石層看見玉。
樊歆關了雜物房的燈,眼前視線瞬時陷入黑暗。
黑燈瞎火中她打開強光手電,一束細而刺目的光如電般乍現,她舉起綠寶石,向著那束光放去。
激光般的光束瞬間貫穿整個綠寶石,寶石深處肉眼看不到的細小物什赫然展現,她的臉色一變。
她慢慢蹲下身去,在黑暗中捧著綠寶石露出諷刺的表情。
嗬,果然是以愛之名。
以愛之名,囚禁她。
※※※
五分鍾後,樊歆回房,若無其事躺回了床上。慕春寅似是察覺到她的古怪,斜靠在床頭瞅她,最後將目光落在她領口處的綠寶石上。
項鏈好好的戴在那,閃著幽然的光,像是夜貓深碧色的瞳,不見任何異樣。慕春寅放低了警惕,將視線轉移到樊歆臉上,問:“怎麽喝個牛奶那麽慢?”
“太燙了,等它涼了會。”
慕春寅語笑盈盈,“味道怎麽樣?這可是新西蘭的一手奶源直接空運過來的。”
“還不錯。”
話剛落,樊歆眼前人影一晃,慕春寅的臉湊了過來,鼻尖蹭在她唇上,似乎在嗅她唇上的氣息,他說:“據說這牛奶很香,我聞聞。”
兩人的唇隻隔著幾厘米的距離,反正樊歆真喝了牛奶,就任由他聞。他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臉上,說:“真的很香,下次我也試試。”
她避開臉,說:“你不是討厭喝牛奶嗎?”
“可看你喝,覺得很美味。”他說這話時盯著她唇,凸起的喉結微微哽了一下,好像真的很饞,卻不知是在饞牛奶,還是饞她。
果然,他眼眸在昏黃的壁燈下越發灼亮,他湊近了她說:“慕心,我想親你。”這些天他都很規矩,哪怕她答應嫁給他,他也沒做任何出格的事,兩人連擁抱都很少,但如今並肩躺在一張床上,滿屋繚繞著她的香氣,他再控製不住。
樊歆拉起被子捂住臉,“不要,我咳嗽呢。”說著真咳嗽了兩聲。
他一聽她咳嗽立馬緊張起來,拿手給她順氣,過會見咳嗽停下來,討好地說:“我輕輕的親,保證不讓你難受。”
見樊歆不答應,他漂亮的眉皺起,孩子般嘟囔,“明天就要結婚了,我親一下都不行嗎?”
他將結婚兩個字咬得重重的,讓人分不清是抱怨還是試探。樊歆怔了會。
便是這一鬆怔,慕春寅趁機湊了過來,拉下她臉上的薄被,將唇印在了她眉間。
很輕的吻,潮濕,細膩,綿長,如春雨霏霏夏露微涼。樊歆沒有動,在這溫柔的親昵中激烈糾葛。
他的唇終於放開,她鬆了一口氣,誰知眼皮上一熱,他又將唇印到了她眼皮上,他的唇隨著溫熱的氣息遊走,漸漸移到鼻尖、臉頰、耳廓,他的動作從未有過的輕柔。
而樊歆的感受截然相反,她緊繃著身體,仿佛那吻不是吻,而是一條長著細腿的毛蟲在蠕動,軟軟的,毛毛的。
嘴唇突然一緊,有柔軟之物貼了上來,樊歆埋在被子裏的手猛地捏住了身下的床單。
她不能拒絕,如果他是試探,橫豎她做戲了這麽些天,就當這是最後一場戲。
她放鬆情緒,任由慕春寅吻著,幽幽的光線裏,她穿著彼得潘小翻領的純棉睡裙,烏黑的長發鋪泄在枕上,肌膚粉潤,長睫低垂,像一個安靜的娃娃。
慕春寅的吻原本是溫柔而清淺的,手也隻是牽著樊歆,大概覺得這樣還不夠,他開始行動,左手沿著樊歆的胳膊摟住她的腰,右手上移捧住她的臉,許是身軀的擁抱讓彼此更加親昵貼合,他的情意愈發濃烈,親吻漸漸加深,從最初的淺嚐到深入輾轉,專注的投入。
大概是她的毫不回應讓他察出了異常,吻到一半他突然抬頭,幽暗中他的眼睛像是夜空裏的墨色瑪瑙,他深深看著她,問了一句話。
“慕心……你還愛不愛我?”語氣有些忐忑。
樊歆凝視著他,不說話。慕春寅等了半晌,眼神漸漸暗淡下去,啜喏著道:“不愛也是應該的……我做了這麽多混賬事……”
“那天……很疼吧!”他伸手輕撫她的臉,口吻有濃重的歉然,“是我不好,我以後不會了,以後我都輕輕的……”
唯恐她不信,他輕吻她的額,帶著補償般的愛憐,低聲軟語,“這些天,我好擔心你再也不理我,晚上都不敢睡,一直看著你,生怕一閉眼你就沒了……”
他低頭將吻往下移,他含著她的唇,像含著一件珠玉,小心翼翼輕柔輾轉,親吻的間隙呢喃著她的名字。
黑暗中那一聲聲“慕心,慕心,慕心……”回響在靜謐的房間,反複單調的兩個字,卻含了千言萬語,似是誰將年少的過往水晶般捧在手心,摒著呼吸,每一聲都輕輕地,低如夢囈,
那一霎,鎮定許久的樊歆眼眶猛地一熱。
旋即她別過了臉,強壓住所有心緒,對自己說。
最後一吻,殺青戲,告別式。
☆、第109章 Chapter109 脫逃
翌日小雨淅瀝,兩人是九點半到的電影院。
電影還有半小時開場,兩人便去了電影院樓下的商城閑逛,路過某珠寶店樊歆看中了一對黃金鐲子,一指粗的扁圓鐲子,刻著老式的龍鳳跟牡丹花,這是滿大街都有的款式。慕春寅不解,“這麽土的款式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我給你定做的那個粉鑽手鐲。”
樊歆的視線仍落在櫃台裏的鐲子上,剔透如水晶的玻璃櫃台,整排黃金飾品在燈下明晃晃閃她的眼,她說:“這不一樣,黃金是傳統,結婚都得戴這種鐲子,配中式紅色敬酒服很喜氣。”
她話落淡淡一笑,久病寡白的臉竟露出一抹紅暈,似白玉裏添了一絲翡色。慕春寅見她對自己笑,不由喜上眉梢,立馬讓服務員將鐲子送了來,樊歆挑了兩隻,套在纖細的腕間,她最近瘦了許多,寬大的鐲子幾乎掛不住,然而她卻眯眼笑起來,說:“挺好。”
結賬刷卡時店店員認出兩人,驚得嘴都合不攏,一個勁點頭哈腰,“慕總好!樊歆小姐好!”
慕春寅摟著樊歆笑得如春風拂麵,反正下午就領證了,這消息再沒什麽好隱瞞,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什麽樊小姐,她是慕太太,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這頭條新聞讓全店驚在當場,而慕春寅已笑盈盈摟著樊歆上了樓。
……
電影終於開場,慕春寅將這家影院包場,所以碩大的影院裏隻有他與她。
是部喜劇片,樊歆看入了迷,連手中零食都忘了吃。她看的投入,身旁一道目光也看她看得投入,樊歆扭頭問慕春寅,“你不看電影老看我幹嘛?”
慕春寅托著下巴看她,理直氣壯道:“你是我媳婦、我太太、我老婆,我為什麽不能看?再說了,這電影有什麽好看,哪有我媳婦好看!”
樊歆:“……”
隨後她繼續看電影,而慕春寅繼續看她。他漸漸不滿足這樣單看,他把她的手牽過來,一個人自娛自樂,一會親親她的手背,一會咬咬她的指尖。他甚至還用嘴叼了一顆話梅,慢慢送到她唇邊,卻被她嫌棄的拒絕,“沾了你的口水我才不吃。”
慕春寅笑嘻嘻自己咽了,說:“你嫌我我可不嫌你,要不你這樣喂我一顆?”
樊歆將他湊近咫尺的臉推開,“我不要,肉麻死了!”
慕春寅眯眼笑,“我就要。”
跟自己心愛的人肉麻,是一件多麽令人歡喜的事。
……
一個半小時後電影放完。許是看電影的氣氛太好,兩人都很放鬆,有說有笑的出了場。
兩人走出播放廳後,樊歆捂住肚子蹙眉道:“那爆米花是不是有問題,我肚子有些痛,我要去洗手間。”
她說著往廁所走去,手卻被慕春寅握著不鬆,慕春寅看她的眼神透著忐忑與質疑,最後他目光鎖住她鎖骨上的綠寶石項鏈,項鏈戴得好好的,沒有任何異常。
他神色放緩,笑著道:“讓汪姐陪你去,我在這等你。”說著遞了一個眼神給候在一旁的汪和珍。
樊歆眸底閃過複雜的情緒,末了罕見地跟慕春寅開玩笑,“好啊,我頂多去一刻鍾,你可不許背著我看美女。”
慕春寅不顧眾人在場親她的發,“怎麽會!我看你都看不夠,哪有時間看那些歪瓜裂棗!”
樊歆微笑著向他揮手,跟汪和珍沿著前方走廊拐去洗手間。
這是一個老式的影院,衛生間比較小,剛剛一場電影結束,許多人來方便,廁所擠滿了人,汪姐沒地方站,便守在衛生間門口等候。前幾分她還衝裏麵時不時喊樊歆的名字,樊歆應了聲,還用痛苦的聲音哼唧著:“汪姐,你要多等一會,我肚子好痛……”
汪和珍後麵就沒再催,反正這衛生間隻有一個門,她眼睛不眨的盯牢這裏,樊歆就算有什麽別的想法,也走不掉。
打定好主意,她守在門口盯著進出的人群,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五分鍾,十分鍾,十五分鍾,人群絡繹不絕的來,又絡繹不絕的去,一刻鍾後她還沒看見樊歆出來的身影,便衝裏麵喊了一聲。
洗手間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與衝水馬桶嘩啦啦的水聲,就是沒人回應。她又喊了一聲,依舊沒人回應。
她的心陡然一沉,轉身衝進廁所,可樊歆剛才蹲著的最後一個馬桶位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汪和珍腦袋嗡地一聲響,天旋地轉!
……
電影院的休息隔間內,汪和珍幾乎是腳下踩著風火輪衝進去的,“慕總,樊歆不見了!”
慕春寅的臉在一刹晴轉陰,不可置信地道:“她竟然真的……真的……”他像是找不出何時的話形容這一刻的感受,胸脯劇烈的起伏,臉色有些發白。
他隨即拿起手機,“我是慕春寅,迅速封鎖春風廣場所有通道,把各角落所有監控給我調來。”
五分鍾後,慕春寅站在安保中心,看著各大出口的監控,幾個安保人員在向他匯報情況,“慕總,我們查過那個女洗手間,那洗手間後麵有個小門,平時專門供保潔員倒垃圾進出,而小門剛好通向安全通道,樊小姐應該是經過安全通道走了。”
慕春寅抿唇不語,剛才他已在安全通道的監控上看見了樊歆衝出去的身影。
他指著視頻問:“從這個通道出去,最近的交通樞紐是什麽?”
“旁邊有個地鐵站和公交站,再遠一點,還有一個長途汽車。”
汪和珍在旁臉色緊張,“這麽多交通樞紐,隨便去任何一個,就不好找了。”
慕春寅沒有她的緊張,他臉上多的是忿然與失落,旋即他撥出去一個電話,嗓音冷冽的下令,“讓信息部開啟定位係統,還有監控功能。”
那邊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音,似乎在操縱什麽機器,過了會他說:“慕總,目標剛出愛民路,正快速向紫林路轉去,應該是搭乘了的士類的交通工具。”
慕春寅扭頭看向安保領隊,“紫林路離哪個樞紐最近?”
安保隊長答:“長途汽車站。”
慕春寅對著電話道:“你們繼續盯,一秒鍾都不要停。”
他說著迅速撥出第二個號碼,“讓汽車站的人做好準備,如果看到一個穿紫色風衣,黑色高跟鞋,背米色挎包的年輕女人,務必攔下,但不能傷她。”
那邊得令,慕春寅掛了電話,頎長的背影拖在地上,步伐利落的走出監控大廳,“去汽車站。”
……
商圈的交通狀況總是格外堵,汽車行駛在通往車站的道路上,慕春寅一直擰著眉,不時打電話向各路下著指令。
信息部的來電:“慕總,目標在汽車站後方,應該是在車站路口等車出來。”
慕春寅唇角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很好。”
他馬上撥出另一個電話,“讓工作人員去汽車站後方通道,將人給我看好。”
汽車站那邊的聯絡員片刻後回應,“慕總,後門我們查過,可沒看到您說的紫色衣服的女人。”
他這話還沒說完,信息部的電話突然響起,“慕總,目標已經上了一輛車,車子正向出市區的柏林路駛去。”
慕春寅皺眉自語:“這麽快就上了車?”又問:“能看到是上哪輛車嗎?”
“監控頭好像被擋住了,看不見。”
“被衣領擋住了嗎?”慕春寅思索著,將通話切換到車站,“你們剛才有幾輛車從後門發了出去?分別是通往哪裏的?車牌多少?”
“隻有一輛雙層大巴發了出去,車牌號是浙H00534,發往天津。”
“讓車上的副駕駛看看,座位上有沒有一個穿著紫色衣服的年輕女人。”
等了片刻,聯絡員道:“的確有,長頭發,背對著我們在睡覺。”
慕春寅鬆了口氣,“那就是她了,讓副駕駛盯緊她,千萬別讓她半路下車。”
“好。”
結束電話後,慕春寅靠在車窗旁,若有所思。後座汪和珍問:“慕總,咱現在是去把大巴在半道截停,再上車把樊歆找回來嗎?”
“當然。”
汪和珍躊躇著,“這樣會不會不妥當?一來現在是在人來人往的馬路,咱把大巴車攔截,一群人衝上去,會不會造成人群慌亂?第二,樊歆好歹是個公眾人物,眾目睽睽下咱們把她像抓犯人般逮回來,這事一旦報了出去,她可就得成為笑柄了。”
慕春寅揉了揉太陽穴,須臾他再次撥電話給信息部,“我們的定位係統保證不會出錯?”
對方幾乎是拍著胸脯,“您放心吧慕總,三十多顆衛星在天上看著呢,絕不可能出問題。”
慕春寅掛了電話,扭頭吩咐司機,“去天津。”
汪和珍驚訝的看著他,“慕總,去天津?”
“嗯,我們跟著大巴一路去天津,我接她下車。”慕春寅眸裏一半苦澀一半希翼,“車上十幾個小時,也許她冷靜下來,想起我的好,就回心轉意了呢?”
※
隨後的時間裏,慕春寅的車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大巴車。
通往天津的高速公路漫長到看不到盡頭,蜿蜒著像要伸到天邊。路上一直在下雨,越往北走雨勢越大,嘩啦啦的雨穿越這灰蒙的天地間,砸在車上劈啪作響。
車裏寂靜無聲,氣氛像是頭頂烏鉛色的雲層,壓抑到極點。慕春寅倚在副駕駛上,對著窗外雨幕沉默。
這樣大的雨,讓他再次想起湖心島狂風驟雨的那一夜。其實他厭惡這些回憶,就像他厭惡那時的自己,簡直麵目可憎。
那天他徹底瘋了,他把她困在浴缸,又箍又咬不住□□,她推他打他求他,哭得喉嚨都啞了,他卻無動於衷。最後她氣若遊絲地說:“慕春寅……我恨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他在她絕望而憤恨的眼神中跌跌撞撞離去,那一刻她還浸在水裏……他無法直視她當時的痛苦,正如他兩個小時後進房時,她沉浸在冰冷的水裏,仰著頭,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花板,如一隻窒息的魚。
也許那時她對他的心就死了,是他用暴戾親手將她淩遲。而這些日子的巧笑倩兮溫順安靜,是她決絕的告別式。
壓抑的車廂裏,慕春寅緩緩捂住了臉,遮住麵上極端的痛苦之色。
※
車子在十幾個小時後抵達天津,此時是北京時間淩晨三點。
大巴停在天津市長途客運站外,天津沒有下雨,淩晨的夜幹燥而陰冷。慕春寅隔著十步的距離等候在大巴車外。
大巴裏麵的溫度高,透明的車窗都被模糊上水汽,看不見裏頭乘客的相貌,隻隱約見一道紫色身影從車座上起身,跟著人流往車門走。
慕春寅的視線隨著那紫色身影慢慢遊移,終於,那道身影走到門邊,抬步下來。在看到衣角露出車廂時,慕春寅的眼神越發凝住,透著忐忑與希翼。
下一刻,所有的希望陡然熄滅。
那紫色的身影,根本不是樊歆!
☆、第110章 Chapter110 找尋
淅淅瀝瀝的梅子雨下了十來天,Y市陰沉沉的天氣,一如盛唐大廈裏壓抑的氣氛。
大廈裏的盛唐員工這陣子都噤若寒蟬,自從近一個月前樊歆,哦不,是老板娘失蹤了後,慕BOSS便陰晴不定暴戾無常,幾乎每天都有員工被他炒魷魚。
是的,樊歆失蹤了,如人間蒸發一般,無論慕春寅如何天上地下尋,就是一無所獲。
當然,找她的不止慕春寅,還有榮光的少董。
雙方為了找她差點就大打出手,慕春寅堅定稱樊歆是自己太太,而榮光少董則反擊此說法壓根子虛烏有。
除了與盛唐的矛盾不斷升級外,榮光內部的矛盾也越發尖銳。眾所周知,溫少董除了是位藝術家外,更是一個集團的準掌舵人。至於這“準”字,各路媒體提及時態度都很微妙。據說封建保守又重男輕女的溫家,在前任董事長離世時,隻留了極小財產給長女溫雅,而最要緊的股權則給了唯一的男丁溫淺,隻不過那時溫淺年幼,便由溫雅代為持股,說穿了溫雅是以攝政王的身份掌控溫氏。
照理說,當真正的繼承者溫淺長大成人後,溫雅應將權力還回,可溫雅及集團內閣卻以溫淺尚過年輕,曆練不足等理由,遲遲不放權。而溫淺大抵是感激長姐的養育之恩,也從未開口催促,任由長姐君臨天下。
媒體們原以為溫氏少董會一直這麽放任下去,誰知自訂婚烏龍事件後他一改從前的態度,開始活躍在董事會的各大場合,參與各種重要決策……相較從前的低調著實反常。有明眼人看了出來,榮光少董這似乎在為□□做準備呢。
這猜測沒錯,成年後隱忍十餘年的溫淺開始了自己的政變,而且誰都未曾料到,那個端坐於高雅殿堂、有著修長十指清雋容顏,永遠從容不迫撫琴作曲的男人,一入商海,會這樣雷厲風行大刀闊斧——當然,這是後話。眼下局勢隻是剛剛拉開序幕,眾人難測結果,注意力還詫異在他的動機之上,他隱忍了這些年,從未流露出對權力的渴望,這番扭轉實在怪異。
對此商圈裏流傳著兩種說法,一是他不滿家族打壓已久。他自成年後參入溫氏決策層起,就與長姐及元老在集團發展戰略上意見南轅北轍,董事會固守著過去陳舊的模式不肯變更,而溫淺的目光則投向新技術的改革與開發。元老們恐慌溫淺的變革會導致溫氏動蕩,一直想方設法阻礙打壓,而作為溫淺唯一嫡親胞姐的榮光最高管理者溫雅,對此卻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用打太極的方式將製衡之術使到極致……元老的阻礙及長姐的牽製,壓抑著溫淺的才華與抱負,隻不過他生性深藏不露,饒是內心波瀾激蕩,仍是不動聲色布棋設局,隻待一有機會便衝破包圍絕地反擊。
第一個原因有模有樣,第二個則更讓人遐想翩翩。據說這位看似清高孤傲的溫氏少董,入了商海讓人刮目相看,入了情海更是癡心絕對。因著家族極力反對他與知名女歌手樊歆的戀情,更曾上演“被訂婚”鬧劇,導致樊歆誤會之下傷心遠走,如今音訊全無……為了挽回心愛女人,也為了給自己的戀情鏟除障礙,他隻有用強有力的方式取得榮光決策權,才能掌控個人幸福。
而提到樊歆,好事者則更多,她莫名失蹤不僅讓盛唐榮光兩大集團齊齊尋找,更惹得兩大集團的核心人物隔空對嗆,榮光少董當著媒體的麵說樊歆是自己名正言順的戀人,更毫不遮掩用了深愛一詞來形容……旋即盛唐總裁便召開記者會,他的話直接坦白又鋒芒畢露,他說樊歆是他慕家的養女,從小就被當做兒媳婦看待,早就是順理成章的慕太了,由不得什麽阿貓阿狗來深愛。
對此溫淺隻是嗤笑:“慕太太?結婚證呢?婚禮呢?有什麽證據證明她是慕太?還有,誰規定收養了小孩,就能剝奪她的人權包辦她的婚姻?”
盛唐拿不出證據,卻更□□裸的嗆聲榮光,“少董先生有什麽資格來質問?一個早就分手的過氣前任,瞎蹦躂什麽!”
榮光則借記者的口對嗆:“我與歆歆從未分手,我們都視對方為世上不可替代的存在,雖然曆經誤會,但從未想過要分開。”記者還留意到少董的手機主屏背景是與樊歆的合影,照片上兩人穿著米□□侶毛衫,拿著奶茶貼臉相擁,甜蜜極了。而少董在采訪完畢後,低頭看了手機良久,最後輕輕伸出手去,摩挲著屏幕上那張嬌俏的笑臉。
……
Y市那邊兩男爭一女的局勢越演越烈,幾乎有大動幹戈的兆頭,而千裏之外的雲南,五月底的大理卻一派安詳和睦。
與Y市陰雨霏霏不同,雲南晴空萬裏,春光盎然,姹紫嫣紅的花點綴著這偏僻的小鎮,一派生機勃勃。
天空湛藍如洗,靜謐的湖畔綿延出茵茵草地,一個年輕的長發女子正踮腳旋轉,緋色裙角翻飛在陽光下,像盛開的花。
不遠旁的草地上,另一個女子懶洋洋坐在地上,明淨的湖水倒映出她的模樣,與舞蹈的那柔美女子相反,坐著的這個五官英挺,短發利落,穿著朋克風的外套與板鞋,隻是左手上包著層厚厚的繃帶,似乎受過傷,動作有些不便。
須臾她用沒受傷的手朝跳舞的女子丟瓶水過去,“停停,跳了這麽久,歇會歇會!”
跳舞女子的舞姿終於停了下來,說:“回去吧,你的手該上藥了。”
“好。”坐著的女人站了起來,兩個女人並肩沿著湖畔往前走。清風颯颯中,兩人身影漸漸隱去。
——這兩人便是失蹤已久的樊歆與終於尋到她的莫婉婉。
☆、第111章 Chapter111 雲南
須臾她用沒受傷的手朝跳舞的女子丟瓶水過去,“停停,跳了這麽久,歇會歇會!”
跳舞女子的舞姿終於停了下來,說:“回去吧,你的手該上藥了。”
“好。”坐著的女人站了起來,兩個女人並肩沿著湖畔往前走。清風颯颯中,兩人身影漸漸隱去。
——這兩人便是失蹤已久的樊歆與終於尋到她的莫婉婉。
近一個月前,慕春寅追著大巴北上而樊歆一路南下。她醞釀數天的逃跑計劃比想象中更加順利。影院地點是她選的,去年她在那參加過活動,知道洗手間後麵有個專供清潔工出入的小門,她順著門從安全通道狂奔而去,奔出商場監控看不到的馬路上。
雨天替她爭取了便利,熙攘的人流舉著傘,她在傘下擠來擠去,街道攝像頭未必照得出她,而她迅速脫掉紫色外套——她裏麵還偷穿了件黑色小外套,因為夠薄,長風衣一遮看不出來。即便用監控追蹤她,人來人往的商業街中,攝像頭無法清除捕捉人臉,也隻能從穿著判斷,而她不再是那個穿紫衣的女人,搜捕人員的注意力必然大大降低。
但她身上還有一條定位的項鏈,她想了一個障眼法,她狂奔到車站第一件事便是搜尋穿紫衣的女人,運氣很好,來往的人流中有個紫衣女人正拖著包上一輛去天津的車,她借著混亂衝進去,將項鏈塞進女人包外沒有拉鏈的夾層裏。
此後項鏈跟著這個女人,帶著慕春寅的定位係統一路北上天津。而她飛快搭上了一輛南下的汽車。
她沒有搭汽車站的車,汽車站有監控,而沒有監控的車站左後區域,魚龍混雜地有許多非法載客的黑車,這種車遊離於車站管理之外,人員來自天南海北,許多車還是□□,想要查找,一時半會不容易。
她瞅準這一點,毫不猶豫上了一輛即將出發的黑巴。
黑巴將她帶到隔壁的H市,車費五十五,她身上有兩百——這是前幾天她趁慕春寅不注意在他皮夾裏摸的,她不敢多拿,怕他發現,隻抽了兩張,此後便偷偷藏在抽水馬桶的水箱裏——被囚禁的日子,她的房間慕春寅會不定時翻查,為了藏這錢,她腦袋都想破了。
到了H市車站,她如法炮製,又上了另一輛去隔壁D市的黑巴。到了D市,她再次登上不遠G市的車。黑巴難查,查一輛就費時費力,而她輾轉數趟黑車,難度更大。
馬不停蹄到了G市她稍微鬆了一口氣,此時兜裏隻剩二十塊錢。她在車站外花十塊錢買了條廉價圍巾,搭在臉上做掩飾,隨後坐三輪車到最近的金店。
逃亡的路費不夠了,她需要錢,看電影前蓄意買的鐲子派上了用場——她才不會傻到把鑽戒賣掉,那種稀罕的鴿子蛋異形鑽,到哪都會引起轟動,百分百會把慕春寅招來。
相反,那種隨處可見的普通鐲子金店每天都會收好些個,根本引不起什麽注意,所以她早上買了兩個,賣的錢夠她用一陣子了。
拿著金子換來的錢,她去旁邊小店買了套衣服換上,故意挑的俗氣款式,極富鄉土氣息的藍底紅花上衣,肥大的黑褲子,脖子上圍著花圍巾——怎麽看都是鄉村婦女。
喬裝打扮後她隨便買了點吃的,在夜色中再次登上下一輛黑巴。
這次黑巴行駛的目的,不再是隔壁城市,而是遙遠的雲南。
通往雲南需要十幾個小時,中巴行駛在望不到頭的馬路上,夜色深如墨,除了微弱的星光,什麽都看不到。
在這條離慕春寅越來越遠的道路上,樊歆百感交集,茫然、沉重、又如釋重負,簡直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在湖心島的那夜,她終於下定決心離開慕春寅,將這二十年情分徹底斬斷。
慕春寅對她是真心,也對她好過,但他暴戾多疑的性格她無法再忍受,他的愛更應稱之為非正常的占有欲,這種占有欲讓他一次次以愛為名傷害她。除了離開,她別無選擇。
……
奔波輾轉一日一夜,她這才止住腳步,來到雲南某個邊陲鄉村裏,這是個少數民族集聚地,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有著世外桃源的美麗,卻更有跟不上時代的落後,外人想找進來,一時半會很難。
樊歆以旅遊的名義宿在某個農戶家,農戶是對慈眉善目的老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懂什麽明星,也不了解外麵的花花世界,樸實又熱情地招待著她。住在農家小院的日子,樊歆知道外人有很多人在找她,但她萬萬沒想到,第一個找到她的,居然是莫婉婉。
當莫婉婉風塵仆仆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嚇了一跳,因為莫婉婉手上包著厚厚的繃帶,顯然受傷嚴重,樊歆脫口而出,“你手怎麽了?”
莫婉婉咧嘴對她笑,“當初我老頭不是把我關在家不讓我出來嗎?我急著去找你,從二樓跳窗,結果一個不小心手摔折了……醫生說得吊著繃帶兩個月。”
那一刻曾有的隔閡芥蒂拋到了九霄雲外,樊歆瞅著莫婉婉的手急道:“你怎麽這麽渾!還要不要命了?”又道:“給我看看,傷成什麽樣了?”
被她碰到了手,莫婉婉疼得齜牙咧嘴,一麵喊痛一邊嚷:“老娘還不是擔心你,怕你被人販子拐了!趕著英雄救美啊!”
兩人就此和好如初。
此後莫婉婉就在雲南住下了,但她的到來並未改變樊歆的狀態,盡管樊歆在莫婉婉麵前掩飾著情緒,但她的內心仍如驚弓之鳥,害怕被盛唐的人發現,不敢隨便出門。直到很久後她發現這裏幾乎與世隔絕,這才鬆了一口氣。
隻是過往的陰影讓她仍然低落,她厭棄這樣消極的自己,於是強迫自己背上包,拉著莫婉婉在附近的風景區走走看看。
白日她穿過花田,踏過溪流,沐浴著日出或晚霞,那密林的清風,湖泊的淨水,婉轉的鳥鳴……那些痛苦的過往,漸漸被斑斕的風景強壓下來。
白日尚能過去,夜裏卻是她最難熬的時候,她跟莫婉婉分了兩間房睡,她失眠得厲害,常一閉眼便夢到湖心島那一幕,她溺在無邊無際的浴缸裏,掙紮著哭喊著,但無法得到救贖。醒來後她不願沉浸在往昔的傷害中,便換了事打發時間,或聽音樂,或跳舞,或譜曲作詞……她用曾經所喜愛的,去抵消那些傷害。
……
這晚她又趴在桌前沐浴在月光下寫歌,直到東方天際啟明星升起,黑暗漸漸落幕,她才睡去。
早飯時她被莫婉婉拖起來,兩人吃的是農家簡樸的家常麵,莫婉婉刷著手機向她播報最新新聞,“你又上頭條了!”
樊歆繼續吃麵條,沒太大興趣,反正都是兩男人的事。
果然,莫婉婉說:“盛唐榮光估計是太久找不到你,心急了,昨天盛唐在新聞上放出高額懸賞,然後榮光便也接戰,價碼從八位數起跳,價格越拚越凶,到今早漲到了九位數,眼下全國人民都在找你,有人總結八字真言——找到樊歆,穿銀戴金!”
樊歆仍一心一意吃麵,吃完後她說:“我去把昨天那支舞跳好,再多寫幾首歌,等我出了雲南沒準能出張專輯,屆時舞蹈就可以放到MV裏去。”
她半玩笑半認真,莫婉婉卻懂了她的意思,將碗裏的荷包蛋夾給樊歆,“那就再吃點,不然哪來力氣創作?瞧你這臉都沒什麽血色,你這兩個月到底經曆了什麽,再不坦白從寬姐就把你上交!發一筆橫財算了!”
樊歆沉默,湖心島一事許是難以啟齒,許是傷害太深,她不想向任何人開口。
見她表情不好,莫婉婉拍著她的手笑道:“跟你開玩笑的!你放心,姐再不幫任何男人,以後隻挺你!你不願見他們就不見!反正這地不好找,要不是姐老家就在雲南,有大把的人脈在這,送您進村的黑車司機又跟莫氏有點關係,我估計再找一個月也找不到你!”
說著她起身向樊歆招手,“陪你學跳舞去……真不懂你們文藝青年,這麽奇怪的舞都喜歡,這都摔了多少跤了!看你膝蓋都紫了!”
——前幾日樊歆在附近村莊看見一種民族傳統歌舞,舞蹈難度比較大,樊歆除了醞釀音樂外,偶爾也會學著跳一跳。
樊歆笑了笑,“那走吧。”
※
陽光和煦而清風脈脈,這邊女人的身影漸漸隱在雲南的粉翠盎然中。而遠在千裏之外的Y市,男人們的尋找與敵對,還在繼續。
裝飾豪華的酒店裏,由政府舉辦的招商引資大會在這召開,出席的全是國內外一流集團首腦。會議室內的某商界主席在慷慨激昂的致辭,與他的積極相反,一牆之隔的酒店長廊,兩個男人正在靜靜對視。
盛唐的總裁與榮光的少董。
兩人原本是受邀參會,無意撞見後都無心再繼續,幹脆離場來到了無人的走廊。
兩個男人在長廊上隔著三步距離對視,或尖銳或沉穩,緘默中都有氣場渾然外放,空氣似乎也凝固起來。旋即慕春寅的笑打破了這僵持,“溫少董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眼下榮光內部矛盾重重,少董竟還有心思跟我打價格戰!”
溫淺麵色平靜,“我不覺得公司矛盾跟感情有什麽衝突,倒是盛唐股票持續走低,慕總也該放點心在公司上!”
“不勞溫少董操心,股票有跌有漲,賠點錢有什麽要緊?要緊的是不被人壓迫架空,這點我可比起溫少董舒坦多了。”
他一口一個溫少董,重得有些諷意。倚在窗下的溫淺眸光微沉,陽光將他的身影投到牆上,拉出陰鬱的色彩。
商場上這一輩年輕人,出類拔萃的當以慕春寅跟溫淺為代表。但就客觀而言,慕春寅的上位之路遠比溫淺順利,慕春寅雖曆經家庭挫折,但繼承家族事業後,因著慕父留下一批忠心兢業的老臣,他們竭盡全力輔佐慕春寅,為他坐穩盛唐、征戰商場奠定了夯實基礎。
反觀溫淺,即便他才華卓卓,但家族阻礙重重,胞姐及董事會元老與他政見不合,或防範或打壓,他的商途滿是荊棘與豺狼。
旋即溫淺神情恢複如初,淡然道:“俗語說商場得意情場失意,慕總這口氣,怎麽都像在發泄心裏的不痛快。”
慕春寅嗤笑,“我有什麽不痛快?她我連戒指都收了,自然是同我情投意合,隻怕失意的是溫董吧!”
“情投意合又怎會無故失蹤?莫非慕董想留下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嗎?”
他這話一針見血,慕春寅被戳中痛處,眼眸閃過薄薄厲色,旋即又笑起來,“她的人跟心都是我的,溫總想都不要想。”
溫淺眼神含著憐憫,“慕董總是喜歡玩自欺欺人的把戲。”頓了頓,神色轉為淡漠,“有理不在聲高,她的心究竟屬於誰,找到自然明了。”
他話落頭也不回走進電梯。走廊上慕春寅瞅著電梯緩緩合上的門,麵色陰沉。
※
電梯運行在大樓間,溫淺看著手機上最新的短信,隨電梯往下降。
電梯終於從16樓降到1樓,溫淺踏出酒店,就見阿宋正在門外等著。溫淺道:“什麽事急急忙忙?”
阿宋眼神歡喜又忐忑,剛要開口,溫淺掃掃酒店門口的攝像頭,若無其事道:“你說智勝的案子談好了?很好,那項目可以提上日程了。”
他漫不經心往車庫走,阿宋領會到他的意思,跟著配合道:“是,我馬上去辦。”
兩人走到車庫,待上車關緊門窗後阿宋的情緒才鬆下來,道:“溫先生,我有個消息告訴你。”他湊過去一陣耳語。
溫淺的臉陡然浮起喜色。
☆、第112章 Chapter112 姐妹
雲南的夜無星也無月,空氣有些悶,似有大雨將至。
樊歆似有不安,一會看著陰沉的夜幕,一會在房間來回走動。莫婉婉在旁問:“怎麽了?每次一下雨你就反常。”
樊歆仰望著夜空,“在想今晚會不會打雷閃電。”
“幹嘛,你怎麽這麽緊張?”莫婉婉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上個星期打雷閃電你也是……你到底怎麽了?”
樊歆沉默片刻,道:“沒什麽,你就別問了。”
她麵容平靜,眼底卻有深深的黯然。莫婉婉狐疑地看著她半晌,忽然上前抱了抱她的肩,“你不想說就算了,但不管發生什麽,姐們都在!”
樊歆壓壓下巴,目光有動容。許是為了排解這煩躁,她坐在床頭用手機放了首鋼琴曲,舒緩的旋律如水般在房內流淌開來,莫婉婉聽了會,疑道:“咦,這曲子好熟……好像是他的……”
樊歆隻是安靜聆聽,眼睫半斂,覆下一彎蝶翼般的陰影。
莫婉婉躊躇一會,還是說出了口,“樊歆,雖然姐們現在是中立狀態,不會再做某人的神助攻,但老實說……你兩三個月沒見他了,不想嗎?”
樊歆抬頭看她,瞳仁在燈光下沉沉如墨玉,“那你呢,不想嗎?”
這是兩女人在近一個月裏首次談起那個人,在此之前,關於他的話題是一個敏感地帶,誰都覺得該說點什麽,但誰都沒有開口。而這一刻,許是因為這個擁抱,彼此放下了尷尬,目光坦率看著對方。須臾莫婉婉噗嗤笑起來,“我想有毛用,人家現在想的肯定是你!我早就死了那心了。”
“你對他……什麽時候開始的?”
窗外的風刮進來,將莫婉婉一頭短發吹得淩亂,她隨手拂了拂,“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能從小沒什麽玩伴,我有些孤單,偶爾會去騷擾他……雖然他老不理我,但對我還可以,比如我找他江湖救急要銀子,他從不拒絕,過年還會以舅舅的身份給我封大紅包……那會我不知道這是喜歡,隻覺他看著高冷但實際挺好,後來我遇到了你,我覺得你也挺好,於是我就撮合你倆……可撮合了後,看你倆親親蜜蜜,我卻懵逼了,靠,為嘛自己這麽難過?靠,原來老子竟對他起了色心!可怎麽辦呢,你倆已經好了啊,我要橫插一腳那也忒不仗義了!於是我就把這心收著,怕你多想,也沒跟你說。”
她用嘻嘻哈哈的口吻訴說,語氣有淡淡的心酸,又道:“但他應該不知道我的想法,因為我從沒提過。就有次喝了酒,管不住自己多說了幾句,但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莫婉婉自嘲地笑了笑,腦中忽地想起那一次。
那日榮光年慶上,一群人都喝多了,許是酒壯人膽,這些年的情愫隨著炙熱的酒精蹦出來,她終於開了口。可即便開口,她也沒什麽心思,隻是想讓他看她一眼,像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般,而不是舅舅對外甥。
於是人來人往的慶典上,她問他:“我今兒穿裙子怎樣?有沒有眼前一亮?”
溫淺淡淡瞟她一眼,有些後知後覺,“你穿了裙子?”
她有些尷尬,她與他一道入席,都以集團繼承者的身份並坐在最重要的席位,可他竟沒發現她穿了裙子。
最終她用笑化解了尷尬,用手牽開這條為著今天的他,挑了好久的裙子。層層疊疊的藍色歐根紗,裙裾上綴有水晶小花,宛若星辰璀璨,她向他笑著說:“快看!姐們專為你穿的,二十八年頭一次呢,有木有很感動?”
她頭次發現,原來用玩笑話講出真心話,是這樣自虐的事。
他扭頭,還真認真端詳她,她緊張起來,臉頰滾燙,連連喝了幾口酒才穩住。可隨後他的話讓這一腔歡喜化為泡影,“還行,到時做伴娘可以穿。”
她的笑僵在臉上,“幹嘛,要結婚啊。”
“當然,愛上了,就得結婚啊。”
“瞧你這春心蕩漾的樣!來,跟我說說,什麽是愛啊?”
溫淺抿了一小口香檳,還真思索了會。他是清淡的性子,也是坦率的人,感情上很少遮掩,幾年前排斥樊歆時,冰冷的距離感寫在臉上,如今戀上樊歆,親昵感也寫在臉上。他笑了笑,往常清冽的嗓音在這刻因為想念變得格外柔軟,“愛就是——即便日後你會遇到比她更合適的人,你也不想遇到,因為這世上唯有她最好。”
“煽情!”她誇張大笑,尤不死心,“假如,我說假如啊,假如她沒回來,假如你一直因為太挑剔而打光棍,而我一直也沒人敢要,你說家裏會不會把咱倆湊成一對?”
溫淺端杯的手一頓,像聽到一個極荒謬的笑話,笑了一陣子後他安靜下來,揚起桌上手機,主幕上是樊歆的照片,陽光下的樊歆拉著提琴,那低眉淺笑如此恬靜而溫柔,而那一霎溫淺注視著照片,眼神亦如水溫柔。
他看了很久,輕淡的口吻卻無比堅定,他說:“不會有這個假設,因為我已經遇到了她。”
……
收回思緒,房內莫婉婉對樊歆笑道:“就這一次我的心就死了,你可不知道,以前他手機相冊裏都是什麽樂譜合同之類,現在全是你……那感覺嗖嗖嗖萬箭穿心,瞬間將我愛情的小豆芽削得一根不剩!”
她誇張的比喻,用豪爽掩飾著心酸,樊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或者說什麽都是多餘的,身不由已的喜歡沒有錯,她們雖愛上同一個人,但不被愛的感受,彼此都承受過。她慢慢伸出手去,握住了莫婉婉的手。
大抵是氣氛過於沉重,莫婉婉換了話題,“這事後,我倒是發現人與人的不同。感情裏分成兩種人。一種是我跟慕春寅這樣的,我們這種人會日久生情,時間是愛情小豆芽最好的肥料。而另一種就是你跟溫淺這種,你們不會日久生情,漫長的時光反而會讓你們將愛情排除,因為太熟了,熟到不會再往那想。”
樊歆想了想,點頭,“還真是。”
莫婉婉嘻嘻一笑,“但我跟頭條帝也有不一樣的地方,他的愛是占有,這種方式傷人傷己。我的愛是一個人的事,是自由的。對方喜歡我我高興,不喜歡我也沒什麽可悲,畢竟相愛需要運氣,沒運氣姐認了。山高水遠,姐祝他幸福!”
樊歆靜靜聽著,什麽都沒說,隻是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莫婉婉大咧笑道:“你別擔心,我真不難過,失戀有什麽呀!哦不,我這不叫失戀,叫暗戀終結……這感覺就像心裏的一部戲終於放到結局了,雖然不是HAPPY END,但姐可以果斷換台追新劇了!”
她說著拍拍樊歆的肩,“所以你要為我高興!這是個新的開始!”
她豁達的笑,過了會瞧天色不早,便道:“十點了,不聊了,我回房睡了,你也別折騰太晚,每晚搞到淩晨還要不要命?”
她說著要出門,眼神不經意飄過樊歆的床,枕下一個小瓶子露了出來,她腳步一頓,看清那瓶子後一驚,“你怎麽吃這個?”
樊歆將小瓶藥塞進抽屜,“睡不著,就隻能吃了。”
莫婉婉先前的大咧一霎凝重,她抓住樊歆的肩,追問:“你到底怎麽了?你表麵上看著沒什麽事,但實際上不對勁……是不是慕春寅對你做了什麽?”
樊歆將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濃如墨,像看不穿的命運,許久後她低笑起來,“你別管了,我跟他就算到此為止。”
……
莫婉婉問了半天最後什麽也沒問出來,心有不甘地回了房。
屋外的風越刮越大,枝椏亂晃葉片紛飛,嗚嗚的風聲穿過屋簷窗欞,像怪獸的低吼。樊歆倏再次起某個相似的風雨夜,心噗通直跳,她將門窗緊閉,又將耳塞塞進耳裏,把音樂調到最大,這才踏實了些。
音樂流淌,情緒漸漸隨著旋律平和下來,最近這些不眠的夜,她常放這首曲子舒緩心情。這鋼琴曲是某人的作品,在青蔥年華的過去,她曾翻來覆去的聽,每一個音符都熟記於心,熟到她腦海中甚至看得見那人彈奏這首曲子的模樣。
在巴黎那間開著薔薇花的房間內,他背脊筆直,眉眼清雋,黑白琴鍵上十指輕快掠過,眼神專注而沉穩。
那一瞬記憶仿似被打開一扇窗,那被她強行封閉的過往浮現在眼前,在那間薔薇花香彌漫的公寓,有著她這一生最甜蜜的時光。
樊歆想著想著,眼眶突然紅了。
其實婉婉的猜測是對的,她是那樣,那樣的想念他。
※
屋外的風還在刮,這初夏的夜竟有些涼意。也不知發呆了多久,突然有人砰砰敲她的房門,外麵傳來房東的喊叫,樊歆起身開門,就見房東大娘衣衫倉促的說:“丫頭,屋外有個男人找你。”
樊歆腦子轟地一響,該不會是慕春寅找上門了吧!
她心狂跳,推開窗慢慢探出頭來,目光落在院牆外時陡然凝住。
斑駁的石瓦院牆外,雨絲飄飄灑灑交織在空中,被微光一折射,拉出千萬道光亮的絲線。一個高挑的身影立在牆下,正抬頭往上看,他沒有撐傘,清雋的臉龐被細雨濡濕,暈開溫潤的色澤。
溫淺!
樊歆猛地蹲下了身,向房東道:“你去跟他說,你從沒見過我,叫他快點走。”
房東忙不迭下樓去,而被動靜鬧醒的莫婉婉裹著毯子走過來,揉著眼睛問:“發生什麽事?”她漫不經心往窗外一看,視線跟著凝住,“呀,這家夥怎麽找來了?”轉頭向樊歆信誓旦旦道:“我發誓,我真沒通風報信啊!”
樊歆沒回答,她低頭看著牆角,似乎在壓抑自己激蕩的情緒。莫婉婉朝外看了一會,又道:“現在怎麽辦?房東在勸他,但他不肯走。”
樊歆蹲坐在牆角,抱住了自己的膝蓋,“那就讓他呆一會吧,沒準以為我不在這就走了。”
……
牆上時鍾滴滴答答轉著,半小時後房東進來說:“他不肯走,一直盯著你房間窗戶,好像知道你在這。”
樊歆默然無聲。
莫婉婉看向窗戶,同情地道:“我不是幫他說話,但既然他找來了,你們還是見個麵,要聚要散說清楚。”
樊歆捂住臉,“不是我不想見麵,是我沒法再麵對他了……”
“為什麽?”
樊歆隻是搖頭,一個字都不肯說。
房東在旁於心不忍,“那你也不能讓他在雨裏站著呀,他渾身都淋濕了,這大半夜的,估計凍慘了!”
樊歆曾在雨地裏淋過,深知這其中酸楚,她忍不住起身往窗外看去,隻那一眼,她握著窗欄的手一重。
矮矮的院牆外,溫淺剛好望過來,兩人視線碰撞,隨即鎖住。
近兩個月沒見,再見竟都有隔世之感。牆外之人烏眸沉沉如玉,視線穿越風雨與夜色,牢牢盯著她,似悲似喜,最後所有情緒化為堅定的執著。
而樓上的樊歆紋絲不動,她撐在窗欄上,隔著飄搖的雨霧,就那麽看著院牆外的他,心中痛如刀絞。
雖然這一整個月,她不停強迫自己忘記過去,但湖心島那夜,卻是永不會再除去的陰影了。
她目不轉睛看了五秒鍾,最後“啪”地關上了窗,冰涼的玻璃隔開了兩人的視線,樊歆對房東說:“你去跟他說,我跟他沒關係了,叫他不要再來了。”
☆、第113章 Chapter113 真心
她目不轉睛看了五秒鍾,最後“啪”地關上了窗,冰涼的玻璃隔開了兩人的視線,樊歆對房東說:“你去跟他說,我跟他沒關係了,叫他不別再來了。”
她麵色堅定,房東麵有惋惜地下樓去了,一側莫婉婉歎了口氣,也隨之下摟。
兩人去後,樊歆將房內的門關上,發黃的老式燈泡光線微弱,她走到牆角,坐在冰冷的地麵上,曲著膝蓋抱住自己。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砸到玻璃上劈啪作響,角落裏的樊歆將頭抵在膝蓋上,壓抑著呼吸沒有流淚,心卻早同這窗外的天氣一樣,大雨滂沱。
不多時院外房東勸著溫淺的聲音不見了,樊歆想,溫淺應該是走了。
當這念頭出來之時,樊歆捂著發熱的眼睛對自己說:“不要難過……不要難過,你們不合適……”
門外卻傳來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了房,樊歆胡亂抹抹眼睛,盡量將聲音放得平靜,“大娘,他走了嗎?”
“沒有。”回答的是個低沉的男聲。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樊歆猛地抬起頭,就見透著微光的房門口,有人容顏清臒,眸光幽深如海洋。
沒有開燈的陰暗裏,他一步步朝著牆角走來,樊歆慌亂退後,“你別過來!站住!別過來……”
她的話沒說完,身上一重,那黑暗中的身影陡然傾下身來,用力抱緊了她。他衣服濕漉漉,身上都是雨水,沾在她身上冰涼涼一片。她不住推他,“我叫你走……你回去,別再來了……”
任她如何推搡捶打,他卻紋絲不動,隻緊緊抱住她,他的嗓音響在她耳畔,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為什麽要走?”
他聲音低沉而堅定。樊歆怔怔看著這張熟悉的臉龐,看著他隱在黑暗中真切的眼神,這些日子的痛苦與心酸陡然爆發——這短短兩個月,她曆經接踵而至的變故,曾在大雨裏心碎奔走,曾被施虐強.暴,曾傷重住院,曾千裏逃亡……可她將自己的心壓抑得緊緊的,不曾在任何人麵前流淚哭泣。
不是她不疼不苦沒有知覺,而是即便淚流哭泣,也沒有給予安慰的對象。
而現在,從沒有這樣一刻,她麵對一個濕漉漉,根本算不上溫暖的懷抱,有那樣強烈哭泣的衝動。然而她卻屏住眼淚,將他往外推,最終她拚勁全力將他推到了門外,反身用背脊牢牢抵住門。
反鎖的門像隔開一道天塹。他在外用力敲打,她在裏默不作聲。
須臾,她沿著門無力下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昏暗的房間內,有晶瑩的水珠在夜色中一閃,一顆又一顆,飛濺到地上,破碎如星光。
她終於哭了起來,在這無人看到的夜。
可她連哭都這樣倔強,不願讓人看見,也不願讓人聽見。她捂住自己的唇,咬著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也不知哭了多久,似乎哭到兩眼紅腫快看不見,她終於哭累了,昏昏沉沉靠在門上,忽然有沉沉的怠倦。
她太累了,那被囚禁的一個月,不論在醫院還是在Z市,她時刻繃緊神經,提防著可能會來的再次傷害。還有這來雲南的一個月,不曾有一晚,她真正閉眼入睡過,她的精神與體力早已處於透支狀態。
忽然“砰”地一聲大響,屋外大風將窗戶重重刮開,樊歆的昏沉陡然清醒,她看地看向窗外,目光浮起恐懼。
屋外風一陣陣加大,吹得樹枝狂晃,窗戶劈啪作響,雨勢也在加大,鋪天蓋地砸了下來,厚厚的雲層裏隱有雷聲滾滾。
她忽然便想起湖心島那一夜,沒人知道那次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創傷,此後她害怕浴缸,害怕黑暗,害怕狂風暴雨的夜……慕春寅自以為換到Z市別墅便能讓她淡忘陰影,卻從不知每個深夜,她看向房間內側的浴室,那雪白的浴缸與妝鏡,是怎樣將她的傷疤一遍遍撕開……
她攥緊了手心,不受控製的顫栗。屋外黑沉如墨,大雨如注,嘩啦啦的暴雨聲中,一道銀白的閃電如猙獰巨蟲,驟然撕開這烏沉的天地,旋即便雷聲大作,像攜著滅世之力劈在她麵頰之上,震耳欲聾。
她的臉僵住,指甲扣進掌心,仿佛時光流轉,再次置身於那一夜電閃雷鳴,溫熱如血的水中,溺水感鋪天蓋地而來,千鈞力道傾軋在她身上,劇痛像淩遲般撕裂著她……
她臉色慘白,不住後退,然而背脊抵著門板,根本退無可退,閃電與暴雷還在不斷交替,像要將整個世界摧毀,她捂著耳朵冷汗涔涔,末了她一聲驚恐的叫,旋即軟綿綿倒了下去。
世界一霎全黑。
……
醫生很快便來。擔心樊歆在暴雨夜外出不安全,溫淺沒有將她冒雨送院,而是命人將市裏最好的醫生接了過來。
聯合診斷後,結論是因恐懼暈厥,心病得需心藥治,他們除了提供心理疏導跟輔助性藥物,關鍵還在於病人的自我修複。
床畔的溫淺臉色從未有過的嚴峻,而莫婉婉靠在窗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好久後溫淺問:“你跟她在這住了半個月,不知道原因嗎?”樊歆未醒,醫生對她的病因無法詢問,到此成了個謎。
“她的狀態一直很差,白天雖然用各種事來填充,夜裏仍然睡不著……每次我問她,她都死活不說……我以為她是和慕春寅鬧了,慕春寅又傷了她的心,所以她不肯說,我也不好逼著……”莫婉婉抽了一大口煙,又若有所思道:“可剛才我把這事前思後想,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我懷疑慕春寅不止傷了她,而且還……”
後頭她的話沒說,隻做了個姿勢,溫淺卻已看懂,手中一次性紙杯瞬時捏做一團。
莫婉婉擰熄手中煙,“你先別激動,畢竟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當務之急是治好她的心理創傷,沒什麽比她更重要。”
溫淺薄唇緊抿,最後鬆開手中杯子,將醫生喊了進來。
一番商討後,醫生離開了,而莫婉婉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須臾她背著自己的包出現在溫淺麵前,溫淺一怔,“你要幹嘛?”
莫婉婉咧嘴笑,“這就交給你了,我得滾了,去日本。”
“怎麽這麽突然?”
“還不是我家老頭,上月喝醉了抱著我的腿哭,要我去東洋學點東西好接任掌門之位,不然莫家就後繼無人了。想想我糊裏糊塗這麽多年,是該收心了。本來上個月就該走的,可沒找到樊歆就一直拖著,如今你來了,我放心了。”話落莫婉婉又惡狠狠威脅道:“她你給我看好了!再有這事我削你!別以為你是我舅,我就不敢動手!”
溫淺瞅瞅她左臂上厚厚的繃帶,“可你這手能去日本嗎?”
“騙人的,沒受傷,無非是用養傷為借口不讓我老頭把我綁去東洋而已!”怕他不信,她還用力拍了拍傷口,一臉不痛不癢。
溫淺再問:“你不等樊歆醒來,跟她道個別嗎?”
“不了,這種分別的場麵她都會感傷的!”
見她去意已決,溫淺隻得道:“我讓人送你出去,到了日本一切小心,有需要找我。”
莫婉婉揮揮手,“得了,別婆婆媽媽的!姐走了!”
她轉身幹幹脆脆就走,臨出院門時房東大娘驚訝地問:“莫小姐,您走啊?”
莫婉婉笑了笑,回看著樊歆的房間感歎。“是啊,公主的王子來了,女騎士當然得走了!”
她甩甩短發笑得散漫,眉梢卻有淡淡寂寥。話落也不管房東聽不聽得懂,兀自去了。臨走時不小心在門板上磕了一下手,痛得齜牙咧嘴,“臥槽!傷口剛才拍狠了!現在一動就痛!”
※
樊歆是在傍晚醒來的,周身一切有如墜夢境的錯覺。
她不是在那陰暗的農家,而是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米色燈光照出溫馨的田園風房間,象牙色的家具,小碎花的牆紙,小清新格子窗簾,沙發上放著可愛的抱熊,窗台上盛開著粉色薔薇,空氣裏彌漫著醉人的花香。
她將視線投向窗外,呼吸一頓。
明淨的玻璃窗外,夕陽下一片浩瀚的薰衣草花田,這六月初的季節,數以億計的薰衣草在風中搖曳,開到轟轟烈烈,滿天滿地夢幻般的藍紫色!
樊歆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而房間的門開了,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走進來,那是一張熟悉的麵孔,可這張麵孔卻一改常態,沒再穿清淡的淺色係襯衣,而換了件橙色針織衫,向日葵般溫暖的色澤。
男人向她靠近,露出和煦的笑,問她:“醒了?”
她昏昏沉沉瞧著他,懷疑自己在做夢——那些絕望的時光裏,她有好幾次做夢,在痛苦中渴盼著他的出現,帶她離開那些陰暗的不堪。
可這個夢還沒完,男人俯下身來,將她肩上的被子掖了掖,他掌心一片溫熱,不經意擦過她的臉頰,她這才回了神!
不是夢!這觸感是真切的!
她迅速起身,瞧著四周問:“這是哪?”
他清雋的臉此刻眸光溫柔,聲音像是安撫,“你不用緊張,這裏很安全。”
她左顧右盼,“婉婉呢?”
“她今早去日本了,這是她留給你的話。”溫淺遞來一張對折的小卡片,看對折的痕跡,溫淺應該不曾打開過。
樊歆展開卡片,龍飛鳳舞的幾行字,是莫婉婉一貫的“狂草”。她從沒想過,莫婉婉會用這樣文雅的方式留言。
“女人,我去東洋啦,不用擔心我,過兩年我就回來。
臨走時想起八年前的事,很感歎。
八年前我們剛認識,有一天我生日,一個人喝著啤酒在宿舍陽台上哭起來,你看到了,問我為什麽哭,我說想念我媽的雲吞麵,可她沒了,我再也吃不到了。
你問完就走了,我以為你像那些同學一樣,不過是客套的噓寒問暖。可兩個小時後你氣喘籲籲回來了,抱著一個保溫瓶,我打開一看,滿滿一碗雲吞麵。
那天下著大雪,天氣很冷,你回家煮的,那會你胖得很,跑起來特別吃力,抱著保溫盒不好拿傘,你淋了一身雪,手都凍僵了,還拚命將筷子塞我手裏,說:“快吃!再不吃麵要泡軟了!”
你大概沒做過雲吞麵,手藝很不地道。可我吃著麵還是哭了,不是因為我十二年沒吃過。而是我突然發現,很多東西我以為是永久的失去,但其實上天會在另一個角度補償我。
就如同,我失去了母親,卻收獲了一個姐妹,不幸中的幸運。
……
我曾好奇過,不可一世的頭條帝喜歡你,高高在上的溫淺也喜歡你,甚至連我這種跟誰都處不來的刺兒頭也喜歡你。後來我才想明白,因為你是暖的……沒有人會拒絕溫暖。你捂暖了清冷的溫淺,而我,花了十幾年時間都沒做到。
扯遠了,言歸正傳……其實我想說的是,上天未必絕情,有人傷害了你,總會有一些人治愈你。對我如此,對你也是如此。
我不能肯定你遇到了什麽傷害,但溫淺千裏迢迢找來,可見真心,如果還有可能,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或許這是上天對你的補償呢?
你永遠彪悍的女騎士!”
樊歆握著卡片,從未料到大咧豪邁的莫婉婉,會有這樣的細膩溫情。
三秒鍾後她抓起手機撥了出去,幾聲響後那邊接通,嘈雜的聲音像是在機場,不待她開口,樊歆已開門見山問道:“婉婉,不論我是怎樣的人。我隻問一句話,如果不是我,你會甘心折斷心裏的小豆芽嗎?”
“講真啊?”莫婉婉在那邊笑起來,“應該不會,沒了小豆芽姐大不了再種排小樹苗啊!”
她忽然安靜下來,嗓音無比鄭重:“樊歆,就因為我砍掉了自己的小豆芽,所以你不需要再砍掉你的。”
頓了頓,她提高聲音說:“好好珍惜你們的小豆芽!”
樊歆的眼圈霎時一紅,有溫熱的液體往上湧,“婉婉……”
其實這一切冠冕堂皇,不過都是借口。這個短發利落,從來任性恣意的女人,這一刻的離開,隻是不願三人相對的尷尬。
她一貫玩世不恭,嘻哈的外在卻是決絕如鐵的內心,在愛情與友情間,她毫不猶豫斬斷愛情,捍衛了友情。
樊歆終於哽咽出聲,“婉婉,以後你生日,我還給你做雲吞麵。”
“好,麵別再煮老了……”莫婉婉故作嫌棄的笑,掛了電話。
電話切斷了,裏麵隻剩嘟嘟的忙音,可樊歆握住電話,仍然怔在那。須臾一隻手伸過來,安撫般拍拍樊歆的脊背,是溫淺的。樊歆扭頭看他一眼,經曆一個多月的聚散別離,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她偏過了身子,躲開他的手,背對著他沉默。
溫淺的手空在那,麵有失落,須臾仍溫聲道:“你別緊張,我不會傷害你。姐姐做的事我向你道歉,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吃了很多苦,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因此而疏遠我,更不要誤以為這是分手,我從沒想過要分手。”
見樊歆不答話,他試著去握她的手,“歆歆,這次是我的疏忽,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
樊歆再次避開他的手,輕聲問:“你說這些話,是因為責任心,還是因為愛?”
溫淺默了默,問:“你覺得我不愛你嗎?”
樊歆搖頭,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的情緒,“我不知道,你是很好,可你的心太深,我摸不到……我常常覺得不踏實。”
溫淺凝視著她,他蹲下身去,與床上的她平視。
他的位置改變了,窗外落日的光一瞬打到他臉上,她這才看清他的模樣,他眼裏布滿血絲,下巴上還有青青的胡渣,人也瘦了一圈,這是一貫清貴的他從不曾有的狀態——是為了找她奔波勞累的嗎?
她心一緊,嘴唇不由顫了顫,他察覺出她的變化,抓起她的手,輕輕貼到了他的頰上。
他說:“我怎麽會不愛?這個月我上天入地找你,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有天在監控裏看到有個像你的背影上了無錫的大巴,我便追到無錫……還有天夢見你去了巴黎,在開著薔薇花的公寓裏等我,我醒來後就往巴黎趕,坐了十幾小時的飛機,卻隻看到空蕩蕩的公寓,那會我坐在你曾經的臥房,失落極了……得到你在雲南的消息後,我馬不停蹄汽車轉飛機再轉汽車,車子進不來我徒步進山,走了大半夜泥濘山路來到小村莊,看到窗戶上出現你的影子,我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閉,你就成了幻覺。”
“我知道,這次分離我有不可推諉的責任,我性格上有些自閉,內心的話不習慣向人訴說,讓你沒有安全感,以後不會了,我不會再對你有所隱瞞……包括我的家庭。”
她驚訝於他的坦白。他向她湊近了些,輕聲感歎道:“歆歆,如果人生可以選擇,我寧願不要生在溫家。”
“為什麽?”
“嗬,凡是去過我們溫家的人都會驚訝,這是一個怎樣畸形的家族。封建社會結束了這些年,族裏的人還停留在遺老遺少的階段,小時候我最討厭的就是家庭聚會,叔伯們在客廳抽著老式的煙筒吞雲吐霧,一麵陪小老婆玩牌,一麵讓保姆跪下來捏腳捶背,吆來喝去一副主子做派……每到這時,我父親就會將我帶走,帶我去沒有煙熏火燎的地方。”
說到這他對樊歆一笑,“我還沒跟你講過我爸爸吧,他是一個與家族格格不入的人。說是商人,其實更是藝術家,他走的那年我隻有四歲。我對他的記憶不多,但印象都很深,他教我彈鋼琴,陪我放風箏,溫柔耐心,我走上音樂之路就是受他影響……可惜他性格懦弱,被家裏逼著放棄了心愛的女人與藝術,轉去經商,不擅經營的他讓溫氏賠了不少錢,為此飽受族人責備。”
“壓力太大加上婚姻不順,他同當年的戀人複合了,他有愧於我母親想淨身出戶。族人為了阻止他,把那懷孕的女人打到流產,女人痛苦之下自殺,而我父親在家族壓迫與情傷下跳樓。到現在我都記得他跳樓前的模樣,就在他的辦公室,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希年,對不起,爸爸這一生太無能,以後溫家就交給你了。”
窗外的天漸漸暗下來,像籠著一層墨色絹紗。溫淺的嗓音沉穩不變,血脈至親自殺而去的往事,原是錐心泣血的感受,他卻神態如初。可在他的平靜下,樊歆聽出了話中濃濃的悲傷。
“他就這樣把溫家丟下……此後我發奮努力,想要不辜負他的期望。而我姐姐也為了家族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也因為她的壓力大,所以對我分外嚴厲,我的成長階段沒有個人空間,沒有朋友,沒有自由,除了瘋狂的學習什麽不允許……長大後我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初二時有個女生給我寫了封信,姐姐發現後找到那女生說,你父母都隻是小職員,與我們天差地遠,別再來自取其辱了。那女生哭著走了,我以為事情就此結束,誰知姐姐打電話到學校,鬧得全校皆知,還逼那女生退了學……其實這女生很優秀的,輟學後前途就毀了……”
“對那女生我很愧疚,此後我漸漸疏離同學,對喜歡我的女生更是淡漠……到最後我好像有了心理障礙,自閉,冷淡,不願跟人接觸,心底的話也從不向任何人說。”
樊歆默了默,輕聲問:“所以大學時你才對我那麽冷淡?”
溫淺頷首,“是,怕給你們女生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又道:“至於後來跟齊湘走的近,也是因為姐姐。姐姐的嚴厲雖令我壓抑,但這些年她為我、為溫家付出太多,內心深處仍我敬愛她心疼她。她中意齊湘,我便順了她的意,加上那會受父母的影響,我對愛情很悲觀,幾乎不抱希望,於是便跟齊湘見了幾麵。”
“沒想到對於齊湘不僅是姐姐喜歡,是整個溫家都喜歡。我們交往的第二天叔伯們便急不可耐約見齊氏骨幹,說是為兩個孩子高興,可談來談去變成項目合作及資金支援,我的感情就這樣成為了工具。叔伯們竟然還振振有詞的說,溫氏正是缺錢的當口,哪個女人有價值我就該利用。”
樊歆默然不語。這般清高傲氣的溫淺,被當做棋子利用,那一刻的憤慨無法想象。
溫淺接著道:“不止是感情,在集團發展我也與家族理念不合。叔伯們固守著傳統,不肯改革陳舊的技術,而我則致力於新技術開發,想開辟一條新的道路,叔伯們不願投入資金,姐姐也不看好新技術。正因這些分歧,她遲遲不敢放手歸權,因為一旦我將股權全部繼承,就會成為榮光第一股東,自此集團就由我做主。”
樊歆輕聲問:“你有沒有想過要回自己的權利?”
溫淺淡淡一笑,“當然,沒有男人願意受製於人。”
又道:“這些年我雖不在權力之巔,但對溫氏早看得通透,溫氏外有強敵虎視,內存風氣敗壞,叔伯們貪汙**結黨營私。我曾多次勸姐姐整頓,但叔伯們這些年鞏固的勢力不容小覷,除掉他們不亞於自斷一臂,況且他們是宗室長輩,關係又盤根錯節,姐姐生性謹慎,顧忌眾多導致猶豫不決……事到如今已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我不能再放任姑息,姐姐不忍自斷一臂,我來斷。”
“那你姐姐……”
“姐姐的事我想了很多,也是因為她,這些年我遲遲沒有行動。我跟她雖人生觀不同,可她是我最親的人,即便我要做這榮光的主人,我也要用一種溫和的、不傷害她的方式……況且這些年她太累了,太壓抑了……我希望她放下擔子歇一歇,享受一個正常女人該有的安逸生活,不要再沒日沒夜辛苦勞碌……”
這話落後,溫淺又說:“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其實這計劃最初沒想這麽快實施,但跟你在一起後,與其想方設法減輕家族阻力,不如站在權力最巔峰,徹底打破所有束縛,讓你我沒有壓力的在一起,也讓你能夠輕鬆自在的生活。”
樊歆微怔,她從沒料到他早已想得那麽長遠,更沒想過有一天,一貫深沉內斂的他會自己毫無保留和盤托出。
她忽然不知要說什麽。這個年少早慧的男人,未成年前他安靜蟄伏,用音樂攀上藝術殿堂,積累國際頂尖人脈。成年後一麵蓄精養銳培養自己的勢力,一麵不動聲色削弱族人權力,擊潰對手的這盤棋從他年少開始布局,曆經十餘年,所有雷厲風行都藏於綿如秋水中。
默了默,她問:“這些話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
“溫氏的情況太複雜,我不願把壓力轉移到你身上……另外我擔心你會害怕。”
“怕什麽?”
他卻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知道齊湘為什麽跟我沒多久就分了嗎?”他短促一笑,“嗬,嚇的……這些家族成員曾迷戀老式大煙筒,如今自詡與時俱進,丟掉了大煙筒卻換上了更惡劣的神仙丸……他們強邀齊湘參加聚會,我的叔伯,遠方表親,社會上不三不四全圍在一起吸,嗨勁上來男男女女各種不堪入目……齊湘不是沒見過場麵的人,連她都受不了,你可見當時的齷齪……”
溫淺說到這便止住了,眸裏有深深的厭惡,樊歆自然知道神仙丸是什麽,也驚了,溫氏內部的奢靡荒誕她早有耳聞,卻沒想到墮落到如此地步,難怪溫淺決意要整頓。
末了,溫淺的聲音低下來,“不管我多討厭他們,也不管權力最後在誰手上,他們總歸是我的宗親,萬一以後家族聚會再有這種情況,你看到了會怎麽想?這些齷齪,我寧願你永遠都看不到。”
樊歆怔了。
溫淺接著說:“此外,我擔心你對我產生偏見,更擔心你會像齊湘一樣離開我,因為我並非你想象中那麽美好……歆歆,我曾是個寡情的人,對未來、對感情都少有期盼,可跟你在一起後,我才了解什麽是愛情。就好像沒有嚐過糖的孩子,突然得到了一塊糖果,從此便念念不忘……”
他慢慢握住她的手,“你就像這塊糖,讓我嚐到從未有過的感覺,甜蜜,歡喜,我的人生好像甜了起來,每一天都充滿期待……我想永遠留你在身邊,所以那些可能會讓你造成陰影的事,我才有所隱瞞……”
他將她的手心貼在臉上,低笑著歎息,“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我會這樣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她的手背抵在他青青的胡渣上,有些粗糙的疼意,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在她眼裏,他與她的愛情從來便不平等,他是高高在上遠若雲端的存在,她愛慕著他,也仰望著他,她從沒想過,他的內心也會因為她而卑微。又或者,再驕傲的靈魂深處,都會藏有卑微的陰影。
下一刻他傾過身來,說:“有句話你聽好了,以後不許亂想。”
他認真凝視她的眼睛,像看著一件失而複得的珠寶,口吻清晰而鄭重。
“樊歆,我愛你。”
☆、第114章 Chapter114 求婚
樊歆就這樣在花田住了下來,因為莫婉婉說,這是送給她的禮物——她讓樊歆在這住段時間,多聞花香開闊心胸。
其實這裏也好,比起農家小院更加安全。她暫時不想麵對紛擾的外界,她想要一段安靜的時光去治愈自己,等她調整好自己,她就會走出雲南,再次起航。
除了安全因素外,風景也是吸引她的原因。她棲身之處是個小木屋,外麵圍了排茶色柵欄,圈出一個錯落有致的小院,木質的建築外牆是返璞歸真的田園風。不僅房子養眼,房外風景更是讓人驚歎。
——滿天滿地全是花的海洋,小木屋像是被花海圍攏,屋前是大片薰衣草田,夢幻般的紫色在風中搖蕩,屋後則是粉色玫瑰花田,一簇簇嬌俏的花朵,織出豆蔻時期最甜蜜的夢!堪稱夢幻國度!
……
花田的時光很安靜,像回到了農家小院,除了身邊的人從女人換成了男人外,樊歆的生活幾乎沒有改變,白日裏練舞、看書、譜曲、填詞……她用學習的方式調整自己的狀態。
溫淺一直都在,卻與她保持著適度的距離——這大概是因為那晚的尷尬,那晚他的話幾乎掏心剖肺毫無保留,那一句信誓旦旦的“我愛你”,等了太多年,久到入耳的刹那,她幾乎要落下淚來。她相信他的真心,可當他表白後想去擁抱她時,她卻顫栗了一下——湖心島之後她對異性產生了抗拒,但凡靠她太近的異性,她都會本能躲避。
好在溫淺並未追問原因,他似乎知道她的陰影,但他用循環漸進的方式讓她打開心結。
比如此後,他保持著不引起她緊張的距離,比如她在院中賞花,他便隔著一兩米在門邊同賞,她出門散步,他隔著三步之遙跟在後麵,她做什麽,他總是以不打擾她的方式陪伴。
再比如,他會主動與她聊天解悶——如今兩人的相處模式來了個大扭轉,從前她話多愛鬧,而他總是安靜聆聽。現在卻都是他找話題同她聊天,或是談某個作曲家,或聊某一場電影,或某本書,他還給她講了不少溫暖的治愈小段子,她雖沒有過多議論,心裏卻覺得很有意義。
不止如此,他還下廚做飯——某個傍晚,看到一貫筆挺襯衣西褲的他圍著圍兜,端著三菜一湯從廚房出來時,她平淡的臉露出驚愕——她從沒想過他會學做飯。他笑著解釋:“你不在的日子,想你了,我就學著下廚,一麵做一麵想,從前你為我做飯時是什麽感受……現在體會到了,看喜歡的人吃自己的飯菜,是一種滿足。”頓了頓,他笑容更深,替她舀了一碗魚湯,“快喝湯吧,要冷了。”
樊歆瞧著熱騰騰的湯,有些恍惚,鮮美的湯汁合著晶瑩的米飯含在嘴裏,那香氣嫋嫋的魚湯後,那從前遠若雲端高傲清冷的男人,如今越來越像一個普通的居家男人,就在她身旁,笑容很溫暖,給她布菜添飯,有真切的踏實感。
便連每日最難熬的深夜,他也在想辦法替她度過。他先是弄了兩台香小薰燈,橘黃的溫馨色放在床頭,既能看清周身事物不再害怕,不甚刺眼的光也不會妨礙睡眠,燭火燒著薰衣草精油,還有助眠的功效。樊歆漸漸習慣了這種燈,不再像從前那樣恐懼黑夜。
還有一次雨夜,就在她最恐懼的時刻,他居然抓了許多螢火蟲回來,一閃一閃的小蟲子,在房間裏飛舞,像一顆顆閃爍的星星,這幽暗的房間瞬時化作一個微型星空,而房間另一側,有鋼琴叮咚傳來,是他在彈著那首著名的《月光》,他指尖拂動琴鍵,眼睛凝視著她,他的瞳仁在幽暗中無比深邃,像一片平靜的海,有著令人安定的力量,她看著他的眼睛與漫天的“星星”,再聽著婉轉的琴聲,窗外那令人心悸的雷雨夜似乎不再那麽可怕,雷電過後她竟在舒緩的音樂中睡去。
迷糊間她感覺有手撫過她的發,那掌心的力度,像春風拂過了花朵,輕柔又溫暖。那一刻夢中的她,再沒有對異性的抗拒與反感,隻覺得安詳無比。
這一夜,破天荒的沒有噩夢,一覺到天亮。
……
此後,她在他的溫暖中,漸漸擺脫過去的陰影。
他不願她宅在家裏,總是帶她外出。天氣好時兩人會在花田裏散步,呼吸新鮮空氣,偶爾他用口琴給她吹小曲兒,臨時編的調子婉轉動聽;他還弄了兩個單車來,偶爾兩人騎著單車,圍著花田飽覽風景,停下來歇腳時,他給她編過花環,紫色薰衣草花冠戴在她的長發上,有沁人的香;他還拖著她寫過生,無奈兩人都對繪畫沒什麽天賦,她畫的花海像大海,而他畫她,將她的鵝蛋臉畫成了包子臉。末了畫著畫著變成了塗油彩的遊戲,雙方蘸著油彩往對方臉上抹,你一下我一下,直到變成兩隻大花貓……
他甚至帶她去參觀附近的精油加工廠,這是一趟奇妙的旅程,樊歆親眼看到廠房工人們拿鐮刀將新鮮的薰衣草如麥子般割下,新鮮的花朵放入器具內,長長的接管那邊,花朵被蒸餾,傾入桶子裏,水油分離出來,上麵漂浮的便是精油,而下麵的液體則是純露。不止如此,樊歆還看到一塊塊精油皂被做出來,上好的精油皂在光下能拉出綿軟的細絲,絲滑如同濃糖。樊歆新奇極了。
除了參觀景點,還有更有趣的事。某天下雨不能出門,兩人在家一起做了個風箏,不是普通的蝴蝶蜜蜂,而是個星星風箏。天晴後他騎著單車載她在花海小徑上穿過,她坐在後座舉著風箏迎風放飛,當那顆星星風箏飛上高空的一霎,兩人看著藍天白雲,像回到了單純快樂的童年,孩子般笑起來。
風箏越飛越高,樊歆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覺得自己消沉多日的心,像這個風箏一樣,再次飛到光明而開闊的天空。
她扭頭看向溫淺,目光裏有動容。他也看著她,和煦的笑容比陽光更加明媚,他的聲音似有感歎,“四歲以後我就沒放過風箏了,這些天很開心,好像在彌補自己的童年……”頓了頓,道:“謝謝你陪我。”
她輕聲說:“應該是我謝你才對。”
她凝視著他,想起這十來天來他為她所做的一切。
她不確定他是否知曉湖心島一事,或許他早已知道,但他用不追問的方式保護著她的感受。他陪伴著她,照顧著她,費盡心思讓她開懷,他為她布置溫馨的小木屋,為了她學做可口的飯菜,他帶她飽覽唯美的風景,安排奇妙的精油之旅,他甚至抓來螢火蟲化為屋內繁星,驅趕她雷雨夜的恐懼……剝去從前清冷的外殼,他是這樣一個溫柔細膩的人,他用無微不至、春風化雨的方式,用更加倍的包容與關愛去彌補她曾受過的傷害。
樊歆猛地眼眶發熱——三個月以來,她第一次從傷痛裏釋懷。婉婉說的對,上天未必那麽絕情,命運曾讓她墜入難以解脫的陰影,而眼前那個眉目清朗,笑容溫文的男子,就是那道破開霧霾的光。
她心下百感交集,再次重複一遍,“謝謝你。”
他彎起唇角笑了笑,開起了玩笑,“要謝啊,一個吻足以。”
在他不抱希望的扭過頭去後,她從單車後座傾過身去,慢慢貼近他的臉頰。他表情微愕,似沒料到她會主動湊過來,他伸手想去擁抱她,然而即將挨到之時,單車重心不穩陡然往下一倒,將兩人都摔到了花叢中。
厚厚的花叢像床柔軟的毯子,他落地時下意識護住了她,她重重摔進他的懷裏,胳膊肘頂著得他胸口一痛,他悶哼一聲,卻並未喊痛,而是低頭瞅住她的唇。
她急得去看他的傷,“你沒事吧?”而這一聲呼喚剛出口便被吞咽下去,他低頭覆上了她的唇,將這呼喚在唇齒間化為一片汪洋的溫柔。
相思刻骨,情意沒頂。這數月的漫長分隔,這想要靠近,卻保持距離,不斷壓抑的十來天守候,思念早已瘋長如野草。他低頭身吻她,漸漸不再滿足這樣的接觸,他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雙臂緊緊擁住她,以一個環籠的動作將她納入自己懷抱,似要敞開他全部的領域,為她築一方不受風雨侵害的港灣。
樊歆亦回吻著他。她無法再控製自己的心,這兩個月,她是如此的想念他,這世間,再沒有比唇齒間的訴說更能深刻的表達愛戀。
一波一波的吻越發熱烈,仿佛還不夠宣泄積攢數月的思念,他抱著她慢慢壓到了花叢中,她被他吻得情迷意亂,直到左手手指上有異樣的觸感,她這才回了神。
他的手不知何時從腰上移到她的手指間,在那無名指上輕輕套著什麽,微涼而堅硬的一個環。
她抬起手來,就見一個閃著精致的戒指,在手間閃爍著水鑽的光。
旋即他站起身,背對著藍天白雲與浩瀚花海,單膝跪地,用無比鄭重的聲音說:
“歆歆,嫁給我。”
☆、第115章 Chapter115 阻礙
愛真是一件複雜的事,可以讓人軟弱,也可以讓人決絕。在接受溫淺的求婚以後,樊歆做好了回Y市與慕春寅狹路相逢的準備。
可她沒想到,狹路相逢會來得這麽快。
就在她答應求婚的第三天,也是她決定回Y市的那一天。陽光初升後,她起床收拾回去的行李,屋外忽地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身旁溫淺探頭一看,麵色凝重,聲音有些冷,“來得挺快嘛。”
樊歆一霎了然。
她自然知道來的是誰,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慕春寅的人在幾天前找到了農家小院,這幾天找到花海是必然的。其實若不是溫淺一直在布**陣,慕春寅早就該找到這來。
她也不會再逃避。
她伸出頭去,目光掃掃屋外,茶色柵欄外,為首筆挺修長的身形正是慕春寅,他不住向屋內張望,而他的身後,一排五大三粗的黑衣保安,與榮光的人內陰狠對視,每個人腰間鼓囊囊的,顯然都帶了家夥,做好了搶強的準備。
雙方對峙著,氣氛繃緊,在溫淺要推門而出時,樊歆出聲了,她是衝窗外慕春寅說的:“慕春寅,讓你的人退後五百米,有話你進屋說。”
慕春寅循聲便看到了她,麵上又是狂喜又是忐忑,立刻讓保鏢們撤得遠遠的。
樊歆又扭頭請屋內的溫淺出去,她要跟慕春寅單獨聊聊。
溫淺哪能放心,但樊歆的表情從未有過的堅定,“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我要自己解決。”
她心意如鐵,溫淺隻得尊重她,在布控好榮光的安保措施後走出了房。而院外慕春寅走過來,兩個男人擦肩而過時,一個麵色陰冷,一個高度警戒,四目相對,皆銳利如鋒芒。
五秒鍾後慕春寅推門進屋,而溫淺就守在門口,萬一有任何意外,好第一時間衝上去。
※
明亮的屋子內,樊歆就坐在沙發上,慕春寅慢慢走過去,七八步的距離,她一直靜靜看著他,眸裏沒有從前的驚恐,也沒有曾經的忿惱,平靜得像什麽都沒發生。房間安靜到極點,靜得牆上的掛鍾嘀嗒聲清晰入耳,靜得讓人有些不安。
慕春寅迎著她的目光走到她身邊,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後沿著沙發輕輕蹲下身去,蹲得矮矮的,雙手抱住了她的腿,將臉貼在她膝蓋上,低低喚她的名字,“慕心。”
這卑微的姿勢與呼喊,是他從未有過的姿態。過去兩人相處,一貫是他高高在上頤指氣使,而如今終於輪到他卑躬屈膝做小伏低。
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仰起頭看她,晨曦中她穿著寬鬆的家居服,白色純棉布料裹著她纖瘦的身形,脆弱到仿佛一折就斷,可就是這樣嬌小的身軀,卻透出一種奇異的鎮定。
許是她從未有過的態度讓他不安,他去拉她的手,將這一路準備許久的話都講給她聽,道歉、保證、愧疚甚至苦苦哀求,他甚至恨不得將心剖出來給她。
然而無論他如何哄勸哀求,樊歆都無動於衷,她淡漠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她當做親生兄長般愛了二十八年的男人。有限的歲月裏,她曾無限的忍讓、遷就、後退,退到懦弱與自傷。
現在她不會了,無論他說什麽,她的眼裏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終於承受不住,抓起果盆裏的刀子放在她手上,他握著她的手將刀往自己身上抵,“慕心,你來……隻要你能消氣,什麽都可以。”
“慕春寅。”她搖搖頭,將刀收回,說:“這一生我傷害誰都不會傷害你。”
他眼裏爆出喜色,以為她回心轉意,下一刻卻見她將刀朝著自身抵去,她的聲音很冷,像含著冰塊一字字往外蹦,“我不傷害你,不代表我不會傷害自己。今天你給我一個痛快,要麽放了我,要麽……”
她將匕首陡然翻轉,尖銳的刀鋒正對她的胸膛,“就殺了我。”
慕春寅大驚,伸手去奪她的刀,樊歆卻將刀尖往下一按,嗤一聲響,刀尖紮透衣料與皮肉,薄薄的衣衫瞬時滲出殷紅。
傷口湧著血,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嗤笑起來,眸裏有快意,“慕春寅,就算你今天攔得了我的刀,明天呢?後天呢,這一輩子呢?你攔不住的。”
慕春寅臉色慘白,他看著她,她還在笑,鋒芒在手,滿麵決絕。
血不停往外滲,她衣襟上的布料越紅越淒豔,慕春寅身子踉蹌一下,最終跌跌撞撞出去。
※
兩天後,一則頭條新聞刷爆了所有媒體報刊。
——《小花旦失蹤多日現身Y市機場,與榮光少董十指緊扣公布婚訊》
報道上一男一女攜手走出機場,女的纖瘦清麗,千真萬確就是失蹤一個多月,曾讓榮光盛唐幾乎大打出手的樊歆,而男人身姿挺拔,體貼的陪在她左右,正是榮光少董溫淺,麵對圍堵的路人與記者,兩人都心情大好的模樣,不僅禮貌的接受了幾句記者問答,還大大方方宣布了要在七夕舉辦婚禮的消息。
消息發布到網上之後,引起了好些轟動。
轟動歸轟動,這對即將執手的新人開始有條不紊地操辦婚事。
距離七夕還有兩個月,足夠樊歆溫淺挑婚房,裝修,定婚禮場地等各種大小瑣碎。終身大事,彼此都希望給予對方最好的感受。
當然,樊歆沒有忘記工作,事業擱淺了大半年,也該複工了,胸口的皮外傷好了後,她便在婚事的瑣碎裏忙裏抽空準備複工的事,她獨立籌備自己的國內工作室,聘請了專業的經紀人與助理,同時將雲南蟄伏時期所做的音樂拿了出來,詞曲她都已經完成,隻待繁忙的婚禮過後,全心全意做好編曲錄音,專輯便指日可待了。
除了擱淺的事業得以起航,另一件事也突破了曾有的格局。
——這兩個大齡男女青年,終於在婚禮前一個月行了最深層次的交流。
那是七月初的一天,兩人挑好了新房,三層樓的小洋房前有花園後有露天遊泳池,還有蕩漾的秋千與專供寶寶玩耍的小草坪,兩人滿意極了。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兩人愉快地吃了頓大餐慶祝。回家路上天下起小雨,飄飄灑灑更添浪漫,兩人沒打傘,就那麽手牽著手,漫步過昏黃的路燈與高大的梧桐樹,頗像法國文藝片裏的長鏡頭。
因著白天氣氛極好,便為夜裏的爆發埋下了伏筆。晚上到家後,說是看電視,溫淺非要將樊歆抱在自己膝上坐——重逢後他格外愛用這個姿勢,一個嬌寵著,又愛憐著的姿勢。
大抵是她沐浴過後的氣息太過迷人,他從背後吻她的發,細碎的吻沿著她的發再過耳垂再到唇,深深淺淺地繾綣中,他將她壓倒在沙發上。
他的氣息重了起來,火熱的,有些急促,藏著男人的渴望。但他似乎又陷入了矛盾之中,熱烈的親吻著,卻沒有下一步動作——這大半年以來,他唯恐引起她的陰影,兩人親昵時他從沒越過底線。
但今天的她讓他把持不住,她的浴袍在嬉鬧時散了些,雪白的肩露出來,燈光下直晃人的眼,他忍不住又去吻她,細碎的吻沿著下巴往下移,落在鎖骨上時他還是停住了,聲音有些沙啞,“歆歆……可以嗎?”
她耳根一熱,點了點頭。
於是在這個夜裏,她真正把自己給了他。許是因為愛,許是因為感激,更也許,是她在曆經風雨後看清了很多。
她二十八了,而他三十了。人生的道路他們彷徨多年,得到過,也失去過,而上蒼這樣吝嗇與善變,今日給予的幸福不一定明日還有。她的人生已被剝奪太多,眼下她隻剩下他。這唯一的溫暖,她想離得更近,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
得到她的允許,他抱起她回到臥室,他將她放到床上,粉紅帳幔隨著兩人的動作輕微晃動,羅帳裏彌漫著彼此的氣息,他眼神炙熱,動作卻分外輕柔。他順利解開了外衫,可到內衣就青澀起來,一貫無所不能的天才也有不明了的事物,女人的內衣扣摸索了好幾次才解開。然而正是這生疏與笨拙,才愈發顯出這段情感的真摯。
月光傾灑在窗外,投下薄而輕柔的輝亮,宛若鋪開華涼的銀色絹紗。昏暗的光線穿透帳幔漏到兩人身上,她長發墨黑如綢緞,微亂的垂在肩頸,襯得她肌膚賽雪壓霜,他的吻沿著她臉脖轉行下山,在那高低起伏的山巒或溝穀留戀輾轉,他溫熱的掌心拂過她每一寸領域,像音樂家撫著他最臻愛的樂器,而彼此紊亂的呼吸與顫栗,是琴音最絕妙的和鳴。
她摟著身上的男人,這一刻的感受既奇妙又緊張。愛當真具有神奇的魔力,甚至可以抵禦曾有的恐懼。在他溫暖懷抱擁進她的這一刻,所有陰影煙消雲散。
最終他覆身而上,憐愛的將她盡數擁有,軀體最深刻的眷戀中,他將臉埋在她耳畔喚她的名字,嗓音低沉醇厚,似大提琴最低的琴弦撥動,滿含深情的回響。
她覆下的長睫微顫,攀著他的肩脖,在他一**的深情中琴瑟相合。
……
親昵過後,兩人都沒有睡,柔軟的被褥裏他擁著她,低聲問:“剛才有沒有弄疼你?”
她臉紅了紅,搖頭——方才他一直很小心翼翼,這種**的時刻,他竟還保留著最後的理智,時不時觀察她的反應。一旦她露出不適,他就立刻停下去安撫她。
她想起另外一個問題:“要是今晚有了怎麽辦?”雖然這個概率很小。
溫淺笑著去吻她額頭,“那我真有福氣,娶一贈一,而且孩子的名也很好取,就叫溫歆……溫心溫心,多好聽。”
她笑著去打他,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吻,說:“如果這次沒中,以後我會做措施,懷孕是件辛苦事,等你把身子徹底養好再說。”
她心中動容,將臉抵在他懷裏,說:“不早了,睡吧。”
他握著她的手,睡去了,而她沒有睡著,就在黑暗中靜靜看著他。
睡夢中的他傳來輕輕的鼾聲,顯出主人的疲累。她有些心疼,這陣子榮光的權利之爭已經進入白熱化,他忙得像陀螺,卻還要事無巨細的操辦婚事,不讓她受累。
她知道,他們的婚事遭到了榮光集體的反對,那些高壓下的攻擊,他以一人之力盡數攬下,從未向她吐露過半個字,更不曾讓她承擔半分——她是女人,雖然並不軟弱,但他不願讓她承受任何壓力與不快。
又想起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他萬裏奔波找尋她,撫平她的累累傷痕,打開她的夢魘心結,如今又抗下所有壓力,對她嗬護備至百依百順。
她百感交集。
回首十一年,她曾在追逐他的道路上磕磕碰碰,也曾為他吃過苦頭,可上蒼是公平的,付出往往與獲得成正比,認真的人終會被歲月眷戀以待——當初追他有多艱難,如今他就有多值得。
她感謝自己最初的勇往直前——人在曆經磨折成功後,都會感激曾經堅持的自己。。
她環著他的腰,輕輕湊過去吻他的下巴,聲音低低的,滿是歡喜,“溫先森,我愛極了我當年的厚臉皮。”
溫淺睡著了,沒聽到她的話。她在黑暗中笑起來,自己答了自己的話。
“沒有它追不到你。”
※
婚事一天天逼近,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但也遇到過突發狀況,某個傍晚她與溫淺在小區附近散步,一輛私家車沒頭沒腦向她撞來,好在身邊溫淺眼明手快拉了她一把,車頭擦著她險險過去,她的膝蓋當場擦出傷口,估計再慢0.01秒她就得被撞飛。
雖然隻是擦傷,但溫淺怒不可遏,將司機逮住查出是酒後駕駛,送到了警察局。但就算送去局子嚴辦,溫淺還在進一步追查,他擔心是某些力量蓄意安排。
見他心有餘悸,每天恨不得要派一列保鏢武裝出行,樊歆笑著安慰:“你別緊張,就是意外而已,你每天派這麽多保鏢跟著我,我出門購物都要上新聞了。”
見他仍皺眉擔憂,樊歆親親他下巴,笑著說:“好啦,不想這些不愉快了,明天要照婚紗照了,開心點啊。”
她的親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將她抱在了懷裏。
※
翌日婚紗照地點就在Y市,溫淺原想帶樊歆去擁有無敵海景的馬爾代夫,但樊歆不願再坐飛機折騰,就定在了本市。
Y市的湖景其實也很美,藍天碧水像一副畫卷,而湖景街另一側修建了一條高檔商業街。尖屋頂的建築物充滿意大利風情,樊歆一時興起,便尋了處人少的地方拍了幾張。好在這條街都是頂級奢侈品店,少有普通民眾光顧,所以不用擔心會被太多人圍觀。
兩人選在一個有著歐美雕塑的噴泉前,長著翅膀的丘比特在花叢中高舉愛情之箭,似要促成世上一切恩愛情侶。
樊歆在丘比特下麵鋪開了純白拖尾的大婚紗,溫淺單膝半跪在她麵前,親吻她帶著婚戒的無名指。身後噴泉飛濺著,水珠如冰晶璀璨,折射出七彩的光,這一刻他的虔誠,她的微笑,被相機永恒定格。
拍完後攝影師換下一個點,樊歆蹲身揉了揉腳踝——高跟鞋穿了一天,腳跟有些疼。冷不丁溫淺將她連著婚紗打橫抱起,礙著攝影師化妝師都在,她不好意思要下來。他不放,抱得緊緊的,“腳累就不走路了,我抱到下個點。”
她臉都紅了,攝影師跟化妝師笑著跑開,溫淺卻毫不在意,抱著她在噴泉旁座椅上休息了會,怕她熱,他又拿水給她喝,然後替她按摩酸累的小腿。
金色的薄陽照過來,她化著新娘妝的臉更顯清豔,她低頭瞧著他的體貼,眼裏滿滿的幸福。
留意到她的眼神,他笑著說:“溫太太,你這麽深情的眼神,是在邀請我嗎?”
“邀請什麽……唔……”
話未落她的唇已經被他覆上——她今兒穿著婚紗的模樣太驚豔,以前旁人說女人穿婚紗是一生最美時刻,他無甚感受,如今終於深有體會——今天看她從化妝室身披白紗款款而出時他就想吻她。
她被他吻的唇色紅潤如櫻,在他懷裏掙紮,“好了好了,萬一周圍有人呢……”
她臉色酡紅如霞,他依依不舍再吻了會才放開,“誰讓溫太太今天這麽美。”又壓低聲量戲謔:“比昨晚上還美……”
他勾起唇角,陽光在他烏眸泛開細碎的光亮。嗓音壓得低沉磁性,拖出微微的尾音,那樣端莊沉穩的性格,竟也有撩人的一麵。想起昨夜的事,樊歆捂住他的嘴道:“不許說。”她嗓音軟糯婉轉,聽得人心一並軟了,不像忿然,倒更像是嬌嗔。
……
親密的兩人沒有留心周圍,十幾米開外的一株紫薇樹後,佇立著一道頎長身影。繁茂的枝葉遮住他身形,他默立在斑駁中,薄唇緊抿,英俊著一張臉龐,臉色卻難看到無法形容,他垂下的右手繃得緊緊的,似緊握什麽東西,下一刻,安靜的街道傳來“啪”一聲脆響,像玻璃碎掉的聲音。
噴泉前的樊歆左顧右盼,“什麽聲音?”
溫淺張望片刻,沒發現異常。最後樊歆站起來,說:“快走吧,攝影師還在前麵等呢!”
“別動,我抱你,腳累就不走……”
……
一男一女起身離去,花園內重回寂靜,紫薇樹下的人仍紋絲不動。
幾分鍾後又來了一個人,氣喘籲籲走到紫薇樹下,“你怎麽在這?不是跟王總在這喝茶談生意嗎?”下一刻一驚,“呀!你手怎麽了?怎麽都是血?”再一看地上的水晶玻璃碎渣,“我擦,你把茶杯捏破了?”
紫薇樹下的男人一動不動,仍是盯著噴泉那座椅的方向。他垂下的掌心攤開,皮肉之中滿是玻璃渣,陽光下閃著破碎的光,殷紅的血順著手掌往下滑。
一滴,一滴,最終匯成小小一片殷紅,比枝頭紫薇更淒豔的色澤。
可他仿佛不覺疼,隻麵無表情道:“去把溫董事長請來。”
……
半小時後,溫雅姍姍來到。她依舊是一貫優雅而高貴的姿態,目視前方半抬著下巴,靛藍真絲盤扣旗袍將身形烘托得修長窈窕,細跟高跟鞋,胸前配了一枚翡翠胸針,極巧的工藝,老坑玻璃種的翡翠水頭極足,在陽光下水光幽轉。
十幾分鍾後她離開噴泉廣場時卻變了樣,臉色發白,雍容的步態也略顯急促,似受過什麽驚嚇,一麵走一麵對身邊秘書道:“瘋了!他真瘋了!”
而男人還在香樟樹下站著,久久不動。
※
翌日清晨,溫淺剛去公司,家裏便來了位不速之客。
溫雅。
她不請自入的進入客廳,半靠在沙發上,臉色寫滿疲憊,通似乎宵沒睡。
還未等樊歆開口,溫雅便說話了,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又似在強壓著怒火,“樊小姐,趁我現在還有理智,請你離開我們溫家。”
樊歆一怔,溫雅雖一直不待見她,礙著溫淺的麵子,從沒過分的翻臉相向。旋即溫雅又道:“我希望你不要再來糾纏希年。就當我求你,我請你離開希年,回到你的盛唐,那裏也有一個男人愛你愛到不顧一切,跟著他,做盛唐的女主人,不好嗎?”
她頻頻提到盛唐,樊歆道:“我不懂溫董的意思。”
溫雅道:“不懂?看來當初給我說的“自知之明”,樊小姐是徹底忘了。”
她說著拍拍手掌,門外保鏢迅速湧進來,溫雅將下巴一抬,下令,“將樊小姐的東西清理一下!立刻把她請出去!”
樊歆眉一挑,“誰敢!”
她口吻並無怒色,麵色卻有凜然不可侵犯之感。她看著溫雅,聲音清晰而明朗,“溫董讓我有自知之明,我倒要問問溫董有沒有自知之明。不錯,你是希年的姐姐,我應該愛屋及烏,尊重你敬愛你,所以過去的事我不計較。但如果溫董還用老一套應付我,那我也有句話想同溫董說清楚,追求人生幸福是每個人都有的權利,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甚至扼殺。無論父母還是兄長姊妹。希望溫董自重,不然憑希年的性子,溫董隻會適得其反。”
愛讓她有了底氣,她對上溫雅的眸子,半分退讓也沒有。而此時溫宅的保安也出動,與溫雅的保鏢對視,場麵一時僵持不下。旋即一道人影自門口大步走入,他張張口,聲量並不大,但足夠震懾所有人,“都給我住手!”
隻這一聲,保鏢們都停下手看向溫雅。
溫淺走到樊歆身邊,將她往身後一護,向後道:“阿宋,你先陪歆歆出去走走。”
“好的。”阿宋點頭,樊歆卻不想離開,溫淺拍拍她的手,“你去,我一會來。”
……
樊歆走後,報表保安們也撤到了門外,溫淺視線移到溫雅身上,問:“姐姐,你這是幹什麽?”
溫雅端莊著一張臉,將那條繡有繁複花紋的裙裾牽清,慢條斯理坐下道:“清君側啊!我在清理榮光未來主君的身側,清禍水,驅小人。”
溫淺眸裏的克製斂去,“姐姐注意自己的措辭,她是我的妻子!你的親弟媳!”
溫雅陡然站起身,強忍一夜的怒火蓬然爆發,“你還要瞞我到什麽時候!慕春寅都告訴我了!我沒這樣恬不知恥的弟媳!婚前失貞、不知廉恥!”
“夠了!”溫淺高聲打斷溫雅的話,他臉色鐵青,顯然是怒到極點,“如果姐姐不尊重她,我也不會再尊重你。”
“你別再執迷不悟!你知道慕春寅找我說什麽嗎?如果我們非要死磕,他就奉陪到底,他說他能一手創建盛唐,也能棄掉盛唐,他死也要拉榮光做墊背!”溫雅晃著溫淺的肩膀:“希年你醒醒,慕春寅現在是瘋了心的要這個女人,得不到就魚死網破!你不能跟他一樣!趁他還沒徹底失控,你馬上去宣布婚禮取消!”
溫淺撥開她的手,“男人的戰爭不該讓女人做犧牲品。”他將口氣放緩,“姐姐你冷靜點,我不會讓任何人魚死網破。”
溫雅不管不顧,“我沒法冷靜!女人比起家族大業不值一提,樊歆不是你的良配,你若真為溫家著想,就該選擇婉婉!”頓了頓,又道:“老實說,這些年我也隻看中齊湘跟婉婉兩人,其實我對齊湘不是特別滿意,這女孩有真心,但也太勢利,當初她誤以為你沒有繼承權,單方麵宣布分手,我心裏很不痛快……前年她回來,我不過看在跟九重的合作關係上才沒拒絕她。但婉婉不一樣,婉婉對你是真心,人也知根知底……”
溫淺截住她的話,“她是你繼女!是我的外甥女!”
“那又怎樣!”溫雅道:“好,如果你真割舍不了那樊歆,大不了你學範蠡忍辱負重,你把她先送回去,他日我榮光將盛唐碾壓腳底,你再讓她回來就是,那時你娶了婉婉,婉婉跟她關係這麽好,也不會容不下她,讓她做個外室,總沒什麽問題的。”
溫淺閉上眼,不想再爭論。
溫雅步步緊逼,“希年,你做什麽我都可以忍,改革也好,□□也罷,但你現在想娶樊歆,不行,不可以,不能夠!”
這一串不字下來,字字擲地有聲,態度決絕可見一斑。
溫淺倏然睜眼,隔著茶幾看溫雅,淡漠的神情下是不顯山露水的強勢,“我心意已決,婚禮絕不會取消。”
“你!”溫雅緊盯著溫淺。姐弟倆靜靜對視,溫雅鋒芒緊逼,溫淺決心如鐵,神態不一又同等強硬。
溫雅嗤笑著,看著眼前這個羽翼已豐,無法再掌控的幼弟,神情轉為悲涼,“希年,你長大了,不把姐姐放在眼裏了!”
“好,好!”她連吐了兩個好字,拂袖而去,“你別後悔!”
☆、第116章 Chapter116
婚禮的一周前,Y市發生了一件轟動性頭條。
彼時溫淺樊歆正在禮服店試婚禮喜服,阿宋突然衝了進來,“溫先生,不好了,溫董她……自殺了!”
店內幾人齊齊震住。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樊歆,她知道溫雅對溫淺有多重要,她推了溫淺一把,“趕緊去!”
……
狂奔向溫雅的一路上,樊歆已將自殺的始末了解了大概。
溫雅今早給溫淺打過電話,她帶著最後一絲希望想要阻止這場婚禮,卻遭到溫淺斷然拒絕。無力回天的溫雅在榮光辦公室割腕自殺,下屬發現後企圖阻攔她,溫雅卻狂笑著,將刀刃橫到了自己脖子上,表示溫淺不出現她就割喉。
……
車子飛馳回了榮光,走出車門時,樊歆看到溫淺的唇抿得緊緊的,她知道,溫淺在恐慌,即便他表現的不明顯——溫家姐弟雖有過矛盾,人生價值觀亦截然不同,但溫淺的內心,一直都在乎著這唯一的至親。
樊歆停住了腳,向溫淺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溫雅的情緒已經崩潰,她還是避而不見不去刺激的好。
※
榮光十五樓。
碩大的董事長辦公室,溫家姐弟僵持著,溫雅的手腕已有劃痕,雖然傷口不深,但一直在持續流血,溫淺擔心她情緒失控,勸說她放下水果刀,但溫雅的固執顯而易見,這個一貫雍容華貴的女人,此刻像被逼到絕路上的獸,她拿著水果刀架在脖子上,搖頭道:“沒什麽好談,我給你最後一個小時,立刻通知所有媒體,宣布你再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不然,我就把刀壓下去。”
水果刀在陽光下閃著冰冷的鋒芒,溫淺默了默,輕聲吐出一句話,“姐姐,拿開你的刀吧,你不會死,你也不想死。”
溫雅一怔。
溫淺目光隼利得像是要將對方看個通透,“如果你真一心尋死,你不會選在滿是下屬阻止你的公眾場合,你不會拿刀割在非致命處的手腕左側,甚至,你根本不會等我來。”
他一語中的,溫雅的臉色微變。旋即她移開脖子上的刀,徐徐笑起來,優雅如茶蘼之花,“是,我一點也不想死。家族的遺願未完,我怎麽能死!”
見溫淺轉身就走,她喝道:“你盡管走,也許我現在不死,下一刻就想死了呢?割腕,上吊,吞藥,臥軌,跳樓……隻要我想,隨時隨地都可以,你不可能每次都能攔下我。”
溫淺轉過身來,眸裏有克製不住的情緒,“我隻是愛一個人,你為什麽要這樣!”
“愛?”溫雅笑起來,“誰沒有愛過?十八歲時我也愛過一個男生,最後我卻嫁給一個大自己四十三歲的老頭!隻為了一筆融資!希年,我能忍痛割愛,你為什麽不能?”
“這就是我們不同的地方。那所謂的複興之路,那虛無的家族榮譽,那碾壓國內企業壟斷全部的夢,你明知根本不切實際,你仍願交舍自己的一切,包括這一生的自由與情感,信仰與良知!可我不願意!”
“哪裏虛無了?”溫雅上前幾步,指向牆上的照片,“看,爺爺的照片!太爺爺的照片!他們都在看著我們姐弟,期待我們振興溫氏。”她扯著溫淺衣袖,指著那扇窗,“爸爸是怎麽死的你還記得嗎?就是從這窗戶跳下去的!當年榮光瀕危債主上門,身為最高決策者的爸爸對內無法交代,對外無法還債,最終從這十五層一躍而下!”
她哽咽著,“如果榮光足夠強大,爸爸就不會走了……他活著時這麽努力,這麽想要振興榮光……希年,你是他唯一的希望啊!”
她滿麵哀容,溫淺卻麵色有怠倦,“別再拿這套說辭!爸爸是因榮光而死,卻不被債主所逼。如果沒人逼他丟喜愛的工作,如果不是叔伯一再排擠,如果媽媽沒殺了他心愛的女人跟孩子,他不會死!”
溫雅瞪大眼,忽然有些惶恐,“你知道?”她陡然暴怒,“誰告訴你的?他亂講!”
溫淺聲音一絲波動也沒有,“誰告訴我的不重要,因為早逝的爸爸,我更加厭惡這個家族,這個從內到外的腐爛家族,貪婪勢利的遺老遺少們,冷漠無情的規章製度,自詡貴族將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可笑觀點……壓抑人性壓抑情感,壓抑夢想壓抑追求!夠了,這些年我受夠了!”
“嗬?你夠了?”溫雅呆呆看著他,猛地退後幾步嗤笑起來,“那我呢?我難道沒有受夠嗎?可我沒得選!我生是溫家的人,死是溫家的鬼!這個家族能振興最好,不能,我就跟著一起腐朽死去!這是我的使命!也是你的!”
“抱歉,我不能。我要自己的人生,這溫氏的腐爛能剔除我就剔除……不能,我就拋棄!”
溫雅不敢置信的望向溫淺,“你說什麽?”
溫淺的眸光在怠倦後漸漸化為決絕,“如果溫家容不下我的理念,我的抱負,我愛的女人與我想要的生活,那我寧可不再姓溫!”
“你真是瘋了!為了那個女人,你改革,你□□,你要趕走那些老不死的,還要將自己親姐姐一並驅逐!你甚至連溫家都不要!!”
“希年從沒想要這樣對待姐姐,但姐姐總認為我為一己之私爭權奪利……既然姐姐不相信我,那我就離開,免了姐姐對權利之爭的煩惱,也免了無謂的姐弟之爭。”
溫雅嘴唇抖了抖,陡然歇斯底裏衝上去,揪住溫淺的衣領,長指甲將他攥得緊緊的,“你想得美!想離開溫家!你想也不要想!”
溫淺眸光如靜川無波無瀾,平靜中又滿是決絕,“我會盡快召開記者發布會,宣布脫離溫家,並將榮光股權及有個人所有資產盡數歸還,就算是報答姐姐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希望姐姐以後永在高位,高枕無憂。”
溫雅的臉一霎慘白。
溫淺轉身離去,毫無留戀。
※
溫淺是傍晚才回的家。晚飯時樊歆按捺不住,問:“你姐姐……還好吧。”
溫淺低頭吃菜,道:“皮外傷,包紮了,沒什麽大事。”
他話落,抬頭看向樊歆,神情無比鄭重,“歆歆,從前我一直想完成父親及爺爺的遺願,可我現在厭倦了這一切……如果我放棄所擁有的,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
樊歆將手覆在他手背,清淺一笑,“無論你選擇什麽樣的生活,你都是你。”
她這話意再明顯不過,溫淺將她的手握在掌心,窗台的月光融融一片,映出他眼裏的動容。
月光所照的地方,還有榮光的十五樓。
董事長辦公室裏沒有開燈,一個纖瘦的人影就那麽坐在黑暗中,雕塑般一動不動。
秘書走進來,憂心道:“溫董,您就吃點,一天都沒吃了。”
月華如霜,順著透明窗漏入房間,溫雅跪坐在角落,從未有過的失態,頭發散亂眼神麻木,渾身上下籠著一層絕望,“還吃什麽,他都不要我了……”
她仰頭看向窗外,孤寂的空中冷月如霜,兩行清淚沿著她蒼白的臉緩緩滑下,她卻嗤嗤笑出來,“嗬……誰要跟他□□了……嗬,為了一個女人,他要拋棄我,拋棄這個家……”
她兀自悲鳴,秘書無奈,端著飯盒走出門。
也不知過了多久,秘書再次敲門進來,這次還跟了一個人,是某私立醫院的院長,跟溫雅相熟,他手裏拿著個牛皮紙袋,道:“溫董,您的檢查報告出來了。”
見溫雅仍是失魂落魄,秘書急道:“溫董,劉院長既然親自來,檢查結果肯定不一般。”
溫淺呆滯的眼珠轉了轉,向秘書道:“你下去吧。”隨後起身向劉院長拿體檢報告。
將報告遞給溫雅的一瞬,劉院長的麵上浮起沉重。溫雅已經攤開了報告,黑紙白字,在看到最後一行時,她的瞳仁驟然一縮。
那一霎仿佛呼嘯的北風從窗戶灌入,將她臉色吹得灰敗,一絲血色也沒有。她抬起頭,身子晃了晃,聲音有點抖,“這檢查結果……確定嗎?”
劉院長垂簾看著地上,“不止我的醫院,我還拿到另外幾家看了,結論一致。”
溫雅扶著牆,仿佛隨時會跌倒,“我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六個月,最快……”劉院長的聲音有不忍,“也許一兩個月。”
“啪!”溫雅手中的報告單掉到了地上。
……
劉院長走後,溫雅獨自在辦公室呆了大半夜,沒人知道她把自己關在裏麵做什麽。秘書坐在隔壁房間,起先聽到一陣嚎啕大哭,秘書嚇了一跳,他跟在溫雅身邊十幾年,從沒見過溫雅這樣哭過。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看,哭聲卻漸漸止住,變成死一般的寂靜。
最後辦公室的門開了,溫雅出現在他麵前,眼眶略顯紅腫,精神狀態卻恢複如初,那步伐的優雅與眸裏的幹練,跟剛才房裏痛哭的女人判若兩人。她拿著一個匣子放到秘書麵前,利落吩咐,“把這個送到希年那。”
“現在?”秘書抬頭看看牆上的鍾,此時是半夜一點二十五分。
“對。”溫雅道:“馬上去,我快沒時間了。”
雖然狐疑後半句的意思,秘書還是抱著匣子,兢兢業業去了。
☆、第117章 Chapter117 日記
半夜兩點,溫宅來了個不速之客。樊歆被聲音擾醒,隔著窗睡眼惺忪看著胡秘書站在院內,捧著一個木匣子恭恭敬敬遞給溫淺。
溫淺疑道:“這什麽?”
胡秘書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溫董叮囑您一定要親自過目。”
溫淺拿著匣子回了房,樊歆好奇地湊在旁邊看,就見匣子裏是個記事本。
泛黃的紙張顯示這本子很有些年齡了,邊邊角角磨破了不少,上麵的字跡顯出模糊。
是溫雅的日記本,溫淺翻開了第一頁。
X年X月X日
這本子是阿凡送的聖誕禮物,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我實在喜歡這個貓咪的封麵,我決定把它當我的日記本,紀念每個少女都該有的青春年華。
還有,今天很高興,我的十七歲聖誕,阿凡在身邊,我們背著家裏交往一年了,希望一起考上劍橋後,爺爺能批準我跟他在一起。”
X年X月X日
收到了劍橋的通知書,可是去不成了,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我隻能留在Y市。阿凡去了,我送他上的飛機,很舍不得。希望榮光的風波能早點過去,我就可以去英國找阿凡了。
X年X月X日
“英國徹底沒戲了,爺爺告訴我,榮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我看到有債主逼上門來,爸爸一直坐在辦公室抽悶煙。我心裏難受,坐在花園裏發呆,一個小手伸過來,摸摸我的臉,用稚氣的聲音問我為什麽不高興,是不是吃了太多布丁被媽媽訓了?
我看著小小的人哭笑不得。
那是我小小的可愛的弟弟,希年,還不到四歲,喜歡彈鋼琴,喜歡吃布丁,以為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跟他一樣,都愛鋼琴跟布丁。
X年X月X日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爸爸跳樓了,從十五樓跳下去了,無數尖叫聲中,希年呆呆看著血泊裏的爸爸,嚇得哭都不會了,我大哭著捂住他的眼睛,說:“不要看,不要看。”
X年X月X日
上個月媽媽承受不了爸爸的死,吞安眠藥自殺了,而今天,爺爺也在醫院過世了,心肌梗塞。
爺爺死的時候一直不肯闔眼,直直的盯著我,我抱著希年,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說:“爺爺你放心,我發誓,我會看好溫家,看好希年。”
X年X月X日
希年這些日子不肯睡覺,夜裏找不到爸爸媽媽會害怕。我抱著他說:“沒事,姐姐在呢,你睡吧。”
希年睜著眼睛看我,“姐姐,孤兒是什麽意思?張嫂為什麽說我是孤兒?”
我忍住心裏的痛,抱緊希年說:“誰說你孤兒!沒了爸媽,你還有姐姐!姐姐會像爸媽一樣愛你。”
希年在我懷裏睡過去了,我看著天花板,想哭,更想爸媽。
其實我害怕,一年之間,我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千金大小姐,痛失雙親,變成了一個臨危受難的潦倒企業接班人……外有債主,內有虎視眈眈的叔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X年X月X日
榮光的情況越來越糟,再這樣下去就要破產了。
我盯著天花板,一夜沒睡。
X年X月X日
我結婚了,諷刺的是,新郎不是我喜歡了三年的阿凡。一個大我四十六歲的老爺爺。我做他的續弦,而他給我資金,拯救榮光。
這一晚上我帶著獻祭一樣的心情躺在床上,身體上很痛,心裏也很痛。
我想起昨晚的電話,阿凡哭了,他痛恨自己沒有能力幫我,我也哭了,因為我選擇了家族,背棄了他。
三年啊,一千個日夜,我曾心心念念的那個大男孩。我愛你,但對不起。
這一夜,老頭子睡過後,我捂在被子裏,淚流滿麵。
但我並不後悔。破碎的溫氏需要我,年幼的希年需要我,從我選擇向爺爺發誓的那一刻起,我就沒資格再擁有愛情。
X年X月X日
榮光越來越好,我總算能鬆口氣了。但是我害怕夜裏,因為老頭子喜歡折騰我,我身上有很多傷,很痛,但想著老頭子能幫榮光,再痛我也得忍下去。
除了痛之外,還有一股惡心感。每次在床上看著老頭子那具鬆弛的、長滿老人斑,散發著垂垂老死的軀體,想著他對我做的一切,我幾乎要吐出來。
X年X月X日
老頭子死了,突發心髒病死的。
遺產我分了一半,圈裏人看著我眼睛都紅了,說:“溫家那個命真好,才跟了兩三年,就分走張氏小半身家!”
他們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我才22歲,同齡人還在讀大學,還在愛情中享受著青春年華,而我,已經成了一個寡婦。
我躲在房間裏抽泣,不想讓任何人聽見,可七歲的希年還是察覺到——爸媽去世三年,他從一個愛哭的娃娃變成了一個內斂寡言的小小少年。
他站在我麵前,伸出手給我擦眼淚,他說:“姐姐不哭,希年會快點長大,快點保護你。”
原本沒想哭的我眼淚唰的下來,這一刻,我覺得我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為了希年。
X年X月X日
我又嫁人了,對方是金屬業大亨。我很快懷孕,初為人母的我高興極了,可我發覺希年情緒不好。我問他為什麽,他問:“姐姐,等你有了小寶寶,你愛她會不會超過愛我?”
這原本是孩子氣的問題,我卻惶恐起來。
是的,連我自己也不敢保證,我愛自己的孩子,會不會超過愛榮光愛希年?
這惶恐的結果是我把孩子拿了。我曾跟希年保證過,我會像爸媽一樣去愛他,把他放在第一位去愛。我不要這世上任何的人事動搖我對希年的愛,就算是我自己的孩子,也不行。
X年X月X日
拿孩子的事我撒了慌,說是不小心摔跤所以沒了。前不久謊言卻被揭穿,老黃跟我大吵一架,罵我毒婦。後來他回家的次數便越來越少,即便我想挽回他也不再理我。再後來,他帶著一個女人走到我麵前,扔下了離婚協議。
就這樣,我結束了我的第二次婚姻,這一年,我24歲。
簽字的那一刻,我的內心充滿悲涼。可我根本沒時間悲傷,因為希年生病了,病來的猛烈,醫生說很可能熬不過去——昨天希年奧數沒有考滿分,我很失望,他這麽聰明,我又這麽全力培養,他不該不考滿分的,我罰他在雪地裏跪了七個小時,沒想到凍出了毛病。
我懊悔的要命,跪在祠堂整整一晚,我知道我錯了,我求菩薩,求列祖列宗,求你們保佑希年,如果可以,我願意折壽二十年。
X年X月X日
時間過的真快,希年十三歲了,今天是他獲得青少年國際鋼琴金獎的日子,也是他被媒體稱為天才少年的日子。是的,天才,無論是學業還是藝術造詣,麵麵俱到且完美無缺的他,堪稱天才。
我坐在頒獎台下,驕傲到無法言喻。
爸爸,媽媽,爺爺,看,我為你們培養了一個多麽優秀的希年。
X年X月X日
我的第三段婚姻又結束了,老李指著我說,“你跟你弟過一輩子好了,這世上你最愛的男人就是他!”
我笑了,為破碎的婚姻覺得可悲,但又承認老李說的有道理。
來到這世上,我的使命是榮光,可我最愛的,是希年。
X年X月X日
今天是希年十八歲生日,我高興極了,我的小小孩子終於長成了男子漢。很想抱抱他,但他上小學後,為了鍛煉他獨立堅強的個性,我一直嚴厲到苛刻……如今想抱,都不好意思了。
X年X月X日
幾年沒寫日記了,今天心情很不好,就來寫幾筆。
剛才跟希年吵了一架,他喜歡上一個叫樊歆的女孩子,女孩模樣不錯,就是出身太差,我希望希年找個家室好些的姑娘。
希年說我封建,是的,這方麵我講究門第之規。我讓他看在溫家的份上跟女孩分手,希年拒絕,眼裏還流露出對溫家的厭棄。
我知道,他一直不喜歡溫家,雖然他是溫家人。
嗬,可我又喜歡溫家嗎?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這輩子我背負著溫氏的重任艱難前行,背棄愛情犧牲孩子毀掉婚姻……我的一生都被溫氏毀了!可沒有辦法,這是我的使命,當初選了,跪著也要走完。
可希年不懂我的心,就像他不懂我為什麽堅持要挑個門當戶對的弟媳。
為什麽,因為家境好的媳婦日後可以幫溫家,希年的擔子就輕一點。
X年X月X日
今天世叔們又來了,談希年的股權問題。
希年成年了,按理說屬於他的股份我都要給他。可叔伯們要我不要給,讓我繼續垂簾聽政,嗬,那些老古董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嗎?說是擔心希年太輕不穩妥,實際是防範希年。
希年大了,漸漸有了自己的主張,他的能力讓老古董們害怕。
最終我隻歸還了一部分股權,不是不相信希年,而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老古董們雖然迂腐,但宗族裏勢力盤根錯節,一時半會無法根除,我擔心對希年造成不利,不如使緩兵之計,降緩這些人的警惕慢慢來。再者,我出麵解決這些人要比希年出麵好。到時他們要恨隻會恨我,怪不到希年頭上。
希年你放心,姐姐會替你鏟除所有障礙,給你創造一個幹幹淨淨,毫無阻力的榮光。
X年X月X月
今天跟希年吵架,他說我不懂愛。我一夜沒睡。
我想起上個月的事。上個月得到阿凡的消息,他病重,希望見我最後一麵。
我去了。他瘦得不像樣子,還看著我笑:“小雅,二十年了,你還是像當年一樣好看。”
我心如刀絞,真恨不得吐出一口血來。二十年了,我嫁過四個男人,遇到過無數個男人,卻真正隻愛過這一個。可是,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這麽多年,所有人都說我心狠手辣,冷漠無情。可如果真的無情,為什麽每每午夜夢回,我總是夢見阿凡,笑容淺淺,依舊當年。
阿凡,你再等等我,等希年順利上位,娶妻生子,榮光振興勃發,我卸下這一身重擔,去地下找你。
自此,一生一世一雙人,生死不隔。
……
日記本漸漸翻到了最後,合上筆記本後,溫淺久久無聲,隻有一旁相陪的樊歆知道,某個刹那他紅了眼。
樊歆推推溫淺的手,“你要是心裏難受,就去找姐姐吧。”
溫淺慢慢起身,向樓下走去。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冷風呼號,紛紛揚揚的細雨將夜色暈開潮濕的霧氣。
下一刻溫淺的目光頓住。
那漫天風雨裏,有一纖細的身影,正立在門外,似乎已站了許久。
……
這個夜晚,樊歆沒有睡著。她坐在二樓,將空間留給溫家姐弟。
一樓客廳裏,溫雅伏在在溫淺肩上,將這二十年辛酸悲苦化作一顆顆潮濕的淚。
※
翌日黎明,溫淺回到了房中,他什麽都沒說,隻抱了抱樊歆,道:“姐姐說有話跟你說。”
樊歆下了樓,溫雅坐在沙發上,雙眼微顯紅腫,再無從前的淩厲與城府。她輕聲道:“我跟希年談好了,他為了溫家留下,股權我將全數給他,以後我不再管榮光的事。”
溫雅又掏出一個鐲子,套在樊歆手上,“這是媽媽離世前給我的,讓我日後交給溫家主母。”
那碧玉的鐲子翠色通透,樊歆有些不敢置信,“溫董,您的意思是……”
“喊姐姐吧。”溫雅道:“從前是姐姐不對,你別記在心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第118章 Chapter118 慘痛
樊歆沒料到局麵會扭轉得如此之快,但事實的確如此。兩日後榮光總部的董事會上,無數雙眼睛的見證中,溫雅將手中所持股權全交由溫淺。
在媒體劈裏啪啦的閃光燈中,榮光迎來了新的掌權人,這個飽經風雨三百年的泱泱大族,即將揭開曆史新篇章。
……
夜裏榮光舉行盛大的酒宴,溫淺攜著樊歆一道向溫雅敬酒,溫淺凝視著溫雅,隻有一句話,“希年謝姐姐。”
短短五個字,包含多少感激與深切,樊歆感同身受。
就像她知道,方才鏡頭中那新舊政權交替的和睦一幕,底下有多少暗潮湧動——溫雅突然交權,族中元老們自然極力反對,可溫雅是鐵了心,強硬鎮壓一切反對力量,甚至不惜與幾位世叔翻臉,也要掃平障礙,將溫淺奉上最高座。
這其中壓力與委屈,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
這廂溫氏晚宴還在繼續,而相距遙遠的盛唐總部,有人在對著電視機磕鬆子。
周珅看著屏幕上的溫氏慶典,向身畔赫祈道:“我有種預感,一旦溫淺上位,榮光定會強勢崛起,這圈子的格局要變了。”
赫祈頷首,“隻能說溫氏姐弟的車輪戰打得太好了,溫雅這二十年來辛苦籌謀,為榮光崛起奠定夯實基礎,放手棄權前,還不遺餘力為溫淺鋪平道路……溫淺本就是厲害的主,沒上位時就已不容小覷,如今隻怕更是難以應付。”話落又問:“頭條帝去哪了?最近都沒見到他。”
周珅癟嘴,“還能去哪?樊妹子就要披上別人的白紗了,春春肯定是去找袈裟了。”
赫祈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問了另一個問題,“前段時間溫雅突然自殺,是不是跟春春有關係?”
周珅點頭,“應該是,也不知道樊歆跟春春之間發生了什麽,春春不敢再逼樊歆了,就將矛頭轉向榮光,近來雙方商場上你死我活,春春這次是狠了心了,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就算溫雅不瘋,盛唐董事會也要瘋了。”
赫祈無奈道:“春春啊……”末了不知說什麽,隻有長長一聲歎,“哎!不知該怎麽勸!”
“勸?”周珅搖頭,“怎麽勸啊!沒法勸!”
他話落低頭,忽地想起曾經那一幕。
噴泉廣場那一日,溫雅跌跌撞撞走後,他曾不解問慕春寅:“你跟她說了什麽,不會跟樊歆有關吧?都勸你多少回了,她心不在你身上就算了,何必要為難對方為難自己呢!”
彼時慕春寅抽著煙,說:“你們一個個都勸我,說愛一個人就是讓她幸福。我也曾按你們的話說服我自己,每天每夜都跟自己說,她開心就好,幸福就好……”他深吸一口煙,低低笑起來,垂下的眼睫像夜半的蝶翼,青灰色的煙霧輕嫋嫋地籠在他身上,將這一貫叱吒風雲的男人烘托得無比孤寂。在吸完最後一口後,他擰滅了手中煙,驀地抬高聲音,“可我發現自己做不到!無論自欺欺人說多少句我都做不到!我要的愛不是她幸福我就幸福,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人,她能陪在我身邊,我摸的到,抱的到,感受的到,熱的,暖的……而不是半夜對著空蕩蕩的房子,對著冰冷的相片,抱著她的衣服,一夜一夜睡不著!現在她要嫁給其他人了,一輩子我都得一個人這麽過了,你懂這種感受嗎?你不懂!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愛過!”他指指自己胸口,指著心髒的位置,近乎失態般吼道:“就就跟挖心似的!疼!老子疼!你懂不懂!”
……
那日嘶吼仿佛還在昨天,壓抑地讓人沉重。周珅收回思緒,拍拍赫祈的肩,“赫赫,愛一個人就這麽折騰嗎?”
赫祈偏頭看他,有些訝異,“大情聖,你閱女無數,理論知識天花亂墜,別告訴我你沒愛過啊。”
“當然愛過啊,我跟女人都是情哥哥情妹妹愛的很哪!”周珅眯眼笑起來,“人生苦短,不就是尋個樂子嘛!照春春那種要命的愛要命的疼,那還是別了,爺寧願一生不愛!”
“真要遇見那個人,由得你說不愛?到時就算疼死,你也想往懷裏攬。”
周珅“切”了一聲,不屑一顧,“可能嗎?我是誰,我是情聖啊!要疼也是別人疼!”
赫祈搖頭笑了笑,沒再答話,周珅扭頭又懶洋洋磕鬆子看電視去了。
下午的陽光晴好慵懶,窗外的風輕輕吹著,這一刻閑適的他不會料到,不久的將來,他也會遇到這樣一個人,如水晶一般,那樣美好地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驚豔他渾噩迷糊的人生,再讓他那樣深刻而生動的痛過。至此,就是一生。
……
那方兩人閑聊時,這方榮光的晚宴已經散了。
溫淺今兒心情好,不免多喝了幾杯。溫雅扶著弟弟叮囑樊歆,“把希年扶回去,醉了難受,記得喂點解酒藥。”
樊歆扶著溫淺回去了,溫雅站在宴會門口,看著溫淺的背影,目光深深。
最終曲終人散,晚宴的人走了個幹淨,隻剩溫雅與她的秘書。溫雅站在空蕩蕩的禮堂中央若有所思。
在這裏,她不僅完成了榮光權力的交替,更強力鎮壓了反對溫淺的一幹元老。她想著想著,突然笑起來,自語道:“希年,溫家就交給你了。”
秘書跟在她後麵,道:“溫董,時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回去?”溫雅搖頭,“事還沒忙完呢。”頓了頓,她扭頭看向秘書,滿臉肅容,“胡秘書,跟劉部長說,明天十點,計劃準時開始。”
秘書好奇,大著膽子問了句,“溫董,您說的是……那個計劃嗎?”
溫雅不語,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胡秘書,你知道古代帝王之術,除開製衡以外,還有什麽嗎?”
秘書沒料到她突然發問,搖頭,“請溫董指示。”
溫雅道:“從古至今,帝王之術除製衡之外,更要絕情棄愛。想要站在最巔峰,就須舍棄一切情愛。就像我那曾祖父,他為什麽可以將榮光送上巔峰,因為他可以娶他不愛的女人,甚至可以拿親骨肉做交易……”
“比起元老舊勢力,我更擔心的是希年,他被兒女情長蒙蔽了雙眼,我勸不了他,隻能出此下策。”
秘書瞅著她凝重的表情,突然有些害怕,“溫董,您說什麽呢?”
溫雅不答,手一揮,“你下去吧,我交代你的事別忘了。”
秘書走後,溫雅慢慢走到窗前,看著廣闊天空中的一輪彎月,緊抿嘴唇,眸裏浮起飛蛾撲火的決絕,“希年,你既斷不了她,姐姐就幫你斬斷情絲!”
她仰起頭看了天空很久,銀白的月光中她蒼白著一張臉,溫柔的夜風慢慢吹來,她眸裏鋒芒褪去,隻剩最後一抹淡淡悲涼,像這一刻的月光。
她輕輕笑了笑,有些感歎:“多美的月亮啊……可惜,最後一晚了……”
※
柔柔的月光一瀉千裏,灑在晚宴廳溫雅的臉上,也灑在溫氏別墅的窗台上。
緋色的帳幔裏,樊歆關燈正要入睡,不料身邊男人將她攬進了懷裏,他的氣息染著些酒氣,是甘冽的白酒香,他將頭埋在她脖子上輕笑,“歆歆,今天我很高興。”
樊歆當然理解他,從前他在愛情親情以及家族中矛盾輾轉,可眼下所有問題都被解決,他得到他愛的,也能留住愛他的,而奮鬥多年的事業終能一展抱負,未來開疆擴土,指日可待。
作為男人最重要的三樣,事業、女人、家庭都齊了,當然值得高興。
她笑著撫撫他的臉,說:“我也高興……睡吧,累一天了,現在都一點多了。”
她困得慌,偎依在他胸口睡去,呼吸輕悠綿長。
溫淺酒意還在,腦子有些暈乎,原本是想睡的,可佳人在懷,滿室都是她淡雅的香,他的酒意隨情意一起上湧,他將臉轉了過去,吻她的唇。
她在半夢半醒中回應著他,朦朧中的風情最是撩人。他再把持不住,吻越往越下,終於將她衣衫盡數褪去。她精致著一張臉,烏發海藻般鋪泄滿枕,肌膚在燈下染著珠光,玲瓏的下肢裹在海藍色被子中,似一隻遊弋於深海的美人魚,雪白的、光潔的、細膩的,有著童話般的美。他親吻著她,摟著她的腰,踏著彼此的律動,做與她共舞的王子,十指相纏,兩心相許,波心互投。
她自小習舞,肢體柔軟遠超常人,情至深處宛若春水。微光如畫的壁燈下,帳幔的輕軟與搖曳,呼吸的紊亂與融合,軀體的纏綿與依戀,靈魂的索求與渴慕……男與女最本能的肌膚相親,在這夜的溫床中,拉開序幕。
……
結束時牆上鍾指向兩點,激情退去,她乏力的靠在他懷中,任他久久抱著,前一刻澎湃的浪潮激蕩,這一刻安靜的耳鬢廝磨。
兩人交頸而臥,房裏靜悄悄,月光如霜般灑滿窗台,誰也沒想到,這樣平和的夜晚過後,一場驚濤駭浪即將爆發。
※
翌日早,溫淺去了榮光後,樊歆接到溫雅的電話,溫雅說她在醫院,身體不舒服,讓樊歆去陪陪她。
自榮光移權以後,樊歆便將溫雅當做了自家人,溫雅身體有恙,她這做弟媳的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溫雅先約定在三樓婦科,等樊歆奔到三樓後,溫雅說:“有事,這不方便,咱換個地方說。”
溫雅提出要去頂樓平台說,這地點太過蹊蹺,樊歆正納悶,卻見溫雅的眼圈紅了,樊歆的心咯噔一緊,莫非溫雅去醫院,查出身體有什麽大毛病?
想也沒想,她跟著溫雅去了十樓。
……
十層頂樓空曠曠的,隻有風。
溫雅穿著一件白色外套,很難描述的一種白,透著死氣沉沉的灰,像古時的壽衣。溫雅見四周無人,表情漸漸轉冷,“樊歆,你可真會騙我們姐弟啊。”
她口吻極冷,眼眸裏滿是譏誚,樊歆有些蒙——自從溫家姐弟和好以後,溫雅便一改過去冷漠,對她親切和藹,簡直跟親姐姐似的,眼下怎麽又變了臉?
樊歆問:“姐姐,你這話什麽意思?”
“別叫我姐姐!”溫雅從身後將一個文件夾砸到地上,道:“也別給我裝了,之前我為了希年能忍下你,但既然我知道了這檔子事,我就不可能再忍。一個不能為我溫家生育子嗣,開枝散葉的媳婦,我絕不會接受!”
“你說什麽?”樊歆沒明白正要低頭去看地上那文件夾,溫雅猛地將手一伸,“你不配戴我們溫家的鐲子!還給我!”
人影一閃,溫雅已朝樊歆抓來,指尖劃過樊歆手腕,劃出長長的抓痕,樊歆吃痛,本能推了她一把,溫雅踉蹌著向後退。
溫雅摔在地上,樊歆想去拉她,溫雅卻做了一件讓樊歆瞪目結舌的事,她翻到醫院平台的水泥牆圍欄上,水泥牆窄窄的,稍不留神就會摔下去,屆時十層樓的高度,隻有死。
樊歆趕緊去拽她,“你幹什麽!快下來!”
溫雅推開她的手,前一刻的凜冽突然化作哀戚,“樊歆,就當我求你,你離開希年,離開溫家。”
“不可能!我愛他,他也愛我,我不會離開他!”
溫雅朝後看了一眼,陡然麵色決絕,“你不答應我就從這跳下去!”
她說著當真伸了一條腿出去,虛虛踏在空中,因為單腳立不穩,她搖搖晃晃,幾乎一陣風就要將她吹下去。樊歆嚇了一跳,又不敢上前刺激她,隻得道:“你不喜歡我可以,但你犯不著為我跳樓,如果你有什麽意外,希年一定會……”
她沒說完,溫雅的腳滑了一滑,重心向後仰去,千鈞一發之際,樊歆衝上去拽住了她,局麵看起來驚險之極,溫雅像個搖晃的風箏般掛在醫院十層樓的外牆上,樊歆半趴在圍欄上,緊抓著溫雅的雙臂,隻要她稍一鬆怔,溫雅掉下去立馬死。
樊歆嚇的臉色蒼白,她想將溫雅拉上來,可是力氣不夠,她扭頭朝四周大喊:“救命!來人啊!救命!”
頂樓空蕩蕩的,除開風聲什麽也沒有。溫雅掛在外牆上,沒準下一刻就會從高空摔死,可她居然還在笑,“別叫了,這裏沒人……你鬆手吧……”
樊歆哪裏敢鬆手,倒不是她有多在乎溫雅,她隻是看在溫淺的份上,不願讓他失去最後的至親。
樊歆死命拽著溫雅,扯起嗓子叫:“救命!有沒有人!救命!!”
回應她的依舊隻有空蕩的風。就在樊歆絕望之際,平台那扇通往樓下小小的門被推開了,樊歆眸光一亮,但在看清來人後她一愣,隨後還是不管不顧的喊道:“慕春寅!快來拉她!她要跳樓!”
慕春寅探頭掃了掃,這麽十萬火急的場麵,他卻慢悠悠笑起來,“我為什麽要拉她,我跟她很熟嗎?”
樊歆緊拽著溫雅,力氣本就不夠,還要扯著嗓子跟慕春寅講話,過度的耗力讓她臉漲得通紅,她向慕春寅道:“你就當我一個忙!”
慕春寅聳聳肩,“咱倆不是早就如你所說,沒有關係了麽?我為什麽要幫你?”
樊歆噎住話頭,慕春寅接著說:“當然了,你對我狠心,我卻不能對你狠心……”他語氣一轉,“但我是商人,我不做賠本生意。這樣吧,我救她一命,你就把你這條命給我。”
樊歆還沒弄明白,慕春寅從口袋掏出一張薄紙,遞在她麵前,“來,隻要簽字畫押,我就救人。”
他攤開的五指下壓的,是黑紙白字的一份表格,最上一行是“結婚申請登記表”,也不知他想了什麽法,公章都蓋好了。
見樊歆不動,慕春寅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拽著她沒法寫呢,沒關係,你按個手印就好,字我來簽,反正咱倆從小到大二十年,模仿對方的簽字足以假亂真。”
“你走!”樊歆扭過頭去,不再指望他。她深吸一口氣,將力氣攢在雙臂,試圖用一已之力將溫雅拖上來。可溫雅卻笑了,她掛在半空中,半點恐慌都沒有,眉梢彎起,溢起輕蔑的角度,“別裝了樊歆,你根本不想救我,如果你想,那就去蓋手印啊……”
見樊歆沒反應,她說:“你看看我腳底下,你真願意我死這麽慘嗎?”
樊歆隻顧著看抓她的手臂,根本沒來得及看底層,聞言視線朝下一瞟,瞬時倒吸一口涼氣。
緊貼著住院部旁邊的地被人挖出好大的坑,看起來是個建築施工場所,大樓地基剛打好,坑裏密密麻麻都是固定鋼筋,細長的鋼筋棍從地表插上來,像千百根利箭直指天際——溫雅若是摔下去,定會被鋼筋萬箭穿心,捅成蜂窩煤。
樊歆的臉嚇得毫無血色,她的手在發抖,咬緊牙關拽住溫雅的手,奈何力氣即將殆盡,溫雅的手臂在緩緩下滑,最終滑到了手腕。溫雅滿臉快意,譏誚道:“別假惺惺了,想讓我死就下手吧!”
“閉嘴!”樊歆忍無可忍,“別以為我不敢下手!”
“要殺就殺!你這失貞放蕩的戲子,我溫家怎能容忍這種殘花敗柳侮辱門楣!我死也不會讓你進門!”
樊歆一氣之下險些鬆了手,她深吸一口氣,攢足力氣後猛地大罵,“溫雅你夠了!你對你弟變態的占有欲就罷了,還這樣侮辱我,我忍你很久了,今天你死了也好,死了我就可以獨霸希年,獨霸你們溫家……”
她拚盡全力大罵,臉漲的通紅,手卻攥得緊緊的——她不過是使激將法,一旦激起溫雅的怒意,或許溫雅就不想死,就算是跳起來跟自己對罵對打也是好的。
可樊歆錯了,溫雅一點也不生氣,她那樣驚悚地吊在高聳外牆,生死一瞬間,她卻沒有常人該有的恐慌,甚至她緩緩彎起唇角,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像是陰謀得逞。還未等樊歆看透這個古怪的笑,下一刻溫雅忽然變臉,她顫抖著哀求道:“樊歆!是我不對!那件事我知道錯了,那天我不該那麽對你,我不該找那輛車……我不想死,你別鬆手!”
樊歆沒法思考她古裏古怪的話,她快堅持不住了,手幾乎要被拽脫臼,渾身脫力似的疼。她扭頭看身後慕春寅,即便兩人芥蒂頗深,即便他是落井下石的態度,她仍想得到他的救援。
可慕春寅沒有要出手的意思,他退到露台側門處,雙手環胸站在門後將這生死一幕望著,掛著吊兒郎當的笑,仿佛在看戲。等不到救援的樊歆幾乎絕望,不想溫雅又用力扯了她一下,似想要掙脫她的手,旋即聽溫雅用更大的聲音淒厲尖叫,“樊歆,求你別鬆!”
這一聲叫喊淒切無比,震得樊歆耳膜發麻,剛要想盡力再將她拉得緊些,掌心忽然一陣劇痛傳來,似被利刃劃過,人體對劇痛的本能反應讓她悶哼一顫,掌心不受控製的鬆開,鬆手那一瞬,耳畔傳來溫雅撕心裂肺的絕望慘叫,再無任何力量拽拉的她像斷線木偶般,跟著呼呼的風聲,從十樓筆直墜落。
沒有想象中“砰”的大響,而是“嗤”的怪響,像是布料撕碎的聲音,或者是皮肉被穿透的聲音。空中揚起一陣血色的霧,目光在觸及到底層那一幕時,樊歆腦子轟的一片空白。
溫雅被鋼筋叢一霎貫穿!
……
樊歆不知道自己怎麽下樓的,建築工地旁,圍觀人群此起彼伏的驚恐尖叫。
溫雅的屍體釘在鋼筋叢中,麵朝著天,在空曠蒼茫的藍天下,像一個被利刃刺穿的紙人——高空墜落的過程裏,五根鋼筋將她齊齊貫穿,兩根當胸而過,一根捅穿腹部,一根刺穿大腿,還有一根最慘烈,從後腦穿入,再從左眼捅出來,整個貫穿腦門,紅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混合在一起,沿著灰褐色的鋼筋杆子往下滑。
這直麵死亡的慘況讓樊歆癱軟在地,她抖抖索索爬起來,卻見一張熟悉的麵孔自遠處快速走進。
樊歆顫抖著向他靠去,話都說不清了,“希……希年……”
溫淺沒看她,他望向溫雅的方向。當視線觸及溫雅的屍體時,他的臉一瞬慘白。
☆、第119章 Chapter119 蒙冤
樊歆獨自在溫氏別墅呆了三天。昨天照理說是婚禮的日子,但隨著溫雅的慘死,已沒人再記得。
自溫雅出事後,溫淺再沒回來過。提起那慘烈一幕,樊歆跟做噩夢似的——溫雅的屍體被眾人從鋼筋上扯下來,被鋼材貫穿的地方隻剩一個個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最可怕的是頭部,腦漿血液之類沿著眼部血窟窿瘋狂往外流。圍觀人群有人當場嚇暈過去,若不是她強撐著自己,多半也要暈倒,太慘了,這死狀太慘了。
最受打擊的溫淺反而沒暈,他衝過去,從解救人員手中接過溫雅的屍體,溫雅的血流到他臉上,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
此後兩天,樊歆便再沒見到溫淺,她想,他也許是料理後事去了,也許找了一片地方哀傷去了,如果他需要這樣的方式消化悲痛,她不會打擾。
原本她打算靜靜等著溫淺,誰知第三天下午,她意外從保鏢口中得知一個消息。
保鏢說,外頭流傳說,溫雅不是跳樓自殺,而是被她推下樓墜落身亡。
樊歆腦袋轟地大了。
她給溫淺撥電話,電話不通,她衝到榮光,想找溫淺說個清楚,保安卻說溫先生不在。
樊歆急得徹夜難眠,一個好心的保鏢跟她說:“您別急,後天就是溫董的葬禮,會有一個告別儀式,到時您去解釋清楚,如果被冤枉,總會水落石出。”
樊歆默然,也隻能這樣了。
……
葬禮在樊歆煎熬中來到。
她去了靈堂,一大圈白色的花圈包圍碩大的靈堂,墨色幕布透出黑壓壓的沉重感。靈堂擠滿榮光的人,每人著黑衣,衣襟別白花,麵色悲戚看向靈堂正中的棺柩。
靈柩最近的溫淺則與眾人相反,他跪在地上,不是黑衣,而是白色孝袍,頭上戴著麻草,典型的中式傳統孝子服。
靈堂氣氛在樊歆到來的一瞬鴉雀無聲,默哀的人群齊齊看向樊歆,臉色全變,溫氏宗族裏的一位世叔當先嚷道:“你這殺人犯,你還敢來!”
“我為什麽不敢,我沒殺人!”樊歆將聲音抬得大大的,目光一直落在溫淺身上,然而溫淺跪在靈柩下,背對著她,不曾回頭。
見溫淺沒反應,樊歆更大聲地說:“溫董沒了我也很難過,可她不是我推下去的,無緣無故我為什麽要逼死她?”
她走到溫淺麵前,道:“希年,我沒有殺你姐姐,是她要我陪她醫院,我就去了,可她把我約到平台,突然要收我的鐲子,我不給,她就要跳樓,我……”
“嗬!現在還滿口謊話,詆毀逝者!”先前那位溫氏世叔截住樊歆的話,手一招,“胡秘書你來,把那天的事當麵對質對質!”
“是。”一身黑衣的胡秘書走了出來,道:“去醫院的事的確是溫董要樊小姐陪她去的。溫董不舒服要做婦科檢查,我們男下屬跟著不方便,找弟媳穩妥的多,所以溫董便將樊小姐喊了去,而我在醫院走廊外候著。至於收鐲子的事我不知情,我隻知道病房裏突然傳來爭吵,我不知道兩人為什麽吵,但情況越吵越厲害,最後溫董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吵,就跟樊小姐上了頂層。”
樊歆越聽越蒙,“三樓我什麽時候跟她吵過了?你有證據嗎,證人,還是監控?”
胡秘書道:“婦科檢查室內怎麽能安監控?但當時病房裏有位姓徐的醫生,大家可以問問徐醫生。徐醫生丈夫剛好是醫院院長,醫院由溫氏控股,徐醫生夫婦也算是溫氏員工了,今天的葬禮他們也許會來,大家看看在不在。”
話剛落,一個聲音響起,“我在這。”
旋即一個黑衣的女人從人群裏出來,輕聲道:“樊小姐跟溫董的死有沒有關係我不清楚,但那天兩人的確在病房發生過爭執。”
樊歆還沒出聲,人群裏便有人問了出來,“他們倆為什麽吵?”
“因為溫董發現了樊小姐的身體情況……也算是秘密吧。”
“什麽秘密?”
“這……”徐醫生垂下眼簾,目光在背跪著的溫淺身上掃了掃,顯出為難的神色,“樊小姐是RH陰性血,溫先生是陽性血,樊小姐如果跟溫先生生育子女,因為兩人血型不符,會出現新生兒溶血症,造成滑胎或者早夭……”
周圍一片唏噓,跪著許久的溫淺轉過身來,視線落在樊歆身上,眸裏有驚愕。而樊歆根本沒聽懂醫生的話,“你說什麽?什麽溶血症……”
徐醫生沒有回答她,繼續道:“溫董先前並不知情,一心想樊小姐為溫家開枝散葉。得知實情後她氣惱樊小姐對她隱瞞實情,兩人便這樣吵了起來,最後就上了頂樓。”
先前那位世叔冷笑道:“樊歆,少裝傻抵賴,我隻問你一句,你是不是RH陰性血?”
樊歆道:“我是陰性血,但我不懂你們說的溶血症,而且我沒有跟溫董爭吵,更不存在逼死她!”頓了頓,她想起什麽,“慕總那天也在,他也看到了的,我一直想救溫總!”她起身在人群中搜索——作為商界同道,哪怕曾有過過節,死者為大,慕春寅出於商會禮節也是會來吊唁的。
果然,慕春寅就站在大門左側,全場目光瞬時集中到他身上去,氣氛一瞬微妙。
如果慕春寅那天真的也在場,那他就是見死不救。在商言商,生意上各自為利,有矛盾天經地義。但人命關天,撇開生意外的見死不救,這事就大了。榮光與盛唐梁子本就因樊歆結得深,再來一個溫氏掌門人之死,隻怕憑溫氏的作風,即便不占優勢,也要拚死報複。
氣氛緊張起來,慕春寅卻彎起唇角,無辜地聳肩,“我不明白樊小姐在說什麽。那天我雖去過醫院探望生病的下屬,卻並不知道你跟溫董也在。”說到此處他笑了笑,眉梢染上一絲輕佻,“但我慕某人是念舊的性子,如果樊小姐哄得我高興了,做做偽證也無妨。”
樊歆眼裏的光亮慢慢黯然。
是啊,他怎麽可能給她作證……且不說這惹禍上身的事,他巴不得她跟溫淺誤會越大越好,早點斷個幹脆!
在場榮光的人亦都驚住,慕春寅卻壓根不在意旁人眼光,隻朝溫雅靈柩的方向鞠躬行了一個禮,再朝溫淺道:“溫總節哀順變,慕某還有急事,先告辭了。”
他話落便去,留下一堆人麵麵相覷。
局麵重回僵持,片刻後人群中有個榮光骨幹說了一句話,是對溫淺說的,語氣很疑惑:“溫董,那天您第一時間去了現場,難道沒看到什麽嗎?”
溫淺的視線一直停在靈柩裏的溫雅之上,大概是死狀太過慘烈,溫雅整個人都被布蒙著在,溫淺跪在那,對著溫雅的遺體,自始自終沒說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見溫淺不答,先頭那人又問:“就算溫董沒看到什麽,就算平台上沒人,醫院那麽多人,難道樓底下的人也沒看到嗎?”
某個溫氏子弟拍著腦袋道:“對對!我記起來了,我記得醫院保安說,聽到有個女聲淒厲的大聲求救,但沒三秒鍾人就摔下來了。如果這保安說的是事實,那應該就是溫董死前曾求過樊小姐,但樊小姐沒理會,將她推了下來……”
處於不利之地,樊歆反而冷靜下來,她環視靈堂諸人道:“既然你們說我將她推下樓,好,拿出你們的證據來!”
“還要什麽證據!”一位溫氏元老道:“事情再清楚不過,樊小姐無法為溫氏誕育子嗣,溫董與她爭吵,樊小姐一怒之下將溫董推下樓去,這一切雖沒有直接物證,但胡秘書保安醫生都可以間接作證。”他快走幾步,到溫淺麵前:“事情已水落石出,還望董事長秉公處理,為溫董伸冤!”
眾人齊齊大喊,“請董事長為溫董伸冤!”
溫淺跪在那裏,薄唇緊抿,須臾他迎著眾人的目光抬起頭來,道:“姐姐的死因我自然要追查到底,但現在沒有證據,口說無憑,我不會冤枉任何無辜的人。”
靈堂一霎安靜,就在溫氏元老焦躁之際,有聲音自人群裏響起,“剛才警方查到一個視頻,說是醫院隔壁大樓的居民想拿手機玩自拍,卻不小心留意到這一幕,便錄了下來,這算不算證據?”
眾人齊聲道:“拿上來。”
樊歆鬆了一口氣,如果有監控,就能證明她的清白。
可在看到監控的一霎,她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投影儀上清楚放出監控畫麵,視頻拍攝的角度很巧,沒拍到最裏側的慕春寅,卻將十樓的水泥圍欄上樊歆與溫雅拍得清楚。溫雅掛在外牆上,樊歆趴在水泥圍牆上,兩人的手抓在一起,情況有些混亂。手機像素不好,畫麵有些晃動,但隱約聽見樊歆吼道:“別以為我不敢下手!”
視頻裏溫雅道:“你要殺就殺!你這失貞放蕩的戲子,我死也不會讓你進門!”
視頻裏的樊歆張口大罵,“溫雅你夠了!你對你弟變態的占有欲就罷了,還這樣侮辱我,今天你死了也好,我就不用再忍你了!”
溫雅似被她嚇到,顫抖著哀求:“樊歆!是我不對!那件事是我的錯,那天我不該那麽對你,我不想死,你別鬆手!”她驚恐著,最後淒厲的嚎叫:“救命!別鬆手!”
樊歆卻猛地鬆開,溫雅的身影如斷線的木偶,直挺挺墜下。
……
視頻定格在這,全場人的眼神都變成了驚駭,溫淺緩緩轉過頭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樊歆,似是猜忌許久的事得到印證,麵上一絲血色也沒有。
胡秘書道:“董事長看好了,這視頻不可能偽造!”他扭頭看向樊歆:“樊小姐,這視頻上你的臉千真萬確,這聲音雖有點模糊,但也是你的,現在證據確鑿,你別再抵賴了!”
樊歆冷眼橫視,“你們斷章取義顛倒是非,且不說是視頻是真是假,殺人也要有動機的,即便我是熊貓血,對生育有影響,我也不至於要殺她,難道殺了她就能隱瞞真相?紙包不住火,日後我嫁給希年,難道還能瞞得過嗎?”
元老們一怔,無言以對。
“嗬,當然不全因為生育問題。”胡秘書冷冷一笑,“其實董事長死前的話已經很清楚了。”他將視頻回放,指著其中一個畫麵,視頻裏的溫雅淒厲道:“樊歆,是我不對!那件事是我的錯,那天我不該那麽對你,我不該喊那輛車……”
一群人看著視頻愣住,“這話什麽意思?”
胡秘書笑了笑,看向同樣不甚明朗的樊歆,“樊小姐,你戲演得好,就別裝了,其實你一直都知道,你上個月遇到的車禍,就是溫董指使人下的手。”
樊歆麵色微變,胡秘書繼續道:“那場車禍如果再晚一步,你可能就沒命了,你知道真相後懷恨在心,一直伺機報複。”說到這他搖頭道:“其實溫先生事後也查出是姐姐下的手,但他並沒有向你坦白,所以你更加憤惱,再加上一直與溫董不和,她又曾在頂層辱罵你,你新仇舊恨幹脆一起來,橫豎周圍沒人,把她推下去也沒人知道……”
他滔滔不絕,而樊歆隻是扭頭看著溫淺——原來那次“酒後駕駛”的車禍根本不是什麽意外,而是溫雅一手策劃,若不是她命大,現在也許小命早已不保!而溫淺早已知道真相,卻隻字不露。為什麽?怕影響彼此的感情,還是為了護溫雅?
溫淺也在看著她,眼神似是痛苦,又似是矛盾。
那邊元老們已嚷了起來,“樊歆,你好毒的心!溫董的確有錯在先,卻並未得逞。但你卻毫不猶豫將她推下高樓,置她於死地!”
“這事沒什麽好說的了,殺人手段、過程、動機、證人、證詞,一切都明了!咱溫董死的冤!死的慘!”
……
一群人七嘴八舌,一個兩鬢花白的元老走出來,向周身人問:“殺人行凶,按溫家家法應如何處置?”
他是溫氏輩分最高者,在家族內素有威信,立刻就有人答道:“回溫三伯,先杖五十,再處死刑!視情節而定是處絞死還是斬殺!”
也有人偷偷瞟一眼上座跪著的溫淺,示意道:“溫三伯,眼下這年代……處私刑不好吧。”
溫三伯將聲音放輕了些,“那就交給警方處理。”他瞅瞅溫淺,是個試探的意思,“您覺得呢,董事長?”
溫淺緘默不語,隻定定瞧著人群裏的樊歆。此時溫三伯又說話了,“董事長,人證物證俱在,您不能偏袒凶手,躺在靈柩裏可是你親如母親般的姐姐啊!”
他話落衝上前,對著靈柩三叩首,旋即仰頭望天,麵色決絕,“溫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孫溫煥今日衝撞靈堂,實是無奈之舉,侄女溫雅為歹人所害,含恨慘死,不孝子孫定要為她伸冤雪恨,不然侄女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他言畢重重磕下幾個頭,力度大到地板砰砰響。隨著他叩頭,幾個世叔也跟著跪了下去,再然後更多溫氏子弟刷刷跪倒下去,齊齊叩首。
旋即溫三伯站起身,朗聲喝道:“溫家兒郎聽命!董事長已被這毒婦迷惑心智,既然他不願為親姐報仇雪恨,那溫家的血仇就由我們來報!”
不少人被溫三伯的激昂鼓動,跟著捏緊拳頭,高聲大喊:“報仇雪恨!”
溫三伯隨即大喊:“將這毒婦押下去,杖五十後處絞刑!”
樊歆沒有開口求救,她隻是看著溫淺。果然,溫淺慢慢站起身,將樊歆往身後一帶,說了兩個字,“誰敢?”
很輕的兩個字,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散,卻似含著千鈞的力道,原本圍著樊歆的幾個小年輕立馬鬆了手。
溫淺轉過身來,視線從在場所有人身上掠過,像他聲音一樣清淡的眼神,卻沒人敢跟他對視,隻有溫三伯強撐著道:“董事長,溫董屍骨未寒,您就放縱凶手,你對得起溫董在天之靈嗎?對得起列祖列宗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溫淺冷冷道:“對不對得起是我的事,若遭報應,天打雷劈也是我的事。”他聲音清清冷冷,卻含著從未有過的強硬與決絕,容不得半點忤逆。
“你……”溫三伯氣得胡須顫抖,末了他一甩手道:“好啊!老頭子老了,不中用了,董事長哪裏會放在眼裏!好,這事我管不了,我再也不管了!”
他拂袖而去,隨著他走的還有他的直屬部下與不少溫氏子弟。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這陣仗——這事多半會成為烙在雙方心底,加速溫氏內部決裂。
人群散了小半會後,樊歆目光還凝在溫淺身上,溫淺卻隻是背對著她,說:“你回去吧,這裏不要再來了。”
他口氣從未有過的疏離,樊歆定定瞧著他,“你這話什麽意思?”她臉色驀地一白,“難道你……你跟他們一樣……懷疑我……”
溫淺看向溫雅的棺柩,溫雅的遺體被白布所蒙,但即便隔著白布,仍能想象出那慘烈的一幕,她被鋼筋整個貫穿,渾身血窟窿,腦漿迸裂,死無全屍。
終於,溫淺的聲音響了起來,樊歆幾乎不相信是他說出的話,可這些字落入耳膜,卻無比熟悉。
他說:“樊歆,沒有人,願意這樣死去。”
樊歆的世界轟然倒塌。
☆、第120章 Chapter120 覺悟
九月的陽光傾灑在窗台,一派溫煦的暖金色。
碎花窗簾隨風飄蕩,窗台下坐了個女子,表情恍惚,呆若木雞。日頭緩緩從蒼穹高處滑下,最終落在青黛色的山巒之間,暮色降臨,房間裏的光線一點點減弱,直至夜色吞噬整個視野。
不用猜,黑暗中靜坐的女子正是樊歆。
她渾渾噩噩的日子已經大半個月了。自從溫淺在葬禮上斬斷兩人關係後,她便進入了這種狀態。最初她鬧過氣過,不接受他冤枉她,她甚至緊抓著他的衣袖,不讓他走。
可她還是沒能留住他。她的五指扣著他手腕,他那雙曾與她十指緊扣,教她吹口琴寫曲譜的手,毫不留情掰開她的指尖,一根接一根,從大拇指到食指中指再到無名指,到最後那根小指頭時,她心裏仿佛有根緊繃的弦,“錚”地一聲,隨著他毫不留情的轉身,斷了。
她心如刀絞,卻仍不信他會一刀兩斷。此後,她還住在溫宅,住在盼著他可以回來的地方。
她想,愛情真是一件犯賤的事,明明含冤的是她,受委屈的是她,她卻從沒想過負氣離開,她還想等他,等到澄清冤屈,他會上門和解。
然而,他渺無音訊。
她迫於無奈,將那個象征溫家主母的鐲子托人送了過去,她希望他有些什麽表示,哪怕隻字片語也好。可鐲子送出去好些天,如石沉大海。
她抱了最後一絲希翼,再次撥出去他的號碼,這熟悉的號碼,這個月她撥了無數遍,每次撥出懷揣忐忑的希望,而最後得到的全是失望。
她以為這一次頂多隻是失望,卻沒想到三秒鍾後電話裏傳出提示,“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是空號……”
那端機器人女聲甜美而無辜,而她呆坐在那裏,心一瞬被掏空。
他換號了。
他是鐵了心要跟她斷。
……
接下來,她始終無法相信他與她的結局。
除開傷心,更是不甘。她可以接受他不愛她,卻不能接受他冤枉她。人人都可以認定她是儈子手,唯獨他不可以。
可他還是這麽做了。
她傷心欲絕,此後無數個難眠的夜,她坐在黑暗裏,強迫自己接受分手的事實,一遍遍跟自己說,他放手了,不論是誤會還是糾葛,她與他都結束了,那兩年所有的美好她必須盡數忘記。
可是,怎麽做得到,怎麽做得到!
十二年,她愛了他十二年,他早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隨歲月紮根在她的人生,所有年少美好的情感都關於他,可上天這般吝嗇,給予的幸福永遠都有期限。
她無法接受,她撫過兩人曾共彈的鋼琴,看過彼此共作的曲子,那張他說要兩人協作的專輯,還隻完成了一半,他曾說要寫一首名為《三生所愛》的歌曲送給她,詞隻出來一小半,這段情意便戛然而止。
她抱著譜子,想著曾經的甜蜜,再想著如今的絕情,不知不覺眼圈就紅了,或許眼淚是見證情感的最好存在——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脆弱的時刻,眼淚根本不受控製,她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哭累了睡,醒來了再哭。晨昏顛倒,日夜不分……直到有一天早上起來,她坐到鋼琴前,看著窗外的雨彈琴,想用歌聲宣泄這一刻的苦痛。
可張口的一瞬她愣住了。
她唱不出來了,她居然唱不出來了,她一次次的試,可聲線裏堵著什麽東西,一提氣心肺處劇烈的痛,所有歌聲在錐心的疼痛中都成了破碎,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她想起曾聽過的歌,王心淩唱:“愛是花兒的芬芳,是蝴蝶的翅膀,是傷心的蒲公英迷失她的方向……”
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多少。與他分手,她失去了跟他的愛,情人之愛,愛人之愛,還有琴瑟相和的知己之愛。
她喜歡音樂,迷戀音樂,有多少奮鬥是因為他?他是音樂界的天才,為了與他並肩,這些年她付出了多少。
如今他抽離她的生命,她的信仰隨之崩塌,她像是失去了翅膀的蝴蝶,失去了芬芳的花,失去方向的蒲公英,她這個歌者,再無法歌唱。
……
她離開了溫氏別墅,臨別前那個夜晚,她通宵沒睡,坐在露台上拉小提琴。
她拉著那首《雲雀》,他們過去因此曲相識,她曾將此它做紅娘,可如今更像一個諷刺。
旋律在滿屋回蕩,沒有一秒鍾歇息,月光下有什麽冰冷的液體滾落下來,砸在提琴上,她卻不管不顧,手指拚命撥動琴弦。
她的指尖拉出了血,滴在琴麵像暗色的花。她沒有痛覺似的,直到天邊月亮徹底滑下,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她站起身,舉起這把他親手送給她,做生日禮物的琴。
“砰”一聲大響,琴重重摔向地麵,塵埃四起,金屬琴弦“嗡”地鳴動聲中,一霎齊齊崩斷。那斷了的琴弦卷翹起來,像萬劫不複的心,再連不上。
樊歆大笑起來,淚珠飛濺,滿麵決絕。
因琴相識,因琴相惜,因琴相戀,因琴相許。如今琴斷音絕,情意終絕!
……
這個濕冷露重的黎明,樊歆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回Y市後她替自己買了一套公寓,原本打算代替出嫁的女方住所,迎親時從這接新娘,但現在已沒有必要。
她把自己關在公寓,沒人知道她在裏麵幹什麽,房裏一片沉沉死寂。
數日後,樊歆新招的助理小金放心不下,敲開了公寓的門,進門後她倒吸一口氣。
落日稀薄的窗台下,那個一貫帶著恬靜微笑、眼神執著的清麗女子,此刻像被冰霜壓敗的花,無法言喻的萎靡,短短半個月她暴瘦了一圈,頭發淩亂、麵色蒼白,赤腳坐在地板上,眼睛呆呆的,像哭幹了眼淚,幹涸的珠。
她憔悴的讓人心酸,小金上前怯怯地問:“樊歆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這些天她幾乎到了寢食俱廢的地步,不然不會暴瘦成這個模樣。
她沒有回話,小金換了個話題:“下麵那些記者還在,都這麽多天了,還不肯走……”
她怕刺激樊歆,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訴說,實際卻是心急如焚——溫雅的事件爆發後,作為商圈內赫赫有名的集團,掌權人的暴斃引起全國性轟動,不知是誰將消息放了出去,輿論幾乎都認為溫雅的死是被樊歆所迫,流言什麽都有,甚至將“劊子手”、“影圈毒婦”等惡毒的字眼,全扣到樊歆身上。而這麽大的事,警方卻沒有介入,導致事件越發撲朔迷離,於是更多的媒體蜂擁而入,一個個都想深入調查,挖掘頭條。眼下圍堵的記者何止是多,是不論白天黑夜,整個小區門口都被媒體蹲守。
見她仍坐在那發怔,小金走過去搖了搖她,“樊歆姐……”
窗外夕陽西下,金色殘陽掛在天際線,血一般凝重,樊歆看了好久,呢喃道:“小金,我好像看不見光了……”
小金一怔,“什麽意思?”
樊歆輕輕笑起來,滿目蒼涼。
禁閉在公寓的日子裏,她呆坐在在房間窗台,守著日頭的光影從東邊起來,一寸寸移到西邊,落下,黯然,最終換成月光,清冷的從西邊起,在星辰的沉默中往東邊墜,孤寂的光影中,她回想著這二十八年來的過往。
這些年,她勤奮、自律、執著……她那麽努力地像要握住命運的手,然而,命運就像一場驚濤駭浪,她不斷爬起,又總在最幸福的巔峰被浪頭狠狠拋下。
十四歲之前,她擁有慈愛的養父母,貼心的手足,美滿的家庭。她勤奮學業、苦練才藝,想要用更優秀的自己反哺恩情,她以為這就是人生最好的模樣,可一場車禍毀掉了這個家庭,也毀掉了年少的她,從此她背負罪孽,泥濘前行。
十九歲那年,她被親生母親找到,她以為這是上天遲來的補償,可不到三年,她最愛的母親死在槍口之下,母親的血染紅她的衣,她抱著血衣,流著淚,在月下唱了整整一晚的歌。
二十六歲那年,她與慕春寅終於和好如初,她還可以回到過去,回到慕家,守著養母,守著她當做親生兄長的他。可他卻強暴了她,她在苦痛中恨不能死去。
二十八歲那年,她要結婚了,她以為自己遇到了世上最好的他,他在慕春寅的傷痕累累後,用那樣的溫柔治愈了她。她以為幸福生活即將開始了,以為苛責的上天終於眷顧了她。然而他終是負了她——短暫的治愈後,他給了她一記更重的刀。
而她不僅痛失一切,更是聲名狼藉。她由曾經美好的“精靈歌姬”“勵誌女神”淪為滅絕人性的“影圈毒婦”。所謂萬人唾罵千夫所指,不過如此了。
……
如今的她,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愛人,沒有兄弟姊妹,而她曾堅定為信仰的歌喉也一朝痛失……便連她不認識的萬萬千千世人,也可以辱她、冤她、輕賤她……這世上再無半分溫暖可倚靠,她真正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有生之年,曆經數次大起大落,從不肯屈服的她,第一次發現,她的人生看不見光了。
多麽可笑,她一生都想站在光明下,與光同行。可她這才發現,她早已被命運的巨手推入黑暗。
……
小金話落離開,而樊歆仍坐在原位,直到太陽徹底滑下,月上中天,六七個小時內,她木偶般一動不動。
夜半時分,木偶般的人終於有了動靜,是因為客廳的電視機——小金離開時大概覺得公寓太過冷清,打開了電視機。
深夜十一點,晚間新聞過後變成了過去某音樂節的重播。
有一段音樂意外的讓人熟悉,像是從前的老時光回放,樊歆緩緩扭過頭去,呆滯的視線慢慢聚焦。那居然是她曾經的一段MV,璀璨的舞台上,她一襲利落短裙,橘紅的顏色像是燃燒的火,她踏著旋律甩著長發舞動,光影隨著節拍變化,台下人聲鼎沸,熒光棒浪潮般搖曳。絢爛的光芒中,她笑意飛揚,那麽大幅度的舞,那麽高亢難唱的歌,她邊唱邊跳,渾身汗濕也不曾慢下一拍,整個人仿佛有著源源不斷的能量與朝氣。
那一刻的自己,如此靈動肆意、光彩照人。
而這一刻……她緩緩轉動眼珠,看向身後衣帽間的白色立鏡。
昏黃燈光下,鏡麵映出一張女人的臉龐,寡瘦的一張臉,從前輪廓優美的鵝蛋臉成了網紅的錐子臉。皮膚沒有生氣的白,像陳年的宣紙,頭發枯槁發黃,淩亂地搭在肩上,像幹涸的海藻。流海下眼珠依舊烏黑,卻不見從前的明亮與光彩,眼神怠倦、厭棄、麻木的看著周身一切……
她看著鏡裏的自己,看著這張怏怏病態晦暗無光的臉,猛地蹲下身嚎啕大哭,生平從未有過一刻,她哭得像個孩子,被命運推進黑暗深淵,卻又不甘掙紮的孩子。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抓起身邊遙控器,用盡全身力氣重重砸向鏡子。
砰一聲大響,鏡麵四分五裂,裏麵那個消極的女人亦隨之四分五裂。鏡片碎裂剝落,殘渣四濺中,屋裏瘦弱的女人對著鏡麵吼出了聲,嗓音大的幾乎要震破玻璃:
“樊歆!你不能再這麽活!不能!不能!不能!!!”
※※
當禁閉多日的樊歆出現在記者麵前時,所有人大吃一驚。
隻是十來天的時間,這個女人暴瘦得不成樣子,167的身高頂多隻剩七八十斤,仿佛薄薄的紙片人般,風一吹就倒。
然而,讓人視線頓住的,絕不止她的暴瘦,更是她的頭發,這個一貫留著齊腰長發的女人,竟剪掉了那一頭直順的烏發,過度齊整的發梢像是自己一刀斬斷,齊到生硬的利落切口,顯示主人下手時的決絕。這秋日的夕陽冷風中,她短得隻到及耳的位置,襯著那削瘦的身姿,雪白的脖子露出來,有一種孤獨至深的倔強。
顧不得驚訝,蹲守多日的記者們一窩蜂圍過去,一個記者搶先將話筒塞到樊歆麵前時,口氣尖銳,“樊歆,你剪去長發是想表達什麽嗎?”
另一個也把話筒塞了進來,問題更尖銳,“樊歆,你暴瘦這麽多,是因為遭受良心的譴責嗎?”
……
七嘴八舌中那女子轉過頭來,原本無波無瀾的眼睛在一霎明利,那蒼白的臉仿佛有了血色,她對著話筒,聲音清晰而冷靜,“我最後再說一遍,我沒有殺人。”
記者群一陣唏噓,顯然沒人相信,還未等其他人再發問,驀地所有人腳步一頓,眼神齊齊望向小區門口,似是看到了不得的人物。
天氣晴好,暖陽似金,蔥蔥鬱鬱的小區花園前,緩緩走來一個人,身量頎長,步伐從容,彎起的唇角與微挑的眉顯出容色風流。
記者們不由自主圍了過去,“頭條帝!”劈裏啪啦的閃光燈中,記者們舉起話筒擁簇著圈裏最具話題性的男人。
“慕總,你來這是為了找樊歆嗎?”
“慕總,樊歆與榮光前董事長之死您有什麽看法?”
“慕總,有消息稱樊歆就是殺害溫董的凶手,您認可嗎?”
“慕總,您會不會念及舊情,在這緊要關頭幫助樊歆?”
……
問題沒完沒了,慕春寅卻一個都不答,他雙手插在兜內,看著人群那側的樊歆,在目光落到樊歆的短發上時,他神色一怔,眸中有什麽情緒翻騰而過,旋即他彎眉笑起來。
五米之外,那暴瘦蒼白的女人麵無表情從記者圍堵中穿過。忽然麵前陰影一濃,一個高大的身影攔住她的去路。她抬頭,慕春寅笑盈盈看著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見她不回話,他又笑了笑,“當然了,我慕某人心胸寬廣,如果你乖乖低頭認錯,我會考慮讓你回到我身邊。”
樊歆看都沒看他,徑直往前走。
似乎早料到如此,慕春寅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這一舉動讓圍觀記者瞬間興奮起來,鏡頭們全舉了起來,哢擦擦哢狂拍。
慕春寅不顧左右攝像機,將臉靠近了樊歆,他附在她耳畔,距離曖昧得像情人間的耳鬢廝磨,他掛著勝利者的微笑,輕語:“歌喉都沒了,還逞什麽能?”
樊歆並未看他,或許是不願看,眼神瞅著前方花壇,有些自嘲地笑,聲音卻冷如冰霜,“慕春寅,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這麽厭惡你。”
慕春寅扣住了她手腕,悠然道:“厭惡就厭惡吧,不被你愛,被你恨也是好的。”
樊歆沒有回話。
慕春寅麵色巍然不動,另一隻垂下的手卻在衣袖裏緊攥成拳,似在克製著什麽違心的情緒。須臾他又展眉笑起來,“你盡管恨,反正我就等著你走投無路,哭著回來求我!”
一直向前看的樊歆倏然扭回頭,圍著她的媒體俱是一震,這一眼,方才那個神情淡漠的女人仿似生出了淩厲的刺,她看著慕春寅,那樣蒼白嬌弱的臉,目光卻如利刃尖銳。圍觀記者不由心頭一凜——這個女人,的確是樊歆,卻又不是她了。她平靜的軀殼內似有某種物質,被劇痛與絕望逼發出來。她跟以前,再不一樣了。
搖搖綽綽的人影中,樊歆甩開慕春寅的手,轉身去的步伐無比堅定,及耳短發在風中飄蕩,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嗬,沒有歌喉就完了嗎?慕總未免太小看人了。”
☆、第121章 Chapter121 備賽
12月初的倫敦寒風瑟瑟,簌簌雪花飛入街道,附在樹木枝椏,停在千家萬戶的窗台上,飄飄灑灑如柳絮。
街道左側三樓的某個房間窗戶半開,淘氣的雪花落入了一些,朦朧的玻璃上映出屋內大概的模樣。
房間收拾整潔,但不像是居家的場所,沒有什麽家具,隻奇怪地擺了兩個高高的竹篙架子,一個身姿纖瘦,留著過耳碎發的女人正在竹架踮腳上上下下,時而擺臂,時而旋轉,時而跳躍……似乎在跳著某種奇怪的舞。
一個戴黑框眼鏡,胖胖的中年婦女在旁邊看著舞蹈的女子,摸著下巴說:“這個《青雀》舞的確有創意,就是難度太高。”
一旁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梳著清爽的馬尾辮,跟著說:“可不是,那麽高的台子,瞧把歆姐給摔的!多虧塗了特製藥,不然這腿絕對會留疤!”
中年婦女感激地拍拍小姑娘,“芳姐謝謝你了,星星好福氣啊,找了我這麽好的經紀人,又找了小金你這麽好的助理,我還從沒見過哪個藝人助理還學過臨床護理學!”
小金摸摸鼻子,笑道:“沒辦法啊,誰讓我是歆姐的骨灰級粉絲,老本行都不要了,來照顧她日常起居!”說著朝台子上女人揮揮手,“歆姐,跳了五六個小時了,下來歇會吧,不然傷口受不了的。”
台子上女子聞聲扭過頭,捋捋及耳短發,滿臉的汗掩飾不住清麗的五官,隨著抿唇的動作,頰邊露出兩個淺淺梨渦。
正是樊歆。
九月中旬她離開了Y市,此後便在國內外輾轉奔波。
會看這幾個月的曆程,離開Y市時她與慕春寅在小區門口不歡而散的事被報道出來,千篇一律都是輕蔑的口吻,比如《疑因良心受譴,樊歆暴瘦如紙片人》、《凶案撲朔迷離,樊歆抵死不認》、《深陷殺人醜聞,樊歆四麵楚歌》,甚至還有天涯一幹帖子,說什麽《八一八與盛唐撕破臉皮,被榮光所棄的奇葩女星》、《得罪圈內一幹大佬,樊歆星途就此終結》等等……
就在輿論認為樊歆的演藝生涯及她這個人就此完蛋時,兩個月後一則消息打破了曾有的定論。
《輿論焦點女星樊歆,成為T.K最強黑馬》
T.K是什麽,有人稱呼為“The king”,是傳自歐美,火爆全球的舞蹈競技賽,規模之大堪稱舞蹈界的奧運會。規則是先在各國內角逐出最強選手,最強選手再到國際舞台上進行巔峰對決,直至決出全球舞王舞後。
這則報道出來之時,樊歆早已離開Y市,奔赴香港參加中國區決賽,她的到來引起了軒然大波,爭議在於有私德汙點的女藝人能否參賽。但最後不知為何,組委會還是通過了樊歆的入賽。
鋪天蓋地的爭議並沒有影響樊歆的發揮,也沒有影響專業評委的打分。樊歆不去則以一去驚人,初賽時她頭發綰起,一襲黑色蕾絲短裙,以一段優美無瑕的古典芭蕾舞選段讓八個評委全票通過,而決賽時她一改從前柔美的典雅,穿著寬鬆的嘻哈裝,跳起了勁爆街舞,這快歌辣舞讓評委眼前一亮,更看到了她的可塑性與多變性,於是又以壓倒性的成績從全國十強直送前三甲,這驚豔的兩連跳,讓她瞬時成了奪冠熱門。
賽式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媒體態度也很微妙,既不明白這種私德有汙的女人為何能進入國際賽式,又對樊歆的卷土重來很是意外,在爆出“涉嫌殺人”醜聞後,他們都以為樊歆就此GAME OVER了,沒想到她還想要重振河山……
另外媒體對她的新發型也有些不習慣,這個一貫在世人麵前留著齊腰長發、笑容輕柔的女人,現在短得隻到及耳,襯著那削瘦的身姿,一掃過去的溫柔恬靜,愈發倔強明利。
不少媒體有冷眼旁觀感。嗬,一個殺人嫌犯,以為剪了頭發改頭換麵,就能逃過這一身惡名嗎?東山再起哪有這麽簡單!“T.K”的角逐這麽激烈,即便拿到了國內冠軍又如何,到了國際上強敵如雨,哪那麽容易殺出重圍?
於是不少媒體們抱著看戲的心情作壁上觀,沒想到接下來的賽式結果一次次打他們的打臉。
11月12日,樊歆獲得中國“T.K”賽區冠軍。
11月19日,樊歆過五關斬六將,進入國際十強。
11月27日,樊歆憑借過人天分及狂熱的勤奮,殺進國際前五。
前五什麽概念,裏頭還剩兩個男的三個女的,幹掉對方,舞王舞後的桂冠就是自己的了。
對於舞王組,因著兩個男人不相上下,所以結局極具懸念感。而舞後組就不同了,裏頭那個叫戴安娜的選手,不僅名如其人,長得像戴安娜王妃一樣貌美傾城,實力更是強到可怕,是蟬聯三屆的舞後,不出意料的話,舞後多半又是她了。
果然沒有懸念地,爭奪舞後的初賽,戴安娜便將樊歆幹掉了,八個評委再加兩個大眾評委代表,每個人十顆星共計一百顆星的滿分成績,戴安娜拿了八十五顆星,而樊歆是七十九,隻差六顆雖敗猶榮,但輸了就是輸了,樊歆在一片惋惜中下了場。
國際記者們麵有唏噓,國內媒體也收到了風聲,媒體們意見不一,樊歆作為中國最強選手出征T.K,有媒體因為愛國情操欣然呐喊,也有媒體拋去對樊歆的偏見,中肯地對樊歆殺入國際賽感歎道:“原來樊歆的舞比歌更厲害,隻是從前沒顯山露水。”
更有人冷嘲熱諷,“再厲害還不是被幹掉了,戴安娜連拿三年舞後不是白拿的,想贏她,樊歆再去練個十年八年吧。”
然而,這句話說完沒多久就再次被打臉。
就在戴安娜上半場幹掉樊歆,又幹掉另一個叫黛爾的選手後,複活賽啟動了。為了保證公平,舞台規則如下,決賽分上下兩場,第一場如果有人贏了所有對手,成為“準舞後”,那麽輸了的對手裏,將有一個複活名額,這個複活選手會作為對準舞後的最後考驗進入下半場,雙方將以上下兩場星數相加為總成績,如果準舞後捍衛住總分,那便是實至名歸的全球最強舞後,如果被後來者居上……那麽舞後的位置,就得讓賢了。
比賽至此由決賽排名聚焦到“複活名額”上,即在樊歆與黛爾中選出一個。至於怎麽選,一半靠評審團的投票,一半則靠大眾評委。
評審團的投票5比5,旗鼓相當,勝負就隻能看大眾評委了。
大眾評委就是觀眾的網絡票數,說穿了就是拚粉絲。投票時樊歆有些忐忑,她在國內備受爭議,雖有人因為愛國情操支持她,但也有人帶著有色眼鏡看她,而黛爾在舞蹈界成名比她早,去年前年都參加了“T.K”,雖沒拿到舞後,但積累了許多粉絲。
但她的擔心是多餘的,網絡票數她居然比黛爾高!
她沒想到除了支持自己的愛國本土粉絲外,竟還有一批浩浩蕩蕩的國外潛水粉絲。
就在投票當晚,不僅有大批國內粉絲踴躍參與,還驚喜地冒出了兩個國家的軍團。
一個是法國,樊歆曾在法國呆過一段時間,彼時她不僅唱歌出專輯,還做了許多公益,關於她為孩子雪中舉傘的公益廣告曾傳遍法國的大街小巷。去年她回國後因各種羈絆沒有再去歐洲,但對“Star”這個名字,仍是有不少粉絲在等待。時隔一年她重出江湖參加“T.K”,那驚豔的舞姿,讓等待的粉絲們眼前一亮!粉絲們對國內溫雅的事並不知情,但這個叫Star的女人,不僅會唱歌,會彈奏,跳舞竟也這麽棒!浪漫熱情的法國人激動了!於是拿著手機,投投投!
除了法國的粉絲外,而另一個國家則是奧地利。
樊歆沒想到奧地利的人民會這樣熱情,她去年隻在維也納呆了十來天,就跟安東先生跑了幾場慈善會,根本沒積累名氣。但她哪知道,奧地利人民根本不是衝著歌舞上的名氣來的,而是衝“維也納女英雄”來的。曾經樊歆在維也納街頭冒死救下一名嬰兒,那張她頂著黑洞洞槍口的驚心動魄照片一夜間傳遍奧地利,這女英雄的光榮印跡,從此留在奧地利人民心中了。加之她本身舞蹈功底就強悍,而奧地利本國又沒有沒有選手進入決賽,於是理所應當的把票都給了樊歆。
如此各國粉絲軍團強強聯盟,最終為樊歆拿到了複活賽名額。那個複活之夜,樊歆站在舞台上,三步之外她的對手戴安娜傲然挺立,老牌舞後的氣場渾然外露,激起粉絲狂熱呐喊。可舞台一側樊歆卻笑容淺淺,目光堅定,無半點怯畏。
除了現場呐喊的粉絲,網上粉絲也是各種激動,戴安娜出身英國,粉絲們在臉上畫著英國國旗,而樊歆的粉絲則全畫星星,既顯示了五星紅旗,又配合“Stsr”的名字,完美的相得益彰。熱情的粉絲們還成立“樊歆後援會”,一群可愛的男女老少自拍成視頻上傳,一麵晃著臉頰上的五角星,一麵對著視頻齊聲喊“Star,go!go!go!”燈光一照過來,黃燦燦一片,那叫一個群星璀璨!
……
而眼下,粉絲們的偶像這些天正在練功房內,為了決賽瘋狂練習。
因為訓練強度太大,樊歆兩天前不慎從一米五高的高架上摔了下來,傷了腳,塗了藥後她帶傷繼續練。
這天換藥的時間又到了,樊歆坐在椅子上,看著小金替她包紮傷口,換藥的空蕩經紀人芳姐將這幾天的報道拿給她看,鼓勵士氣,“星星,咱一定要加油!要對得起粉絲的呐喊,也要讓不認可咱實力的人大吃一驚。”
小金點頭,“可不是,參加T.K後就有無數嘲笑與質疑,還有人說我們收買了評委……嗬,他們不知道嗎?歆姐從前在加拿大那會,跳舞就很牛逼了好嗎?拿了溫哥華的好幾項獎,大學還沒畢業就有多家經紀公司想簽,隻是歆姐想回國拒絕了……再加回國後重心在歌唱上,舞蹈功底沒露太多而已。”
樊歆隻是笑。
小金又義憤填膺地說:“咱不僅要驚豔世界,更要讓那些說風涼話的人打臉!你知道嗎?那天有記者去采訪評委,問,你們知道樊歆在國內的負麵新聞嗎你們允許這樣有汙點的人成為舞後嗎?我當時氣得抓狂,空口無憑潑髒水啊!”
與小金的氣憤相反,樊歆一臉平靜:“然後呢?”
小金一笑,“嗬,幸虧評委夠客觀,冷冷說,作為一個專業舞蹈平台,我們隻看藝術造詣,選手的私人生活我們不作任何評價。”
樊歆頷首,“評委說的對,我們靠實力說話。”
幾人沉默一會,小金低頭看著樊歆腫如饅頭般的膝蓋與腳踝,憂慮道:“希望傷口快點好,不然再有實力決賽也跳不了啊。”
“就算不好,我也會跳完。”樊歆淺笑裏含著堅定,“我要向所有人證明,沒有歌,我還有舞。”
小金半無奈半心疼,“就算這樣也別這麽拚啊?拿到第五名已經很棒了,這麽多年沒人像你一樣,頭次參加“T.K”就拿出這麽好成績。”她說著將目光投到身後練功房,別人練功房都是平整的,樊歆卻滿是架子與高台,高台之間連著細細的竹篙——不知道的壓根不會想到這是舞蹈道具,還以為是玩雜技呢。
小金指著架子埋怨,“你幹嘛編那麽難的動作,非要從台子上跳下去,換個動作不行嗎?就算要表達內涵也別這樣折磨自己啊!”
樊歆不以為意,“沒難度憑什麽與戴安娜對決?我的名聲與功底本來就不如她,再不想點心思,怎麽贏?”
“既然這樣,上半場時您就該把這舞拿出來啊,萬一發揮超常就贏了呢?”
一旁芳姐拿指尖敲敲她額頭,“小丫頭這就不懂了吧,這叫策略。”
樊歆點頭解釋,“田忌賽馬,總是要輸一場的,何不把殺手鐧留到最後?”
小金默了默,慢慢了然。
這段舞是樊歆的王牌,如果一早亮出來,即便上半場贏了戴安娜與黛爾,戴安娜仍會複活出戰,下半場再沒有壓軸戲,守不住準舞後的位置仍然是個輸。既然如此,還不如直接輸掉前一場,讓戴安娜幹掉黛爾,自己保存實力再與戴安娜一對一對決。
小金對樊歆豎起了大拇指。樊歆卻將短發捋了捋,喝了兩口水又接著練去了。芳姐看她腳上的傷,想讓她休息會,她卻一笑,“最關鍵的幾個舞步我還沒領悟好,後天就要登場了,這時候休息就功虧一簣了!”
芳姐攔不住她,隻得由著她去了。
高高的竹架上,那個身姿纖瘦的女人低伏,時而旋轉,時而振臂,那些高難度的動作她上上下下,跳得滿頭大汗,而她不覺累似的,那齊耳的利落短發露出雪白的後頸,投在牆上的身影都如斯倔強,一如這三個月以來,她沒日沒夜不停不休,累了,衝個澡繼續,困了,拍拍冷水再來,傷了,繃帶一紮繼續……這頑強不屈的她,跟四個月前那坐在公寓地上,頹廢絕望的女人截然不同。
“真是拚命三娘啊!”芳姐感歎著,將目光投向窗外,雪花還在紛飛,她低聲道:“希望決賽一切順利,別出什麽意外!”
可她萬萬沒想到,比賽不僅出了意外,而且是大意外。
☆、第122章 Chapter122 青雀
兩天後,TK總決賽在倫敦開幕,這個決賽的夜晚,不亞於影視界的奧斯卡,運動界的奧運會,全球目光都聚焦於此。
舞王之奪賽結束後,氣氛推向了高.潮。嘩啦啦的掌聲後,便是舞後之爭了,按規矩守擂的準舞後先上場。戴安娜一襲金色釘珠短裙,立在璀璨燈光之中,耀眼如恒星,一上場便引起尖叫無數。
她跳的是熱情的倫巴,那強勁的節拍,準確無誤的姿勢,明快灑脫的表現力,引爆一陣陣掌聲,狂熱的掌聲中她忽然腰身一轉,雙手叉腰立正站好,音樂眨眼切換,倫巴一眨眼變成了踢踏舞,輕快的舞步中,她踢踏著雙足,每一個動作都踏在節律上,而她微笑著,明明是四十歲的人,笑容卻如孩童般純粹,仿佛舞蹈是一件歡喜而享受的事,觀眾不由自主被她感染,隨著她沉浸在舞蹈的歡快中。
可踢踏舞不過片刻,戴安娜驀地轉身,甩下身上金色的短裙——裏麵竟是個性感小背心,背心下綴著流蘇,在燈光下招搖著火熱的美,而她收住了踢踏舞的步伐,纖腰與豐臀擺起,瞬間變成了肚皮舞,她熱烈地扭腰轉臀,邊跳邊眉眼如飛,隨著節拍肆意張揚著火熱的美——一秒鍾從稚童便成性感女郎,觀眾再次被這歡快的變化驚喜。
接下來的驚喜簡直讓人眼花繚亂,恰恰、探戈、爵士……短短的五分鍾,戴安娜跳了七八種舞,遊刃有餘地輾轉變換,不僅展現了她多元化的風格,更展現了她超高的駕馭能力,場下尖嘯聲、呐喊聲、喝彩聲聲聲入耳,快將舞台掀翻,甚至有人在台下直接喊“舞後”兩字了,那狂熱,儼然今晚的桂冠已是戴安娜了。
聽到那些呐喊時,舞台一側候著的樊歆團隊不由都壓力山大。小金緊張的滿手是汗,低聲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戴安娜蟬聯三冠了,太強悍了!”
芳姐頷首,“前幾局她根本就沒有發揮真正實力,今天壓軸才拿出來,實在可怕。”再瞟瞟舞台下不住點頭的評審團,道:“這分數肯定要上九十星!”
“九十?”小金道:“那我們壓力太大了,她上局八十五,樊歆姐隻有七十九,本身就差了不少,這局她再來九十,樊歆姐起碼得拿到九十七才能贏她!娘啊,九十七啊,這麽多年T.K上就沒有人拿過啊!最高分也不過九十三!”
芳姐麵色凝重,“咱就祈禱她沒有九十吧,萬一評審團有人不喜歡這種風格呢?”
小金頷首,“但願。”
然而兩人下一刻便被毫不留情打臉了。
五分鍾後,戴安娜本場成績出來——九十二!!!!比九十還多!!
看到屏幕上那一排排星星時,小金要哭了。九十二!意味著樊歆必須拿到九十九才能贏。
九十九啊,近乎滿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小金覺得天要黑了,身側一貫鎮定的芳姐臉也變了,但關鍵時刻,她經紀人的精神仍然存在,她拍拍樊歆的肩說:“別有壓力,盡力就好,大不了咱明年再來!”
樊歆與團隊的緊張相反,她麵色沉穩,眼睛在燈光照耀下明亮如星,仿有無堅不摧的堅定,“先把今年做到最好。”
她話落一笑,在主持人串場語後,登上了台。
台下觀眾還沉浸在戴安娜給予的瘋狂中,九十二的高分,不出意外的話,舞後的結局已定,他們為這高分激動歡喜,連下一個選手登台的掌聲都忘了給。
直到音樂響起,他們的注意力才被拉回來,在看到舞台布景的一霎,全場一怔。
幽暗的舞台幕布緩緩拉開,出現了幾個高高低低的架子,還纏有翠綠的枝椏嫩葉,像是人工樹,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像是片小樹林。
這是……舞台劇嗎?
觀眾的疑惑中,架子上卻出現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她一襲青色長裙,頭戴翠綠的翎羽頭飾,裙裾上的羽毛綴著珠片,隨著身姿搖曳閃爍如水晶……然而讓觀眾眼前一亮的不是她奇異的穿著,而是她的出場姿勢。
——她不是走出來的,而是蹦出來的!
她單腿沿著台階跳到了高台上,趾尖以芭蕾舞的形式立起,掂在竹篙中央,那潑墨的長發如鴉羽紛飛,那纖細的腳踝在數根竹篙間輕盈的來回跳躍,那優美的脖頸微揚向天,合著那輕靈的姿態、妙曼的律動,像一隻出沒在夜色裏,神秘又空靈的青鳥。
觀眾恍然大悟,這舞蹈是有劇情的,她是在模仿青鳥,不愧叫《青雀》。
有點意思,眾人投入了。果見舞台上燈光幽暗,那高台模擬的茂密枝椏間,青鳥在樹叢起舞,她時而翩躚輕躍,時而雙臂舒展搖擺做飛翔狀,時而踮起腳尖輕快旋轉,宛若一隻活在叢林裏,快樂的生靈……
台下的眾人光看舞蹈是很養眼的,可當看清道具後,所有人齊齊瞪大了眼,這些動作單放在平地上不難,但在高達一兩米的高台,還是踩在細如手腕的竹篙上,就不可同日而語了。這原理好比踩鋼絲,保持平衡是第一要務,力度稍有偏頗,就得從高處摔下去。而保持平衡外,還要在上麵做出各種舞蹈動作,這就難上加難。
台下觀眾爆發出了掌聲,為這別開生麵的舞蹈,也為這高超的舞技。
青鳥繼續在叢林裏歡快起舞,從這個枝頭跳到那個枝頭,舞台光影效果極佳,枝椏簌簌抖動,婉轉的鳥鳴音樂十分襯景,那纖巧的身姿仿佛真化身成了鳥,靈巧的跳躍,在輕盈中找到沉穩的平衡點,做出一個個高難度的動作,激起掌聲一片又有一片。
下一刻台上傳出呼嘯的聲響,似乎是風聲,舞台上樹林被風刮的枝椏亂顫,旋即“砰”一陣大響!驚呆了全場觀眾!
鳥兒摔了下來!
是結結實實的摔!從一人高的台子狠狠摔到地麵,舞台都輕抖了一下。
是發揮失誤還是舞蹈劇情?觀眾席裏齊呼:“Oh,my god!”心都均是一緊。
一側主持人和評審團也一驚,將目光轉向樊歆團隊的經紀人,芳姐露出一個釋然的笑,示意這是劇情,眾人這才放心繼續看。
舞台上風的呼嘯聲還在,燈光暗了下去,滾雷與霹靂聲漸次響起,大屏幕上出現陰雲密布、狂風暴雨的場景,頂級音響傳出嘩啦啦雨聲,台上樹搖葉動,枝椏狂擺,整個舞台化身成暴雨下的密林。
被大風刮下來的青鳥露出痛苦的表情,它撲閃著翅膀,在暴雨中狼狽的挪動,可翅膀使不上勁,顫抖幾下又伏了下去,光影時明時暗,模仿著雷電的交替,怒雷閃電與傾盆大雨中,小小的生靈躲無可躲,麵對自然界的巨大恐懼,渾身顫栗。
暴雨終於停下,陰霾的樹林裏,鳥兒蜷縮著,被雨淋得奄奄一息,虛弱的她掙紮著翅膀,想站起來飛回樹梢,可她剛剛站起,一個趔趄便摔倒在地,她曲著右腿,做出疼痛的姿勢,顯然狂風將她從枝頭吹下時,右腿摔傷了。
鳥兒不甘心,一次次站來,又一次次摔倒,舞蹈者的表演極生動,她指尖顫抖著,貼著地輾轉挪移,手臂舉起數次又無力放下,將重傷撲閃著翅膀卻無力飛翔的鳥兒表演得入木三分,台下的觀眾心弦如被緊扣,目不轉睛。
音樂從狂風暴雨換到了悲涼抒情的風格,襯托著鳥兒的無助淒涼,讓人身臨其境。疼痛的掙紮中,舞蹈者突然將頭昂首向上,伴隨著音樂裏的尖嘯,舞蹈者緊繃著身體,像鳥兒昂頭向天發出悲鳴。
那一聲啼叫不僅含著痛苦,更含著對命運的不甘、不屈與憤慨。全場的人被這聲啼鳴倏然攥緊,看向這隻被厄運襲擊的鳥。
這一聲啼鳴後,鳥兒像是積攢起全身力氣,奮力起身,她搖搖晃晃,受傷的右腳因為疼痛一跛一跛,走步了幾步便要重重喘氣,可她即便忍著劇痛,一步一挪,也要倔強的挺立——全場不禁鼓起掌來,為著這隻不屈於的鳥,也為著這生動的舞蹈表演。
芳姐跟小金不由自主也鼓起掌,小金低聲道:“歆姐發揮的真好!剛才那下摔得好逼真!那表情,絕了!”
芳姐卻眉頭緊鎖,似乎發現了什麽,須臾小金臉也變色了,她看著舞台上滴滴答答的東西,猛地瞪大眼,“完了!剛才是真摔!歆姐肯定傷口崩開了!”
與此同時,台下評審團與觀眾也隨著大屏幕上的畫麵看出了不對勁,舞台上的女子還在舞動,可她身上的青色羽裙上,似有梅花朵朵暈開,而她經過的地麵,留下絲絲縷縷的鮮紅血滴。
——方才表演從樹上被風刮下來時,一個高難度的跳躍後,觸發了樊歆腳踝上的傷,劇痛之下她真像舞蹈裏的鳥兒失足從高架上摔了下來,膝蓋重重磕在舞台上,當場皮肉就裂了口,隻是長裙遮著看不到。而隨著動作越發劇烈,傷口的血便越發洶湧,但即便如此,她也從未露出任何不適,仍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舞蹈之中。
主持人及評審團還有場下觀眾都驚了,驚訝之後便是騷動,有觀眾交頭接耳,有觀眾搖頭焦灼難耐,可台上舞者卻轉過臉來,對著鏡頭露出堅定的微笑,仿佛在用無聲的眼神告訴所有人:“沒關係,我可以。”
這個眼神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所有騷動一霎化為安靜。安靜過後是深深的動容,觀眾掌聲熱烈的響起,給這隻青雀的角色,更給這個流著鮮血,忍著劇痛,也要完成舞台使命的女人。
而那邊,評委團的評委們也在一邊敬佩鼓掌一邊低聲交談:
“我覺得3號選手Star棒極了!精神可嘉!創意也很精彩!用舞蹈來展示大自然生靈的美,讓人產生一種對生命的喜愛與敬仰。另外舞蹈的表現形式也很巧妙,融入了舞台劇的表演方式,生動、活潑,讓人眼前一亮。”
“NONO,更讓人訝異的是舞蹈難度,就像在鋼絲上跳舞!聽說她隻練了一個月,我的上帝,你讓我練一個月,我都未必能站穩!太難了!難度係數可以單獨打分嗎?有十顆星我得給她二十顆。”
“不止是難度,對舞蹈文化的認知以及運用也很驚豔,你們仔細看,她踮腳跳的時候有芭蕾舞的輕盈,而其它借用竹篙的舞蹈動作,又借鑒了中國少數民族的竹篙舞……她將中西方的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完美融合,舞蹈內涵要比戴安娜那個深刻的多!”
“不,我更看重她對舞蹈的態度,剛才一個動作時舞裙掀了起來,我發現她腳上包紮了好幾處傷口……腳踝、膝蓋上都有傷……膝蓋的傷應該很嚴重了,血將繃帶全部染紅了!就算這樣,她也沒想過退縮或者放棄……這種頑強的精神,值得讚歎!”
“你們都說的很對,但我覺得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舞台表現力!有一句話可以形容她的表現——用生命在舞蹈。她好像真的化身為鳥,或者,這隻鳥就像她靈魂裏的自己,曆經風雨還要往上爬!這種將自我代入,淋漓盡致的表演具有強大的感染力,你們看觀眾的反應就知道……”
“對!”幾個評委一起點頭,再次跟著觀眾一起鼓掌。
此起彼伏的掌聲中,舞台那側小金輕聲跟芳姐說:“歆姐太不容易了……”
芳姐看著台上樊歆,說出了跟評委一樣的話,“這隻鳥不就是她嗎!她是在舞蹈,可也是在詮釋自己啊!”
小金重重點頭。
舞台上音樂與燈光還在變幻,青鳥的劇情逐步推到了高.潮,這世上恐怕再難有舞蹈能像今天這般,角色與演員如此完美重合。劇情裏這個被狂風襲擊,從高枝摔下,深受重傷的青鳥,從劇痛中爬起,哪怕流著血,也要一次次撲扇翅膀,嚐試飛翔。而它的演繹者也曾遭遇坎坷,被命運碾壓,可她從未放棄,就像這隻鳥,即便摔傷翼翅、折斷雙腿,也要擦幹眼淚,忍著錐心劇痛,一步步頑強地走出命運的深淵。
燈光傾灑在舞台上,給舞者鍍上一層銀色的輝亮,或者,那不是燈光,而是舞者的光,這一刻翩翩起舞的的她,不再是幾個月前關在房裏哭泣頹廢的她。她不顧傷痛,不懼磨折,不畏坎坷,踩過鮮血,熬過絕望,挺過炎涼,在痛苦中覺醒,在絕望中新生……她在舞台上縱情搖擺、旋轉、跳躍,將每個舞姿發揮到極致。她的身體裏充滿了能量與光芒,哪怕是落在地上的影子,都張揚著力度與激情。
她的激情和堅持終於引爆了全場,在最後鳥兒曆經痛苦終於重回枝頭的刹那,掌聲雷鳴般的響起,台下觀眾有人眼裏含淚,有人將掌心拍的通紅,更多的人跟評審團的評委一道起身,為了這段舞,更為了這個不屈不折的倔強靈魂!
鼓掌致意!
颶風一般的歡呼聲中,幾個評委同時大喊:“Perfect!”
在無數人歡呼鼓舞的掌聲中,評審團開始打分,而觀眾們用不可思議的眼神仰望著那個膝蓋流血,卻仍站在舞台中央笑容淺淺的女子。
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要有怎樣的勇氣,才能忍著一步一錐心的痛楚,將整段舞蹈的各種高難度動作完美收工?又要有怎樣的毅力,受傷浴血的這一刻還在台上保持禮節背脊筆直,對著觀眾真切微笑?
這必須是從心底深處,從命運深處,熱愛舞蹈、熱愛舞台的人,才能有的虔誠與執著。
觀眾更加動容,瘋狂晃著手中熒光棒,齊聲朝評委大喊:“滿星滿星滿星……”
呼喊如浪潮般翻騰,快將屋頂掀翻,遠比戴安娜評分時更加澎湃。五分鍾後,全場的掌聲中,主持人揭開了十三季以來T.K最激動人心的一幕!
滿星!一百星!
十個評委,每個人都給出了滿星,不僅為了這段別開生麵的舞蹈,驚豔四座演繹形式,勵誌感人的劇情,更為了這堅持到底的舞台精神與百折不屈的舞蹈之魂!
這是當仁不讓的“The.King!”
☆、第123章 Chapter123 崛起
因著T.K出了位曆史上首位奪得滿星的舞後,樊歆離場時,無數媒體蜂擁而至,閃光燈像雨點般頻繁,粉絲更是洶湧如潮,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激動與興奮。
隨之而來的,就是爆紅。
一夜之間,幾乎所有國際新聞都是她,用芳姐的話說,就是一個無名小將猛然打破奧運會最難記錄,幹掉老將奪得金牌,自此全球矚目。
聽到這話時樊歆正在看新聞,電視新聞上也是她自己,那是昨夜裏她以舞後身份立在舞台正中,頭戴象征T.K皇冠,在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中,加冕為新一屆舞後的視頻。
小金指著電視機說:“姐,你當時戴這個皇冠簡直霸氣外露!”
“是嗎?”樊歆笑著看視頻。
小金點頭,又低頭去看樊歆摔傷的膝蓋,那地方被包的如粽子般厚實,小金方才的亢奮漸漸遠去,她忽然吸吸鼻子,拉住樊歆的手,道:“姐,你知道嗎,你從台子上摔下來時嚇壞我了,我好怕你再也起不來……”
“怎麽會?”樊歆淡淡地笑,“離開Y市的那一刻起,我就對自己說,失去歌喉又怎樣,隻要我活著,就不會永遠跌倒哭泣……這次T.K之戰,是我重回舞台的第一站,更是我最重要的跳板,我就是爬,也要爬起來!”
她溫聲淺笑,眸光卻堅毅如鐵,小金看著她,一時百感交集。
一側芳姐插話進來,“知道我為什麽跟星星合作嗎?因為我看得出來,她這樣的人,承受的越多,就會越強。”
“是啊,磨難未必全是壞事。”樊歆將目光落向窗外,屋外蒼穹高遠世界廣闊,她笑了笑,眼裏有不可動搖的堅定,說。
“使我痛苦者,必使我強大。”
※
T.K大獲全勝後,樊歆沒有回到國內,而是借T.K為命運的跳板,奔向下一站更強的自我。
此後的一年時間,樊歆馬不停蹄輾轉各國,頂著滿星舞後的頭銜,她參加了多個國際舞蹈界的頂尖活動,一步步摘下更多榮譽,同時趁熱打鐵舉辦了自己的獨舞演出,另外積極發揮自己的其他才藝,例如提琴演奏、歌曲創作,將知名度與曝光率拓展到極限……她多元化的才能讓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她,喜歡她。
這一年在她的勇往直前下,事業很順利,大概印證了那句“情商失意,商場得意”的話吧。
不過也有不快的地方,在她靠努力與勤奮一步步取得更多成績時,總會有聲音在身後潑冷水。
“嗬……以為混到了國際就能洗白嗎?人在做天在看,即便成了舞後,還是個殺人犯劊子手!”
彼時樊歆正在奧地利準備演奏會,一旁小金在微博上看到這些話時,怒罵:“媽蛋!你們全家才劊子手!我們不需要洗白!我們本來就是白的!”
見鋼琴那端的樊歆一臉平靜,小金問:“姐,你不生氣啊?”
樊歆道:“生氣有什麽用?如果人人都能互相理解,這世上就沒那麽多孤獨了。”
小金雲裏霧裏,而樊歆看向窗外,晚秋的天空蒼茫到看不到盡頭,浩瀚雲層下,芸芸眾生顯得那樣渺小無依。
房間一時極靜,叮咚如流水的鋼琴聲裏,樊歆的聲音合著音律傳來:“小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人生在世,活著,就是一種巨大的孤獨。不被理解,不被認可,甚至,不被愛。而我們能做的,就是用更多能量去填滿這種孤獨,譬如夢想、信念、價值……如此,無處安放的靈魂才不至於空虛無依。”
小金甩著馬尾辮,懵懵懂懂地點頭。
樊歆一笑,繼續低頭練琴。
隻是一霎之間,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是一年前不堪回首的過去。
曆經昔日絕望,她在一夜之間大徹大悟,命運將她打進深淵,她失去了前進的光,於是,她變成自己的光。將痛苦與絕望熬過,期盼用更多物質填補破碎的靈魂。
等到有一天,重新充沛,煥然新生。
……
這一年便這樣過了,第二年很快來到。
新的一年樊歆在拚搏事業的同時,還觸電了許多新鮮事物,比如電影。
這事說來也巧,還是因為安東先生。安大好人一有時間就搞慈善拉捐款。而樊歆雖命運波折多難,但從小受兩位善心的母親教養,耳濡目染也是善心之人,事業走上正軌收入漸豐後,她將自己所得一部分捐給了安東的慈善基金。
原本這錢捐出去沒想要回報,沒想到真是應了好人有好報的話,樊歆竟在慈善會上遇到了托馬斯。這個她人生中,影視生涯裏最重要的伯樂。
托馬斯是誰?國際鼎鼎有名的大導演,十部片子五部拿奧斯卡三部拿金熊兩部金棕櫚,這導演功底,放眼全球也是沒誰能比了。
托馬斯是安東的老友,彼時他正在尋找新電影裏的某個角色,雖然隻是個配角,但人物很出彩,而且角色要求很高,不僅要顏值高、會跳舞、還要瘦、瘦的纖細輕盈如蝴蝶、最重要的,眼睛必須有靈氣……托馬斯對幾個候選人都不滿意,看到樊歆時他眼睛亮了!考慮樊歆一直活躍於歌舞領域,他擔心她不願跨行影視,還專程托安東搭橋,才拍板了這事。
影片拍完後,憑著托馬斯的名頭,自然是場場爆滿,樊歆的戲雖然不多,但她飾演的那個純潔靈秀的精靈公主,頭戴花冠,身穿雪紗長裙,有著透明的翅膀與精致的麵容,在密林輕盈一舞後的回眸一笑,深深驚豔了全球觀眾。
自此,也真正打開了樊歆電影界的大門。
因著這部電影收獲好評無數,托馬斯又讓樊歆舞蹈事業的空隙中,接拍了他某位朋友的作品。因著劇本很棒,人設很讚,導演功底很好,即便樊歆中規中矩的發揮,第二部仍然再獲好評。
接著第三部第四部又開始了,數次合作,托馬斯發現了她在影視上的天賦與可塑性,這次自己的電影直接給了女二,很重的戲份,拍戲時托馬斯處處提點她,樊歆本身就聰慧,加之又是勤奮好學的主,一旦投入與就容易超常發揮……最後這部戲她一不小心拿了金熊獎最佳女配,另外還幫托馬斯拿了個最佳影片音樂獎。
說起音樂獎,完全是歪打正著——托馬斯原本有專業的音樂團隊,但樊歆本身就參與影片拍攝,對故事理解更深,閑暇時有音樂靈感她就記錄下來,不料編成曲後收錄到影片中,竟被大賽組委會相中,得了音樂獎。
對此樊歆認為隻是靈感上的運氣,其實她編曲功底不算出眾……但她越推辭,托馬斯越覺得她謙遜,再想一部影片她為自己抱了兩個獎,便越發器重樊歆,但凡有作品籌備,必定想到樊歆。
除此之外,也有其他導演通過托馬斯的作品認識了樊歆,越來多的影片找上門。樊歆雖不是科班出身,但勤奮認真,敬業專注,為人又能吃苦耐勞,隻要劇本好,女二女三女四都不挑,所以導演製片們都對她極為滿意……最忙時她一個月在四個劇組間穿梭,漸漸從不起眼的影圈新人,變成影壇熟悉麵孔。
春去春又來,出國打拚的第二年,就在各大劇組中輾轉而過了。
第三年夏天,在樊歆拍了好幾個角色後,樊歆托馬斯又來找樊歆了,這次竟給了女一,嚇了樊歆一跳!多少演員跑了無數年龍套也沒熬到主角,可托馬斯幾部片子就將她扶上了正位。
樊歆受寵若驚,自是竭盡全力。她的努力沒讓托馬斯失望,雖然沒摘下影後桂冠,但也入圍了戛納最佳女主角,美美走了一趟紅毯。劈裏啪啦的閃光燈中,她左手挽著國際最知名導演,右手挽著國際影帝,也就是影片男主,兩個男人筆挺黑西裝一左一右,綠葉襯花般同她一道走紅毯。她一襲D&E高級定製手工長裙,長達兩米的大拖尾裙擺,垂眸一笑梨渦淺淺,身邊影帝還紳士地替她整了一下裙擺,似是被她的魅力傾倒,這一幕被攝像機拍下,成為這年戛納最驚豔的話題。
影視界混的風生水起之時,另一個好消息也重磅來襲。
樊歆萬萬沒想到,她曾以為失去的的歌喉竟在恢複!
想來命運就是這般柳暗花明,三年前她痛失歌喉,曾以為人生就此黯然,不料黑暗之後,她迎來了更耀眼的星光!
她幾乎喜極而泣,推掉了幾部影片,拾起從前的歌者之夢,開始籌備專輯。
專輯很快推出,因著她過去本身就是口碑不錯的音樂人,又曾出過四張銷量不俗的專輯,對於此次回歸後的新專輯,曾經的粉絲期盼已久,再加宣傳造勢的成功,唱片成績不錯。收獲好評的同時,粉絲們還驚喜發現,專輯的大部分詞、曲、唱,都是樊歆一手包辦。這個曆經多年磨練,最初隻會演唱的歌唱型藝人,已成長為一個全能型的音樂人,這是她向粉絲,向自己交出的最好成績單。
第一張專輯賣得火熱,樊歆趁熱打鐵推出了第二張,她邀請了更多實力音樂人的加入,想將後續作品推上更高水準。如果前一張專輯的定位是“精品”,那麽第二張則是“經典。”
因著這兩年她在圈內謙遜做人,專注做事,積累了極好的人緣及口碑,不少著名音樂人紛紛出手相助,其中最大咖當屬音樂教父安東。如果說樊歆在影視方麵的貴人是托馬斯,那麽音樂方麵的貴人必是安東——這些年多少人求著安東作曲,他都愛理不理,可對樊歆就另當別論。這兩年他拿了樊歆大把善款,本就對她的人品持褒揚態度,而樊歆對事業的努力與執著,他也盡收眼底,基於對樊歆的欣賞,他火力全開,幾乎成了樊歆第二張專輯的半個製作人。
果不其然,在一圈頂級大咖的聯袂協助下,第二張專輯的成績爆好,上架便被售罄,主打曲在各大音樂網站排行名列前茅,而安東不僅在熱賣時幫忙吆喝,還將主打曲推薦給了他的導師霍爾先生。霍爾這位帶出了安東、溫淺等高徒的音樂界泰鬥,素來以嚴苛出名,幾十年難得誇人,聽完樊歆的歌曲後他同樣沒誇,高冷著一張臉,似乎什麽也沒聽到……誰知夜裏卻在自己的博客上默默轉發……如果說安東是樊歆的強助攻,那麽霍爾就是秒殺全場的神助攻!他這轉發推薦雖在無聲中進行,卻比任何媒體誇一萬句更有效,樊歆排行榜的成績原在前三甲浮動,音樂泰鬥這一強推,立刻獨占鼇頭睥睨群雄。由此她又創造了兩個記錄,一個是在榜首時間最長的記錄,另一個則是打破十幾來,從無華人女歌手衝到榜首的記錄。
這些好成績讓她在第三年的樂界,獎項拿到手軟,“年度最佳金曲獎”、“年度金唱片獎”、“最佳流行音樂原創獎”……她還受邀參加各大國際音樂節,其中就有英國舉辦的“格拉斯頓伯裏音樂節”,在這個全球規模最大的露天音樂節,她與數十位全球頂尖級音樂大腕一道紅毯入場,舞台上她邊舞邊唱,頭頂是浩瀚夜空,身下是十幾萬歌迷環繞。來自全球各地的觀眾仰望著她,無數根熒光棒隨旋律搖曳,掌聲、呐喊、喝彩、尖嘯……聲浪一**在空中激撞,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顛覆,那架勢,儼然她已是樂界新興天後。
……
音樂節後,樊歆毫無疑問再次上了新聞。
無數熱情洋溢的文字都關於她,關於這個漸漸染上傳奇色彩的女人。
外媒給她冠上的標簽很多,從前她是“中國的精靈歌姬”、“天才音樂家的伴侶”,而如今她擺脫過去,來到更廣闊的天地,一步步成為:“滿星舞後”、“最具才華女星”、“慈善天使”、“最美東方麵孔”、“托馬斯禦用女神”、“好萊塢躥升最快女星”、“歌舞影三棲女神”、“星途開掛的女人”、“上帝送給世界的驚喜”、“男人最想約會的對象”、“迷住國際名導與音樂教父的中國女人”……
這些標簽,除開最後幾個是戲謔,其他幾乎囊括樊歆這三年的曆程。
短短三四年,她創下了演藝界從未有過的奇跡。她的星途就如媒體所言,開了掛般勇往直前而戰無不勝。演藝界在某一領域做出成績就為之不易,她卻在舞壇、影壇、歌壇遍地開花。她不斷創造驕人成績,又不斷刷新紀錄。人們仰望著她,仰望著這個不斷給予世人驚喜,令世界不可思議的女人,會跳舞、演戲、演奏、歌唱、創作……她幾乎是個超實力全能偶像!
但她並沒有就此滿足,反而將三個領域交叉輻射,她參演的影片會由她獻唱,她的專輯歌曲會有她電影片段的MV,她的演奏會可以推她的新專輯……她將所有資源強強整合,推出積極有效的營銷策略,明星效益幾乎翻倍增長,除此之外,她還參加時裝秀,成為各大奢侈品牌的新貴,熱心投入公益,成為慈善界的楷模……外在塑造顏值與衣品,內在塑造人品與口碑,將個人影響力及覆蓋麵達到最大化。
她用執著與勤奮,一步步走向巔峰。
至此,國際演藝界,樊歆這兩個字,已如日中天。
……
☆、第124章 Chapter124 桃花
這一年冬天就在大豐收中來到,歐洲熱鬧的聖誕節過後,很快逼近了國內的年關。
這些年芳姐與小金跟著樊歆在國外奔波,忙得幾年沒回國跟家人吃除夕飯,樊歆心下有愧,給員工們封了大紅包後,整個工作室放假,讓大家高高興興回國團圓。
員工回國後,樊歆呆在工作室也是形影相吊,便去了機場,買了一張去加拿大的票。
……
一月底的溫哥華,冬雨淅瀝。
寒風斜雨中,溫哥華的山景公墓裏人煙稀少。沒人知道,最近風靡全球的三棲天後,此刻正在園中哀思。
纖細的身影半跪在園內的某個潔白墓碑前,將鮮豔的花束放好,然後細細拔掉墓碑旁的雜草,再用幹淨軟布擦去墓碑上的塵汙。
打理完畢後她停下動作,看著墓碑上女人的照片,輕輕笑道:“媽媽,我來看你了……好想你……”
照片上的女人也是微笑著,五官靜雅,眼神溫柔。樊歆指尖小心翼翼摩挲這張慈愛的麵容,聲音含著自責:“對不起媽媽……這麽多年了,我還是沒實現你的願望……雖然我很努力的找,去了越來越高的平台,有了越來越大的力量,但還是沒得到爸爸的消息……”
照片裏的女人靜靜地看著她,微笑一如從前,好像在說,好孩子,不怪你。
樊歆又說:“我在想,是不是爸爸早就沒了,你在天上也找找看,萬一他也去找你了呢?如果找到了,給我托個夢,告訴我你們團聚了,很幸福很快樂……我就知足了。”
飄飛的細雨淋在她發間,她絮絮叨叨,“好了,你也別操心我,我這好的很,事業很順,身體也倍棒……感情上嘛,幾年前跟那誰掰了,也傷心過一陣子,但你別擔心,我記著你當年那句話呢,你說要我找個好人,好好過一輩子,別像你那樣孤獨終老……所以我會找的,就算被愛情傷過,也不會失去愛的勇氣,畢竟還有長長的下半生要過呢!”
她似想起了什麽,補充道:“真的,我沒騙你,我現在桃花滿天飛,什麽人都有,多到招架不住……”
說到這她噗嗤一笑。自從爆紅以後,她這個集顏值、才華、聰慧、勇敢於一身的大牌,籠罩無數光環不說,還被評為全球最美麵孔位第七(國內頂級天後蘇越才排四十二,甩出N條街了)。
如今她這位全球第七的最美麵孔,桃花不叫桃花,叫桃林,浩浩蕩蕩能演幾部電視劇。
而在這部劇裏,有幾個段子被人津津樂道,第一個來自國內某個煤礦大佬。此暴發戶想在圈內擺譜,竟學著圈內潛規則,表示願出高價請國際女神共進晚餐。有人說樊歆不吃這套。暴發戶眉一掀,粗聲粗氣道:“進這個圈的女人不就為了錢?不吃,是因為錢不夠她的檔次!”又問:“國內一線女星一場飯局多少?”
旁人答:“據說這兩年最紅的蕭倩是一百五十萬。”
大佬抱著勢在必得的笑,“國內一百五,好,我看樊歆是國際一線,我給她臉,一千五百萬!翻十倍看她吃不吃!”
圈內紛紛咂舌,都在猜測國際三棲天後會作何選擇。
沒想到,幾天後天後還真回應了。吃。
大佬大笑,嘚瑟地登上去巴黎的航班,與美人共用晚餐了。
那個傍晚,大佬闊綽地丟下支票,看著傳說中的全球最美麵孔,那叫一個春心蕩漾,他打算飯後再丟一張更大額支票,怎麽也得嚐嚐這尤物的滋味——那激動的心,仿佛經商不如盛唐慕春寅與榮光溫淺,但睡過了他們的女人,就能跟對方一樣牛掰似的。
於是他急不可耐掏出了另一張支票,正要說意圖,浪漫燭光後的美人盈盈一笑,沒有半點天後的架子,溫聲說:“謝謝王總的美意,我也有禮物要送給王總。”
大佬受寵若驚,看著美人在燈光下笑顏如花,魂都要勾去幾分,下一刻就見飯店包廂的門猛地被推開,劈裏啪啦的閃光燈中,一群記者衝了進來,其中領頭的說:“感謝王先生對我們兒童慈善協會的大力支持!”
又激動地接過樊歆手中支票,說:“感謝樊歆為我們籌募的善款!那些重症患兒有救了!”
樊歆會心地笑,慈善協會骨幹又轉身,圍住暴發戶一個個輪番握手,“感謝王先生!”
“王先生,感謝您的無私與奉獻!”
“王先生,您的善良,上帝看得到!”
……
這麽多人在場,大佬哪還能對樊歆做什麽,就這樣眼睜睜吃了啞巴虧,賠幾千萬換了個“好人”的名聲!
這事傳開後,圈內笑成一片,有人說暴發戶偷雞不成蝕把米,更多人誇讚樊歆機智聰穎。
……
除了這個暴發戶的笑料外,還有一個小王子的故事。
說是沙特阿拉伯某國的王子,在歐洲留學,偶然看到樊歆的傾世一舞,驚為天人。此後不遠千裏追尋樊歆,樊歆在巴黎開演唱會,他就去巴黎,樊歆在美國拍戲,他就追到美國片場……被拒絕無數次仍不氣不餒,一片癡心。
因著他顯赫的身份,這事自是被媒體們添油加醋,以至樊歆身上的標簽又多了幾個——“王的女人”、“XX國準王妃”……
聽到這外號樊歆笑噴了,小王子今年還沒20呢,她大他近一輪,壓根就沒考慮過。
後來小王子放棄了,不是因為樊歆的拒絕,而是因為他老子,也就是XX國國王,派人將兒子綁了回去,小王子走時哭得稀裏嘩啦,托人給樊歆帶話——“真主保佑,我心與你同在……”
……
墓碑前的樊歆無奈一笑,收回了思緒。下刻笑容頓住,眼風向後一掃,對著墓碑輕聲道:“說曹操就曹操,又有桃花到了!”
陰沉的天空雨絲如織,可而頭頂的雨卻沒有飄到她發上,而是被一頂墨藍的傘麵抵住。
樊歆扭頭,看著身後撐著傘的儒雅男人,問:“程先生,你怎麽來了?”
男人衝她一笑,斯文幹淨的一張臉,濕潤的雨霧襯出讀書人的書卷氣,隻是稍顯羞赧,不敢與她直視太久,似乎有些緊張,可眸裏又藏著滿滿的喜悅。
程之言。
程之言是誰?如果說暴發戶、小王子以及其他甲乙丙丁都是爛桃花,那麽程之言算的上稍微靠譜點的。
這三四年樊歆忙於工作,並不想談感情,再加上那些年被溫淺所傷,多少有點杯弓蛇影。可別的桃花她能躲,程之言她躲不過,因為他是表舅介紹的,就是那個加拿大華裔商人的表舅。表舅一直對她很好,曾照顧她母女多年,眼瞅著樊歆都三十多了,想起表姐臨終囑托,急了,又覺得圈內的明星們都不靠譜,不放心樊歆跟藝人交往,於是八卦又熱心的表舅媽就將自己得意弟子程之言介紹來了。
程之言,三十三歲,是加拿大有名的華人大律師。配樊歆這國際天後雖差了點,但一年上千萬的收入,也足夠安逸。
擔心樊歆不肯見麵,半年前表舅夫婦還專程帶著程之言從溫哥華千裏迢迢飛到奧地利。樊歆不好直接拒絕表舅,便同表舅與程之言吃了一頓飯。可就在那頓晚餐,樊歆才發現程之言的用心。
這個在法庭上滔滔不絕的大律師,見了她居然手心出汗,臉通紅,話都講不出清楚。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努力講笑話,活躍氣氛。
也是這頓飯,樊歆才知道,程之言是她十年的粉絲。從她還在加拿大讀書,隻是參加了個普通的電視節目,他就注意到了她……此後他的目光追隨她去了中國,看她從一個默默無聞的新人,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名流天後……她的每張專輯他都有買,每部影片他都會看,每場演唱會他都花重金會買最前的座位,隻為了能最近的看到她……而這頓飯,說是舅媽介紹的,其實是程之言找舅媽求來的。
那一刻樊歆知道,程之言是真心喜歡她,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當年她看溫淺的如出一轍。
許是被感動,許是不好拂表舅的好意,當程之言提出以普通朋友先相處時,樊歆沒有拒絕。此後兩人偶爾會有聯係,樊歆太忙,都是程之言主動聯絡她,有時打個電話問候,有時發個節日祝福簡訊,節假日時程之言還從加拿大飛歐洲幾次,總說是替她舅舅舅媽送東西,其實目的不言而喻……但他到了也不打擾她,或是在片場安安靜靜的等,或是在台下與觀眾一起看她的表演,從不造成樊歆的負擔。
兩人關係的突破是在半年後,也就是今年的聖誕節,平安夜打電話時,樊歆無意說想吃舅媽做的熏火雞肉,不想一覺醒來後,清晨的雪花紛飛中程之言出現在她門外,他凍得瑟瑟發抖,懷裏卻緊抱著個保溫瓶,裏麵正是她舅媽的熏肉!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他怕冷了,就一直摟在懷裏。
樊歆大為感動,於是那天兩人吃過晚飯後,程之言邀請樊歆一起單獨散散步,樊歆沒有拒絕。
之後兩人的關係就進了一步,電話簡訊類多了起來,程之言總擔心她工作太累,沒事就四處搜羅笑話發給她,讓她能繁忙的工作中輕鬆一下。
如今,這愛發笑話的家夥來了,可一見樊歆臉又紅了,撐著傘站在那細雨裏,大律師的氣場全無,像一個十六七歲見到暗戀對象的小夥子,期期艾艾。
還是樊歆開的口,“你來這多久了?”
程之言說:“一個小時前來的,不好打擾你,就在後麵等著,但現在雨大了,你又沒帶傘……我就上來了。”又說:“如果你跟媽媽還有話沒講完,你繼續,就當我不存在,我隻是一把傘……”
樊歆笑了,看著這把“移動傘”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你舅媽告訴我的,叫我來接你回去吃晚飯,說做了你愛吃的熏雞肉。”
周身的雨愈來愈大,樊歆站起身,“走吧。”
煙雨朦朧中,兩人共著一把傘,在這安靜的墓園裏越走越遠。
兩人走遠後,墓園中蒼翠的鬆柏後,緩緩走出一個高挑身影,一襲筆挺的藏青色風衣,身姿靜默如鬆,安安靜靜望向樊歆離去的方向,眼神卻如波濤洶湧,翻騰著無盡情愫。
好久後他轉過身來,朝著樊歆剛跪過的墓碑深深鞠躬,低聲道:“伯母。”
……
晚飯程之言也跟著在表舅家吃的,舅媽一個勁給兩人夾菜,快把樊歆吃撐了。
飯後程之言小坐了一會,說是陪表舅下圍棋,可眼神時不時就往一旁吃水果的樊歆身上去,眉目間的歡喜不言而喻。
夜深時,程之言起身告辭,表舅跟表舅媽二話不說將樊歆推了出去,“歆歆啊,舅舅舅媽要睡了,你幫忙送送客……”
於是樊歆就將程之言送到了門口。夜深風大,似又有大雨要落,樊歆催促程之言快走,程之言卻將她凝視著,腳步分毫不挪。須臾他鼓起勇氣,將一個小巧的珠寶盒往她手中一塞,說:“謝謝你今天陪我吃晚飯,我很開心,這是送你的新年禮物,希望你喜歡!”
他怕樊歆拒絕,立馬開車就走,留下樊歆拿著禮物愣在院門口。
樊歆拆開盒子一看,是個星星項鏈,細鏈子上有個星形吊墜,在她纖細的指縫蕩來蕩去,於幽暗中閃著水鑽的光。樊歆一笑,正要將鏈子裝回去,倏然眼角有黑影一晃,似是有人快速在巷子口拐過。
“誰?”她一驚,追了上去,卻見空蕩蕩的巷子口什麽也沒有,她懷疑是自己多心,低頭一看,卻見角落垃圾桶有一堆煙頭。
很新鮮的煙頭,明顯是才抽過的,頂級的高檔煙,卻沒有一根抽全,每根都隻抽了一半,甚至幾口便被擰熄,透出抽煙之人心情不暢,頻頻拿起又頻頻放下。
她越發起疑,站在巷子口往前看了看,發現這個位置不僅能看到舅舅的房子,而且角度竟然正對著她睡的那件臥房!
如果這人真是衝她來的,會是誰?
是他?……不可能,他雖然抽煙喝酒樣樣來,但隻愛昂貴的古巴雪茄,從不抽這個品牌的煙……再說那死變態已經被她趕了無數次了。
難道……是他?不,更不可能,兩人斷了這麽多年,而且他一貫是煙酒不沾的……瞧瞧這煙頭,起碼有一整包,這不是他的作風。
或者,隻是她多心了?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她慢慢往屋裏去了。
☆、第125章 Chapter125 風光
春節過完團隊回歸,樊歆丟開年關的疑惑,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然而這緊張沒持續多久,一個電話打給了她。
亞洲最大的影視文化節將在國內S市舉行,熱烈邀請國際影視界風頭正盛的托馬斯大導演與他的禦用女神樊歆做壓軸嘉賓。
樊歆不大想去,曾經她借著TK為跳板,躋身國際舞台,之後就一直留在歐洲發展。絕非是她看不起國內舞台,相反,她對國內一直有抹不去的眷戀,隻是近鄉情怯,過去的疼痛太多,她不堪回首,怕觸景傷情。
旋即托馬斯那邊來消息了,他最近身體不便,去不了文化節,但文化節的主辦方與他交情很好,他對不能到場深感愧疚,請樊歆務必帶著他的心意到場。
對此芳姐興奮不已,對猶豫不決的樊歆說:“回去!咱必須回去!你忘了,當年我們出國時那些說風涼話的嘴臉了!嗬,該輪到咱回去打臉了!”
……
二月二十六日,G市。
在這個天氣晴朗的冬日,樊歆離別國內舞台三四年後,榮歸故裏。
這次她的回歸轟動媒體網絡,隆重又高調,真正叫風光無限。
怎麽個風光?專機回國,天王赫祈、王導、莫氏大小姐、周氏二公子一幹大腕親自接機。大腕們的拉風豪車就不說了,樊歆團隊就自帶一排車隊。兩輛保鏢車前頭開路護航,後一輛車專裝經紀人跟多個助理,再後一輛車裝化妝師、造型師,另還有一輛車專裝衣服珠寶配飾等等……而樊歆則是最中心的保姆房車,車內設置豪華舒適,堪稱移動酒店。
一大排車從機場浩浩蕩蕩駛向G市市區,盡顯國際天後架勢,進入主城區時,無數人圍觀,差點引起交通癱瘓,而無數媒體閃光燈追逐著樊歆的車隊,一秒鍾都沒停。
時間緊迫,一行人沒有抵達下榻的酒店,直達文化節會展中心。會展門口早有聞風而來的記者粉絲守候,裏三層外三層都圍滿了,若不是保安跟保鏢拚死相攔,估計會展的門都要擠爆。
車子抵達入場口的紅毯才停,萬千視線下樊歆從車內款款而出,黑白拚色風衣配啞光高跟鞋,剛過耳垂的利落中碎發,墨鏡遮住精致的眉眼,隻露出薄唇與優美的下顎,保鏢助理隔開人群團團護在她身邊,將她擁簇進場。
遠以為門口的人已經夠多,沒想到紅毯會館裏的人更是爆滿。
上百媒體高舉攝像機守候在兩旁,大大小小的明星不斷粉墨登場,激起紅毯旁記者的騷動與亢奮,在天後蘇越出場時,閃光燈劈啪不斷,蘇越對著鏡頭,笑得像一隻高傲自信的天鵝。
然而不過片刻,她的高傲漸漸斂去,因為鮮亮的紅毯後,出現了一張相識的麵孔——媒體的熱情因為這張麵孔陡然暴漲,尖叫聲、呼喊聲、急驟如暴雨的閃光燈聲,響到全場最高峰,所有人的目光中隻有這個麵孔,方才為蘇越的喝彩,全然忘到腦後。
這才是真正的壓軸。
壓軸而來的女人,褪去了半小時下車時的風衣外套,著一身黑色絲綢露背長裙,並未戴多餘花哨飾物,隻在光潔的脖子配了條碎鑽項鏈,該項鏈由國際頂級珠寶品牌S&Q讚助,此品牌嚴苛高傲,六十年來隻選過四位代言人,樊歆是唯一的亞洲女星。明亮的燈光中,樊歆的妝扮大氣不失簡雅,璀璨的珠寶閃耀在她胸前,宛若世上明亮的星光,而她步伐端正優雅,偶爾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便輕壓下顎,示意擺手。
士別數年,當刮目相看。幾年的風雨打拚,這個被閃光燈聚焦的女人,已被歲月磨出了棱角與鋒芒,唇角雖彎起淡淡笑意,卻不再是過去那個溫文淺笑的她,一顰一笑舉手投足滿滿上位者的威儀,姿儀極美又氣場凜然,登時秒殺一幹花枝招展的女星,包括蘇越。
提起蘇越,鏡頭正中的樊歆也頗有感歎,多年前她與蘇越一起出席紅毯,彼時她隻是小小配角,而主角蘇越盛裝壓軸,看誰都不屑一顧。而今風水輪流轉,她成為如日中天的國際三棲之後,在萬丈光芒中踏過驕人紅毯,而曾經的天後蘇越,卻隻能寂寥地看著旁人的榮耀。
那一刻樊歆想,時光果然是最好的雕琢師,她曾在痛苦中黯然失色,然而,那些坎坷與絕望終是迫出她體內最大的光芒。
她終於成為了這一瞬最閃耀的星。
……
文化節落幕後,赫祈做東,為樊歆接風洗塵,頂級的酒店包廂裏,一幹人喝得分外痛快。最高興就數芳姐,她拍著樊歆的肩說:“哎呀,今兒看看那些媒體我就痛快!幾年前他們踩低捧高冷嘲熱諷!嗬,現在呢?你大紅大紫,過去的事再沒人揪著了,一口一個天後,那諂媚!”
樊歆喝著啤酒,隻是笑。
原本她打算低調回國的,但芳姐死活不肯,非要搗鼓那些闊綽排場,就為了出這口氣。樊歆也沒攔,數年前他們在某些無良媒體的圍剿中離場,輿論的傷害幾乎將人壓垮,如今苦盡甘來,揚眉吐氣也不為過。
想到這,她給芳姐敬酒,由衷道:“謝謝芳姐,這幾年陪在我身邊,辛苦了。”
汪姐將酒杯推回去,聲音滿滿感歎,“我苦什麽!你才苦!這幾年隻有我才知道你有多難!別人眼紅你躥升快,說你跟某導演某大佬有關係!我呸!你要不紅那是沒天理!圈裏就找不出比你更拚命的!沒一天睡覺超過四個小時!身上到處都是傷!看著隻拚了幾年,可付出的努力是別人十年也趕不上的……我要敬你!來!幹!”
“幹!”樊歆跟她碰了一杯後,喝高了的莫婉婉抱著酒杯上來也碰,碰完後抱著汪姐嚎:“臥槽!我姐們在外遭這麽多罪我居然不知道……”——莫氏大小姐剛剛結束東洋留學之旅,原本打算去巴黎看樊歆的,不想樊歆主動回國了。
汪姐也喝得差不多了,抱著莫婉婉嗚咽:“是真苦啊!你知道那滿星舞後怎麽拿的嗎?她從那麽高的架子摔下來,膝蓋當場骨裂,那麽疼,地上都是血!她眉頭都不皺!觀眾都哭了,她還在跳!……還有,去年冬天在北歐開巡回演唱會,天下好大雪,我們說取消演唱會,但她不願粉絲失望,堅持開演,那可是露天體育館啊,歌迷都穿著棉襖打傘,她卻為了舞台效果隻穿短裙,凍得嘴唇發紫,還要在風雪中又唱又跳!下台就暈了!我們送醫院後發現她掌心有血,她說怕自己在台上凍暈,撐不住就猛掐自己!指甲活活把掌心掐的!”
莫婉婉眼睛都紅了,“這騙子,每次跟她打電話,她都說很好很好……叫我不要擔心……”
“她嘴可硬了……就沒見過這麽倔的……”
兩個醉酒的女人抱在一起,絮絮叨叨的,終於哭了出來。
而桌子那邊,樊歆看著一群喝得東倒西歪的家夥,對身邊赫祈道:“別這個眼神看著我,婉婉有句話說的好,想要牛逼,必先苦逼。”
赫祈笑了笑,表情很認真,“吃這麽多苦……埋怨過嗎?”
樊歆點頭,“當然,曾經恨死了這老天!可埋怨有什麽用,它就會可憐你同情你甚至放過你嗎?還不如想想怎麽改變……”說到這她笑起來,“再後來有天,看到一件事,就釋然了。”
“什麽事?”
樊歆抱著啤酒瓶喝了一口,這些年她在國外偶爾失眠會喝酒降壓,久而久之酒量大長,如今一圈人都喝倒了,她卻仍神誌清醒,眼睛在燈下灼亮如星。
她說:“有一年路過一個養珍珠的湖,看到養珠人往蚌殼裏放砂。蚌那麽柔嫩,砂硌進去多疼啊,但蚌就這樣硬生生將砂磨成了珍珠……很久後我想,那些不好的經曆,就是命運給我的砂子,它讓我很疼很痛……但我熬過這一段,把痛苦化成動力,就變成更有價值的自己了。”她笑著眨眨眼,拍拍胸口,“哪,成了現在的國際三棲天後!”
赫祈靜靜瞧著她,幽邃裏的眸裏滿是動容。
這個像珠蚌一樣的女人,命運予她疼痛的砂礫,她卻將它孕成了珍珠。
他伸手揉揉她的發,她齊腰的長發早已剪去,不規則的碎發在他指尖穿過,他笑著說:“好勵誌,想獎勵你一個擁抱,但你現在今非昔比,我已經不夠你的咖位了!”
樊歆轉身抱住他,“才不!你永遠是我心中最牛逼的天王巨星!”
赫祈也回抱著她,眼裏盈滿友愛的暖意,“樊歆,我曾經覺得Star這個名字不妥當,太過招搖,可如今我發現,隻有這個詞才足以匹配你。”
頓了頓,他拍拍她的肩,爽朗大笑:“世界上最亮的星星,看到你現在的模樣我真高興!”
兩人相視一笑,樊歆推他一把,“好,晚了,散了吧,明天我還有事。”
赫祈點頭,這頓接風飯便散了。
☆、第126章 Chapter126 狹路
接風飯後,大概是這天事有些多,樊歆夜裏睡不著,坐在酒店露台上吹風,冬末的夜寒意仍在,刮在肌膚上有些冷意。
小金一貫將樊歆照顧得體貼又周到,她端了夜宵過來,又給樊歆加了條薄毯,問:“姐,你幹嘛把明天的訪談推了?那是國內最有名的節目訪談,收視率好高的,咱現在雖然名氣大,但多露點臉也不是什麽壞事。”
樊歆道:“明天去不了訪談,我要去隔壁S市有要事。”又道:“屆時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們就當放假吧,在G市裏好好玩玩。”
一提S市,小金已然猜了出來,“姐,你又要去看她?”
樊歆點頭。
小金默了默,道:“咱現在回國了,你一個人去……要是遇到那兩個人咋辦啊?”她說著不經意掃掃露台下,目光一頓,驚道:“我天!我這嘴怎麽這麽準!”
樊歆目光往下一掃,酒店車庫的方向,一抹幽藍正在黑夜中發光。
與小金的驚訝相反,樊歆平靜地收回目光,“回屋,睡覺。”
小金指著下麵道:“可是慕……”她怕樊歆不快,將名字換了一個稱呼,“可他在那啊!天哪!我還以為今兒紅毯沒遇到,他肯定是不在G市……沒想到他是幹脆來酒店蹲守啊!”
“來就來,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樊歆淡淡道:“這些年遇到他又不是一兩回,跟大力和小遠說聲,他要是敢上酒店,你們就把他扔出去!”
她話落,轉身進了洗浴間,若無其事洗發淋浴。
這些年,樊歆雖斷了跟慕春寅的聯係,但隻要她還在這個圈子,她就避免不了慕春寅,誰讓人家是影視界投資玩票的大佬呢?這兩年彼此狹路相逢過幾次,或是在頂級頒獎晚會,或是在電影節紅毯後台,擦肩而過時她目不斜視,仿佛他隻是個陌生人,而他永遠都是笑盈盈的,甚至某次在化妝間不期而遇,他還湊過去說:“慕心。”
彼時的她,淡定地拍手,喊了自己的保鏢來,麵無表情吩咐:“以後慕總一靠近我,你們就立刻拖走。”
打拚數年,地位不一樣,氣場也不一樣,她的聲音利落幹脆,有了天後該有的決絕與銳利。黑衣保鏢們立刻毫不留情麵地將頭條帝架走了……而被架走的頭條帝也不生氣,沒事人似的,還跟樊歆招手再見。
於是……下次不小心再見,保鏢依舊出動,拖走。
再下次,再拖走。
樊歆一眼都不想看他。
如此拖了幾次,直到上個聖誕節,也就是程之言去巴黎看樊歆的那天,兩人在賽納湖畔一家日式館吃飯,吃到一半,隔壁桌子來了位客人,長風衣英倫靴,高挑身材麵容英俊,隻是飄向程之言的眼神有些冷,可不是慕春寅!
樊歆本想拍掌招保鏢驅趕,可不願打擾飯店的正常營業就作了罷。接下來她該怎麽吃就怎麽吃,跟沒看到慕春寅似的,而程之言背對著慕春寅,是真不知道頭條帝的存在。他一會給她夾菜,一會給她倒果汁,體貼又紳士。而慕春寅就在另一桌,點了一杯酒,慢慢抿著,冷眼旁觀。
樊歆以為這次就是巧合,畢竟那日式館太出名,許多大腕都愛去,便沒放在心上,隻是叮囑自保鏢,要永遠將慕春寅隔離在她的三步之外。
昔日相隔咫尺她尚且能麵不改色,而今既然決定回國,就做好了狹路相逢的準備,反正她再不是從前那個慕心了,對他,對任何人,她都無所畏懼。
……
沐浴結束後,樊歆上了床,關燈,在安靜的夜色中漸漸睡去。
而幽暗的酒店露天車庫,有人靜靜坐在車內,在嫋嫋的雪茄香中,仰望酒店房間的那扇窗。
煙,由長到短,一根接一根,仿佛要燃燒整個漫長的黑夜。
又或者,這些年無數個漫長的夜,他就是這樣度過。
車窗外的月光如紗般傾瀉,將萬物鍍上一層銀白的輝光,而千裏之外的Y市,也還有人並未入睡。
白熾燈照耀下,碩大的辦公室隻有一個人,孤零零的影子投到雪白牆麵,房間更顯冷清。
牆上的LED屏放著影視文化節的視頻,墨紗長裙身姿妙曼的女子自紅毯上款款而過,高清鏡頭推進特寫,映出她長睫烏目,頰邊梨渦若隱若現。她淡淡一笑,容顏並未隨著光陰褪色,反而在歲月的打磨中,如蒙塵之玉脫去胎膜,光芒乍現傾國傾城。
房裏的男人定格住了電視機上這個特寫鏡頭,他緩緩伸出手,隔著冰冷的LED屏,他指尖一點點觸摸到了她的臉。那樣輕柔的動作,像撫著一件稀世的珠寶。而他幽深的眸子,壓抑著苦痛的掙紮。
他撫了很久,最終將左手端著的一杯冰水,盡數咽下。
雅白的燈光寂寥地繼續,一盒拆了一半的香煙,在棕紅辦公桌上靜靜相待。
……
翌日,樊歆出現在S市郊區療養院。
即便不願再跟慕春寅有什麽關係,但她的另外一個母親,她一直掛念在心,這些年她雖然在外奔波,但隔三五月一有空她就會飛回國內,去S市療養院探望。隻是去的低調,也沒人發覺。
探完後天色已晚,她在療養院不遠的一家酒店下榻。自她風光回國後,到哪都會引起轟動,於是她此行刻意打扮得樸素低調,也不帶助理跟保鏢,好歹避開了記者與粉絲的追蹤。
大概是與許雅珍的見麵讓她想起了很多往事,關了燈的黑暗中,她躺在酒店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嘀嗒一聲響,一條短信發了過來。打開一看,又是程之言的笑話。
她心情好了些,但還是不想說話。那邊程之言似乎感覺到什麽,撥了一個電話過來,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一個人在國內感到孤單?”
他的直覺如此敏銳,樊歆沉默不答。程之言說:“我明天剛好出差去中國……我順道去看你,給你帶你舅媽的熏雞肉,好不好?”
他的借口如此蹩腳,關心卻如此實在。樊歆笑了,“我在S市呢!你真要來?”
程之言也笑了,隻說:“你地址發我,明早等著推門看。”
電話至此便結束了,樊歆抱著手機慢慢睡去,心裏很暖,還真有些期待一早推門程之言就站在那,穿著厚而溫暖的呢子大衣,懷裏抱著她舅媽的愛心牌熏雞肉。
……
一夜過去,天亮起來,二月底的天,原以為初春而至必然暖陽高照,卻沒想到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寒風瑟瑟,讓樊歆想起聖誕節那天程之言站在雪地裏等她的場景。她探頭往下一看,銀裝素裹的酒店後院還真站了一個人,背對著她,身姿掩映在花木裏看不清楚,但那身黑色呢子大衣,跟程之言的那件很像。
沒想到這家夥還真飛越半個地球來了!樊歆穿好衣服下樓,決定要用吃大餐的形式來感謝他的熏雞肉。
然而踏上酒店後院雪地的一霎,她瞳仁一緊。
那人根本不是程之言。
翠綠的萬年青背後,那人立在風雪中,身材頎長,筆挺羊毛大衣襯出雍容的氣度,他緩緩轉過身來,那雙幽深含笑的眸子,在雪空中熠熠生輝,唇畔笑意風流。
慕春寅。
☆、第127章 Chapter127 領證
翠綠的萬年青背後,那人立在風雪中,身材頎長,筆挺羊毛大衣襯出雍容的氣度,他緩緩轉過身來,那雙幽深含笑的眸子,在雪空中熠熠生輝,唇畔笑意風流。
慕春寅。
見樊歆的臉色迎著風冷卻,慕春寅笑道:“怎麽?看到我很失望?”
樊歆在短暫的驚愕後回歸鎮定,吐出四個字,“陰魂不散!”
保鏢不在身邊,她沒法將人撂出去,但沒關係,她轉身走就是——這三年不敢說脫胎換骨,定力是大有長進的,不然也不會麵不改色,仿佛什麽都沒看到。
慕春寅明顯不會就此甘休,他快走幾步,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她頓住腳,冷冷道:“慕總自重!”
那隻手卻絲毫不鬆,樊歆微一皺眉,眸中的克製斂去,猛地拽住那隻手,反扭,屈膝撞向對方軟肋……隻聽砰一聲響,前一刻還站如鬆的頭條帝被她一個過肩摔,丟到了雪地裏。
被撂倒的頭條帝坐在深雪中,眼裏有驚愕。這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女人過肩摔!
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曾經那個一味忍讓遷就的慕心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這個站在雪地裏,神色冷漠的女人。北風呼嘯而過,她及耳的短發在空中翻飛,黑色及膝靴踩在雪地裏,目光銳利如生鋒芒,凜然不可冒犯。
她拍拍手道:“慕總,離我遠一點,不然下次就不止過肩摔了。”
——人紅風險大,這幾年她跟保鏢學了點貼身格鬥,還專門學了幾招女子防狼術,雖然隻有幾個招式,但練得多了,威力不容小覷,慕春寅猝不及防,被撂倒沒什麽不可能。
見她又要走,慕春寅一笑,“去哪啊?不等你的程先生了?”語音一轉,“哦,你恐怕等不到他了。”
樊歆緩緩轉過身,目光隼利如針,“慕總什麽意思?”
慕春寅從雪地裏起身,滿身是雪卻毫無狼狽感,他一麵拍著外套上的雪一麵帶著惡作劇般的笑:“你猜?”
樊歆默了默,掏起手機撥出號碼,那邊程之言很快接通,口氣卻有些期期艾艾,像是痛苦,又像是不忍,最終他說:“對不起,我沒法去看你了……我是真喜歡你,但我不能這麽自私……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說完便掛了,樊歆握著電話站在雪地裏,由著雪花一片片飄到身上。她轉過臉來,看向慕春寅,“你對他做了什麽?”
慕春寅眉宇披著淡淡雪光,高高在上又難掩快意,“沒什麽,他不是有家事務所嗎?還有六七十歲的老父老母,大他兩歲的哥哥嫂子,四歲的小侄女……我讓他做個選擇,是要這一家老小,還是要你?”
樊歆一瞬閃過震怒與憎惡,旋即她慢悠悠笑了起來,這些年的打磨已練出她的耐性,於是她用優雅迷人的微笑,風輕雲淡的表情,吐出鋒利的話語,“這些年了,慕總還是一如既往,無恥卑鄙、不擇手段。”
慕春寅坦蕩蕩承認,“對,我就是這樣的人。慕心你知道我的性格,從小到大我要什麽東西,就必須得到。我要是得不到,那誰也別想得到。”
樊歆笑容更明豔,拍手掌感歎道:“慕總不僅卑鄙無恥,這變態的心性也更變本加厲了,簡直無藥可救。”
“有藥的,不就是你嗎?”慕春寅道:“嗬,我知道,你現在是國際天後,頂級名流,我拿你沒轍……可沒關係,我動不了你,大可以動你身邊的人。程之言、楊永、威爾斯、傑瑞德、勞倫……這些對你癡心妄想的男人,來一個,我毀一個。”
他緩緩貼近她的耳畔,壓重了聲音,微笑的皮囊下是越發陰狠的語氣,“誰要不知死活,我就要誰萬劫不複。”
樊歆沒再笑,隻是看著他,目光越來越冷。陰沉的雪空裏,慕春寅眸光流轉笑意蕩漾,那樣漂亮的一張臉,那樣熟悉的笑,她卻隻有一聲冷笑。
如果幾年前溫雅跳樓時,他肯伸手拉一把,溫雅或許不會死,她跟溫淺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可他沒有,他漠視生死,冷眼旁觀,甚至落井下石。
如果當初靈堂上她被眾人誣陷之時,他肯公平作證,她不至於背上弑人毒婦的罪名,受千夫所指世人唾罵。
他甚至還曾帶一幫媒體看她的笑話,笑盈盈地,往她傷口撒一把鹽。
他做的還不止這些。
這幾年她漸漸想明白了——當年溫雅的死就是個圈套,就為了離間她與溫淺。而溫雅選擇死這種決絕的形式,大概是因為走投無路。至於走投無路的原因,盛唐多少負有責任,若非慕春寅舉盛唐之力向溫雅施壓,溫雅的壓力不會這麽大。
所以從另個層麵講,慕春寅同溫雅一樣,都是將她推入絕境的幕後推手。
那些年,她在無助與忿然中離去,從溫哥華輾轉巴黎,巴黎輾轉奧地利……日益風光的背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挨了多少痛,隻有自己知道。
她不後悔那些瘋狂的付出,亦不憎惡這坎坷的人生,但如果上天能夠選擇,誰會犯賤地選擇在痛苦中磨難?
而時至今日,他依舊步步緊逼,甚至還來耀武揚威。
“嗬……”寒風呼嘯而過,大朵雪花跌在兩人身上,凍得肌膚發寒。沉默的女子迎著雪空嗤笑出聲,極近譏諷之意。
一晃三四年,他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任人揉捏的慕心嗎?
“好!”她迎著他彎眉淺笑,綿綿的笑意裏似藏了刀,又重申一遍,“好!”
她扭頭看著身邊男人,容顏清豔如雪中臘梅,烏眸卻灼灼如焰,仿佛要在人身上灼出個洞,“既然慕總瘋了心的想要我,那我就大發慈悲,如你所願。你不是就想要那個證嗎?去啊。”
慕春寅得意的表情終於頓住,他慢慢逼近她,似在揣測她話意的真假,瞳仁在飛雪裏幽邃如淵,“怎麽,想通了?”
“對,想通了。”樊歆頷首,用平淡的口氣說出刻毒的話,“這些年,慕總折磨我,也該輪我折磨折磨慕總了。”
慕春寅的笑褪去,他緊緊凝視著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
“怎麽?我願意施舍給你,你倒不敢要了?”她將施舍二字吐得重重的,近乎挑釁,話落轉身往回走去,“那就當我沒說,慕總回吧,山高水遠,此生不……”
最後一個“見”字還未出口,她的手腕一緊,慕春寅將她拽到了懷中,他箍著她的腰,將她的身子貼合自己,是個全盤占有的姿勢。而樊歆仰頭冷冷瞧著他,眸光冷冽,沒有半分退讓。
彼此的氣場在風雪中激撞,如勢均力敵的暗潮洶湧澎湃。
最終慕春寅一字一頓道:“你說的,就算是折磨,也得一輩子。”
……
結婚的事一出口,兩人便雷厲風行回了Y市。
簌簌大雪中的深夜,天上沒有星月,道路四周全是黑暗,像一隻洪荒大獸張開巨大的嘴,吞噬著世間的一切,而車裏緘默的兩人,決然而然奔向怪獸腹中。
“在想什麽?”慕春寅開著車斜睨她一眼。這滿是深雪打滑的路,稍不留神也許車子就會出事,他居然還有心思跟她說話。
樊歆靠著窗看著汽車穿越大橋,聞言漫不經心斜睨他一眼,笑靨如花,“我在想,路況這麽差,萬一翻車掉下橋,可就有意思了。”
慕春寅握著方向盤,跟著笑,“好啊,生不能同眠,那就死同穴。”
……
抵達Y市時間已是早上,樊歆以為慕春寅會開車回家,不料他卻將車直接開到了民政局。
民政局剛剛才上班,也不知慕春寅是想抓緊時間還是真迫不及待,他以最快的速度將樊歆帶到照相房,哢擦一聲響後,結婚登記照照了出來。
雖然拍照人員說“一二三,笑”,但照片裏的男女,一個撇嘴不屑,一個出神發怔,誰都沒有笑。
照片拍完後便是填寫結婚申請書,所有信息填寫完畢後簽字,再由工作人員蓋章,這段婚姻在法律上就成了。
樊歆的筆飛快,到了簽字一欄她的筆尖頓住,看向身邊慕春寅,道:“慕總,你要我嫁你,就不表示點誠意嗎?”
慕春寅抬眸,幽深的眸子映出她的臉,“你要什麽誠意?”
“你不覺得缺了什麽儀式嗎?”樊歆往地上一指,圓潤的指甲閃著珠貝的光,眼神自上而下地瞟著,有淡淡的輕蔑與傲然,“跪啊,跪著求我嫁你啊。”
雖然民政局給兩人安排了個小房間單獨領證,但當著兩個在場的工作人員,慕春寅仍是一怔。
連工作人員也呆了。要堂堂頭條帝在大眾場合下給女人下跪!這不可能吧。
樊歆還在笑,“愣著幹嘛?求婚男跪女不是天經地義的嗎?莫非慕總以為自己是盛唐老總高高在上,就可以免這一關?”她換了個姿勢坐,翹起大長腿靠在沙發上,口氣滿是不屑,指尖在茶幾上輕輕叩著,“沒誠意就算了,不真心的男人我看不上。”
這句話後氣氛更是緊張,工作人員都尷尬了,正想著要怎麽緩和情況,忽地地板一聲悶響,塵埃飛揚的光影中,沙發上的男人單膝重重跪在了地上。工作人員嚇了一跳,就見他半跪於地,背脊筆直,仰頭凝視著樊歆。
樊歆也看著他,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眼裏沒有常人被求婚的激動與驚喜,隻有刻骨的冷靜。
跪著的慕春寅沒什麽表情,但語氣清晰穩健,他緩緩道:“我慕春寅今天跪在這,真心誠意求樊歆樊小姐嫁給我。也請身邊所有人為我見證,這一生,我愛她如生命。”
樊歆居高臨下的低低一笑,“行了,起來吧。”她話落伸手虛虛扶了他一把,像個君臨天下的女王,敷衍地扶起自己的臣子。
……
求婚之後,樊歆痛快簽了字。旋即她扭頭看身邊正要簽字的慕春寅,笑盈盈又丟出一句話。
“慕總,結婚可以,但我不盡任何夫妻義務。”
慕春寅筆尖一壓,按出大大的油墨團,周圍工作人員也呆了,說:“您這樣……婚姻不長久的……”
樊歆說:“要長久幹嘛,我結婚就是為了離婚,法律不是允許婚後分居兩年就可以離嗎?我等著呢?到時候離了還能分走他一半身家!多好啊!”
這下沒人再勸了,從進屋來兩人間的氣氛就如暴風雨前的夜,氣壓低到駭人。而這天後更是一改曾經溫婉平和,頻頻扔出重磅炸彈,氣氛緊繃到下一刻就會撕裂,工作人員不敢再勸了,都退後噤聲。而登記台前,樊歆推推慕春寅,繼續譏誚挑釁,“怎麽,不接受?也好,這事還是考慮清楚再說……那我不奉陪了,您慢慢想!”
就在她拎包起來的刹那,慕春寅筆尖一轉,刷刷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
紅本本辦好後,工作人員拿兩個小紅木匣裝好遞給兩人。慕春寅將匣子裝進了自己的包,小心翼翼將拉鏈拉緊,而樊歆看都沒看,走出民政局大門時輕蔑一笑,將匣子甩進了垃圾桶。
一直無甚表情的慕春寅麵色一沉,“你幹什麽?”
樊歆無謂的笑,“如你所見,丟垃圾啊!”
慕春寅臉再次陰下去,樊歆卻視若無睹,向馬路上招招手:“TAXI!”
一輛出租車停在她麵前,慕春寅攔住她,“你去哪?”
“去機場!”樊歆對司機說,隨後扭頭拂開慕春寅的手,“慕總,四年前你不顧一切逼我拿這個證,我今兒滿足你,就是想奉勸你一句話,別以為有個證就代表一切,心不是你的,一百個證也沒用。”
她說著灑脫地揮揮手,“人各有誌互不相攔……我明天還有通告,失陪了。”
☆、第128章 Chapter128 戰爭
G市文化節結束後,樊歆又開始了忙碌,新一年她的工作排得滿滿當當,出專輯、開演唱會、接廣告、拍電影、偶爾還要捧場安東的慈善募捐……幾乎成了個陀螺。
五月份時莫婉婉去看她,偶爾提到了慕春寅,樊歆才在百忙中記起來,哦,原來自己年初時跟這個人拿證了。
莫婉婉聽聞此事大驚,“你瘋了,就算跟溫淺完了也不要找他啊!”說到這又開始罵溫淺, “這混蛋,老娘眼瞎了才把姐妹撮合給他!”
樊歆笑道:“好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就不提了。”
莫婉婉仍是怒不可遏——當年溫淺跟樊歆分手時,她還從日本飛回來調停,但溫淺壓根不見她。自此她提起溫淺就來氣,對樊歆又愧又內疚,很不得剖腹謝罪。
過了會莫婉婉繼續前個話題,“你找誰不好找慕春寅?這些年還沒受夠?”
樊歆道:“你以為我不想找個好人?關鍵我遇到慕春寅這樣的瘋子,發起瘋來什麽都敢做,我可不想對我真心的男人都變成受害者……”
“那你打算怎麽辦?”
“先耗著唄,反正他不讓我好過,我就不讓他好過。”
這話沒錯,樊歆確實沒讓慕春寅好過,雖然她與他在法律上已是夫妻,但拿證後三四個月,她一直晾著他,他的電話她愛接不接,不爽就拖黑名單,他若來找她,她就啪啪拍掌,讓保鏢們直接拖走,看都懶得看一眼。
但慕春寅不以為杵,還是十天半個月的來,拍片子時他探過班,出席活動時他也去過,他不願再被保鏢拖走,就遠遠坐著。而樊歆從不搭理他,該幹嘛幹嘛,收工了徑直回家,看都不看他一眼。
有一回慕春寅跟著她去了她的公寓,她將他反鎖在外,慕春寅敲了好久的門她充耳不聞,她以為他會離開,便自顧安心睡覺,不料一覺醒來傾盆的大雨中,慕春寅還在門口,衣服透濕。
然而樊歆麵不改色,冷冷道:“慕總,以後別來我家,雖然領了證,但我不想外界知道你我的關係,不想我的事業被影響。”話落啪啪招來了保鏢,又將慕春寅請了出去。
看著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樊歆恍惚片刻,自己這冰冷的話語跟表情,如果放在幾年前,她一定會覺得狠心,但現在她竟什麽感覺都沒有。
她想,她對他,在過去一次次的傷害裏,柔軟的心,終磨成了麻木的石。
……
慕春寅那次走後,好久沒再來,樊歆樂得自在,巴不得他永遠都不出現。但沒想到不久後還是見麵了,還是她去國內自找的。
七月中旬時,赫祈給樊歆打電話,說自己首次觸電做製片人,籌拍了一部電視劇,請樊歆來演女一,他自己兼男一,而導演就是樊歆過去的師父王導。赫祈這些年對她不薄,不提其它,便連她在歐洲打拚的幾年,他也大包小包來看了她好些次。
鐵哥們的要求怎能拒絕,於是樊歆推掉了兩部國際名導的影片,回了國。
……
八月初,劇組浩浩蕩蕩奔向貴州片場,開機儀式過後,拍攝工作正式開始。
本著做事就要做最好的原則,樊歆全身心投入拍攝,每天早早到片場,最晚離開片場,夜裏常看劇本背台詞看到淩晨一兩點。
她對自己簡直要求苛刻,台詞必須照劇本一字不錯,哪怕標點符號的停頓她都會留心。小金曾勸她:“樊歆姐,你每次拍戲能不這麽拚嗎!台詞背錯點沒事,你看女二,就開拍前瞟幾眼,記不住就張嘴胡說幾句,反正後期要配音!”
樊歆拍拍她的頭,“小時候讀書,爸媽沒告訴你要跟好的比,別跟不好的學嗎?”
小金嘮叨著給她弄夜宵,又給她按摩發酸的肩膀,“我不是心疼你嗎?每晚上隻睡幾個小時!要不這麽較真,就可以多睡會了。”
樊歆笑道:“我的確可以糊弄過去。但在其位謀其職,我既然接這個戲,就得演好這個角色,要是連劇本都不看仔細,還怎麽演?”
小金默了默,沒再說話,照顧樊歆越發殷勤體貼。
……
除此之外,在專業方麵樊歆亦投入大量精力——這部名為《民國有佳人》的電視劇,講述的是民國時期軍閥世家的愛恨情仇,女一是出自梨園的伶人,善唱昆曲,樊歆在劇中有多場舞台唱說的戲,片裏雖不會要她真唱,但昆曲的走步、舞姿等表演技巧,她得達到專業水準,經得起挑剔觀眾的考驗,方能符合影片主打的“良心之作”。
為了讓自己快速入戲,她聘請了一位專業昆曲老師,她跟著老師手把手的學,此外她還大量觀看昆曲視頻,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的學,時常夜半三更酒店裏的劇組同仁都睡了,她還在房間裏,輕踩腳步撚著蘭花指一遍遍走步學姿。
刻苦加之聰慧,她進步神速,對角色的把控能力越發讓人驚豔。有一日在片場,她穿上昆曲裏的戲服,在中式複古的庭院裏拍一場《西廂記》的橋段,湖麵中曲水回廊古樸秀麗,山石流水交相輝映,和著昆曲詩意婉轉的曲調,鏡頭中央的她蓮步輕移,臻首低眉,袖舞長空,衣袂翩躚,那清婉動人,那舉手投足間的神韻,將昆劇的柔美與精致發揮到淋漓盡致。
當鏡頭結束之時,在場諸人鼓起掌來,導演伸出大拇指:“徒弟,幹的漂亮。”
樊歆跟著笑,這段戲王導原本打算用專業替身,是她堅持不要,導演以為她也就試試而已,沒抱什麽希望,沒料到效果這麽出彩。
眼瞧掌聲一片,樊歆笑著準備下一場戲去了。沒人知道,為了這短短十三秒鍾的鏡頭,她苦練了整整一個月。
……
她這廂拍的如火如荼,Y市那邊慕春寅也是如火如荼。不過,樊歆忙的是戲,慕春寅忙的是女人。
自從上次歐洲不歡而散後,慕春寅便本性暴露,回國頻頻上頭條,今日是跟著某藝人在街頭相擁,明天跟某嫩模在酒吧喝交杯酒,後天又跟不知名的辣妹開房……媒體都不知道他在法律上已是已婚人士,還頻頻將某女星或某嫩模列為“盛唐老板娘候選人”。
對此樊歆不過一笑,繼續拍戲。
她按捺的住,卻有人按捺不住了,不日後頭條帝一個電話打來,“你這戲什麽時候拍完?”
樊歆慢條斯理,“拍完這部戲我就回法國,後麵的日程很滿,今年我們不用見麵了,想想真高興。”
“你!”慕春寅憋了半天,回到最重要話題,“這陣子新聞你看了嗎?”
“看了。”樊歆漠然,不過就是那些桃色新聞嘛,有什麽好提的。
她反應平靜,慕春寅更加氣惱,“對於老公泡夜店你沒什麽想說的?”
樊歆噗嗤一笑,似是對“老公”兩字的嘲諷,“慕總,玩你的女人我拍我的戲,大家互不幹涉。你沒必要拿這些破事來讓我不痛快,我不在乎。”
“嘟……!!!”電話“砰”地掛了。
……
樊歆以為這事就這樣過了,誰知半個月後的一件事嚇了她一跳。那天夜裏兩點,她收工後又累又困,進房燈都沒開,直接往床上靠。可沒等她靠定,身旁突然觸到一個東西——熱的,活的,有呼吸的,是個人!
她驚得起身,來人卻將她壓到了身下,他蹭著她的臉,似乎是想親她,樊歆毫不客氣一腳將他踹到了地上,“你這變態又發什麽瘋!”
沒有開燈的房間光線幽幽暗暗,慕春寅撐在床邊,烏瞳在夜色中深邃如晶石,“我在查房,看你有沒有給我綠帽子。”
樊歆迎著他的視線冷笑,揉著自己的腰做疲勞狀,“前幾天一直有,今兒累了,才讓小鮮肉們走的!”
慕春寅緊繃著臉靜默好久,隨後摸開床頭的燈,昏黃的壁燈下他將她望著,將一遝報紙丟在她麵前,吐出兩個字,“解釋。”
樊歆掃掃報紙,原來是她跟男二的吻戲劇照,她嗤笑:“我覺得這吻戲拍得很棒啊,簡直完美!明天我要跟導演申請加床戲!”
慕春寅定定瞧著她,似是怒氣無處發泄,用力錘了牆麵幾下,拂袖而去。
……
幾天後赫祈得知此事,開導樊歆,“你別跟他置氣,他那性子你還不知道,就一小孩,如果你不順著他的意,他就哭鬧撒潑各種手段引起你注意,之前放自己跟女人的照片是,現在探班跟你鬧也是,總之就一個意思,我不高興我不高興少爺我不高興,快來哄我!”
樊歆深以為然,即便厭惡慕春寅也不得不承認,他變態的外表下是個孩子。從前她就哄他,對他百依百順,隻差沒供起來,可現在……樊歆的笑容落寞下去,“現在不是過去,想哄!下輩子吧!”
“吵架歸吵架,反正證是拿了的!”赫祈笑著拍了樊歆一下,“你倆不夠意思啊!拿了證糖也不給一顆!”
樊歆噗嗤笑:“你看不出來我拿證是一種反諷嗎?我打算過兩年就紅本換綠本,分割掉他一半財產,氣死他……到時我全拿去做慈善,安東估計得樂瘋!”
她自顧笑著,笑容卻迎著風慢慢在臉上冷卻。
世上還有她這樣奇葩的婚姻嗎?說是婚姻,更像是戰爭,雙方以各種形式攻擊對方,她以為他刀槍不入,他以為她百毒不侵。
許久,赫祈瞧出她笑裏隱藏的低落,道:“其實……過去的事對你打擊真挺大的。”
“過去的事……”樊歆垂下眼簾,想起幾年前的悲歡離合,那些讓曾她痛苦心碎的麵孔突然從封閉的記憶裏翻騰出來,她輕聲道:“別再提了,行不?”
.
樊歆抵觸回憶,卻沒想到,她會在幾天後,以猝不及防的形式,再次遇到三年前那張令她撕心裂肺的麵孔。
☆、第129章 Chapter129 再遇
樊歆抵觸回憶,卻沒想到,她會在幾天後,以猝不及防的形式,再次遇到三年前那張令她撕心裂肺的麵孔。
彼時已是暑夏八月,劇組轉移到貴州某山區拍外景戲。
山溝溝裏啥也沒有,有時候連手機都找不到信號,好在風景不錯,閑暇時樊歆喜歡跟助理小金兩人在片場外小樹林乘涼。
這天拍完戲後她又帶著小金去轉悠,劇組那位名叫蘇琮的男二閑暇無事也跟著來了。盛夏的樹林涼爽宜人,草叢可見五顏六色的花,粉翠盎然讓人心情不錯。
前方驀地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一句話鑽入耳膜:“溫先生,注意腳下,項目位置就在前麵。”
這聲音帶著殷勤,像是下屬對著上位者的口氣,樊歆不經意扭過頭去,視線就此凝結。
隔著光影斑駁的蒼翠樹林,時光仿佛緩緩後退,穿過紛遝而久遠的記憶,她清楚看到一張臉,這張曾讓她痛徹心扉的麵孔,依舊溫潤如玉,清雋如昔。
她腳步頓住。
三年了!三年多了!她以為自己可以風輕雲淡,然而那些隔世經年還是從記憶深處翻遝而出。
樹林那端也察覺出三人,為首穿著薄荷色襯衣的男人轉過頭來,視線落在樊歆身上時,手中拿著的圖紙一鬆,掉到了泥土上。
樊歆也在看著他,看著這張她愛過十四年,最終分道揚鑣的臉。
多麽諷刺,十四年愛戀。
無數個朝朝與暮暮,卻堆積不成天長地久。
彼此對視著,時間像被定格在刹那。最終她別過臉,錯開他的目光,用平淡的口吻對小金道:“走吧。”
“嗯。”小金點頭。
樊歆往後退,卻在轉身時腿崴了一下,重心不穩向著地麵跌去。
那一霎她感覺遠處有目光一緊,隨之身邊一隻手及時伸來,牢牢穩住她的胳膊,蘇琮的聲音一起響在耳畔,“你還好吧?”
她借著他的力量起身,搖頭道:“沒事,不知道怎麽崴了一下。”
遠處那道視線還凝在她身上,隔著繁茂的樹林與斑駁的光影將她緊鎖。她拍拍身上塵土,向蘇琮道:“我們回去吧,下場戲快開始了。”
三人離去後,樹林重歸安靜,那端薄荷襯衣的男子還在站著,似乎在出神,直到他的下屬彎腰撿起了圖紙,遞給他,他才回過神來,修長的指尖攤開地圖紙,怔然良久。
※
這一夜樊歆失眠了,喝了一些酒,但翌日晨光一起,她又是那個朝氣蓬勃的她,專心投入到拍攝之中。
接下來的戲都是高難度,用小金的話說,這不叫高難度,叫折磨人。
跳河的戲就不說了,有場戲的劇情是女主被情敵推下了河,為了侮辱她,情敵故意將她推進一條奇髒無比的臭水河,為了讓鏡頭更有真實感,劇組真找了一條荒郊野嶺受過汙染的水溝,看著那水臭氣熏天,飾演情敵的女二不忍心推樊歆,樊歆笑著鼓勵她,“不要緊,你狠勁推,一定要把對我的厭惡顯示在這個勁上。”
女二閉眼狠心一伸手,噗通一聲樊歆落了水,髒汙的水漿濺出水花,這還不算完,樊歆狼狽的爬到岸上,女二的丫鬟們還得惡狠狠攔住她,將她的頭按在臭水溝裏一次又一次……
拍攝結束後,樊歆從河裏爬起來,渾身髒汙,沒有一處幹淨地,好端端的姑娘為戲折騰成這樣,攝製組不少人搖頭,更多的卻是佩服。
後來又有一場戲,女主被男主的對手綁架,對手將她扒光衣服浸在滿是冰塊的大木桶中,折磨女主作為對男主的報複。
這場戲樊歆穿著抹胸衫浸在水裏,光露著肩在鏡頭前做出被扒光的模樣。先前導演於心不忍,隻在水裏放了一點點冰塊,鏡頭能捕捉冰塊即可。拍出後樊歆看了導演監控器,發現這段戲出來的效果不好,於是她強烈要求重拍,為了保證影片真實感,她拚命要求加冰塊,導演跟赫祈都於心不忍,她卻說:“既然要拍,就拍到最好。”
後來導演一狠心,嘩啦啦加了兩大桶冰進去,水溫頓時降到零下,樊歆身上被無數冰渣硌著不說,冰塊還在吸收她的溫度繼續融化。樊歆凍得牙齒打顫臉色青白,還要一遍遍念台詞,幾次因為太冷沒念好,不住NG再來。等到這一條終於過,她被赫祈拿著浴巾拉出水中,已凍得渾身冰冷,嘴唇發烏。
那瞬間,她看到劇組好些或敬佩或動容的眼光,副導演還在輕聲說:“我算是知道天後為嘛躥升這麽快了!這麽拚!嘖嘖……當年要不是為了溫淺,照這股勁,隻怕現在更不得了!”
樊歆耳尖,這話一字不落的入了耳膜,但她什麽也沒說,裹著衣服便離了場。
自她立誌振作以後,她便將生活的重心全部轉移到影片上,她很少再想起那個名字,除了午夜夢回。
失戀初期偶爾她會做夢,夢見未分手時他對她種種的好,他的氣息他的親吻他的溫柔,她曾抱著這些回憶苟延殘喘,每次夢醒她都會坐在黑暗裏流淚,一遍遍聽著辛欣的那首《我一直站在被你傷害的地方》,流淚到天亮。
——“我一直在被你傷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讓我哭泣的遠方/愛一直存在你曾愛我的那晚/你曾經對我那麽好/你說你愛我到老/現在我還忘不掉/什麽天長地久/不到最後不會知道……”
……
而今她不會了,疼痛未必痊愈,但她學會用理智壓在心底,無論難過還是懷念,再痛也隻一聲輕歎。
就這樣吧。她相信時間是世上最強大的PS軟件,每一段情傷都像一張不完美的照片,PS打柔光,磨皮去傷口,將所有陰影增白調亮……最後這不堪回首的記憶裏,千瘡百孔都被淡化,所有疼痛的尖銳都被磨鈍,直到我們可以心平氣和麵對。
她更相信,總有一天,這PS能將記憶裏那張傷她最深的麵孔,從她的人生徹底P走。
……
她滿心期待,可卻沒料到,在這張PS麵孔還未消褪時,日子再起波瀾。
那是九月底的一個夜晚,她收工回酒店,小金知道她夜裏沒吃飽,去給她買夜宵。十分鍾後小金回來,臉色極度怪異,說:“樊歆姐,樓下有人找你……”
見她表情不對,樊歆約莫著又是慕春寅來了,昨天他又打電話說要來探班。她揉揉太陽穴,趕緊下樓去把他打發掉——除了最親近的幾個人,她不想旁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當腳步踏下最後一階樓梯時,她的視線一霎僵住。
酒店外夜空蒼茫如墨,空蕩的街道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墨綠襯衣咖色西褲,輝光映著精致的五官輪廓,那樣漂亮的一張臉,卻不是慕春寅。
溫淺。
他立在昏黃的路燈下,而他身後,成排的路燈向後拉去,合著周圍店鋪的霓虹,蜿蜒出長龍般的光亮。他被斑斕的燈光擁簇著,烏黑的眸子卻比這千萬盞的燈還要明亮。下一刻他喊出她的名字:“歆歆。”
她站穩腳步,短暫的驚愕後回複鎮靜,仿佛麵前根本不是那個曾讓自己撕心裂肺的男人,隻是一個陌生人。她語氣淡然,“溫董突然來這,有事嗎?”
話出口她自己也微愣,她以為她會用疏離的口吻說聲好久不見,但好久不見是寒暄詞,她與他,早已沒有寒暄的必要。
大概是氣氛太過尷尬,她給了一個稍微說得過去的理由,“是霍爾先生說了什麽嗎?放心,我早就跟他解釋過了,我跟溫董你沒關係了,他孫女喜歡你,盡管大膽追。”
天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飄飄搖搖如織如梭,五步之外,溫淺的表情有片刻僵硬,不隻是因為那句生疏的“溫董”,還是因為她沉穩得看不出來任何情緒的話。
沉默半晌,他嗓音含著沉重的歉疚,說:“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
這句話落,樊歆的平靜終於有了波動,不是因為溫淺,而是這幾年含冤受辱,她終於得到了清白。她沉默下去。
沒人知道,這幾年她過著怎樣的日子,被萬眾唾罵,被愛人所棄,在心碎中等待,在絕望中遠走……那麽多苦痛掙紮失聲流淚的夜晚,他怎麽會懂!
任心中浪潮狂湧,她表情仍是輕輕淺淺,“哦。”聲音輕飄飄的,像頭頂的雨絲。
溫淺微愕,似沒料到她這樣風輕雲淡,他說:“歆歆,我知道道歉已經太遲,但……”
樊歆打斷他的話,“我接受你的道歉。”
溫淺眸裏爆出火花,隨後又暗淡下去,因為樊歆說:“溫董,除開道歉以外,我不接受其他任何要求。”
她接受道歉,因為她受過冤屈,她不願再背著黑鍋前行。而其他,比如情感,永不再談。
她扭頭往酒店內走,溫淺步伐一晃,擋在她麵前,似乎還想說什麽,樊歆腳步徑直向旁繞。
雙方擦肩而過的刹那,溫淺抓住了樊歆的手。他凝視著她,目光極深邃,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又不知如何開口,眼裏滿滿的掙紮。
與此同時,一輛絢藍的跑車從街道對麵飛馳而過,如炬的燈光掃向這邊,映出雨幕千絲萬縷紛紛揚揚,更映出酒店側門默然對立的男女與緊握的雙手。
車裏男人瞳孔一霎緊縮,旋即他方向盤猛打,逆著車流往回狂飆。
這邊酒店樊歆已經拂開溫淺的手,聲音冷如脆玉,“晚了,溫先生請回!”話落抬腳就往電梯走去。
深夜的電梯沒什麽人,樊歆踏進電梯後,眼前忽然身影一晃,溫淺大步跨了進來,麵色從未有過的急促,“歆歆!”
他似乎想攔住她,心一急攬住了她的腰,她掙紮著推他,他越摟越緊,狹隘的空間內彼此氣息繞在一起,直往鼻翼裏鑽,他眸裏壓抑許久的情愫瞬間被點爆,他捧住她的下巴,猛地低頭往她臉上湊。
即將觸到她唇的那一刻,“啪”一聲脆響終止了這一切。
樊歆的手揚在半空中,麵色鐵青,聲量不高,卻有凜然不可冒犯之感,“溫董請自重!”
他怔在當場,不知是為這一耳光,還是為她眸裏的厭惡。他訥訥看著她,感覺不到痛似的,嘴唇顫了顫,問:“歆歆……你還愛我嗎?”
樊歆彎起唇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
愛又怎樣,不愛又怎樣?
她曾為他心如蒲柳堅韌不肯摧,而他心狠如鐵頭也不回。
她笑了笑,用最輕的聲量說出最決絕的話。
“溫先生,我結婚了。”
☆、第130章 Chapter130 衝動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樊歆回到酒店房間,屋外陰沉一片,雨地裏一道蜿蜒的車輪印拖得長長的,像要伸到天邊,那是溫淺的車離開時留下的印跡。
方才那句話落,溫淺的臉一瞬慘白,而她再不看他一眼,掰開他的手,就像當年他一根根鬆開她的手指一樣,頭也不回的上了樓。
再然後,透過這扇窗,她看到溫淺在雨地裏失魂落魄地呆著,傾盆大雨利箭般砸到他身上,他恍若未覺,隨後阿宋與一群下屬急忙打傘上前,幾乎是連拖帶拽將他請進了車裏。
無邊雨幕中,車子轟然離去,樊歆看著看著,眸中抑製已久的情緒終於化作溫熱,她仰頭將那溫熱倒回,想起很久之前在書上看過的一段話。
“這一生很長,我們留過長發,剪過短發,
錯過愛的人,也愛過錯的人。
紅過臉,也紅過眼,追求愛情,又看透愛情,
命運是一場賭局,豪賭到老,可以輸,不能哭。”
……
“歆姐,你身上怎麽都濕了?”小金的聲音打斷樊歆的思緒——方才在雨地她身上都淋濕了。小金拿毛巾給她擦頭發,無意看了窗外一眼,一愣:“馬路那邊怎麽了?堵成一團!還來了不少警察!”
樊歆回過神來往那看去,方才她盡顧著發呆,沒注意到遠處馬路。這一看也一驚,那停在人群正中的一輛車,招搖騷包的亮藍,不正是慕春寅的座駕嗎?
他真來了?怎麽還出事故了?!
說曹操曹操到。下一刻房門“砰”地被人重重踹開,當頭闖進的正是慕春寅。他紅著眼,徑直吼道:“人呢?”
這聲吼得門窗都在顫,他吼完衝進房間內側,先是掀開被子,然後打開衣櫃,在裏麵一通翻騰,嘴裏不住道:“人呢!你藏哪了?!”
他的狂躁嚇到了小金,隻有樊歆鎮定如初,她看見慕春寅胳膊上有血跡,可他不管不顧,又去陽台翻騰。吳特助從外氣喘籲籲跑了進來,飛快對樊歆道:“慕總來探班,在馬路對麵剛要往酒店拐時看到您跟那誰誰了,他一氣之下逆著車流往酒店衝,要找那誰算賬……結果逆向行駛不說,還一腳大油門撞壞了欄杆,將交警引來了……”
話剛落幾個交警進了房,幾人顯然認出了頭條帝,又要執行公務又不好得罪這位大佬,正騎虎難下,陽台上傳出一聲暴喝,“都給老子滾!”
是慕春寅的聲音,看樣子是對交警吼的。交警們麵麵相覷,好在吳特助機靈,好聲好語道:“幾位同誌,剛才那車是我開的,我這就跟你們走一趟,你們放心,這事我會給你們一個說法。”
有人出麵負責交警求之不得,一行人走了出去,吳特助臨去還拉走了小金。
房間門關上,隻剩慕春寅樊歆兩人,慕春寅搜索一圈一無所獲,他從陽台衝進房裏,嚷道:“人呢?給老子出來!”
他聲音太大,樊歆擔心會驚動其他房間的劇組人員,喝止道:“夠了,發什麽瘋呢!”
“你偷人還不許我抓奸啊!”慕春寅冷笑,“我親眼看見你們倆親親我我!說,你把他藏哪了?”他扭頭向房裏大吼,“溫淺你這孬種!是男人你就出來……”
“夠了!”樊歆忍無可忍,向門一指,“給我滾出去!立刻!馬上!”
慕春寅轉身盯了樊歆三秒,忽然將她推到床上,樊歆翻身而起,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慕春寅你又發神經是不是!”
慕春寅不答話,起身再次將她壓下,樊歆煩了,張口想喊保鏢,但一想大半夜若保鏢破門而入,肯定會鬧得整個劇組皆知。
於是她繼續一腳過去,又將慕春寅狠踹下了床。可慕春寅不罷手,又去撲她,樊歆抬腳想再來一次,誰知這次未中目標,因為慕春寅壓住她的膝蓋,她掄起手想給他一擊,他又將她手扣住了。他的勁超乎想象的大,樊歆反抗半天無果——原來她的近身搏擊根本製不了他,他是沒跟她真動手。
慕春寅顯然怒到極點,但他似乎克製自己,壓迫她的力道隻是剛好製住,對她造不成傷害。樊歆掙脫不得,再顧不得,張口喊保鏢:“阿……”
可才喊出一個字,眼前人影一近,聲音瞬時被他的唇吞咽下去,他一手扣著她雙手,一手箍著她腰,堵住了她的唇。他炙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有濃鬱的情愫,她重重咬了他一口,推開他怒罵,“滾開!你這變態!”
“你憑什麽!”慕春寅的克製終於斂去,他抬起頭來,雙手按著她的肩,居高臨下將她望著,王者般俯視子民的臣服,“你睜大眼看清楚,現在壓你身上的是誰!你是我慕春寅的女人,老子碰你天經地義!”
“變態!滾……”
她的聲音又被他的唇堵住,她膝蓋猛地用勁一頂,這一下好大的勁,正好擊中他的關鍵位置,教她的保鏢曾說這招是對付男人的殺手鐧,十個男人九個會痛得嗷嗷叫。不料慕春寅沒有,他壓抑著劇痛悶哼,額上起了汗,臉都白了,卻仍親吻著她不鬆開。
控製與反控製仍在激烈地繼續,她撞到他車禍中受傷的胳膊,血順著他的手臂往下流,她指甲無意劃到他手臂的傷口,指甲在邊緣扯出更大的傷口,血如泉湧。樊歆道:“你再不住手我還劃!你手廢了不要怪我!”
胳膊上的血汩汩往下流,慕春寅眸裏沒有絲毫波瀾,隻吐出一句話,“你能剪了滿頭的發,我也能廢一隻手!”
他俯身攬住她的腰,焦躁的吻像雨點般,含著熱烈的情愫往下走。
身下的她卻突然止住了動作,他一怔,停了下來,手也鬆開桎梏,她的手腕在掙紮中無意撞到牆上,蹭出小片的擦紅,他眼裏浮起憐惜,湊過去輕輕的吻,渾然忘了自己的傷還在流血。前一刻的怒意在這一刻化為無比溫柔。
然而身下的人發出一聲輕笑,滿含諷刺。樊歆仰頭看著他,眸光清冽逼人,“你繼續啊,裝什麽假惺惺!你不就愛強迫女人嗎?”
“來啊!”她說著將自己的臉正對著電視機的那麵牆,“我不掙紮了,你大可以肆無忌憚,反正這房間我安了監控,事完了直接告你婚內□□,到時去了局子,我們新賬舊賬一起算。”
慕春寅臉色微變。
樊歆的頭靠在兩個枕頭間,燈光混混綽綽照進她烏黑的眼,滿是厭棄與嘲弄,“咦,慕總怎麽這個表情?這種事您不是輕車熟路嗎,曾經在湖心島慕總是怎麽對我的,還記得嗎?”
她輕笑,清豔的臉越笑越快活,嘴裏的話卻像刀子,“嗬,需要我一點點幫你回憶,那天的事件回放嗎?”
慕春寅的臉色越來越白,浮起極度的苦痛與歉疚,五秒鍾後他慢慢起身,翻身睡到床另一邊。
兩人靜靜躺著,房裏安靜到令人可怕。雅白的燈光緘默亮著,因為太白太亮,越發顯得房間空蕩。
或者不是房間空,是彼此的心房太空。這一瞬他們並肩而臥,咫尺的距離隔著不可跨越的汪洋。
他與她,如吻之近,似海之遠。
好久後他動了動,伸出手來,摸向她的臉,他指尖碰到一滴濡濕,在她的眼角處,像早春的露,微涼,而她用力厭惡打開他的手,“滾開!”
旋即她坐起來,下床去了衛生間。
衛生間裏傳來淋浴的聲音,嘩啦啦的水聲像是要衝走他留在她身上的一切,他胳膊上的血,他濕濡的汗液,還有那些斑斑點點的吻痕。
半小時後她穿好衣服出來,他坐在床上看她,她沒有上床,更不曾看他一眼,她迎著他的目光麵無表情坐到桌子前,翻開劇本,開始看。
慕春寅靠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瞧她,她背對著他端坐,烏黑的長發早已剪掉,頭發的長度還不及肩,衣領外露著削瘦的脖頸,拿筆的手腕纖細清瘦,襯著白色的燈光白色的牆,像一則單薄的剪影。
孤獨著,卻又那麽倔強,那麽尖銳,仿佛沉默都可以成為她戳心的利器。
他靜靜看她,身子被燈光投到空蕩的牆上,似乎也成了一則剪影,隻是指尖還殘留著那滴露,涼得人心微顫。
……
這一夜樊歆通宵沒睡,次日一早頂著對黑眼圈去了片場,一個小時後慕春寅竟也到了片場,可把劇組上下驚了驚,隨即眾人便恍然大悟,頭條帝是赫祈的老板兼好友,定是來探赫祈的班了。
劇組上下瞬間坦然,該幹嘛幹嘛。不過這平靜沒一會,劇組裏便有人提出了疑問:“據說這片子頭條帝也有投資,既然盛唐出了錢,怎麽還會請樊天後做女一,兩人不是有過節嗎?”
當然,疑問歸疑問,讓他們去問頭條帝,是萬萬沒人敢的——頭條帝似乎心情不爽,左手臂不知怎麽地纏上了繃帶,一直繃著臉坐在片場,氣場比冰山還冷。
除此之外,眾人還發現一個蹊蹺,頭條帝說是來探天王的班,視線卻時不時就往天後那裏瞟,眼神很複雜……
眾人不約而同想起流傳甚久的消息——多年前頭條帝曾瘋狂追求過天後,但天後為了天才藝術家將頭條帝甩了,頭條帝生平頭一次被女人拋棄,因愛生恨之下將其封殺……
如此說來,頭條帝該不會是舊恨未了,要來找天後的麻煩吧!
再看向天後時,眾人不禁多了些微妙。
眾人猜測到傍晚,網上突然爆出一條重磅頭條——榮光集團在最大的媒體門戶上發布重大消息,是一封致歉信,主要內容為:榮光已查清前任董事長溫雅之死乃從高樓失足摔下,與樊歆無關,樊歆自始自終心地純良,不曾有過傷人惡念。對過去產生的誤會及傷害,榮光向樊歆賠禮道歉,願盡一切能力彌補對其造成的傷害,也望輿論給予樊歆平反。致歉人:溫淺及榮光上下。
此信一出,網絡沸騰。
有人訝異有人唏噓有人痛惜有人欽佩。訝異的是堂堂榮光董事長離世一事,竟是這麽大個烏龍;唏噓樊歆一個好好藝人,無辜蒙冤數年;痛惜的則是昔日男才女貌一對璧人,因此誤會分道揚鑣;欽佩的則是榮光掌權人能麵對大眾坦蕩認錯誠懇道歉,作為公眾人物,精神可嘉……總之,說什麽的都有。
劇組也因這事炸開了,相對於劇組的沸騰,當事人的反應略顯平淡,她看完了致歉信將手機塞進兜裏,向身後助理招手,“收工吧小金。”
五分鍾後天後換好衣服回了酒店,留下片場一灘人議論紛紛。隨後不久,赫祈也收工了,頭條帝跟著一起走了,說是去吃宵夜,臉色卻比早上來還要繃得緊,像有人欠他好幾個億似的。
……
☆、第131章 Chapter131 曬照
夜幕降臨,影視城旁邊的大排檔圍了不少人,幾乎全是各大劇組的員工,燒烤的濃香與啤酒的清爽構成了暑夏最好的休閑。人群裏側,最角落的桌子裏坐著兩個男人,夜裏光線太差,兩人戴著帽子穿著衛衣,居然沒人認出來是赫赫有名的頭條帝與赫天王。
赫祈點了一大份烤串,就著啤酒一口口吃,慕春寅是瞧不上這些食物的,所以他隻喝酒,不吃肉。
兩人喝了五六瓶,赫祈道:“你倆昨晚怎麽回事?動靜大得整個劇組都快聽到,要不是我攔著,估計都去圍觀了。”
慕春寅喝著酒,不答話。
“心情不好?因為今天的頭條?”赫祈點頭,“也是,這溫淺不僅大庭廣眾下賠禮道歉,還承諾全力彌補樊歆的傷害,明顯是想求她回心轉意呢。”
慕春寅不答話,砰地再開了一瓶啤酒,啤酒泡沫咕嘟嘟往上冒,白花花的酒泡不斷升起又破滅,像這一刻煎熬又不安的心。
赫祈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怕,我有主意,把你這些年攢的東西都給她看!好讓她知道你付出了多少,她保準感動的痛哭流涕!”
慕春寅喝著酒不屑一顧,“男人為女人付出就是為了邀功嗎?”
赫祈搖頭,恨鐵不成鋼道:“看到沒看到沒,這就是你跟溫淺的差距!知道過去樊歆為什麽對溫淺另眼相看嗎?區別就在這!”
“什麽區別?”
“表達方式。”赫祈喝了一口酒,“溫淺做事都會給樊歆看到,女人是感性動物,看到了知道了就感動了。而你呢,明明做的比情敵更多,但你沒給她看見啊,不僅如此,你的壞脾氣還將所有的好都掩蓋,所以你再努力,也都是無用功。”
慕春寅若有所思,很顯然,赫祈的話說進了他心底。
赫祈繼續說:“就比如上次墨西哥的事……多危險啊!我跟二世祖倆快嚇壞了,你還真去!可你為她不要命,她知道嗎?”
“她是女人,知道這些事幹嘛!”慕春寅皺眉叮囑道:“這事你別告訴她,別嚇到了她。”
“好好,不提這事,我就問你,你那東西厚厚攢了幾年,攢了多少張了?敢不敢當著我的麵數一數?”
慕春寅答得很快,“不用數,四百五十七張!”
赫祈滿臉敬佩,“不容易啊,機票火車票住酒店□□,一張張的留……那你留這些的意義是什麽?湊到一千零一張,拿到她麵前許願?”
慕春寅苦笑一聲,“要是能許願,那我就許一個,求她看我一眼,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赫祈感歎,“這真是愛的瘋狂,又愛的卑微……”
喧嘩的露天排擋,兩個心緒複雜的男人一杯杯繼續喝。
……
窗外夜幕深深,屋內燈光明亮,樊歆靠在床頭,看著手中手機。
屏幕上是一則簡訊——“歆,昨晚是我唐突了,對不起。不知道你那時說的是不是氣話,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彌補。”
樊歆沉默片刻,按下刪除鍵。
“吱嘎”一聲輕響,房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樊歆光聽腳步就知道是誰,她沒有回頭,隻冷冷道:“慕總還來幹嘛,非要我不留情麵,大庭廣眾下喊人請你出去嗎?”
慕春寅抓住她的手,語氣強硬,“這是我老婆的房,我為什麽不能呆在這?”
樊歆抬頭與他對視,烏瞳在燈下明亮異常,唇角彎起一抹冷笑,似對老婆兩字的嘲諷,她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很抱歉慕總,我們雖然在所謂的紅本子上留下了名字,但在我心裏,慕總從來配不上丈夫一詞。”
慕春寅的強硬漸漸褪去,竟浮起濃重的哀傷,他突然俯下身摟住她,薰然的酒氣中,他嗓音低而沉,透出微微的乞求,“慕心,你別這樣對我……”
樊歆一把推開他。
他今晚喝多了,樊歆用力一推便軟綿綿摔下了床,坐在地上還抱著樊歆的腿,將臉貼在她腳踝上,像個死纏爛打的孩子,“慕心……這麽多年了,別再氣了……”咕噥了片刻又道:“其實昨晚我沒想對你怎麽樣……我就想抱抱你……以後沒你允許,我不會碰你的……”
又比著發誓的姿勢含糊不清地說:“我會把脾氣改好的……我保證,慕心,我以後再也不對你凶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信你就揍我……”
他語無倫次嘀嘀咕咕半晌,身子朝地上一歪……醉過去了!
樊歆:“……”
……
這一晚樊歆沒睡著,慕春寅死狗般醉在地上,她拖不走,又不好喊保鏢驚動劇組,最後就把慕春寅丟在地板上睡了一晚。
醉酒的慕春寅倒是睡得香甜,還打起了鼾。樊歆被吵得無法入眠,翻來覆去到四點半好不容易睡去——五點的鬧鍾響了,她得起來去趕早戲。
這陣子早戲特別多,接下來她連拍了四天早戲,而慕春寅一直沒走,白天要麽在酒店用電腦忙他的工作,要麽去片場晃悠,說是探班赫祈,眼神時不時就往她身上去。到了夜裏他就賴在她房裏,死活不出去,樊歆趁人少時把保鏢喊進來,把慕春寅丟了出去。
原以為這樣就能睡個安穩覺,誰知慕春寅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拿到了她的房卡,竟趁保鏢不注意摸進了房。大半夜樊歆睡到一半起來上洗手間,腳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嚇了一跳!開燈一瞅,有個人正貼著床角睡在地板上。
樊歆拿腳踢了踢,皺著眉居高臨下看他,“慕總,我不是再三請你離開嗎?”她疏離的口吻,將請字咬得重重的,聽得出濃重的諷意。”
慕春寅揉著惺忪的眼睛,從地上爬起來,沒睡醒似的,“請我離開是什麽意思?”
樊歆言簡意賅,“滾。”
慕春寅再次揉揉眼睛,看了她一眼,滾了。
是真的滾……一米八二的男人抱著頭在地板上翻跟頭滾,健碩的身體撞得地板微微作響。
“咕咚”、“咕咚”像個球似的滾個不停……
結果滾到了房門後,又調頭滾回來,樊歆掀起眼皮瞅他一眼,“滾就滾遠點,回來幹嘛?”
慕春寅揉揉在地上磕疼的腦袋,委屈又無辜的模樣,“我來回的滾,所以又滾回來了……”
樊歆忍無可忍,撤去了所有克製,“慕春寅,你能有點廉恥心嗎?你能不能比在我麵前晃,別讓我煩,別讓我討厭嘛!”
慕春寅坐在地上,保持著剛結束滾的姿勢,以往倜儻的發型此刻亂如雞窩,他絲毫看不出廉恥心,隻把手機掏出來,點開視頻。
樊歆看著視頻,就見黝黑的宋小寶在屏幕裏猥瑣地衝她笑,婀娜多姿的伸手一指:“討厭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啊!”
樊歆:“……”
末了她踹了慕春寅一腳,“好!既然你喜歡睡地板,那我讓你睡個夠!”
慕春寅沒臉沒皮的回:“嗻!”說著抱著枕頭滾到了地上。
“去門口的地板!別在我麵前招人嫌!”
“嗻!奴才謝娘娘恩典!”
“犯賤!”樊歆拉過被子蒙住臉,睡覺。
……
這一晚上又沒有睡著,翌日樊歆終於撐不住了。
於是乎,片場裏發生了一件大事——男女主對戲時,女一台詞念到一半,華麗麗暈倒了。
彼時片場一片混亂,赫祈剛要彎身去扶樊歆,一個頎長人影擠進人群,徑直將樊歆抱了起來。
眾人一驚,就見片場一側的頭條帝不知何時衝了過來,他將樊歆打橫抱起就往片場外衝,常年的默契讓赫祈立刻跟了過去,開車去醫院。
留下片場導演副導演各位演員麵麵相覷——看這情況,頭條帝哪裏恨樊天後了?明明還念念不忘,心疼得很。
……
一群人將樊歆送到最近的醫院,經檢查,樊歆是勞累過度導致昏厥,休息幾天即可。
醫生給樊歆安排到最好的病房,樊歆打著點滴躺在床上昏睡,唇無血色——她真是勞累過度,沒日沒夜拍了兩個月的戲,每天夜裏看劇本熬到一兩點才睡,平均一天隻睡三四個小時,如今被慕春寅鬧得幾個通宵沒睡,暈倒是必然的。
劇組上下見沒大礙才放了心,唯有慕春寅仍在病床邊守著,眼神一刻都不離。見樊歆臉色太差,他眸裏浮起心疼,他摸摸她的臉,將她沒打針的手捂在掌心。
劇組同仁還在病房看著,而他這番親昵光明正大,全程無避諱。眾人偷偷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意思是“頭條帝這是要跟樊天後舊情複燃的趨勢!”
諸人正為這八卦興奮,轉念記起方才的新頭條,瞬時暗暗咂舌。
就在上午九點,一貫低調的榮光掌權人再次上了新聞,據說是在某會議結束後有記者采訪了他。記者繞了一圈後委婉的問到了關鍵問題,“溫先生,榮光在您的帶領下已開拓出嶄新的局麵。事業上大豐收,那您的個人情感收獲如何?””
“個人情感?”鮮少在外透露私人問題的溫淺一反常態的答了,表情很平靜,“抱歉,我暫時不能給你答案,因為我還在等待。”
“等什麽?”
溫淺淡淡一笑,答得含蓄又風雅,“記者女士在學生時代有給男生寫過情書嗎?送出去的信箋是怎樣的等待,想必大家都有體會。”
這話回的好聽卻沒有答案,記者不死心,“全國的女粉絲應該都在好奇,這封情書的對象是誰。”
溫淺一霎沉默,麵上浮起淺淺的恍惚,似追憶著曾有的甜蜜時光。須臾他輕聲道:“老情書,最動人。”
采訪至此結束,但這意味深長的六個字卻讓網民們的八卦細胞揣測萬千。
老情書,最動人——動人當然是因為愛,這老情書又是什麽意思?莫非是指老情人?哦!舊愛樊歆!三天前溫淺還發表頭條當眾示意了的!肯定是指她!
將這六字玄機參破,網友們沸騰了,一窩蜂跑到溫淺微博底下,直接艾特樊歆與溫淺世紀大複合。見樊歆沒回應,居然還有人注冊小號,名字就取為“溫淺君肚裏小蛔蟲”,再艾特樊歆——“樊歆樊歆看這裏,我要跟你在一起!”
此評論雖是冒牌表白,卻獲點讚無數,更點爆網絡氣氛,無數人在溫淺與樊歆微博下刷屏求複合,關於溫樊複合的話題更是嗖嗖嗖上了熱搜榜首,萬千網友像看偶像劇般無限憧憬——他們心中最匹配的男女主曆經種種誤會風波挫折,仍以強大的愛意衝破一切世俗的阻攔與困苦,最後執子之手堅守終身!噢!Perfect!
網友們歡欣鼓舞,不少人又相信真愛了!可他們萬萬沒料到,又一條重磅消息即將轟炸!
……
好了,這是後話,八卦鏡頭拉回,繼續焦聚醫院病房。
病房內劇組眾人還在思索這三角戀的糾葛,不想樊歆醒了過來,一群人驚喜的圍了上去,慕春寅更是坐到了床頭,毫不避諱地將樊歆扶起來,問她:“感覺好些了嗎?”
樊歆緩了緩神,推了慕春寅一把,“離我遠點!”
慕春寅被她推了一把又好脾氣地黏回來,趁她身子無力將她的手輕輕握著,討饒般哄道:“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我改還不行嗎?”
這眾目睽睽之下的親昵,還有這充滿小言情範寵溺的語調……病房裏看官們老臉齊齊一紅,不約而同轉過身去,不好意思再看。
隻有一個人沒轉身,瞧著慕春寅,目光略含冷意。
——劇組男二蘇琮。
這蘇琮是圈內有名的富二代,家裏是建築業大亨,拍戲就為了玩票。有傳他也是樊歆的粉絲,這次帶資進組拍戲就為了接近樊歆,這些日子他對樊歆格外殷勤,可樊歆隻當他是普通同事,但她越不在意,他越上勁。
床上樊歆這才反應過來,瞅瞅一排轉過去的劇組人員,再看看身旁摟著她的慕春寅,氣得給了他一掌,慕春寅哎喲喲叫起來,眉眼卻笑彎彎,還死不要臉想湊過去親她的發,見樊歆擺出要踹他的動作,又訕訕將臉縮回去了——其實她三四天沒洗頭了,民國戲要做造型,不方便天天洗頭,她頭發都出油了,他還一副柔順如緞好想親近的模樣,全然不在乎那邊蘇琮又冷了一截的目光。
蘇琮慢慢上前,不請自來的坐在了病床另一畔,跟慕春寅相對,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將樊歆夾在中間,氣氛頓時怪異。樊歆也察覺出來,問:“蘇琮你在這幹嘛?快回去拍戲吧!”
蘇琮不說話,隻是看著慕春寅說:“慕總日理萬機,還請先回吧。樊歆這有我跟劇組一幹人照顧,不必擔心。”
慕春寅毫不在意的笑,“慕心就不勞蘇二公子操心了,二公子快回吧,我就不送客了。”
“客?不知道慕總憑什麽以為自己是主?”
慕春寅散漫的眼神一霎隼利,他將目光轉向導演,清晰無比的聲音落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膜,“王導,我給我太太請幾天假,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太太!”整個病房齊刷刷瞪大眼。導演也愣了,話頭有些不利索,“太太?樊歆她她……”
樊歆冷冷別過頭,“什麽太太!胡說八道!”
慕春寅沒說話,隻是淺淺的笑,他身子不經意一動,一個紅盒子從他腰包裏滾落,眾人一驚——就見摔開的盒裏跌落出一個紅本本。
慕春寅若無其事的撿起來,拍拍上麵的灰,笑道:“不好意思,東西掉了。”看到眾人驚訝又好奇的眼神,他幹脆舉起來,像展覽物品似的晃了一圈,“哪,既然你們看到了,我也沒法再瞞下去了。這是我們的結婚證!歡迎參觀拍照曬微博!”
樊歆:“……”
一旁赫祈噗嗤笑出聲,向眾人解釋,“這兩人玩低調,非要隱婚!其實咱的天後娘娘,早就是慕太了。”
“哦,那我們就不打擾慕太休息了……”一群人強忍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的驚震之感,將O型嘴慢慢收了回來,跟著導演往外走。隻剩蘇琮呆了呆,不敢置信的瞧著樊歆,好一會走出房去。
他走後,慕春寅借著抽根煙的理由也跟著出了門,追上了蘇琮的步伐。
光影半投的長廊內,兩個男人麵對麵,蘇琮臉色略冷,慕春寅卻彎唇一笑,話裏有話:“蘇二公子似乎入戲太深。”
“慕總什麽意思?”
慕春寅挑眉,“二公子不是演劇裏的小叔子嗎?我隻是提醒一下,這部腹黑小叔子暗戀大嫂的劇,就要殺青了。”
他笑得散漫不羈,折下一片長廊窗台綠蘿的葉子,放在手心把玩,“還有,忘了告訴蘇二公子,我慕某人什麽都好,就是小氣了點。如果有人覬覦我的寶貝……”慕春寅指尖一擰,嬌弱的綠葉登時撕裂兩半。
他後麵的話沒再說,又開始笑起來,那笑意慵懶軟綿,可三步之外的蘇琮卻分明看到,那笑意深處鋒芒淩冽,掠過臉上如北風侵襲,生疼生疼。
便是這一微怔,慕春寅已丟下葉子走了,蘇琮還呆在那,他一貫自恃鎮靜沉穩,可這一瞬他摸摸自己手心,不覺竟生出了涼汗。
☆、第132章 Chapter132 對戰
十分鍾後,秒殺對手的慕總裁悠哉吹著口哨回到了病房,進門時撞到了赫祈,赫祈將他拉到一旁,將手機裏的消息給他看。
是有關溫淺那則“老情書,最動人”的消息,慕春寅不屑一顧道:“嗬,爺這正室都沒出來秀恩愛,他一過氣前任瞎蹦躂什麽?哼,還老情書?爺馬上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
赫祈一愣,“呀,怎麽底氣這麽足了?前幾天誰喝著悶酒來著?”
“去!爺那是偶爾多愁善感,可不會天天都這樣!”慕春寅雙手環胸,唇角彎著弧度,眉間卻有淡淡冷意,“好,既然小三叫板,爺就讓他知道,誰是正宮娘娘!哦不,誰是皇帝老子!”
接下來,兩個男人嘀咕一番,赫祈便去了,而慕春寅笑吟吟回了房,等著接下來的戲。
……
傍晚樊歆正在吃晚飯,就見屋外兩兩三三站了好幾個人,手裏還拿著相機。樊歆放下碗,疑道:“怎麽有記者來?”
慕春寅微微皺眉,“不知道劇組裏誰把咱倆的事說了出去,現在記者們一窩蜂要來采訪,人太多了,醫院保安攔了半天還是溜了幾個進來……沒事,你在房裏繼續吃飯,我讓赫祈王導他們去打發了,記者進不來的。”
樊歆繼續吃飯,沒一會發現慕春寅不對勁,他溫柔體貼到令人發指,一會給她端菜遞水,一會遞腰枕整被子,一會給她削水果……
樊歆冷冷瞥他一眼,“不需要,我有助理,你別在我麵前晃蕩。”
慕春寅不以為杵,手中水果刀一圈圈削著小香梨,那玉白的皮一溜溜自他玉白指尖滑下,不像是家常瑣碎,到更像是藝術品,他盈盈笑道:“你忘了,你助理今兒不舒服。所以今兒我頂你助理的職,你可千萬別客氣,想怎麽使喚我就怎麽使喚!”
“我不想使喚你!”
“可我想被你使喚!”
“……”
見樊歆再次露出不耐的表情,慕春寅立刻轉移話題,扭頭望窗外,“咦,那記者怎麽還沒走,我去看看!”說著把香梨塞到她手上。
他去了,幾分鍾後記者們果然不見了。
樊歆以為這事到此就結束,誰知一覺過後,第二天早,無數條消息重磅砸向各大網站。
——《榮光情書作廢,樊歆已成慕太》、《慕氏夫婦忒低調,秘密隱婚無人知》、《萬千女粉絲哭暈在廁所,頭條帝浪蕩半生情歸天後樊歆》、《昔日花心大少,終成愛妻狂魔》……
這還不算什麽,有媒體將醫院采訪的視頻放了出來,內容更加勁爆。
先出鏡的是赫祈,他以鐵杆兄弟的身份向記者道:“慕總現在照顧太太在,不方便接受采訪,有什麽問題你們問我。”
記者問:“請問慕總慕太太什麽時候結婚的?這實在太突然了!全國人民都很好奇呀!”
赫祈道:“樊歆是我的好朋友,她的事我都清楚,當年與溫先生分手後她十分痛苦,暴瘦了二十斤,把我們這一圈朋友給急的呀……”說到這他笑了笑,“當然,我們再急也沒某人心急,慕總千裏迢迢追到國外,輾轉多國守著樊歆三年多,好在這一番苦心沒白費,最後感動了樊歆,兩人今年年初結的婚。”
記者感歎,“看來是真愛啊!”
王導接著入鏡,“當然是真愛,你是沒看到咱慕總,老婆拍戲都來陪著,夜裏拍到幾點就陪到幾點,盛唐的事全丟一邊了。”又朝病房內一指,“這感情好的呀,你自己看!”
鏡頭移到病房,隔著透明玻璃窗拍攝,畫風瞬時變為韓式浪漫唯美甜蜜風。
布置溫馨的病房內,窗簾隨風飄蕩,窗戶上放著小盆的綠植與向陽花,光線明媚的另一側,慕氏夫婦在共用晚餐,樊歆打著點滴不方便,慕先生端著碗勺喂飯,慕太太似乎在鬧別扭,不肯接他手中的飯,還將慕先生推開。但慕先生始終好脾氣的笑,將紅燒魚塊裏的刺一根根挑出來,送到慕太太麵前……
飯後到了服藥時間,慕太太似乎覺得藥苦,眉頭皺成一團,慕先生趕緊上甜瓜解苦……
慕太太吃完藥後眯眼小憩,慕先生就在床邊守著,那眼裏的含情脈脈……無數女粉絲哭暈在廁所!
……
一群粉絲們痛哭後回歸了理智,既然生米都煮成了熟飯,那就給予偶像祝福吧!再看看那視頻,慕總對天後怎麽看怎麽有愛。又看看記者采訪赫祈後給的文縐縐文案,感動得稀裏嘩啦。
——“慕先生慕太太兩人年幼失親,彼此扶持相依,感情非常人所能比。慕先生癡戀慕太多年,奈何慕太心有榮光某人,始終不接受慕總愛意,慕總痛苦之下放縱風月,流連煙花……好在,三十二年癡情守候,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粉絲們飆淚了!再配上視頻中一張張男女主從小到大的合影,看著兩人從小小的人兒手牽手慢慢長大,從三四歲的懵懂幼兒,到穿著小裙子小背帶褲的天真童年,再到穿著校服的青澀少年,再到最近病床上的她與守候在床榻旁的他,無數個鏡頭中他都陪在她身邊,粉絲們更是淚如泉湧!
這就是韓劇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有木有!這就是郎心不悔,三十年守候堅貞如歌有木有!
樊歆對溫淺十四年,可頭條帝是三十二年啊!女粉絲們動容不已,原來花心總裁是忠犬!她們決定再也不幫榮光誰誰求複合了,一心誓死捍衛忠犬總裁!
……
網上粉絲們信誓鑿鑿之際,醫院裏的樊歆也睜大了眼,她看著電視機裏那段秀恩愛“慕氏夫婦”病房視頻,再聽聽那肉麻又鬼扯的記者文稿,再看看床邊慕春寅那打了勝仗洋洋得意的臉……納尼,花花公子就這樣洗白成了絕世忠犬?網友們還真是容易被煽動啊!
……
樊歆在兩天後出院,慕春寅強烈要求休息一周,但樊歆不願耽誤劇組進度,無視他的意見,徑直回了歸片場。慕春寅不放心,死活不肯走,白天在片場陪著,夜裏死皮賴臉睡她地板上……
對此樊歆隻有一個反應,啪啪拍掌,保鏢們齊齊上來,將慕總丟了出去——在醫院被這家夥纏了幾天,她早就煩了,反正現在關係公開,她破罐破摔也無所謂了。
將人丟出去後,她擔心他半夜會溜進來,又放了保鏢在外麵守門,四個人高馬大的保鏢往那一站,那氣勢渾然外放,跟天兵天將鎮守南天門似的。
原以為這樣就能安心睡覺,沒想到她大大低估了慕春寅的臉皮厚度。這廝進不來房,居然就抱著被子睡在了房門口。
沒錯,堂堂頭條帝居然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睡在酒店走廊上!!!
可把路過的人給嚇的!!
而他睡就算了,一旦有人路過,還哼哼唧唧說:“哎喲……命苦啊,老婆一生氣,就不讓我進房……”
又在地上圓潤地打了個滾:“呀,記者同誌,來,給我拍個特寫,老婆脾氣不好就家暴,你看我頭上的包……造孽啊……”
……
如此折騰幾天,不願名聲再被糟蹋的樊歆忍無可忍開了門,“死變態,你給我滾進來!”
於是……慕總裁一骨碌從走廊地上爬起來,歡天喜地的去睡地板了。
……
死變態就這樣睡了一個月地板,直到十二月初,片子殺青。
殺青這天大夥一起吃飯,飯間王導突然起身向樊歆敬酒,樊歆驚了一驚,照理說王導是導演,又是他師父,理應樊歆先舉杯的。王導卻攔住她的杯子,麵有感觸,“徒弟,看到你現在的模樣,我真高興!真好!”
說著又篤定道:“徒弟,師父有預感,這部片子明年播出一定能獲獎!而且一定是你!我就當先喝你喜酒了!”
樊歆一飲而盡,“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吧,總之這個角色我盡力了,沒有遺憾。”
一群人笑起來,望著屋外雪花的飛舞,盼望今年的努力,能換來明年的回報。
※※
冬去春來,夏落秋至,片子殺青後,時間一晃如流水,第二年便這樣匆匆來到,又匆匆邁向年尾。
晚秋的寒意裏,樊歆在G市同團隊商量下一場國內演唱會事宜。
去年拍了戲後,她便馬不停蹄奔向下一輪忙碌,拍戲、出專輯、全球巡回演唱會……國內外地點不定,忙得團團轉。
對慕春寅還是那愛理不理的老樣子,雖然他隔一陣子就去探她,但她仍不待見他,永遠都是變態前變態後的嫌棄,但他不以為杵,睡地板睡得不亦樂乎。
嘀嗒一聲短信響,正在同夥伴溝通舞台效果的樊歆瞟瞟手機,是慕春寅的簡訊,說今天剛好出差路過G市,到時候找她吃飯。
樊歆暗道了一聲煩,回了一條,“沒空。”
那邊毫不氣餒,“那你幾點有空?”
“幾點都沒有!”
那邊繼續堅持,“那我帶吃的去找你?”
“不需要。”
那邊垂死掙紮,“你住哪個酒店?”
“走遠點,別煩我!”
“哦。”
那邊再沒有回話,樊歆滿意放下了手機,繼續商量演唱會的事。
夜裏十一點,樊歆結束工作回到酒店。
連著忙活了半個月,精神狀態不好,回到房間她沒開燈,鎖好門後嫌外套有工作室的煙熏味,又嫌內衣繃得難受,便一並脫了,搭了條薄毯仰在沙發上休息。
屋外夜色沉沉,天上一顆星子也沒有,她久久看著,無處不在的疲憊圍繞了過來,她有種巨大的茫然感。
可她沒有選擇,五年前與溫淺分手時,她懂得了一個道理,太過依賴一個人,不死也半殘,每個人的人生隻能靠自己。如果她是條船,從她選擇遠航開始,就隻能一直航行下去,因為她後無退路,前無港灣。
深邃的夜裏,她長歎一口氣,起身去沐浴,可未等她走出兩步,腳忽然踩到一個軟綿而溫熱的東西!
她以為是賊,一驚後本能用腳猛踹過去,就見一聲悶痛傳來,隨即她開了燈,就見慕春寅躺在地上,被她一腳踹到了臉,痛得五官都扭曲了。
樊歆怒道:“你神經啊!大半夜躺在屋裏不吭聲!”
慕春寅摸著被她踹痛的臉,委屈地道:“我等你回來等睡著了,不敢睡你的床,隻能睡地上啊……”
他說著,一道紅呼呼的鼻血突然流了出來,樊歆以為他是被自己踢到了,正準備去查看,卻見慕春寅直直盯著自己的胸……她低頭一瞅,原來方才她一踹之下,上身披的毯子掉到了地上,胸前整個春光乍泄。她一扭身扯起窗簾遮住自己,吼道:“大力!小遠!把這變態給我扔出去!”
“是!”整齊利落的一聲回應,四個彪悍大漢推門而出,齊齊將慕春寅扔了出去,被扔的一瞬慕春寅還在垂死掙紮,“慕心……別,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
但樊歆關了門,一個字都沒聽見。
酒店長廊上,尊貴的頭條帝大人被人麻袋般扔到地上後,惆悵地從兜裏掏出了個小禮袋,“我真是來送東西的……”
他的鼻血還在滴,他回過神來抹了一把,五官在燈光的映襯下仍然英俊挺拔,隻是口氣有些懊惱,“丟臉……是這麽多年沒女人,欲求不滿才流鼻血嗎?”
遠遠看著他的幾個保鏢:“!!!”
……
翌日早樊歆起床去工作,就見慕春寅還在門口呆著,他卷了床被子來,就睡在門外。
走廊上沒有人,樊歆再按捺不住,“你怎麽還在這?你堂堂一個總裁每天沒事幹嗎?我很忙,真的,我求你回去行不行?”
慕春寅低著頭,看不見表情,但狀態有些懨懨的,樊歆趕著去工作沒顧他,臨走時還丟下一句話,“今晚回來別讓我看到你,不然我馬上就把綠本子領了!我不分你的一半身家了,求你讓我清靜清靜。”
……
這一天的工作中,樊歆左思右想不對勁,她從未把自己的行程告訴慕春寅,更沒透露過自己下榻的酒店與房間號,可為什麽他總是知道,一找一個準?而且更離譜的是,他還有她的房卡,即便權勢再大,也不是每個酒店都敢讓他這樣放肆吧。
她將各種蛛絲馬跡想了一下午,漸漸有了些頭緒。
傍晚與團隊一起吃飯時,她看到小金像往常一樣又躲到角落,邊玩手機便吃飯,她不動聲色走上去,探頭一看,小金被她嚇了一跳,有些慌張地去收手機。
樊歆看著她笑,“小金啊,一天到晚給誰發短信呢?交男朋友啦?來,給姐姐看看,幫你把關。”
“我哪有……”小金支支吾吾,但見樊歆眼神從未有過的銳利,她心一虛,將手機遞了上去。
樊歆翻了翻,手機空空的,短信刪的一幹二淨,明顯有貓膩。
她不動神色問:“小金,你是跟10086談戀愛嗎?這個月你給它打了七十多個電話。”
小金低頭盯著腳尖不敢看她,“我……我那是查話費呢!”
樊歆拍拍手掌,不可思議地感歎:“小金,你是聯通卡。”
小金:“……”
樊歆猛地手往桌上一拍,麵上不見厲色,但這些年的打拚早讓她在無形中宣泄出氣場,不怒自威,“小金,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我把你當妹妹看,你跟我好好坦白,我不計較。說,你為什麽呆在我身邊,是因為他要你監視我嗎?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第133章 Chapter133 淚吻
樊歆手往桌上一拍,麵上不見厲色,但不怒自威,“小金,你跟了我這麽多年,我把你當妹妹看,你跟我好好坦白,我不計較。說,你為什麽呆在我身邊,是因為他要你監視我嗎?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小金臉一霎全白,慌張下不打自招:“我沒有收他好處……我承認,我是慕總的人,但他是派我來照顧你的呀,絕對沒有監視的意思。”
換樊歆怔住。
小金生怕她不相信,臉都漲紅了,拉住樊歆的手說道:“姐,我沒騙你,四年前你招助理時,慕總就想法把我塞了過去,原因是我是學護理的,那些年你在國外打拚,太辛苦,也常受傷,我是護士,心細、懂醫,還會做一手好飯菜,有我在身邊照顧你再合適不過。”頓了頓,她補充道:“其實保鏢隊裏也有兩個人是慕總的……就是功夫最好、槍法最準、速度最快、頭腦最好的那兩個……”
樊歆:“……”
看小金的表情不像撒謊,樊歆換了個角度問:“你為什麽幫他,你不要他的任何好處卻對他言聽計從……這有點……”
小金急忙搖頭,“我是跟慕總做了個交易,他讓我在你身邊照顧你五年,就幫我追……追我喜歡的人。”
“誰啊?”
小金臉通紅,揉著衣角,聲音低如蚊蟻,“赫祈……”
樊歆:“……”
這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為了自己的心上人,無怨無悔為另一個人服務五年。樊歆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愛得瘋狂,愛的盲從,一時竟有些百味雜陳。末了她掐一下小金大腿,一句話帶過了此事,“死妮子!喜歡他就告訴我啊,我不會幫你追啊!”
小金不敢置信地瞧著她,“姐,你不生氣啊?”
樊歆無奈的笑,戳戳她腦門,“我生不來氣,你這愛太偉大了。”
小金默了默,長睫輕眨著,鼓起勇氣說:“我的愛再偉大也不及慕總。”
她突然而來的話讓樊歆微怔,小金索性竹筒倒豆子都說了出來,“姐,我知道你怨慕總,他曾經跟溫雅一起算計你,讓你蒙受不白之冤,逼你跟溫先生分手……這事的確混賬透了。”
“我一個小助理沒權利說什麽,但我是真心希望你好。慕總是有錯,但歸根結底是他不想你嫁給別人,不想失去你。你可以怨他怪他,卻不能因錯就抹殺他的真心。”
“你知道嗎?那年你跟溫先生分了後,你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吃不喝,你不曉得他多著急,他想上去勸你,可你恨他,死活不開門,他隻能托我每天去給你送吃的……出國前他對你說的那些話也是違心的,因為那時你的狀態任何安慰鼓勵都沒用,他怕你會一直消沉,幹脆說反話讓你振作。還有,出國前媒體攻擊我們,出國初期還有人追到國外潑汙水,但這種情況第二年第三年再也沒有看,你就沒想過為什麽嗎?一方麵你的確是用成績震懾了他們,另一方麵是有人扭轉了輿論,給你澄清洗白……這個人仔細想想就該知道,隻會是慕總。”
“在國外這幾年,你天南海北忙個不停,擔心你的安全,他總會偷偷設人保護,你參加比賽、開演唱會、拍電影……你幹什麽他的人都護在身邊,你還記得那次墨西哥之行嗎,我們被搶了東西,其實那不是一次單純街頭搶劫,而是當地黑社會盯上了我們,他們很有勢力,最後我們能毫發無損,是因為慕總去了墨西哥,和當地老大談判!你知道哪些人有多可怕?都是配槍的!但慕總還是去了……所以,這些年看似世界明媚和平,其實是有人將風雨擋在了外頭。”
“大前年慕總出了件事,胃大出血,人險些沒了……因為工作太忙,飲食不規律,更作死的是,他幾乎把所有休息時間壓縮,就為了能擠出空閑到歐洲,你的演唱會他去過,獨奏會他去過,電影首映他去過,你參加大大小小的節目,他都在……你恨他不待見他,他就很少出現在你麵前,隻在角落遠遠看著,然後把要送的東西托我給你……那些年,你受傷生病,都是他送來最好的藥,你愛吃的國內特產、喜歡的衣服都是他送……偶爾他來不了,就叫赫祈來,大包小包滿滿都是他備的。”
“高強度的工作下,他本來就有病的胃越來越差,前年加班時突然胃出血,送去醫院的路上大口吐血……他怕自己會有意外,撐著不肯進手術室,非要給你打電話……但你把他設成了黑名單,他打不進去,隻能打我的,你當時在台上唱歌,我就把手機從後台偷偷伸過去,讓他聽到你的歌聲……當時他在手術室外,把手機貼在耳朵上聽,滿足的笑了,可周圍很多人哭了……”
“你們婚後他幾乎沒脾氣了,我不了解從前的他,但現在這個在你麵前的人,根本不像報道上那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頭條帝,而是一個處處討好,處處遷就,無論老婆冷臉還是熱臉,罵他還是打他,趕他還是晾他,都無底線接受的男人……”
說完這一長長大段,小金歎了一口氣,說:“歆姐,我聽過一句話——“為情所困,因愛而傷”,我覺得這是慕總的最好寫照。是,他確實錯了很多,可人生這麽長,誰沒有錯過?再說,這些年你也應該看清了,即便你最愛的人不是他,但他最愛的人卻一定是你。”
※
這個斜陽欲墜的傍晚,對小金的話樊歆沒有回答,卻若有所思。她坐在窗台許久,看落日的輝光傾瀉廣袤的城市,在萬家燈火上渲染出油畫般的暖色。
夜裏,她一如既往與團隊一起投入工作,隻是腦中不時回想著小金那八個字。
為情所困,因愛而傷。
※
收工已是半夜一點半,回酒店的歸途中,保姆車將霓虹的斑斕依次掠過,樊歆漫不經心看著夜景,心想,慕春寅應該不在酒店了吧,畢竟今早她氣勢洶洶疾言厲色。
不料到了酒店樊歆推門便怔住,慕春寅竟還沒走,他進了她的房間,縮在床腳地板上,正抱著她的衣服睡得深沉。約莫是地板上太冷,哪怕鋪了薄毯,他仍是蜷縮成一團,原本長手長腳的高挑個,如今像隻畏寒的大貓。
她脫下鞋走過去,看著他靜躺在那,忽然便百感交集。堂堂盛唐總裁,要風得風的萬人迷頭條帝,蜷在她床底地板上睡了一年多。
偶爾連她自己都會迷茫,她究竟有什麽好,即便要他卑微如斯,他也甘之如飴。
房裏燈光昏黃如油畫,末了她一聲歎氣,淺不可聞,“瘋子!”足尖輕碰他,常日裏硬邦邦的語氣終是軟和了些,“慕春寅,去沙發睡吧。”
地上的人沒動靜,她又碰了一下,還是沒動靜,她蹲下身拿手推了他一下,這一推嚇了她一跳,他身上滾燙!再湊過去細看,就見他臉頰發紅,呼吸灼熱,嘴唇幹裂,明顯是高燒!也不知道到底燒了多久!
她急忙拍他的臉,他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抱著她的衣服無力拒絕:“我不去沙發……我要睡床下地板……要睡你旁邊……”
他有些意識不清,多半燒糊塗了,樊歆再顧不得那麽多,衝房外喊人:“大力,小遠!”
※
G市人民醫院。
病房滿是消毒水跟藥水混合的味道,慕春寅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沉睡,吊瓶藥水滴滴答答順著管子往下流。
床畔樊歆看著新測的體溫計鬆了口氣,這家夥送到醫院時燒到三十九度五,醫生猜是昨晚在酒店走廊睡了一晚著了涼,今天又在地板上睡,加上這些年太過操勞,底子日漸空虛,一受涼就扛不住了。
醫生護士都已輕手輕腳離開,房間靜悄悄,隻有儀器輕微的聲響。樊歆坐在床旁邊,離開五年後她首次認真端詳慕春寅,時光並未在這個男人身上留下什麽痕跡,他依舊是當年的模樣,濃眉如裁,鼻翼高挺,濃睫安靜的覆蓋下來,像蛾子的翼翅,隻是清瘦了不少,下巴上起了青青的胡渣,眼圈有淡淡淤青,顯然是長時間操勞過度。
她將被角掖好,目光轉向床頭櫃上的那塊壓扁的月餅。
方才幾人給慕春寅換病號服時,發現他兜裏有塊月餅,大概放了幾天,被壓得不成樣子。
也是那一刻樊歆才知道,慕春寅是專程來G市給她送月餅的,明天是中秋節。但她沒聽他解釋,徑直喊人將他丟了出去。
聽他的下屬說,這月餅是他做的,他一貫是個烹飪白癡,也不知烘烤了多少遍,才得了這一個勉強過得去的,拿糖紙層層包裹,寶貝似的裝進了兜裏。
正對著月餅發呆,床上躺著的人有了動靜,他雙眸緊閉,明明是虛弱的狀態,卻在被子裏輕笑了出來,唇角彎起的弧度漾著滿足,像做了什麽甜夢。
樊歆湊過去,聽到他夢囈般低聲嘀咕:“追來了追來了……慕心你快跳!沒事,我會接住你的……”
樊歆一怔,忽然便心潮翻湧,陳年舊事隔著發黃的時光,老電影般浮出腦海。
那年兩人都隻有七八歲,在H市的老外婆家過暑假,隔壁院子的石榴結了果,掛在樹上紅燈籠似的可愛,她想摸一摸,但鄰居那小氣的爺爺不讓他們碰。小小的他便趁人不備,帶著她翻上了高牆,當她終於心滿意足摸到小果子時,老爺爺出來了,怕被人誤會是偷東西,兩人就跑。他跳下了牆,她卻不敢,他站在牆下,張開稚嫩的懷抱對她說:“你跳,我接你……”
她噗通跳了下來,他真接到了,但悲劇的是,他的小身板受不住她猛跳下來的衝擊力,摔倒滾進了牆角的薔薇花叢……薔薇莖上滿是刺,眼看她就要跌進去,他本能地將他往懷裏一扯,於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刺,透過薄T恤,一股腦紮到了他背上。
那個晚上,他像刺蝟一樣趴在凳子上,由著外婆拿小鑷子一根根拔刺,弄了一兩小時才算完,他疼出了一身汗。
傷口處理完畢後,外婆像往常一樣將兩人放在一張竹床上睡,他背疼,隻能趴著,她看著他背上的千瘡百孔以及縱橫交錯的劃傷,心疼哭了,畢竟他是為她而傷。他哄了半天沒用,隻能板起臉嚇她:“不許哭,再哭就不要你了。”
她果然沒哭了,眼淚卻流得更厲害,他拿衣袖怎麽擦都擦不完,最後湊過頭去親了她。
他一親之後,一滴淚沾到了她唇邊,他想也沒想,將嘴唇貼了上去,將那滴眼淚蹭開。
他的吻,輕輕的,柔柔的。小小的人兒,並不懂唇吻的含義,隻是知道,看你流淚,我心疼。
……
窗外月落東方,啟明星漸起,房內樊歆收回思緒,看向床上沉睡的男人,眸光分不清是喜是悲。
嗬,誰說不是呢?這家夥從小就愛慘了她,以至於長大後愛成了一個變態。
她怔然良久,直到黎明褪去,一輪橘紅旭日緩緩掙脫地平線,在清晨的第一縷曦光中,她將桌上月餅拆開袋子,咬了一口。
不愧是他做的,好難吃,餡都糊了,豆沙餡烤成了黑糖味,簡直是黑暗料理……
雖然皺著眉,但她仍一口一口,整個吃完。
☆、第134章 Chapter134 雪夜
慕總裁的感冒在兩天後就痊愈了,原本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風寒小病,出院時醫生卻將樊歆單獨請到了辦公室,出來後樊歆一臉凝重。
接下來讓人疑惑的事發生了,樊歆開完G市的演唱會後,暫緩了後幾個月的工作,回到Y市慕氏老宅。不僅照顧慕春寅的一日三餐,還將S市療養院的許雅珍也接回了家,每天除開處理最緊要的工作外,她像個普通居家女人一樣,褪去所有大明星的光環,買菜做飯洗衣,伺候婆婆,照顧男人。
好吧,其實原因很簡單,醫生說慕春寅的感冒沒什麽事,但胃病問題很大,再不好好調養,吃喝沒規律,作死的追著她滿世界沒日沒夜……早晚要出大事。
要樊歆眼睜睜看著慕春寅為她翹辮子,她做不到,於是便遵從醫囑,停緩了工作,留在Y市好好調養慕某人脆弱的胃。
然而,這一番好心落在不知內情的慕春寅眼裏,儼然變成了恐懼。
某日周珅來拜訪,慕春寅將他拉到房內,隔著門聽了外麵好久的動靜,確定樊歆不在,才壓低聲音說:“你有沒有覺得我媳婦不對勁?”
周珅雲裏霧裏,“哪不對勁啊?”
慕春寅不敢置信的說:“你沒看到嗎?她竟然給我做甜湯!還是我最愛的桂花小圓子!”
周珅更加摸不著頭腦,“不做甜湯,難道做毒.藥?”
慕春寅沉重地道:“我倒寧願她給我做毒.藥!”
周珅不可思議地感歎:“甜湯不要要毒.藥,對你好你還不高興,你是犯賤還是自虐啊?”
慕春寅將那一頭漂亮的亞麻色短發揉了又揉,“就因為太好才不對勁!你想啊,從前她打我罵我趕我,一口一個死變態,可眼下畫風說變就變,不打不罵,和和氣氣,甚至還給我做夜宵!你說,她怎麽變化這麽大!她是不是想跟我離婚?”
他伸手翻翻桌上台曆,越想越深以為然,“她說過了,結婚滿兩年就跟我離!算算日子快到了!所以她現在是因為離婚前的內疚嗎?”他想了想,又焦躁地揉了一把頭發,“肯定是,她本來就不樂意我,再加上那溫淺賊心不死,上次還沒臉沒皮的找到了巴黎,哼……”
周珅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你別自己嚇自己,有什麽事你直接找她攤開說不就得了。”
慕春寅果斷搖頭,“那怎麽行,萬一她現在還隻是醞釀,我這一捅破,她立馬痛快承認,然後拉著我去扯離婚證怎麽辦?”
周珅道:“不會的,你別結婚了還想著這些有的沒的!”
慕春寅卻完全聽不進去勸慰,他越想越心驚,翻箱倒櫃將身份證、戶口本等證件拿出來,一股腦往周珅手裏塞,“你把這些東西都帶走,走的遠遠的!萬一到時她真要離,我就說東西都掉了,離不了……”
周珅:“……”
……
戰戰兢兢害怕老婆要離婚的慕總裁,終於在不久後的某次宴席上,徹底引爆了情緒。
那是一個月後的聖誕節前夕,商會主席老爺子六十大壽廣發請帖,慕春寅推脫不過,帶著樊歆一起去了。
誰知一進大廳腳便頓住,賓客雲集中慕春寅一眼就看見了自己的情敵!
三人同時出現在宴會,氣氛微妙起來,目光幾乎全焦距在三人身上,幾年前這位天後娘娘以榮光少董未婚妻的身份出席某喜宴,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盛唐慕太,當真人生如戲,世事難料。
但慕總裁是誰,即便內心翻江倒海,外人麵前仍是一副處世沉穩的大佬模樣。對一幹人複雜的眼神,他若無其事,拉著樊歆給商會老爺子賀喜,老爺子眉開眼笑應了,將夫婦倆客氣地請到了上座,而上桌,溫淺正坐在那好整以暇。
見了兩人,溫淺表情如初,依舊是泰山崩於眼前仍風輕雲淡的模樣。慕春寅隻當沒看到他,笑盈盈入了座,還很紳士的替樊歆拉開椅子。
一旁剛好有個慕春寅交好的公子哥,見慕春寅入座,熱情地同他寒暄,“春哥,好久沒見你了?怎麽現在約你都不出來?”
慕春寅含笑瞟了樊歆一眼,“你嫂子不讓,說夜裏出去應酬多了傷身體。”
公子哥點頭,“也是!哎,有媳婦就是好啊,有人疼!”說著扭頭對樊歆笑:“嫂子,春哥娶了你好福氣啊!”
樊歆硬著頭皮點頭,慕春寅笑著握住她的手,眼風往溫淺那邊掃了掃,從容地回著公子哥的話,“那可不!有媳婦跟沒媳婦就是不一樣!從前我一個人,吃飯有一頓沒一頓,胃病疼死也沒人管……現在不一樣了,有你嫂子我一日三餐都定時定點,胃疼了有她端茶喂藥,跑醫院她守著寸步不離,那叫一個體貼疼人……”
眾人笑,慕春寅在滿桌豔羨中點頭,順手還去摟樊歆的腰,礙著左右都在,樊歆沒好拒絕。旋即她腰間一涼,似有人的目光涼涼掠過,她下意識抬頭,正與那道目光對撞。
就這一眼,身旁慕春寅似是意識到什麽,立刻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直將臉咳得通紅,樊歆趕緊收回視線,替他拍背順氣,囑咐道:“喝湯慢點,油厚了容易嗆!”
她說著給他倒熱茶,慕春寅也不接杯子,佯裝無力的模樣,就順著她的手喝,老遠看去像是她在喂她。喝了半杯熱茶他舒緩下來,湊到樊歆耳邊,明明是對她的耳鬢廝磨軟語溫言,聲音卻清晰得滿桌都入耳,“還是我媳婦疼我。”
兩人距離近得像若有若無的吻,礙著這麽多人樊歆不好推開他,隻不動聲色往後躲了躲,不想手被慕春寅捉住,他毫不避諱,低頭在她掌心落下一吻,眼神溫柔得快滴出水來。
一幹人起哄大笑,皆道慕總花式虐狗。
席上隻有榮光的掌權人沒有笑意,他神情疏淡,正將一口香檳緩緩飲下,慕氏夫婦的恩愛恍若未見。不過無人留意的角度,他眼風飛快一轉,在那個被慕春寅吻過的掌心停頓片刻。
那一霎,眸光如霜。
……
夜風徐徐,酒店後的庭院雪花飛舞,落在建築與樹木上,綿延出起伏的雪線。
樊歆坐在庭院裏看雪,她吃到一半出來接莫婉婉的電話,接完後想著回去跟一群男人吃飯也沒什麽意思,索性在後院賞雪。
大雪似柳絮鵝毛,飄飄灑灑,落在花圃上厚厚一層,樊歆隨手捏了個雪團子把玩。身後驀地傳來咯吱輕響,是鞋底踩在雪地上的聲音,一步一步,沉穩中略帶點急促,朝自己越來越近。
肯定是慕春寅這家夥出來找自己了!樊歆毫不猶豫,掄起雪團子反手往後一砸——誰讓他吃飯時動手動腳。
啪一聲瞎亂砸中,她轉身剛想來一句活該,下一刻眼神頓住。
身後雪地立著一個人,出身材頎長麵容清俊,不是騷包的慕春寅,而是方才坐她斜對麵的溫淺。
樊歆一怔,隨即轉身,然而那身影一晃,擋在她麵前。她眉頭微皺,麵有慍色,“溫董,我想我的態度你應該明了。”
自從去年宣布婚訊後,不知溫淺是不敢置信還是心有不甘,明裏暗裏找了她許多次,有幾次甚至千裏迢迢輾轉多地,但她隻避而不見。
從前的他有多絕情,現在的她就有多冷漠。時間果然是世間最可怕的力量,曾經親昵無間的愛侶,如今隻剩漠然的對立。
“我隻說一句話。”見她抬步又要走,溫淺伸手虛虛攔了她一下,他凝視著她,深邃的目光穿越風雪,曆經悲喜離合,最後卻無語凝噎。
終於,他開了口,“為什麽是他?”
樊歆愣了會,輕輕一笑,“因為這世上唯一不會拋下我的,隻有他。”
是的,她心知肚明。慕春寅縱有再多不好,可這世上唯一不會拋下她的,也隻有他。
不論是曾經鑄下大錯害死至親的自己,還是肥胖醜陋備受歧視的自己,無論他是愛她還是恨她,是疼她還是怨她,他永遠不會拋下她。這段婚姻也許是一時置氣,亦許是人性最本能的選擇。
她話落轉身便走。
可她沒走出幾步便頓住了腳。十步開外,另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花庭那畔,正將“老情人”會麵的這一幕收進眼簾。
慕春寅。
風雪太大,樊歆與溫淺的話他聽不到,樊歆擔心他又要誤會吃飛醋,誰知他臉上並無怒氣,隻緩步過來,拂去樊歆肩上的雪花,將自己毛呢外套搭她身上,溫聲細語問:“怎麽在這?這風大,別凍著了,想玩雪回去我陪你……”又往屋裏一指,“王太太找你呢,說你的靴子好看,非要問你在哪買的。”
樊歆不放心,萬一她步伐一離,這兩男人就打起來了呢?慕春寅看穿她的心思,笑道:“放心,我跟溫董都是要臉麵的人,這大庭廣眾,我們不會動手。”
樊歆默了默,還是將保鏢招過來,盯住了兩男人,這才去了偏廳。
……
庭院隻剩兩個對視的男人。雪花飄搖的夜色中,慕春寅笑盈盈道:“溫總這是怎麽了?從前不是挺愛惜名聲的嗎?現在怎麽老盯著有夫之婦呢?也不怕人笑話!”
溫淺唇角彎起嘲諷的弧度,“若要真笑話,慕總的下作之計,更值得被笑話。”
慕春寅坦蕩蕩,“那又怎樣?我愛她,光明正大也好,不擇手段也罷,我就是要得到她。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罷,反正我會一輩子對她好,天長日久,水滴石穿,她總會懂我的心。”
溫淺亦是冷笑,“是啊,最難猜透就是人心。正如我沒想到我姐姐會以死算計我,而歆歆信任了二十多年的你,會跟著我姐姐一起算計她。”
“嗬。”慕春寅露出譏誚的笑,“你憑什麽站在道德製高點拷問我?負她的是你,傷她的也是你,因為你,她剪掉了一頭長頭,更曾失去歌唱的能力……這世上,傷她最深的人從來不是我,而是你。”
溫淺沉穩的瞳仁終於有了變化,有洶湧的情緒宣泄而出。
慕春寅將這一幕納入眼底,不動聲色地笑,“怎麽,溫董想彌補過去的錯嗎?”
“別垂死掙紮了。”他的口氣明明風輕雲淡,出口的話卻一字一頓,如剜心的刀,“過錯可以彌補,錯過卻永不再來。”
☆、第135章 Chapter135 定心
雪花漫天飛舞,像素白翩躚的蝶。樊歆從偏廳出來,就見慕春寅已經來了,神色一切如常,向她招手說:“回家吧。”
樊歆點頭,跟他一道走出飯店。
街道對麵,司機早已開著車守候多時。地上的雪化了些,走上去腳底打滑。慕春寅見狀想扶樊歆,她不肯,被拒的慕春寅也不管她的臉色,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直接往車廂去。
飯店外有賓客正出來,見此一幕笑出了聲,有人說:“這慕總還真是轉了性。”
也有人沒笑,立在一輛保時捷前麵,目光深深,最後隻落寞的轉過頭去,任由風雪跌落在肩頭。
……
那邊慕氏夫婦的車廂內,由於慕春寅換了個空間遠比布加迪大得多的豪車,所以他能輕輕鬆鬆在車廂後座抱著樊歆坐他腿上。
“你又來!想我喊人丟你是不是?”眼下沒人,樊歆胳膊肘一撞,將慕春寅頂開。被拒的慕春寅縮回了動作,靠窗低頭沉默。
車內安靜下來,隻聽得到CD的低吟淺唱。樊歆坐到最邊上,一麵聽著音樂,一麵窗外的風景,漫天飛舞的純白大雪中,一輛熟悉的墨黑保時捷正逆向而過,樊歆無意瞟過一眼,眸裏條件反射般浮起複雜的波光。
但這情緒浮動不過一秒,她立刻收回了目光,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隻有那低垂著的濃密睫毛,掩住了眸中不為人知的情緒。
這一切,被左側慕春寅盡數收進眼底。
※
到家是夜裏九點,樊歆直奔許雅珍的房間,與護工一道替她擦洗換衣。而慕春寅則坐在頂樓,端著紅茶看著院外的雪,給二世祖打電話。
察覺出慕春寅的低落,周珅問:“你又怎麽不高興?不是在宴會上碾壓了對手嗎?這回應該誌得意滿啊!”
慕春寅褪去了晚宴上的從容,淡淡地喝了一口茶,道:“那有怎樣?雖然我很鎮靜地宣示主權,很鎮定的打擊情敵,但在她對他的眼裏,我還是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周珅勸慰道:“正常啊,十四年感情,就算一刀兩斷,也不可能全部都放下,畢竟人的大腦又不是手機,格式化就能一了百了。你得給她時間去消化。”
慕春寅苦笑,濃密的睫低垂,遮住了眼裏落寞的神情,“我想給她時間,我擔心她怕不給我時間。”
“怎麽,你還是怕她放不下他,跟他走?”
慕春寅端起茶杯,將最後一口殘茶飲盡,毫不掩飾,“是。我怕留不住她,怕現在好不容易的幸福,長不了。”
※
夜裏十點半,樊歆一切打理完畢,剛準備回房歇息,卻見慕春寅坐在她房間沙發上,不知在想什麽。燈光將他的身姿投到牆上,雪白牆上一片孤零零的暗影。
樊歆上前問:“怎麽還不睡,醫生說了早睡養身體。”
慕春寅搖頭,往常平靜的目光有什麽不一樣了,他凝視著她,眼神深邃的像一片海,旋即他手一用勁,將她拉到了他身旁,他抱住了她。
“怎麽了?”樊歆躲著不讓他抱。
慕春寅卻緊抱著不撒手,旋即他低頭去吻她,樊歆不住往後退,輕斥道:“好端端你又發什麽瘋!”
見她拒絕,慕春寅的眸光暗淡下去。樊歆也覺得尷尬,抿唇不語。
如今她對慕春寅感受複雜,曾恨過怨過,現在那些怨恨漸漸淡了,雖回歸到了和平共處,但讓她跟慕春寅像普通夫妻般親親我我,她過不去那道坎,她一直將他當哥哥。哪怕兩人領證了快兩年。
平日隻要她露出不滿,慕春寅便會收手,可今晚他異常固執,被拒的短暫尷尬後他按上她的肩,將她推倒在沙發,隨後他更加熱情,她不讓他吻嘴唇,他便吻她的下巴,她的耳垂與脖頸。細碎的親吻混著彼此的氣息遍處遊走,他像孩子一樣貪戀。
“慕春寅,別鬧了!”她終於臉色一沉,喝止道。
他指尖還擰在她衣領上,是個解扣的姿勢,樊歆緊按著衣領,捍衛最後的底線。她抬頭與他對視,澄澈分明的瞳仁沒有絲毫情.欲,隻有薄薄的厲色。
慕春寅也凝視著她,旋即他伏身用力抱緊她。他的頭埋在她脖頸,蹭著她的脖子,“慕心,我對你不好嗎?”
樊歆表情一滯。
平心而論,如今的他,好到無可挑剔。從前陰晴不定的脾氣收斂了,每日做小伏低陪笑臉,溫柔體貼,百依百順,恨不得她一聲令下,就是讓他下水去撈月亮,他也是毫不猶豫的。
見她出神不語,他眸裏的失落愈發濃重,他握住著她的手,附在她耳邊不甘心的追問:“慕心……我到底哪不如他?”
“慕心,我都改了,凡是你不喜歡的我都改了……我不會再惹你生氣,也不會再叫你傷心……這些年你不在,我沒有碰過任何女人,我每天都在等你回家,就睡在你的房間,抱著你的衣服,想著你,念著你……現在結婚了,我會一輩子對你好……你信我……”
他將她抱得那樣緊,像要將彼此鑲進對方的骨血。可他的聲音卻那樣無助,如孩子般嗚咽,有悲傷彌漫開來。他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像是貪戀她掌心的溫暖,他嗓音低低的,竟透出微微的乞求,“慕心,你別這樣折磨我,你給我一顆定心丸吃……”
許是這一刻擁抱太緊,許是他的無助太痛,許是他的哀求刺中了她,她眼睫微顫,最後輕歎一聲,慢慢閉上了眼。
見她緊按衣領的手鬆開,慕春寅烏黑的眸裏爆出火花,他將她從沙發上抱起來,一步步進了自己的房間。
※
屋外雪花還在飛舞,遠遠的城市商圈中,五彩斑斕的霓虹與車水馬龍的交織,平安夜的瘋狂仍在繼續。
城市的廣場旁,一輛墨色保時捷靜靜停在旁邊,車內的人瞅著窗外,也不知是在看那廣場噴泉,還是看熱鬧的人群。
許久,副駕駛上的人出聲了,“溫先生,還不回去嗎?都十一點了。”
見對方不答,阿宋探頭瞅瞅廣場,納悶道:“這有什麽好看的?您都看了兩個小時了。”
後車座的人終於出了聲,清雋的側臉在燈光中染著恍惚,“那一年平安夜就是在這,我跟她……”
他的話頭突然止住,扭頭向司機道:“去清河別墅吧。”
……
車子發動,穿過無邊的風雪,將城市的喧嘩漸漸甩在後頭。
半小時後,抵達清河別墅。
車門卻沒開,搖下的車窗露出一張臉,目光深深將那花木映襯的別墅張望。房子是中式的裝修風格,朱紅的小軒窗,透過窗戶的玻璃,仿佛還能看到裏麵的紅木家具與雙人床。
副駕駛上的下屬麵有不忍,“溫先生,您要是掛念就進屋看看吧。五年了,每次來您都坐在外頭,一坐大半宿,您別再這麽折磨自己了。”
溫淺緘默不語,車窗外的冷空氣湧進來,將他的呼吸凍成白色的霧。他搖頭,慢慢點了一支煙,一貫彈琴的修長手指夾著煙,透出難以言喻的寂寥。嫋嫋的青煙肆意散開,他的嗓音比煙火還落寞,“還去幹嗎?她都不在了。”
阿宋臉色亦是黯然,須臾道:“這不怪您,當時您太難了。”
溫淺薄唇微抿,自嘲道:“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麽理由可找。”
車廂內一陣沉默,末了溫淺收回視線,道:“算了,回榮光吧。”
……
夜半兩點,榮光九樓依舊燈火通明。
在批完一大摞文件後,溫淺抵擋不住沉沉的倦意,靠在靠椅上眯了會眼。
混混沌沌的半夢半醒中,耳邊有人銀鈴般嬌笑:“希年!希年!看我給你做什麽夜宵啦?”
那笑容露出來,兩個梨渦淺淺蕩漾,穿著那年他送的白色羊絨坎肩,周身籠著淡淡的蓮花香氣,溫香軟玉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攬到懷中。
於是他伸出手,留住她的香,然而他摸了個空,下一刻他睜眼醒來,眼前空蕩蕩一片,除開雅白的燈光,什麽也沒有。
他怔怔瞧著那片燈光,思緒飄回五年前,那時每夜回清河別墅的家,都會有盞燈在夜色中靜候,昏黃的,安靜的,像她堅定的溫柔。
可是後來,他怎麽失去了那片溫柔呢?
最開始,是想要保護她的。
葬禮前後,意圖造反卻被他鎮壓革職的元老們狗急跳牆,要跟他同歸於盡。擔心她被卷進這場風波,葬禮前後他與她保持了一段時間距離,給對方放出假信號。
可後來,事情便像刹不住的車,不受控製了。
葬禮上的體檢報告,新生兒溶血症的說明,還有溫雅死前的視頻,他的內心一萬個不相信她會是殺人凶手,可鐵證一項接一項,那視頻清清楚楚看到她的臉,還有她對溫雅的辱罵,那置人於死地的凶狠,千真萬確是她。
他多希望那視頻是後期加工的,他將視頻送去各大機構,一次次的鑒定結果告訴他,那張麵孔就是她。是她鬆開了溫雅的手,將他在世上的最後一位至親以最慘烈的形式送上黃泉。
可她還在拚命辯解,她說,她沒有推,是溫雅自己跳下去的。
他沒法相信,他真的沒法相信。那個呼嘯的風雪夜,溫雅送來她的日記本,那個養育了他二十年的長姐,那個從來都堅定剛強的女強人,第一次褪去了她屹立不倒的一麵,她伏在他肩上,哭得像個脆弱得需要保護的普通女人。
但哭過後,她擦幹了淚說:“你放心,姐姐會一直代替爸媽陪著你,看你成家立業,看你振興榮光。隻要你在,姐姐就在。”
彼時她還口吻堅定,語氣鏗鏘,又怎會輕易結束自己的性命?
更何況,還是那樣慘烈的形式——那一幕他至今還記得清楚,他當做母親般敬愛的長姐,從高高的十樓墜下,嗤一聲被鋼筋整個貫穿,鮮血汩汩,腦漿一地……
他想相信她,拚命對自己說她是無辜的,姐姐的死跟她沒關係,是姐姐莫名其妙要自盡,還選了一個最痛苦又死無全屍的辦法!
他沒法說服自己。
親姐死的那樣慘,如果他還同害死她的人在一起,簡直該天打雷劈。
可人就這麽奇怪,分手後,哪怕理智千百次告訴他,他不該再找她,不該再想她,腦裏卻仍盤桓著她的身影,揮之不去。
分手後許多個夜裏,他坐在清河別墅外,看著樓上的燈光,二樓的琴房傳來她的提琴聲,音樂彌漫著無止境的悲傷,像這一刻他的心境。除了琴聲,更多的夜裏他聽到她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像把鋸子來來回回鋸在他心頭。他想,她是不是後悔了?他想,也許她不是存心的,她隻是一時怒氣,姐姐從前就待她不好,姐姐那樣辱罵她,她是怒極攻心才犯糊塗……他甚至瘋狂的想著,如果她認個錯,哪怕隻有簡單一句“希年我錯了”,他就立刻衝進屋去原諒她,至於虧欠姐姐的血債,日後下了九泉,便是罰他刀山火海五雷轟頂他也認了。
可她倔強如斯,至始至終沒有半點悔意。再然後,她居然走了,不知去向。
他當時又急又惱,四處尋找後發現她去了香港,他想,就讓她去吧,就當是反省。想通了,知道錯了,他就接她回來,將從前恩怨對錯全都抹去,自此好好過日子。至於外界怎麽看他,說他不情不孝也好,說他被狗吃了良心也罷,他認了。
誰知她這一走就不再回,重回了演藝圈,在國際上開辟了新的事業。幸虧演藝圈就這麽大,隻要她生存在這片土壤,他就會知道她的消息,她開了演奏會,演了電影,與誰合作,在哪個城市,他悉數知曉……他還去過她的片場,她的演唱會,甚至她加拿大舅舅的家,隔著來往的人群,將她遠遠張望。
他像進入了一個怪圈,想念她,卻不靠近,也許是還沒從溫雅的陰影走出,也許是一種賭氣。
可再怎麽氣,他們還是見麵了,在貴州山區的那片樹林,隔著斑駁的光影與數年時光,他與她四目相望。那會她很意外,卻不知道,他已在附近呆了一周——其實貴州的項目他大可不用親自上陣,可當他得知她的劇組就在項目附近,他毫不猶豫出發前往。
是,他不過是想她罷了。四年了,他不想再隔著片場與人群看她,他不想再在報紙上看到她與男藝人的緋聞,更對慕春寅時不時的騷擾萬分警惕。
於是,他安排了重逢。
再次重逢,他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就不會緊張,可當事實到來,他竟連手中的圖紙都沒握穩。
如果這時她衝過來抱住他,他所有心防定然盡數倒塌,如果她再來一句嬌聲軟語,估計從前的事他也會統統不顧,她認不認錯,悔不悔改,是什麽樣的人都無所謂了,他認了,分別數年,他無法再忍受,這該死的想念快把人折磨到發瘋。
然而並沒有。他所盼望的畫麵沒有出現,她看著他,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激動,她麵無表情轉過頭去,拉著身邊的人離開。
他拂袖而去。此後兩個月,他再沒出現在她的片場。
其實後來他想,他無非是吃醋罷了。那天的小樹林他看出來了,那個在報紙上跟她傳緋聞的蘇家二公子,就是林裏陪在她身邊的男人,她轉身離去時不小心崴了腳,蘇家公子小心翼翼扶著她,那眼神裏的憐惜,身為男人,他看得懂。
他氣,氣她犯了錯不知悔改還這樣得寸進尺,他下定決心要晾她一陣。
就在這個念頭下達的幾個月後,直到一樣物品出現在他麵前,他才如夢初醒,原來錯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他!
九月底,榮光持股的聖愛醫院院長因病去世,臨終時把他請到床頭,老院長抓著他的手說:“溫先生,我突然染這病,也不知是不是昧了良心才遭報應……這些年我騙了你,當年的事,是我們被溫董逼著發了毒誓,才瞞到今天……”
他顫巍巍掏出一份文件,文件裏是一遝病曆,報告單的最後一行清楚印著五個大字。
——乳腺癌晚期。
那一瞬,仿佛晴空落下一個霹靂,他幾乎快站不穩。
他最敬愛的姐姐,那個願為他付出一切的姐姐,那個他看了日記發誓用一生保護的至親,用生命布下一盤最大的局。
她以死化作利刃,將他的愛情,一刀斃命。
……
那一夜他開著車發瘋往蘇州的片場趕,天下著暴雨,豆大的雨劈啪砸到車窗上,一如他內心這一刻的大雨滂沱。
他無法表述這一刻的感受,想笑,更想衝進雨地仰麵痛哭。
在至親手足與心愛女人之間,他選擇了相信養育自己三十年的親姐,而辜負了深愛他十四年的女人。
而他不僅辜負,更錯得離譜,錯得荒誕,錯到自以為是,還以為自己愛得偉大愛得深沉愛得該她感激涕零。
十一個小時後他抵達片場,他站在樓下等她,他沒有勇氣上去。
她緩緩下樓來,一步一步,還是他心中最想念的模樣。他看著她,千言萬語哽在喉中,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她的原諒。他辜負了她,他寧願她大哭大鬧甚至歇斯底裏,然而她隻淡漠的將他看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已經剪去,眼神從未有過的陌生。
最後他猶豫再三,問出那句話——你還愛我嗎?
如果她說愛,他這一輩子都感激她。當然,他做好了她說不愛的打算,無非厚著臉皮從頭再追一次,一年也好,十年也罷,天涯海角都不放手。
可他錯了,原來最壞的打算不是不愛,而是她輕輕張唇,用風輕雲淡的聲音說:“溫先生,我結婚了。”
那一刻,他聽到整個世界崩塌的聲音。
……
“砰砰砰,溫先生。”
敲門聲拉回溫淺的思緒,溫淺從回憶中緩過神,“進來。”
阿宋推門走進,手裏端著杯茉莉花茶,見溫淺桌上還有一大摞文件,勸道:“溫先生您還是回家歇歇吧,這些明天再看也不遲。”
溫淺恍若未聞,接過茶,翻開一遝文件。
阿宋無奈,換了個方式勸,“溫先生,這年代的婚姻都很脆弱,可以結婚,也可以離婚,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可您要這麽操勞,萬一哪天出了意外,那希望就徹底沒了。”
他話裏有話,溫淺黯然的神色一亮,像是荒蕪的幽暗中燃起一簇火焰,旋即他合上文件起身,道:“我回公寓。”
☆、第136章 Chapter136 共枕
翌日早大雪消停,久違的太陽重新露出天際,穿透雲層,溫柔的照耀著大地。
慕氏別墅的主臥內,將醒的慕春寅眯了眯眼,伸手去摸另一側,卻摸隻摸到一個枕頭。
他睜開眼來,卻見床那側卻空空的,房裏根本沒有樊歆的人,他起身下了床。
光線充足的廚房內,樊歆果然在那,穿著純棉睡衣圍著碎花圍裙,正用平底鍋煎雞蛋,廚房裏彌漫著早餐的香氣,這是專屬於家的溫馨氣息。
慕春寅立在廚房門口看她,清晨的陽光投過來,照著她側臉溫潤如暖玉。臉頰下的脖頸跟衣領出露出的鎖骨,可見幾顆紅紫的草莓,那是昨夜歡愉他留下的痕跡。
昨夜那張臥室的真皮雙人床上,對他的親昵她雖沒有配合,卻也沒有抗拒。那幽幽暗暗的壁燈中,他在她身上輾轉索求,而她閉著眼沉默無聲,那微顫的長睫,覆在眼臉似蝴蝶的翼翅,輕盈的,又充滿安靜的風情與誘惑。
很奇怪的感覺,這原本是激烈的軀體交纏,可他卻從未有過的寧靜與充實。他像是回歸故裏的遊子,奔跑著,追逐著,翻過山巒河川,穿過芳草萋萋,踏過溪澗淙淙,要將命運裏那隻曾飛走離開的蝴蝶抓住,捧在掌心,嵌入靈魂,化作生命的刺青與胎記。自此,化蝶成雙,生生不離。
……
劈裏啪啦的油香還在飛濺,慕春寅從旖旎中回過神來,從後擁住樊歆,咬著她耳朵問:“怎麽起這麽早?”
“做早餐啊。”樊歆沒有回頭,繼續翻雞蛋。
慕春寅滿足地笑,細細碎碎的吻沿著她的耳廓一路吻到了肩窩,輕柔的一如昨晚——提起來樊歆還有些訝異,彼此有過不愉快的第一次,她多少有些陰影,卻沒想到昨夜他一改過去,溫柔又耐心,幾乎是小心翼翼,珍愛有加。結束後她有些乏,還是他仔細給她穿的衣,生怕她夜半著涼。
煎完雞蛋出鍋裝盤,料理台前的樊歆扭頭,這才見慕春寅光裸著上身隻穿了條短褲,流暢的腹肌線條在陽光中再招搖不過。雖然彼此早已“坦誠相待”,但她耳根還是熱了熱,轉過頭去輕斥:“快回去把衣服給穿好!”
慕春寅紋絲不動,反而迎著她目光嘚瑟的問:“為什麽要穿?難道我的身材不好嗎?”說著還自戀地擺了個POSE。
樊歆:“……”
好吧,她承認他身材很好。目前為止,她隻看過兩個男人的身材,但兩個人都很好。第一個是溫淺,略偏文人的清臒削瘦,一舉一動卻沉穩有力。而慕春寅,表麵上看著是騷包的小白臉,實際上他經常健身,什麽胸肌腹肌巧克力肌,他塊塊都有……
想了想,樊歆承認,“好,但家裏還有照顧媽媽的護工,你能注意點嗎?”
她的意思是怕旁人看了尷尬,可慕春寅的理解顯然跟她不在一個範疇,他恍然大悟的雙手環胸,“對哦,我這完美的身軀隻能專屬於你,怎麽能讓那些歐吉桑染指!”
說著他一溜煙奔上了二樓。樊歆:“……”
……
吃過早飯,慕春寅去公司上班,這一天都春風得意,股票大漲似的。傍晚還沒到下班的點他就回了,吃飯,散步,然而陪著樊歆一起照顧許雅珍。
待瑣事完畢後,終於到了最值得期待的入睡時間,他積極的沐浴更衣,將自己打理的幹幹淨淨,還撒了點香水,那心情比要侍寢的妃子還激動。
為了掩飾自己的急不可耐,他開了電視機,躺在床上裝模作樣看球賽,可球賽的上半場都快結束了,樊歆還沒來……最後他按捺不住下了床,看到她竟在書房慢條斯理翻劇本做筆記,一副好好學生的模樣,半點沒有要回房的趨勢。他又氣又急,將她手中劇本一丟,二話不說將她扛回了房。
接下來,自然又是一夜癡纏。
此後的日子,便經常這麽癡纏了。
他精力好,幾乎每晚都纏著要,溫柔又熱烈。激情的浪潮退卻後,他喜歡將她摟在懷裏,在充滿她淡淡體香的夜色中,聽著她安靜的呼吸睡去,彼此交頸相擁而眠的滿足無法言喻。
不過,幸福中也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比如,她不喜歡他的吻。
是的,他感受的出來。每每親昵之時,她沉默的躺在那,像一個溫靜的娃娃,又像一片包容性的海,他做什麽她都不拒絕,唯獨除了吻。
每次他將唇落在她唇上,她會轉過頭去,不讓他觸碰。
他不明因由,其實他很想認認真真吻她一次,無關情.欲,隻因愛戀。
可惜,他與她,從沒有。
他眸裏有深深的黯然,最後他又擁緊了懷裏的人。
就這樣吧,人不可有太多貪念,她起碼不再拒絕他的親密之舉,他應該學會滿足。
※
日子一晃便到年關。
一月的時光過得閑適安逸。白日慕春寅去盛唐辦公,樊歆便留在家裏,要麽伺候許雅珍,要麽看新劇本或者觀摩經典影片提升演技,總之孝心充電兩不誤。
一月底時她收到了一個邀請函,本年度的電視劇賞析大獎即將揭開帷幕,邀請她出席參加。
☆、第137章 Chapter137 四後
一月二十八日,頒獎典禮到來,地點恰巧就在Y市。
頒獎典禮上大腕雲集星光璀璨,獎項一個個揭曉,去年樊歆與赫祈拍攝的《民國有佳人》今年播出了,憑借超高收視率及超好口碑獲得最佳電視劇獎,看著年逾五旬的王導站在頒獎台上,舉著獎杯感歎萬千。樊歆亦是感觸繁多,這部劇王導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光是劇本他就琢磨了三年,榮譽實至名歸。
莫婉婉陪樊歆一起來的,她輕語,“你們這部《民國有佳人》評分超高,力壓所有國產電視劇,不知道你會不會憑這個劇拿獎?”
樊歆笑著搖頭,不置可否。
下一刻莫婉婉道:“呀呀,宣布最佳女主角了!”
果見LED大屏幕飛快將候選名單擺出來,四部影片的女主,包括她的《民國有佳人》。
樊歆平靜地瞧著LED屏,就算入圍也不代表什麽,有小道消息說,最佳女主角是老戲骨裴慶珠。她掃了那邊裴慶珠一眼,果然裴慶珠一臉誌得意滿。
樊歆將目光重回屏幕,LED上名單走馬觀花的轉,四個女主的劇照越轉越快,隨著主持人倒數,“三、二、一”屏幕驟停,卻是定格在一張昆劇花旦的臉上。隨後照片變成動態的視頻,曲水回廊的蘇州園林內,身著昆劇戲服的女子低眉臻首,踩蓮步扭纖腰甩水袖,聲情並茂唱著一段西廂記。
全場目光凝住,主持人的聲音隨之而起,“本年度最佳電視劇賞析大獎,最佳女主角,樊歆!”
嘩啦啦的掌聲中,聚光燈全部聚到台下樊歆臉上,樊歆在短暫的愕然後,牽起裙子上了台,長裙搖曳,珠寶粲然,沒有太多花哨的姿勢與表情,名角氣場卻渾然外露。
頒獎前主持人熱情的同她寒暄,“你又打破了記錄了,每次我看你都像看一個奇跡。”
樊歆淺笑,眸光在燈下顧盼生輝,“是嗎?”
主持人點頭,“當然!你可是四後啊!”
台下有人起哄,“說錯話了,是“視後”,不是“四後”!”
“哪說錯了,是四後!”主持人故意眼一瞪,“她半年前在柏林電影節拿了個影後,這次回來又拿了國內視後,現在是集舞後、歌後、影後、視後於一身,統稱四後!我哪錯了?”
觀眾哈哈大笑。主持人扭頭跟樊歆調侃,“樊歆,我要謝謝你啊,你破了自己的記錄也破了我的記錄,這是我主持節目二十二年來第一次遇到“四後”,也是演藝圈內一百年來第一個四後,你現在可謂是前無古人,後也未必有來者,成了一個傳說了!”他說著看向觀眾,“我說的不對嗎?掌聲在哪?”
掌聲嘩啦啦如驟雨密集,現場氣氛活躍極了。
主持人將主題拉回,“好了,言歸正傳,導演說你拍這部片子吃了很多苦,拿到這個獎是必須的,你怎麽看?”
樊歆對著鏡頭,回想去年在片場的情景,感觸良多。
為了塑造好這個角色,整整四個月,每天她的睡眠不超過四小時,看劇本,背台詞,練昆劇……為呈現最好的影片效果,她跳過髒汙的水溝,在臭氣熏天的爛泥裏一遍遍重來,她浸過冰桶,在滿是冰塊的水裏凍得瑟瑟發抖,她曾冒著39度6的高燒堅持拍片,收工後掛著點滴繼續看劇本,她更曾勞累過度暈倒片場,草草休息強撐病體繼續開工……
那些苦她從不覺得是苦,那些痛她亦認為是生命必經的坎。她或許不是最優秀的演員,但她一定是最努力最勤奮的演員。那四個月的拚搏,她對得起自己的付出。
見樊歆沉默過久,主持人打圓場,“幾年沒回歸國內大屏幕了,樊歆這些年的經曆也是跌宕起伏,比電視劇還電視劇,你現在一定感觸良多,給我們說幾句。”
樊歆握著話筒,回憶這些年的過往,那些登上雲端或墜入深淵的大起大落,那些歡樂痛苦絕望希翼,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她百感交集。
組織了一下語言,她麵對鏡頭說:“首先我想說,拿到這個獎項我要感謝導演與製片,感謝劇組所有人。”頓了頓,她提高聲音,“但我更想說,感謝我自己。”
全場被這話一驚。
她的聲音還在繼續:“幾年前,我曆經人生最黯淡的時光,痛失愛人,痛失歌喉,痛失名聲,痛失所曾擁有的一切美好。我將自己關在房內沒日沒夜的哭,我的人生好像失去了光,再也無法明亮了。”
“我渾渾噩噩很久,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麵鏡子,我不敢置信那個淚流滿麵容色枯槁的女人就是自己。我問自己,我怎麽就變成了這樣?過去那個積極向上的我呢?過去那個永不服輸的我呢?我為什麽要被命運打到?我為什麽要一蹶不振?!我的夢想呢?我的信念呢?我的人生價值呢?那些曾懷揣的美好憧憬過的未來,他們統統去了哪裏?”
“那一刻我幡然醒悟,我不該再這樣活,我不該為了一段壞的經曆就將自己的人生全盤否定!”
“我試著走出來,強迫自己忘掉那些痛苦與不堪……但這過程這麽痛,痛到我不斷跟自己說,壞的記憶就像是生命的腐肉,除掉它會疼,但不除,你永遠無法痊愈,永遠無法獲得新生。”
“好在,我最終獲得了新生,我走了出來,走到你們麵前,用一個嶄新的姿態!”
場內掌聲一片,台下有人目光敬佩,有人麵含唏噓。
“等我走過這一段,回頭再看曾受過的一切,其實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生命那麽長,風雨那麽多。我們不斷遇到挫折灰敗,不斷跌撞摔倒,不斷痛苦失去,又不斷頑強爬起……直到有一天,我們在一次次奮起中,強大到刀槍不入,百煉成鋼。”
她的聲音頓住,她的眼眶濕潤起來,屏幕放大的特寫顯出她眼眸裏的水花,她卻仍是對著鏡頭笑著:“有人說,要感謝命運所有的磨難,但我從不這麽認為,生命的意義在於追求美好的自我,而不是遭受痛苦的折磨。沒有任何一項痛苦天生就是我們應該承受的,痛苦隻能增加生命的沉重,我從不感謝,相反,我感謝的是那個不斷戰勝痛苦,不斷熬過磨難的自我,那個勇敢向上而無所畏懼的自我。就像我從沒想過自己要多麽傑出多麽耀眼,我隻希望,百年之後,如果有人路過我的墓碑,她會說,哦,樊歆!她是個勇敢的人,沒什麽能打倒她!這樣就夠了!”
掌聲雷鳴般響起,掌聲落下後,會場內安靜到極點,台下觀眾都仰頭看著台上的女子。這個淚中帶笑的女人,出身孤苦,年少失親,漂泊多舛,曾因肥胖醜陋被世人嘲諷歧視,曾用十年真心換一個男人的辜負,曾頂著殺人犯的惡名被千夫所指……然而,所有磨折她全都承受下來,不放棄,不言敗,不退縮,不怯懦,她將命運的種種不公化作最倔強的堅定,即便是流淚,也要笑著說,沒什麽能打倒我!
最終主持人帶頭,全場再一次爆出經久不息的掌聲。
掌聲中主持人擦了一下眼,動容道:“感謝樊歆!感謝你的正能量。”
台下嘩啦啦掌聲再度響起,不知誰插了一句,“就知道感謝,還不快頒獎!”
氣氛瞬時被調了起來,主持人忍俊不禁,“她說的太好,我把正事都忘了!”說著他問樊歆,“知道誰給你頒獎嗎?”
樊歆搖頭,主持人又麵做高深的問觀眾:“大家猜猜!”
觀眾起哄,一會說是某影視大佬,一會說是電視台台長,一會又是文化局局長,主持卻向後轉頭,對著會場朗聲宣布:“下麵有請盛唐總裁慕春寅慕先生,為本年度電視劇賞析大獎最佳女主角頒獎!”
全場愣住,旋即掌聲大作,就見一個高挑頎長的身影從幕布後緩緩走出,聚光燈追在他身上,他襯衣簇新,西裝筆挺,麵如暖玉,笑如春風。
樊歆先是一怔,隨即抿唇一笑。這家夥不是說出差嗎?怎麽來這頒獎了?
主持人看著慕春寅調笑:“這可是頒獎典禮上絕無僅有的夫妻檔啊!慕總裁,第一次給太太頒獎,有什麽要說的嗎?”
慕春寅站在樊歆身邊,似是準備了許多話要傾訴,連連頷首,“有。”
主持人剛把話筒遞過去,不料慕總裁做了一件讓全場瞪目結舌的事,他抱著獎杯砰地單膝跪到樊歆麵前。
樊歆嚇了一跳,伸手去拉他,他卻單膝仰頭看著樊歆,大屏幕清晰投出他的臉,他緊握住樊歆的手說:“慕心,拿證時我雖給你跪了一次,但我覺得那回不夠正式,我甚至連花都沒有準備……”他說著從身後拿出一捧熱烈的鬱金香,鄭重地捧在樊歆麵前,“現在,我當著在場所有人,當著電視機前千千萬萬的人,認真補下這一跪。慕心,謝謝你嫁給我!”
台下一片尖叫,本就氣氛活絡的頒獎典禮瞬時點爆,主持人在旁搖頭咂舌,“簡直虐狗啊!”
見樊歆不動,主持人催促樊歆,“你老公求婚了,你沒反應嗎?你該不會不答應吧!”
跪著的慕春寅迅速接口,“她要是不答應,今兒這獎杯我不頒給她了!”
全場爆笑。而樊歆輕輕點頭,接過了慕春寅手中的鮮花與獎杯,見慕春寅還不起來,樊歆伸手扶他,可慕春寅就是不起來,仰頭眨巴著眼還在看樊歆。
主持人樂了,也伸手扶慕春寅,“慕總裁,婚求完了您就起來啊,地上涼!”
“婚求了還有其他事呢!”慕春寅賴著不起,“趁今天人多,我趕緊把要緊的事提了,當這麽多人麵她不好拒絕。”
主持人好奇問:“什麽事?”
慕春寅兩眼亮晶晶的看向樊歆,“今年……我想要個大寶。”全場再次爆笑,主持人問樊歆:“慕太太,這要求你依嗎?”
樊歆瞟瞟地上慕春寅,自從兩人和好後,這家夥每天就在盼望小慕慕的到來,仿佛有了娃就能把她拴一輩子似的,奈何她措施做的好,慕總裁隻能夜夜失望地對月歎氣。
樊歆想了想,道:“看他表現。”
見老婆鬆口,慕總裁高興得不行,但他對老婆的話明顯會錯了意,還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放心慕太太,我會表現得很好,我每天都有堅持鍛煉,身體健康彈藥充足,時刻準備著。”
樊歆哭笑不得,趕緊去拉慕春寅。主持人也跟著道:“慕總裁你太太已經答應了,趕緊起來吧。”
“我還有第三件事……”慕總裁仍賴在地上,兩眼亮晶晶,“明年我還想要二寶……”
全場早已笑得人仰馬翻。
樊歆忍著笑將慕春寅硬拽起來,擔心他再說什麽三寶,她朝台下鞠躬後便扯著慕春寅離開。慕春寅卻頓住了腳,道:“我還有最後一句話。”
“什麽?”
慕春寅立在舞台正中,禮服筆挺身姿修長,聚光燈打在他臉上,襯得他高鼻薄唇,越發俊朗無雙,這一刻的他收斂了先前的嬉皮笑臉,眸光像一片廣袤的星空,他深深凝視著身畔的她,當著現場千百人與無數的攝像頭,朗聲說:“慕心,從前我老說你笨,那都是逗你玩的。”
他指向自己的胸口,在那跳動的心髒之處,指尖停住。
旋即他鄭重其事,一字一頓:“這麽多年,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
頒獎典禮在嘩啦啦的掌聲中繼續,高清攝像機將這一幕直播到千家萬戶。Y市西郊的某別墅內,也有人無意中看了電視機一眼,表情微變。
這是一間書房,棕黃色的大排立櫃,立櫃前是墨色書桌,一位老者正伏案看文件。大概是累了,他坐起身來,雙鬢的頭發雖然花白,但一雙深褐色的眸子滿滿精幹之意。
他喝了一口茶,手朝電視機一指,下屬立刻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機打開,老人不經意掀掀眉,“咦,這不是那盛唐小子嗎?”
“是盛唐的慕總。”
“幾年沒見了,他在電視上幹嘛?”老者語氣微顯不屑,“又在大談房價上漲論嗎?其實就是想賣他的房子唄!”
下屬恭敬道:“三爺,這是演藝圈的頒獎典禮,盛唐的慕總擔任頒獎嘉賓。”又道:“三爺您前天才出院,您有所不知,這幾年內圈裏發生了許多事,比如盛唐把主要資本轉移到國外,榮光的少董溫淺繼位,這溫淺比溫雅還有手段,短短幾年榮光就上了一個新台階。曾經我們九重壓製著他,而現在……五爺跟六爺在他手底下吃了好幾回敗仗。”
齊三爺沒半點驚愕,“早在湘兒跟他交往之時,我就說,溫家的年輕人不簡單。可惜湘兒有眼無珠,放棄了對方。”
過了會道:“這慕春寅怎麽把資產都移到國外了?是看我病了太久沒有對手了嗎?我跟盛唐的帳還沒算清呢。”他說著將目光轉向電視機,“我看看,他頒個什麽獎?”
下屬輕笑,“他是給自家老婆頒獎呢?”
“哦?娶妻了?是跟哪家聯了姻?漢田石油?還是華中電氣?”
“不是,隻是個普通藝人而已。”下屬將身子挪了挪,好讓主子看得更清楚。
屏幕中一個身著黑禮服的女郎,白皮膚鵝蛋臉,正捧著獎杯微笑,齊三爺的視線在一霎凝結。
下屬查出異常,趕緊問:“三爺您怎麽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他說著要去櫃子找藥,卻被齊三爺喝住。
齊三爺定定瞧著屏幕,“她是誰?!”
☆、第138章 Chapter138 考驗
天黑之時,星光熠熠的頒獎晚會終於落幕。
在記者此起彼伏的鏡頭閃爍中,樊歆被慕春寅牽著離場,樊歆說要回家,慕春寅卻不肯,拖著她去了盛唐,說是盛唐上下為她舉辦了“老板娘歡迎會”!
夜裏七點半,樊歆站在盛唐二十三樓的派對大廳,明亮的水晶燈與繽紛的氣球彩帶晃得她眼花繚亂。
雖然掛著盛唐老板娘的稱呼,可實際她五六年沒來過這了,看著那些新新舊舊的麵孔,她感歎萬千。
好在汪姐、胡總監那些曾對她關愛的麵孔都在,他們拿著噴雪筒噴出五顏六色的絲帶,對著慕春寅樊歆歡樂的大喊:“歡迎老板與老板娘!恭喜老板娘獲獎!”
樊歆笑著,眼角不知不覺有些濕,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她還是回歸到這個地方,回到這一群親切的人之中。
宴會高台上有人砰地開了香檳,淺金色酒沫在全場的大笑中飛濺而出,將摞起來五層高的香檳杯緩緩倒滿。
眾人拿了杯子,在慕春寅的帶領下,快樂的碰杯,“新年快樂!盛唐萬歲!”
觥籌交錯,酒液激蕩,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會心的笑。
待喝到一半,有下屬進來,麵色凝重地附在慕春寅的耳語幾句。慕春寅放下酒杯,道:“來即是客,迎。”
大門打開,一行人走入大廳,盛唐的人俱是微微睜眼,有人輕聲道:“咦,這不是九重的齊三爺嗎?”
人群最中一人年過半百,舉手投足如嶽臨淵,自有久居上位的氣場,正是執掌九重三十餘年的齊三爺。慕春寅紋絲不動,隻派兩個下屬迎了過去,自己停在遠處端著酒杯慢悠悠的笑:“呀,什麽風居然把齊三爺吹了過來。”
有侍者給齊三爺送去香檳,齊三爺拿起一杯,慢條斯理走上前,說道:“老了不中用了,在醫院住了幾年,眼下身體總算是好了些,想著許久沒見慕賢侄,便來探探。”
他客氣的笑,眼神卻移向了樊歆,“這位是?”
慕春寅摟住樊歆的腰,道:“我太太樊歆。”
齊三爺的視線停留在樊歆臉上,笑得風輕雲淡,可樊歆卻覺得對方的眼光分外銳利,仿佛掃描儀一般,逐行逐句將她眉眼鼻唇漸次端詳。最後他笑起來,“樊歆?好名字。不知道這名兒是誰取的?”
樊歆當他是寒暄,便客氣回答:“是我媽媽。”
一旁慕春寅將樊歆往後護了護,眸裏有不動聲色的戒備,“三爺叱吒風雲一輩子,怎麽對內子的瑣碎有了興趣?”
齊三爺掛著長輩般和煦的笑,“哪裏,隻是覺得慕賢侄好福氣罷了。”
慕春寅亦是笑,“那是當然。”
兩人又寒暄幾句,齊三道:“齊某有事先走,改天約慕賢侄喝茶。”
他將手中酒杯放下,再不管諸人的反應,頭也不回的走出大廳,留下盛唐的人麵麵相覷。
慕春寅默了片刻,旋即恢複之前的亢奮,衝眾人道:“來來來,繼續嗨!”
……
夜色深深,慶功宴結束後,慕總裁抱著老婆回了家。宴席上樊歆被熱情萬丈的盛唐員工們輪番敬酒,最後醉得不省人事,趴下了。
慕春寅開了燈,把她放在臥室床上,自己坐在床邊看她。
她身上穿著抹胸晚禮服,脖上戴了串指頭大的珍珠項鏈,墨色絲緞禮服與珍珠白項鏈襯得她皮膚雪白,瑩瑩有珠玉之光。臉上的妝還沒卸,薄薄的紅唇宣告著三十歲的輕熟嫵媚,翹長如芭比的睫毛卻透出二十歲的活潑清麗,她將女人與女孩的特質混合,糅雜成一種奇異又和諧的美。
慕春寅將手撐在床頭,慢慢俯下身去,將唇印在她唇上。
方才慶功宴離場後,他將酒深的她抱回家。電梯從高高的27樓往下,他抱著軟綿綿的她,怕她冷,他脫下外套將她裹住。她窈窕纖瘦的身軀被他寬大的西裝包裹,有別樣的風情,他禁不住低頭去看她,她半靠在他懷裏,臉色酡紅,呼吸含著香醇的酒意噴在他脖頸上,仿佛輕軟的毛刷拂過皮膚,所有毛孔如被熱水衝擊,一瞬激活。那瞬間他俯身想吻她,可礙著電梯裏的下屬,他隻能作罷。
現在這個未完成的遺憾,終於能繼續實施了。對,他要認真的吻她一次。
在他眼裏,吻是愛,性是欲。對他而言,性是愛的產物,他喜歡性的親密無間,可他更想要愛,那是命運的相依與靈魂的歸宿。可她一直在閃躲,他想要,而她吝嗇如斯。
可今晚她醉了,他吻了過去,她沒法像往常一樣閃躲,也沒有給予任何回應。縱然如此,他還是吻得認真。唇齒的依戀像藤蔓纏繞,將這三十年共度的時光交纏凝固,化為永恒。
※
窗外月色靜謐,屋內的深情還在繼續,而城市的另一端,有人坐在榮光九樓,端著花茶,將那頒獎典禮“最佳女主角”的那一段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最後,他起身,將花茶換成冰水。
茶水入喉冰冷,而周身的世界更冷。
……
巧合的是,幾條街道相隔的另一處,齊氏別墅中,也有人坐在書房,將這一段翻來覆去的看,他手中還拿著一張相片,照片裏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穿著八十年代的白襯衣,笑容恬靜。
他將電視裏的人與手中照片對比數次,喃喃道:“像……眼睛,嘴巴,幾乎一模一樣……老張,你來看看……”
老張點頭,“看著是像!三爺您別急,咱今天不是弄到了樊歆的頭發嗎?DNA幾天後就出來了。”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蒼茫的夜色隨著月亮的滑落漸漸褪去,啟明星起後,一輪紅日掙脫了地平線。
當陽光透過窗簾照進這寬敞的臥房之時,樊歆醒了。她想翻個身,奈何翻不動,身旁有什麽擋住了她。
她拿手推了推阻礙物,沒推動,她睜開眼,十厘米開外的地方,慕春寅的臉近在咫尺,他已經醒了,拿手托著腦袋側身含笑看她,見她睜眼,他湊過身去吻她。
她別過臉仍被他親到了下巴,旋即他抱著她在床上一滾,不懷好意的說:“還早,我們來一次。”
見樊歆搖頭,他將臉在她肩上蹭了蹭,委屈地說:“昨晚看你睡得香我就忍了,現在醒了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嗎?”
“別。”樊歆將他推開,“你忘了,今早你要趕飛機去G市,再不起來,飛機就晚點了。”
慕春寅的熱情瞬時被澆滅,心有不甘的抱著樊歆膩了好一會才罷休。
洗漱完畢,慕春寅在家吃過早餐後出發,臨行前他抱住樊歆道:“我走了,頂多五天就回來,到時剛好一起過除夕。”
見她點頭答應,他握著她的手,低頭吻她手心。她不讓他吻唇,他就吻掌心,像一個即興的單純盟誓。
她掌心殘存著化妝時的乳液,還有洗手後塗的護手霜……女人的化妝品混合一起,沾在唇邊是苦的,嗅在鼻翼是香的,吻上心頭又是甜的。這又甜又苦,可不就是愛情嗎?
慕春寅笑著,回味著這個吻,滿意的走了。
※
慕春寅走後,樊歆的日子更加安靜。馬上過年了,她趕著置辦年貨,常在商場超市進進出出。
她跟助理大包小包拎著,卻沒注意,有輛車子跟了她幾天。
似是怕引起注意,這輛車是一輛普通的沃爾沃,隱藏在馬路上串流不停的眾車中,毫不起眼。
車後座坐著一位老者,隔著車窗向走進商場的樊歆張望。老者旁邊的下屬道:“三爺,要不要我把她請上來見一麵?您這才出院,總這麽跟著,我怕您身體吃不消。”
齊三搖頭,仍是注視著商場口。須臾老張想起什麽,“哦,我想起來了,樊小姐曾經有段視頻,說是要找什麽人。”他拿出手機,搜到多年前的那段電視訪談。
視頻裏,那會還一頭烏黑長發的她對著鏡頭拿出一塊碧璽說:“打擾大家幾分鍾,我想借此機會找一個人……這塊碧璽二十八年前購於上海田子坊,是一個男人送給妻子的新婚禮物,底座刻了八個字……”
……
齊三爺盯著屏幕上碧璽,嘴唇顫了顫,“是她!不用等DNA,不會有錯!”
而與此同時,老張接到一個電話,他臉上浮起喜色,“三爺,DNA出來了,是的,是小姐!咱現在下車,跟小姐相認?”
許是這驚喜太過突然,齊三爺靠在後座上閉了會眼,須臾他情緒緩下來,搖頭,“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老張想了想,道:“你擔心五爺跟六爺?”
齊三幽深的眸光一變,卻是默認了,“我病了幾年,老五老六為爭九重鬧得不可開交,一個個都盼著我死了好瓜分九重,眼下我後繼有人,他們的美夢豈不是要碎?我擔心他們狗急跳牆對我閨女不利,所以等我先收拾了爛攤子再說。”
老張頷首,“三爺言之有理。”
齊三又低頭看看手中視頻,換了個話題,“咦,瞧這視頻裏我閨女跟溫家小子挺好的呀,怎麽現在嫁到了盛唐?”
老張道:“據說是當年溫雅作梗,小姐跟溫淺被迫分手……不過據反饋的情況來看,溫淺對小姐還有意思。畢竟兩人交往了兩三年,而且小姐追求了溫淺十幾年。”
“十幾年?”齊三微怔,“這孩子臉皮,哦不,性格真是隨了我,當年我追阿英也追求了七八年。”又道:“我對溫淺這小子印象很深,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安安靜靜坐那彈琴,臉上一點野心都沒有,所有人說他一心追求藝術,淡泊名利,我卻在他眼裏看出了不一樣的東西,當時我斷定,他絕非池中物……現在果然不得了,好!配我齊某人的女兒,剛好!”
老張為難道:“三爺,小姐嫁人了呀,還是盛唐總裁……”
沉穩端坐的齊三爺突然露出黑社會狂野的一麵,右手往車座一拍,掀眉毛瞪眼:“哼,我這嶽丈泰山都沒同意,這廝就把我閨女拐跑了!”
“您不滿意那慕總?”
“也不是不滿意。”齊三消了消火,慢慢坐回去,“照理說,慕家把我閨女養大,養育之恩我定是要重謝的……但要我把閨女的一輩子放心給他,我這心裏……這麽說吧,慕家小子的能力我心知肚明,隻是這家夥從前就愛泡風月場,女人換了一遝又一遝,之前那誰,哦,蘇越不就在他那吃了虧嘛……我擔心他在外麵玩慣了,收不住心,那我閨女以後就得受委屈了。”
“不行,我得試試他……”齊三摸著絡腮胡,若有所思,“他要是沒通過,那就對不住了。”
“要是過了呢?”
“過了?我就這一個閨女,現在才相認,恨不得把所有都補償她……這慕家小子要是過了,我就拿整個九重做嫁妝!”
☆、第139章 Chapter139 考驗
除夕夜前一天,慕春寅還沒有回,樊歆已張羅著除夕夜的團圓飯了。想起慕春寅曾鬧騰著要吃粵式香腸,樊歆便去超市購買。
過年了,街道上喜氣洋洋,樊歆穿著羽絨服戴著帽子係著圍巾,包得像個粽子,沒人認出她。
采購結束後,她去地下車庫取車,卻見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正抱著一遝宣傳單挨個往車門塞,見了她,女孩怯怯地說:“姐姐,你也拿兩張吧。”
見樊歆搖頭,女孩急道:“姐姐,我是做兼職的學生,一天也就幾十塊錢,必須把這麽多傳單發完,你就幫幫忙。”
瞅著她可憐兮兮的眼神,樊歆便拿了一張。可在手觸到廣告頁時,她頓時覺得不妙,廣告單上似塗了一層液體,接著她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頭暈了暈,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後眼前世界一黑。
※
半小時後,某陰暗的雜亂倉庫裏,失去意識的女子雙手被綁,躺在冰冷的地上,幾個人舉著DV,對著她不住拍攝著什麽,還有個滿背紋身的男人對地上昏迷的女人凶狠地比著刀。
這奇怪的拍攝結束後,旁邊等候已久的老者招呼左右,拿毯子將地上的女子蓋好,“把她扶到車上,暖氣開好,別凍著了……”看著幾個三大五粗的男人們,又罵道:“給我當心點!笨手笨腳!別把她磕著了!”
一群人小心翼翼將女子扶出去後,老張走了過來,見左右人少,不解地問:“三爺,咱為什麽要錄視頻?就把小姐放這,讓慕春寅親眼看看,不是更有震懾力嗎?”
齊三高深一笑,“把人質的情況與準確位置放在對手可以了解的地方,不亞於給對方應對之法。而放在對手看不見顧不著的地兒,他毫無頭緒無計可施,才能陣腳大亂,逼出本性啊。”
老張豎起大拇指,身邊另一個下手問:“那您幹嗎拍視頻,直接在房裏軍事演習不就好了。”
“呸!你們沒有閨女的不知道心疼!這麽冷的天,老子一直把閨女放在地上不冷啊!凍著怎麽辦?拍段視頻就夠了!隻要演得像,還怕蒙不了人?”
老張忍俊不禁地笑:“是演得真像!視頻裏阿力那刀,我看了都害怕!”
齊三冷哼一笑,“不像怎麽唬那小子!”又道:“等下他來了,通過了考驗人就還她,沒通過,哼哼……閨女我就帶走了,另找好女婿!”
“是!”
“得了,給慕小子打電話!”
※
半小時後,提前結束出差,準備回家給老婆一個驚喜的頭條帝剛抵達機場,兜裏手機響了。
慕春寅接了電話,那邊略顯倨傲,“慕總嗎?我們三爺有點事想跟你麵聊。”
慕春寅輕哼,“找我的秘書約時間。”語氣重了重,加上四個字,“不論是誰。”
那邊一笑,道:“點開你的手機,給你看樣東西。”
手機屏幕亮起,慕春寅視線一霎凝住,“你們在哪?”
※
這是一間位於郊區廢棄的倉庫,老舊的平房掩映在夜色中,連著周圍的荒草,一股塵埃之氣隨風而來。
一輛超跑追星趕月般駛過來,頎長的身影跨步而出。倉庫外把守的幾個壯漢,為首的黑衣男人陰狠一笑,謹慎地向來人周圍打量片刻,道:“慕總很守信用嘛,果然是一個人來的。”話落手一擺,向隨從下了個指令。
九重小弟們一擁而上將慕春寅團團圍住,慕春寅卻眉頭不皺,隻向倉庫內打量,“我媳婦呢?”
黑衣男人道:“慕總稍安勿躁,隻要答應我們幾個條件,就可以見到尊夫人了。”
慕春寅冷笑,“你也配跟我說話,叫你們頭出來。”
黑衣男子掏出槍,指向慕春寅的太陽穴,哢擦的扳機扣響聲在夜色裏清晰無比,“慕總,如今你獨身一人,而我有人還有槍,這槍子可不好說話。”
慕春寅不以為杵,腳下又向前邁了一步,仿佛抵在那太陽穴上的,隻是一根草。
他斜著眼瞟瞟槍支,懶洋洋道:“小兄弟,哥三歲就玩槍,手.槍步.槍衝.鋒.槍機槍特種槍,半自動槍全自動槍轉膛槍氣動槍……拿這嚇哥沒用,你有種盡管開。反正哥的人已經圍到了九重總部,哥半小時沒走出去,九重上下全體給哥陪葬。屆時你爸你媽你兒子女兒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太.祖太公……沒死的要給我死,死了掘墳鞭屍再死一次……”
他這些話仍是笑嘻嘻的,玩笑似的隨口道來,可當他目光漫不經心的落過來,卻有不動聲色睥睨之意,黑衣男子沒由來覺得自己矮了一截。他扣著扳機訥訥片刻,卻聽倉庫裏傳來一句洪亮的聲音,“行了阿光,讓慕總進來。”
還未待阿光應聲,砰地一聲大響——不是槍聲,而是慕春寅,他重重踹開了倉庫的門,大步踏進倉庫,風衣在夜色中翻騰而過,像呼嘯的旗幟,那一刻骨子裏張揚出的強大與無懼,讓那拿槍指著他腦殼的手,不由自主微顫。
倉庫門後,一盞昏暗的老式燈泡照的室內混混綽綽,一張老舊桌子,齊三爺正在慢條斯理喝茶,這位縱橫黑道三十年的大佬坐在油膩的小板凳上,不見任何不適,反而有種穩如泰山之感,他往對麵的空茶杯裏倒了一杯茶,做了個招呼的動作,“慕總,來,坐。”
慕春寅奔到了矮桌前,對著齊三道:“我的人呢?”
“這麽急幹嘛?喝杯茶。”齊三坐在矮凳上,指指桌上的茶。
“原來三爺前幾天說請我喝茶是這個意思!”慕春寅翹腿冷哼,“明人不說暗話,要什麽,你挑明說!”
“這事簡單,我那寶貝侄女向我哭訴,說慕總曾為了太太欺辱過她,我既是這孩子的伯父,自然不能讓人白欺了她,於是我將尊夫人綁了來,如果慕總肯跟我合作,我就放,不肯嘛,我就拿她出出氣!”
慕春寅道:“她人呢?你先讓我看看。”
齊三爺一攤手,“我擔心慕總耍手段,已經將人質轉移了。”他說著遞上一個平板,上麵放著一個視頻。樊歆在某幽暗房間的角落,反手被綁,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似乎是暈了過去。
慕春寅眸中一霎風起雲湧,旋即靜下來,“你以為做個假視頻就能糊弄我。”
齊三爺冷冷一笑,“假的?”他猛地衝手機一聲大喊:“阿力出來!”
一聲話落,視頻裏出來了一個打赤膊的健壯男子,滿背猙獰的青紫紋身,而他手中的刀,明晃晃地反著銀光。
齊三得意一笑,擺了擺手機,“我這平板連通監控,隨時可以指揮他們做任何事,慕總以為是假的麽?”說著又衝視頻道:“把刀架到她脖子上去!”
視頻裏的打手果然聽到了齊三的話,將刀逼向樊歆的脖子,而樊歆昏迷著猶然不覺。
慕春寅眉一挑,“你他媽敢動她試試!”
齊三爺波瀾不驚地收回視頻,“動不動她就看慕總的態度了。”
慕春寅臉色陰沉,“怎麽合作?”
齊三爺拍拍手,下屬端了個托盤來,裏頭擺了六杯水,齊三爺當著慕春寅的麵,將一包零散的白色粉末倒進其中一個杯裏,一麵攪拌一麵說:“這玩意叫氰.化鉀,服用後會產生頭痛、呼吸困難,然後抽搐昏迷,最後呼吸心跳停止,整個猝死的過程隻需十幾秒。”
他緩緩將頭抬起來,拿東西遮擋杯子,在慕春寅看不到的角度打亂,說:“這劇毒我隻放一個杯子,六個杯子慕總自己挑,六分之一的死亡概率,慕總敢不敢玩?”
慕春寅盯著六個一模一樣的杯子,掀了掀眉,“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每杯都下了毒?”
“慕總要是不信,我喝給你看。”齊三爺從容拿起一杯,一飲而盡。十幾秒後齊三爺安然無恙,他笑道:“慕總的機會隻剩下五分之一了。”
“慕總不喝也成,我也不會把你怎麽地!”齊三爺拍拍手,對著視頻道:“動手吧,湘兒這口氣總是要出的。”
說著他抬高聲音對著視頻喝到:“給她個痛快,對著脖子一抹就成!”
監控那端的赤膊男一得令,手隨即使勁,刀鋒對準了樊歆的動脈,他抬起手,腕部微翹,下一刻便要蓄力往前一送!眼瞅著即將血濺當場,一個聲音吼道:“你敢!”
齊三一拍桌子,桌椅在他的力道下震得塵埃四起,“你看我敢不敢!人在我手裏,刀在她脖子上,眨眼就能下去,難不成你能飛進視頻去救她?你現在便有天大本事也隻有兩條路可選——”
他陰冷一笑,下一刻猛地踹翻桌子,黑幫老大的氣場狂霸而出,桌子轟然的四分五裂中他吼起來。
“慕春寅!要麽你賭,要麽她死!”
☆、第140章 Chapter140 生變
十分鍾後,九重的吳老九的手機收到了指令,吳老九看完簡訊後,對身邊的老夥計一笑,“老徐,看來咱的姑爺通過了考驗。”
老徐探頭看看他手機,疑道:“咦,三爺開始不是說,通過考驗就把人送還慕總嗎?怎麽又改計劃,讓咱直接送小姐回慕家?”
“誰知道,三爺吩咐的,咱照做就行。”
……
引擎聲一響,車子平穩地載著後車座昏睡的女子,穿過茫茫黑夜,向城區駛去。
眼看慕氏宅院再過兩個路口就到,誰知經過某燈紅酒綠的商圈時,車子被一輛疾馳的法拉利當街攔住。
一個染著橘紅頭發的年輕男人從法拉利走下來,叼著一根煙,拍著吳老九的車道:“呀,巧啊,老九你去哪!”
車上吳老九的心咯噔一跳。
此番他奉命送樊歆回家,齊三再三交代,不能絕被齊五齊六知道,可誰知竟遇到了齊六的兒子,也就是這個攔車的年輕人齊鬱,人稱齊二少,就是齊湘的弟弟,是個仗著家族勢力整日廝混的紈絝公子哥。
吳老九訕訕一笑,“沒什麽,我們得三爺的命,趕著送點東西。”
“要你們倆親自送東西,那肯定是不一般的貨!給我瞧瞧,看是什麽好玩意?”齊二少不顧阻攔伸過頭往車內一探,目光頓時定住,“我操!這不是樊……”
他的話沒說完,狎昵一笑,“嘖嘖……我一直以為伯父不近女色,原來不是……”他看著樊歆在座椅上昏迷不醒,又道:“嘖嘖,下了藥吧,想不到老人家都六十了,還這麽重口味,好迷.奸這一口!”
吳老九百口莫辯,又不能將樊歆的真實身份說出來,隻能道:“二少,這事您別傳出去,我們先走了。”
“慢!”齊二少手一伸攔住,“你們走可以,把人給我留下!”
吳老九驚道:“二少這是什麽意思?”
齊二口中酒氣熏人,顯然是喝了不少,他又吸了口煙,猛地將煙噴到吳老九臉上,挑釁般道:“你別不識抬舉!我伯父既然享用完了,我這個做侄子的,難道不能跟著嚐嚐滋味?”
吳老九眸裏有不滿,往後避開了煙味,語氣有些喝止的意思,“三爺要是責罰下來就不好了!”
“少來這套!我伯父膝下無子,一貫拿我當親兒子看,就算知道,難道會舍得因為一個女人傷我們叔侄的感情?”
車內副駕駛上的老徐插嘴勸阻:“二少,這可是慕春寅的女人!”
“切!”齊二癟嘴道:“慕春寅要算賬就算伯父頭上吧,又不是我拐了她的女人!”旋即冷冷一笑,瞅著車內樊歆,眸光輕蔑又狎昵,“嗬,說什麽國際天後,不就是個婊.子嗎?都賣我伯父了,再賣我一回又如何?”
齊二一向為人暴戾又貪色,眼下又喝了不少,酒意衝上腦門什麽混賬事都敢幹。見車內兩人不合作,他手一招,竟喊了十幾個拿砍刀的小弟,直接搶人。
饒是吳老九老徐拚命阻攔也無濟於事,眼睜睜瞧著齊二領著一幫人強行打開了車,把樊歆搶走了。
一群浩浩蕩蕩的流氓走了後,吳老九焦急道:“趕緊地給三爺打電話!這狗.日的齊鬱,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老徐撥了幾遍,沒通。
吳老九一麵心急如焚地檢查車子,一麵吩咐老徐,“給慕春寅打!叫他快點來救老婆!”
須臾車內老徐撥通了電話,吳老九稍微鬆了口氣,但目光落在老徐手機屏幕時一驚,“我讓你給慕春寅打,你給溫淺打幹嘛!”
老徐表情無奈又無辜:“我沒有盛唐的電話……隻有榮光的……”
吳老九:“!!!”
※
光影昏暗,國際大廈1512房間,有人坐在寬大的席夢思旁,端詳著美人嘖嘖不絕。
床上躺著一個昏睡的女人,臉龐白皙,烏眉長睫。男人的手撫過她的臉頰,幾分狎昵幾分感歎,“嘖嘖……果然是極品!難怪盛唐跟榮光當年為了她大打出手!”
他說著一笑,眉目閃過一抹陰狠,“哼,當年我姐輸給她,現在這仇由我報回來,也不錯!”
他話落目光往下移,朦朧的光線下女人肌膚瑩白潤澤,隱隱有珠玉之光,衣領隨著一路奔波敞開了些,可見胸前丘壑起伏。男人越看越火熱,空氣仿佛都燥熱起來,扯著自己的衣服開始脫。
衣服一件件甩到地上,健碩的身體露出來,有著江湖氣息的粗魯與彪悍,男人慢慢俯身看向伸手撫過女人的肩,粗糲的指尖在女人身上摩挲不停。
他的手觸到她衣扣,正要扯開的一霎,房外忽然傳來劈啪聲,似乎有人跟守門的小弟打作一團,齊二扭頭正要查看,房門砰地被人一腳踹開,來人清冷的麵容有按捺不住的滔天怒火,拳頭已狠狠跟著暴喝揮了過來,“滾開齊二!”
齊二眸光猛然一厲!
“溫淺!”
※
汽車行駛在蜿蜒的馬路上,夜色濃如墨,北風刮過車窗發出呼呼的聲響。
樊歆在顛簸中睜開眼,頭還有些暈,她捂著腦袋向左右看了看,就見自己橫躺在汽車後座,身上蓋著一件藏青色呢子大衣。
這是哪兒?誰的車?
她抵抗著還未消褪的眩暈感,慢慢撐起身,目光移到前方駕駛座時一怔,“溫先生?”
“醒了?”溫淺背對著她,沒有回頭,隔著駕駛座隻看到他的後腦,看起來一切如常,他說:“旁邊有水,不舒服就喝點。”
樊歆扭頭,果然有瓶水,粉紅色愛心花紋的保溫杯,是她曾用過的杯子,隔了這麽多年,居然還在他車上。
她看著杯子緩了會,疑問一霎湧上心頭,從前的冷言冷語也顧不得了,“溫先生,我怎麽在你車上?我明明……在車庫啊?”
溫淺握著方向盤沒答,不知是在思索著如何回答,還是為了強穩住自己專心開車。樊歆等了半天沒等到結果,將腦袋伸了過去,催道:“這到底怎麽回事?你……”話到一半猛地頓住,“你怎麽一身都是傷!”
溫淺目視前方,淡然道:“滑了一跤而已。”
“不可能!”樊歆打量著他,他嘴角與臉頰淤青,胳膊肩上都是傷……樊歆倏然一個神台清明,想起此前一幕——昏暗的光線中,迷糊中她曾睜眼一次,就見十幾個人在狹窄的房間裏對毆,其中有個麵孔她再熟悉不過,她急得想出聲製止,想上去幫忙,可身體根本動彈不了……
想到這樊歆臉猛地變了色,“是九重對不對?你們怎麽打了起來?他們是不是傷了你?”
見溫淺不答話,樊歆拍打著車窗,“停車!說清楚!不然我就跳車!”
車子“嗤”一聲停下,樊歆推門衝入副駕駛,她打量著溫淺的傷,被他白襯衣上的血跡斑斑嚇到,“趕緊去醫院!”
溫淺拒絕,“不用。”
他口吻清淡,固執卻顯而易見。他素來高傲,讓他渾身是傷狼狽不堪去醫院,怎麽可能,大概是怕樊歆擔心,他風輕雲淡道:“皮外小傷而已,前麵快到清河別墅了,我去擦點藥就好。”
然而還沒到清河別墅,溫淺體力不支的狀況便愈發明顯,樊歆打開車廂內的光仔細打量溫淺,這才發現根本不是所謂的“皮外小傷”,胳膊肩膀上的衣服滲透了一大片,血還在洶洶繼續蔓延,她急道:“不行,你停,手不能再亂動了,得趕緊去醫院。”
安全第一,她再顧不得溫淺意見,徑直撥打了120。
通知救護車後她扭頭看了看溫淺,他沒有再勉強駕駛,將車停在了路邊。等待救護車的時間樊歆不願浪費,瞅瞅清河別墅就在前麵,利落地問:“你家還有醫藥箱嗎?我先給你緊急包紮下!”
溫淺注視百米外的別墅群,似是想了遙遠的過去,麵色有些恍惚,須臾他回過神來,說:“當時是你收的,你自己進屋拿。”
樊歆沒時間磨嘰,推開車門一路小跑,奔到別墅門口才意識她沒有鑰匙——當年離開時她什麽都沒拿。
門沒有鑰匙,也可以用密碼開啟,她瞎貓抓死耗子,照老習慣隨便輸了幾個數,沒想到門竟然開了。
她微愕——這串數字曾是他與她的戀愛紀念日,這麽多年了,他還沒改。
進了門,漆黑一片的院子顯示屋內並沒有人。樊歆快步走著,看著過去熟悉的院落,喉中倏然一堵,這套房子是世上最讓她甜蜜亦最痛苦的地方,她曾在這笑著憧憬過未來所有的幸福,亦在這裏守過清冷的月光,痛哭著斬斷所有憧憬……然而,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時間緊急,容不得前塵往事的感歎,她衝進屋拿了醫藥箱。
幾分鍾後,她回到車內給溫淺麻利的包紮止血。這些年她東奔西走,受過不少傷,基礎的傷口處理對她來說不在話下。當然,包紮時她將雙方距離拉得很開,避免肢體接觸。
他一直沒說話,多數都是歪靠在座椅上,狀態有些虛弱,但那雙眸光投在她身上仍深邃的像一片海。車廂裏安靜到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見,樊歆覺得尷尬,也怕他傷口痛,便轉移話題,“溫先生,你屋裏的照片該處理了,再放著挺不妥的。”
——方才她進屋拿藥,一進去便撞見客廳裏掛著的婚紗照,是他們過去拍的,碧波蕩漾的湖麵,風吹起她雪白的婚紗,他半跪在地上,虔誠親吻她戴著婚戒的手。
溫淺的回答輕得像自語,“不丟。”輕輕的聲音滿是固執。
樊歆抿了抿唇,“不丟留著幹嘛,又沒什麽意義。”
溫淺沒有答話,須臾轉了個話題,“他……對你好嗎?”
樊歆微怔後點頭,“挺好的。”頓了頓,她有些感歎:“如果一早就這樣,也不會有中間那麽多是是非非了。”
她這是實話。如今的慕春寅一改過去的暴戾無常,對她溫柔體貼,百依百順。如果那些年他也是這般,即便她對他沒有愛情,照她心軟又重情性子,指不定就在某天稀裏嘩啦的感動中嫁了,也不會再跟溫淺有那些是是非非肝腸寸斷。
他聽完沒再說話,隻是閉上眼,歪歪地靠在方向盤上。
樊歆繼續包紮,上完胳膊後她猛地一驚,這才發現溫淺後腦上的傷遠超胳膊,之前頭發遮著她沒看到,現在鮮血順著發絲染紅了衣領,而溫淺似乎是再撐不住了,呼吸有些急促,人軟綿綿靠著方向盤往下滑,樊歆嚇得扶住他:“溫先生……救護車馬上就到,你再撐會!”
溫淺歪到了車窗上,頭枕著胳膊,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似乎在忍著劇痛,“別擔心……我早就交代好了……出了意外……我的一切就是你的……”
樊歆喉頭一窒,一霎心潮起伏,卻不知道說什麽。
而靠在方向盤的溫淺終於抬起頭來,樊歆這才發現他臉色蒼白,整個人狀態虛弱到極點,他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也不知道是怎樣忍著這一路劇痛將她從虎口中救出來的。
樊歆心中焦灼難耐,唯恐他出事,止住他的話:“溫淺你別亂想,不會有事的!”
這短短“溫淺”兩字,再不是從前生疏的“溫先生”或者“溫董”,溫淺一路強行隱忍的情緒終是爆發,他凝視著樊歆,眸裏滿是歉疚與苦痛,“歆歆,過去……對不起……”
樊歆搖頭,“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也有你的苦。”
“可我怪我自己……”他說著低笑起來,滿目蒼涼,頭慢慢向她湊過去,在她耳畔用盡力氣道:“那首歌我寫好了……想親自彈給你,可惜……”
他的話像斷了的弦,就此失了聲,而他的眼睛閉上,身體沿著座椅軟了下去。樊歆三魂六魄嚇得少了一半,此時耳畔傳來救護車的鳴聲,樊歆揮手大喊:“醫生!這裏!”
她跌跌撞撞衝出去,將護士醫生統統引了過來,醫生將溫淺抬到了擔架上,樊歆跟著擔架一起走出去。
昏暗的夜色裏隻有救護車的燈在閃爍,紅紅綠綠的光影像人焦躁淩亂的心。樊歆小跑著跟上救護車,下一刻腳步猛地頓住。
救護車不遠處立著一人,臉色蒼白如紙,正定定的將她瞧著。
“你怎麽回了?”她愣了兩秒走上前去,見來人臉色太差,她指著救護車解釋道:“你別瞎想,他為了救我受傷,我就叫了救護車……所以……”
慕春寅打斷她的話,“所以,在你心裏,他的命比我重要。”
樊歆斷然搖頭,“不是的。”
慕春寅紋絲不動盯著她,看似什麽表情也沒有,又似乎要在她身上灼個洞。須臾他短促一笑,麵上浮起刻骨的情緒,震怒、絕望、悲哀,交織成眸裏滔天的浪潮。末了他一轉身回了車,轟一聲引擎響,車子衝進茫茫黑夜,再也不見。
☆、第141章 Chapter141 離婚
樊歆跟著急救車去了醫院,一番急救後溫淺脫離了危險。待醫生將溫淺送入病房後,樊歆對一旁阿宋道:“你好好照顧他,我回去了。”
阿宋道:“您不等溫先生醒嗎?”
樊歆搖頭,“醫院裏這麽多人守著,我就不幫倒忙了。”
“可是他一定很想睜開眼就看到你。”
樊歆默了默,沒說話。
阿宋躊躇著,攔住了樊歆,“我知道您還在為過去的事難過……溫先生是有錯,但這些年他也從未好受過。你換個角度想,即便他在認為你是傷害他唯一親人的情況下,他也沒想過要報複,還在想辦法要保護你。”
見樊歆露出愕然的表情,阿宋點頭,“是的,當年的事鬧得這麽大,視頻鐵證如山,而你沒有任何證人證詞,警方是有權將你列為嫌疑人的,再加上元老們的施壓,也許這個罪就真定下來了。但溫先生護你,一直在周旋,所以警方沒有介入這件事……也正是因為這事,溫先生徹底與元老們撕破臉皮,雙方你死我活。雖然最終溫先生將他們都解決了,但付出的代價是你難以想象的。”
“這些年你在外東奔西跑,吃了很多苦,可是他的痛苦也不少於您。人在矛盾中愛著一個人最是痛苦,可能在他心裏,他從沒想過要跟你分手,他隻是太痛苦了,需要時間去消化……不然你的每一樣東西他不會都留著,也不會常悄悄去看你……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尼泊爾的事,那年安東拉你做慈善,路過尼泊爾山脈發生雪崩,你的車被雪壓住了,跟助理凍暈在裏麵……”
樊歆一怔,“你怎麽知道這事?”
“因為救你回來的人根本不是搜救隊,是溫先生……那麽冷的天,他把厚外套脫在你身上,隻留了一件襯衣,路被雪堵死了,救援力量進不來,他穿著薄單衣,在狂風暴雪裏,一步步背著你走出山脈……到救援地時他整個人幾乎都凍僵了,在醫院躺了好些天才緩過來……”
樊歆久久沉默,阿宋道:“你不信問問安東……剛才的話,我沒有一個字說謊……”他說著掏出一樣東西,“這是溫先生的皮夾。”
他打開來,皮夾裏夾著一張照片,是兩人過去拍婚紗照時拍的一張單人照,溫淺最中意這張,過去他拿來做了筆記本主屏,卻沒料到還洗了一張卡包照放皮夾。照片應該是被人時常拿出來看,即便是加塑的邊角,都磨損了。
樊歆看著照片上的自己,嘴唇顫了顫。阿宋說:“您留下吧,溫先生睜眼時要看見您,這些年的苦也值了。”
走廊上一時極靜,聽得樊歆苦苦一笑,“我真心謝謝他救了我,可如今的我,能用什麽身份留下呢?”
阿宋露出失望之意,最後也不好在說什麽,目送樊歆一步步下了樓梯。
……
到家快兩點,主臥的燈亮著,樊歆走了進去,立刻被眼前一幕驚住。
主臥裏一片狼藉,茶幾,矮凳,電視機,立櫃……除了床以外,幾乎所有家當都被砸了個稀爛。聽到她的腳步,坐在狼藉之中的慕春寅一聲吼:“滾!”
樊歆沒走,她看著他的足掌,“你腳怎麽出血了?”
他光著腳坐在地上,應該是被玻璃渣割的。她急得要查看,猛地一個東西被砸到地上,卻是一個台燈。慕春寅的怒吼再次響起,“誰要你的假惺惺!滾!”
琉璃盞的複古台燈在地毯上摔得粉碎,樊歆喝道:“慕春寅!你又老毛病犯了是不是?你就不能聽我好好解釋?”
“到底是誰有毛病?”這句話仿似點爆了火藥桶,慕春寅猛地起身,將樊歆往沙發上一壓,臉色極度駭人。
他緊盯著她,像壓抑著滔天怒火,“樊歆,這麽些年,你看著我為你瘋,看著我為你狂,卻永遠無動於衷……到現在,你甚至不顧我的死活,去跟老情人私會!”
他眸裏滿是痛苦與絕望,幾乎嘶吼一般:“樊歆!你有沒有心?有沒有!!”
……
當這廂樊歆為這句話睜大眼時,相隔半城的齊家大院內,怒吼快衝破了房間。
“混賬!老子給他一個笑臉,他就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齊三將桌上擺件摔到地上,“老子今天沒扒他的皮,算他命大!”
怒吼聲震得窗戶上的玻璃都在顫,底下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唯有老張端了杯茶過來,勸道:“三爺,您就別氣了,二少爺的性格您還不知道,一喝酒就犯渾!剛才您拿鞭子好抽了二少一頓,沒剝他的皮也夠他受的了!”
見齊三仍是一臉怒容,老張又搬出了樊歆,“您消消氣,萬一血壓一高那可不得了,現在找到了小姐,您可不能再出什麽事。”
齊三爺連喝了幾口茶才平複氣息,他靠在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後轉了個話題,“今兒這溫淺倒是超出了我的意料,原先以為他為了溫雅拋棄我閨女,多少有些薄情,現在看他不顧安危來救我閨女,倒是個情種。”
“情種可不止這一個。”老張忍俊不禁,想起幾個小時之前的一幕——那會盛唐總裁喝了那杯有五分之一概率致死的毒酒,凜然赴死……不想過了半天安然無恙,以為是自己運氣好,叉著腰嘚瑟大笑,“老不死的!把人還我。”
齊老爺子的臉僵在那……原本他是正要還女兒的,順便還要將自己與樊歆的關係知會女婿一聲,但一聽“老不死”三個字立刻炸了毛!立刻堵了一句讓對方也炸毛的話:“我早把人給溫淺了!你配不上她!”
慕總裁氣的差點跳到桌上……
想到這老張笑道:“被您玩了一把,這慕總臉都綠了,如果他知道那水根本沒毒,估計要吐血。”
齊三爺擺出解氣的模樣,“不玩他玩誰?敢喊我老不死!他爹當年都不敢!再狂信不信我讓女兒立馬改嫁!”
老張笑。
齊三爺喝了口茶,瞥他一眼,“笑什麽,我是覺得溫淺這後生挺好,盛唐這小子雖對我閨女是真心,但脾氣太差了!要是還能選擇,我肯定要好好考慮……”
過了會老爺子叼著煙鬥笑起來,“不愧是我齊三的閨女,瞧把這圈裏最好的種公給迷得!”
正笑著,有人敲門進了房,躬身對齊三道:“三爺,五爺六爺來了,說是二少爺的事要給您負荊請罪!”
“都來了?”齊三甩開煙鬥,麵色漸漸凝重,“單老六是為了兒子……可老五怎麽也來了?”
老張朝窗外瞅了片刻,眸裏浮起疑惑:“不僅五爺,八虎黑鬼他們都來了!咦,前段日子他們不是才聯手鬧事,被您下調到了內蒙嗎?”
窗外微弱的光線裏腳步雜亂,顯示來人不少,搖搖綽綽的人影變幻,氣氛一瞬緊張,竟盈起風雨欲來的肅殺。老張警惕道:“這事不對……二少爺的事沒準是個幌子!我懷疑他們的計劃有變,狗急跳牆!”
齊三眸光漸漸凝結,有備戰前的冷意,旋即他笑起來,麵色鎮定如初,眼底浮起厲色,“來就來,老子這一生刀口舔血怕過什麽!嗬,就算魚死網破,我也早把所有的都轉給了我閨女……九重,他們半毛錢都拿不到!”
他說著揮揮手,“你先下去,喊阿力進來,萬一今晚有什麽變故,你照我們之前的計劃行事。”
老張想起那個決絕的計劃,有些忐忑,“三爺……”
“快去!”齊三將一個匣子塞他手上,“記得,一切以小姐為重。”
“是。”老張頷首,轉身帶著匣子離去。
走出房間的一霎,他下意識回看了一眼,齊三幽深的房間隱在夜色裏,交織著院內無數雙蠢蠢欲動與高度戒備的眼睛,氣壓低到駭人,像狂風暴雨來臨前的海麵。
老張壓抑著心中的不安,自語道:“但願今晚不要出什麽事。”
他話落離去了,萬萬沒想到,事情的激烈遠超他的想象。
※
時間在夜色中一點一滴流走,翌日清晨樊歆坐在庭院裏,看著院裏的花出神。
桌上報紙刊登著昨天深夜九重的變故,她沒心情看,想著昨晚的事。
昨晚她徹夜沒睡,慕春寅完全不聽她解釋,甩下那句話就走了。
樊歆以為他隻是置氣而已,像過去一樣,生幾天悶氣就回家。可她沒想到,慕春寅這一去,就是四個月。
而四個月後他的首度回到家門,不是因為想通,而是另一件猝不及防的大事——許雅珍醒了!
樊歆聽到這消息喜極而泣,她推掉所有工作,去S市療養院將許雅珍接到了Y市,母女相見涕淚交加。
回Y市的當晚,許雅珍想著從前的事感歎萬千,跟兩人聊到深夜,最後她拉著樊歆的手說:“好孩子,當年把你抱回慕家,我就想著要把你變成世上最可愛的女孩,長大嫁給我兒子,陪他一生,如今還真心想事成!”
樊歆笑得勉強,那邊慕春寅扭過頭去,麵無表情。
……
樊歆以為許雅珍的醒來會讓夫妻關係緩和一些,然而並沒有。
這個夜晚,當許雅珍睡去以後,慕春寅凝視著樊歆的眼睛,說:“我不想跟你過了。”
清楚明朗的一句話,樊歆卻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你是認真的?”
慕春寅自嘲一笑,“這些年你不是一直想散夥嗎?那麽愛舊情人,我就成全你。”
樊歆一怔。
平心而論,當初結婚她的確是負氣之舉,她也曾一度適應不了慕春寅,甚至兩人親密她會有不適之感,可經過兩年多的磨合,她的心態逐漸改變,她慢慢接受彼此婚姻的事實,她甚至計劃今年生大寶,因為她知道他想要小孩。
可是,她的丈夫現在這麽鄭重其事的跟她說散夥。
樊歆慢慢笑了,為了慕春寅最後的一句話,她抬頭看他,隼利的目光中透著諷意,聲音無比清晰,“所以在你眼裏,是我樊歆不忠不貞,婚後還跟老情人藕斷絲連?”
慕春寅冷笑打斷,“別再提這些齷齪,今天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慕春寅未必非你不可,你有你的老情人,我也能找到我的真心愛人。沒錯,前些天你看到的報道都是真的,我在外麵有人了,這次是認真的,我已經向她求了婚。”
樊歆杯中的水差點漾了出去,她靜靜看他,“你再說一遍。”
慕春寅閉上眼,靠在了沙發上,似乎極度疲憊,須臾他輕聲說:“這麽多年我一直追著你的腳步,我累了,不想再愛了,我想找個愛我的女人,好好過日子。”
停頓了三秒,他一字一頓說:“我們離婚吧。”
☆、第142章 Chapter142 悔悟
初夏時節,清晨的雨有些涼意,樊歆坐在街頭西點店。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淋到玻璃窗上,街道上人來人往,被雨痕模糊成一團團移動的彩色,像蒙了霧的油畫。
“喂,樊歆,跟你說話呢!”莫婉婉推了發呆的樊歆一把。
樊歆回過神,“你剛才說什麽?”
“姐在跟你講九重驚心動魄的內亂啊!這隔三差五的頭條你居然沒留意!從年初到現在,齊家幾兄弟為了爭實權快打破頭!之前九重是齊三掌權,中間他病了幾年,齊五跟齊六就都想取而代之,年前齊三的病好了些,大概是察出兄弟們對他虎視眈眈,齊三就逐步將外放的權力收回來,齊五齊六當然不肯,意圖造反卻被齊三鎮壓,原以為這事就以齊三的勝利為結局,沒想到兩月前,也就是過了年後不久,情況陡然峰回路轉,齊三病情再次複發,又進了醫院……”
莫婉婉喝了口果汁潤喉,繼續道:“這病發的突然又蹊蹺,圈裏猜測說齊三不是發病,而是被那狗急跳牆的兩兄弟下手了!”
見樊歆又開始出神,她推推她:“你到底咋回事啊,丟了魂似的。”
樊歆抿著果汁輕笑,“前幾天夜裏慕春寅回家了,跟我說,他認識了一個叫曾心雨的女孩,要跟我離婚。”
“不可能,要是隨便一個女人就能把他勾跑,那他就不是慕春寅。”
“可我今早問了赫祈,赫祈承認確有其事,兩人好了有一段時間了,隻是怕我難過,赫祈一直瞞著。”
樊歆低頭攪動杯中的果汁,想起早上跟赫祈的對話。
赫祈給她看了曾心雨的照片,是個大學生,墨發齊腰,素淨如清水芙蓉,也是舞蹈係的。
赫祈說:“樊歆,這個曾心雨跟之前的女人不一樣,春春從沒這樣對一個人上過心,不僅送了戒指,還拍了婚紗照……”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真心的。”
赫祈忖度著:“心也許不是真的,但態度是真的。”
赫祈還給她看了慕春寅跟曾心雨的婚紗照。照片上,希臘蔚藍的海麵一望無垠,曾心雨穿著拖地婚紗,環著慕春寅的腰,麵上洋溢著甜蜜與幸福,而慕春寅也凝視著她,那眼裏滿滿的溫柔與愛意,無法度量。
三十餘年相處,她知道,慕春寅這一刻的感受是真切的。
……
夜裏六點半,慕家別墅內燈火已亮,樊歆結束與莫婉婉的聚會,回家陪著許雅珍吃晚飯。
像前幾天一樣,慕春寅沒回,就婆媳兩人對著吃。樊歆一直沉默不語,許雅珍停下筷子問:“慕心,怎麽又沒有胃口,你最近憔悴不少。”
樊歆訕訕一笑,“沒事,工作有點累而已。”這陣子眼看許雅珍身體狀況越來越穩定,樊歆恢複了一些工作量,偶爾會跑通告接商演。
許雅珍一語中的,“你不是工作累,是心累。”
樊歆一怔,最後低下頭去,盯著桌上英倫風的千鳥格桌布沉默。
“慕心,阿寅已經把你們的事跟我說了。雖然你不是我親生的,但這些年你跟阿寅在我心裏同樣重要。你有任何感受都可以跟我講,媽媽會理解你,媽媽希望你開心幸福。”
許雅珍凝視著樊歆,眼裏的疼愛無法遮掩,“慕心,你告訴媽媽,嫁給阿寅,你快樂嗎?”
這問題讓樊歆愣住。
毫無疑問,是快樂過的,但太稀少,不論在這段婚姻之前,還是這段婚姻之中,他們之間的矛盾永遠是信任,他從不相信她,永遠都在懷疑她,那些不信任的累積,將這段婚姻傷得千瘡百孔。
見她不答話,許雅珍問:“如果回到過去,你還會嫁給他嗎?”
樊歆抬起頭看著窗外,雨還在下,庭院外的喬木在風中簌簌而落,初夏的涼意順著窗子縫隙竄進人的心裏。
許久,她搖了搖頭。那一刻眼神的悲涼,像窗外墜落便無法挽回的樹葉。許雅珍將這一幕收進眼底,輕歎一口氣。
……
飯後樊歆去了書房看劇本。屋外雨還在不眠不休的落,慕氏別墅的大門打開,一個人影撐著雨傘走了出去。
來人去了盛唐,在一群人恭敬殷勤的目光中,推開總裁辦的門。辦公桌後慕春寅微怔,起身道:“媽,你怎麽來了?”
許雅珍向兒子一笑,“我來看看公司現在的樣子,順便也找你聊聊慕心的事。”她坐到沙發上,開門見山問:“你真想好了,要離婚?”
慕春寅點頭。
許雅珍將頭靠在沙發上閉了會眼,說:“你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我就尊重你的選擇。但有些話,我還是要替慕心講的。”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十幾年前那個雨夜,慕心說雨太大,讓我們不要去頒獎儀式,但你爸爸非要去,而此前車子的刹車就有了故障,你爸粗心忘了修,開到那架垮塌的橋麵前我們看到了危險,你爸爸想停車,可車根本停不住,跟著斷橋衝進了湖裏……”
慕春寅的眸子不敢置信的睜大。
“你別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許雅珍說:“所以你一直都冤枉了慕心……今天下午我了打電話給莫小姐,詳細問了這些年你們的事。莫小姐告訴我,出事後很多年你對她不好,打、罵、囚禁、甚至拿刀劃破她的臉,而她永遠都在承受。”
慕春寅的沉默不安又沉重。許雅珍的聲音還在繼續,“阿寅,你一直怪慕心愛溫淺而不愛你。你有沒有想過,是你自己扼殺了她的愛。在她十六七歲,情竇初開很可能會愛上你的年紀,你對她卻隻有傷害。沒有女人會愛上傷害自己的人。”
慕春寅不說話,臉色越來越白。他點了一支煙,指尖莫名顫了幾下,火沒點著。
許雅珍道:“莫小姐說那段時間你折磨慕心,讓她患上了重度憂鬱症,甚至想要自殺,直到後來遇到了溫淺,慕心被他的琴聲治愈,這才漸漸恢複對生活的向往……所以她喜歡上他,完全是把他當做了絕望中的光……”
許雅珍看向慕春寅,“愛本身沒有錯,你要真計較,也隻能怪自己。你如果當年對她溫柔以待,她不一定會愛上那一個人。”
慕春寅嘴唇顫抖,許久,吐出低低的話:“是我的錯……”
“阿寅。”許雅珍走到慕春寅身邊,將手放到他肩上,是個撫慰的意思,“媽媽跟你說了這麽多,是希望打開你的心結,你不要再追究誰對誰錯,也不要再耿耿於懷她曾愛過誰。既然在一起,就好好待她,愛一個人是要她快樂幸福,如果給不了,好聚好散也是一種尊重。”
……
夜漸漸深了,許雅珍走後很久,總裁辦的慕春寅仍然未出來。
淩晨一點,二世祖推開了總裁辦的門,屋內黑漆漆一片,他嘀咕著:“文件在哪?死春春又讓爺加班!半夜還要給他審文件……”
嘀咕到一半,周珅猛地一蹦,“誰!”再定睛一看,就見沒開燈的房間角落,有人坐在黑暗中,一言不發。
周珅開了燈,光線盈滿房間時一愣,“春春你幹嘛!大半夜不回家,呆在辦公室也不開燈!”
慕春寅沒有反應,雅白燈光映出辦公室外的空曠露台,慕春寅失魂落魄地坐露台冰冷的地上。周珅走過去問:“你怎麽回事?”他想了想,“是不是你媽來跟你說了什麽?你怎麽這個模樣,木偶式的。”
呆滯的慕春寅終於回過神來,壓了壓下巴,旋即就見他猛地甩了自己幾耳光,周珅忙去攔住他,“你幹嘛!”
慕春寅嗬嗬笑著,眼裏卻有蒼涼掠過,“那些年,是我錯怪了她,我那樣傷害她,簡直不可原諒……”
雖然周珅雲裏霧裏,但仍拍拍慕春寅的肩,“知錯就好,以後好好過日子,對她好點,慢慢彌補吧。”
慕春寅搖頭苦笑,“我犯的錯太多,已經不知道要怎麽彌補了……前幾天我說離婚,是覺得自己愛的太累了,無論怎麽做,她心裏還是更在乎別人,我絕望又委屈,發脾氣、置氣,隻不過是想讓她在乎我,多看我一眼……可現在,我才發現,其實不是我愛的累,而是她被我愛的累。嗬……可笑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本末倒置,我把溫淺看作是我們的第三者,但其實他們倆從頭到尾都是相愛的,真正的第三者是我……現在,我不想再做這個第三者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要放她走?”
慕春寅遙望著窗外深深的雨夜,“是,那是因為我終於明白,愛不是占有,而是讓她幸福。從前我不懂,愛她恨她,都要把她攥在手心,對她沒有信任,也沒有尊重,因為害怕失去,因為恐懼離別,所以我不停的猜忌、試探、爭執、吵鬧,到現在我才發現,那些以愛為名其實都是傷害……夠了,我不想讓她再受到傷害,再流一滴淚,她喜歡誰,就跟誰去,想過什麽樣的生活,就自由自在……我想讓她下半生每一天都開開心心……”
“春春你別發瘋了,好不容易在一起!”
“嗬,你不明白……活了三十多年,我終於徹底覺悟……我痛恨過去的自己,如果可以,我願意拿一切去贖過去的罪……”慕春寅的聲音伴隨著窗外淅瀝的雨,低沉得像是哽咽,他不住搖頭,眼裏浮起悲慟,“可是……可是……”
走廊的燈光從門縫透過來,他坐在牆角,看不清表情,幽暗中忽有水光一閃,一顆一顆濺到地上,破碎如水晶。那一刻,一貫高高在上的頭條帝像個失去一切的無助孩子,蜷在牆角失聲痛哭,“可是怎麽辦,怎麽辦!那些已經造成的傷害,我贖不回來了……是我自己親手將這份愛淩遲了!”
水光還在一顆顆破碎,這潮濕的雨夜,有巨大的壓抑彌漫開來,一如院外綠植的萎敗,雨滴的哭泣,落葉的墜毀,靈魂中似有什麽東西,即將隨著這一夜比一夜蕭瑟的雨意,走到宿命的終結。
☆、第143章 Chapter143 命運
雨夜還在繼續,牆上的鍾滴答不停,陰沉的夜色在鍾表的運轉中過去,白晝漸起。
七點半時樊歆起了床,正要疊被子,冷不丁房門被人推開,樊歆扭頭,便被眼前一幕驚了驚。
慕春寅站她麵前,頭上衣服上水漬滴答,褲腿上還有泥,眼睛更是紅得布滿血絲,仿佛一夜沒睡,冒著雨在外麵暴走似的。
樊歆正要問,慕春寅卻將一張紙放到她麵前:“我們簽協議吧。”
看到這白紙黑字時,樊歆微怔,他既然連離婚協議都擬好了,相必已考慮清楚。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認真凝視著他的眼睛,無比鄭重地問:“你考慮好了?”
慕春寅回答得無比鄭重,“是。”
樊歆點頭:“好。”
婚姻是一種契約,但不是捆綁感情的理由,他既然已做出決定,那她就尊重他。
也好,既然不能溫暖以待,就別再互相傷害。
“看著沒問題就簽吧。”慕春寅丟了一支筆過來。
樊歆掃掃協議上一排夫妻共有財產分割明細,有些驚訝——他給她的東西太多了,遠超他的一半身家,不動產之類的幾乎全給她了。她將協議推回去,“我隻要我房間裏的東西,除此之外,錢、房產、車子我都不要。”
“要不要都是你的,早就過到你名下了。”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樊歆又去看協議。慕春寅的名字已經簽了,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從前看著無甚感覺,今天卻那麽的難受。
她看了許久,最終一狠心,提筆簽下樊歆兩字。
……
簽完字後樊歆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電話告知了莫婉婉這事——雖然還沒領證,但既然協議都簽了,她也不想再尷尬地住著,收拾好東西明天去婉婉那暫住兩天。
打完電話她開始收拾行李,雜七雜八的東西收拾完後,她從壁櫃裏搬出一個大箱子,裏麵許多陳年瑣碎,什麽布娃娃,公主裙,舞蹈鞋,都曾是她心愛的寶貝,保留了許多年,雖然陳舊發黃,但她舍不得丟。
她將寶貝拿起來一樣樣端詳,拿到一個兔子玩偶時她噗嗤笑了,這兔子是個海盜形象,帶著海盜帽子,右眼蒙著霸氣外露的獨眼龍黑眼罩,可臉被畫的太醜了,嘴都是歪的——那是九歲那年慕春寅送她的生日禮物。雖然醜,當時她卻很喜歡。他一向討厭DIY,卻為了她,親手DIY一隻兔子玩偶。
笑著笑著她笑不出來了,坐在這間充滿回憶的房間裏,她想起從前跟慕春寅的諸多往事,感歎萬千。她將海盜兔子放回了箱子,可沒一會,她又鬼使神差的將兔子拿了回來,塞進了自己的行李箱。
即便不再是夫妻,可她仍跟他有許多回憶,這個……就當是留念吧。
……
這邊樊歆還在整理著行李,而城市西郊的湘菜館內,莫婉婉啃著雞翅對溫淺說:“你這頓必須請我,因為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溫淺從容喝著湯,聽她繼續往下講。
莫婉婉咬了一大口肉,“你等的人自由了。”
溫淺手中湯勺一頓,漫不經心的眼神凝住,“說具體點。”
“就在剛才,她簽了離婚協議。”
溫淺什麽也沒說,隻是連喝了幾口湯,似以這種形式抑製著內心巨大的狂喜。
“本來說今天就領離婚證的,可簽完協議都下午五點半了,民政局下了班,想明天領吧,但明天端午節,連放三天假,所以隻能等四天後再去了,然後……喂你去哪啊?飯都還沒吃完呢。”
溫淺已走到了包廂門口,“今晚有場拍賣會,聽說有幾件稀世寶貝到場。”
……
夜裏七點,拍賣會座無虛席。
八點半,Y市的頭條被刷新。
——《榮光總裁豪擲4.2億,拍下26克拉稀世藍鑽命名Star》。
九點,拍賣會結束,刷新國內珠寶拍賣新高的溫董事長在鎂光燈的閃爍下出了場。
走到會場門口,滿載而歸的溫董正要打道回府,手機卻響了起來:“溫先生嗎?我希望跟你聊聊。”
……
夜裏九點半,商業區的茶樓還在營業。幽靜的光線照著布置優雅的包廂,臨窗的女人慢條斯理舉杯,將杯中咖啡小口飲下。
她不說話,坐她對畔的男人便也不開口。彼此都安靜的喝著咖啡,也在安靜的打量對方。
許久,女人終於開口:“溫先生不必驚訝,其實我早就想見你一麵。”
她又一笑:“不,應該說這是第二麵,很久以前我就見過你。”
溫淺想了片刻,搖頭道:“慕夫人見諒,我實在不記得何時與您見過。”
“你不記得也是應該的,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會你才六七歲。那時是圈內一個聚會,各公司骨幹都有出席,女眷們把子女帶了出來,我把阿寅跟慕心也帶上了,各家孩子都在一起玩。玩到一半慕心跟我說,珍姨,有個小哥哥很厲害。我過去一看,就見打鬧的孩子裏有一個與眾不同,別人在玩,而他在安靜的拉提琴,這個孩子就是你。慕心當時還沒有學琴,就是聽到你的琴音才迷上,開始了學琴之路。那天說來也好笑,別的小孩在玩,你在拉琴,而慕心喜歡你的琴聲,就圍著你唱歌跳舞,孩子氣的亂唱亂跳。有大人跟她開玩笑,說你最喜歡這裏的哪個小朋友?慕心說,喜歡會拉琴的哥哥。大人又問,那以後當他的新娘子好不好?慕心不懂新娘子的意思,大人們解釋說,新娘子就可以永遠聽哥哥拉琴了!慕心毫不猶豫點頭,氣得旁邊的阿寅發脾氣,他說慕心找了新玩伴就不要他了,他再也不跟慕心玩了,還氣的晚上飯都沒吃!”
溫淺愕然,原來他們早就見過,隻不過那時垂髫年幼,匆匆即忘。
許雅珍感歎一聲,“慕心小時候嚷嚷著要給會拉琴的哥哥做新娘子,長大後真的就喜歡他,你說,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命運?”
溫淺垂眸,聲音溫和,卻有不可忽視的堅定:“是命運。”
這世上千千萬萬人走過他眼前,卻唯獨她走進他的心。
這隻能是命運,命裏注定的運。
“可是命運讓她嫁給了我兒子。”許雅珍的神色漸漸落寞:“我本來很高興,從小我就刻意培養慕心,教她善良、勇敢、堅強、勤奮、寬容……我想讓她成為世上最可愛的姑娘,來配我的兒子……他們終於結婚,我卻發現她不開心。我很難過,非常難過。”
溫淺看著杯中花茶,微抿的薄唇透著凝重。
“如今倆孩子協議離婚,我雖舍不得,但我尊重他們的選擇。”許雅珍收斂起眸裏的黯然,看看窗外的天,“天不早了,我也就不再閑聊,溫先生,我直接說今天來的目的。”
“慕夫人請講。”
“下麵我的這些話,不再是以阿寅的母親,而是以慕心的母親問你。”許雅珍頓了頓,無比清晰的問:“溫先生還愛不愛我的女兒?”
溫淺頷首,回答同樣清晰,“愛。”
“如果我女兒還願意給你機會,你拿什麽向我這個丈母娘保證,一生一世待她永如此時?”
溫淺搖了搖頭。
許雅珍微怔。
溫淺緩緩開口:“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慕夫人滿意,但我可以保證的是,慕夫人開任何條件,我一概接受。”
☆、第144章 Chapter144 海南
這一晚,樊歆一宿沒睡。次日天一亮她便起了床,一切收拾妥當,她拖著行李箱出了門,許雅珍跟在後麵,依依不舍地叮囑著瑣碎。
別墅門便是庭院,初夏的晨曦灑在修葺整齊的庭院中,一派溫煦。樊歆環視碩大的庭院,輕歎了一口氣。
這裏盛載著她的童年、少年、青年,有她的歡笑、眼淚、哀愁,這裏是她最重要的家,她曾以為一生都不會離開,沒想到兜兜轉轉三十年,她還是得揮手作告別式。
最後看了一眼,她進了許雅珍為她準備的車,許雅珍也坐進了車,非要親自送她,誰知車子啟動還沒片刻,許雅珍接了個電話後猛地衝司機喊道:“停!”
車子即刻停下,副駕駛的許雅珍轉過臉來,將手機在樊歆麵前晃了晃,麵有焦灼,“慕心,媽媽不能送你了,你海南的老姑婆病重,怕是不行了,媽媽得趕緊去探探。”
樊歆一霎愕然。老姑婆是許雅珍的姑姑,兒時樊歆還去過她們家,老姑婆很疼她,當年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給她。想了會,樊歆說:“我也去看看吧,她這麽大歲數,以後未必還能再見了。”
……
飛機航行兩小時抵達三亞,幾人下了車,直奔老姑婆家。
老姑婆不習慣住大城市,還是住在鄉村的老宅子裏,樊歆到的時候,老人家剛剛吃完藥睡去,可一聽腳步她睜開了眼來,看到許雅珍幾人眼都亮了,顧不得手上還打著點滴,不住招呼著:“雅珍!慕心!”
幾人拎著禮物圍到了床邊,老人家拉著許雅珍的手,又握著樊歆的手,瘦弱的臉上笑成了花。旋即她看向門口說:“阿寅過來,讓婆婆好好看看!”海南探親,作為侄孫,慕春寅也來了。
慕春寅走到床邊,老人家不住打量兩個小輩,笑道:“十幾年沒看到你們倆,可想壞婆婆了。”又佯裝生氣,“結婚都不告訴婆婆,還是你們叔看新聞才知道!”生氣過後,抓住了慕春寅的手往樊歆手背上一放,瞅著兩人眯眼笑起來,“結婚了就好……從前你媽媽把慕心抱回家,就說是自己的童養媳……現在還真心願達成!”
兩人訕訕地笑,看老人家笑得那麽開心,不好意思把離婚的事戳穿。許雅珍大概是顧及老人的情緒,也沒說破。
老姑婆還在說:“結婚好啊,你們爸爸在天上看了肯定也高興,以後你倆一定要夫妻恩愛,白頭到老,百子千孫……”
兩人靜靜聽著,慕春寅的手仍被姑婆握著放在樊歆手上,彼此的體溫互相傳遞,在這協議離婚,打算斬斷所有關係的第二天,無比尷尬。
※
因為遠親來訪,纏綿病榻已久的姑婆精神頭好了些,想起慕春寅樊歆小時候喜歡去後山玩,竟提出要去後山看看,家裏晚輩拗不過他,隻得小心翼翼將她背去了。
後山風景一如當年,登山時起了霧,飄飄渺渺的山巒浮在空氣中,看不清遠處的風景,卻有別樣的情趣,一切景色被霧氣模糊開來,像被清水暈開的山水畫,有種含蓄而朦朧的美。
知道慕春寅是攝影高手,許雅珍讓他拍了一張,樊歆瞟了照片一眼,果然,畫麵微暈,國粹水墨般的意蘊。
樊歆以為這樣的朦朧美就很詩意了,可待霧氣散去後,風景越發秀麗逼人。
這是典型的熱帶森林,層巒疊嶂,樹影婆娑。山中不時可見山泉溪流,倒映著蒼穹上的藍天,與翠色山景交相輝映。叢林裏鋪著厚厚的落葉,空氣中充滿了樹脂的清香。
密林隨處可見種類繁多的花草,斑斕的舞蝶飛鳥,時不時從草叢竄過的兔子,某棵樹上竟還發現了兩隻小鬆鼠,蹲在枝頭,懷裏不知抱著什麽東西,表弟們驚喜地推慕春寅,“哥,快拍。”
慕春寅哢擦一張,高清鏡頭將鬆鼠的模樣拍得清清楚楚,小小的爪子小小的臉,可愛極了。表弟盯著相片大笑:“表哥拍得真好!”
樊歆也將目光投過去,雖然沒說什麽,但用無聲的微笑肯定了慕春寅的技術。
……
考慮到姑婆的身體,眾人爬到半山腰便沒再爬了,找了處開闊地帶歇息。
許雅珍陪著老姑婆說話,表弟表妹們忙著玩自拍,而樊歆站在一旁看風景,登高望遠,風景如全景圖般展現在腳下,無法言喻的開闊壯闊。
某個瞬間她察覺出有道目光落在身上,扭過頭去,正巧跟幾步之外的慕春寅對撞。
她有些局促,扭過頭去繼續看風景,可沒一會想起什麽,從包裏掏出一袋牛肉幹。
將牛肉幹遞給慕春寅的一瞬,慕春寅顯然有些驚愕,樊歆抿抿唇說:“湊合著吃點吧,飛機上你就沒吃,一會還要下山呢,胃病要是犯了就不好了?”即便婚姻走到盡頭,她也不希望他有病有痛。
不知是不是考慮到周圍人都在看,慕春寅默了默,沒有拒絕。
※
下山回家後姑婆累了,許雅珍陪著她去休息,可表弟表妹們卻不肯休息,他們難得遇到城裏的大明星表哥表姐,熱情好客地非要帶兩人去玩。
最後一群人小年輕將兩人扯到了附近某個景點,說要去峽穀玩漂流!幾人包了一個竹筏,樊歆猶豫著不敢上,表弟們不容分說將她扯了上去。
漂流地帶處於山穀腹地曲折的峽穀中,水流起先比較和緩,樊歆坐在筏上,欣賞著水麵風景,眼見峽穀幽深,兩岸山峰險峻,奇石多姿,倒也有點意思。
可這意思沒幾分鍾,船陡然一個打轉,似乎被一股猛流衝向,樊歆差點後仰到了水中,待回過神來,就見船跌進了落差一米多的另一彎水道,樊歆問表弟:“水怎麽急啊!”
表弟笑嘻嘻道:“慕心姐你抓好了!這段路是勇士探險漂!河道複雜,水流落差大,玩的就是心跳!”話落一聲喊:“坐穩了!刺激要來了!”
話落“砰”一聲響,船身一拐,水花大濺,竹筏裏眾人的尖叫聲中,樊歆晃得天旋地轉,她原本就暈船,小時候還落過水,三十年來一直是畏水的性子,而今這薄薄的竹筏半浸在水裏,讓人產生隨時會翻的恐懼感,她一慌,手一左一右抓住了身邊的表弟表妹。
旋即船體又一陣劇烈搖晃,水花更大的翻騰,激起尖叫連連。這還遠遠沒結束,又有人喊:“注意啦!來了個更大的!”接著便“砰”一聲水花大響,船遇到了一個大落差的下墜,樊歆一晃,人幾乎都要顛了出去。那一霎她暈得看不清周圍,表弟表妹的手也在顛簸中鬆開,恐慌中她胡亂一抓,又抓住了一隻手,而那手的主人似乎知道她畏水,將她往身後一帶,她於暈頭轉向的恐懼中遇到了堅實的倚靠,這才安心了一些。
此後一路,水流越來越急,竹筏越來越快,就見筏子順著凶險的水道,不斷在綠色雨林、飛流瀑布、險峻絕壁中穿梭激進,跌宕起伏中一**水花四濺,樊歆眼睛被水噴撒,根本睜不開,像閉著眼玩雲霄飛車一樣,幾次覺得自己要飛了出去。
最狠的一瞬終於來臨,船一個猛地大轉彎,高空漂落,船身恨不得要翻轉了去,所有人驚慌的尖叫中,樊歆也叫了起來,更緊地往身邊人那湊,差不多貓進他臂彎才算安全。
劇烈的顛簸後,水流漸漸和緩下來,小船不再亂晃了,平穩漂向前方終點站。
到了站,表弟表妹們在刺激中嘻嘻哈哈離開,隻有樊歆還心有餘悸呆在那,臉色蒼白,腿都軟了,腦袋還躲在那個堅實的懷抱,沒從顛簸中回神。
直到表弟喊她的名字,她才暈暈乎乎抬起頭,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她拱著的那個人,正是慕春寅,大概是因為護著她,慕春寅整個後背及胳膊全部濕透,而她除開褲子和衣領上濺了一點水,其它完好無損。
※
因著樊歆受到了驚嚇,表弟表妹回去都挨了一頓罵,最後還是許雅珍從中周旋,長輩才允許他們上桌吃飯。
晚飯後幾人向姑婆告辭。天色已晚,沒有航班回去,樊歆以為要找酒店下榻,就坐上了慕春寅招來的車。
車子一路駛出市區,來到了市郊風景區,就見一派樹木蔥鬱,連綿的綠植中隱映著十幾棟錯落有致的小別墅。車子停住後,慕春寅提著女士們的行李,穿過綠植,走進了其中一套別墅。
樊歆跟著進去,裏頭是簡約風的裝修,家當類齊全嶄新,進門換鞋時,拖鞋並非普通酒店那種均碼式的鞋子,而是粉色繡花的軟墊拖鞋,尺碼竟完全符合她,樊歆道:“都說海南的別墅酒店設施好,看來是不錯,連拖鞋都這麽溫馨。”
慕春寅在那邊放行李,聞言看她一眼,“這是我的房子。”
樊歆:“……”
她低頭瞅瞅腳上鞋,想著他總愛帶各種女人度假,萬一是那些女人穿過的呢?她有些嫌棄。
身後許雅珍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說:“這鞋吊牌還在呢?”
是新的,樊歆放下心來,穿上鞋噔噔噔跑去了二樓。
來到臥室樊歆才被慕春寅的眼光所歎服。
仿佛是專門為了飽覽風景而設計的房間戶型,大臥室采用雙麵玻璃窗,雖是一個房內的兩麵窗戶,可效果截然不同。從北麵窗戶往外看,山峰秀美,層巒疊翠,無邊綠色簡直就是一個天然氧吧,隨著清風將純淨氧氣輸送而來。而南麵窗外則碧波萬頃,蔚藍的海在月光下泛著粼粼碎光,像一麵反射著銀光的巨大魔鏡。
原來這別墅是在沿海的山上造就。故而一麵是山,一麵是海,依山傍海,風景絕佳。
真是風水寶地,雖跟慕春寅做不成夫妻,但樊歆不得不承認,商場上他的確很有頭腦。
※
夜裏九點半,雖在老姑婆家吃過晚飯,但樊歆吃不慣當地飯菜,並未吃飽,當她餓得難受,前去廚房想做夜宵時,已經有人早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別墅門被敲開,穿著襯衣打著領結的侍者將源源不斷的食物送了進來。
是慕春寅點的外賣,看樣子就是大酒店的檔次。呈在桌麵上的都是頂級海鮮,配上新鮮可口的沙拉,還有樊歆喜愛的芒果冰,豐盛極了。
樊歆一麵吃一麵跟珍姨聊著未來的打算,母女間氣氛很融洽。
夜宵後她開了個椰子,她含著吸管慢慢喝椰奶,露出酒足飯飽的笑意。慕春寅坐在沙發右側,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那雙幽深的眸光極為複雜,似滿足,又似悲傷——這一切快樂漸入倒數的悲哀。
※※
翌日一家三口原本計劃返回Y市,不料出發前又接到老姑婆家裏的電話——老姑婆淩晨發病了,被緊急送院。
三人商量了一番,許雅珍去醫院留看,樊歆跟慕春寅既還有工作,就先行回Y市。
娘仨分別時,許雅珍再三交代慕春寅,“你倆就算回Y市拿證離了,慕心也是一家人,過幾天她要去國外,你還是要好好送她。”
慕春寅頷首應允,娘仨這才告別,一個向東去醫院,兩個向西去機場。
……
一小時後兩人順利抵達機場,不想一個壞消息傳來——台風即將到來,航班取消!
兩人沒法回Y市,隻能回到別墅等台風過境。
等了一個上午,到了下午情況依舊沒好,烈風不斷將陽台上的窗戶吹得劈裏啪啦,房屋周圍時不時還有樹木被吹折,獨自待在一樓的樊歆心神不寧,不住在客廳走來走去,而慕春寅自從機場回來後,就將自己關在臥室,不知道在幹什麽。
猛然“砰”地一聲大響,似乎是樓頂陽台出了事,呆坐在客廳的樊歆嚇了一跳,趕緊上樓查看。
衝到了陽台,原來是大風將樓頂晾衣架吹倒了,樊歆想將衣架拖回屋,可衣架太重,她搬著下樓梯一個重心不穩,重重就是一跤。
膝蓋狠狠磕在大理石地麵上,樊歆疼得倒吸了一口氣,正想著掙紮起來,三秒鍾後,就見一直將自己關在二樓臥室的慕春寅聞聲衝了上來,他臉上再不見這幾天的淡漠,焦灼地問:“怎麽了?”
她無奈地看向自己的腳,膝蓋上磕破了皮,其實傷口不嚴重,隻是卡在膝蓋的位置,行動不便。
慕春寅想扶她起來,但見下麵長長的樓梯,她的傷顯然經不起台階的折騰,於是他蹲下身將她背了起來,
她在他背上扭了扭,他皺眉嗬斥:“別動!這隻腳摔得還少嗎?摔成了跛子看你還怎麽跳舞?”
這句話頗有威懾力,她沒再反抗,由著他繼續背下樓。碩大的別墅,長長的別墅,蜿蜒向下的樓梯,長廊旁擺著一盆盆綠植,也不知道是什麽花,茂密的枝椏裏綴滿藍色小小的精致一朵,鑲嵌在綠葉中如一顆顆星星,空氣裏有醉人的花香。
樊歆被摔的鬱悶舒緩了些,腳上的疼也忘了,而慕春寅似乎注意到她對花有興趣,腳步放慢了些。
誰都沒說話,他背著她走在花香彌漫的長廊上,步伐沉穩而堅定,而她趴在他背上,那一刻她想起遙遠的曾經,十二歲那年,全家出去遠足,體力不支的母女倆走不動了,慕叔叔便背起了珍姨,而慕春寅雖才十二歲,卻也冒充起大人,自告奮勇背起她……此後一路男人們背,女人們便唱歌加油打氣,一家四口,真的很快樂。
一晃,二十年就這麽過了,二十年前他背她,二十年後的他還在背她,他的步伐比當年更沉穩,肩背亦寬厚了許多,小小少年成長為真正的男人,她有莫名的安心感……隻可惜,最後一次了。
她輕輕歎息,將下巴抵在了慕春寅背上。
☆、第145章 Chapter145 眷戀
到了樓下,慕春寅將樊歆放在沙發上,拿著藥棉小心翼翼給她上藥,藥入傷口,她疼的吸氣,他安撫般拍拍她手背,“很快就好!”見她仍是皺眉,他湊過去吹了幾口,麵色沉穩,眼裏卻有藏不住的溫柔。
休息了會後樊歆不再那麽疼了,開始張羅晚飯。菜洗淨切好後丟進鍋裏,“滋滋”的油花飛騰出菜香,滿屋充滿溫馨的氣息。
而慕春寅一直在身後看著她,大概是擔心她腿疼,以前從不進廚的少爺竟主動前前後後不停端盤子遞碗打下手,還真是三十年來頭一遭。
飯鍋炒菜時樊歆驀地想起方才他背她,也是他們結婚以來的第一次。她有片刻的失神,隨即她一笑,從鍋裏夾了一筷子菜給他,“嚐嚐鹹淡。”又追了一句,“味道怎麽樣?”
他慢慢咀嚼,目光仍是落在她臉上,輕輕點頭。他目光深邃的像一汪海,樊歆與他四目相對,不知該說什麽,想起這或許是最後一頓飯,心裏百感交集。
最終樊歆扭過頭去,說:“好了,去拿碗吧,準備吃飯了。”
※
晚飯的菜並沒有前晚上的海鮮大餐奢華,但也吃得豐盛,鯽魚鮮湯、清炒鮮蔬、清蒸大蝦,油炸小銀魚……魚湯鮮美醇厚,鯽魚肉質極嫩,嚐到舌尖還能品出微微的甜意,藕帶配青椒炒得爽口宜人,大蝦剝開輔以佐料,吃得人不亦樂乎,而油炸小魚是慕春寅的最愛,香油連著魚皮魚刺一並炸得金黃,外酥裏嫩,慕春寅吃了一大盆。
除了佳肴外,樊歆還開了一瓶葡萄酒,她從不主動喝酒,今兒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就當是最後一次共進晚餐的紀念。見她喝,慕春寅也給自己倒了杯,樊歆擔心他的胃,攔著不讓,慕春寅說:“隻喝一杯,死不了。”說著他指指身邊燭台,半開玩笑地道:“都吃起了燭光晚餐,不來點酒怎麽應景?”
經過這兩天的探親之旅,雖然兩人沒說什麽話,但關係比起之前緩和了許多。聽了這話樊歆笑了——什麽燭光晚餐,明明是把菜端上桌時,台風刮斷電線導致停電,才不得已點上蠟燭!
雪色蠟燭放在空著的水晶杯裏,置於飯桌中央,燭光閃爍,襯得這露台幽亮朦朧——他們將飯菜搬到了二樓露台,在這蒼穹頂部全鋼化玻璃包圍的大露台,屋外台風還在肆虐,吹的枝椏狂顫樹葉橫飛,透明玻璃內卻安逸而溫馨,胡桃木色的長型桌椅,暖色燭光照耀著桌上精致的菜肴、香甜的水果還有一束芬芳的鮮花。男與女對坐著,吃菜品酒,平和交談——水晶般的天窗簡直像一座奇妙的城堡,隔開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屋外狂風呼嘯,屋內歲月安寧。
燭火搖曳的對畔,兩人安靜吃著,這是兩人曆經半年冷戰與離婚風波後,首次心平氣和的用餐。某個瞬間樊歆抬頭,發現慕春寅竟破天荒伸手夾蔬菜,她欣慰地開口,“蔬菜其實也沒那麽難吃吧,從前你老不愛吃,以後要學著點了,不然哪來的維生素啊。”
慕春寅哦了一聲,繼續埋頭喝菜。
樊歆給他舀了一碗湯,說:“你慢點吃魚,不要卡到,以前你卡到刺喉嚨都出血了!”
慕春寅又哦了一聲,吃魚的速度果然慢了些。
接下來樊歆又絮叨地說了一些,慕春寅隻是聽,不時輕輕點頭。他難得吃飯這麽溫順,樊歆不由再次感歎,可他頭半低著,碎碎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漂亮的眉眼,她看不清他這一刻的表情。
現在的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樣,其實有些舍不得,其實這幾天看似平和的背後,心底有揮不去的難過?
兩年多婚姻,三十多年感情,這幾天才發現,原來要徹底分道揚鑣,有那麽多放心不下。
但她很快調節好自己的心態——最後一晚愁眉苦臉做什麽,來個Happy end吧。
於是她啜著紅酒,找話題聊天,“這房子做這麽好,應該不計劃賣吧,準備留到日後給自己養老嗎?”
慕春寅拿勺喝湯的手一慢,頭仍是低著,聲音也很低,“房子是給你做的。”他抿了抿嘴唇,唇畔弧度染著些澀意,“想著什麽時候你懷寶寶了,停下工作,我們就搬過來,這裏環境好。”
“是嗎?”樊歆微微笑,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其實今年年初我隻把工作排到了八月,八月以後我計劃哪也不去,就在家養身子,養好點後要孩子。”
慕春寅微怔,終於抬起頭來看向樊歆。
“看我幹嘛?我沒騙你。”樊歆又抿了一口酒,酒氣上湧,人有些暈熏,情緒反倒越發放鬆,“我原本計劃是今年一個,後年一個,最好先生個哥哥,再來一個妹妹,湊成一個好字。”
他的表情更加驚訝,她笑了笑,“隻可惜計劃不如變化快……算了,都到這地步了,再說這事也沒什麽意義,還不如談點高興的。”
慕春寅神情略顯沉重,但見她笑嘻嘻的,他便跟著轉了話題,“高興的?好,這幾天你高興嗎?”
樊歆喝著紅酒,點頭。
“為什麽?”
樊歆薄薄的唇貼在水晶酒杯上,映出模糊的唇印,“這是我們結婚兩年以來過得最和諧的幾天,你不吵不鬧也不胡亂猜忌,還對我很好,漂流你護我,腳崴了你背我,還給我塗藥,做飯給我打下手,溫柔又體貼……這是你留在我心裏最好的一麵,我會永遠記得。”
燭光中慕春寅慢慢笑了,笑容有些飄忽,“那是這幾天的我好,還是溫淺好?”
樊歆搖頭,“這不能比,你們是兩個人,各有各的好。”
慕春寅認真凝視她,說起另一個話題,“從前是我不對,其實爸爸的死不是你的錯……可那些年,我卻一直在傷害你。”
樊歆揮揮手,笑意裏有寬容與豁達,“都過了這麽多年,不提了。”
不願他自責,樊歆起身走到慕春寅麵前,主動跟他碰了碰杯子,她穿著長裙的影子投到牆上,在燭光下拉出斜長一片,像花綻開了花瓣。她笑盈盈說:“咱倆幹了這杯,從前恩恩怨怨全部揭過。”
她也不管他答不答應,徑直一口飲進。
屬於這段婚姻的最後一晚,她再沒像從前一樣克製自己。酒精讓她的情緒亢奮又放鬆,喝完她咯咯笑起來,側臉在燈光下顯出優美的輪廓,長睫毛在燭光下撲扇如蝶,他的目光一直凝在上麵。她對上他的視線,突然鄭重喊他的名字:“慕春寅。”
“幹嘛?”
“我有最後幾句重要的話對你說,你一定要好好聽。”
“你說。”
她口吻雖含著酒氣,眼神卻正兒八經,“雖然過了今夜我就不是你媳婦了,但我還是想嘮叨你一遍……以後煙少抽點,酒能戒就戒,每天按時吃飯,應酬能推就推,加班不要熬太晚,少吃生的涼的,養好你脆弱的胃……”
她叨叨一堆,他卻隻注意到第一句,“你的意思是……你現在還是我媳婦。”
樊歆端著酒杯想了會,雖然簽了協議,但還沒拿離婚證,在法律上他們的夫妻關係仍然存在。她點頭,再次強調自己的目的,“嗯,所以人生中最後一次跟你苦口婆心,等明天回Y市拿了證,我就再不說了,以後該怎麽操心,都是你未來老婆的事了。”
她說著又舉起杯子,“來吧,為了彼此的未來,幹!”
慕春寅卻按住了她杯子,他盯著她的眼睛,眸裏情緒複雜萬千,“如果此刻你還是我媳婦,我也有最後一句話想問。”
“問。無論問什麽,我都認真回答。”
他一動不動凝視著她,麵上從未有過的肅穆,“慕心,結婚兩年,你有沒有愛過我?”緩了緩,語氣加重,“哪怕隻有一秒鍾。”
樊歆的烏眸在燭火中一閃,仿似有喜悅與悲傷同時翻湧。旋即她斂住情緒,眨眨眼,露出了孩童時淘氣的表情,“我不告訴你。”
溫暖的火光中,慕春寅的眼神從期待到忐忑,隨著這句話驟然跌到落寞。
是怕打擊他嗎?
都說分手後,女人最傷心的不是男人說我不愛你了,而是我從來沒愛過你。
其實男人也一樣。
最終他低低笑出聲來,有些自嘲,“就知道沒有。”
樊歆卻莫名有了些薄怒,她盯著他,酒氣熏然瞳仁卻越發灼亮如星,“喂,慕春寅,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沒有感受,沒有心肝的女人對嗎?”
慕春寅不知她的怒意從何而來,坐在椅子上,仰頭看她。
他的懵然讓她越發惱怒,酒意上湧的臉頰越發紅,“你說我沒有心肝,那你呢?你也沒有心肝,沒有感受嗎?我愛不愛你感觸不到嗎?”
見慕春寅不答話,她抬高聲音,都有了負氣之意,“是,你說的對,我不愛你,過去現在未來從沒愛過你,我今晚跟你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是可憐你!包括現在!”
她話落砰地開了一瓶香檳,一仰頭灌下大口酒。酒精似給予了她無限勇氣,她咕咚咕咚喝了好些以後,狠狠重申道:“對,沒錯,我就是可憐你!可憐你可憐你可憐你!”
還未等慕春寅反應過來,她將瓶子往桌上一丟,她按著他的肩,猛地低頭做了一件讓慕春寅愣在當場的事。
她的唇印在了他唇上。
——兩年夫妻,三十二年相依相偎,那麽多朝夕相對點滴陪伴,怎麽會不愛,隻是離別前的夜,再說愛,不過平添傷感。
於是三十三年以來,第一次,她主動吻了他。
她雷聲大雨點小,看似氣呼呼俯下身,最終隻輕輕落下。她閉著眼,長睫毛覆蓋下來,唇淺淺貼了上去,純潔得像豆蔻年華裏向心上人獻吻的少女。
慕春寅像被驚雷擊中,睜大眼瞪著她,愣了片刻後他終於爆發,他將站著的她抱到自己腿上,一手摟著她的肩,一手托著她的下巴,瞬間反客為主。
樊歆沒料到慕春寅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喝多了酒的身子一軟,還真被他拘進了懷裏。下一刻慕春寅的吻便迎麵而來,不知是被這猝不及防的震驚混亂了思維,還是從未想過的情節擊潰了理智,他忘了從前那些嫻熟的技術,幾乎是雜亂無章的吻,深吻與輕吻,舌吻與唇吻在淩亂的意識中交織。吻過她的唇,他又去吻她的臉,他緊捧著她的麵頰,沿著額頭眉毛到下巴,而後他落葉歸根般回到她的唇,那認真細膩,仿佛是一尾魚,隻能不停用相濡以沫的吻來表達一切。
也不知過了多久,起碼有十來分鍾,兩人停了下來,彼此氣喘籲籲的對視了幾秒,他看著她被吻到幾乎紅腫的唇,再次吻了過去。這次的吻比前一次更加炙熱,吻到最深處,他幾乎將她整個人全部箍到他懷裏。
窗外的風還在呼嘯肆虐,屋內燭光朦朧的閃爍,屋外的暴烈與屋內的安詳仿佛成了感情最好的催化劑。吻越來越熱,空氣的溫度都似乎升了溫,情感的閘門一旦破開,便如決堤的洪水,根本止不住。
終於他站起身來,一麵吻一麵將她往屋裏推,劇烈的喘息聲中,他將她放到了床上,他伸手摸到了她衣襟處的扣子上,終是存著最後一絲理智,喘息著問:“可以嗎?”
在這最後一晚的告別,讓我最後一次,親近你。
她沒說話,抬起雙手移到了他襯衣領口,衣料的摩擦簌簌聲中,她替他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這無言的默許讓他雙眸驟然一亮,他俯下身去吻她。她亦回應著他,雖然有些笨拙,但再不像從前那般默然不睬。他得到了她的鼓勵,吻鋪天蓋地的落下,最終最親密的擁有她。
這一番熱情似火過去,他歇了片刻又來,她沒有拒絕,擁住了他的背脊。
第二次他放慢了速度,倘若說第一次是疾風驟雨長驅直入,這一次他前奏如四月春雨溫柔綿長,他一點點親吻著她,自她的額頭眉眼鼻唇一點點輾轉而過,再到鎖骨肩膀手臂指尖,他甚至親吻了她的足掌與腳趾。
——小小的腳趾曾被她千萬次踮起,舞動芭蕾成為命運的支點,然而現在,他卻將那小心翼翼含在嘴裏,像是最稀世的珍寶。
那一刻,在炙熱中輾轉的她差點落淚。
她曾看過一本書,書上說,願意親你腳趾的男人,才是真正愛你的男人。因為這個姿勢,代表臣服與渴望。
她眼角不知不覺濕了,暈開純棉的被單。軀體的歡愉還在繼續,心裏的悲傷如潮水肆虐侵襲。這複雜的感受中她無法度量他真正所想。這一刻她隻想對他好一點,倘若這是他最後的愛,她也要給他更多——這兩年的婚姻,她是個太不合格的妻子,她對他愛的回應,稀罕到吝嗇。
她想要補償,也許太晚,可即便是亡羊補牢她也要補一次。她伸出手去,含著滿滿憐愛,替他擦去額上的汗,問他:“累嗎?”
他停下動作,被她今夜罕見的積極與溫柔怔住,他在幽暗中看了她三秒,前一刻如提琴般和緩的前奏再次被點燃,他驀地翻身而上,再次將她全部占有。
劇烈的馳騁中他的汗滴落下來,落在她的臉頰上,她顧不得擦,隻用力抱著他,光線不辨的房間裏,他將她的手放下來,握住與她十指緊扣,埋在她脖頸邊低低喚她的名字,“慕心,慕心……”
她像柔軟的藤蔓攀附著他,輕輕應他:“嗯。”
他又問:“我是誰?”
她眯著眼氣息紊亂,含糊的嗓音中含著糯軟,“阿寅……”
他接著說:“慕心,喊老公。”
她緩了緩,眼神回複片刻的清明,他附在她耳邊,含著她的耳垂幾乎是連哄帶求,“你說的,今晚還是我媳婦,就這一次……最後一次……”
她垂下眼角,微含情.欲的麵上浮起羞赧,最終輕聲吐了那兩個字,“老公。”
結婚兩年,她頭一次這麽喊他。有些生澀,有些悲傷。
……
時間在牆上的掛鍾中一分一秒流去,這最後一晚離別的夜,屋外風聲還在密集的喧囂,兩人的親昵比風聲還要密集。他千百次的吻她,無盡止的索要,而她的身軀柔軟若春水,包容著他的激蕩與熱情,予舍予求。
親昵了起碼有三四次,感官極致的沸騰中,細密的汗珠一層層自毛孔裏透出,在黑暗中晶亮的一滴滴,沾染到彼此的肌膚,溫熱的濕濡的,卻讓雙方愈發失控。兩人擁著吻著,像是臨別前的放縱,交換軀體做情感上最後的狂歡,又像是無法割舍的依戀,便瘋狂著透支著,恨不得祭出靈魂與胸臆裏滾燙的心,將後半生所有熱情為彼此耗盡。
結束時已是淩晨四點。
屋外的風已經停了,這黎明到來前靜悄悄,隻聽到彼此的心跳。樊歆倦極了,昏昏沉沉便睡去。睡了沒多久她又醒來,身上汗液黏糊糊的太難受,她沒法睡好。
她無意向旁看了一眼,身邊慕春寅竟然沒睡,睜著眼睛似乎在看牆上的鍾。她問:“怎麽還不睡,看著鍾做什麽?”
他說了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覺得那針像一把刀。”
樊歆雲裏霧裏,也瞅了瞅那鍾,忽然便睡意全無。
紅色的秒鍾顫巍巍移動,一圈便是一分鍾,十圈便是十分鍾,再來幾十圈,天就亮了,然後彼此便永久分別。
她拉起被子,用薄被蓋住自己的臉,不願直視時間的流逝。
而慕春寅還在盯著那鍾,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許久他側過身去,將她摟進了懷裏。此後的時間,他抱著她,在一分一秒的滴答流逝中,又第無數次去親吻她的臉,他隔著薄薄的被子,吻她的額,她的臉,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耳廓頭發……他似想用唇勾勒出她的輪廓,將這最後的親昵,永久刻在腦海。
☆、第146章 Chapter146 危機
時間不曾為誰留下,天終於一點點亮了起來。
當窗外陽光照進來之時,慕春寅起來了,去刷牙洗臉。洗浴室內嘩啦啦的水聲中,樊歆抱著被子慢慢坐起了起來,看向衛生間的方向。
這一刻的心緒極度複雜,方才他溫暖的懷抱擁著她,她閉著眼睛沒有一秒鍾睡過,心裏就隻有一個念頭。
馬上就離婚了,以後就沒關係了,這個從小擁有到大的懷抱再也不屬於她,她再不是誰的慕心,她也再不能叫他阿寅……
“叮咚”一聲簡訊中止她的思緒。是慕春寅的手機,放在枕頭邊,方才就響了幾次,隻不過洗浴間的慕春寅沒聽到。
鬼使神差,樊歆竟打開了他的手機。
是曾心雨的簡訊,兩條。
“今天是要跟她去辦手續嗎?”
“晚上我等你吃飯,做了你喜歡的小湯圓。”
樊歆默默放下手機,方才的巨大不舍在兩條短信中消失殆盡。
昨晚一切隻是一場瘋狂的告慰,他已經有了別人,有了新的港灣。
最後的狂歡告別式後,她該退場了。
※
飛回Y市往後兩人直奔民政局,離婚手續比想象中要快,平時麵對尋常小夫妻離婚,民政局熱心人員還會調解幾句,可到了這兩人,熱心腸的大嬸似乎畏懼慕春寅的臉色,二話不說就把手續辦了。
一切關係解除後,兩人走到了大門口。分別前,一直沉默的慕春寅終於開了口,他盯著樊歆的臉,表情很鄭重。
他說:“我終於不愛你了,這一生都不愛了。”
她輕輕點頭,強穩住情緒後,她回了一句話:“保重。”
三十三年愛恨糾纏,到最後,隻有這短短兩字。
這句話落,兩人一左一右轉身,背對著越走越遠。他進了吳特助開來的車,而她進了另一側莫婉婉的車。
莫婉婉早就等候多時,她拍拍樊歆的肩:“別難過啊,離婚不是壞事,單身也有單身的好!”
樊歆回了個苦笑,低頭去看手機——今早打開電話時發現好多短信,隻是沒心思看,就放那了。
未看短信有赫祈的小金的珍姨的,居然還有一個人——樊歆沒存這個號碼,但這記過無數遍的號碼讓她一眼就知道來人——溫淺。
她沉默了數秒,沒有打開內容,徑直退出短信頁麵。
而那邊開車的莫婉婉沒察覺出來她的情緒,問:“餓了吧,一會去哪吃飯?那個……要不要喊上溫淺?”
樊歆搖頭,心裏頭悶悶地,“不去了,我一個人呆一會。”
莫婉婉一愣,“你不想見他?可你這都離婚了,不打算跟他在一起嗎?”
樊歆道:“我又不是為他離婚的,為什麽要跟他在一起?”
莫婉婉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扭頭嚴肅的看著她,“你對他沒感情了?”
樊歆注視著車流穿梭的馬路,“我跟他都分手快五年了,五年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也足夠改變很多認知。比如我跟慕春寅結婚了,婚後兩年改變了我對他的認知。從前我把他當哥哥,後來慢慢習慣了,也就當做了丈夫……雖然這段婚姻並不和諧,但我沒想過要回頭找溫淺……”
“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能怎樣,沒有感情還要繼續事業啊。”
“也是,人生還那麽長,誰知以後會發生什麽事呢?愛情雖然重要,可是你現在的事業也不錯,趁熱打鐵沒準就登上全球演藝界巔峰了呢!”
莫婉婉笑著緩和氣氛,沒想到她的這句話瞬時應驗,一件從未預料的事陡然發生——“砰”一聲大響,像是輪胎爆炸的聲音,車子一霎在路上打了個急轉,幸虧車速不快,這快拐入小區的幽靜道路上也沒人,這才沒出什麽事。
車子被強製急停,莫婉婉下了車,盯著左輪前車胎罵道:“咦,怎麽好端端的爆胎了?”
樊歆也跟著下車一起查看,“是不是地上有什麽東西紮破了胎?我……”
她話沒說完,猛地嘴被人捂住,一個黑影兜頭罩下,她眼前瞬間看不見,卻聽那邊莫婉婉大叫:“擦,你們誰啊?”
劈裏啪啦的聲響中,似乎是莫婉婉跟一堆人打了起來,樊歆被兩三個人摁著,她拚命反擊,卻沒料到後腦“砰”地劇痛,似有硬物重重敲了她一棒子,她軟綿綿歪了下去,再無知覺。
※
待清醒過來時,樊歆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上,是個荒郊野嶺,周圍是枯黃的樹林,地勢有些高,她正手腳被綁,嘴唇被膠帶捆住,躺在地上的落葉上。前方站著一群粗壯的男人,或操著長棍或操著槍,一個個眼神凶狠。
見她醒了,有人喊道:“六爺,大小姐,這女人醒了。”
樊歆趴在地上,艱難地轉過頭去,就見最上方站著一男一女,左邊的男人是個光頭,穿著皮衣皮褲,手臂上紋著猙獰的虎頭紋身,有些年紀了,但眼神淩厲遠比年輕人更甚。右邊的年輕女人則截然相反,穿著裸粉色連衣裙,優優雅雅半靠在一棵樹旁,正是齊湘。
齊湘對著樊歆一笑,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醒了也好,趁這最後的時間好好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吧!”
樊歆的嘴被封,身子被綁得不能動彈,即便想呼救也隻能發出“唔唔”的掙紮,齊湘見狀一笑,“怎麽,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把你綁這來嗎?”
那邊光頭的齊六打斷齊湘的話,“湘兒,別跟她磨嘰!一會解決了她九重的事就一了百了!”說著對著山巒那邊左顧右盼:“咦,老五怎麽還不來!約定好一起動手的呀!”
齊湘的眼神從樊歆身上轉過去,也跟著看了半晌,“爸,你說五伯會不會故意不來?”
齊六眼神一厲,“你的意思是老五想咱們把這丫頭殺了,他幹幹淨淨置身事外?哼,他想的美,這點子就是他出的,那在藥裏做手腳讓老三病情複發進了醫院也是他的手段!這小子一肚子壞水,現在想撇幹淨賴我身上,沒門!今天我就算要殺了這丫頭,也得逼他親自動手!日後幫裏查出這事,人也不是我殺的!”
見地上的樊歆偷偷掙紮,齊六不耐瞅她一眼,“動什麽動!信不信老子崩了你!”吐了口唾沫又道:“算了,看在你我也是叔侄情分一場,我就讓你做個明白鬼!”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投胎做老三的女兒!這些年老子做小伏低伺候他,就指望日後九重他給我留個半壁江山,誰知這王八蛋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你,什麽都要給你!”
樊歆如被雷劈,奈何口中被堵,發不出聲音。
“是不是很驚訝?嗬,之前我們也很驚訝,都以為你是齊三的情人,沒想到你居然是他女兒……”那邊齊湘冷笑,拖長話音道:“可惜啊,你有千金小姐的命,卻享不了千金小姐的福!你……”
她話沒說完,劈啪一陣騷亂,就見一群人猛地朝林子衝過來,手裏都拿著家夥,鋼管砍刀兵兵乓乓揮了起來,樊歆下意識要躲,奈何身子被綁著不能動,她心急如焚,手腕處猛然有涼意掠過,原來是有人拿刀替她割斷了繩子。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拖著她就往後退,還衝打手們吩咐道:“保護大小姐!”
☆、第147章 Chapter147 墜崖
一群人猛地朝林子衝過來,手裏都拿著家夥,鋼管砍刀兵兵乓乓揮了起來,樊歆下意識要躲,奈何身子被綁著不能動,她心急如焚,手腕處猛然有涼意掠過,原來是有人拿刀替她割斷了繩子。一個兩鬢斑白的男人拖著她就往後退,還衝打手們吩咐道:“保護大小姐!”
打手們齊齊應命,統統護到樊歆麵前。樊歆雲裏霧裏的被中年男人拽著走,中年男人一麵走一麵對樊歆道:“大小姐別怕,我是老張,是三爺的人,他現在雖然重病不醒,但他早就料到齊五齊六會有這一手……”他說著將什麽東西塞進樊歆口袋,道:“這是遺囑,老爺早已在集團內為小姐做好了一切準備,我將遺囑送來,萬一老爺有三長兩短,小姐可以名正言順繼承九重的一切!”
樊歆還是蒙著的,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正當她想開口,劈啪又是一陣廝殺聲,就聽一聲吼在耳畔響起,“老張,我看你這老鬼往哪跑!”
樊歆扭頭一看,就見左麵黑壓壓堵了一群人,為首的瘦高個中年男人正是齊五。而右邊緩緩也逼近一群人,是齊六跟齊湘。兩派人呈包抄模式將老張的人圍在中間,已然是甕中捉鱉的架勢。
一群打手輪著武器麵容凶狠的走近,包圍圈越來越小,猛地幾聲“砰砰”槍響大作,有子彈擦著幾人而過,打到了樹上,眾人一愣,齊五高喝:“誰?”
他話還未落,林中一陣簌簌作響,又一大波人衝了過來,跟齊五齊六的人混戰成一團,砍刀長棍橫飛中樊歆隨人群躲避。混亂中聽齊六喊了一聲:“龜兒子你要玩是吧!老子奉陪!”
旋即便是“砰砰砰”槍響,流彈四飛的場麵像電影裏驚心動魄的黑幫惡鬥,其中一顆子彈打到了護著樊歆的老張,老張捂住小腹踉踉蹌蹌倒下去。
看到鮮血爆出的一霎,樊歆本能嚇得一退,還未等她出聲,有人捂住她的頭將她往旁邊一推,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她耳側,“讓開!”
慕春寅。
慕春寅拖著她躲到一大塊岩石後,樹林裏激戰還在繼續,盛唐的人被兩方勢力包圍,漸漸寡不敵眾,慕春寅見勢不妙,拉著樊歆向更深的密林內奔去,“走!”
樹林茂密,慕春寅利用天然的樹木山石做屏障,拉著樊歆一路狂奔,身後不住有聲音傳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樊歆沒法思考,她被慕春寅緊攥著手,瘋狂向前奔。
狂奔的一路,樊歆氣喘籲籲的問慕春寅,“你怎麽來了?”
慕春寅頭也不回,仍是拽著她拚命跑,“你的手機撥了我的號!”
樊歆怔了,她什麽時候撥過?慕春寅還在說:“應該是你無意碰到了快捷號。我通知了警察,但我來不及等警方,先過來了……我們現在向山下跑,警方應該就快到了!”
他突然頓住腳,打量一圈四周後皺起眉道:“壞了,這不是下山的路!”
在陌生的山林迷路再正常不過,何況還是這樣一番亡命狂奔。樊歆沒說話,隻向前方遠遠看了看,這一看立時愣住。
前方地勢陡峭,再往前看居然懸空而起——是個半山腰的小懸崖!
兩人往前走了好些步,發現懸崖下麵居然是條峽穀河流,懸崖到峽底河流起碼有近二十米的落差。
二十米的距離,相當於五六層樓的高度!
前路不通,兩人正想從原路退回,卻聽一聲吼:“你們想去哪?”
簌簌的小樹林裏,竄出兩個身影,齊五與齊六,隻不過兩人身後的隨從都不見了,模樣還頗為狼狽,齊五的衣袖撕破了,而齊六的肩膀上更是殷紅一片,見了兩人,齊六捂著傷口對樊歆冷笑道:“想不到老三的女兒還有點能耐,不僅盛唐來救她,榮光跟莫氏也都來了!”
齊五呸了一聲,罵齊六,“你還說!我早叫你防著溫淺你不聽!現在被他的人跟莫氏的人聯手,將我們的人都圍剿了!”
——方才,原本九重的兩撥力量好不好容易前後夾擊壓住了盛唐,眼瞅著拿下樊歆穩操勝券,不想半路殺出榮光與莫氏,一番火拚下落了下風。這三人要不是在小弟的掩護下跑的快,估計早被溫淺擒了。
齊六聽著兄長罵自己,反駁道:“你還怪我,你自己點子爛!你以為今兒沒有榮光莫氏咱就贏了?老三那老鬼雖然住了院,但他還留了一手,把我們的力量幹掉了一半,原本形式就不對,如今盛唐的人喊了警察來,正往山上趕呢!”說到這他狠狠瞪了一眼慕春寅,“你小子別嘚瑟,老子反正也不要命了,今兒不論是被榮光剿了還是被警察抓,橫豎都得讓你做陪葬!”
慕春寅卻隻一笑,將樊歆護在身後,“齊六,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麽蠢!我要是你,現在的情況,肯定要挾持幾個人質做擋箭牌!”
齊六怒了,他槍裏的子彈已經沒了,便揮著手中匕首道:“你他媽才蠢!睜大你的狗眼看看,現在我們兩人拿著家夥對你們倆個人,而且你連家夥都沒有,憑什麽跟我們大呼小叫!”
他說著要掏槍,齊五卻喝道:“老六,他說的有道理!我們就挾持他倆做人質!”
兩人緩緩掏出家夥,一個拿著槍,另一個揮著長棍,卻聽慕春寅頭衝另一側吼道:“溫淺你這雜碎!想英雄救美勾我老婆?”
“溫淺來了?”齊家兄弟齊齊扭頭向後看去。
說時遲那時快,人影閃電般一晃,隻聽齊六一聲嘶吼,就見慕春寅以無與倫比的速度拳擊齊六的傷口,齊六吃痛的一霎,手中槍鬆了開來,齊五反應快,轉頭搶槍,慕春寅見沒有奪回的可能,幹脆抬腳飛踹,將槍踢下了懸崖。失去了武器的齊五大怒,揮拳就衝了上來。
樊歆原本站在最後麵,還沒反應過來,慕春寅已將她往後一推,而他瞬間跟齊五齊六扭打作一團。
齊家兄弟打了一會便換了策略,齊五主攻慕春寅,右肩受傷的齊六負責逮樊歆,慕春寅眉一掀道:“衝我來,動女人算什麽!九重都是孬種嗎?”
齊六被他所激,提了長棍奔到慕春寅麵前廝打,雖然慕春寅大多靈巧躲過,但仍看得人膽戰心驚。好在慕春寅有優勢,他個子高大又年輕力盛,而齊五齊六都五六十了。最後齊五幹脆發狠硬拚,拖著慕春寅廝滾在地上,齊六則操著長棍猛擊慕春寅,一旁樊歆也加入了混戰,雖然力氣不比男人們,但她多少也練了一些貼身搏鬥,拚命纏著齊六的長棍,不讓他偷襲慕春寅。
幾次出手被阻,齊六再忍不住,一腳踹到了樊歆胸口,直踹得樊歆胸口劇痛,氣都喘不上來。而原本跟齊五打鬥占上風的慕春寅扭頭去看樊歆,這一分心,後背就重重挨了齊六一棍。
這一棍好狠的力道,壓在齊五身上的慕春寅似被打蒙,齊五趁機翻身,而齊六握著長棍,瞄準了慕春寅的後腦,雙手用力一揮,長棍攜卷著風聲對準致命處狠狠一擊。
千鈞一發之時,“砰”一聲大響,齊六的長棍在離慕春寅後腦還有十公分的地方霍然停住,他軟軟倒了下去。
他的身後——樊歆舉著個大石塊,重重砸向了齊六的後腦,齊六腦上鮮血汩汩直流。
沒了對手幫忙的齊五瞬時落到下風,正當被慕春寅打得無力招架時,耳後突聽一聲脆響,“慢!”
慕春寅轉過頭來,就見身後不知何時又來了一個人,她衣衫淩亂,顯然經曆了一番奔波,但她手裏卻拿著一柄槍,堪堪抵著樊歆太陽穴。
齊湘。
烏金色的槍在齊湘手中握著,她朗聲道:“慕春寅,你再動一下,我就崩了她!”
慕春寅指著奄奄一息的齊五,“你崩了她,我也殺了他。”
齊湘滿不在乎一笑,“隨你,他是我叔,又不是我爹,我不心疼。”
慕春寅瞳仁漸漸縮緊,緊盯著齊湘,“你想要什麽條件,盡管開。”頓了頓,道:“包括……活命。”
“慕總真是會談判,知道亡命之徒都想活命!”齊湘話音一轉,冷冷道:“可惜,我今天最想要的不是這個!”
她拿槍抵著樊歆,表情悲涼起來,衝樊歆大罵,“你憑什麽?你哪點比我好?他竟然為了你想要我的命!”
樊歆的聲音很平靜,“我不知道你跟他發生了什麽,我也沒什麽好的,但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從不會主動害任何人。”
“虛偽!”齊湘大罵,轉眼見慕春寅在悄悄接近,她高喝:“站住!不然我就開槍了!”
她這話落慢慢笑起來,拿槍的手不僅不放,另一隻手還從兜裏摸出了一把小匕首,“嗬……你不是很寶貝她嗎?我今天偏就要為難她!”
“你想怎樣?”
“當年你怎麽對我的,還記得嗎?”齊湘眼神一厲,“嗬,我要你跪下來求我,解我的恨。”
在槍口下一直保持鎮定的樊歆終於喊出來,“阿寅不要!”
慕春寅卻沒看她,隻瞅著齊湘道:“好啊,我照你說的做,你就放了她。”
“你憑什麽跟我談條件!她的命在我這!殺她眨眼的事!”齊湘將刀抵到樊歆咽喉,銀色鋒刃在陽光下折射著炫光,隻要稍微使勁,便能切入她白皙的脖頸。
樊歆卻顧不得咽喉上的鋒利,喝道:“阿寅別跪!”
“不跪是吧!”齊湘等得不耐,手往下一壓,鋒刃“呲”一聲輕響,割破了樊歆的表層肌膚,鮮血沿著脖頸往下流,樊歆的衣領瞬時染紅。
在那殷紅越來越豔之時,一貫沉穩的慕春寅眼神一緊,終於出了聲:“慢!”
“不要!”樊歆大喊。驕傲如他,她寧願不要這條命,也不要讓他卑微跪下。
然而“噗通”地一聲響,有微微的塵土飛揚,膝蓋磕地的聲音傳來,那個一貫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男人,那個隻甜蜜跪過自己心愛女人的男人,折下筆挺的脊梁與驕傲的頭顱,跪到地上。
樊歆嘴唇顫抖,眼裏有潮熱往外奔,而她身後的齊湘笑起來,“哈哈哈……慕春寅,你也有這一天!”
她緊握著右手的槍,左手撤去了樊歆脖上的刀,遠遠朝慕春寅丟了過去,“你以為跪一跪就完了?你再自捅一刀,我才放她!”
樊歆再忍不住,衝齊湘喊起來:“齊湘你不是恨我嗎?衝我來!”她扭頭又朝慕春寅道:“你不許傷害自己!你……”
她的話倏然停住,因為慕春寅撿起了地上的刀。
他拿起刀,臉卻是笑著的,“齊湘,記好你的話!”
他話落再沒半點猶豫,刀一點點舉向自己的左肩,利刃紮進皮膚,鮮血從雪白襯衣滲出來,暈開嫣紅一片,豔豔若朱色蜀葵。樊歆的眼淚瞬時滲出來,吼道:“住手!你住手!”
齊湘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晃著身子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堂堂盛唐總裁任由我為所欲為……”
可她的笑突然靜止,跪倒在地的慕春寅趁她笑得彎腰之際陡然爆發,他快得像閃電,在齊湘還未反應過來的刹那,左手匕首猛然拋去,鋒刃擦過齊湘右臂,飛濺出一道血口,齊湘痛得尖叫,手中槍鬆了開來。
槍落在樊歆腳邊,樊歆撲過去要搶,齊湘一把將她推開跟著一起搶,眼見齊湘搶到了槍,樊歆拽著她的手用力奪,兩人骨碌碌滾到了地上,樊歆學過貼身格鬥,齊湘不是她的對手,混亂的推搡間,樊歆的手不小心被齊湘一碰,重重扣動了扳機。
“砰”!血光一閃,空中似爆出大團的血霧,就見齊湘一聲悶哼,瞪著大大的眼睛,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她的小腹上,正中一槍。
樊歆嚇的尖叫,這些年她雖用格鬥撂了幾次人,但長這麽大卻連魚都沒殺過,何況是人!那邊慕春寅也奔了過來,見她嚇得臉發白,剛要出聲安慰,就聽一聲悲慟嘶吼,“湘兒!”
——昏迷的齊老六醒了過來,他發瘋般起身,眼裏有魚死網破的瘋狂。
發狂之下他的力氣格外大,像眼紅的獸,慕春寅竟沒攔住他,而樊歆身後就是懸崖,齊六瘋狂撞向她,將她向懸崖猛烈推去,巨大的衝擊力下,樊歆的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後仰,千鈞一發間,一股勁倏然劈進,有人扯著她的胳膊將她從齊六手中奪走,往崖內平安地帶一推,而那股勁的主人在用盡全力後隨著發狂的齊老六一起墜到了懸崖邊。
樊歆撲了過去,死死抓住懸崖邊慕春寅的手,“阿寅!”
慕春寅緊手扣懸崖,想要爬上來,奈何腳下吊著個齊六——兩人一道滾下去時,齊六抓住了他的腳。
高高的懸崖邊上,有散落的石子骨碌碌隨著幾人的動作滑下懸崖,獵獵山風將樹木吹得淩亂不堪,懸崖上的兩人像半空中懸掛的一串風箏,慕春寅攀著懸崖,而齊六就吊在慕春寅身下,死死抓著慕春寅的腳踝,秋千般甩來當去,他絕望的笑在風中蕩開,嘶啞地像將死的烏鴉,“哈哈哈……要死一起死!”
樊歆沒法管齊六,她用盡全力抓著慕春寅,試圖將他拖起來,她臉漲得通紅,曾經溫雅臨死的慘烈浮現在她眼前,她怕往事重演,手都在顫,向慕春寅道:“你別鬆手……我想辦法……”說到這她向左右大喊,“救命!救命!”
沒有人回應,樊歆不想再浪費精力,她將所有力氣攢在手上,咬緊牙關抓著慕春寅往上扯,奈何兩個男人的重量她不僅捍不動,自身還被拖著往下滑。慕春寅喝道:“你鬆手!”
“我不鬆!”
“不鬆你也要掉下去!”
“不鬆!”
“你別倔!”
“明明是你倔!”
這一句話落兩人驟然安靜,這些年,她倔——其實他比她更倔。
她的眼睛再次濕了,危險的原本是她,是他不顧一切冒死也要換她平安。可現在她抓不住他,也許她就要眼睜睜看他墜入絕境。她眼裏霧氣越來越重,道:“你再堅持一會……我聽到了腳步,一定是有人來救我們了……”
“可是……”兩人的手仍在巨力下慢慢鬆開,慕春寅仰頭看著她,他的話因為體力過度透支斷斷續續,“慕心……我撐不住了……”
樊歆吼道:“你必須撐!”
慕春寅卻隻輕輕一笑,似乎是自嘲,“果然……還真是便宜了溫淺那小子……”
“你別便宜他!”
“不成了……”兩人的手越鬆越開,隻剩最後雙方指尖垂死掙紮的相扣,樊歆急得快哭起來,慕春寅用留戀的眼神看著她,像有千言萬語,最後卻說:“如果我掛了,你別哭……因為……”
頓了頓,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我不愛你……”
話未落,兩人的手像繃緊的弦,“錚”地崩到極限斷開,呼嘯一陣風聲後,慕春寅跟齊六齊齊墜入峽穀。
呼嘯的風聲裏,樊歆絕望嘶喊如杜鵑悲鳴。
“阿寅——”
☆、第148章 Chapter148 告白
樊歆不記得後麵是怎麽過的,懸崖上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盛唐,警方,還有榮光跟莫氏……她看到千百張嘴對著自己一張一合,溫淺跟莫婉婉還在向她靠近,似乎是要安撫她的情緒。
然而她隻是一個勁搖頭,大腦一片空白,來來回回隻有幾個重複的詞:“阿寅……阿寅……”
末了她發瘋一樣往懸崖下跳,仿佛這樣,就可以把墜下去的人拉上來。
她被人死死抱住,是溫淺與莫婉婉,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溫淺的臉極度蒼白,可她根本顧不上,跟著警方找的小路往懸崖下衝。
.
在懸崖下的穀底,警方找到了慕春寅,他渾身都是血,濕漉漉泡在峽穀冰冷的河水中,樊歆一眼過去差點暈倒,但她強撐著自己,跟著一群人將慕春寅往醫院送。
醫院長廊外,她一遍遍問路過的醫生與護士,“他沒事的對不對?沒事的沒事的!”
醫生並不知道兩人離婚的事,如實相告:“慕太太,您先生從高空墜落,雖然落在河流上,但巨大的衝擊力還是讓他內髒受損,左肺破裂大出血,情況並不樂觀,還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她像聽不見似的,仍是說:“他不會有事的……不會……不會……”
醫生苦勸無果離開後,樊歆靠在手術室門口,將臉貼在手術室門上,似乎想要聽聽裏麵的動靜,不斷自語:“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不會……不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莫婉婉走過來,勸她,“樊歆,你吃點東西,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樊歆搖頭,人生從未有這樣一刻,她覺得這樣惶恐,便是幾年前她母親遇襲身亡,她也不曾這麽過。她將那句話翻來覆去的念,“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不會……結婚時他就說了,這輩子就算是死,也要跟我死在一起……”
.
許雅珍也趕過來了,這個名門望族出來的女人自有一種沉穩,雖然為手術中的兒子揪心不已,但她仍然以超人的冷靜對樊歆說:“慕心,你先去把脖子上的傷處理一下。”——樊歆被齊湘的刀劃破了皮膚,傷口雖然不深,但也需要包紮,隻不過她心係慕春寅,守在手術外死活不肯走。
樊歆被逼著去包紮了傷口,包好後回到了手術外,跟著許雅珍一起等。
等待的過程中,她站在窗前,緊握著脖子上的碧璽,一遍遍呢喃:“媽媽……請你保佑阿寅……一定要保佑他……”
她一遍一遍,仿佛這樣就會有奇跡出現。
……
誰也想不到,數小時之後,奇跡果然出現了。
手術室的大門被推開,做了六個小時手術的醫生疲累的出來,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說:“情況雖然很險,但好歹救了回來。”
聽到這句話時,常人往往是喜極而泣,樊歆卻靠著牆癱軟了下去。
這一天的綁架奔波,這數小時手術外提心吊膽的折磨,已經將她的精神逼到了極限。眾人將她扶起來,她這才喝了十幾個小時裏的第一口水。
※
懸著的心落下來以後,樊歆遵從醫囑回去給慕春寅拿住院的行李。她是被司機送到家的,一路上腦子還在今天驚心動魄的事,失魂落魄也沒注意其他。直到下了車,推開慕家的門,她才發現身後跟了一個人,曾經她在某婚紗照上看過的漂亮麵孔。
曾心雨。
小姑娘墨發及腰,麵容如出水芙蓉,比照片上還美幾分,她看著樊歆,怯怯地說:“樊小姐,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但求你讓我去醫院見見他好不好?我在醫院門口守了一下午,他們不讓我進去……”
見樊歆沒答話,她哭得梨花帶雨,“樊小姐我求求你……我真的很擔心……你讓我看他一眼,就一眼!”
樊歆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情,曾心雨的確跟慕春寅好過,兩人甚至還拍了婚紗照。於理,她已經跟慕春寅離婚,曾心雨要探望慕春寅,她無權再幹涉。
她的大腦亂得不像樣,隻想快點收拾好東西給慕春寅送過去,便沒管曾心雨,徑直進了屋內。
曾心雨居然跟了進去,跟著樊歆進了廳堂,上了二樓,再進了臥室,看著樊歆翻箱倒櫃整理行李。
樊歆當她空氣般不存在,自顧將慕春寅家居服一件件拿出來,疊好放到包裏,然後再整理各種生活用品。
一切備好後,樊歆準備拿著包出門,不經意卻看見慕春寅房內的側門開著。
——就是慕春寅那間神秘的小房間,終年上鎖,從不讓人進。
鬼使神差的,樊歆推開了那間房。
映入眼簾的一霎,樊歆呆在那。
陰暗的房間全是照片,光線暗到需要開燈,想來是間專門洗照片的暗房。
“哢擦”,樊歆打開了燈,這一下更是驚呆了。
四周牆上、天花板上、門後麵、窗戶上、甚至桌子椅子上,全部貼著照片!密密麻麻不下上千張。而這些大大小小形色各異的照片,內容全是一張相同的麵孔!
那麵孔鵝蛋臉雙眼皮,墨黑長發,笑起來唇角有梨渦……樊歆呼吸猛地一滯!
而她身後,一直低低啜泣的曾心雨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物,她指著一張大幅照片,手不住顫抖。樊歆順著曾心雨的視線看去,這一看也驚了,那是一張大幅的婚紗照,背景是湛藍的大海,襯衣筆挺捧花下跪的新郎是慕春寅,而彎腰微笑的新娘則是她自己。
她什麽跟慕春寅照過婚紗照了?
身後的曾心雨卻控製不住的嗚咽,“這不是我跟他在希臘照的嗎?他……他……把我的臉換成了你!”
她哭著跑了出去,跌跌撞撞隻差沒摔下樓梯。而樊歆呆在暗房裏看著滿目的照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隨手取下了一張照片,那是八年前的照片,她剛出道,參加《歌手之夜》,穿著藍色蝴蝶袖連衣裙在舞台上彩排……她將照片翻了過來,發現反麵竟有字,漂亮俊秀的鋼筆字,是他的筆跡。
——“慕心比賽第二場,加油!”
她又取下一張照片,是她參加某電視台的活動,穿著晚禮服,反麵也有字。
——“慕心這笨蛋,人瘦還穿緊身黑裙子!哎……要怎麽才能讓你胖一點?”
她又翻了幾張照片,這才意識到每張照片背後都有他的話。與此同時,她發現照片是按照時間順序排的,從左邊牆上開始,從她幼年到少女時期的照片,往右往上延伸就是越來越大的她。
那些童年少年的照片幾乎都泛黃卷了邊,而他卻用精致的夾子小心翼翼掛著,她翻開其中一張幼稚園的照片。四歲的她坐在玩具中央,卻不知道為什麽哭。照片背後的字是:“慕心這個傻瓜,有這麽多玩具不要,非要小提琴,找不到琴就哭……”
她再拿一張,是小學一年級的,入少先隊的那天,她戴著紅領巾,在操場上微笑。反麵的字是:“慕心是班級裏最先入少先隊的!瞧她高興的!”
下一張是四年級的,她在教室裏坐著,跟幾個要好的女生一起做功課。反麵的字是:“成績那麽好幹嗎!每天放學總要被同學纏著講解題……我隻能去踢場球等她……”
下一張是初一的照片,學校的元旦匯演上,她穿著白裙子獨舞。反麵文字是:“這場舞下來,估計慕心的書包又要塞滿信紙了……真煩,這幫自不量力的小子,會看股票走勢圖嗎?會賺錢嗎?能給她摘天上的星星嗎?什麽都不會,還敢寫情書!”
再下一張是她十七歲的模樣,他們的關係因為養父母的事故陡然進入冰點,她患上了抑鬱症,身材臃腫的坐在陽台上拉提琴,月光沐在她身上,雪一般的悲涼。
反麵隻有五個字:“慕心,對不起。”
再一張,突然沒有她了,照片裏是空空的房間,是她的臥房,窗外似乎是陰沉的雨天,陽台上的花被風吹得東倒西歪,而屋內一室清冷。
——“慕心失蹤了,到處找不到她……”
下一張照片是淩亂的啤酒瓶與煙頭,微閃的模糊光影顯示照相的人沒拿穩相機,應該是在醉醺醺的狀態下照的。
——“慕心,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會那麽對你……”
空白無人的照片堆積了很多,都是慕春寅拍的零碎,或者是她臥室裏沒人入睡的床,或許是許久不曾動過的衣櫃,或許是她曾鍾愛的提琴,琴上落了灰,琴弓孤零零的放在一旁……陰暗的光影裏,所有景物寂寞而空蕩,像拍照之人孤寂等待的心。
樊歆一張張的看,隨後一張終於由景物轉成了人像。
是二十五歲的她,是她剛回國被他逮到的日子,照片裏的她躺在粉色床上睡著了,長發鋪泄在枕頭上,被一隻手輕輕握著,是慕春寅的手,他應該是在她睡著後偷拍的。照片後的字有些潦草,仿佛激動的握不住筆,“五年了!她回來了!”
此後的照片統統變回了她,或是她在庭院澆花,或是她在廚房烹飪,或是她在外出席各種活動……不論是在家素麵朝天的她,還是在外光彩照人的她,都被他無數次的用鏡頭記錄下,一幀幀照片伴隨著往事翻過去,像他特殊而獨有的日記。配圖的文字也一改先前等待的落寞,變得輕快活潑,語氣漸漸越發親昵。
“這笨蛋第一次上台參加節目,本來擔心她緊張出錯,沒想到唱的挺好,看來在加拿大幾年很磨練了一下啊。”
“瞧我那笨蛋管家婆,看書入了迷,餃子都煮破了……”
“桂花今天開了,管家婆爬到樹上說要摘桂花做湯圓,結果還沒爬上梯子就把腳崴了,我隻能將這個笨蛋從花園裏抱回來……”
“今天是二十六歲生日,管家婆送了我生日吻,很高興……想起爸媽曾希望我二十七歲前結婚,很想完成他們的遺願……可是為什麽我沒有結婚的**?隻想跟管家婆賴在一起!”
“赫祈說我對管家婆是愛情,雖然不大相信,但我吹著墨爾本的夜風又開始想她了……酒店裏一個洋妞老對我拋媚眼,煩,不知道我喜歡黑色直發的女人嗎?想到這我又忍不住想管家婆了,奇怪,為什麽她回來後,我對所有女人都不感興趣了?難道真是愛情?”
“夜裏睡不著,夢見上次電梯裏那個長吻,她的味道好甜……”
“準備跟管家婆求婚了!是不是愛情都無所謂了……隻想跟她過一輩子!準備了一個星星形的鑽戒,哈,好期待她看到戒指的表情!別的女人被求婚都會哭,她會不會?”
歡快的照片到這戛然而止,下一刻畫風陡轉——因為慕春寅的婚還沒來得及求,她便被溫淺告白,牽手成功。
再後來,應該是她去了法國的日子,所有的照片再次淪為空白的房間與寂寞的光影。
其中一張是樓梯的照片,長長的台階蜿蜒向下。後麵的字含著濃濃的悔意,“在樓梯上坐了一晚上,想著那一天……如果我沒有把她推下去,如果沒有傷害她,她會不會還在我身邊?”
之後的照片幾乎都是樓梯,他拍了許多張,似乎在冰冷的樓梯間呆了個許多日夜,照片反麵沒有寫太多字,都隻有單調的名字。
那一聲聲“慕心”“慕心”“慕心”……仿佛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而何說起。
有一張是逼近的大理石地麵,上麵有一滴剔透的水滴,照片反麵的話比前些張多了起來——“今天是你去法國的整整半年,半夜裏聽著你曾唱的歌,嗬……黑暗的樓道,快三十歲的男人,居然哭了……”
樓梯終於沒了,變成了花園的秋千,沒了她的蕩漾,空蕩蕩的秋千在花間停著——“慕心,你要自由我就給你自由,總一天你會發現,你追逐的未必能給你幸福……”這句後留下了一小團墨漬,似乎思緒起伏難以自己,片刻後他接著寫下了六個字——“慕心,等你回家。”
再後來,大概都是“慕心慕心,快回家……”類似的話,光影不同的照片裏,每一張都含著深深的期盼與渴望。
照片壓抑沉重的基調持續了好些張,或是陰雨天,或是茫茫黑夜,隔了幾十張後突然轉為明亮的陽光。而那張照片,她再次出現了,可她已不複當初的模樣,花庭裏的她逆著光線而立,及腰的長發剪了去,削瘦的背影在晨曦中顯出別樣的倔強。
照片後隻有一句話,“不論如何,你回來了。”
可她回來了,他的照片並沒有變得明媚,流露的情緒甚至充滿濃濃的悲傷。
“經常無意識的發呆,偶爾失眠,厭倦我的觸碰……是因為在想他嗎?”
“你寧願為他哭,也不願給我讓你笑的機會。”
“一加二等於二加一,那麽,我愛你等於你愛我嗎?”
“愛情是件多麽不公平的事,你可以選擇愛我或者不愛我,我卻隻能選擇愛你或者更愛你。”
“有時候我想,我拆散了你的愛情,你恨我理所應當,如果有人拆散了你我,我也會恨之入骨。所以這都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慕心,我該怎麽辦,這麽多年,我明知你心裏隻有他,卻仍奢望分得一席之地。”
“今晚又發脾氣了,每到這個時候就格外痛恨自己……為什麽不好好說話,為什麽總傷害你?”
“我知道你累了,我也累了,在想,是不是放手才是我們的出路?”
“簽了離婚協議,我在花園坐了整整一晚,天下著雨,打在身上沒有感覺,樓上你房間的燈還亮著,你應該在收拾離家的東西吧!我盯著那燈光,想衝上樓去跟你說,我反悔了,我不要離婚,我從來沒想過要離婚,然而理智逼停了我,你嫁給我並不開心……”
照片一張張的看,樊歆的情緒在胸口激蕩,終於到了最後一張照片。是大幅的婚紗照,慕春寅與曾心雨拍的,但他將曾心雨的臉換成了她的。照片上的新郎新娘並肩走在沙灘上,十指相扣。
婚紗照下麵幾行字。
“慕心,結婚又離婚了,我居然還沒有跟你照過婚紗照,好遺憾。於是隻能找了一個感覺像你的女孩,自欺欺人。拍婚紗照時,想象著她是你,想象著你就在我身邊……嗬,這虛妄的幸福。
慕心,有時候我想,如果時間能倒流該多好。如果命運能重回,我多想回到十四歲之前,我要好好對你,不打你,不罵你,疼你,愛你,慣你,信你,護你,支持你完成你的夢想,陪你做你喜歡的事,帶你去世上任何想去的地方——讓你在遇上他之前,愛上我。
拿離婚證的那天,我跟你說,我不愛你了,這一生都不愛你了。
可那一刻,我的心那麽那麽那麽的難過,他明明在說——”
這句後留下了大大的墨漬,似乎千言萬語情緒激蕩難以控製,筆尖長時間的停留後,是最後一句話。
——“慕心,我這一生,即便到死,都無法不愛你。”
“慕春寅!”強忍許久的樊歆顫抖著嘴唇,猛地蹲下身去,嚎啕大哭,“你這個騙子!”
墜崖之前,這個男人最後的一句話是,不要為我哭,我不愛你了。
他多麽口是心非,這千百張相片,每一張全寫滿他刻骨的愛。
☆、第149章 Chapter149 告別
幾日後,重症室裏的慕春寅醒了過來,樊歆喜極而泣。
接下來的時光日複一日都是在醫院,樊歆24小時都在病榻前照顧,幾乎寸步不離,端水喂飯、遞湯送藥、淨臉擦身……大大小小的事瑣碎又繁重,但樊歆甘之如飴,從不假人手。
與她的歡喜相反,慕春寅醒來後便一副淡淡的樣子,有一日甚至對樊歆說:“你走吧,我不用你照顧。”
樊歆道:“說什麽話,我怎麽能走?”
慕春寅道:“咱倆離婚了,沒關係了,你走。”
樊歆抓住他的手,鄭重其事的看著他,“別再說氣話了,我知道你愛我,我不會走的。”
慕春寅推開了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感激我救了你的命,但我不需要感謝。”
樊歆再三解釋,可慕春寅無論如何都不信。樊歆無奈,默默去削水果了。
他不信她,不要緊,時間很長,她可以慢慢去證明。
※
時間就在醫院不緩不慢過去了兩個月,慕春寅依舊對樊歆不冷不熱,樊歆也沒往心裏去,每天該怎麽伺候就怎麽伺候。
原以為日子就這麽過了,卻沒想到慕春寅在出院的前一天,失蹤了。
臨走時讓吳特助轉交一封信給眾人,內容很簡單,說他走了,去一個無人的地方呆一呆,叫大家不要找。
樊歆拿著信怔在那,旁邊是目瞪口呆的周珅赫祈,周珅道:“春春瘋了吧!他不要這個家了,還有那麽大的盛唐,他丟在那,給幾個元老看著放心啊?”
樊歆將信紙疊好,說:“他這個計劃應該醞釀了有一段時間,隻是我以為是氣話,沒有當真。”
赫祈道:“他會去哪呢?”
周珅歎了口氣,“誰知道啊,世界那麽大!這家夥要真躲起來,我們找不著!”
樊歆問:“前兩天你不是還來探過他嗎?他有沒有說什麽話?也許是線索。”
周珅道:“線索似乎沒有……但他最後說了一句挺傷感的話。”
“什麽?”
周珅道:“他說,他知道溫淺還在等你。”
樊歆搖頭道:“這家夥……總放不下這個梗。”
赫祈插話進來,“他放不下,那你放下了嗎?”
樊歆默然無聲。
赫祈忽然一笑,走到樊歆麵前,“樊歆,其實你這麽多年,也一直沒弄懂自己的心。”
“什麽?”
“你沒發現自己對溫淺與春春的區別嗎?不可否認,你曾深愛過溫淺,可他負你一次,不管以後再如何愧疚彌補,你都不曾回頭。而春春,從小到大無論他怎樣傷害你,你即便再生氣再難過,最後都能包容原諒……這是為什麽,你沒想過嗎?”
樊歆一怔,混沌的腦中霍然如清風涼雨醍醐灌頂,纏繞她多年的問題終於撥雲見霧,她這才明了自己的心。她嘴唇顫了顫,用力點頭,“是……你說的對。”
一旁周珅插嘴,“什麽對?你們在說什麽?”
赫祈笑而不答,而樊歆眉眼舒展,有釋然後的開闊,“我知道怎麽做了。”
※
從盛唐回家的路上,樊歆再次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
這兩個月,她常常看到這輛車,偶爾是她推著慕春寅在醫院周邊散步的路上,偶爾是她獨自出門為慕春寅采購,甚至在慕春寅搶救的那天,RH型血液不夠,是這輛車調配了足夠的血漿,才保證手術順利進行。
這輛車總是呆在也許她會路過的位置,車裏的人也永遠都背脊筆直的端坐,以不打擾她的方式,靜靜守護著她。
那些時刻,樊歆無數次從車前走過,而今天,她站住了腳,目光遠遠地看向車牌。
車牌尾號是819,他們曾經的戀愛紀念日。
她看了一會,最終拿出手機,撥出那個很久都不曾撥出去的號碼。
“溫先生。”
“我在。”
簡短的對話,她站在林蔭小路旁人行道上,而他林蔭路那側的車行道,雙方僅隔幾米。
然而就是短短數米,跨幾步就到的距離,卻都沒有見麵,樹影的婆娑中,夏風靜靜的吹,一條窄窄的馬路,像隔開了命運的天長地久,彼此就那麽握著手機,你問我答。
她繼續問:“明天有空嗎?下午四點。”
“有。”
“我想約你在鳳凰路公園見麵。”
“好,不見不散。”
※
翌日下午,樊歆三點四十就趕到了預定地點,她是不喜歡遲到的性格,往常赴約都會提前十分鍾。
卻沒想到,溫淺比她來得還早。
樹影重重的小樹林內,雪白的三角鋼琴擺在那,他坐在鋼琴前,輕輕彈奏著一首歌。她慢慢走了上去,他從琴譜中抬頭,看到她抱著小提琴款款而來。
他微微一笑,停下了手中琴,“來了?”
她也跟著淺淺笑,“想跟你合奏一曲。”
“合奏什麽?”
“愛德華·埃爾加的《Salut d'Amour》”
“好。”
下一刻,他指尖輕快拂過黑白琴鍵,叮咚的琴音如珠玉落盤,而她的琴弦隨之撥動,優美如流水潺潺。
有風吹過,林中有輕微的簌簌聲,旋律回響在在枝椏間,時高時低,時婉轉時徘徊,依稀還是那些年,他們在演奏會上天衣無縫的配合,一個樂器之王,一個樂器之後,琴聲清亮而小提琴婉轉,錯落有序完美融合。
午後陽光投入樹林,為兩人鍍上一層淡金的輝光。音樂隨著高.潮不斷推進,旋律的激撞中,他微微垂首,濃密的眼睫靜雅如畫,而她專注偏頭,側臉在風中恬靜白皙,有樹葉隨著風從枝頭墜落,飄到兩人肩上,但雙方無暇顧及,手中旋律不停。
一曲終完。
她放下提琴抬頭看他,臉是笑著的,低聲道:“希年。”
時隔數年,她再這樣喚他,他笑了,應她:“歆歆。”這稱呼在熱戀時,他曾親昵地喊過無數遍。
她低頭,從兜內小心翼翼掏出了一個盒子,遞到他麵前,“希年,這是當年你送我的合歡意,現在物歸原主。”
他視線落在盒子上。
她輕輕笑了,“希年,我來,是跟你告別的。”
頓了頓,她說:“我們有認真的開始過,卻沒有正式的告別……糾糾纏纏十幾年,這一次就徹底結束吧。”
他握著裝合歡意的金絲絨盒子,輕笑起來,“好,我尊重你。”
“謝謝。”
他凝視著她,張開雙臂說:“歆歆,我想最後抱你一次。”
她還沒答,他倏然傾身將她攬入了懷裏,他的懷抱還是那樣溫暖,他的氣息一如既往的清雅宜人,唯一不同的是他手臂的力度,那樣緊,像用盡了全力,要將她鑲進他的生命裏,再不鬆手。
可最終他還是鬆了手,附在她耳邊說了三個字,很輕的口吻,卻凝著千言萬語,“要幸福。”
她重重點頭,也回了三個字,“你也是。”
懷抱終於撤去,他平靜地說:“你走吧,不要回頭。”
她怔了片刻,最終抱著小提琴,一步步離去。昏黃的天,油畫般的色彩,金色的陽光穿過枝椏樹叢,在林裏拉出重影,密林的楓葉紅得像血。
林中漸漸有音樂傳來,應該是溫淺坐回了鋼琴前,用琴聲相送。
那一霎她眼圈一紅,百感交集。
這個她從豆蔻年華愛到青春遲暮的男人,這個她曾寄托全部人生幸福的男人,她曾愛他像信仰,她曾將他深烙在她心上,成為生命裏最重要的一部分,然而,再如何深愛,他終是成了回憶。
可是這又怎樣呢?即便緣分止步於此,他仍然是她心中,那年端坐琴房,穿著幹淨襯衣,有著修長十指的清雋少年。
最美好的記憶,歲月不會忘。
.
太陽漸漸沿著軌跡滑下,樊歆離開了,斬斷過去,奔向未來,而樹林裏的琴聲卻不眠不休,彈奏著似要將所有情感注入永不停息的旋律中。
從他看著她抱著提琴過來,他便懂了她的心。方才的琴瑟相合,在每一個音符落下的同時,他都清楚知道,這是最後的休止符。
過去他們因琴相識,因琴相知,然而今天,以琴作別。
這一生,她曾用一半的光陰在愛他,他也以為,他會用加倍的愛去回報她。可這世間強大的就是命運。他終究錯失了她。
他曾以為還有機會回頭,然而珠寶易碎,真心難回。那顆曾為他跳動的心,漸漸在命運的逆流中,越行越遠。
日後,他再如何竭盡全力,也無法企及彼岸的她了。
隻剩這最後的旋律,為她而奏,為她而鳴,而那麽多夜深人靜發了瘋的想念,他再沒機會向她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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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終於滑入黛色的山巒,琴音終停。
而他轉過身,一滴晶瑩的液體,飛濺於這晚秋的最後一縷夕暉中。
自此,他人生中最明亮的那束光。
再也不會照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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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後,他曾問自己,假如那年溫雅的葬禮上,他沒有鬆開她的手,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然而,這世間哪有什麽假如,很多時候,錯過一瞬,即是一生。
☆、第150章 Chapter 結局
樊歆離開小公園後去了市郊醫院,不是慕春寅曾住的那家醫院,而是另一家。
重症病房內,她托起老人的手貼在臉上,老人沒有反應,依舊躺在床上無意識的昏睡,樊歆給他打氣,“爸爸!你要加油!醫生說情況有好轉!我會一直等你醒來的!”
她笑了笑,看向窗外朦朧的夜,微笑道:“爸爸,你也給我加油吧!我一定會把你女婿追回來的!”
※
八月末,Y市的環球演唱館人聲鼎沸。
在這場別開生麵的演唱會上,樊歆的死忠粉激動萬分,早早買了票,擠滿了演唱會現場。無數個熒光棒跟名字牌在夜色裏搖晃,像一個個微型的霓虹燈,萬紫千紅隻為舞台上的那個人。
舞台中央的那個身影,立於光芒正中,發絲輕綰長裙搖曳,唱到□□,歌迷們晃著熒光棒,跟著她一起合唱,每一首完畢,無數呐喊便自會場四麵八方傳來,洋溢著滿滿的喜歡與支持。
歌曲一首接一首,喝彩聲掌聲彼此起伏綿延不斷。
終於到了最後一首,在這演唱會最後的壓軸曲中,全場觀眾仰起臉看著舞台正中,看向那不停不休唱了三小時卻仍然精力飽滿的女人,方才的十幾首歌中,她或婉轉徘徊低吟淺唱,或揮灑汗水縱情高歌,聚光燈打在她身上,她卻比燈光更耀眼。
然而這一刻,她突然靜了下來。
因為她一安靜,全場都安靜下來。萬千觀眾看著她,等待她的最後一首。
然而旋律卻沒上,燈光反而幽幽暗淡下來,舞台正中的女子握住話筒,麵向緩緩開口:“最後一首歌不是自己的,但我非常喜歡,昨晚我將這首歌單曲循環無數遍,想了很多。今天,我想站在這個舞台,將這首歌送給一個人。”
鴉雀無聲的廣場裏,音樂漸起,她拿起話筒,唱了第一句。
“從你眼睛看著自己,最幸福的倒影,
握在手心的默契,是明天的指引。”
隻這一句,安靜的場內陡然爆發一片掌聲,很多人聽出這熟悉的音樂,正是SHE的《我愛你》。
歌聲還在繼續:
“無論是遠近什麽世紀,在天堂擁抱或荒野流離。
我愛你,我敢去,未知的任何命運。
我愛你,我願意,準你來跋扈地決定世界邊境。
偶爾我真的不懂你,又有誰真懂自己。
往往兩個人多親密,是透過傷害來證明。
像焦慮不安我就任性,
怕泄漏你怕所以你生氣……”
第一段□□落下,音樂低緩進入下一段,演唱者可以稍稍喘息,等待下一輪旋律爆發,然而樊歆沒有。她握著話筒,在歌聲的間斷中麵向廣場,朗聲道:“你有沒有聽到?我在用這首歌,向你表白。”
全場一片尖嘯,雖然一頭霧水,但表白兩字激起所有人的興奮點。
樊歆對著話筒繼續道:“是的,你沒有聽錯,我在向你表白。上台之前,我反複聽著這首歌,想著要怎麽對你開口。”
音樂漸漸式微,變成獨白的背景樂。
樊歆站在舞台中央,輕輕一笑,“昨夜我想起很多往事,想起很小的時候,你說要給我建一個世界上最大的舞台,如今你做到了,我正站在你修建的環球演唱館歌唱。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三十三年,你愛了我三十三年,隻是我一直不懂你的愛。”
“曾經在我心裏,你霸道、強硬、多疑、善變……我抱怨著,抗拒著,卻從沒想過,這根本的原因卻是因為我自己——你愛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愛我,但我卻不曾給你安全感。”
“我想悔改,想亡羊補牢。你卻說不愛我了,要一個人離開……可是你這個笨蛋,連說謊都不會。你的衣帽間,那兩千一百三十五張照片,每一張都是我,每一張最下角,都寫著你愛我!”
搖晃的熒光棒下,滿場登時唏噓一片,這告白來得太突然太深情,每個人眼中都寫著震驚與疑惑。
台上的樊歆還在繼續。
“以前你總怪我,從沒跟你說過甜言蜜語,現在你聽好了,我的表白,你一字一句聽清楚。”
全場的歡呼聲中,音樂再次響起,樊歆隨著旋律無比清晰的唱出來。
“我愛你,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運
我愛你,讓我聽,你的疲憊和恐懼
我愛你,我想親,你倔強到極限的心
哪裏都一起去一起仰望星星
一起走出森林一起品嚐回憶
一起誤會妒忌一起雨過天晴
一起更懂自己一起找到意義
讓我愛你我不要沒有你……”
立體音響將她的歌聲烘托得無比深情,旋律在場內飄揚,全場被她感染,萬千張麵孔舉起雙臂,跟著一起高聲大唱。
“我愛你,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運
我愛你,讓我聽,你的疲憊和恐懼
我愛你,我想親,你倔強到極限的心。”
歌聲在場內激蕩,一陣又一陣,終於隨著音樂落幕。
最後一句唱完後,樊歆對著全場喊道:“你聽到了嗎,我的表白。聽到了你就上來,我在這裏等你。”
這一句落,她突然朝著話筒朗聲喊道:“我知道你在這,慕春寅!”
名字脫口而出的刹那,全場一愣,震驚過後爆出颶風般的呐喊,燈光照耀全場,所有人驚喜地左顧右盼,看萬眾被表白的對象是不是在會場。
下一刻又一陣尖叫海嘯般爆發,碩大而陰暗的觀眾席上,突然亮起了一束明亮的追光燈,搜索一般,沿著看台一點點移動,投到了左側後排的某處。
燈光中間坐著一個男人,鴨舌帽壓得很低,但露出的半張麵孔清俊如玉。攝像機捕捉到了他,瞬時定格,旋即他的臉被投到了舞台LED大屏幕上,看到那張曾出現在無數報道上的熟悉麵孔,全場尖叫如狂,高呼著:“頭條帝!頭條帝!頭條帝!”
然而慕春寅坐在人群之中,紋絲不動。萬千目光中,他將視線落到了舞台上。
舞台上的人也在看著他,她說:“慕春寅,我們曾經錯過了很多,也曾經彼此傷害……但沒有人的感情一帆風順,如同沒有人的性格完美無瑕,這磕磕碰碰三十三年,我或許固執倔強自我,或許為別人哭過笑過,但最後我才發現,其實我想握住相伴一生的,是你的手。”
“今天,我穿上了白紗。”她忽然彎腰,在及膝的裙裾處輕輕一扯,蝴蝶結絲帶鬆開,那半身白色蓬蓬裙猛地向下一放,收卷處竟有雪紗落地,層層疊疊鋪泄開來,當真是一件設計別致的婚紗。
燈光打在她身上,這個披上白紗的女人,麵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期盼。全場再次發出高呼,人群中的慕春寅眸光閃爍,有浪濤在幽深的眸子裏翻騰而過。
而台上樊歆舉起手來,將掌中一枚物什展露了出來,燈光明亮,那枚星星鑽戒在她白皙的掌心璀璨閃耀。她的目光穿過人海,鄭重其事的看著他,“這是你曾經為我準備的星星戒指,今天在萬眾之中,我穿上了白紗,等著你上來,替我帶上這枚戒指。”
戒指在燈光中明亮如星,全場一起鼓掌高呼,“戴戒指!戴戒指!戴戒指!戴戒指!……”
海潮般的歡呼中,慕春寅盯著那枚鑽戒,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台上的樊歆仍然托著戒指,微笑道:“阿寅,我還沒被你親自戴上戒指。你上來,給我戴上,從此,你去哪,我去哪。”
她說著另一隻右手慢慢下滑,放在了小腹上,小心翼翼摩挲著,像撫著一件絕世珍寶,她語氣溫柔的補了一句,“還有,我們的寶寶。”
這句話落後,觀眾席的慕春寅雙眸猛地睜大,再沒有一秒鍾的猶豫,他猛地衝了上去,觀眾席的萬千觀眾一麵尖叫,一麵給他讓路。
下一刻,頭條帝衝上了台,用力捧住樊歆的臉,將一個吻落了上去。台下瞬時發出震耳發聵的呐喊,“啊!!!!!!”
這一幕幾乎讓圍觀的粉絲快瘋了,萬千目光的圍觀中,台上的吻炙熱而綿長。
接下來又是颶風般的歡呼,頭條帝拿了戒指單膝跪下。舞台背景樂不知何時換成了《今天你要嫁給我》,輕快甜蜜的旋律夾雜著觀眾的歡呼與掌聲,慕春寅虔誠拿起戒指,戴在了樊歆無名指上。
沸騰的掌聲中,萬千粉絲們仰頭看著台上這一刻的幸福,有人眼裏滲出了水花。
舞台的光打在兩人身上,樊歆被慕春寅抱起來,她落在光亮之中,這一刻的光,映出她笑裏的淚,與淚裏的甜。
她這一生都固執地想與光同行,心存光亮,故而前方無畏,所以不論人生多少風霜雨雪,道路如何曲折蜿蜒,無論如何灰心沮喪,哭泣絕望,她都不曾低頭。
當所有的磨難過去,命運終是將最好的那個人送到她麵前。這一刻她看著這個跪在她麵前的男人,幸福與甜蜜交織一團,百感交集。
人這一生,會有許多追求與夢想,但其實命運更像一趟無法回頭的單程旅行,會遇到許多五彩斑斕的風景,會邂逅形形□□的人群,也會嚐到人世百種滋味,會笑,會哭,會高興,會痛苦,會愛過,也會錯過,就讓過去的麵孔成為窗外路過的風景,封存在記憶,剪輯成旅途的聲光麗影。
而接下來,人生之旅還要往前走,告別過去,緊握未來,才是命運更有意義的期待,隻盼轟轟烈烈的山川起伏後,讓細水長流成就最溫柔的時光。
當生命的旅程轟隆而過,其實人生回歸完整的狀態,來來回回不過四個字,生老病死,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悲歡離合,酸甜苦辣……嚐過了,才沒白活。而嚐完了,一生也就完了。但希望完結的終點,能夠還牽著那隻手,走完命運最後一程,這才是最圓滿的幸福。
也願天下每一個期盼幸福的人,能企及的都努力,擁有的都珍惜,得不到的都釋懷——這才是人生,最好的模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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