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匪我思存:愛情的開關

(2013-04-13 16:51:08) 下一個

  第一章
  周小萌還在洗澡,孫阿姨已經來敲過一次門,第二次,隻是隔著門說:“小姐,你上課要遲到了呀 。”
  家裏不算司機和廚師一共六個傭人,其中有四個可以上二樓,四個人都知道,周家二小姐早上洗 澡的時間總是特別長,最快也得一個多小時。本來家政助理是不敢來催的,偏偏在餐廳裏吃早餐的周 家大少爺今天似乎心情不好,揚了揚下巴,說:“上去叫她下來吃早飯。”
  於是孫阿姨又上來催了一遍。
  周小萌也知道傭人沒膽量來催促自己,而背後發話的人又是誰。她匆匆忙忙關掉花灑,皮膚被滾 燙的熱水衝了這麽久,變得又紅又皺。她低著眼皮,拿浴袍裹自己,頭發被她洗了很多遍,最後卻忘 了抹護發素,又幹又澀。她拿著梳子試了試,梳不動,幹脆放棄,拿起精華素亂噴一氣,終於能梳動 了,她抓著吹風吹得半幹,匆匆忙忙往臉上抹了點麵霜,就換衣服下樓。
  周衍照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正把手裏的報紙往餐桌上一摔,周小萌已經踉蹌著奔下最後幾階樓梯 。
  “爸爸,早。”她對餐桌那頭的老人微笑,然後努力繼續微笑:“哥哥,早。”
  餐桌那頭的周彬禮給她一個嬰兒似的笑容,口齒並不清晰:“小萌……今天沒……穿裙子。”
  周彬禮花白的頭發剪的很短,露出頭皮上巨大的傷疤。他頭部受過重創,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症, 智力隻等同七八歲的孩童,而且半身神經癱瘓,常年隻能坐在輪椅上。
  周小萌十分溫柔的跟他說話:“今天我要去學校,所以沒有穿裙子。”
  “去學校……”老人傾斜的嘴角開始流口水,旁邊的護理連忙拿口巾替他擦掉,繼續喂老人吃鴿子燉 粥。老人脖子裏跟孩子一樣,圍著口水兜。平常老人都在自己房間裏吃飯,因為隻能吃流食,廚房總 是給他單做。而且他腸胃萎縮,少量多餐,每天要吃四五頓,跟常人的三餐時間都對不上。
  隻是周衍照最大的興趣就是一起吃早餐,隻要他在家,周彬禮也好,周小萌也好,都得出席奉陪 。
  比如現在。
  傭人把周小萌的早餐送上來,萬年不變的三明治配熱牛奶,她一點食欲都沒有,不過拿起來,麻 木的,填鴨似的吃進去。
  “你今天上午有四節課。”周衍照眼中一抹笑意,似乎是好心提醒她似的。
  周小萌一口牛奶不知道為什麽差點嗆住,頓時咳嗽起來,周衍照伸手拍著妹妹的背,說:“慢點, 又沒人跟你搶。”
  周小萌漸漸止住咳嗽,又喝了一口牛奶,抬起眼皮看了周衍照一眼。他的手還有一下,沒一下正 輕輕拍著周小萌的背,周小萌今天穿著件白襯衣,他掌心的熱度幾乎可以透過薄薄的衣料,令她全身 的汗毛都豎起來,隻想衝回樓上再洗個澡。
  她的不自在明顯被周衍照看出來,他嘴角上彎,那抹笑意更明顯似的。周小萌被刺激的坐不住, 指端用力捏著那隻牛奶杯,似乎那是仇人的脖子,可以被她捏的生生窒息。看著她因為用力而發白的 指關節,周衍照眯起眼睛,“你要遲到了,我今天正好要去城南,可以順路送你。”
  周小萌變了臉色,她不覺得周衍照有這樣的好心。
  自從周彬禮出事之後,周衍照的隨身保鏢就增加了一倍的人手,但真正每天跟著他形影不離的, 仍舊是那個小光,小光遠遠看到周衍照就打開車門,根本沒有理會跟在周衍照後頭,拎著書包亦步亦 趨的周小萌。
  周衍照手底下的人都學會了將周家二小姐視作無物,周小萌自己也識趣,每次見到他們就眼觀鼻 鼻觀心,盡量不惹人注目。但今天不惹人注目不行,周衍照一揚下巴,她隻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很老 實的坐進車後座。還沒有坐穩,就聽到周衍照對司機說:“你和小光,都上後邊的車。”
  小光變了變臉色:“十哥!”
  “去!”
  沒人敢對周衍照說“不”字,小光不敢,司機更不敢,一齊上了後邊的車。周衍照這才瞥了一眼周 小萌,不用他再說任何話,周小萌乖乖重新下車,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周小萌很多年沒坐過周衍照開的車了,因為周家大少爺,也很多年沒親自開過車了。隻是他開車 還是那麽猛,一腳油門下去,周小萌就不由自主的往後一仰,緊貼在車椅背上。她抓緊了書包帶子, 仿佛想要抓住什麽救命稻草似的。
  “你放心,這車全防彈玻璃,九個安全氣囊,再說,你今天上午還有四節課,我可不舍得把你給撞 死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卻又帶著一絲嘲諷似的挖苦,單獨相處的時候,周衍照的語氣永遠是 這種腔調,周小萌緊緊閉著雙唇,早上喝的牛奶堵在胸口,她覺得自己暈車了。
  紅燈。
  “嘎”一聲猛然刹住,周小萌臉色更慘白了,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她忙亂的按下車窗想透透氣,車 窗剛剛隻降了半寸,周衍照已經眼疾手快鎖上中控。車窗玻璃嚴絲合縫的升回原處,車門自動上鎖。 周衍照回手就煽了周小萌一耳光。“啪”一聲既重且狠。
  周小萌被打懵了,這才想起來當初周彬禮出事,就是在路口等紅燈的時候放下車窗抽煙,才被狙 擊步槍擊中頭部。從此周衍照在車上的時候,永遠不會放下防彈玻璃窗。她今天真是昏頭了,才會忘 了這天大的忌諱。
  她捂著火辣辣的臉頰,連眼淚都不敢掉。看到她這幅樣子,周衍照似乎比較滿意,他伸出手,微 涼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瞧了瞧她臉上迅速腫起來的指痕,說:“一耳光一萬,你陪我睡一晚上才五千 ,相比而言,還是激得我打你一巴掌,比較劃算。”
  周小萌死死咬著嘴唇,抑製自己合身撲上去掐住周衍照脖子的衝動,她如果有任何的反應,隻會 激起他的憤怒,倒不如沉默著忍受。但明顯,周衍照不打算放過她:“昨天晚上的五千,再算上剛剛這 一萬,這個月你都從我這兒掙了五六萬了,看來你媽這個月的醫療費,又有著落了。”
  周小萌睫毛微顫,硬生生把眼底的水汽逼回去。周衍照的規矩,哭一次她要被倒扣三千塊,她哭 不起。她用發抖的手指攥著書包帶子,牛仔布都被她攥潮了,她本能的想要蜷縮起來,最好縮到這個 世界看不到的角落去。但這是在車上,她綁著安全帶,動彈不得。盡最大的努力,也不過是朝著車門 縮了縮,離他稍微遠了幾厘米。
  可是這樣輕微的動作也刺激了周衍照,他伸手就扣住她的後腦勺,一俯身吻在她的唇上,周小萌 不敢拒絕,任憑他霸道的撬開她緊閉的雙唇,肆意掠奪,他的吻從來充滿血腥氣,今天又把她舌頭咬 了,周小萌痛得全身發僵,周衍照這才放過她微腫的嘴唇,略略移開,卻又在她的耳垂,不輕不重的 啃齧著:“要不,我們把規矩重新立一立,好不好?”
  他呼吸間的熱氣噴在她的頸中,語調旖旎,仿佛情人間的昵喃:“這兩年物價通脹的厲害,一晚上 五千呢,夜總會的頭牌小姐,也不止這個價了,何況你是我的妹妹,我總不好折了你的身價……我們就 改成……一次五千怎麽樣?沒準你一晚上,就能掙個兩三萬的。”
  昨天他需索的實在太厲害,周小萌明知道哀求也不會讓他心軟,但那當頭水深火熱,她實在連最 後的力氣都沒有,嚶嚶的哭喘著,徒勞的偏開臉,說了一句“我明天上午還有四節課”,結果激得他勃 然大怒,摔門而去。
  直到今天早上,他氣都還沒消,要不然,這會兒也不會一再拿話來激她,周衍照就是這樣的性子 ,誰讓他一時不痛快了,他就百倍千倍的還回去。
  周小萌身子還在發抖,一隻手卻本能的抓住了周衍照的胳膊,她努力的讓自己發出聲音:“你說話 算話……”周衍照倒笑了,說:“當然算話。”說完,又在她嘴唇上輕啄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心情大好似 的,吹了一聲口哨,看著綠燈亮起來,踩下了油門。
  車子停在了大學的南門外,今天是周一,很多不住校的學生返校,所以南門外停了一溜的車。饒 是如此,周衍照的車駛過來的時候,還是顯得十分醒目,再加上後麵還跟著一輛坐著保鏢的奔駛,更 是招搖。車未停穩,周小萌隻想快快下車去,周衍照偏偏一手搭在中控鎖上,就是不開門。
  周小萌無奈,隻好飛快的俯過身去,親吻他。
  每次她主動吻他,周衍照倒又是一種冷若冰霜的樣子,仿佛全身皆是戾氣,周小萌吻了半分鍾, 他仍舊不為之所動,不遠處就是學校的南門,雖然車玻璃上都貼著深色的反光膜,但周小萌還是怕被 人看見,隻得匆匆放棄,低著頭小聲問:“你今天晚上回家嗎?”
  這算是舉白旗了,周衍照似笑非笑的反問:“那你是希望我回家呢,還是不希望我回家?”
  托今天挨了一巴掌的福,她已經攢夠了母親這個月必須的醫療費,當然巴不得他最好不回家,但 是,她勉強笑了笑:“不管你回不回家,我都回家。”
  周衍照似乎很滿意她的表態,終於按下中控鎖。
  周小萌逃也似的下車,低頭拿著書包,匆匆忙忙朝南門走去。

  第二章
  周小萌是走讀生,雖然在寢室有床位,但幾乎從來沒有住過校。隻有特殊情況,像今天這樣,上 午有四節課,下午還有兩節課,去食堂吃了飯,就去寢室睡午覺。
  寢室裏另外三個女孩子都是住讀生,自然相處的比她熟絡多了,三個人嘰嘰嘰喳喳的講最新的電 影和明星,還有新來的輔導員蕭思致。
  蕭思致才二十出頭,長得特別帥,還沒開口說話反倒先笑咪咪,所以全班女生都著了迷似的,成 天張口閉口蕭思致。她們是護理專業,整個係都幾乎是清一色的女生,不知道院係領導怎麽想的,反 倒派了個男輔導員來。
  周小萌就是半個月前,開學時班級會議的時候,見過蕭思致一次,完全沒留下深刻的印象,因為 那天正好是周五,她惦著去醫院看望母親,隻想著快快開完會。所以她對蕭思致和電影明星都沒什麽 興趣,此時躺在上鋪,正朦朧睡去,突然手機嗡的一響,正是有短信。
  周小萌這麽多年來已經有點神經質了,睡得再沉,隻要短信一響,立馬一激靈坐起來,唯恐是醫 院發來的。這次卻不是醫院,而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短信內容是:“你訂的新書無法投遞,請到校南三 門來自取。”
  短信有自毀軟件,她看完之後就消失不見,周小萌抓著手機起床,寢室裏三個同學都還沒睡,躺 在床上看她梳頭,問她:“怎麽啦?”
  “有個快遞,我去取一下。”
  周小萌到了學校南三門,卻看見四下無人,隻有護理學院的大紅人、輔導員蕭思致站在那裏,跟 門衛聊天。周小萌遲疑了一秒鍾,蕭思致已經看到她了。竟然一眼叫出她的名字:“周小萌?”
  這下周小萌也不能不禮貌的回話:“蕭老師好。”
  蕭思致一笑,兩隻眼睛眯起來,果然有那麽幾分帥氣不羈:“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周小萌語塞了一下,但很快答:“我來取個快遞。”
  地址不清或者沒寫上寢室號,又或者電話打不通的快遞,一般都放在南三門的門衛這裏,她這樣 回答,不會有任何人生疑。偏偏蕭思致手一揚,問:“是這個快遞嗎?”
  牛皮紙包著,上麵卻貼著一張郵票,是枚紀念郵票,周小萌瞬間如遭雷擊,蕭思致把東西遞給她 ,笑咪咪的問:“你回寢室嗎?正好,我要去圖書館,順路,我跟你一起走。”
  周小萌把所有的疑惑都放進肚子裏,她隻是點點頭,兩個人從南三門折返,卻沒有走車道,而是 沿著小樹林,一直往湖邊走去。那是去圖書館的近路。而周小萌住的東區14宿舍樓,就在圖書館後麵 。
  中午太陽正大,大家都在寢室裏睡午覺,小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蕭思致見前後無人,才低聲說:“ 老板叫我來的,你不要怕,連學校領導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周小萌隻是抓著那個牛皮紙包,裏麵確實是書,但她神經太緊張,當她緊張的時候,總是下意識 會抓住什麽東西,如同溺水的人,想要徒勞的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蕭思致說:“以後你要是有事,可以直接發短信給我,就說想要問一下關於實習的安排。”
  周小萌仍舊沒有說話,她隻是咬著嘴唇,微微點了點頭。
  蕭思致又問:“你聽到什麽消息沒有?”
  周小萌搖頭,說:“周衍照什麽都不跟我說,他在家裏,也從來不講外頭的事。”
  “沒有人到家裏見他嗎?”
  “有的,但我不認識。”
  “回頭我會發一些照片給你,你必須記下來,如果照片上的人去家裏見他,你得想辦法聽到他們的 談話內容。”
  “一般如果有人來,都是去地下室的桌球室,或者去吸煙室,這兩個地方,有人的時候,周衍照都 不淮我進去。”
  “能夠想辦法嗎?”蕭思致又趕緊補上一句:“當然如果實在不行就算了,你的安全最重要,千萬不 能讓周衍照察覺。老板說了,他特別多疑,千萬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周小萌仍舊咬著嘴唇,過了半晌才放開,她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蕭思致覺得,她肯定貧血。但 聽到她聲音細細軟軟的,卻說:“我會試,看能不能想到辦法。”
  蕭思致不放心,又叮囑一句:“不要勉強。”
  周小萌垂下頭,仍舊緊拽著那個牛皮紙包,蕭思致突然說:“匪我思存。”
  “什麽?”
  “這裏頭的書,是兩本言情小說,你們女孩兒不都喜歡看言情小說嗎?所以我包了兩本匪我思存, 不知道好不好看。你無聊的時候,也可以看看。”
  周小萌恍惚聽過這個名字,還是在寢室裏睡午覺的時候,室友們嘰嘰喳喳,大罵後媽虐心,可是 任何小說再虐,能虐得過真實的生活嗎?
  周小萌說:“我從來不看言情小說,這兩本書要是帶回家,我哥哥會生疑的。”
  蕭思致撓了撓頭發,問:“那你看什麽小說啊?下次我好帶給你。”
  周小萌隨口說:“我看翻譯小說。”
  蕭思致笑了,說:“那好!下次我給你找幾本東野圭吾。”
  周小萌也不看東野圭吾,但蕭思致笑得那樣明亮,就像是樹林裏漏下的陽光,她什麽也沒有再說 。
  晚上回家之前,想了再想,還是把兩本言情小說送給了室友,說自己上網的時候買錯了。
  室友高興的拿走了,同學們都相約去食堂吃飯,隻有她踏著夕陽的影子往校門外走。周衍照哪怕 不回家,周家也會有司機來接她的。
  “小姐。”
  司機老遠就看到她,下車來替她打開車門,又接過她手裏的書包。
  車上冰箱裏有可樂,周小萌打開一罐可樂,可是並沒有喝,隻是籍由那點冰涼,讓自己潮熱的手 心冷卻下來。
  蕭思致的出現意外又不意外,自從上次那場秘密接觸之後,她一直等著人來,等了將近三個月沒 有任何消息,她都已經絕望了,覺得也許對方已經放棄,沒想到今天卻等到了。而且安排的這樣周密 ,蕭思致就是她們班的輔導員,這樣與她有所接觸,也不會讓別人生疑。
  但這個別人裏麵,絕對不包括周衍照。
  一想到周衍照三個字,她就不由得一凜,車子已經駛進周家大門,鏤花鐵門後迎麵皆是蔥蘢的樹 木,隻有周小萌知道,樹底下高牆的各個角度都是攝像頭,監控嚴密。
  所以周衍照手下的那些人,才會將她視作洪水猛獸。不管怎麽講,她都是周衍照的妹妹,但偏偏 周衍照隨性慣了,不分場合,有時候興趣來了,在走廊裏遇見她都能把她按在牆上輾轉深吻,負責周 家內外所有監控紀錄的小光見了她,就像見了一條蛇似的,輕蔑的連眼皮都不肯抬一下。
  方阿姨迎出來替她開門,說:“小姐回來啦?”很殷勤的問:“熱不熱?要不要先喝杯果汁?”
  周家拿幾百萬豪車接送她上下學,車內空調永遠是23度,怎麽會熱?
  “小光打過電話,說十少爺今天不回來吃飯。”
  家裏老傭人都稱呼周衍照十少爺,據說這是周家老家的規矩,五代以內的堂叔兄弟一律大排行, 顯得人丁興旺,周衍照排行第十,所以是十少爺。
  周小萌覺得很疲倦,聽說周衍照不回來,整個人都像是一棵冰激淋,刹那融塌了下來。她說:“那 我也不吃晚飯,我想早點睡。”
  昨天她淩晨三點才睡,今天六點鍾又爬起來洗澡,眼圈下都是青的。午覺又沒睡成,現在一放鬆 下來,她隻想睡覺。
  周小萌睡到半夜,被晚歸的車燈驚醒,她忘記拉窗簾,車子停在噴泉前麵,雪亮的燈柱正好反射 到她窗子裏,她於是就醒了。
  房間裏很暗,外麵花園卻出奇的安靜,很遠的地方有秋蟲唧唧,一聲半聲,遙遙的傳過來,總讓 她覺得恍若夢境,像是還沒睡醒。現在不過是陰曆八月初,白天暑氣猶存,但到了晚上,夜風卻是清 涼的,一陣一陣,拂過那窗邊的窗簾。
  周小萌睡在床上沒有動,走廊裏都鋪了有地毯,聽不見任何腳步聲,但她知道有人正朝這邊來, 她的房門沒有鎖,鎖了也沒用,上次周衍照一腳踹開她緊鎖的房門之後,隻是站在房門口冷笑了一聲 ,然後揚長而去,在那之後整整一個月,都不理她。
  周小萌一分錢都沒有,醫院催款通知書下了一道又一道,她最後用了最大的屈辱,換得周衍照回 心轉意。她已經不願意去回想,所以像條誤入岸上的魚,僵硬的躺在那裏,等著砧板上落下一刀。
  周衍照果然推門進來了,他今天明顯喝過酒了,離得很遠周小萌都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床重重 的陷下去,周衍照的胳膊伸過來,從後頭摟住她,手指拂過她的臉:“妹妹,怎麽這麽早就睡啦?”

  第三章
  他滿含酒氣的呼吸噴在她後頸裏,滾燙的令她覺得難受。周小萌沒有說話,周衍照輕聲笑著,吻 著她後頸發際,他下巴上已經生了茸茸的胡渣,刺得她肌膚微微生痛。周小萌閉著眼睛,由著他亂親 。周衍照喝醉的頻率並不高,一年也難得兩次,可是真醉了會發酒瘋,她可惹不起。果然,周衍照摟 著她胡亂親了一會兒,卻搖搖晃晃爬起來,說:“我去洗澡。”
  周小萌睜開眼睛:“要幫忙嗎?”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他手勁大,此時醉了更沒輕重,捏得周小萌痛極了,他手指上煙草與烈酒 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特別嗆鼻難聞。周衍照卻咧嘴笑了笑:“你侍候我洗個澡,我得付三千,要是我 再忍不住,就在浴室裏把你辦了,加起來就得八千了,”他伸出一根食指,按在她柔軟的芳唇上,一字 一頓似的說:“我嫌貴……”周小萌愣了愣,他已經鬆開手哈哈大笑,朝浴室走去。
  周衍照一邊洗澡,一邊在浴室裏唱歌。周小萌確定他是真醉了,上次他喝醉還是半年前,而且還 沒醉成這樣,起碼沒聽到他唱歌。周衍照那嗓子,唱起歌來隻能用荒腔走板來形容,難為他高興,一 邊唱,一邊興致極高,提高聲音叫著周小萌的名字:“周小萌!周小萌!”
  周小萌不敢讓他叫第三遍,飛快從床上爬下來,趿著拖鞋,走到浴室門邊:“什麽?”
  “我的洗發水呢?”
  周小萌知道他是醉糊塗了,因為這裏是她的房間,他沒有任何私人物品在這裏,她說:“我過去你 房裏,給你拿。”
  周小萌匆匆忙忙跑向走廊另一頭的主臥室,周衍照等閑也不許她進他房裏,但此時他喝醉了,她 正好進去看看。可惜太匆忙,她不敢多耽擱,到浴室拿了他的洗發水,飛快的打量房中的家俱:床、 床頭櫃、沙發椅、邊櫃……男人的房間,看不出任何異樣之處。她匆忙的又奔回自己房裏,怕時間稍長 他就生疑。
  她站在浴室門口敲了敲門,周衍照終於不唱歌了,而是伸了一隻濕淋淋的手出來,胡亂晃了晃:“ 哪呢?”
  周小萌把洗發水瓶子遞給他,卻不防他連她的手一塊兒抓住,一使勁就順勢扣住她手腕,把她也 拖進了浴室裏。水汽氤氳,周小萌看不清楚,人已經被推倒,背後是特別硬的金屬,撞得她脊椎生疼 生疼。她想起來浴室麵盆邊的牆上掛著暖氣片,果然的,一道道橫弧形的彎管,冰冷的,潮乎乎的硌 在她背上,周衍照使勁把她往牆上按,似乎是想把她整個人硬嵌到暖氣片裏頭去,她的腰都快斷了, 覺得自己像是一塊牛排,被放到鐵叉子上,背後就是燃著炭的鐵網,連暖氣管道縱橫的樣子也像。周 衍照頭發上的水珠滴到了她臉上,微涼的,正好落在她的臉頰,像眼淚似的。周衍照俯身在她耳邊, 輕輕的笑:“周小萌,你說當年我怎麽沒把你連你媽一塊兒弄得半死不活呢……還是我覺得,留著你有用 ?”
  周小萌全身都在發抖,他掐著她的腰把她抱起來,她隻能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周衍照把她往洗臉 台上一放,將她腦袋一推,鏡子都被撞得“砰”一響。他拇指正好掐在她的頸動脈竇上,周小萌是學護 理的,知道頸動脈竇受壓窘迫症,隻怕他突然發蠻,用不了幾分鍾,自己就會心跳驟停而死。周衍照 卻用拇指慢慢摩挲著她頸中那隱隱跳動的脈博,笑了笑:“要殺一個人,挺容易的,是不是?”
  他俯身慢慢親吻她:“可是殺一個人,哪有現在讓我覺得這麽好玩呢……”
  浴室裏水霧未散,花灑噴出的熱水嘩嘩流著,抽風扇呼呼的響,周小萌背後是鏡子,冰涼侵骨, 鏡子上原本凝結的水汽浸透了她的衣衫,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周衍照很快嫌她的衣服礙事,扯開去扔 到了一邊。周小萌恍恍惚惚的,強迫自己默然背誦《嶽陽樓記》:“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嶽陽樓,增其舊製……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上下天光,一 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裏,浮光躍金,靜影沉 璧……”
  痛,痛到極處也就不痛了,周衍照喝了酒,格外折磨人,沒過一會兒就將她翻過來,她的頭幾乎 撞上了麵盆的水龍頭,她不願意麵對鏡子,頭一直低到麵盆裏去,忍住反胃的感覺,繼續在心中默誦 ,《嶽陽樓記》背完了就背《滕王閣序》、《長恨歌》、《琵琶行》……
  背到“於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塗之 鬱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的時候,周衍照把她從浴室拎出去,兩個人濕淋淋的滾倒在 床單上,那濕痕再壓上去,貼著肌膚就是冰冷冰冷的。房間的窗簾仍舊沒有拉上,這時候卻隻有月光 了。她不願意看周衍照的臉,隻是別過頭去,他偏偏一次又一次把她的臉強扳過來。他眼睛是紅的, 醉後的血絲密布,好像瞳孔裏都是血一般。周小萌覺得連窗外的月亮都變成了紅色,自己就在地獄的 烈火裏,煉了又煉。一直煉到連渣滓都不剩。
  周小萌又是淩晨三點睡,六點就起來洗澡。浴室裏一塌糊塗,衣服浴巾扔了一地,洗臉台上的瓶 瓶罐罐全被掃到了地上,七零八落的橫了一地。周小萌洗了很久很久,一直洗到皮膚發紅,十指指端 都皺得看不出指紋……她隻希望自己可以剝去一層皮膚,這樣才不會顯得肮髒。但即使剝掉自己的一層 皮,又能怎麽樣?周衍照把她按在泥潭裏,連骨子裏都侵透了汙濁。她低垂著眼皮快快披上浴袍出去 ,周衍照喝醉了沒回到自己房裏去,周小萌洗完澡出來,他才睡眼惺忪的醒轉來,支起身子看了她一 眼,然後伸手招了招。
  周小萌一步步走過去,隻想手裏有一把刀,這樣可以捅進他的心窩裏,可是她臉上的皮是僵的, 肉也是僵的,步子更僵。
  走到床邊之後,周衍照就打量了她兩眼,說:“你今天又有課?”
  “下午有課。”
  她不敢撒謊,課表周衍照隨時查得到。
  房間外有人敲門,非常謹慎的三下。周小萌知道不會是傭人,果然又敲過一遍之後,隔著門聽到 是小光的聲音,低聲問:“十哥?你醒了沒有?”
  周衍照懶洋洋的半躺在床頭,問:“什麽事?”
  “唐家的人打電話來……”
  周小萌裝作沒聽見,轉身朝浴室走去,沒想到周衍照聞言竟然起床了,他沒衣服在這裏,所以打 斷小光的話:“你去我房裏,把我睡衣拿來。”
  周衍照沒有叫把電話拿來,他回自己房間接電話,周小萌換了件衣服,下樓去吃飯。穿過走廊的 時候,她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的主臥,門虛掩著,可是聽不見周衍照的動靜。
  周彬禮脖子裏圍著口水巾,正被護理喂他吃蘋果泥,看到她下樓,笑得眼睛都眯起來:“小萌今天 ……穿裙子了。”
  “爸爸早。”
  她還沒有坐下來,突然聽到周彬禮問:“你媽媽呢……怎麽老看不到她?是不是小萌出疹子,她又陪 孩子住院了?”
  周小萌握著刀叉的手在微微發抖,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機械的答:“爸爸,我是小萌,我疹子已經 好了,媽媽是出差去了。”
  “出差……”老人抿了一口護理送到嘴邊的蘋果泥,喃喃的念:“出差……”他突然哆嗦了一下,說:“叫 她趕緊走……小衍要知道她做的事,饒不了她的……叫她躲得遠遠的……永遠也別回來了……”老人激動的揮手 打翻了護理手中的蘋果泥碗,開始大叫大嚷,護理怎麽拉都拉不住,周小萌衝上去抱住老人:“爸爸! 爸爸!哥哥還在國外,他不會知道的,他不會知道的!”
  老人在她懷中漸漸鬆懈下來,像孩子一樣把頭顱擱在她臂彎裏,慢慢說:“小萌,你要勸你哥哥…… ”
  “我知道……”
  “你哥哥脾氣不好……誰惹了他……他都不會輕饒……”老人吃力的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直愣愣看著她 身後:“小萌,你哥哥回來了……”
  周小萌回過頭,周衍照站在樓梯上,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看著餐廳裏狼籍一片,傭人還忙著收 拾地上的蘋果泥,護理擦著老人衣服上濺上的果泥,而周小萌抱著老人的肩,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周衍照若無其事,一步步走下台階,說:“爸爸,早。”
  周彬禮無措的看了周小萌一眼,周衍照又說:“小萌,別站著了,坐下吃飯。”
  隻有當著周彬禮的麵,周衍照才會對她如此客氣,仿佛她真是一個被嬌寵的妹妹。
  廚房重新打了蘋果泥送上來,護理開始喂老人吃飯,周小萌咽著三明治,被噎著的時候,就喝一 口牛奶。周衍照吃白粥和油條,三個人沉默的吃著早餐。周小萌咽下最後一口三明治的時候,突然聽 到周衍照說:“今天早點回家,我要帶女朋友回來,給爸爸過目。”

  第四章
  下午的時候上專業英語課,機房裏雖然有空調,可是仍舊顯得悶熱。教英文的老師講得人幾乎要 昏昏入睡,周小萌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課本,卻在回憶上課前手機收到的那封郵件,是蕭思致發來的照 片。大約有十幾張,有幾個人她曾經見過,大部分人她都並不認識,那封郵件上方有小小的倒計時器 ,一共隻有90秒,周小萌死記硬背,努力把所有人的麵部特征記下來,她的機械記憶能力特別好。解 剖課上那麽複雜的神經圖片,全班的女生都背得欲哭無淚,隻有她可以輕鬆的拿高分。
  倒計時為零,郵件瞬間消失,仿佛酒精蒸發在空氣裏,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她忍不住給蕭思致 發了條短信,說希望問問他關於實習的事。
  蕭思致很快回複說下課後到二教的306教室,他在那裏等她。
  二教是老樓,自從在東區建了五教和六教之後,二教排的課就少了許多,而且大部分專業下午都 隻有兩節課,二教裏更顯得冷清,隻有考研的學生,零零星星在這裏上自習。306是個特別小的教室。 蕭思致在黑板上寫了“開會”兩個字,一個人拿著台筆記本電腦在那裏等她。
  周小萌拿著書包進來,不聲不響坐在他身後一排,攤開課本開始劃重點,她的聲音很輕,卻因為 前後排的原因,正好可以傳到他耳中:“我想要幾樣東西。”
  “什麽東西?”
  “竊聽器,黑市上買得到的那種就行。”
  蕭思致不動聲色:“太冒險了,能進出周家的人很少,他很容易懷疑到你身上。而且這樣的器材, 我沒辦法替你申請。”
  “我不可能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他連講電話都避著我。”
  “那就不要冒險。”蕭思致說:“你不要急,一急就很容易出問題,你又不是專門幹這個的,很容易 出事。我們會想辦法派人到他身邊去,你到時候心裏有數就行了。”
  “你們打算派什麽人去?”周小萌問:“我可以知道嗎?”
  蕭思致沉默了片刻,說:“我。”
  周小萌怔了一下,說:“你?”
  “我們兩個談戀愛,然後你帶我回去見你哥哥就行了,後麵的事,你不用管。”
  周小萌攥著書頁的手指在微微發抖,右手中的筆已經被她捏得緊緊的,捏得食指抵著筆杆,生疼 生疼。蕭思致半晌聽不到她回話,不由得回頭看了她一眼,隻覺得她臉色蒼白的異樣,不由得生了幾 分歉意:“對不起,這個計劃沒有事先向你說明。不過老板他們覺得,這是最保險的方式,即使萬一將 來我出了事,也不會牽涉到你。你頂多是蒙在鼓裏被我所騙,交待得過去。”
  “我哥哥……”周小萌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他……他覺得我還小……不許我在大學裏談戀愛。”
  蕭思致怔了一下,說:“他會很生氣?”
  周小萌低垂著腦袋,“嗯”了一聲。
  “不能想想辦法嗎?”
  周小萌沉默不語,蕭思致說:“好吧,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又沉默了片刻,周小萌說:“我得走了,今天我哥哥帶女朋友回家吃飯,讓我早點回去。”
  “他女朋友?”
  “我以前沒聽他提過,不知道是誰。”
  蕭思致說:“沒關係,你見過之後把名字告訴我,回頭查清楚之後,我可以把資料告訴你。”
  “我哥哥不會隨便交女朋友,他一定早就叫人查過了。”
  蕭思致眯起眼睛笑了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咱們先把情況弄清楚再說。”
  周小萌回到家的時候,周衍照還沒有回來,傭人拿了菜單來給她看,一臉犯難的樣子:“小姐,晚 上招待客人,到底做什麽菜呢?”
  自從周衍照開除第四任管家之後,家裏有些瑣碎小事就由周小萌決定了,畢竟一大家子人,沒人 管總不行。周小萌說:“我也不知道客人有什麽忌口,哥哥沒說嗎?”
  “十少爺沒有說。”
  周衍照的性子,哪裏懂照顧別人。周小萌估計他也不會有任何交待,隻好選了最中規中矩的粵菜 ,清淡爽口。
  時間來不及,有些複雜的菜沒法做了,好在廚房應付各種狀況都習慣了,永遠存著一大罐老火靚 湯,是豬骨和土雞吊出來的上湯,醇厚鮮美,用來烹炒許多菜肴都合適。
  天黑之後,周衍照的車回來了。周小萌特意站在台階下,她琢磨不透周衍照的意思,隻好表現的 像個最稱職的妹妹。難為周衍照還風度了一把,自己先下車之後又扶住車門。
  “謝謝!”
  倒是一把甜蜜的好嗓子,門廊下懸著一盞燈,照著笑盈盈一張臉,一抬頭看見周小萌,又是嫣然 一笑。
  周衍照這時候才看見周小萌,泰然自若的向兩人介紹:“我妹妹,周小萌。這是孫淩希。”
  孫淩希挺大方的說:“小萌你好。”
  “孫姐姐好。”
  “不用這麽客氣,跟你哥哥一樣,叫我淩希就可以了。”
  周小萌陪孫淩希在客廳裏坐,周衍照上樓去換衣服,周小萌本來不怎麽會跟陌生人打交道,但孫 淩希比她大不了兩歲,卻是挺活潑開朗一個人,反倒將周小萌敷衍的極好,一會兒問她學什麽專業, 又跟她講起來,自己在大學時的事,聊了一會兒,周衍照就下來了,問:“爸爸呢,可以吃飯了嗎?”
  周小萌站起來:“我去請爸爸出來。”
  說是請,其實是去周彬禮房間裏,把周彬禮的輪椅推出來。周彬禮今天的精神不太好,早上鬧過 那麽一陣之後,現在懨懨地,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台。周小萌怕他吃飯的時候又鬧起來,所以蹲 在他輪椅前邊,溫言細語的告訴他:“爸爸,哥哥今天帶了女朋友回來,待會兒吃飯之前,您千萬記得 跟人家打招呼。”
  周彬禮看了她一眼,問:“你媽呢?”
  周小萌心裏一酸,說:“爸爸,我推您出去吧,吃完飯,媽媽就回來了。”
  周彬禮“哦”了一聲,臉色好看了許多,周小萌跟護工一起,把周彬禮的輪椅推出來,孫淩希看到 他們就站起來,很禮貌的彎腰鞠躬:“伯父好。”
  “你好。”周彬禮笑得像個孩子:“你很漂亮!”
  “謝謝伯父。”
  顯然孫淩希早就知道周彬禮的狀況,所以應答得非常從容得體,周彬禮卻看了她半晌,突然說:“ 你很像一個人,你姓什麽?”
  這時候周衍照才開腔:“爸爸,她是孫淩希,我的女朋友。”
  “哦……”周彬禮有些吃力的轉過頭,看了看周衍照:“好……好……”
  晚飯吃的很沉默,周衍照不怎麽說話,周小萌自然更不多話,而孫淩希畢竟是客人,所以也並不 多話,隻聽見護理喂老人喝湯,他咂嘴的聲音。吃完飯等廚房送上水果,周衍照就說:“爸爸,您一定 累了,先回房休息吧。”
  周彬禮嘀咕:“偏偏你阿姨不在家……鐲子呢?”
  周家家傳有一對龍鳳鐲,貴倒不怎麽貴重,難得是據說傳了有七八代人,一直送作兒媳婦當見麵 禮,周衍照不動聲色,說:“阿姨早就把鐲子給我了,爸,你放心吧,回頭我就給淩希。”
  “好……好……”周彬禮不停的點頭,被護理推回房間去了。
  孫淩希畢竟是第一次到周家來,不便逗留得太晚,再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辭。周衍照親自去送她, 周小萌這才鬆了口氣,奔到老人房間去,低聲告訴護理:“給他吃顆安眠藥吧。”
  老人睡眠不好,常年依賴藥物,周小萌隻怕周彬禮鬧起來,所以等孫淩希一走,就去找護理。果 然周彬禮一看到是她,就問:“小萌,飯都吃完了,你媽媽怎麽還不回來?”
  “媽媽打過電話,就回來了。”周小萌哄著他,接過護理遞過來的藥丸和溫開水:“爸爸,先把藥吃 了,再過半小時,媽媽就回來了。”
  老人吃完了藥,過了會兒又開始問,周小萌東扯西拉,又打開電視機給他看。隻是看著看著,周 彬禮又會想起來問,斷斷續續問了七八遍“你媽媽怎麽還不回來……”一遍比一遍生氣,周小萌又哄又騙 ,最後老人快要發脾氣了,安眠藥的藥效終於發揮了,老人垂著頭睡過去了,周小萌幫忙護理一起, 把老人從輪椅抬到床上,然後替他蓋上被子。
  周小萌怕吵醒老人,輕手輕腳的慢慢從床邊往後退,退了兩三步才轉身,卻看到周衍照就站在房 門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周小萌從他旁邊走過去,順手替老人關上房門,然後打算上樓去,剛踏上台階,忽然聽到周衍照 說:“怎麽?心裏有愧?”
  周小萌低著頭往樓上走,下一秒鍾,他卻幾步追上來,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推到牆上:“我跟你說話 呢!”
  周小萌冷冷的說:“我心裏沒有愧,我媽比他還不如呢,你爸爸起碼還能吃飯還能說話,還知道你 是誰……我媽媽什麽都不知道了……”
  “嗬,你這是怪我下手太狠了?”周衍照捏住她的下巴:“我這兩年對你太好了是不是?好到你連自 己是誰都忘了?”
  “你不如對著我的頭也開一槍,讓我到醫院陪著我媽去!”
  周衍照輕輕笑了笑:“別做夢了,你哪兒也不能去,就隻能在這兒。天天看著我爸爸這樣子,想想 你媽幹的那些事……你媽媽一定很後悔吧……她不知道她親親的小女兒沒聽她的話,竟然沒上飛機,跑回 來了。你說當年你要真跑到加拿大去了,我得費多大的勁兒,才能把你弄回來,慢慢折磨啊。”

  第五章
  他的目光中滿是嘲弄,仿佛是刀,一刀刀淩遲著她。周小萌嘴角微彎,竟然露出個笑容:“是啊, 哥哥,我真是後悔死了,我後悔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有上飛機,怎麽就偏要回來呢?我當年怎麽就那麽 擔心你的死活呢?你要是跟爸爸一起死掉了,我現在活得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周衍照冷冷的看著她:“你還真是長進了,都學會跟我頂嘴了。我要不是看在當年那點情分上,你 以為你現在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嗎?”
  “是啊十少爺,真是謝謝您,當初小光都把我拖出去了,是您改主意把他又叫回來,真是念了舊情 。尤其我還得謝謝您這兩年的關照,一個月讓我掙好幾萬呢!我要是賣身給別人,哪有賣給你這麽劃 算!”
  周衍照突然笑了笑,慢慢摸了摸她的臉:“你今天怎麽跟吃了火藥似的?”
  周小萌別過臉去,他一手撐在牆上,一手扣著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扳回來:“跟我玩這點心計,你道 行還淺了點,別以為你裝模作樣鬧騰,我就真會以為你吃孫淩希的幹醋。哥哥我見過吃醋的女人,比 你這輩子認識的女人都還多。周小萌,你當初怎麽沒去報個北影中戲?好好練練,說不定還有希望能 騙騙我。”
  周小萌死死咬著嘴唇,一直咬到唇角發白,她說:“我沒吃誰的醋,也沒演什麽戲。你都有女朋友 了,以後你別那樣對我。”
  “我哪樣對你啊?”周衍照笑得挺愉快似的:“再說你媽不還躺在醫院裏嗎?你不是發誓不讓人拔了 她的氧氣管。這一個月好幾萬呢,你上哪兒掙去?”
  他的每句話都像是刀,捅得她體無完膚,支離破碎,隻想往後縮,縮到整個世界都看不見的地方 去,可是他一隻胳膊撐在牆上,將她困在牆角,退無可退,隻有他那雙眼睛,灼人似的,*嘲諷,就像 是滾燙的煙頭,在她心上,燙出一個又一個洞。
  她想起自己從機場趕回來,想起那一刹那推開門就看到他站在屋子中央,她滿心歡喜,叫了聲:“ 哥哥!”那時候是怎麽想的呢?她早就已經忘記了。
  她臉上有抹迷離的笑意,像是想到什麽高興的事情,又像是小孩子想起自己藏在抽屜裏的糖,周 衍照很久沒看到她這樣笑過了,不禁有半秒鍾險些失神,但在下一刻,她突然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聲音既甜蜜,又親熱:“哥哥,那你今天晚上,還讓不讓我掙錢呢?”
  她好聞的氣息隨著呼吸噴在他臉上,周衍照麵無表情,把她的胳膊從自己脖子裏拉下去:“醒過來 啦?遲了,你從今往後都別惦著了,反正你也說了,叫我別那樣對你。”
  “我錯了,哥哥,我錯了。”
  他推開她往樓上走,周小萌跟在他後邊,抓著他的袖子,一路都不放,到了二樓走廊裏,周衍照 煩了,轉身又推了她一把。周小萌反倒撲上去抱住他:“哥哥,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
  “惹不起我,就不要惹。”周衍照對著她微笑,周小萌卻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他隻有真的生氣 了,才會這樣溫和的對著人微笑:“這麽多年你都沒學得乖一點兒,真是跟你媽媽一樣蠢!”
  周小萌攥緊的手指深深的扣入掌心,她卻努力微笑:“你不要生氣……你明知道我笨……”
  “你不是笨,是蠢!”周衍照扔下這句話,然後走進自己房間,重重摔上門。
  一連幾天,周小萌都沒在家裏見到周衍照,起初周小萌還以為他又去了越南,但每天早上她下樓 的時候都能見到小光,才知道他就在家裏。大約他回來的晚,她睡了他才回來,而早上她去上學的時 候,他又還沒起床。
  周小萌惴惴不安,周衍照氣性特別大,睚眥必報,她真的是得罪不起,可是偏偏又得罪了。他說 的對,自己就是蠢。一連幾天,周小萌連上課的時候都常常走神,周衍照深不可測,自己為什麽蠢得 要激怒他呢?
  大約是因為她實在是受不了了,若不提起從前的事,她或許會覺得好過一點兒,但那天晚上到底 是誰先提起來,她已經忘了。就記得他那*嘲弄的眼光,盯得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她隻想撲出去抓瞎他 的眼睛,讓他再不能那樣看著她,所以那天晚上她才幹了蠢事。
  蕭思致給她發了條短信,這次約在五食堂見麵,兩個人隔半個食堂,他在打電話,她戴著耳機, 像在聽音樂,實質上是在聽蕭思致的解說——他發了一堆資料給她,全是關於孫淩希。
  孫淩希的背景幹淨得很,畢業於重點大學的圖書情報係,目前在市立圖書館工作,獨生女,父母 都不在本地。住單位分配的單身宿舍,喜歡打網球和逛街。
  真正幹淨的如同一張白紙一樣。
  蕭思致說:“這隻是表麵上的資料,更深層的社會關係,老板還叫人在查。”
  周小萌問:“她跟我哥哥怎麽認識的?”這個女孩子,看上去不像是跟周衍照有交集的人,他們的 社會圈子完全不同。
  “不知道。還在查,從她同事那裏打聽到,這兩個月常有一台奔馳車來接她,應該就是這幾個月才 剛認識的。”
  “她知道我哥哥是做什麽的嗎?”
  “應該不知道吧。不過你哥哥開著好幾家公司,有那麽大一幢寫字樓在那裏,如果他說自己是做生 意的,她也不會不信吧。”
  周小萌低垂著頭,隔著半個食堂,蕭思致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在喧鬧的食堂中,在熱鬧的人海裏 ,她就像一朵不起眼的浮萍,隨時隨地都會被波浪推走似的。
  蕭思致說:“對了,她最近在到處看房子,似乎打算從宿舍搬出來。你放心,老板已經叫人盯上了 ,不管她搬到哪兒,我們的人都會跟她租住同一個小區。所以萬一她要跟你哥哥分手了,記得通知我 們一聲,老板好叫人撤回來。”
  “好的。”
  “你哥哥從前帶過女朋友回家嗎?”
  周小萌頓了一下,才說:“沒有。”
  “喲,挺難得的,那看來他對這位還挺認真的。”
  周小萌沒有說話,蕭思致以為她沒有問題了,於是說:“沒事的話,我就掛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
  電話掛斷之後,是嘟嘟的忙音。周小萌坐在那裏,一碗八寶粥,她吃了半個多小時,碗裏的粥已 經冰冷冰冷。她摘下耳機,繼續舀著那碗粥,學校食堂的大鍋粥,裏麵的花生米都沒有煮爛,嚼得牙 齦酸疼酸疼。
  下午沒有課,但她也不想回家,跟司機打電話說有同學過生日聚餐,不回去吃晚飯。這種情況偶 爾有,所以司機也沒生疑,隻是追問:“那我幾點來接您?”
  “九點吧,還是在學校南門。”
  “好的。”
  她一下午泡在圖書館裏,選了一本特別厚的翻譯小說,埋頭看了整個下午,直到黃昏時分,學校 的廣播響起來,才把書還了,出去吃飯。
  中午沒有吃飽,現在餓的胃疼。她不敢生病,周衍照的規矩,若是病了,得自己掏錢。中午食堂 的冷粥倒盡了她的胃口,所以她從西門出去,那裏有一條街,是著名的城中村,網吧和小館子最密集 的地方,專門做附近兩間大學的學生生意。
  小館子炒菜味重,又擱了多多的雞精,吃得她口發幹,買了一瓶酸奶喝了,仍舊不解渴,路過網 吧旁的小巷,看到巷子裏亮著燈箱,寫著大大的“冷飲”兩個字,於是又走進去買了一瓶可樂。拿著可 樂剛剛走到巷子口,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周小萌!”
  她回過頭,見是個陌生的男生,那人背著一個雙肩包,一副很熟絡的樣子:“你是護理三班的周小 萌,對嗎?”
  她很警惕,往後退了一步,那人說:“我是臨床的,你還記得嗎?迎新的時候,我替你填的表格…… ”
  周小萌完全不記得他是誰,但看他一臉的笑意,於是禮貌的說:“不好意思……我不太記得了……”
  背後有勁風襲來,周小萌頭一偏就讓過去了,黑暗另一側有隻手伸過來,抓住她的胳膊,她雙手 抓住那隻手,一個過肩摔,硬生生把人從自己頭頂掄過,“砰”一聲落到地上。她的跆拳道是從小被周 衍照親自教出來的,這麽多年雖然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可是功底畢竟不差。一把人摔倒,她掉頭就朝 大街上跑,剛跑出沒兩步,已經被人追上,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帶著麻醉劑的毛巾勾住她的脖子, 那氣味直朝鼻子裏鑽,她腿一軟,知道不好,身後已經追上來更多人,有人拿著毛巾往她鼻子上捂, 她拚命掙紮,屏住呼吸,又踹中兩個人,隻盼著過路的人能注意,探頭往這巷口看一眼。她今天真是 太大意了,隻想著在學校裏非常安全,畢竟道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周衍照的妹妹,這一片地區又是周 衍照最得力的一個手下高明祥照看,當初入學的時候,周衍照還專門交待過她,有事的話可以直接到 街東頭的祥龍網吧找人。
  誰知道她竟然會在離祥龍網吧僅僅三百米的地方被人突襲。
  
  作者有話說之胡說小劇場(本故事純屬瞎扯)
  高明祥:“十哥,人我給您綁來了……”
  周衍照:“你把我妹妹綁來幹嘛?”
  高明祥:“她不是跟您冷戰麽?放心吧我已經把她打包好擱您床上了……十哥您拿槍幹嘛……十哥不要 啊……”
  “砰!”
  情人節特別番外
  鍾瑞峰:“看著十哥這樣子,我著急啊,我真是著急!”
  張前誌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問:“你著什麽急?”
  “我急他怎麽就這樣不開竅呢!喜歡就喜歡啊,追就追啊,成天嘴硬,嘴硬有什麽用?女人是要哄 的!”
  正在看報紙的麥定洛終於抬頭望了鍾瑞峰一眼,對張前誌說:“去給老六打個電話。”
  “找老六?”張前誌一時沒悟過來。
  “他是做製藥的,認識一堆名醫,找個人來瞧瞧,老九這是什麽毛病。”
  “*!”鍾瑞峰咧開嘴笑了:“咱哥都會講笑話了,一定是咱嫂子給他好臉色看了!”
  麥定洛又瞥了他一眼,這一眼就像完全跟剛才那一眼不一樣了,嗖嗖冷如利箭。
  張前誌拍了一下鍾瑞峰的背:“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嫂子這兩天不高興,還專門說些讓咱 哥也不高興的話。”
  “今兒不是情人節麽,你們都過節,就我一個人孤伶伶的,我要是能讓你們開心了,我豈不是吃了 天大的虧!”
  麥定洛放下報紙,輕描淡寫的說:“既然你這麽閑,不如給巧姐兒找個男朋友。”
  鍾瑞峰縮了縮脖子,說:“我可不敢去招惹七姐。你們說,七姐是不是個神奇的存在,明明年紀比 我們都小,卻成天介老氣橫秋的。一提到男人,她就恨不得拿大耳括子抽我,你們說她是不是不喜歡 男人,是不是那個什麽……百合……”
  “瞎說!”張前誌說:“前陣子我去她家裏取東西,還瞧見她跟男人打架呢……謔,兩個人穿著睡衣在 客廳裏又吵又鬧,我一進去巧姐兒就撲上來,摟著我叫親愛的,嚇得我直哆嗦,哇,當時那男人的眼 神,隻差沒在我身上剜兩個洞。”
  “竟然有這種事!”鍾瑞峰兩眼放光:“你怎麽不早說啊!太好了!下次見到七姐,我要好好問問她 。”
  “就你那德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要去問,打草驚蛇,巧姐兒什麽都不會告訴你。”
  “五哥,五哥,你最好了!你一定早就胸有成竹了,快點說,不然我這情人節沒法過了!”
  “你們家曉穎一離了你,你就要生事。”
  鍾瑞峰恨恨的說:“什麽破公司,搞什麽封閉式學習!情人節!情人節怎麽能封閉培訓?!這是人 過的日子麽?!我今天晚上就去砸他們培訓中心的玻璃!”
  “瞧你那點出息。”麥定洛說:“砸玻璃有個P用,又不能讓他們公司不開會不學習乖乖把宋曉穎給 你送出來。”
  “那怎麽辦啊。”
  張前誌在旁邊悠悠笑了笑:“論到追女人,咱哥是一等一的好手,不過,哥,今天老九一天都沒說 句好話,你別輕易教給他!”
  麥定洛看到鍾瑞峰團團轉的樣子,不禁又氣又好笑:“話都說得這麽明白了,你怎麽還想不出來呢 ?”
  鍾瑞峰苦著一張臉,說:“我真的想不出來。”
  張前誌忍不住了,拍了他後腦勺一把,說:“咱哥剛才說什麽了?到底有什麽辦法,讓他們公司不 開會不學習?
  “把他們的車全給戳破胎!”
  張前誌翻了個白眼。
  “要不,叫十一派人去,把他們財務公章全偷了!”
  張前誌再次翻了個白眼。
  鍾瑞峰撓了撓頭發,說:“我真想不出來了……”
  “釜底抽薪!你說誰可以發話,讓他們公司不開會不學習?”
  “當然是他們公司老板啊!”
  “對呀!”張前誌欣慰的說:“明白了嗎?”
  鍾瑞峰恍然大悟:“我這就去把他們公司老板給綁了!”
  麥定洛正好端起茶杯,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終於忍不住笑了。張前誌捂著臉,一臉挫敗的樣子, 鍾瑞峰嘿嘿一笑,說:“不就是收購他們公司嘛!真以為我想不出來,我逗你們玩的!”
  張前誌又給他後腦勺一巴掌:“越來越壞!連裝傻都會了。”
  “我要不裝傻,怎麽能逗咱哥笑呢,是吧。”鍾瑞峰語重心長的勸麥定洛:“哥,您既然都知道這些 招數,又攔不住嫂子非要去上班,那就把嫂子上班的那家公司給收購了,不就結了!”
  麥定洛臉色陰晴未定,倒是張前誌長歎了一口氣,幽幽的說:“大嫂這次實在是太狠了,自從上次 哥把那間公司買下來之後,這次她就另找了一份工作……”
  “接著買!”鍾瑞峰說:“女人,就是要追得她沒地兒去,她就乖乖投降了。”
  張前誌再次長歎:“你以為咱哥不想啊,可是大嫂這次實在是太狠了……她到 CHINANATIONALPETROLEUM去工作了……”
  鍾瑞峰英文不怎麽靈光,一時沒聽明白:“什麽公司……”
  “CHINANATIONALPETROLEUM,”張前誌一臉的苦笑:“世界500強企業中排名第六,中文全稱中國石 油天然氣集團公司……”

  第六章
  視線越來越模糊,四肢也越來越不聽使喚,她掙脫拉扯的力氣越來越小……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 ,突然聽到有人衝過來大喝:“你們幹什麽?”
  謝天謝地,終於有人看到了,而且衝過來跟這些人打起來,飛濺的液體落到她臉上,不知道是什 麽……麻醉劑的作用越來越強烈,她四肢發軟,被人往巷子裏拖去,卻無力掙紮,隻聽到有人在吼:“失 火了!失火了!快報警!”
  很多影子晃來晃去,她終於暈過去了。
  人中穴巨痛,她被人掐醒了,額頭上還放著冰塊,周圍全是人,嘰嘰喳喳:“好了醒了!醒了……”
  她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沙發上,有人拿扇子替她扇著風,還有人遞過來嶄新的毛巾,給她擦額 頭上冰袋融出的水。她掙紮了一下,但手腳還是不怎麽聽使喚,她在人堆裏終於看到熟悉的麵孔,正 是蕭思致。
  他鼻青臉腫,頭上還在流血,不過已經用紗布簡單包紮過了,他對著她笑,周小萌人還有點糊塗 ,於是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不敢多看他。這時候人群分開,有人走進屋子,周小萌認出來,正是小 光,而陪著他的,則是高明祥。
  “光哥,您看……”高明祥臉色很不自然,向小光解釋:“對方閃得太快,就看到是一輛白色沒牌子的 麵包車,沒追上……”
  “十哥說了,不算什麽大事,估計是有人存心想嚇唬嚇唬小姑娘。不過在你的地頭上,人家竟然這 麽削你麵子,你用心查查就是了。”小光又轉過臉來,看了周小萌一眼:“二小姐,司機在外頭,十哥 叫我先接您回去。”
  周小萌嗓子發啞,覺得像含著異物似的,嗆得難受,一開口,聲音也是啞:“我站不起來。”
  她的腿還是軟的,小光走上前來,打橫將她抱起,隻是姿勢僵硬,倒像是小孩子抱著貴重瓷器似 的,胳膊伸得老長,一直將她抱下樓,周小萌這才認出來,這裏是祥龍網吧的後門,車子就等在不遠 處。
  小光把她放在後座,然後關上車門,自己坐到前麵副駕的位置上去。車子平穩啟動,周小萌的手 漸漸恢複了力氣,她慢慢把裙子拉下膝蓋。打架踢人的時候太過用力,裙子都開線了。
  小光沒有回頭,聲音還是那樣沒有半分感情的起伏似的,隻說:“十哥說,他晚上不回家,所以讓 我交待你,以後別支開司機到處亂跑。走運得了一次,走運不了兩次。真要被人綁了去,別指望他拿 錢贖你。”
  小光說任何話,都是那種淡淡地的腔調。周小萌知道,當時周衍照的語氣肯定比這尖刻一萬倍, 她幾乎都能想像周衍照說話時的表情,必然是一臉的嫌惡,說不定,還以為是她故意施的苦肉計。
  周小萌又困又乏,在車上就睡著了。一直到家之後車子停住,傭人打開車門,她才醒過來。孫阿 姨一見了她,目光有微微的錯愕,可也什麽都沒問。周小萌上樓之後看到鏡子,才知道自己額頭上青 了一大塊,腫起來雞蛋大個包包。後來洗澡的時候,又發現雙手手腕上都被捏出一圈烏紫,還有膝蓋 之類的地方擦破了油皮,她洗澡的時候雖然小心,但傷口沾到水仍舊很痛。藥箱還在樓下的儲藏室裏 ,周小萌覺得太累了,而且傷口都很淺,又沒有流血,她隨便用毛巾揩了揩,就倒在床上睡著了。
  大約是麻醉劑的後遺症,她睡的非常沉,而且做了很多亂夢。夢裏自己還很小,三四歲的樣子, 不過剛剛記事的年紀。真正人生最初清晰的記憶,卻是自己穿著一條粉色的裙子,趴在窗台上,看著 外麵樹上的周衍照,那時候他也不過才八九歲,每天都爬到樹上。
  “小肥豬!”她那時候圓滾滾的,蘋果臉肉乎乎,大人們最喜歡,隻有他叫她小肥豬。
  她雖然年紀小,也知道他語氣中的惡意。
  看她沒有反應,他又做了個鬼臉:“拖油瓶!”
  他拿樹枝捅她,隔得遠,樹枝不過虛虛的拂到她臉上,她被那綠乎乎的東西一掃,嚇得哭起來, 掉頭去尋自己媽媽。她知道媽媽就在隔壁那間大房間裏,哭著拍門,開門的卻是周彬禮,一把將她抱 起來:“小萌,怎麽啦?”
  她咬著嘴角抽泣,直叫“媽媽!”
  “媽媽加班去了。”周彬禮一隻手抱著她,一隻手掏出手絹給她擦眼淚:“怎麽啦?乖,別哭啦……” 她抽抽答答的指了指自己的房門,周彬禮抱著她走回房間去,正好周衍照勾著樹杈在往窗子裏砸石子 ,“啪”一聲打在窗台上彈起來,差點飛到周彬禮麵前。周小萌嚇得又大哭起來,周彬禮怒氣衝衝:“周 衍照!”
  周衍照顯然也沒想到周彬禮突然抱著周小萌進來,被他這麽一吼,嚇得身子一晃就跌下去了。
  周小萌模糊記得,後來周衍照把胳膊摔斷了,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醫院,回家來又一直打著石膏 。那時候周衍照已經上小學了,拉下三個月的課,全是她媽媽一點點替他補起來的。補課的時候周衍 照最討厭她在旁邊晃來晃去,但是又不敢明著欺負她。趁著沒人的時候才會罵她“掃把星!”“拖油瓶! ”有一次偏偏又讓周彬禮聽見了,那時候周彬禮還年輕,脾氣特別暴躁,舉起腳邊一個巨大的唐三彩馬 ,就朝兒子扔過去。
  巨大的瓷瓶眼看就要砸到周衍照身上,她媽媽撲上去就把周衍照拽入自己懷裏,那尊唐三彩就砸 在了媽媽的背上,後來被送進醫院縫了十幾針。周彬禮經過此事之後,倒再也不打周衍照了。而從此 之後,周衍照也漸漸開始給她好臉色看,等她上小學的時候,兩人已經真的像嫡親兄妹一樣了。
  周衍照十幾歲的時候,就是半個城東的風雲人物,全市幾十所中學,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有 一個綽號叫拚命十少。周彬禮那時候生意已經做到很大,交了大筆的讚助費,送他念名校,仍舊是成 績九流,打架一流。周小萌比他小好幾歲,但總也聽高年級男生竊竊私語,說他的光彩事跡。比如為 了一個女生跟某某老大血拚……是真的血拚,一群半大小子,學著港片,拿著西瓜刀衝上街亂砍,那晚 奇跡似的沒出鬧出人命,是因為幸好剛剛開戰,就有一位叔伯聽到風聲帶著人趕來,拎起周衍照踹了 一腳,就把他塞進車裏,直接送到周彬禮的辦公室去。這位叔伯把來龍去脈一說,周彬禮雖然不打兒 子了,但仍舊不會輕饒。後花園鵝卵石路麵上一跪就是一整夜,還不讓吃飯,隻有周小萌半夜偷偷摸 進廚房,偷了包子去送給他吃。
  那時候周小萌不過十來歲,頭發剪得短短的像櫻桃小丸子,穿著周彬禮從香港給她買回來的名牌 兒童睡衣,蹲在旁邊看周衍照狼吞虎咽吃包子,一邊打嗬欠一邊好奇的問:“哥哥,他們都說你女朋友 特別漂亮,是真的嗎?”
  周衍照被包子噎住了,翻著白眼,瞪著粉妝玉琢洋娃娃似的周小萌,過了好半晌,那包子才從喉 嚨裏咽下去,他說:“什麽女朋友?”
  “那你今天是為什麽跟別人打架?”
  “大人的事,你少打聽。”
  周小萌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周衍照,直看到他臉皮發熱,過了片刻,惱羞成怒:“好了啦!下次有 機會讓你見見。”
  可惜周衍照耐性太差,還沒等到周小萌有機會,他就已經跟那個姑娘分手了。等周小萌真正見到 周衍照帶著姑娘招搖過市,她已經十四歲,快要初中畢業了。
  周衍照那時候已經不怎麽打架了,據說他混成了所有半大男生心目中的“老大”,做事情越發老氣 橫秋,成天騎著哈雷機車進進出出。周彬禮雖然無數次說要把他的機車給拆了,但終於在小萌媽媽的 說服下沒有真動手。
  周小萌的媽媽叫葉思容,周彬禮與她結縭十載,非常的恩愛。周彬禮的那些結義兄弟都知道,周 彬禮聽不進去的話,隻要由葉思容去說,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葉思容說:“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叛逆心又重,你不讓他騎機車,他一煩起 來去做別的壞事,豈不更糟?”
  周彬禮深以為然,所以最終沒動兒子的機車。
  周小萌見到周衍照的女朋友,還是因為偶然。她剛上初三,就被高中部的幾個男生看在眼裏。十 四歲的周小萌雖然沒有完全長開,但是已經長得越來越像葉思容。葉思容的美貌,隻能用驚人來形容 。初中生周小萌的嬰兒肥早就沒有了,課業繁重,每日苦讀,瘦成一張瓜子臉,皮膚白晰如新雪,身 材高挑似淨荷,在一群毛丫頭中間,已經顯得鶴立雞群。
  被高中那幾個男生惡意堵截了幾次,在一次對方甚至動手動腳之後,周小萌就忍不住告訴了周衍 照。周衍照大剌剌就帶著一幫人騎著哈雷機車衝進了校園,飛揚跋扈煙塵滾滾,他機車後座上還坐著 一個漂亮的姑娘,自然是他新追上的女朋友。惠慈四中曆史上最傳奇的一個傍晚,就是放學時分,潮 水般的學生被堵在操場上,親眼圍觀周衍照一腳踩著某個男生的手,彎腰拿著磚頭似的大哥大敲著那 個男生的頭:“今天不剁你的手,是看你爹你媽辛苦把你養到十七歲,你要殘了廢了,你爹媽可就受罪 了。不過從今往後,我妹妹要是少一根寒毛,我就把你們大卸八塊扔去喂狗!”
  周小萌從此清淨了,可也從此成了名人,一直到高中讀完,都再沒有人敢追她。連再調皮的男生 見了她,都客客氣氣低垂著眼皮,怕多看了她一眼,就惹來麻煩。

  第七章
  
  周小萌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軟綿綿,出了一身粘膩的汗。李阿姨把她扶起來,喂她喝了半杯 水,告訴她說:“小姐,你發燒了呢。”
  她做了一晚上的夢,此刻仍舊恍惚似在夢境中,李阿姨把床頭調起來,讓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又 問:“想吃點什麽嗎?”
  周小萌喉嚨巨痛,也不知道是昨天麻醉劑的後遺症,還是感冒了發燒,隻是啞著聲音問:“幾點了 ?”
  “十點半。”李阿姨知道她的習慣,走過去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把窗子隻打開了小半扇,說:“小 姐,你剛剛才退燒,還是不要吹風。”
  周小萌全身發軟,半靠在床頭,低聲說:“有課。”
  “小光打過電話去學校,替您請了兩天假。”
  周小萌疲憊的想要闔上雙眼,她的這間房正對著院牆的東南角,她目光無意掠過,卻看到院牆外 麵的樹梢上掛著一個花花綠綠的東西,問:“那是什麽?”
  李阿姨探頭看了看,說:“不知道哪家的調皮鬼放的氣球跑了,飄過來正好纏在樹上了。”一回頭 看到周小萌從床上爬起來了,連忙走上去攙住她:“小姐多睡一會兒吧。”
  周小萌看到那隻氫氣球,是喜羊羊的頭像,纏在樹枝上,隨風微微擺動。她閉了一閉眼睛,說:“ 沒事,我出了汗,想洗個澡。”
  李阿姨知道她洗澡會洗很久,所以把她的浴袍拿給她,就退出去了。周小萌反鎖上房門,又反鎖 上浴室的門,打開浴缸的水龍頭,讓水嘩嘩的放著,才打電話給蕭思致。
  “蕭老師你好,我病了,家裏幫我請了兩天假,我想也告訴您一聲。”
  “好的。你還好吧?昨天晚上我去吃飯,看到你被別人搶包,對方人多,我一個人,看著不妙,所 以才大叫‘失火’,幸好有很多人趕過來,那些歹徒才跑了。”
  周小萌知道這是他的對外說辭了,所以她說:“謝謝蕭老師,幸好您路過。”
  “不客氣,昨天晚上你哥哥已經替你道謝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周衍照?他見過蕭思致了?這才是蕭思致放氣球的目的?周衍照壓根不在意自 己被劫這事,他為什麽見蕭思致?
  “你哥哥挺關心你的,問了我很多你的問題,成績怎麽樣,跟同學們相處怎麽樣,還有,平時課餘 喜歡跟誰在一起。”蕭思致頓了頓,又說:“你哥哥說,沒想到離學校這麽近,還會遇上打劫,希望學 校多注意學生的安全。這樣吧,等你病好了,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蕭思致明顯還有話跟她說,但怕她在家中受監控,所以說的特別隱晦。
  “好的,謝謝蕭老師。”
  “你好好養病。再見。”
  “再見。”
  她洗了一個澡,換上幹淨的浴袍,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床頭櫃上還散放著藥片和水杯,她拿 起來看了看,是感冒藥和退燒藥,已經吃了一次份量,自己卻完全沒有印象。大約是昨天晚上睡得太 沉吧,連李阿姨進房間來她都不知道。
  雖然退燒了,可是整個人仍舊疲倦,她掀開被子,打算再睡一覺,突然看到雪白的枕頭上有一根 頭發。是短發,又黑又硬。
  她有潔癖,床單每天都換。這根頭發,明顯不是她的。她伸手把頭發拈起來,怔怔的看了片刻, 然後拿起電話,打給周衍照。
  電話是小光接的,她問:“哥哥呢?”
  “他有事,在忙。”
  “叫他接電話。”
  小光絲毫不為之所動,重複了一遍:“十哥在忙。”
  她把電話掛斷,突然覺得萬念俱灰。打開衣櫃,隨便拿了一套衣服換上,就下樓去。
  李阿姨看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小姐?你下來了,想吃什麽?”
  “我想出去走走。”
  “我去叫司機。”
  “我打車出去。”
  李阿姨說:“十少爺吩咐過,說這陣子外頭亂得很,讓司機跟著您。”
  “他什麽時候說的?”
  李阿姨又愣了一下,說:“有好幾天了……”
  “昨天晚上他幾點回來的?”
  李阿姨心虛的笑了笑,說:“我昨天晚上睡得早,都不曉得十少爺回沒回來過。”
  “算了,你去叫司機吧。”
  其實她也並不是想出去,隻是不想呆在家裏。坐上車之後,司機問她:“小姐想去哪兒?”周小萌 這才發現司機換了人,並不是經常接送自己的老楊,而是周衍照的司機。周小萌隻知道他姓賈,平常 沉默寡言,倒跟小光很像。
  “去醫院。”
  她已經有數日沒有到醫院裏來,每個月她可以來探望母親兩次,如果偷偷來,或者多於這個次數 ,周衍照有的是方法讓她痛悔,所以她也不敢逾雷池一步。這個月她還有一次機會,今天用掉就沒有 了。
  醫院裏永遠是那個樣子,葉思容的病房裏很幹淨,隻有儀器工作單調的聲音。護工剛剛替葉思容 擦洗過,她的頭自從開顱手術之後一直腫著,臉部變形的很厲害,已經半分也看不出當年美麗的容顏 。
  周小萌攥著包就在病床前坐下,輕輕叫了聲“媽”。
  “我挺好的,學校裏也挺好的……有個男孩子在追我,是學藥理的,但我還沒想好,答不答應他。畢 竟覺得自己還小……媽媽,你要是能醒過來就好了,可以替我拿個主意。這個學期我又多選了兩門課, 可是我們專業,怎麽樣也得五年才能畢業,畢業後我就可以自己來照顧你了……新來的護工不知道好不 好,她有沒有弄疼你……”
  她說了很多,說到口幹舌燥,大部分是謊言,說到中途她常常停頓,因為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麽。 真話她一句也不願意講,醫生早就說過,葉思容大腦皮質死亡,不可逆昏迷,雖然還有心跳,但隻能 靠著生命支持係統維持呼吸。
  這世上,或許隻有她一個人,還奢望葉思容可以聽見。
  她在母親床前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天色漸晚。護士進來滴注營養液,看到她之後跟她打招呼 :“周小姐,又來看你媽媽?”
  “嗯。”
  “這個月的費用到賬了,不過有幾樣藥品漲價,下個月的費用,可能要多幾百塊錢。徐醫生講,讓 我跟你說一聲。”
  “好的,謝謝。”
  護士走後,她也站起來,對床上無知無識的葉思容說:“媽媽,我走了,過陣子我再來看你。”
  她從醫院出來,從來就不願意回家,讓司機送自己去快餐店,買了個漢堡裹腹。賈師傅很少跟著 她,看她吃快餐覺得很意外,但周衍照的人都安守本份,不該問的一句也不問。吃完了她又叫司機送 自己去商場。司機大約被周衍照交待過,亦步亦趨的跟著她,看她進了內衣專營店,仍舊跟了進去。
  “你在門口等我。”
  司機也不說不行,隻是說:“光哥交待過。”
  周小萌想到小光那張冷臉,就覺得跟碰到又冷又硬的牆似的。當下也不多說,挑了幾件睡衣,擱 到收銀台上結賬。
  司機要替她拿紙袋,她往懷裏縮了縮,司機於是跟在她後頭,一直走到車庫去。突然遠遠看到他 們車邊站著有人,司機第一反應就是將她擋在身後。那人本來站在車邊抽煙,看到他們,就把煙頭一 扔,司機鬆了口氣:“十哥。”馬上又叫起來:“您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不遠處有輛奔馳應聲閃了閃大燈,正是保鏢的車,周衍照又點了一支煙,打火機將他的側臉照亮 ,看不出來是怒是喜。司機走上前去打開車門,周小萌乖乖坐到後座去。
  周衍照懶洋洋的,並沒有喝酒,可是人也懶得說話。一坐下來,就伸出手臂擱在椅背上,周小萌 把一堆紙袋塞在自己腳下,他說:“穿衣服都花我的錢,你也不心疼,一買就買這麽多。”
  周小萌不說話,扭過臉看著車窗外。車子剛剛駛出商場的地下車庫,街市正是繁華的時候,路燈 的光映進來,車子裏全是周衍照吞雲吐霧噴出的煙霧,但又不能開窗,司機開了換氣功能,又把天窗 打開一指,才略略好些。一路上周小萌都沉默,直到回到周家,傭人來開車門,要替她拿紙袋,她仍 舊堅持自己提。
  “什麽寶貝?”周衍照冷笑,奪過去看了看,竟然是一件半透明的蕾絲內衣,勾在他手指上,還沒 有一塊手絹大。周衍照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旁邊的司機跟傭人都板著臉裝沒看見,周小萌又氣 又窘,周衍照倒覺得好玩似的,很邪惡的打量了她兩眼:“什麽品味,也不瞧瞧這顏色,你穿?難看死 了!”
  周小萌奪過他手中的衣物,拎著紙袋氣咻咻上樓去,一踏進自己臥室,剛想摔上門,已經被周衍 照攔住:“你買都買了,不穿給我看看?”
  “誰說我買了是穿給你看的?”
  “那給誰看的?”
  “不穿給誰看,我自己高興!”
  周衍照把她手裏的幾個紙袋奪過去,一下子全倒在床上,挑挑揀揀了半晌,最後指了指一套:“穿 這個。”
  “不穿!”周小萌抓起那些衣物,胡亂塞到袋子裏去,周衍照倒笑了,躺在她床上,慢條斯理:“你 今兒不是剛去看過你媽,又故意買了這些東西,拿什麽喬呢?要吊男人胃口,可是門學問,吊的不好 ,就把人惹煩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你就傻眼了。”
  周小萌冷冷地道:“我哪懂男人什麽胃口,說起來,我連正經的戀愛都沒談過呢,不像你,交過的 女朋友比我這輩子認識的女人還多。”
  周衍照挺愉悅似的:“有進步,裝得挺像的,起碼,比上次裝得好。”

  第八章
  周小萌看了他足足三分鍾,突然反手拉下自己的拉鏈,把裙子脫下來,從紙袋中翻出他剛剛指過 的那套內衣,脫下內衣來換上,換好之後才抬起頭看他:“滿意了吧?”
  窗子沒有關上,夜晚的涼風吹在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周衍照“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高興 還是不高興。周小萌看他半靠在床頭,抱著雙臂,一幅可有可無的樣子,不由得堵氣,拾起地板上的 裙子,重新套上身,轉身就往外走。周衍照卻比她快,她的手剛剛扭開門把手,他已經“砰”一聲將門 按得重新關上,扳過周小萌的臉,狠狠咬住她的唇,直咬了深深兩個牙印才放開,他的氣息還霸道的 占據著她的呼吸:“為什麽今天去看你媽?”
  “提醒自己是誰害她躺在那裏人事不知。”
  “嗬!”他冷笑:“那我可得小心了。”他一邊說,一邊卻將她拽入懷中,掐住她的胳膊,將她推倒 在床上,周小萌卻柔媚的笑了笑,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周衍照放聲大笑,一邊吻她,一邊解她的衣服:“喜歡你?什麽事讓你這麽自作多情?”
  “你不喜歡我就最好了,”周小萌眼睛亮晶晶的,水汪汪的,眼波欲流:“這樣我可以少喜歡你一點 點……”她揚起臉吻他,周衍照卻避開她的吻,說:“演過頭了,不好玩了。”
  他放開她,坐到一邊去,重新點燃一支煙,隔著煙霧,周小萌隻覺得他整個人離自己又高,又遠 。她慢慢坐起來,抓住床單*自己,問周衍照:“那你喜歡孫淩希嗎?”
  “你有什麽資格來問我這些?”
  周小萌說:“是啊,我自己犯傻,你不用理我。”她起身去了浴室,放開水龍頭,開始刷牙,刷完 牙又洗澡,過了很久才出來,原以為周衍照早就走了,沒想到他還坐在那裏抽煙,一支接一支,雖然 窗子開著,但屋子裏仍舊充斥著濃重的煙味。
  她也懶得管了,掀開另一邊的被子,躺下去睡覺。卻聽見周衍照問:“你在浴室裏哭什麽?”
  “我沒哭。”
  “你別做夢了,我一丁點兒都不喜歡你,要是說兄妹情份,咱們那點情份,早就完了。”
  周小萌仍舊背對著他,聲線很硬,說:“你要不要,不要就滾出去!”
  周衍照把煙擰熄了,把她臉扳過來,看到她臉上潮濕的淚痕,不由得微微眯起眼:“把眼淚擦了, 你去外頭看看,哪個出來賣的像你一樣,成天擺著一張喪氣臉!”
  “我沒見過出來賣的,”周小萌胡亂把淚痕擦幹淨,語氣不由得尖酸起來:“倒是哥哥一定見過挺多 ,不如好好教教我!”
  周衍照笑了:“好,我一定好好教你!”
  周小萌痛極了,整個人被扭成麻花一般,連腰都快要斷了,周衍照大約是真動了怒氣,絕不留情 。周小萌這才知道從前原來他還算是克製,今天各種花樣玩出來,她真是怕了。周衍照就像魔鬼一樣 ,反倒笑得風清雲淡:“你抖什麽啊?”
  周小萌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魚,小時候周彬禮帶她去船上吃船鮮,就從江裏新撈起來的魚,擱在 冰盤裏頭仍舊在蹦跳,被廚師按住,飛快的一刀刀將魚肉削成薄片,一直把整條魚片出來,魚頭的腮 還在翕動,嘴還在一張一合的。
  如此殘忍的一幕,給她小時候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現在她就覺得自己是那條魚,被快刀一刀刀 斬成薄片,然後摻上醬油和芥末,一片片被人吞下去。痛,痛極了。可是手被周衍照拿毛巾捆住了, 指頭隻能無力的摳著床單,她出了一身冷汗,周衍照卻仍舊清醒的不得了,慢慢炮製著她:“怎麽?難 受啊?苦著一張臉,賣笑賣笑,出來賣,就記得要笑,不然的話,男人憑什麽給錢給你?”
  她痛得連詩詞歌賦都背不出來,隻能喃喃的在心裏念“媽媽”,仿佛那兩個字是魔咒,念一千遍, 念一萬遍,就可以止痛似的。念到最後,其實是半昏闕的狀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喃喃念著什麽, 就知道周衍照冷笑的臉,恍惚在眼前晃過去,晃過來,到最後,她是真的昏了。
  她隻暈了片刻,就被周衍照打著臉拍醒:“周小萌!”
  她有些慘淡的笑了笑,周衍照沒想到她這時候還笑得出來,本來額頭上就腫著一個包,剛才又撞 在床頭的柱子上,額頭上一片紅印,臉色卻是慘白的,看上去這個笑並不像是笑,倒像是哭似的。他 聽她喃喃的說:“哥哥……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喜歡過你……”
  周衍照聽見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更覺得恨意勃發,狠狠挺身,周小萌疼得身子一哆嗦,弓著腰 像蝦米似的,又開始喃喃的念叨。周衍照有時候知道她在說什麽,都是些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是課 本上的課文,有時候是詩,有時候是別的他沒聽說過的東西,大部分時間她並不念出聲,可是有時候 她昏頭了,也會有一句半句從唇際輕輕的吐出來,就像是念經。
  他想起第一次,她都沒有哭,隻是被嚇住了,一直到最後結束,她仿佛才明白發生什麽,慢慢的 拉過床單,掩住自己的身體,一直縮一直縮,縮到床角去,垂著腦袋,像是個被弄壞的破娃娃,瑟瑟 發抖。周衍照當時就想,隻要她一哭,就給她兩巴掌。可是她最後也沒哭,就是輕輕叫了聲“周衍照。 ”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他名字,起初的時候她也鬧過,不聲不響,趁著他睡著了,拿著剪 子刀子,冰冷的鋒刃就擱在他脖子上,逼著他放她和她媽媽走。而他隻是輕聲笑:“走到哪兒去?周小 萌,你隻管捅我一刀,沒等你邁出這間房,你就被打成馬蜂窩,信不信?我知道你不想活了,不過你 一死,*屍首,我可保不齊有人不糟蹋。”
  周小萌眼睛瞪得圓圓的,瞳孔急劇的收縮,眼底映著他的影子,他見過很多次絕望瀕死的人,就 像是這樣子,他還真擔心她哪天就從樓上跳下去,又或者,會一時想不開割開她自己的動脈。可是沒 有,最後周小萌接受現實了,她甚至仍舊叫他哥哥。
  說實話,周小萌每次在床上叫他哥哥的時候,他會覺得很亢奮,這種亢奮和感情無關,隻是和*有 關。周小萌是他妹妹,雖然沒有血緣,但從小一起長大,令他覺得有一種*似的錯覺。男人都會有些奇 怪的遐想,所以有時候周小萌挺能讓他覺得滿足的。
  但任何一次,都不似今晚這般饜足,最後他覺得自己都快要喪失理智了,一次比一次衝擊得更用 力。周小萌的手無力的搭在他身上,雙眼微垂,終於等到周衍照重重喘了一口氣,咕噥了一句什麽, 她隻聽清似乎是“淩希”兩個字,他就倒下去了。
  周小萌把頭慢慢偏開,努力想要離他更遠一些,周衍照卻不肯放過她,微閉著雙眼,將汗意濡濕 的額頭抵在枕頭上,卻說:“你又哭什麽?”
  “我沒哭。”
  周衍照笑了一聲:“一次才掙五千,這都哭兩回了,倒欠我一千。”
  “我要去洗澡!”
  “你跟你們學校那個蕭思致,怎麽回事?”
  周小萌身子僵了僵,竭力鎮定,唯恐露出什麽破綻:“蕭老師?你問他幹什麽?”
  “聽說是他救了你。”
  “他路過。”
  “不是約好了一起吃飯?”
  周小萌冷笑:“我要是約了他吃飯,怎麽又會遇見打劫?”
  “蕭思致的身手不錯,一對八都沒有讓人把你給搶跑了。”
  “你想說什麽?”
  “我找人查過了,姓蕭的原來是學體育的,父母做點小生意,找關係進你們學校當輔導員,這學期 才剛上任。”
  周小萌笑了笑,說:“我挺喜歡蕭老師的,他長得挺帥的!”
  周衍照凝視了她兩秒鍾,才說:“真喜歡?”
  “是啊,而且蕭老師對我也不錯……”她知道這個時候說得越曖昧,周衍照反倒越沒有疑心,所以索 性摟住周衍照的脖子,嬌嗔似的問:“哥哥,你吃不吃醋?”
  周衍照把她的手臂拉下來,說:“別裝了,你哪怕把姓蕭的弄家裏來,在我麵前演活*,你看我吃 不吃醋。”
  周小萌眼波閃了閃,起身說:“我去洗澡。”
  “既然你這麽喜歡那個姓蕭的,”周衍照的聲音卻慢悠悠響起來:“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周小萌不解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你們蕭老師有個業餘愛好,你一定不知道吧?”
  “什麽?”
  “玩百家樂,而且玩得極大。他那點工資,全填進去還不夠。”
  周小萌問:“這次綁架他也有份?”
  “那倒沒有,這次綁你的人是誰,我心裏有數。”
  周小萌說:“我一個學生,成天出家門就進校門,那些人綁我,還不是衝著你來的。你在外邊做事 情,也稍微積點德,我的死活你反正壓根不用放在心上,隻是怕到時候人家把主意打到你心肝寶貝身 上去。”
  “誰是我心肝寶貝?”
  “有什麽好裝的?”周小萌鄙夷的說:“不就是孫淩希。”
  周衍照哈哈大笑,笑到最後,才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煙盒,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煙 霧,不緊不慢的說:“周小萌,你成天介裝來裝去,就數這回裝得最像。”

  第九章
  周小萌休完兩天病假才去上課,因為拉下好幾節課,所以借了同學的筆記去複印,在校門外複印 的小店裏正好遇見蕭思致。周小萌拿不準他是否是特意挑了這個地方見麵,還是偶遇,隻得笑著叫了 聲:“蕭老師。”
  蕭思致是來複印一些資料的,周小萌身上正好沒零錢,蕭思致就把錢一並給了,周小萌於是說:“ 蕭老師,我請您喝飲料吧。”
  蕭思致笑咪咪的答應了,兩個人去小超市買了汽水,一邊喝一邊走,隨意的聊著,看在別人眼裏 ,似乎再正常不過。蕭思致一手拿著複印好的那些資料,一手拎著瓶綠茶,臉上雖然笑著,語氣卻挺 嚴肅:“我讓你去我的辦公室,你怎麽不去?這兩天你請病假,是真的病了嗎?”
  周小萌明知道前後左右都沒有人,也沒人聽得見他們的交談,但仍舊覺得非常擔心,說:“我哥哥 找人查你了,我怕他生疑。”
  “你哥哥說什麽了?”
  “他說你玩百家樂,賭得很大。”
  蕭思致笑著說:“他還真是名不虛傳的謹慎,想必連我欠多少高利貸都查得一清二楚……”
  周小萌一直想問的,卻是另外一件事:“你那天為什麽救我?你一直在跟蹤我嗎?”
  “老板交待過,一定要保障你的人身安全。那天我出手是冒昧了一點,可是那些人一看就是訓練有 素,不是普通的綁票,我怕你生命有危險。”蕭思致說:“幸好我在大學學的是體育,身手好一點,也 不至於讓他生疑,所以我就衝上去了。”
  “要是萬一……”周小萌覺得很憂慮:“我哥哥那個人喜怒無常,他那天晚上見你……也許並不因為你救 了我……”
  “老板都安排好了,你不要擔心。”蕭思致說:“其實我急著找你,是因為另外一件事,孫淩希的底 子有問題。”
  周小萌的心一跳,問:“什麽?”
  蕭思致仍舊是笑咪咪的,提醒她:“不要緊張,你正在跟輔導員說話,不要看上去這麽緊張。我又 沒有權利宣布你哪科不及格。”
  “對不起。”她就是做不到像他一樣,明明在講大事,卻跟開玩笑似的。遠遠的被人看見,一定以 為他們是在說些不相幹的閑話。
  “你沒受過專業訓練,所以老板很擔心。叫我一定照顧好你。”蕭思致說:“老板讓我轉告你,讓你 別在家裏打聽什麽了,省得周衍照生疑。”
  “孫淩希她……”
  “看上去太幹淨了,對吧?所以老板才覺得她有問題,現在幾處外調的人都回來了,資料匯合在一 起,查出來她真不是那麽簡單,她爸爸腎衰竭,前年才做了換腎手術,你猜猜誰替她找到的腎源?是 她一個遠房堂兄,街頭小混混孫二,你知道孫二真正的老大是誰嗎,你哥哥最大的死對頭,西城蔣門 神蔣慶誠。”
  周小萌遲疑了一下:“哥哥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吧,否則以你哥哥那疑心勁兒,他要知道孫淩希跟蔣慶誠沾邊的話,早就翻臉了。”
  周小萌沉默了片刻,蕭思致說:“我們的人盯了這麽久,一直都沒發現她跟蔣慶誠的人有接觸,也 或許,是我們想太多了。不過如果她真是蔣慶誠的人,那你哥哥,這次可真中美人計了。”
  周小萌咬了咬嘴唇,蕭思致安慰她:“也不是什麽壞事,一來她不見得是蔣門神的人,二來,跟咱 們沒關係。老板已經讓盯著的人留神,孫淩希在明我們在暗,不會有什麽破綻的。”
  周小萌問:“能再給我一個手機SIM卡嗎?原來那張,我當時害怕的很,上次給你打完電話之後就 剪碎衝進洗手間了。”
  “可以,回頭我混在書裏給你快遞到寢室。”蕭思致笑咪咪的說:“這次我給你挑了兩本東野圭吾, 可好看了!”
  周小萌隔了兩天才收到書,小小的SIM卡被雙麵膠粘在書腰封的卡口內側,很隱密,她差點找不到 。那兩本嶄新的東野圭吾她拿起來翻了翻,覺得開頭挺吸引人,於是就一口氣看下去。這一看就差點 忘記了時間,直到司機打電話來,她才發現已經到了回家的時間。
  自從上次她出事之後,司機就換成了經常給周衍照開車的老賈,老楊到哪裏去了,她也沒敢問, 怕問了之後自己內疚。她任性出事,總是連累身邊人倒黴。若是關心老楊的下落,沒準更惹毛了周衍 照。
  老賈開車比老楊還要沉默,一路一句話都不說,周小萌也不想說話,車窗上貼著深色的反光膜, 往外望去,整個世界都隔了一層,疏離則冷漠。她其實很想跟同學一樣,搭公交回家,把髒衣服床單 帶回去洗,拿幹淨的來換上,到家大包小包的髒衣服,就會被媽媽念叨不懂事……
  可是入學第一天,她就跟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是父母送來報道,隻有她是司機和保姆,兩個阿姨 替她收拾的床鋪,寢室裏的人都知道她家裏條件特別好,每天司機接送。
  車子駛進周家大門,遠遠看到旁邊車庫裏門還沒關上,正是周衍照的車,大約是剛回來。果然一 下車李阿姨就告訴她:“十少爺回來了,還帶了孫小姐來。”
  周小萌聽說孫淩希來了,心情不由得有些複雜。周衍照這樣子,是真的認真了嗎?
  客廳裏氣氛倒還好,孫淩希坐在沙發裏,茶幾上放著一杯茶,今天孫淩希穿了條寶藍色的裙子, 長長的卷發束起來,看上去整個人既溫柔,又甜美。而周衍照就相對懶散許多,襯衣扣子解開了,領 帶也歪著,兩隻腳蹺到腳凳上,也不知道正聽孫淩希說什麽。周小萌很少看見他穿正裝打領帶,不由 得多看了兩眼。
  “哥哥,孫姐姐好。”
  “小萌回來了。”孫淩希微笑著站起來,倒像是女主人迎接客人的樣子。
  周小萌看了周衍照一眼,說:“哥哥,沒事我就上樓去了。”
  周衍照有些心不在焉,點了點頭。周小萌上樓換了件衣服再下樓,原來今天是孫淩希的生日,所 以周衍照帶她回家吃飯。
  周小萌得知之後不由說:“哥哥也不早點告訴我,我好給孫姐姐準備一份禮物。”
  “得了吧,你的錢不全從我那兒掙的,還給人買什麽禮物。”周衍照一邊說,一邊輕輕笑了聲,轉 過臉去對孫淩希說:“我這個妹妹,成天管我要錢,就嫌錢不夠花。”
  周小萌忍住不讓自己發抖,她想自己的臉色一定難看得很,隻聽孫淩希含笑答:“小姑娘其實都這 樣,零花錢永遠覺得不夠用,我從前也是這樣,隻管問父母要……”周小萌借口要去廚房看菜,就走開了 。
  晚飯吃到一半,小光卻拿著手機進來,交給周衍照。一定是很重要的電話,因為周衍照看了一眼 就起身,上樓接電話去了。沒一會兒他下樓來,歉意的說:“公司那邊臨時有點事,我得去處理一下。 淩希,真對不住,今天你生日……”
  “沒關係,沒關係。”孫淩希挺善解人意的:“正事要緊,再說生日年年過,有什麽打緊的。”
  周衍照就這麽匆匆走了,周小萌不知道他接了誰的電話,又是去處理什麽樣的事情,所以有點心 不在焉。而孫淩希反倒過來照顧她:“小萌,你吃菜呀,飯都涼了。”
  兩個女人沒滋沒味的吃完了飯,把隻喝了一點湯的周彬禮送回了房間。孫淩希本來打算告辭,周 小萌卻改了主意:“孫姐姐,我請你看電影吧?”
  孫淩希沒想到她會主動邀約自己,怔了怔才笑著說:“好呀。”
  司機聽說她們要去看電影,卻為難起來,說:“十哥交待過,電影院裏太黑……”
  周小萌等的就是這句話,說:“電影院太黑?這算什麽話,哪裏看電影不黑?”
  司機不再分辯,卻說:“小姐,您給光哥打個電話吧,光哥要是答應,我就送你們去。”
  周小萌說:“那你就打給他,難道還要我打電話給他?”
  司機隻覺得今天的小姐脾氣格外大,隻得打電話給小光,講了幾句之後,就把電話遞給她:“光哥 說,他跟您講。”
  小光的聲音仍舊那麽平靜:“小姐要看電影?”
  “是的,我想看電影。”
  “XX影院7號廳,讓老賈送您和孫小姐過去。”
  周小萌帶著孫淩希去電影院,果然安排好了,那個影廳在單獨的一層樓,隻有一條走廊進去,門 口有兩個人,廳裏還有四個,都認得老賈。周小萌坐下來,影院經理就問:“兩位小姐要不要爆米花? 飲品需要點什麽?”
  周小萌要了特大桶的爆米花,孫淩希隻要瓶礦泉水。偌大的影廳裏,就他們幾個人看電影,門口 的應急燈還亮著,雪白的光線很刺眼,映得銀幕都發白。周小萌一邊吃爆米花,一邊對孫淩希說:“瞧 見了吧,以後你要是跟我哥哥看電影,比這個陣仗還要大,門口起碼有四個人,後門四個,另外還有 兩個人在放映室,十來個保鏢守外圍,你說,他到底有多怕死?”
  孫淩希笑吟吟的:“如今世道不太平,生意做得大,招人眼紅,謹慎一點也好。”
  “你怎麽認識我哥哥的?”
  “說起來也挺偶然的,你哥哥的公司辦公樓,不緊鄰我們圖書館嗎?他那辦公樓四樓平台上的中央 主機,正好對著我們圖書館的辦公室窗子。夏天一開中央空調,我們辦公室就成了蒸籠。所以我們領 導就去找你哥哥,希望他們能把中央空調挪一挪。不過去了幾次,你哥哥都不在……別人又都推說做不 了主……”
  周小萌心想,他哪怕天天在辦公室,也可以裝成不在,不願意見的人,叫秘書擋駕就是了。果然 ,孫淩希說:“我們領導猜他是避著我們,幹脆就想了個守株待兔的主意,給所有員工,排了一個時間 表,每個人都必須交接班,天天盯在你哥哥的辦公樓裏,就希望能把他給堵住。”

  第十章
  孫淩希說到這裏,忽然笑了笑,她笑起來臉頰上有酒窩,非常的甜美:“那天正好輪到我值班,結 果恰巧看到你哥哥從辦公室裏出來,我一邊給領導打電話,一邊就想攔住他……結果小光伸手把我一拎 ,就拎到一邊兒去了……我都嚇懵了,你哥哥說,放下放下,怎麽能對女孩子這樣,簡單粗暴。”
  周小萌也笑了笑,孫淩希笑著說:“不過我還是沒攔住他呀,後來有一天下班的時候,突然下暴雨 ,我在圖書館門口等出租車,怎麽也攔不到車,正好你哥哥路過,就問我搭不搭他的車。我猶豫了一 下就上車了,後來你哥哥說,真沒見過我這樣膽大的,也不怕被他賣了……”說到這裏,孫淩希停住了, 似乎想起什麽甜蜜的細節,嘴角含著笑意,臉頰暈紅。
  周小萌也不追問,哢嚓哢嚓吃著爆米花,倒是孫淩希停了片刻,又說:“其實我知道一點兒,你哥 哥是做什麽的。平常生意人,哪像他那樣謹慎,連睡覺的時候枕頭下都放一把槍。”
  周小萌把舌頭咬了,她順勢*吮,轉過臉叫人:“給我瓶可樂。”
  冰鎮可樂很快送來了,周小萌喝了兩口,碳酸飲料刺激傷口,她就擱到了一邊,拍了拍衣服上的 爆米花碎屑,說:“你跟我哥哥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不太一樣。除了一個。”
  孫淩希明顯怔了一下,周小萌說:“那個女孩兒叫蘇北北,我哥認識她的時候,她還在讀書呢,我 哥哥特別喜歡她,是真的喜歡,那女孩兒跟你一樣,壓根不是我哥那圈子的人。什麽都不懂,跟一張 白紙似的,我哥就喜歡這種,他喜歡女孩兒單純,最好是學生。他讀書那會兒,就最喜歡追學習委員 之類的女生。他說,看著好女孩兒為我這種壞男生動心,搖擺不定,是最有趣的事情。他跟蘇北北好 的那時候,我爸爸還沒出事,但我哥已經幫著他在管公司的一些事,所以得罪不少人。我哥挺謹慎的 ,可是最後還是讓仇家知道了,綁了她向我哥哥勒索。我哥哥不答應,仇家就每天砍兩根手指,送到 我哥的辦公室。到了第三天的時候,我哥終於答應跟對方談條件,到茶樓坐下來,我哥哥說,要先見 見人,對方人多,想著他也沒辦法把人救出去,就答應了,讓人把蘇北北帶到我哥麵前,我哥哥一槍 先把她打死了,然後帶著手底下的人,全身而退。”
  周小萌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孫淩希,說:“嚇著你了吧?你別害怕,說起來是五六年前的事了,現 在沒人敢這樣做了,因為後來我哥哥把那些綁票的人炮製的很慘,連那些人的父母妻兒,一個也沒放 過。所以江湖上都知道,拿他的女人威脅他,沒用。而事後的報複,可能超過想像。”
  孫淩希嘴角微動,過了片刻,才說:“前陣子不是……有人想綁架你嗎?”
  周小萌抓了一把爆米花,哢嚓哢嚓嚼著,說:“連這我哥也告訴你了?我不一樣,外頭人都曉得, 我哥最討厭我了。我跟他沒血緣關係,要不是我爸都傷成這樣,還天天在嘴裏念叨我,他早把我趕出 去了。”
  孫淩希又怔了一下。周小萌說:“我爸是被人暗算的,狙擊手埋伏在街邊的陽台上,那天我媽在車 上,她把車窗玻璃放下來,讓狙擊手開的槍。”
  孫淩希聲音幹巴巴的,問:“為什麽……”
  “我不知道。”周小萌說:“事先我被我媽騙走了,讓我去加拿大讀書。我因為事耽擱了兩天在北京 ,後來在機場接到電話,說我爸出事了,我趕回來就已經這樣了。據說她付了幾百萬,找了最好的職 業殺**手。沒人告訴我,她為什麽下手。她跟我爸雖然不是結發夫妻,可是感情很好,我爸特別寵她 ,要什麽給什麽。連我都跟著沾光,從小跟他親生女兒似的,跟他姓,管他叫爸爸。”
  孫淩希似乎有些手足無措,過了片刻方才鎮定下來,說:“你哥哥也不見得討厭你,我看他平常對 你,還挺不錯的……”
  “孫姐姐,你不了解我哥哥。”周小萌突然笑了笑,說:“他是真的,真的……喜歡你。”
  孫淩希沒想到她話鋒一轉,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於是也笑了笑。
  “你是他帶回來的第一個女朋友,也許你們將來還會結婚。我哥這個人挺有潔癖的,別看他長得像 花花公子,但他從來不跟兩個女人同時交往,總是結束了一個,再開始一個。有時候呢,就是結束的 太快了一點,所以看上去好像總是在換女朋友。他跟你交往這麽長時間,保證你不會覺得,他另外有 女人……”
  孫淩希突然打斷她:“有。”
  周小萌愣了愣,孫淩希說:“就前幾天,我看到他胳膊肘上有個牙印,女人咬的。你哥哥這個人, 你覺得什麽樣的女人,才敢咬他。”
  “我不知道。”周小萌笑了笑:“我告訴過你,我跟他關係其實不好,他不會在我麵前講他自己的事 。就連你,還是他帶你回家,我才知道。你也不用太疑心,有時候他陪客人應酬,夜總會裏的小姐們 磕了藥,瘋起來沒輕沒重的。”
  孫淩希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不客氣。”周小萌猶豫了幾秒鍾,終於還是說:“那天你到家裏來,我爸爸曾經說過,你很像一個 人。”
  孫淩希看著周小萌,周小萌說:“我覺得還是不要瞞著你,你長得,挺像那個蘇北北,就是被我哥 哥親手一槍打死了的那個女孩兒。”
  孫淩希身子猛然一顫,周小萌伸手握住她的手,笑著說:“孫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該講這些給你 聽。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我其實挺喜歡你的。”
  這時候孫淩希的電話響起來,她接完電話之後,就對周小萌說:“你哥哥說,過會兒來接我們。”
  周小萌沒想到周衍照會來,孫淩希主動說:“你放心,今天你說的話,我都不會告訴你哥哥。”
  她們看完電影下樓,果然看到周衍照的車。周衍照沒有下車,就是小光替孫淩希打開車門,孫淩 希上車之後,他就把車門關好了,周小萌也沒有說什麽,徑直上了自己的車,沒想到小光跟過來,拉 開副駕的門,坐上去。
  周小萌問:“你怎麽不跟著我哥哥?” “十哥放我假。所以我送小姐回去。”
  周小萌沒再說什麽,等到家之後,小光卻一直跟著她進了客廳:“十哥有話讓我轉告小姐,孫小姐 是周家未來的女主人,也是小姐未來的大嫂,十哥不喜歡有人說三道四,更不喜歡,讓孫小姐聽見什 麽不開心的話。”
  周小萌突然笑了笑:“我已經讓那個女人不開心了一晚上,要殺要剮,隨便他。”
  她轉身上樓,把小光扔在樓梯底下。
  周小萌這天晚上睡得格外沉穩,一直到淩晨三四點鍾,正是安靜的時候,突然一聲響,正是房門 被踢開的聲音。周小萌雖然醒了,但懶得動彈,被周衍照從床上揪著衣服拎起來,推倒在地毯上。
  周小萌後腦勺撞在床欄上,頓時覺得痛不可抑,她卻笑了笑,坐倒在那裏沒有動:“哥哥,春宵苦 短,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周衍照踹了她一腳,黑暗裏頭看不清楚,正好踢在她下巴上,她牙齒被踢得撞在舌頭上,又把舌 尖給咬了。周衍照這一腳踢完,才覺得出了口氣似的,蹲下來,一邊笑,一邊捏著她下巴:“周小萌, 你活膩了是麽?”
  她本來下巴就被踢得巨痛,幾乎脫臼,被他這一捏更痛,連說話都含糊了:“我就是活膩了……”
  “你活膩了也不準死。”周衍照冷笑:“死多痛快啊,你別做夢了。”
  周小萌也笑了笑:“我早就不做夢了,倒是哥哥,你還在做夢呢。孫淩希不就是長得有點像蘇北北 嗎?你還真打算娶她啊?”
  周衍照放開手,坐到了床沿上,隨手點了支煙:“我娶不娶她,關你屁事。”
  “當然不關我的事。”周小萌背靠著床沿,精疲力盡似的:“隻是你快要跟她結婚了,我們不能還這 樣吧。我媽的醫藥費,我上哪兒弄去呢?”
  “所以你想把我跟她拆散了……”周衍照吐出一大片煙霧,隨手把煙擰熄了:“要不,我替你再找個金 主兒……”
  “好啊。”周小萌說:“找個人傻錢多的,還有,體力不要太好,像哥哥你這樣的,我吃不消。孫姐 姐想必也吃不消吧,不然哥哥幹嘛還要找我啊?”
  周衍照俯下身,重新捏住她的臉,說:“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罵人,你以為她也像你一樣,是出 來賣的?”
  周小萌連頭都沒有偏一下,說:“一巴掌一萬,我就算出來賣,也是高價。多謝哥哥這幾年照顧我 生意,等攢夠了錢,我一定像我媽一樣,找個最好的殺**手,痛痛快快的給你一槍。你怎麽不帶著槍 跟我睡呢?還是覺得我沒膽量給你一槍?”
  周衍照冷笑:“你要算是沒膽量的,這世上女人就全是膽小鬼了。”
  周小萌嘿嘿笑了兩聲,周衍照問:“你笑什麽?”
  周小萌慢條斯理的說:“看來孫姐姐沒把哥哥伺候好,這麽晚了,還這麽大的火氣,專門回來踹我 窩心腳。”
  周衍照知道她在激自己生氣,隻是哼了一聲,不搭腔。周小萌反倒得寸進尺,抱著他的雙膝,好 像孩子般天真:“哥哥,要不我來試試?”
  周衍照忍住再踹她一腳的衝動,似笑非笑:“也是,你還要攢錢買凶殺人呢,不賣力做生意,怎麽 行?”
  周小萌也不說話,把他推倒在床上,眼波閃閃,仍舊是一派天真的樣子:“哥哥,其實我一直想問 ,蘇北北到底有哪裏好,這麽多年,你念念不忘……純粹隻是因為內疚嗎……”
  周衍照被她壓倒在床上,笑起來聲音發沉:“是啊,我就是喜歡她。”
  周小萌兩條胳膊肘都擱在他胸口,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卻玩弄著他的耳垂:“都五六年了……你這樣 子,要是讓孫姐姐知道了,該多傷心。”
  “你沒有巴巴兒的告訴她嗎?”
  “當然沒有,你的心肝寶貝,我哪兒敢惹。”周小萌撇了撇嘴:“再說,我可不敢跟她走太近,萬一 她又被人綁走了,你疑心是我把她賣了,我可洗脫不了這嫌疑。”
  “那你還跟她看電影?”
  “人家過生日,你把人拋下不管了,我是你妹妹,總得替你陪一陪。”周小萌俯身,輕輕咬了咬他 的耳垂:“咦,哥哥,你洗過澡了?”他身上的氣息十分幹淨,但不是家裏沐浴露的味道。
  黑暗中,她的眼睛像貓一樣,周衍照盯著她的眼睛,最後卻抓住她的手:“周小萌,你今天晚上到 底跟孫淩希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周小萌語氣越發地輕鬆起來:“我隻是說你對她是真心的,她是你第一個帶回家來的 女朋友,可見很重視。還有,我告訴她,我們兄妹關係不好,你巴不得趕我出去。”
  “就這些?”
  “當然。”周小萌親親熱熱的摟著他,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輕聲輕氣地說:“哥哥,你放心吧,我 絕不會告訴她,她長得像蘇北北。我更不會告訴她,為什麽你喜歡蘇北北。”

  第十一章
  周小萌又請了兩天病假,蕭思致聽說之後,不由得有些擔心,但又不便再次冒然聯絡她。畢竟自 己現在隻怕已經進入周衍照的視野,如果太頻繁聯絡,沒準周衍照會生疑。蕭思致把這幾天來的情況 綜合考慮了一下,覺得周小萌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上次周小萌請病假的時候他就側麵打聽過了, 據說周小萌身體不好,一個學期總會請十次八次病假,所以他暫時的先穩住心神,若無其事。
  到了黃昏時分下雨了,又遇上周末,學校裏更顯得蕭瑟。蕭思致從食堂吃完飯出來,剛走到教工 宿舍門口,突然有人攔住他:“蕭老師!”
  那人很陌生,打著一把傘,彬彬有禮:“我們老板有事,想跟蕭老師談談。”
  蕭思致心中很警惕,但臉上的表情隻是一點點錯愕:“你們老板是誰?”
  那人回過身,看了看不遠處的一台奔馳車,說:“蕭老師上車就知道了。”
  蕭思致跟著他走到車邊,那人替他打開車門,又接過他手中那把傘,雨下得挺大,蕭思致隻好先 躬身坐進車內,門被關上,車子輕微的震動了一下,便平穩的駛向校外。
  蕭思致第二次見到大名鼎鼎的周衍照,就是在雨幕中的奔馳車上。窗外夜色漸濃,駛出學校之後 ,街邊的路燈正好亮起來,像是一串明珠,熠熠生輝。秋雨綿綿讓這個城市倒顯得更潔淨了,柏油馬 路被衝刷得烏黑發亮,連斑馬線都瑩潔如玉,所有的一切被籠在細密的雨絲裏,一切都像是蓬勃帶著 簇新的氣息。
  周衍照倒是挺和氣的,問:“蕭老師周末也不出去玩?”
  蕭思致自從上了車,就心思轉得飛快。到了這時候,倒是一副隨隨便便的語氣:“也沒什麽好玩的 。”
  周衍照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蕭老師,那天我就說了,你救了我妹妹,我很感激,如果有幫 得到忙的地方,請蕭老師一定開口。可是沒想到蕭老師挺見外的,有困難了,也沒想起我來。”
  蕭思致撓了撓頭發,說:“我爹媽好容易給我找了這工作,拿他們棺材本托的熟人,我實在是……你 是學生家長,我……其實……就是……哎,我真不好意思,不過既然您都主動問了,我也就厚著臉皮了……您 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我媽病了,急等錢用。”
  周衍照不動聲色:“要多少呢?”
  “四……四萬……”
  周衍照笑了笑,說:“四萬多難聽,我給五萬吧。要是不夠,蕭老師隻管直說。你是我妹妹的救命 恩人,四五萬塊錢,多大點事?”
  蕭思致嚇了一跳似的,連聲說:“這怎麽好意思……”
  周衍照又笑了:“蕭老師還真是臉皮薄,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四萬九,你就隻借四萬,要是還不 了尾數,高利貸公司追債到學校裏來,也不大好看吧?”
  蕭思致又嚇了一跳似的,一時語塞。周衍照笑著說:“我雖然沒讀過多少書,可是有句話,我是挺 讚同的。那句話怎麽說來著,一個沒有壞習慣的人,你是不可以跟他交朋友的。再說百家樂這種東西 ,隻是個遊戲,算不上什麽壞習慣。今天帶你去開開眼,瞧瞧真正好玩的東西。”
  蕭思致表麵上陪著笑臉,心裏卻更加不安。而且車子是直接朝郊外駛去的,一直出了三環線,越 走越是僻靜。他心中忐忑,心想難道自己或者周小萌露出馬腳,周衍照這是要殺人滅口?可是沒道理 要殺人他還親自出麵……
  等到車子駛進鏤花鐵門,沿著彎彎曲曲的道路,遠遠終於見到莊園似的建築,燈火輝煌,映得半 山腰一片澄澄的金色,好似從山間憑空托出一隻金盤,上頭全是錯琢鏤金的瓊樓玉宇。蕭思致不由得 在心裏鬆了口氣,這裏無論如何不是殺人拋屍的好地方。
  等車到了半山那幢主樓前停下,戴著白手套的門童上前來打開車門,聲音響亮悅耳:“十哥!您來 了。”蕭思致舉目四望,隻覺得建築華美,掩在半山的綠樹叢中,鋪陳開去,卻不見任何標誌或招牌, 直到進了大堂,一排美女齊齊鞠躬,嬌滴滴的聲音卻異口同聲:“十哥,晚上好!”他才隱約猜到這是 什麽地方,但見經理笑吟吟的迎出來:“底下大門打電話上來,說十哥您來了,我都不敢信。十哥這都 大半個月不上山來了,定然是我們的酒不好,十哥嫌棄了。”
  周衍照說:“誰上你們這兒是喝酒來了?上次那姑娘把我的客人都得罪了,你們好意思還送酒送果 盤,回頭看見你們老板,看我不把果盤摔他臉上!”
  經理一邊陪著笑一邊說:“小姑娘不懂事,十哥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那天老板知道之後,立刻就 跟我們說了,以後誰敢惹十哥生氣,就把誰切成果盤給十哥陪罪。”
  周衍照這才笑了笑,大廳裏六隻巨大的水晶燈,玲瓏剔透光影重重,清清楚楚照著他的臉。蕭思 致在車裏一直沒看清,此時才見他嘴角有一道血痕,似乎是指甲劃的,劃痕既深且長,一直劃到頰邊 ,所以他一笑起來,那道血痕就好像笑痕似的,越發似笑非笑。
  進了包廂,經理殷勤的招呼開酒上水果,周衍照說:“今天主要是,帶個新朋友來見識見識,都說 你們好,我看除了貴,也沒什麽好。”他坐在沙發裏,沙發極軟,整個人都半陷進去似的,氣質慵懶, 好似一隻豹子盤踞在洞中,似乎快要盹著了。可是眼睛卻是格外清醒的,在包廂幽幽的光線裏,詭異 的明亮。
  經理打量了幾眼蕭思致,掩著嘴笑:“這位老板麵生,不過倒是好斯文,真像是個文化人,要不是 太年輕,我都要猜他是大學教授了。”
  “離教授也不遠了。”周衍照把頭一偏:“去,找幾個知情識趣的來,不要像上次那樣,矯情得!”
  經理笑著說:“十哥,上次可是您說的,您那朋友,就喜歡矯情些的,我才讓蘇娜招呼他……”
  “可她也不能因為我朋友說不喜歡盜墓筆記,就喜歡鬼吹燈,就一杯酒也不肯喝了……這矯情得還有 道理嗎?”
  “哎呀,十哥!您都知道蘇娜是南派三叔的粉絲,您那朋友說不喜歡盜墓筆記,她當然要翻臉啦…… ”
  “去吧去吧,別廢話了。”
  “好嘞,十哥放心,這次我保管給您找幾個聰明懂事,又知情識趣的姑娘!”
  經理走後,蕭思致才囁嚅:“周……周先生……這……這不大好吧。”
  “什麽?”
  蕭思致臉皮發熱:“我們學校有規定,老師要是……要是*……會被開除的!”
  周衍照“噗”一聲笑了:“誰說要*了?不就是叫幾個小姑娘來喝酒玩牌麽?”
  蕭思致訕訕的,周衍照說:“放心吧,你真想怎麽樣,也沒人敢來這裏抓*。沒看到後邊院子裏停 的車,雖然車牌意思意思的擋住了,可是賓利,全城就那麽幾台,香檳色隻有一台。沈公子在這兒呢 ,誰敢來抓*?”
  蕭思致臉上更熱了,公主送雪茄進來,跪在那裏替他們切,烤好了點上,分別捧給他們倆。蕭思 致第一次抽雪茄,不怎麽會,周衍照倒沒笑話他,而是教他:“別跟抽煙似的吸進去,隻在嘴裏打個轉 就行了。”話音未落,經理在外頭敲了敲門,一堆美女湧了進來。雖然鶯鶯燕燕,可是也是挺規矩,個 個含羞帶怯的打招呼:“十哥好,老板好!”
  “這位老板姓蕭,”周衍照的臉被籠在雪茄煙的煙霧裏,顯得曖昧不明:“今天你們誰把他哄開心了 ,我就送誰一隻柏金包。”
  為首的姑娘撇了撇嘴:“十哥果然好大方,一隻柏金包就打發我們了。誰稀罕似的?”
  周衍照也不惱,笑眯眯的問:“連這都不稀罕了,要什麽呀?”
  “十哥您帶我出去吃宵夜,給我多少隻柏金包都不換!”
  “喲,這嘴甜的,叫什麽名字?”
  “姬娜。”
  “好,名字不錯,過來,挨我坐。”
  姬娜喜盈盈的坐了過去,其它的人則圍坐在沙發上,有性子愛熱鬧的,就拉著蕭思致開始玩骰子 。姬娜依偎在周衍照旁邊,軟語嬌聲問:“十哥是先唱歌還是先玩牌?要不我替您先點幾首歌唱?”
  “打麻將吧,好久沒打麻將了。”周衍照說:“沈公子不是在這裏麽?他今天心情怎麽樣?要是心情 不好,我去輸點錢給他。”
  “別提了。”姬娜湊在他耳邊,竊竊私語:“沈公子今天可不高興了,連老板都親自出麵陪著了。您 千萬別過去,過去了,輸錢倒也罷了,隻怕他贏錢也不見得高興。”
  周衍照也跟她竊竊私語:“他為什麽不高興?”
  “誰敢問呀,不過瞧那樣子,倒像是受了女人的氣。”
  “喲,什麽女人還敢給沈公子受氣。”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一物降一物。”姬娜眼波流轉,明豔動人,笑盈盈的說:“就好比十哥您嘴 邊上這道……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問,是哪個女人撓的呀?”
  周衍照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第十二章
  他笑聲響亮,蕭思致不由得抬頭望了他一眼,周衍照恰巧看到,便朝蕭思致招了招手,對他說:“ 沈公子在這裏,我得過去打聲招呼,你先玩著,我馬上就回來。”
  蕭思致連忙說:“您請便。”
  周衍照起身,幾個人都連忙替他打開包廂門,小光也跟著他出去了,包廂裏頓時少了一半的人。 蕭思致跟幾個小姐玩了一會兒劃拳,就說:“怪無聊的,咱們來打牌吧。”
  “好呀!蕭老板喜歡玩什麽?鬥地主好不好?還是打升級?”
  蕭思致笑著說:“鬥地主人太少了,不好玩,我們玩人多一點的,梭哈你們會不會?”
  “不會……”
  “什麽是梭哈?”
  “不如蕭老板你教我們呀!”
  “就是!來嘛來嘛!我來拿牌,蕭老板,要幾副撲克?”
  七嘴八舌吵得熱鬧,蕭思致被一群女人拉到桌邊坐下,自有人把那滿地撒金斑的跳舞投燈關上, 開了牌桌上方的吊燈,這燈光是專為打牌設計的,燈罩垂的低低的,照著牌桌上的綠絨麵,好似一方 墨玉。一幫鶯鶯燕燕,一邊七手八腳的洗牌,一邊圍著蕭思致撒嬌。
  “蕭老板我們賭什麽呀,誰輸誰就喝一杯酒?”
  “不行不行!誰輸誰就脫一件衣服!脫到最後誰要不肯再脫了,或者連衣服都脫完了,就罰喝 HOTTODDY……”
  “雲娜你好死相!哪能這樣!蕭老板你別聽她的!”
  美女們一邊說,一邊笑,還有人輕輕推著蕭思致嬌嗔:“蕭老板說句話啊,到底賭什麽?”
  蕭思致笑嘻嘻的拍板決定:“就賭脫衣服!”
  “蕭老板你好壞!”
  “快來快來,我們都不會,蕭老板你要教的呀!”
  “對,不許循私,不許偏心……”
  蕭思致坐下來,一邊給她們講規則,一邊又攤開牌給她們示範,那個叫雲娜的姑娘格外殷勤,坐 在他的椅子扶手上,半傾著身子替他看牌,旁邊的幾個人又不懂,圍著蕭思致問東問西,正是熱鬧的 時候,周衍照回來了。看到全都圍在牌桌邊,於是問:“玩什麽呢?誰贏了?”
  包廂裏冷氣雖然開得足,但蕭思致還是覺得熱,把襯衣領扣都解開了,笑著說:“梭哈,她們都不 會,我教她們呢……”
  姬娜正捧了一杯茶給周衍照,周衍照喝了一口,聽到他這句話,差點沒把茶噴出來。姬娜連忙把 自己的手絹遞給他,一手把杯子接過來放在茶幾上,一手輕輕拍著周衍照的背,防他真被嗆著。周衍 照緩過一口氣來,才笑著罵:“你們這群壞丫頭,真欺負人家蕭老板是第一次來啊?”
  牌桌邊的所有美女都“哧哧”得笑,蕭思致這才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怪不得呢……我看你們洗 牌的手法挺熟練的……原來你們都是裝不會……”
  雲娜輕輕捏著他的肩頭,笑吟吟的說:“蕭老板別生氣,我們也想哄老板高興呀,不過說真的,蕭 老板一看就是經常玩的,我們姐妹這點雕蟲小技,真賭起來,也是輸的。”
  蕭思致訕訕的,周衍照知道他因為高利貸的事正不自在,說:“左右沒事,陪她們玩玩,就當是練 手。你們又賭什麽?脫衣服?”
  “哎呀十哥,什麽叫脫衣服,好難聽的,我們叫芙蓉三變好不好?”
  蕭思致不懂,還是雲娜湊在他耳邊說:“這裏的姑娘們通常都隻穿了三件衣服,連輸三場的話,就 沒得脫了,所以才叫芙蓉三變。”她吐氣若蘭,熱氣噴在蕭思致耳邊,蕭思致不由連耳廓都紅了。旁邊 的心娜就叫起來:“你們看那兩個,又說悄悄話!看來雲娜今天是決心要拿十哥許的那個柏金包了!”
  雲娜被調侃了,倒也不惱,反倒大大方方承認:“是啊,我就喜歡蕭老板,蕭老板特別像我本科的 一位師兄。”
  “蕭老板,您可聽真了,別上了雲娜的當,她是把您當成師兄呢!”
  “就是就是……”
  蕭思致倒是愣了一愣,問雲娜:“你本科的師兄,你哪個大學的?”
  雲娜仍舊是笑吟吟的,卻捧一杯酒給他,說:“老板,這裏的規矩,我是不能說的。您也別問了, 您看這良辰美景,相逢即是有緣,何必要把浪費時間在這種問題上。”
  蕭思致似乎是稀裏糊塗就被她灌了一杯酒,雲娜又拈了一片蜜瓜送到他嘴邊,給他解酒。蕭思致 見一幫女人個個都玲瓏剔透長袖善舞,怕自己真被她們灌醉了,又怕周衍照生疑,所以敷衍了一會兒 ,就尋了個由頭,坐到沙發上來跟周衍照說話。
  周衍照雖然帶他來到這銷金窟,自己卻似乎半點興致也沒有,半躺在沙發裏閉目養神,任由姬娜 替自己按揉著太陽穴,睜開眼睛看見他坐過來,於是問他:“怎麽了?”
  蕭思致挺不好意思似的,說:“周……周大哥……您這樣招待我,我……”
  周衍照笑了一聲,說:“我說了,你救過我妹妹,不要這麽見外。再說,我妹妹打小嬌生慣養的, 在你們學校裏,說不定總有麻煩到你的地方。”
  “應該的,應該的。”
  周衍照正待要說什麽,突然手機嗡嗡的震動起來,他拿起來看了看,沒有接,重新擱回了茶幾上 。蕭思致見他的樣子似乎有點不高興,於是也不敢再說什麽。周衍照坐起來吃了塊西瓜,小光又舉著 電話過來,有點為難的說:“孫小姐找您……”
  “就說我在開會。”
  小光拿著電話出去了,沒一會重新進來,附耳在周衍照旁邊說了幾句話,周衍照似乎是大怒,一 下子把手裏的小果叉扔進了盤子裏,叮得一響。聲音雖然不大,但整個包廂裏頓時安靜下來,牌桌那 邊的說笑聲嘎然而止,所有人屏息靜氣,連大氣都不敢出。
  周衍照想了想,倒緩緩笑了:“好呀,別攔著她們,讓她們來。我倒要看看,這唱的是哪一出。”
  蕭思致就算是裝糊塗,也隻能小聲問:“怎麽啦?”
  周衍照淡淡地一笑,說:“讓你看笑話了,我的女朋友,不懂事兒,這兩天我忙得沒功夫見她,今 天聽說我在這兒,非得上來。”
  蕭思致聽他說的不盡不實的,心裏越發納悶,可也隻能陪著笑臉:“現在的女孩嘛,都是這樣。”
  周衍照臉上的笑意越發暢快似的:“所以我說蕭老師將來一定要多擔待些——你知道我女朋友是怎麽 知道我在這兒的?周小萌告訴她的,不僅告訴她了,還挺仗義的陪著她來呢……你說我妹妹……明知道她 未來的嫂子是個醋壇子,還非攛掇她……”
  蕭思致聽到“周小萌”三個字就心裏一跳,但他仍舊很鎮定,笑著說:“周小萌同學我接觸的不多, 不過聽她們同學說,她待人挺熱情的,去年她們班有個同學的媽媽得了白血病,全班搞了一次募捐, 周小萌捐的最多,可見她本心就是個愛幫助人的……”
  周衍照笑了笑,說:“今天不該帶你來,回頭讓她看見你在這兒,豈不是很難為人師表?”
  蕭思致也笑了:“那要不,我回避一下?”
  “別,別。”周衍照說:“有你在這兒,我妹妹倒還不敢跟我鬧騰。光一個女朋友就夠我頭疼的了, 要是我妹妹再幫著她嫂子說我兩句,我得哄兩個女人呢,太可怕了。你在這兒鎮著,起碼她不敢不給 我麵子。”
  蕭思致看他含著笑意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他也隻好笑了笑,說:“好,我陪您。”
  “你說女人這種生物,成天到底在想什麽呢?”周衍照又戳了一塊香梨吃了:“你經常陪著她吧,她 覺得你沒有事業心。你忙起來顧不上她吧,她又覺得你不把她放在心上。談生意偶爾應酬一下,逢場 作戲,你說這多正常的事兒。可她要知道了一丁點兒風聲,就跟你沒完沒了了……蕭老師,你有女朋友 沒有?”
  蕭思致赦然一笑:“還沒有。”
  “回頭我給你介紹個好的。”
  “謝謝周先生。”
  “不用這麽見外,我在家排行第十,你要不嫌棄,也跟他們一樣,叫我一聲十哥。”
  “是,十哥。”
  周衍照跟他說笑了一會兒,又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之後對蕭思致說:“來,我們來賭兩把。”
  蕭思致撓了撓頭發,挺不好意思的,說:“十哥,我雖然不聰明,也能瞧出來您是道上的大老板, 跟您玩,我不敢。”
  “沒事,我們打麻將。誰輸了誰吃西瓜。”
  蕭思致摸不透他在想什麽,隻好坐下來陪他打麻將,兩個人加上姬娜和雲娜,四個人湊了一桌。 別的人都在旁邊看牌,端茶遞水。一圈還沒有摸完,包廂門就被打開了,有人跟小光耳語了兩句,小 光就走到牌桌邊來告訴周衍照:“十哥。孫小姐和二小姐的車,進了底下山門了。”
  “七萬!”周衍照不動聲色,打出一張牌,隨手撣了撣煙灰。
  蕭思致今天手氣不錯,小贏了兩把,周衍照倒是輸了,蕭思致心裏清楚周衍照一定是高手,所以 蕭思致絲毫不敢在牌技上玩假,可是周衍照竟然會輸,蕭思致倒弄不清楚他是何意。周衍照輸牌,兩 位陪打的小姐就犯了愁。偏偏今天周衍照心情十分惡劣似的,連送上門的牌都不肯吃,每一圈都是悶 著自摸,還偏偏摸不到。姬娜和雲娜使出混身解術,也沒能讓他成一副大牌,兩位美人都有點銀牙咬 碎,出了一頭細汗。
  蕭思致細心留意,已經發現坐在周衍照旁邊看牌的麗娜會做小動作,她每做一個小動作,姬娜和 雲娜就會打出相應的牌。幾圈看下來,摸到一點規律,蕭思致也能知道周衍照缺的是什麽牌了,這一 次麗娜嘴角含笑,食指微彎,牌桌上另外三個人都知道周衍照是清一色的餅字,所以都往外頭打餅字 ,隻是周衍照不吃牌,慢吞吞摸一張,打一張,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最後他暗杠,扔了骰子摸了一張 牌在手裏,慢慢翻轉,麗娜在旁邊看著,掩住嘴隻差要尖叫,偏偏這時候包廂門被推開,有人說:“十 哥,孫小姐和二小姐來了。”
  周衍照哈哈一笑,把手裏的牌扔在桌上,麗娜這才叫出聲:“自摸杠開門前清清一色!這得多少番 呐!”
  周衍照笑著說:“切三個西瓜來,叫他們吃。”
  姬娜歡天喜地,好似要吃西瓜的人不是自己一樣:“我去叫他們切西瓜,一定揀大的,十哥你放心 吧!”
  蕭思致轉過臉,隻看見門口站著幾個人,因為逆光,所以那些人都朦朧似鑲著一層金邊似的。孫 淩希膚色白晰,秀麗的臉龐輪廓被走廊裏的燈映著,看上去就像是金鑲玉,格外明麗動人。而周小萌 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隻見她挽著孫淩希的胳膊,十分親密的樣子。

  第十三章
  周衍照還沒有開口說話,周小萌已經搶上一步,叫了聲:“哥哥!”說:“你別生氣,今天是我非拉 著孫姐姐上這兒來的。路上她一直勸我回去,我說來都來了,你生氣我們也得來 。
  周衍照笑著說:“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滿屋子的鶯鶯燕 燕頓時魚貫而出,悄無聲息走了個幹幹淨淨。小光帶著人也打算出去,卻被周衍照的眼神給阻止了。
  小光留下來了,但他總有本事讓人覺得他壓根不在這屋子裏。周衍照的那些保鏢都有這本事,不 言不語漠然而立,像柱子。
  包廂裏安靜的隻聽見周衍照甩打火機蓋子的聲音,“啪啪”清脆作響。孫淩希這時候也看清楚了他 的臉,臉色不由變得蒼白,她直愣愣的盯著他嘴角那道傷幾秒鍾,然後就不安的轉過臉去,看著周小 萌,說:“小萌,我們還是走吧……你哥哥有正事……”
  周小萌卻看了一眼蕭思致,說:“蕭老師,您怎麽在這兒?”
  “周先生說……要跟我聊聊……”
  蕭思致覺得氣氛很微妙,他第一次見到孫淩希的真人,所以多打量了幾眼,又望了望周小萌,最 後隻能尷尬的笑笑:“要不我還是出去抽支煙……”
  周衍照將頭一偏,旁邊自有人捧上煙卷,蕭思致隻好接過去,那人又替他點燃,蕭思致連聲道謝 。周小萌眉頭微皺,說:“哥哥,有外人在這兒,你還是單獨跟孫姐姐談吧……”
  “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再說蕭老師不算什麽外人。”周衍照笑著欠欠身:“你們兩個坐下吧,巴巴 的跑到山上來,肯定是有要緊事。說吧。”
  孫淩希勉強笑了笑,說:“其實也沒什麽要緊,我原來是想給你打個電話……”
  “這種事怎麽能在電話裏說呢?!”周小萌笑著打斷她,輕輕將她往前推了推:“去,坐到哥哥身邊 ,慢慢告訴他。他一定覺得開心。”
  孫淩希臉上的笑意仍舊有些僵,周衍照臉上的笑容卻在一分一分的變淺,孫淩希半垂著頭,吞吞 吐吐的說:“沒事……過陣子等你不忙了,再告訴你……”
  “哎呀我都急死了。”周小萌笑得十分愉悅似的:“哥哥,恭喜你!孫姐姐懷孕了,你要當爸爸了。 ”
  周衍照怔了一下,孫淩希雙頰暈紅,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蕭思致本來就尷尬,聽到這句話,又 看了一眼孫淩希。周小萌笑吟吟的說:“哥哥都高興得傻了吧?”
  “是啊。”周衍照笑逐顏開:“我可不是高興的傻了。怎麽辦呢,咱們先訂婚吧,淩希?”
  孫淩希本來心情很複雜,她將這件事告訴周小萌,本來是想讓周小萌探探周衍照的口風。沒想到 周小萌十分驚喜,非要立刻拖著她來見周衍照。孫淩希怕惹怒周衍照,於是連打了兩個電話給周衍照 。偏偏周衍照都沒有接。一路上她都忐忑不安,到了此時聽他說出這句話來,雖然不是說結婚,但訂 婚到底也算朝著結婚的方向去,她總算覺得心底鬆了口氣似的。含羞帶怯看了他一眼,低聲說:“好。 ”
  “這就好了!”周小萌興致勃勃,說:“這得抓緊了辦,孫姐姐千萬別累著,有些事交給哥哥操心好 了。還有些零頭碎腦的小事,我幫孫姐姐忙。訂婚的話當然要大請客啦!哥哥的朋友特別多,家裏不 知道招待得了嗎……要不要在酒店辦呢……”
  周衍照伸手將孫淩希摟進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對周小萌說:“瞧你這樣子,嚇著你孫姐姐了 ……”
  “我比哥哥還高興呢,你們男人懂什麽……”周小萌嗔怒似的看了他一眼,說:“孫姐姐快決定,訂婚 那天穿什麽……不管穿什麽,孫姐姐都是最漂亮的準新娘。”
  孫淩希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麽好的一個結果,笑著說:“小萌你也太著急了……”
  “當然要急的呀,哥哥你說是麽?日子定在什麽時候呢?最好是這個月內吧,這個月訂婚,然後馬 上籌備婚禮……三個月應該足夠了……”
  周衍照說:“那就這個月內吧,叫人看個好日子。”
  他握著孫淩希的手,說:“走,我送你回家。這麽晚了,你該睡覺了。”又回過頭,對蕭思致說:“ 蕭老師,麻煩你陪我妹妹先回去,然後司機再送你回學校,成嗎?”
  蕭思致連聲答應,幾個人一起出來,經理一直送到了台階下,親自送他們分別上車,又含笑招呼 :“十哥,有空再來!”
  上車之後周小萌的整個人就隱在了車身的陰影中,蕭思致坐的是副駕的位置,也不便回頭跟她說 話,隻覺得周小萌今天晚上格外古怪,古怪的像是自己從來不認識她。他受過縝密的專業訓練,仔細 研究過周小萌的全部資料。今天晚上她的許多細微動作都表現出強烈的不安,蕭思致起初以為她是擔 心自己暴露,後來直覺又否定了這個判斷。
  車子駛得平穩又快,周小萌似乎終於打起一點精神來,問:“蕭老師,您怎麽跟我哥哥在一起?”
  “周先生說……他想謝謝我……”
  周小萌便不再說什麽了,車上有司機,她問這句話大約也是問給司機聽的。蕭思致想到別的事情 ,於是問:“你身體好點了沒有?”
  周小萌這才想起來自己請了兩天病假,說:“沒事,*病了,休息兩天就好了。”
  車子駛入市區,雨早就停了,隻是路旁的樹葉上積滿了雨水,風一吹就稀裏嘩啦砸在車頂上,倒 好似雨勢更猛似的。等車停在了周家大門外,周小萌說:“賈師傅,您送蕭老師回去吧,我在這兒下就 行了。”
  “不不,我下車打車回去,不用送我了。”
  “哥哥交待過。”周小萌已經打開車門:“這裏不好打車,讓司機送送吧。”一邊說,一邊已經按了 門鈴。傭人來開門,正好牆頭的樹被風吹過,砸下一大片雨水,將周小萌的劉海都打濕了。她很輕盈 的跳過大門上另開的小門門檻,鑽進傭人撐的大黑傘底下,回頭笑吟吟說:“蕭老師再見!”
  蕭思致看她最後那樣子,似乎沒有什麽不高興的,於是也招了招手:“再見!”
  因為晚上的雨下得不小,花園裏積滿了水,柏油車道上一窪一窪,都是亮晃晃的水漬。周小萌穿 著高跟鞋,踩得水花微濺,那鏡子似的水窪裏。倒映路的光暈,就一晃一晃,散落得看不見了。李阿 姨看到了,不禁抱怨:“小姐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子一樣,不高興就專要往水裏踩。”說了 這句話,倒又歎了口氣。周小萌到周家來也不過兩三歲,周彬禮又寵她。下雨天她要到花園裏玩,周 彬禮打著傘陪她,她偏往水窪裏踩,常常濺得周彬禮一身泥水。葉思容忍不住要管教,周彬禮總護著 :“小呢,不懂事。”
  那時候的周小萌,真過著公主一般的日子。
  周小萌本來從車上下來,還堆著一臉的笑,聽到這句話之後,那笑終於似乎撐不住了。進了客廳 就冷著臉,徑直上樓去。李阿姨說:“小姐,要不幫您把浴缸的水放滿,這立秋之後的雨,淋在身上要 不得的……”
  “我自己洗!”周小萌上了二樓,遙遙看了一眼走廊那端的主臥室,突然就走過去扭了扭門把。李 阿姨都嚇著了,問:“小姐要什麽,我替您去拿……”
  “沒事,我等哥哥回來,你把房門打開。”
  李阿姨說:“這不成……”
  “打開!”
  李阿姨聽她聲音都變了調,總歸她是這個家裏半個主人,隻好摸出鑰匙來,打*門。周小萌倒柔聲 笑了笑:“沒事,你下去吧,我等哥哥回來。”
  李阿姨不放心,走到樓梯口,回頭又看她徑直進主臥室去了,越發覺得不安,趕到樓底下去,打 電話給周衍照。
  周小萌把燈都打開,先從床頭櫃搜起,所有的抽屜都拉開,所有的櫃門都打開,連浴室和衣帽間 都不放過。最後終於從洗手間的浴櫃裏找到一個小小的密封袋,裏麵是數顆藥丸。周小萌捏著藥丸, 下樓到地下室的酒窖裏頭,尋著那年份最久的一個架子,抽了一瓶葡萄酒,又去廚房拎了一隻酒杯, 施施然上樓。先斟了大半杯酒,然後拆開那袋藥丸,數了數,拿了一顆含進嘴裏,一仰脖子借著大半 杯葡萄酒灌了進去。然後餘下的藥丸衝進洗手間的馬桶,把袋子扔進垃圾桶。
  做完這些事,已經覺得腿發軟,似乎站不住,天花板開始扭曲變形,她腳步踉蹌,栽倒在大床上 ,用盡最後的力氣,翻了一個身。
  天花板上鑲的是鏡子,她看到自己躺在碩大無比的床上,黑色絲質床單好像幽暗的海底,而她就 是一隻海星,蜷曲著自己的觸角,慢慢的*飄浮。鏡子裏似乎有個洞,又似乎是天花板塌下來,有什麽 妖孽從那裏伸出手,慢慢撫弄著她的臉,她覺得舒服極了,也適意極了,隻差沒有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砰”一聲被人踹開了,周衍照幾步走過來,把她拎起來,用力拍著她的臉 :“周小萌!”
  “哥哥你回來了……”周小萌覺得自己舌頭都大了,說話不利索,像喝醉酒,可是喝醉酒也沒這麽舒 服。周衍照盯著她,目光銳利好似刀鋒,突然就一鬆手,周小萌跌回床上,嘻嘻哈哈的笑著,像一條 魚,翻滾在水裏,說不出的舒適自在。周衍照進洗手間看了兩眼,就立刻出來,把她拎進浴室:“吐出 來!”
  “請你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周小萌一邊笑一邊唱,唱得荒腔走板:“閃閃 紅星裏麵的記載……變成此時對白……”
  周衍照把她扔進浴缸裏,自己拿著花灑,開了冷水,對著她的頭就是一頓猛衝。冰冷的水注打在 臉上,生疼生疼。周小萌尖叫一聲撲過去,狠狠就給了周衍照一耳光。周衍照大怒,可是卻沒有打回 去,周小萌還想打他第二下,卻被他避過去了,抓著她的胳膊把她往水裏按:“你清醒一點!”
  周小萌打不到他的臉,就抓著他的手,對著他的虎口狠狠咬下去,血的腥氣充盈在齒間,順著她 的嘴角滲出來,周衍照痛得皺起眉來,隻得捏住她的鼻子。周小萌窒息,隻好鬆口,她好似一隻獸, 這時候倒機靈了,抓著扶手從浴缸裏跳出來,就往外頭跑。周衍照抓住她的腰,她拚命掙紮:“你放手 !你放開!”回過身來,亂踢亂打,周衍照把她重新按進浴缸裏,她嗆了好幾口水,周衍照厲聲質問: “你吃了多少?吐出來!”
  “我不吐……”周小萌晃著腦袋,好似很開心的樣子:“堂堂周十少,養我總養得起吧?不就是磕了你 幾顆藥,你心疼什麽呀?我還你!我肉償不行嗎?”
  “周小萌,你別瘋了!”
  周小萌本來是在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周衍照,你竟然這樣對我?”

  第十四章
  周衍照愣了一下,周小萌已經撲倒在浴缸裏,放聲大哭。她這麽一哭,周衍照倒冷靜下來了,看 了看濕淋淋的地板,四處尋了半天沒找到什麽合用的東西,突然看到洗臉台上的牙刷,於是抽出來, 蹲下去捏住周小萌的下巴:“張嘴。”
  他捏的正好在骨骸關節上,逼得她不得不張開嘴,牙刷一直捅到嗓子眼,周小萌頓時幹嘔起來, 周衍照把她從浴缸裏揪出來,推到馬桶邊,說:“吐出來!不然我就把你頭塞進去!”
  抽水馬桶洗刷的很幹淨,但周小萌反胃的厲害,終於搜腸刮肚全部吐出來了。周衍照看著她跪伏 在那裏吐了又吐,冷冷的說:“上次我怎麽跟你說的?沒有下次了!你不拿我的話當回事是嗎?還是覺 得我是嚇唬你玩?”
  周小萌吐得乏力,掙紮的爬起來,打開水龍頭,拚命的往自己臉上澆水。她本來從頭到腳濕了, 這下更像是從水裏撈出來,又像是從河裏爬出的水鬼,她抬起臉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些虛弱的笑 笑:“周衍照,你結婚去吧,我不要你的錢了。”
  “你以為你是誰?”周衍照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刻薄:“跟我多睡了幾天,還把你睡出毛病了不是?”
  “哥哥,如果有虧欠,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
  “你就敢說還清兩個字?”
  “我媽比你爸還慘!”
  “那是你媽應得。”
  “那我欠你什麽?我欠你什麽?”
  “你欠我的,多著呢!誰把你從小養到大?誰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一樣,是我爸爸。要不是他天天最 高興看到你,你以為你能站在這裏跟我說話?周小萌,我知道你在發什麽瘋,我找什麽樣的女人不行 ,非得找你?我告訴你,你就是個玩物,玩物你懂嗎?我拿錢買,你收錢賣,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發 瘋?你有什麽資格跟我鬧?我告訴你,以後你不準再私下裏見孫淩希,要是我的話你再記不住,我就 打斷你的腿!叫你一輩子哪兒也去不了,乖乖呆在家裏陪爸爸!”
  周小萌嚎啕了一聲,是完全從嗓子眼裏發出的那種聲音,人在絕望的時候最悲慟的聲音:“你還給 我!你還給我!”
  周衍照甩開她的手,拎著花灑胡亂朝她臉上一陣亂衝:“沒醒就醒過來再跟我說話!”
  周小萌哭得蜷縮下去,一邊啜泣一邊仍舊在掙紮:“你還給我……”
  周衍照手背上被她咬透了,被冷水激得傷口生疼生疼,他心中生氣,扔下花灑反鎖上門,下樓去 尋醫藥箱,正好小光靜靜的站在樓底下,看著他下樓,也不問,就把手裏的醫藥箱遞過去。周衍照正 好一腔怒火無處發作,接過去就把藥箱摔在桌子上,把瓶瓶罐罐都翻出來,小光仍舊沒吭聲,找出紗 布倒了藥粉,按在他手背的傷口上,大約是傷口被藥粉刺激的很疼,周衍照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說:“ 你小點勁兒,我又沒斷手斷腳的!”
  “我看十哥,離斷手斷腳不遠了。”
  周衍照聽了他這句話,不知為何竟然沒有生氣,隻是冷冷的看著他。
  “當初我怎麽勸十哥來著?十哥心軟聽不進去。”
  “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
  “十哥要記著那點兄妹情份,當初就應該當機立斷,殺了算了,一了百了,每年去掃墓的時候,多 買束花就是了。要不,打發的遠遠的,她不是要去加拿大嗎?何苦再把她誆回來?讓她活得生不如死 ,是十哥惦著兄妹情份嗎?”
  “你們今天都是反了?”
  “不敢。”小光仍舊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調:“起碼,我不敢往十哥身上招呼。再野的性子,要不是十 哥默許,她還能抓出傷來?十哥心軟我知道,可是內疚這種東西,不該是十哥有的。十哥當初怎麽教 我們的,做我們這行,就怕有良心。既然連良心都不該有,何況內疚。十哥這麽縱容她,總有一天會 出事。”
  周衍照的目光銳利,就像是鋒利的刀,可是小光不緊不慢的說完,手裏也沒耽擱,已經替他包紮 完畢。周衍照收斂起怒容,突然笑了笑:“你說的是,今天我是太縱容了,想著她心裏不痛快,哭會兒 就好了。”
  “這種事,女人沒有不傷心的。”小光不動聲色,語氣平靜的很:“再說十哥開頭的規矩就立錯了, 自從有她,就再也沒有過別人,她還當十哥真拿她當回事了。孫小姐突然*來,她當然覺得難受。”
  “我那不是懶嗎?女人這麽麻煩的東西,同時叫我應付兩個……再說外頭的床,我睡不慣。”
  “所以我說十哥開頭的規矩就立錯了,既然她是個玩物,十哥愛怎麽著,就應該怎麽著。睡不慣外 頭的床,帶回家來不就行了。”
  周衍照被他一句話接一句話,漸漸逼到無話可說,最後沉默半晌,說:“是,你說對了,我內疚。 ”
  “她不是拿錢了嗎?十哥也給的不少了,外頭的女人,哪有這麽貴?”
  周衍照顯得十分疲倦:“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十哥不糊塗就好。”小光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欣慰,反倒是像是在嘲諷。周衍照忍住一口氣,說:“ 我不上樓去了,你找個人上去看看,她要是哭夠了,就把她從我房裏弄出去。”
  “是。”小光答應了,卻沒有挪步:“還有件事,十哥曾經答應過我……”
  “什麽?”
  “您要是一意裝糊塗,我也就裝糊塗,隻是下回十哥要是再遣我辦什麽事,我就不動了。”
  周衍照沉默不語,小光說:“十哥心裏都有數,還剩下多少,都交給我。這種東西,老爺子交待過 多少次了,絕不能碰。”
  周衍照終於開口中,語氣冰冷似滲著寒意:“你倒會拿老頭子來壓我,你以為當年老頭子還用少了 ?”
  “所以一錯豈可再錯?十哥當初怎麽跟我說的?說絕不會落到老爺子那種地步。”
  “沒了,”周衍照賭氣:“她全吃了。”
  小光瞳孔微微一縮,說:“剩多少?會弄出人命的。”
  “七八顆吧,我逼著她吐出來了,你上去看看,要是不行就送到侯醫生那裏去。”
  小光略一思量,抓起周衍照擱在桌上的鑰匙,快步上樓去。這裏他比自己的家還熟,打開周衍照 的臥室門,隻聽浴室裏水聲嘩嘩,倒聽不到哭聲。他用鑰匙打開洗手間的門,一推開,突然勁風襲來 ,他身手極好,一個過肩摔就將人摔倒在地上,好在他手上留了後勁,沒有使出全力,但周小萌被一 摜摔在地上,後腦勺重重的磕上地麵,頓時差點昏過去。小光看她臉色慘白,臉上全是水,身上衣服 也全部都濕了,蜷伏在地上,連呼吸都顯得十分微弱。他伸出手,試了試她頸邊的脈搏,覺得沒有太 大的問題,想必是周衍照逼著她把藥都吐出來了。於是說:“小姐,我扶您站起來,您能走路嗎?”
  周小萌像是見到鬼似的,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厲聲尖叫:“還給我!”
  “二小姐,鬧也鬧夠了。十哥已經走了,往孫小姐那裏去了,我勸您,還是安份些吧。”
  周小萌的眼神這時候才有了些焦距似的,喃喃的問:“走了?”
  “走了。”小光不動聲色,撥開她的手指。然後扶著她的肋下,將她攙扶著站起來:“能走嗎?要不 我叫李阿姨上來?”
  “不,我要媽媽。”周小萌十分虛弱,額頭上全是涔涔的冷汗:“我想要媽媽……”
  “小姐死心吧,十哥走了,做戲給我看,也沒有用。”
  周小萌突然笑了笑,自從周彬禮出事之後,小光從來沒有見她這樣笑過,笑得那樣明亮溫暖,仿 佛仍舊是周家那個千嬌萬寵的公主。小光想起第一次見到她,還是周衍照帶他第一次來周家,她正好 放學回家,經過客廳的時候,軟聲軟氣叫了聲“哥哥!”然後嫣然一笑,擰身朝樓梯上走,那時候她穿 雪白的公主裙,整個人就像電影裏的白雪公主一般。周小萌笑完之後,突然就掙脫他的攙扶,轉身朝 窗子奔去。小光大驚,衝過去最後也來不及阻攔,她整個人已經翻出窗子,他最後也隻來得及抓住她 的一隻手。周小萌整個人已經懸空,小光立時用另一隻手勾住她的脖子,將她硬生生拖上來。
  周小萌好似全身都脫了力,任由他將自己拖進窗內,然後軟癱在地毯上。小光心怦怦直跳,是使 力太過,他緩了一緩,才蹲在周小萌麵前,說:“剛剛的事,我不會告訴十哥,小姐別做傻事了。不然 的話,吃虧的是小姐自己。這裏是二樓,摔下去,半殘不死,正好遂了十哥的心意。”
  周小萌眼珠微微轉動,像是再沒力氣說話。小光將她扶起來,半攙半抱,周小萌全身無力,都靠 在他身上,她聲音輕微,叫了聲:“小光。”
  平常她客氣一點的時候都是叫光哥,但通常隻是視他不見。周小萌其實非常非常痛恨他,他心裏 也清楚。當初就是他在周衍照麵前建議,要把她斬草除根,可是周衍照最終沒有聽他的。
  “我哥哥很相信你……”
  他仍舊沉默,周小萌卻像是說悄悄話似的,越說聲音越小:“可是他嫉妒心很重,很重……你肯定知 道……”
  小光終於看了她一眼,聲音仍舊平靜:“小姐想說什麽?”
  “我跟你打個賭……總有一天,他會殺掉你……”
  小光充耳不聞,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她說任何話。
  “他有多信任你,就有多受不了你的背叛……”周小萌冰冷的手指捧住他的臉,在他錯愕之前,她柔 軟的嘴唇已經吻上他的唇。

  第十五章
  電光火石之間,小光突然明白過來,猛然推開周小萌,周小萌被他推了一個趔趄,站穩之後才鄙 夷似的微笑,看著樓梯口站著的周衍照。小光什麽都沒有說,周小萌反倒問:“哥哥不是走了麽?”
  “我上來拿件衣服。”周衍照的目光根本沒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著小光:“你別理她,她這是磕了 藥發瘋。”
  小光什麽也沒有說,周衍照走過來,拽著周小萌的胳膊把她推進她的房間,幾乎摔了她一個踉蹌 :“周小萌,別以為我剛剛忍了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臉。小光是什麽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你別去 撩他。”
  在黑暗裏周小萌的眼睛也閃閃亮,仿佛清泉映著月光:“哥哥說這句,真是醋的很。要不是我知道 哥哥對男人沒興趣,還以為你們倆才是一對呢!”
  “我身邊的人,你都不準動。”周衍照一字一頓的說:“不然,你再在床上睡三個月,可別怪我!”
  周小萌輕輕笑了聲,像貓一樣咕嚕似的笑,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周衍照的臉,但他反應極 快,“砰”一聲就將門關上了,門差點撞在周小萌的鼻尖上,她站在那裏,聽著外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整個人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光似的,伏在門上,慢慢喘了一口氣。
  這天晚上她睡得極不安寧,夢見許多人和事。夢中人有張陌生的臉,握著她的手問:“小萌,我們 一起走吧……”
  她輕輕的觸一觸那張臉,那個人就碎成了齏粉,被風吹得四散開去,連一點塵埃都不剩。
  第二天倒是個好天,天氣晴朗,秋高氣爽。
  周小萌沒怎麽睡好,眼皮微腫,吃早飯的時候周衍照不在。周彬禮今天格外不安似的,坐在那裏 不肯好好吃粥,護理怎麽勸都不行。周小萌看不下去,走過去說:“我來吧。”從護理手裏把碗接過去 。
  粥還有些燙,周小萌舀了一勺,慢慢吹著,然後說:“爸爸,吃粥了。”
  周彬禮愣愣的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問:“小萌,誰打你了?”
  “沒人打我。”
  “別騙爸爸……”周彬禮口齒不清:“你脖子……”
  周小萌從來不願意照鏡子,這時候才低頭細看,原來昨天小光勾住她脖子,把她拉上來的時候, 將她頸子裏勒紫了。她說:“沒事,是昨天上體育課,單杠我沒翻過去……”
  周彬禮咧嘴笑了:“翻單杠……小萌笨……”
  周小萌也跟著笑:“是,我怕得很……”小時候她最怕疼,從來不肯學遛冰,也不肯學騎自行車,怕 摔倒。所以每次體育課,要是跳鞍馬或者翻單杠,總是不及格。
  “你媽媽說……女孩子要仔細……不要留疤……”
  “嗯,我知道。”周小萌一邊說,一邊哄著他吃粥:“爸爸快點吃,不然我要遲到了。”
  “你哥哥呢?”
  “他上班去了。”
  “沒跟人打架?”
  “沒有,哥哥好久不跟人打架了。”
  周彬禮的記憶又開始混亂了,像幼兒一樣記不住時間順序,隻是被她哄騙著,迅速吃完了粥。周 小萌拿著口水巾替他擦了擦臉,又說:“今天天氣好,讓徐姐姐推你去花園看看,好麽?”
  “你上學……遲到……”
  “沒事,我馬上就走了。”
  “別遲到……”
  她拎著書包出門,走到門口換鞋的時候才想起來,今天是周六。她坐在玄關的椅子上,一時有些 發愣。最後還是把鞋子換了,把書包放下,拿了背包出門。
  司機問她:“小姐往哪裏去?”
  其實沒有地方可去,她隻是不願意呆在屋子裏。她說:“我要去看看新手機。”
  司機載她到商場,然後亦步亦趨的跟著她。七樓全是賣電子產品的,有許多品牌的指定專營店。 她一隻一隻的看過去,看到最後也沒有買。對司機說:“這些都不合適,我要去電子市場。”
  司機犯了難,本市有一個著名的電子大市場,整整七層樓全是賣電腦和手機的。但那裏每一層都 是分包租出去的小店鋪,不僅魚龍混雜,而且如同迷宮一般。司機說:“要不小姐說要什麽樣的手機, 我讓光哥派人去給您買。”
  “哥哥不準我找小光。”周小萌一臉的不高興,連嘴都嘟起來了:“你要打電話你打,我才不觸這樣 的黴頭!”
  司機雖然聽她這樣說,但仍舊堅持給小光打了電話。果然小光接到電話聽說是周小萌的事,猶豫 了片刻,最後才說:“你陪她去,別跟丟了就行。”司機從來沒見過小光猶豫不決,這一嚇可非同小可 ,所以掛斷電話就對周小萌說:“光哥讓我陪您去……”他忍不住又自己加上一句話:“小姐,那個地方特 別雜,人又多,小姐不能亂走,出了事,我擔當不起。”
  “我就是去買個手機。”周小萌挺生氣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成天怕我被別人拐賣。”
  等到了電子大市場才知道,小光仍舊是不放心,所以專門通知了管這一片的“瓢把子”,人稱“豪哥 ”的羅士豪。羅士豪為人最是豪爽不過,說:“二小姐要來逛逛,那是給咱家麵子,不過清場怕是來不 及了,我多叫幾個人陪著二小姐就是了。”所以周小萌一下車,就有七八個壯漢迎上來,齊齊叫了聲: “二小姐!”
  周小萌心裏老大不高興,但也沒有辦法。司機緊跟著她,替她拎著包,那七八個人前呼後擁,好 似開道一般,一進人聲嘈雜的大賣場,就將她圍在中間,築起一道銅牆鐵壁。那些人體格彪壯,身高 都超過一米八,跟鐵塔似的,周小萌被他們一圍,踮起腳尖也看不到外頭。
  周小萌哭笑不得,偏偏羅士豪不放心,還專門打電話給司機,特意要求跟她說話:“二小姐,您隻 管逛!這樓上樓下七層,看中什麽,隻管開口。您好容易來一趟,無論如何得給我們這個麵子。”
  周小萌隻得笑著說:“謝謝豪哥,回頭我讓哥哥多謝你!”
  “不用不用!我欠老大人情多著呢!你今天就算用集裝箱來拉貨,這點小東道我還是做得起的,哈 哈哈哈……”
  周小萌聽他說的不倫不類,隻得客氣道謝之後把電話還給司機。然後被七八條大漢挾裹著,慢慢 朝前走。這時候正是九月開學之後不久,很多新生都趁著雙休日到電子大市場來買電腦,所以整個一 樓大賣場人聲鼎沸,人潮擁擠的特別厲害。不過那七八個人都是跟著羅士豪看場子的,一路呦喝推攘 ,硬是在人群中擠出一條道來。周小萌見人太多,唯恐出事,說:“別在這裏擠著了,我上樓去看。”
  誰知道二樓全是賣DIY電腦硬件的,人就更多了,周小萌從電扶梯上看了看,徑直就上三樓,一直 到了四樓,這裏全是賣相機的,人流才顯得稀疏了不少。周小萌想不出來辦法甩掉自己身邊這麽多人 ,隻好磨磨蹭蹭看了一會兒相機,再上樓去看手機。
  她身邊這七八條大漢委實惹人注目,不一會兒賣場經理就過來了,老遠就笑著打招呼:“汪哥!劉 哥!幾位今天是要過來拿點什麽貨?要不上九樓辦公室去坐一坐?”
  “不用,我們二小姐過來了,我們陪著逛逛。”
  “二小姐好!”賣場經理顯然誤會了,笑著說:“沒想到豪哥的妹妹這麽斯文。二小姐看中什麽,我 讓店家拿來給您細看。”
  周小萌靈機一動,問:“你辦公室在九樓。”
  “對對!二小姐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喝茶就不用了……”周小萌笑得有點尷尬:“我想去洗手間……”
  “好的好的!小姐這邊請,這邊有直達的電梯。”
  說是直達電梯,其實是貨梯,也幸得是貨梯,這十來個人上去才沒有超重,也沒顯得太擁擠。到 了九樓之後,周小萌說:“我去洗手間,你們就在這裏等我。”
  司機連同那幾條大漢全是男人,當然不能跟著她進洗手間。司機特別細心,專門先敲了門,親自 闖進女洗手間看過,才讓周小萌進去,自己還守在了門口。周小萌進了洗手間,關上隔扇的門,開始 飛快的動腦筋。洗手間隻有一個門,而且是朝著走廊,司機就守在外頭,而那七八條大漢,就在走廊 裏抽煙。洗手間隻有一個窗戶,窗口很小,而且沒有防盜網,望下去就是九樓底下的街市,人和車都 像玩具似的。
  她咬了咬嘴唇,翻窗沒戲,闖出去打暈九條大漢,也沒戲。看來今天這一趟,又是白來了。不過 ,也不見得是白來了,她一邊打開水龍頭洗手,一邊想,辦法是有的,就是稍微有點冒險。
  出去之後,司機覺得二小姐的情緒低落更明顯了,她本來眼皮就腫著,現在也沒消腫,而且一直 很不高興的樣子。
  周小萌問那賣場經理:“您是這裏的經理?”
  “是,是,鄙姓鄭。”
  “鄭經理,我能跟你一個人聊聊麽?”
  “好的好的。”鄭經理顯然很意外,七手八腳的將她讓進自己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也是很小的 一間,隻擺得下一張桌椅,和一張特別小的沙發。周小萌皺著眉說:“你們都在外頭等我吧,我有話問 鄭經理。”
  司機看屋子裏確實沒多大點地方,就跟那些人一起在走廊裏等。周小萌壓低了聲音,問鄭經理:“ 您管這裏整個賣場麽?”
  “是的,從一樓到七樓,都歸我管……”
  “有賣無線器材的賣家嗎?”
  “當然有了!整個六樓有一半都是……”
  “小點聲,我想買點東西。”
  鄭經理看她這樣子,有點迷惑,問:“您要買什麽?”
  周小萌似乎非常難為情,絞著兩隻手,聲音更低微了:“我聽說……聽說……可以複製手機卡……”
  鄭經理反問:“您要這個幹嘛?”
  “我一個好朋友,她……她好像……她竟然跟我男朋友……”周小萌眼圈發紅:“我也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 ……”
  “手機卡不能複製,那都是騙人的。”鄭經理看到一位千金小姐泫然欲泣,不由生了同情之心:“您 別打這種主意了,那些都是騙子,不可能做到的。”
  “我哥哥要知道,非打死我不可……”周小萌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你能不能幫幫我……”

  第十六章
  鄭經理看她淚眼盈盈,似乎真的又怕又羞又窘。覺得自己明明能幫上這位大小姐,豪氣頓生。小 聲的說:“複製手機卡,那確實是騙人的,不過要是想聽到別人電話,也不是沒辦法。”
  周小萌吸了吸鼻子,問:“那有什麽辦法?”
  “小姐您坐一會兒,我去拿幾個手機來給您看。”
  “好。”周小萌仍舊有憂色:“可是門外頭那幾個人,他們要是知道了,告訴我哥哥……”
  “沒事沒事,我保管拿上來的是手機,不會讓他們看出來的。”
  鄭經理去了沒多久,果然親自搬了一隻大紙箱上來,門外的人看那紙箱裏堆得高高的冒尖,全是 各色各樣沒拆封的手機外盒,於是也沒多問。鄭經理拿進屋子之後,就一邊給周小萌介紹手機,一邊 翻出一隻小小的紙盒交給她,告訴她說:“說明書都在裏頭,您一看就會。”
  周小萌不動聲色,飛快的將那盒子收進自己的包裏,自從說要去洗手間,她便把自己的背包從司 機手裏接過來了。她又挑了兩部手機,才叫外麵的司機進來結賬,早就被羅士豪的人攔住,說:“小姐 甭管了,我們豪哥說了,都就記在他賬上,多大點事呢。小姐要是想要別的,再叫他們拿來看。”
  “不用,就這兩部手機就好了。”周小萌特意挑了兩部情侶機,然後讓人包起來。司機替她拎著裝 手機的大紙袋,周小萌站起來跟鄭經理告辭,說:“真謝謝您!”
  “沒事沒事,”鄭經理笑嗬嗬的:“您下次再來。”
  買完手機之後,周小萌又去了商場,選了兩條領帶,想了想,又買了一雙男鞋,順便選了一打襪 子。周彬禮雖然站不起來了,但是每天仍舊還是要穿鞋的。家裏雖然護理傭人一堆,但能想到給周彬 禮買襪子的,也隻有她了。
  她中午飯就在商場裏吃,到了下午才回家,沒想到一進家門,李阿姨接過司機手中的大包小包, 悄聲告訴她:“十少爺跟孫小姐回來了。”
  周小萌要上樓,必須得路過客廳,她哪怕再沒心思敷衍,也隻能乖乖走過去:“哥哥,孫姐姐好。 ”
  周衍照開著電視機在看球賽,漫不經心的說:“你孫姐姐要搬過來住一段時間。”
  周小萌微微錯愕,旋即笑著說:“那挺好的。那麽訂婚宴還是在家裏辦吧,氣氛更熱鬧一些……”
  “酒店辦吧,家裏連個女主人都沒有,難道要讓你孫姐姐自己操心?”周衍照一隻手拿著遙控器, 另一隻手卻撫弄著孫淩希的發梢。孫淩希有頭烏黑順滑的長發,發質好得幾乎可以去替洗發水做廣告 。
  周小萌還沒有說話,孫淩希已經含笑說:“其實也不用非辦什麽訂婚禮……儀式這種虛文……”
  “誰說不用辦訂婚禮?”周衍照說:“要辦,要大大的辦,辦得風光好看!我周衍照的女人,什麽樣 的訂婚禮都不過分!”
  “那還是找個公關公司吧。”周小萌笑著說:“回頭我拿公關公司的名目來給孫姐姐過目。孫姐姐的 房間收拾了沒有?要不把我的房間先讓給孫姐姐,我到一樓客房住,正好在爸爸房間對麵,也方便照 顧爸爸。”
  “你房間小。”周衍照隨意說:“二樓不是還有一間房,就叫淩希住那間。”
  “那我讓人去收拾。”周小萌轉身朝樓上走,周衍照偏又叫住她:“又買這麽多東西,這個月零用要 是超支了,我可不替你還賬。”
  周小萌忍住一口氣,說:“是給爸爸買的。”
  “喲,爸爸還用得著領帶?”
  “你訂婚,爸爸要穿正裝。”
  “那還有一條呢?”周衍照眼尖,早就把那堆紙袋都看了個清楚。
  “給蕭老師買的,”周小萌就等著他問這句話,所以答得格外清楚利索:“人家救了我一命,我總得 表示感謝。”
  周衍照嗤笑了一聲:“拿我的錢——表示感謝?”
  “總比哥哥帶他去山上公館好!”
  孫淩希看著兩個人越說越僵,似乎都要吵起來了,連忙打圓場:“好了,小萌累了,逛商場也挺累 人的。快上去歇會兒。”轉臉又對周衍照說:“小女孩兒,正打扮的年紀,這時候不花錢,什麽時候花 錢……況且她又不是給自己買,都是給家裏人……你這當哥哥的,平日隻見大手大腳,怎麽對自己妹妹, 反倒這麽手緊……”
  周衍照冷笑一聲:“一個月花我十來萬,還嫌東嫌西不知足!我像這麽大的時候,早就自己掙錢管 自己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現在是我供著你,真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我告訴你,你要畢 業了我一分錢也不給你,你找得著工作麽?養得起自己麽?”
  周小萌氣得嘴唇直哆嗦,孫淩希看她要哭的樣子,連忙推她上樓:“上去歇會兒,你哥哥並不是跟 你生氣……來,我陪你上去,看看你給蕭老師挑的領帶……”一邊哄一邊勸,終於把周小萌拉走了。
  一直走到了二樓,周小萌才拭了拭眼淚,說:“孫姐姐,你別陪著我了,我叫人給你收拾房間去。 ”
  “別急,還早著呢。你去洗把臉,沒睡好吧?眼睛裏全是血絲。小姑娘家,跟哥哥還慪什麽氣呢? 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
  “那是因為哥哥喜歡孫姐姐,所以才是刀子嘴,豆腐心。”周小萌提起來又要哭了似的:“哥哥一直 討厭我……”
  “沒有沒有,他就是不懂女孩兒家的心事,你才這麽點年紀,從小又是被捧在手心裏的,有時候花 錢哪裏會計數。他也是這會兒想起來了,未見得每個月的信用卡賬單,他自己就看過,還不是底下人 替他還款。用十萬八萬,他哪裏清楚。”
  周小萌這才好似老大不好意思:“孫姐姐你到我房裏來坐坐吧,我洗把臉。”
  “好。”
  周小萌的房間雖然不大,但還算是個小小的套間,外麵是起居室,孫淩希就在起居室的沙發裏坐 下了,周小萌給她倒了杯茶,倒又想起來:“我都忘了,姐姐現在不能喝茶,我叫他們送杯果汁上來。 ”
  “不用了,我就坐會兒,你去洗臉吧。”
  周小萌笑了笑,進浴室去洗臉,孫淩希環顧四周,見牆上掛著幾幅畫,便站起來看了看。周小萌 一會兒就洗完臉出來了,孫淩希說:“牆上的這畫倒不錯,是買的麽?”
  “不是,是我媽媽畫的。”
  “噢。”孫淩希顯然知道周小萌的生母在周家似乎是個禁忌,所以也沒追問。換了話題說新買的東 西,周小萌就一樣樣把紙袋打開給她看,打開到最後,卻是一對情侶手機。孫淩希忍不住笑了:“這是 給誰買的?”
  周小萌臉上一紅,說:“我告訴孫姐姐,孫姐姐可不能告訴我哥哥……”
  “是給男朋友?”
  “不是,是……是……給蕭老師……”
  孫淩希看她紅著臉,吞吞吐吐的樣子,不由得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原來你喜歡那個蕭老師 ……”
  “不是不是!”周小萌臉越發紅了:“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孫姐姐你別問了!”
  “好,好,我不問了。”孫淩希笑眯眯的:“我先下去瞧瞧你哥哥,你別把他的話放心上,他今天心 情不好,難免脾氣大。”
  周小萌將孫淩希一直送到房門外,才微笑著關上門。關好門她就拿出包裏的那個小紙盒,拆開看 果然是傳說中的,隻有一張手機SIM卡那麽大小,隻是比手機卡更厚些。她把盒子裏的東西統統拿出來 ,然後仔細看過說明書,再把盒子連同說明書一起撕得粉碎,這才衝進馬桶。因為怕馬桶被堵上,特 意又多衝了兩遍。
  看著抽水馬桶中急劇旋轉的水流,她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拿出一包拆封用掉一半的衛生巾,取 了一個出來,小心的拆開外麵的獨立包裝,把藏進去,然後又細心的粘好包裝,重新放回袋中,擱回 洗手間的浴櫃抽屜,這才出來給小光打電話,劈麵就問:“我哥哥為什麽把那個女人帶回家?”
  小光頓了兩秒鍾,才說:“十哥願意帶誰回家,就帶誰回家。小姐要記得自己的身份,別給自己找 麻煩。”
  “於小光,我告訴你,你們都別把我當傻子!你不告訴我原因,我就去問他,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我也什麽都不怕!”
  “小姐有父,有母,有哥哥。”於小光慢吞吞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感情,但周小萌聽出他的威脅之 意,她哽咽著說:“我受不了了,我要去學校,我要住校。”
  “小姐從前不住校,所以現在也不能住校。”
  “你要我呆在這個家裏,我受不了!”
  “有得必有失,小姐有所求,隻好有所失。”
  “你當年不是挺喜歡我的嗎?為什麽你就不肯稍微幫一幫我?我哥哥給你下了什麽蠱,你就這樣忠 心耿耿!”
  於小光停頓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周小萌開始啜泣:“你幫幫我……算我求你……你幫一幫我……”
  他把電話掛斷了。
  周小萌把臉埋在床單裏,開始嚎啕大哭。也不知哭了多久,隻覺得哭得累了,抽泣著把身體蜷起 來,像嬰兒在*裏的姿勢,像是希翼能有一層薄薄的殼,可以隔絕世上一切苦難的姿勢,她淌著眼淚, 竟然睡著了。

  第十七章
  周小萌是被傭人喚醒的,因為到了晚上吃飯的時間。不過周衍照跟孫淩希出去了,據說有家新開 的餐廳,特意請了他們去試菜。周小萌打起精神來,趁著這時間,讓傭人把自己隔壁的房間收拾出來 ,幸好每日打掃,說是收拾,也不過是換上嶄新的被褥,添上一兩個花瓶,擺上鮮花。
  周彬禮通常晚上都在自己房間吃飯,周小萌一個人吃完了晚飯,打了個電話給蕭思致:“蕭老師, 我想見見你。”
  蕭思致很意外,因為這不是常規的聯絡方式,但他很機靈的答:“可以啊,什麽地方方便?”
  “您在學校嗎?要不就東門外的快餐店。”
  “好。”
  周小萌拿著手機叫司機送自己去了學校,東門外的快餐店是24小時營業的,燈火通明,很多學生 經常在那裏做作業。蕭思致已經在店裏等她了,看她進來,舉手跟她打了個招呼。司機雖然也跟她進 了店裏,不過很知趣,買了杯飲料就坐到另一張桌子上去了。
  “怎麽了?”蕭思致的語氣並不焦慮,可是眼神卻很擔心。
  “沒事。”周小萌從包裏把那條領帶和手機都掏出來,說:“蕭老師,這是給您的……”
  “這……”蕭思致連忙擺手:“你拿回去,我不要……”
  “不是,那天您頭都被打破了……我一直覺得……沒機會謝謝您。您收下,東西都不貴,是我的一點心 意……”
  “你哥哥已經謝過我了,真的!”
  “哥哥是哥哥,我是我。蕭老師您就拿著吧!我都買了……”周小萌似乎撒嬌一般:“您要是不肯要, 那肯定就是嫌不好……”
  “不是不是!”
  推讓再三,最後蕭思致還是把東西收下了,當然他眼神裏滿是疑惑,周小萌此時也不便解釋,跟 他閑聊了幾句,又問:“蕭老師晚上有事嗎?”
  “沒有,你有事盡管說。”
  周小萌笑眯眯的:“真巧,我也沒事,我們*場散步吧!”
  蕭思致會意,立刻就答應了。
  學校裏的車道並不能到操場邊,周小萌對司機說:“你別跟著了,就在車上等我吧,我十點前回家 。”
  司機點點頭答應了,周小萌沒有走大路,反倒從看台邊上翻下去,最後一級水泥平台特別高,蕭 思致先跳下去,回身伸出手臂攙扶她。周小萌從高高的看台上躍下來,慣性衝得蕭思致差點沒站穩, 摟著她晃了一晃。周小萌笑起來,再沒放開他的手。
  秋天的晚上,月色皎潔,他們在操場上兜圈子,旁邊偶爾有人跑步,沙沙的聲音,倒像是樹葉落 下。走到空曠無人處,蕭思致才問:“到底怎麽了?”
  “蕭老師,我覺得你的計劃是可行的。”
  “什麽計劃?”
  “冒充我的男朋友。”
  “你不是說……”
  “現在可以了。”周小萌說:“我哥哥不會反對了。”她補上一句話:“你救過我,如果我們聯絡頻繁 ,他反倒會起疑心,不如做男女朋友,正大光明的往來。”
  蕭思致想了想,說:“好啊。”
  “那我們從現在開始交往吧……”周小萌語氣很輕鬆似的:“我以前沒有談過戀愛,蕭老師要多多指點 哦!”
  蕭思致笑著說:“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你的!”
  周小萌晚上十一點才回到周家,夜裏風涼,她身上還披著蕭思致的外套。那是件運動服,袖子又 長又大,她穿著倒像短裙,一路輕快的上樓,推開自己的房門,卻聞到熟悉的煙味。
  黑暗中隻有香煙的那點火光,明亮如一顆紅寶石。
  她伸手把燈打開,隻見周衍照半躺在她床上抽煙,一派適意的樣子,連鞋子都沒脫。
  周小萌問:“孫姐姐呢?”
  “她明天才搬過來。”周衍照反問:“怎麽?迫不及待了?聽小光說,你鬧著要去住校?”
  “我不去住校,還成什麽話?”周小萌冷笑:“哥哥晚上的時候別進錯了房間,鬧出笑話來。”
  “哦,是怕我進錯房間?不是方便你跟姓蕭的談戀愛?”
  “我跟誰談戀愛哥哥管不著!我已經年滿十八歲,是成年人,你也不是我的監護人!”
  “你也不怕我把姓蕭的給活剮了?”
  周小萌譏諷:“哥哥不是說過,哪怕我跟蕭思致的在你麵前演活*,你也不會在乎!反正你也要結 婚了,我總得替自己打算打算。”
  “姓蕭的養得起你嗎?”
  “當然養不起我,那不還有哥哥在嗎?一次五千,老價錢。”
  周衍照伸手把她拽進自己懷裏,語氣親狎,目光卻鋒銳如刀,刻薄的在她臉上掃過:“你對自己還 挺有信心的……不過,我現在看著你就覺得討厭,尤其想到你跟姓蕭的不幹不淨……我嫌髒……”
  “我還沒有嫌你髒呢!”周小萌的雙手抵在他胸口,努力的往後仰著臉:“有句話我一直忍到現在…… 周衍照……你在我心裏就是個無恥齷齪的王八蛋……從裏到外都髒透了爛透了……每次看到你我就覺得惡心… …每次洗澡的時候,我就想把自己的皮揭下來因為你碰過……我一想到你就覺得惡心!我忍到現在不想再 忍了!你不給我錢就不給我錢,我不掙了!媽媽死了我陪著她死就好了!我寧可死掉也比現在活著好 !”
  周衍照真的被氣極了,反倒放聲大笑:“好啊!再罵!再罵!”
  “連罵你我都覺得髒了自己的嘴!”周小萌手背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奮力推開周衍照轉身就朝外 走。剛剛走了一步就被周衍照住肩膀,推倒在床上,周小萌反腳踢起,卻被周衍照躲過去,他按住她 胳膊,將她死死的按在床上,就湊低了在她耳邊,咬牙切齒:“罵得真痛快啊,終於忍不住說實話了吧 ?當初是誰要死要活的要跟我在一起?原來你心裏是這麽想的,怪不得當初誆我一起去加拿大,你們 母女二人真是如意算盤,我跟你走了,你媽在家裏,把我爸爸害成這樣!到加拿大你打算怎麽擺布我 ?也學你媽一樣,對著我腦袋一槍?”
  他的手像鐵鉗一樣,周小萌拚命掙紮也掙不動,她反倒笑起來:“誰要死要活的要跟你在一起了? 就是因為你在家裏,我媽嫌你礙眼不好動手,所以才叫我把你騙到北京去,誰會真跟你私奔?對啊, 你猜對了,我就是騙你,你還不是上當了?你以為我當年是真的喜歡你啊?我看到你就覺得惡心!惡 心!誰像你這麽變態,從小就喜歡自己妹妹!你為什麽喜歡蘇北北,不就是因為她……”她短促的尖叫了 一聲,因為周衍照氣極了,把她翻過來煽了一巴掌。她亂踢亂罵,周衍照隨手抓起旁邊沒拆封的盒子 ,把那條嶄新的領帶給抽出來,三下兩下綁住了她的手,周小萌還在亂罵,周衍照抓起枕頭狠狠捂住 她的臉,用力壓緊。
  大約幾十秒鍾後,周小萌就覺得窒息,她拚命掙紮,越掙紮周衍照卻壓得越緊,心肺都像是要炸 開來,兩耳嗡鳴,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不知道自己暈厥了多久,冰冷的水潑在臉上,還有人死死掐著她的脖子,掐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嗆咳了一聲,拚命用力才透出一口氣,終於漸漸發現是幻覺,沒有人掐她,她領口的扣子已經全部 被解開了,胸口巨痛,但是醒過來了,直挺挺躺在床上,頭發濕冷,四肢發僵,就像是死過去一次一 樣。
  周衍照就站在床前,他手裏還拿著那條曾經捆住她手的領帶,小光站在一旁,額頭上全是細密的 汗珠,他試圖勸走周衍照:“十哥,走吧!我陪您喝杯酒去。”
  “滾出去!”
  周衍照的戾氣並沒有減退多少,反倒更加變本加厲似的。小光歎了口氣,從他手上抽走那條領帶 ,想了想,又把床上的兩個枕頭全拿走了。走到門口,突然又折回來,把枕頭夾在胳膊底下,騰出手 來掀開周衍照的外套,從他後腰上抽走了槍。
  周衍照終於不耐煩了,轉身冷笑:“你鬧夠了沒?”
  “十哥也鬧夠了。”小光把槍上了膛,塞進周衍照手裏:“當初我怎麽勸十哥,十哥都不聽。才落到 今天這地步,剛剛本來都快捂死了,又大驚小怪的非要把她給救回來。救回來了十哥又不高興,不高 興給她一槍不就得了。還是那句話,不就是掃墓的時候,多買束花!”
  周衍照的臉色越發陰鬱:“滾!”
  小光走到門邊,偏又回頭添一句:“十哥真要開槍,就記得打準一些,不要弄得滿屋子都是血,底 下人不好收拾現場。”
  周衍照氣得發抖,小光已經關上門走了。周小萌全身發僵,卻掙紮著翻了個身,似笑非笑的看著 周衍照。周衍照冷笑:“你以為我真不會開槍麽?”
  “哥哥當然會開槍,隻是哥哥現在還不舍得我死,我死了,哥哥再上哪兒找這麽好玩的玩具去?折 騰得我生不如死,豈不比痛快給我一槍更有趣。”
  “我說過的話,你倒記得挺清楚。”
  “哥哥說過的話,我都不敢忘。”周小萌眼睛裏已經有了粼粼的淚光,可是強自忍住:“何況這幾句 話,我更不敢忘了。這可是當初你逼我去醫院的時候說的,我保證今生今世,永誌不忘!”
  周衍照壓根並不理會她,亦不正眼看她:“我知道這幾天你發什麽神經,不就是孫淩希懷孕了,你 才這麽鬧。你記得就好!”
  周小萌把嗓子眼裏的腥鹹咽下去,笑著說:“哥哥一點兒都不內疚嗎?你就算再不喜歡我,恨我恨 到了骨頭裏,孩子總有你一半……”
  “誰都可以替我生孩子,你不行。”周衍照恢複了從容和冷漠:“你發神經我也不攔你,但你要是敢 動孫淩希,她少一根汗毛,我就讓你媽少一根手指。她哪裏不舒服,我就派人去醫院,拔掉*氧氣。你 隻管試試看。”
  周小萌全身都在發抖,但臉上卻仍舊保持著笑意:“哥哥放心,我沒那麽大的本事,去動到孫姐姐 半根汗毛。不過哥哥做了那麽多缺德事,別人想要幹什麽,可跟我沒關係!”

  第十八章
  孫淩希搬進周家的時候是第二天下午,周小萌站在門廊底下,看著司機替她把行李一樣樣從後備 箱取出來,傭人們都出來幫忙,提到樓上去。周小萌照應著,又問孫淩希:“孫姐姐上去看看房間吧, 不知道缺些什麽,我隻是估摸著添了幾樣。”
  孫淩希笑著道謝,見她眼皮浮腫,又問:“沒睡好嗎?回頭拿冷牛奶敷一敷。”
  周小萌摸了摸臉,笑著說:“好,回頭我試試。”
  孫淩希上樓看到房間就在周小萌隔壁,隻是比周小萌的房間還要更大一些,是正經的一個大套間 ,起居室花瓶裏的花明顯是剛換的,撣一撣仍舊有露水似的。睡房裏床褥整潔,浴室裏全套的嶄新毛 巾,衣帽間裏還有新的浴袍和睡衣,周小萌說:“孫姐姐放心穿,從店裏拿回來,已經漂洗烘幹過的。 ”
  “謝謝!”孫淩希很誠懇:“真是費心了。”
  “都是一家人,姐姐不用說這麽見外的話。其實……我也是有事求孫姐姐。”周小萌很靦腆似的:“姐 姐能不能幫我跟哥哥說說,我想去住校。”
  孫淩希怔了一下,問:“在家住不好嗎?還是因為我……”
  周小萌連忙說:“不是不是,姐姐千萬別誤會。”她挺不好意思似的,低聲說:“我……我跟蕭思致…… 蕭老師說同意跟我交往……我才想住校……”
  “噢!”孫淩希明白過來,笑盈盈的說:“怕你哥哥不同意嗎?其實他每天能有多少時間在家,你也 太小心了……”
  “有時候回來的太晚,哥哥會說的。”周小萌孩子氣的撇了撇嘴:“我今年又不是十六歲……再說好多 同學都住校的,我天天走讀,連話都跟她們說不上……”
  “那我幫你向你哥哥說說看吧。”孫淩希笑著說:“女孩子長大了,對個人空間的要求會更多。我挺 理解的,不過你哥哥答不答應,我可沒把握。”
  周小萌挽著她的手,笑眯眯的:“隻要孫姐姐開口,哥哥一定會答應的!哥哥最喜歡孫姐姐了,何 況現在孫姐姐有寶寶了,哥哥更會順著你的。”
  孫淩希卻隱隱有一絲愁容,說:“小萌,其實我搬過來暫住,是有原因的。”
  周小萌不解。
  孫淩希說:“我們家,曾經欠某個遠親挺大的一個人情,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每次想表示感謝, 他都說什麽都不缺。可是就在前天,這個人突然來找我了,還帶我去見他的老板,我才知道,原來他 的老板,跟你哥哥一直有過節。說給我一百萬,隻要我把你哥哥騙到某個地方去。我當時心慌得厲害 ,就假意先答應說我要想一想。然後我回到家,就趕緊打電話告訴你哥哥,所以他才叫我先搬過來住 一陣子……”她握住周小萌的手,指尖微涼:“昨天晚上我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我老是想起你說……你說那 個蘇北北……”
  周小萌微笑,安慰她:“孫姐姐,上次我不該對你說蘇北北的事。其實我哥認識她那會兒,還年輕 ,也不懂什麽,蘇姐姐那事,也是意外。哥哥對你,是不一樣的。你是他唯一帶回家的女朋友,哥哥 對你,是認真的。”
  孫淩希的微笑有絲恍惚:“是嗎?昨天晚上我怎麽求他,他都不肯留下來陪我,說是有要緊事……”
  “哥哥昨天回家也特別晚,我都睡了,都不知道他幾點回來的,肯定是真的有要緊事。”周小萌說 :“都是我不好,跟你講蘇北北,其實那都好幾年前的事了,現在跟那時候不一樣,現在沒人敢動哥哥 的人。”她細言輕語:“孫姐姐,你別擔心了。哥哥讓你回家來住,必然也是因為擔心你,他一定都安 排好了。”
  孫淩希似乎放鬆了一些,說:“是啊,你哥哥把他自己的司機安排給我用,說叫我這陣子,都不要 往人多的地方去。”
  “謹慎些是好事。”周小萌說:“孫姐姐先休息會兒吧,我就住隔壁房間,姐姐若是缺什麽,或者想 要什麽,敲門叫我一聲就行。”
  “好。”
  周小萌回到自己房間,取出耳機試了一下竊/聽器,隻是除了沙沙聲,什麽都聽不到。隻能等到說 話或者打電話時才行吧。她把自己的行動回想了一遍,總覺得不放心,於是去後院的設備間,監控器 的終端都在這裏,平常總有人輪流看著,她一進去,值班的人就笑著站起來跟她打招呼:“二小姐!”
  “早上我在花園裏掉了根發箍,也不知道掉在哪兒了,所以來調監控錄像看看。”
  那人聽她這樣說,就把上午的監控錄像都從電腦上調出來,又特意搬了把椅子來,讓她坐下來細 看。周小萌等那人走開,就把二樓走廊裏的監控鏡頭調出來,飛快的回放了一遍,確認上午自己沒被 錄到什麽破綻,這才關掉畫麵,又切了花園幾個監控鏡頭隨意看了看,說:“找不到了……沒準是丟在外 頭了,算了,再買一根。”
  出了設備間的門,她隻怕小光會知道這件事,於是回房間之後,又悄悄拿了條發箍藏到一樓的圖 書室去。果然黃昏的時候,劉阿姨整理圖書室之後,特意上樓來問:“二小姐是不是你的發箍,擱在圖 書室裏。”
  “是啊是啊,我以為丟在花園裏了。”周小萌接過發箍:“正說要去買一條呢。”
  “在家裏東西丟不了,”劉阿姨討好的笑著:“我一看就知道是小姐的,除了小姐,這家裏還有誰會 用這個!”
  周小萌笑了笑:“現在孫姐姐搬進來了,下回再揀到這種東西也不見得就是我的呀。”
  “多個人可真不一樣,”劉阿姨很感歎:“十少爺要是結婚了,再添兩個小孩,這家裏就真的熱鬧了 。”
  “是啊,”周小萌漫不經心的答:“快了吧。”
  大約因為這天是孫淩希搬進周家的第一天,所以周衍照準時下班,周家難得六點鍾就開了晚飯。 廚房為了巴結未來的女主人,倒是燒了一桌子好菜。周衍照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不多,所以也把周彬禮 從房間請出來,這頓晚飯,就算是小小的家宴了。孫淩希懷孕也不過40多天,沒什麽早孕反應,胃口 也還不錯。周衍照一邊吃飯一邊跟她說話,周小萌倒是稟承家教,食不語,所以這頓飯吃的很沉默。 小小的插曲是周彬禮忘記了孫淩希是誰,吃完飯之後水果上來,他問周小萌:“你哥哥……客人……是誰呀 ?”
  “是孫姐姐。”周小萌耐心的說:“上次哥哥帶她回家,您忘啦?”
  周彬禮也不知道想沒想起來,隻是含糊的嘀咕了一句什麽。護理喂他吃完蘋果泥,就推他回房間 去了。周小萌對周衍照說:“哥哥,我出去會兒。”
  “這麽晚了上哪兒去?”周衍照對她永遠是那幅語氣,不冷不熱的:“哪個學生像你一樣,深更半夜 還往外跑?明天沒課嗎?”
  “我約了蕭老師。”周小萌麵不改色:“哥哥,你多陪陪孫姐姐吧,她一個人在家悶一天了。還有, 公關公司的目錄,我擱你桌子上了,你有時間跟孫姐姐看看,商量定哪家公司。”
  周衍照微微皺了皺眉,周小萌知道他忌諱什麽,於是補上一句:“你放心吧,我沒進你房間,是讓 李阿姨拿進去的。”她賭氣似的,已經把包拿在手裏了:“我走了,孫姐姐再見!”
  她和蕭思致仍舊約了在學校東門外見麵,然後*場上散步。周日的晚上,有些周末回家的學生已經 返校,所以操場裏倒比前一晚上更熱鬧些。看台上也三三兩兩,坐著一些情侶。因為這裏是標準體育 場,看台周圍全是樹,平日又不開燈,所以倒是挺幽靜的去處。他們也在看台上挑了個位置坐下,秋 夜的晚風頗有些涼意了,蕭思致便伸手摟住她的腰,她身體微僵,不過還是被他圈入懷中。蕭思致說 :“你說,你哥哥的司機,會不會特意過來看看咱們倆是不是真的在談戀愛?”
  “也許吧,我哥哥那個人,很變態。”
  “我也覺得他挺變態的。”蕭思致微微有些感歎似的:“知道麽,之前我看過他的資料,比一尺還厚 ……”
  周小萌卻並不想跟他多談周衍照,她隻是拿出手機,說:“我送你的那個手機呢?”
  “在這兒。”蕭思致掏出來,周小萌卻將手裏的那個手機與他調換了,說:“手機卡是街頭買的,沒 有身份證,你直接撥裏麵設好的那個號,可以聽到監聽器……”
  她話還沒說完,蕭思致已經身體一僵,語氣非常嚴厲:“什麽監聽器?你裝哪兒了?誰給你的監聽 器?”
  “你不用管。”周小萌說:“我把監聽器用口香糖粘在周衍照臥室床架的反麵,他最喜歡躺在床上抽 煙打電話,你一定聽得清楚。”
  “周小萌,這麽做很危險!一旦被他發現,這是什麽後果你知道嗎?”
  周小萌的語氣卻非常非常平靜:“他不會發現的,即使發現,他也不會想到是我。”
  蕭思致克製著怒氣,努力試圖說服她:“你到底從哪裏來的這東西,黑市買的?一旦出事,周衍照 隻要追查,就能查到是你。你懂嗎?以他在本市的勢力,這東西是哪個地下電子廠偷偷生產的,每批 貨賣到哪裏,最後又是怎麽到了周家,他會查得一清二楚,你不應該把自己置於這種危險裏!”
  “那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周小萌仰起頭看天,天上有一點點稀疏的星光,被城市的燈火映得黯 淡失色。她說:“蕭老師,你放心吧,即使我哥哥發現是我幹的,我也有理由開脫。他不會想到別的。 ”
  蕭思致說:“你有什麽理由開脫自己?”
  周小萌笑笑:“這是秘密,不告訴你。”看蕭思致仍舊嚴肅的盯著自己,她“噗”得一笑,說:“孫淩 希住到我們家來了,所以我裝個竊/聽器,也是保護我哥哥,對吧?”
  “這是什麽邏輯?”
  “我們周家的邏輯。”周小萌淡淡地說:“我媽被我爸監聽了十四年,最後她終於發現,當時差一點 就崩潰了,質問我爸爸為什麽這樣做,我爸爸說,隻是想要保護她……很可怕吧,愛,有時候能殺人。”
  蕭思致怔了怔,周小萌抱著雙膝,坐在那裏,目光迷離,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我一直不明白 ,我爸爸這麽愛她,她為什麽想要殺掉他……現在,我已經能理解了。”

  第十九章
  蕭思致沉默了片刻,忽然又轉過頭來,認真打量周小萌。周小萌被他看得繃不住,倒笑了一聲:“ 怎麽啦?不認識我?”
  “老板派我來的時候,說實話,我不大情願。”蕭思致聲音淡淡地,似乎沒什麽情緒:“我總覺得老 板這是一步險棋,我都不明白他是怎麽被你說服了。你一個外行,又是周衍照的妹妹,哪怕有心幫我 們做點事,也不過是穿針引線的作用。最妥當的辦法,當然是我來具體執行。要獲得你哥哥的信任, 有許多方式,通過你來接觸他,雖然快速有效,但風險太大,是不值得的。可是……”他沒有說出後麵的 話,但含糊的笑了笑:“以後這種事,還是不要做了。不管你有什麽辦法在周衍照麵前開脫,第一次能 糊弄過去,第二次就未見得了。周衍照心狠手辣,真要讓他知道你在幹什麽,你就太危險了。你一個 女孩子,將來的好日子長著呢,保重自己,是放在第一位的。”
  周小萌知道他確實是好意,於是點了點頭。蕭思致心情倒似輕鬆起來:“知不知道西街新開了家燒 烤店,烤腰花特別好吃?”
  “我不吃內髒……”
  “沒關係!那裏的烤肉串也特別好吃!”蕭思致神彩飛揚,倒真有幾分攛掇女朋友的勁頭了:“走啦 走啦!我們去吃烤肉!”
  西街對周小萌多少還是有點陰影的,畢竟上次她就是在這裏差點被人綁架。不過這次有蕭思致在 身邊,安全感十足,再加上烤肉店就在祥龍網吧不遠,他們坐下來剛把烤串點好了,祥龍網吧那邊的 人已經知道消息,特意派了個人來說,這裏店主很熟,就記在網吧賬上。
  周小萌吃了一肚子的烤肉,又被蕭思致拉著喝了一杯啤酒,滿腔的心事被這些東西一填,倒淡下 去不少,最後回家的時候,連心情都輕鬆不少。
  不過周衍照在她房間裏抽煙,倒是既在她的意料之中,又在她的意料之外。周衍照也不問她往哪 裏去了,反而挺有興致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她。
  周小萌沒什麽酒量,喝了一點啤酒就雙頰暈紅,看上去眼角眉梢都沾了幾分春色似的。她也挺坦 然,也不問周衍照為什麽半夜還在自己房裏,開了衣帽間的門,就挑一件浴袍去洗澡。因為她開衣帽 間的門,周衍照倒想起一樁事情來,心裏那點陰冷就不由露在了麵上,他問:“你對你孫姐姐,挺好的 呀?”
  “哥哥喜歡的人,我哪兒敢對她不好。”周小萌索性借酒裝瘋,笑盈盈的瞥了他一眼:“孫姐姐住隔 壁房間呢?哥哥不是走錯了?”
  周衍照卻沒理會她,不過臉上的笑意卻更冷了幾分似的:“你真是細心周到,還給你孫姐姐買了睡 衣。”
  “連浴巾毛巾浴袍拖鞋我都給她買了……”周小萌一本正經的回想了一遍:“哦,還有沐浴露洗發水…… 哥哥不是說,我那個洗發水味道挺好聞的,我專挑了那樣給她。”
  周衍照明知道她在激自己生氣,微微眯起眼睛:“你也不怕她問你,為什麽你買的這些東西,都跟 你自己用的一模一樣?”
  “孫姐姐哪會知道我穿什麽睡衣。”周小萌不以為然:“再說了,我也是揀哥哥喜歡的樣子買的,哥 哥不是想找個替身嗎?既然是個替身,我總得保證細節上一模一樣,不要讓哥哥敗興……”說到這裏,她 偏偏又改口自己糾正:“哦,錯了,不是替身,是哥哥一直以來,就喜歡這樣的人。”
  周衍照的耐心這時候倒顯出來了,被她噎了這麽一番話,竟然沒有動怒,反倒若有所思:“你跟那 個蕭思致,是打算認真了?”
  “是啊,”周小萌挺坦然的:“哥哥不要為難他。我想過了,我還年輕,總得好好活下去,將來嫁個 老實人,生兩個聽話的孩子……”
  周衍照這時候才慢悠悠笑了:“生兩個聽話的孩子……周小萌,你這夢做得挺美的。”
  “也不算做夢。”周小萌說:“雖然醫生說過我以後生育機會少,不過也不代表絕望,實在不行,這 年頭花錢找個小姐也挺容易的。”
  “我要是為難姓蕭的呢?”
  “那也沒什麽。”周小萌說:“反正我又不是真喜歡他,隻不過眼下他合適而己。哥哥要為難他隻管 為難去,他不在了,我再慢慢找合適的人,也不急。”說到這裏,她倒瞥了周衍照一眼:“哥哥總得跟 孫姐姐結婚吧,你們結婚了,哥哥也不好意思來找我麻煩,就算哥哥好意思像今天這樣,半夜三更的 等在我房裏,我隻要放開喉嚨叫救命,我想孫姐姐哪怕睡著了,也是會被吵醒的。”
  話說到這裏,周衍照終於明白過來,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周小萌一眼,說:“行啊,以前沒看出來, 你還是挺能耐的。”
  “我有什麽能耐。”周小萌今天晚上出奇的坦誠:“我要是真的有能耐,早就遠走高飛了。”
  說了這句話,周衍照嘴角才漸漸的沉下去,沉到最後,薄薄的唇微微一彎,竟是笑了,隻是這笑 容更像是一把刀,又像是一隻猙獰的獸,慢慢露出尖利致命的爪牙:“遠走高飛?我曉得你打什麽算盤 ,你媽隻要一咽氣,我有得是辦法把你的翅膀給剁了。”
  “隨便。”周小萌索性在床上坐下來,目光如水,看著擱在床頭櫃上的一杯牛奶:“你也不妨學學爸 爸,每天晚上讓媽媽喝杯牛奶再睡,以後你也每天讓我喝杯牛奶再睡好了。”
  周衍照終於失控,*那杯牛奶就朝她身上扔去,周小萌也不躲避,反而任由那牛奶潑了自己一身。 她譏諷似的拿手中的浴袍袖子擦了擦臉,說:“哥哥,別以為當年的事,我是一丁點兒也不知道。”
  周衍照氣極了,偏偏那盛牛奶的玻璃杯掉落在地毯上沒有打碎,骨碌碌又滾到他腳下,他猛然一 腳踩下去,玻璃杯“哢嚓”碎得粉碎。周小萌坐在床上動都不動,隻是譏誚的目光看著他。
  周衍照麵色陰沉,周小萌卻絲毫不回避他的目光,兩個人僵持良久,他說:“我不會。”
  周小萌卻漫不經心,打了個嗬欠:“是啊,哥哥不會。”
  周衍照明知道她是敷衍,但心頭那口氣,到底難以咽下去,他伸手捏住周小萌的下巴,把周小萌 的臉抬起來,認認真真看了半晌,說:“因為你不值得。爸爸那麽做,是因為沒辦法,他是真的喜歡你 媽,我可不會為了你,做出這樣的事。”
  周小萌聽著有些索然無味似的,很敷衍點了點頭:“我知道,哥哥不喜歡我。”她說:“我累了,明 天是周一,哥哥早些回房睡覺去吧,我要洗澡去了。”
  周衍照的瞳孔一點一點在收縮,周小萌反倒輕薄的笑了笑,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唇上親吻了一 下:“哥哥,孫姐姐就在隔壁,哥哥要是想來強的,我可不介意把她給吵醒……到時候哥哥怎麽跟她解釋 我們這兄妹關係呢……”
  周衍照緩緩的在她耳朵邊輕吻了一下,像是心情好了許多,聲音也似情人般昵喃:“你這一晚上拐 彎抹角,就想激得我開口答應讓你搬出去住……我告訴你,你別做夢了。周小萌,這輩子你都得乖乖待 在我眼皮底下……還有,既然你這麽喜歡你孫姐姐,我當然要留你在家裏,好好看著我跟她親熱親熱。”
  他一邊說,嘴唇一邊遊移,漸漸從耳後一直吻下去,吻到她敞開的衣領,手上猛然加勁,就將她 硬箍進自己的懷裏。周小萌察覺不妙,正待要放聲大叫,周衍照已經奪過她手中的浴袍,就將袖子一 團,狠狠塞進她嘴裏。然後將她放倒翻轉過來,迅速的將她的手反剪著綁上了。
  周小萌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鼻翼微微扇動,她兩腿雖然還能動,但知道亂踢也不會有什麽作用 ,不如等周衍照不防備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周衍照這個時候倒不急了,一邊脫她的衣裳,一邊慢 條斯理的說:“跟姓蕭的挺親熱啊?兩個人躲到操場去摟摟抱抱,這才幾天,妹妹就能把姓蕭的勾搭成 這樣……”
  周小萌怒極攻心,一腳踹在床欄上,隻盼能發出更大的動靜,讓孫淩希驚醒。可是雖然兩個房間 隻隔一堵牆,又是夜深人靜,但所有門窗關得嚴嚴實實,隔音又好,她雖然連踹好幾下,但床也隻是 微微震動輕響,那動靜卻是無論如何傳不到隔壁去。
  周衍照挺有興致似的,慢條斯理埋頭在她脖子裏先*吮,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狠狠咬了一口, 留下一個深深的牙印,周衍照抬起頭,滿意的打量了一下,說:“跟姓蕭的情到濃時,不知道他看到這 個牙印,會不會猜猜是誰咬的呢?”
  周小萌不能說話,隻能掙紮著發出吱唔的聲音,周衍照摸了摸自己嘴角的那道抓痕,非常愉快的 笑了:“妹妹,這招還是你教我的呢。不開心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覬覦,那麽就先做個記號。周小萌,你 要是敢讓蕭思致碰你,他碰你哪兒,我就把你的皮從哪兒揭下來。”
  周小萌眼珠轉動,明顯是有話想說,周衍照知道她在想什麽,在她光潔如玉的背上輕輕拍了一記 ,說:“你就算哄得我把你嘴裏的東西掏出來,你也不過最多能叫一聲救命。我實話告訴你,倒給你的 這杯牛奶還真沒加什麽,不過孫淩希也是喝了杯牛奶才睡,她新換了個地方,隻怕睡得不好,所以呢 ,我就想辦法讓她睡得沉些。你能不能把她叫醒,是一回事,你把她叫醒了,她有沒有力氣過來察看 ,是另一回事。還有,你真不了解孫淩希這個人,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膽子又小,哪怕聽到你 叫救命,還以為你是做噩夢魘住了,說不定,起都不會起來,翻個身又睡著了。”
  周小萌半邊臉埋在枕頭裏,竟然笑了。

  第二十章
  天亮的時候下起雨來,淅淅瀝瀝一直沒有停。秋天是本地的雨季,一下起雨來,就顯得天氣晦暗 ,周家的餐廳本來三麵都是落地窗對著花園,但被樹木掩映,所以吃早餐的時候,還是開了燈。一盞 璀璨飽滿的水晶燈,倒把餐桌上每個人麵前那份食物照得格外好看。孫淩希是第一次在周家吃早餐, 她下樓的最晚,所以就覺得歉疚:“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睡就睡過了頭。”
  周衍照不知道在想什麽,像是沒聽到她講話。周彬禮跟小孩子似的,隻吵得要吃荷包蛋,廚房隻 得給他另做。周小萌見這亂糟糟的樣子,怕孫淩希發窘,連忙接了一句:“下雨天最容易睡過頭了。”
  孫淩希看她今天穿得格外周正,真絲高領的打底衫,又穿了一件開衫,隻是簡單的黑白色,但是 正年輕,眉目鮮妍好像花朵一般。周小萌低頭切三明治,卻不防露出頸側一大塊淤青,燈照得清清楚 楚,再加上她皮膚雪白,越發明顯,連深深的齒痕都看得見,倒像被傳說中的吸血鬼吮過一口似的。 孫淩希心裏覺得好笑,心想怪不得她今天要穿高領,原來是昨晚跟蕭思致約會去了。
  周小萌上午有課,所以最快速度的吃完早餐就走了。孫淩希也要去上班,周衍照倒是格外體貼, 親自送她。孫淩希本來還推脫說不用,周衍照就說:“反正我也要去公司,順路。”
  上車之後孫淩希想起剛剛看到的吻痕,還覺得挺好笑——小姑娘談戀愛,果然是情濃似火,一刻相 思也捱不得。她記起周小萌托自己的事,就對周衍照說:“你妹妹有件事,不敢說,托我來跟你說情。 ”
  周衍照上車之後一直沒什麽表情,聽了她這句話,也仍舊沒什麽表情,隻是語氣冷淡:“你不要管 她的閑事。”
  “小姑娘臉皮薄,我倒不是管閑事,是她再三托付我,說是想要去住校。”
  周衍照仍舊沒什麽表情,隻是說:“凡是周小萌的事,你都不要管,叫她自己來跟我說。”孫淩希 雖然認識他沒幾個月,但也知道他這樣子是特別不高興,看來周衍照是真不怎麽喜歡這個妹妹。於是 摟著他的胳膊,嬌聲軟語的說:“我也跟她說過,話我幫她帶到,你答不答應呢,是另外一回事。”
  周衍照終於笑了一聲,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倒也沒再說別的。
  孫淩希本來還有點擔心這事惹得他真的不高興,沒想到今天周衍照特別體貼,下車之後又親自撐 著傘,將她一直送到單位門廊下,又叮囑她:“沒事別到處亂跑,中午就在食堂吃飯,有什麽不舒服, 就給我打電話。”
  “好。”孫淩希伸手替他整整領帶,說:“怎麽今天穿這麽正裝?”
  “要見客人開會。”周衍照難得跟她交待行蹤:“所以你晚上打電話給司機,讓他接你回家,別等我 了。”
  一直到上車之後,周衍照臉上的微笑才消失,他對副駕位置上的小光說:“打個電話給蕭思致……” 一邊說,一邊把領帶扯下來,扯到一半從後視鏡裏看到襯衣領子歪了,露出喉節底下紫紅的一圈小小 牙印,雖然不大,但是咬得深,無論如何不係領帶是遮不住的。他臉色就更難看了,就手把領帶拆了 ,重新係好。
  這麽一折騰,小光自然看見了,嘴角微動,終於忍住。周衍照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昨天是 沒提防……”其實他是有提防的,周小萌有的是辦法讓他神魂顛倒,但她如果一旦想讓他神魂顛倒,那就 一定是想出奇不意的獲得什麽。他明知道會上當,但那當頭卻實在銷魂,不舍得推開她,結果就被她 咬了一口。
  咬完了周小萌還摟著他,就在他耳邊吹氣:“你以後要是再咬我,我就一樣咬回去!”周小萌難得 在床笫間配合他,當時他整個人都快融了,隻記得她軟軟的舌尖**汗津津的耳垂,簡直馬上忘了生氣 這回事了。今天早上刷牙的時候才注意,幸虧領帶擋得住,不然被孫淩希瞧見,隻怕要生出無窮無盡 的事端來。想到周小萌那點歹毒的用心,他就在心裏冷笑。
  他係了一整天的領帶,手底下的人都看不慣,尤其是羅士豪,簡直快要把眼珠子瞪出來:“十哥, 你又不去陪市長剪彩,成天係著這玩藝兒幹嘛!”
  他把羅士豪的手拍開:“別動手動腳的!過會兒我還要去見老大。”
  羅士豪歎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是被麥定洛那家夥給洗腦了……什麽要作正當生意……什麽要把公司 給漂白了……他手底下的人命還少麽?這會兒倒穿西服打領帶,當自己是個正經人了。他不好端端在北 京呆著,跑到我們這兒來幹嘛?”
  “結義兄弟一場,他來我就好好招呼,你叫你手下那些人也收斂一點兒,這兩天不要搞得亂七八糟 的。我這個大哥最是心細,要讓他看出來我們還在做生意,肯定嘴碎,我不耐煩聽他囉嗦。”
  羅士豪嘀咕了一句:“還不如跟解老四一樣,反出去算了。”
  “我跟老四不一樣,老四跟他一個城裏呆著,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老四那脾氣,忍得兩三次,就忍 不住要跟他翻臉了。我離他大老遠的,他也管不著我,一年難得敷衍他兩回,何不好好敷衍,也全了 兄弟一場的麵子。”周衍照看了看羅士豪不以為然的樣子,又多叮囑一句:“待會兒你別跟我去機場了 ,晚上吃飯,也少說話!”
  周衍照親自去機場接的麥定洛,兩個人差不多有大半年沒見,一見還是挺親熱。周衍照老遠就伸 開雙臂,麥定洛也笑著張開手,兩個人抱著拍了拍肩膀,麥定洛打量了一下他,說:“瘦了,不過氣色 挺好,怎麽樣?”
  “挺好的。”周衍照說:“晚上給大哥洗塵,咱們吃新鮮的魚,再去山上公館。”
  吃魚都是吃江鮮,把船開到江中間,魚現撈是來不及了,不過都是早晨從江上漁家買了來,養在 江水網箱裏。江水青碧,兩岸燈火如星,秋水澄天,船舷臨風,倒是別有一番意趣。他們包了一整條 船,就擺在最高一層的甲板上,極大的一張圓桌倒也坐滿了。先喝了一輪酒,等新鮮的魚片上來,大 家隨意劃拳說話,熱鬧起來。
  周衍照酒量極佳,麥定洛這幾年講究養生,烈酒喝的少了,喝了幾杯之後,就換了紅酒。周衍照 這才問:“嫂子還好麽?小嘉呢,這次怎麽沒帶他們一起來玩玩?”
  “別提了,離了。”
  周衍照嚇了一跳,隻記得當初麥定洛對他那老婆挺上心的,他正打算想幾句話含糊安慰幾句,麥 定洛說:“別提這事了,想了頭疼,離了快兩個月了,兒子天天哭天天鬧,不然這回帶來給你看看,都 會說話了。”
  周衍照安慰著說:“小孩子麽,過段時間就好了。反正我下年總有機會去北京,到時候給咱侄子帶 份大禮!”
  麥定洛卻甚是煩惱的樣子,歎了口氣,看著船頭燈下照見的碧色江水,滾滾而去,怔怔的出神。 周衍照拍拍他的肩,推心置腹的說:“老大,別煩了。老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對她那麽好,她還 是不見情,那是她沒福氣。晚上咱們去公館,我啊,早讓他們安排了好幾個小姑娘,個個水靈!”
  “晚上我有正事跟你說。”麥定洛玩弄著手中的酒杯,說:“這回來得匆忙,就是因為電話裏沒法說 。明天我得回去了,兒子在家裏,保姆也搞不定,我這一走,他越發要掙命了。”
  周衍照知道他把兒子看得重,剛離婚又拋下一歲多的兒子來見自己,可見是真的有要緊的事,於 是說:“好,回頭咱們早點回酒店。”
  兩位老大都決意不喝酒了,底下人雖然湊趣鬧酒,也在九點前就吃完了。船靠了岸,周衍照親自 送麥定洛去酒店,等到了酒店,麥定洛卻說:“走吧,咱們上天台抽煙去。”
  酒店的天台卻不是等閑上得去的,周衍照替麥定洛定了總統套間,本來就有兩個大露台對著江景 ,聽他這樣說,知道他謹慎,於是找酒店拿了鑰匙,開了安全通道的門上天台。
  他們兩個走到天台欄杆前,連小光都避到了天台的另一側,隔得遠遠的。周衍照掏出火機,替麥 定洛點燃香煙,兩人俯瞰著繁華的城市,一時無語。
  過了良久,麥定洛才說:“老十,我勸過你多少回了,有些東西,真不能沾。”
  周衍照知道瞞不過他,於是笑了笑:“我也是欠人家人情,沒辦法。做完今年不做了。真的,老大 你也知道,當初我爹一出事,千頭萬緒,我料理不過來,實在沒辦法,欠了一圈兒的人情,這幾年我 慢慢還著,可是有些人情還沒有還利索……”
  麥定洛歎了口氣,把指尖的煙頭彈出去,那煙頭就像一顆流星,從30層樓高的地方直飛出一道弧 線,飛快的墜落消失在夜空裏。過了片刻,他才說:“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有個很重要的消息,是特 別的渠道得知的,老十,有人盯上你了。”

  第二十一
  小光不知道麥定洛跟周衍照說了些什麽,總之從天台上下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有滿腹心事似的。 麥定洛是第二天一早的飛機,周衍照索性沒有回家,就在酒店開了個房間睡覺。第二天大早起來,又 親自把麥定洛送到了機場。
  送走麥定洛,他的心情才好轉似的,對小光說:“叫你把蕭思致約出來呢?”
  “跟他說好了,下午他就過來。”
  “孫淩希在幹什麽?”
  “上班,昨天晚上跟二小姐出去吃飯了。”小光稍微頓了頓,說:“還有蕭思致。”
  周衍照冷笑:“還真當是一家人了?”
  孫淩希上班也不過是在辦公室裏喝茶上網,這天下午周小萌沒有課,約了她一起去看禮服。司機 先去接了周小萌,又到圖書館來接孫淩希。一上車周小萌就遞給孫淩希一包熱乎乎的小吃:“學校外頭 買的,雖然不貴,但是可好吃了。”
  她們把天窗打開了吃東西,風吹得車裏有點涼,孫淩希圍著一條披肩,被風吹得飄飄拂拂,幾乎 要拂到那油乎乎的方便飯盒裏。周小萌說:“我替你係上吧。”就騰出手來,幫她理到肩後打了個結。 孫淩希大約是覺得不好意思,笑著說:“原來念書那會兒,就愛吃這些東西。”
  “我也是,念中學那會兒,特別喜歡吃學校外麵一條小巷子裏的腸粉,我媽從小不許我在街頭吃東 西,可是每天放學的時候,看到同學吃,我就饞……偏偏家裏每天都有司機來接我,連偷偷買份吃也不 行。越是吃不上,就越是想吃……”
  孫淩希“噗”得一笑,說:“那就偷偷的托別人買呀!”
  周小萌笑了笑,那時候當然有人替她買。她數學不好,每晚請了家教補習,等家教老師走後,常 常都已經十點左右了。周家雖然是撈偏門的,但周彬禮對兒子看得緊,十點是晚歸的門禁,不回來是 要挨打的。周衍照常常踩著門禁歸家,有時候遲歸,周彬禮就守在客廳裏,周衍照哪肯吃那種眼前虧 ,一溜進院子就爬樹上二樓,裝作早就已經回家。周小萌的臥室窗外正好有一棵樹,小時候周衍照曾 經蹲在那樹上嚇唬過她。長大之後,卻是常常她在寫作業,聽見樹葉嘩啦啦一陣輕響,一抬頭就瞧見 周衍照正從窗子裏鑽進來,一手勾著樹,一手還拎著給她買的腸粉。
  “哥哥你又爬樹!”她瞪著明亮的大眼睛,氣呼呼的,把那還熱騰騰的腸粉接過去,又連忙抓起自 己的課本:“不要踩到我的作業!”
  “有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周衍照常常在她臉上捏一記,然後從桌子上跳下來,整理整理衣服, 狡黠的笑著:“我先下去跟爸爸打個招呼,免得他以為我還沒有回來。”
  周小萌十六歲的時候,最迷戀的明星從香港過來開演唱會。全班女生約好了一起要去看演唱會, 所有人都提前湊錢買門票,可是周小萌知道,自己是出不了家門的,悶悶不樂了好幾天,直到有天周 衍照照例從窗子裏鑽進來,看到她愁眉苦臉,連腸粉都不接了,問她:“怎麽啦?誰欺負你了?”
  “說了你也幫不了我。”十六歲的周小萌正好是特別執拗的青春期,滿腔心事都不知從何說起,懨 懨的重新趴在桌子上。
  “喲!”周衍照讀高中的時候就已經有一米八了,現在坐在她的桌子上,長腿都沒地兒擱,嘴裏叼 著一支皺巴巴的香煙,卻沒有點燃,仿佛好玩似的,揉著她清湯掛麵似的頭發:“你說都不說給我聽, 怎麽知道我也幫不了你?”
  “我要去看演唱會!”
  “沒錢買票了吧?”周衍照從兜裏掏出錢包,“來!哥哥讚助你,五百夠不夠?”
  “我有錢。”周小萌很怨念:“媽媽說演唱會那種地方亂糟糟的,不許我去!可是全班女生都說要去 的!”
  “嗐,我還以為多大的事。”周衍照把錢包塞回兜裏,問她:“幾時演唱會?”
  “就是後天晚上,後天爸媽都在家,我溜都溜不出去……”
  “放心吧,哥哥幫你搞定!”
  “瞎吹牛!”
  “哼,你看我什麽時候吹過牛。”周衍照漫不經心跨下桌子,說:“到了那天晚上,你隻說不舒服, 早點睡就行了。”
  周小萌生平第一次從家裏溜出去,就是在周衍照的幫助下進行一場大曆險。到了那天晚上,周衍 照溜到她房間,悄悄敲了下門,她把他放進去,他看看她穿的裙子就皺眉頭:“你就穿這個去呀?”
  “為什麽不行?”
  “換牛仔褲去!”周衍照催促:“快點!”
  等她換了牛仔褲出來,周衍照先從窗子裏爬到樹上,然後朝她伸出手:“過來,我抓著你!”
  周小萌真有幾分怕,因為雖然是二樓,但也挺高的,從窗台到樹上,起碼有一臂寬的距離,可是 周衍照已經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拽了:“別怕!快點!”
  周小萌戰戰兢兢心一橫就往前一撲,結果她額頭撞在了周衍照下巴上,腳下一滑,差點跌到樹下 去了,幸好被周衍照及時抓住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提,這才摟住她讓她站穩,他倒吸了口氣,說:“你 怎麽這麽笨啊!”
  “我又沒……”她剛說了三個字就被他捂住嘴,隔壁主臥裏突然亮起了燈,大約聽到樹葉搖動,葉思 容走到窗邊,打開窗子往外看了看。幸好房間裏燈火通明,外麵黑沉沉的,他們藏在枝葉間,葉思容 連望了幾眼,似乎也沒看到什麽。但正因為房間裏明亮,所以連葉思容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周小 萌嚇得連氣都不敢喘,手心裏全是汗,兩個人僵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幸好葉思容終於已經關上窗 子,重新闔上窗簾。周小萌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她耳朵正好貼在周衍照的胸口,這時候才發現,他 的心也怦怦跳得又快又急。
  她打算嘲笑周衍照幾句,沒想到一抬頭,正好周衍照想要低頭跟她說話,他的唇恰好觸到她的額 頭上,柔軟的觸感嚇了周小萌一跳,身子一歪差點又掉下去,幸好周衍照胳膊一緊,把她給圈住了, 說:“你別亂動!”
  周小萌有點不好意思,周彬禮小時候對她好,常常把她抱在膝蓋上。可是七八歲的時候,周彬禮 就當她是大姑娘,不怎麽摟摟抱抱了,大約也是避嫌,畢竟隻是她的繼父。周衍照是哥哥,有時候捏 捏她的臉什麽的,她也沒往歪處想過,隻是被周衍照這麽摟著,還是長大之後,第一次跟男人距離如 此親密,當然這個男人是哥哥,她覺得自己有點臉紅的不應該。
  周衍照仿佛也覺得了,說:“你把這個樹枝抱好,我先下去兩步,你跟著我往下爬。”
  “好。”
  “那我放手了?”
  “好。”
  爬下樹後就簡單了,周衍照輕車熟路,掏出後門鑰匙開了後門,就跟她溜出了院子。周衍照一直 把她送到體育館外頭,找到約定的地方,全班女生都在那裏集合,個個興奮得像是小鳥出籠,吱吱喳 喳。她快活的找到了同學們,把剛剛爬樹的那點小驚險頓時忘得一幹二淨。
  周衍照沒跟她去聽演唱會,說:“幼稚!”他約了人喝茶談事,等到演唱會散場的時候,才來接她 。那時候周衍照剛換了第三輛哈雷機車,載著她穿過夜色正好的城市,大街小巷,飛快的被甩在身後 。淩利的風把頭盔下她的劉海都吹亂了,紮進眼睛裏,他速度太快,絲毫不理會紅綠燈和交通規則, 轉彎的時候車身幾乎貼到地上,周小萌嚇得緊緊摟著他的腰,經過熟悉的巷口,有人吹口哨拍巴掌, 還有人叫“十哥”,顯然都是熟人。沒一會兒就有好幾輛機車跟上來,緊緊追逐著他們。周小萌起初沒 注意,後來車越來越多,她才發現,竟然有數十輛機車從大街小巷匯集出來,緊緊追在他們後頭。
  “哥哥!”她想提醒周衍照,可是速度太快,不論她怎麽叫,聲音都被風奪走了。那時候她第一次 見到小光,隻有他的車在最後超過了他們,並且將優勢保持到了最後。他們飆車的目的地是還沒有貫 通的一段高架,所有的車都刹在了刷著反光塗料的水泥墩前,周衍照一偏腿撐住車身,摘下頭盔,說 :“行啊,小光,你又贏了!”
  “光哥都贏第三回了!”
  “來來!一個吻!”
  周圍的人都在起哄,周衍照回過身來,說:“今天不行,今天是我妹妹。”
  “瞎說!你別是新泡上的馬子,舍不得吧?”
  “親一下又不會掉塊肉!”
  “就是!願賭服輸!十哥,您可不是這麽掉價的人!”
  周小萌壓根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麽,隨手就把頭盔摘下來了,這群人一看到她的臉,起哄得更厲 害了,還有人吹口哨:“怪不得十哥舍不得,果然是又粉又嫩!”
  周衍照臉色一沉,還沒有說話,小光已經說了:“別瞎鬧了,這真是十哥的妹妹,我去他家的時候 見過。”
  “我妹妹,小萌。”周衍照隨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以後大家看到她,可要有當哥哥的樣子!”
  “光哥你可別輕饒他,贏一場一個法式深吻,不能因為是妹妹就算了!”
  “就是就是!”
  周衍照也不惱,笑吟吟的問小光:“今兒真是對不住你,我真沒想飆車的,因為妹妹在車上。不過 既然這樣,還是按規矩來,要不,我跟你法式深吻一下?”說著就下車,做勢真的要去吻小光,小光板 著臉一邊閃避一邊說:“記賬!記賬!下次叫你車上的妞吻我就行了!”大家起哄一笑,周小萌也繃不 住笑了。

  第二十二章
  末了還是周衍照覺得有所虧欠似的,所以發話請所有人吃宵夜。周小萌從來沒有這麽晚了還坐著 機車在南閱街頭飛弛。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南閱市的晚上,跟白天完全不一樣。白天的繁華熱鬧到 了晚上,沉澱成了另一種風景。那些尋常街巷,在路燈下也顯得格外有風情似的。
  他們這麽多機車呼嘯而過,在空曠的街頭好像一群飛速穿梭的魚,又好似萬箭齊發,但這箭卻是 會拐彎的,順著那些老街騎樓,七拐八彎,到了江邊的夜市,正是熱鬧的時候,他們把車停在樹下, 就尋著相熟的店家去了。
  每部機車上的少年幾乎都帶了有女伴,個個都比周小萌大不了兩歲,但是個個都像成年人似的, 把周小萌當成小孩兒,剛在店裏一坐下來,就滿場發煙,香煙扔來扔去,周衍照卻隨手把她麵前的杯 子拿走:“小孩子喝果汁好了。”
  “我來。”旁邊有女人伸出一雙塗著豔麗寇丹的手,往那隻杯子裏倒了一杯菠蘿汁,然後遞給周小 萌:“十妹,這個給你。”
  “瞎叫什麽!”周衍照似乎又氣又好笑:“我排行第十,她又不排行第十。”
  “十哥的妹妹,不就簡稱十妹了。”那女人漫不在乎,拔下嘴上的煙,撣了撣煙灰,隨手遞給自己 身邊的男人,斜睨著打量周小萌:“哎,十哥,你別說,你這妹妹,長得真漂亮,幸好跟你一點兒也不 像,像你就完蛋了!”
  “*!”她身邊的男人爆笑起來:“十哥,她這是挖苦你長得不好看!”
  “男人要長得好看幹什麽?”周衍照隨手往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還有,我妹妹在這兒,別張口閉 口不幹不淨的,有點忌諱好不好?”
  “哎,沒勁,連說話都怕帶壞你妹妹,她要知道你在外頭幹的那些壞事,怕不要嚇哭了!”
  “我幹什麽壞事了?”周衍照笑得格外灑脫:“少在這裏胡說,真要嚇著我妹妹,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
  周小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周衍照,在她心裏,哥哥就是哥哥而己,雖然調皮,但在家的時候 ,礙著周彬禮的管束所以裝腔作勢,多少也不會太出格。今天晚上的周衍照完全不一樣,他飛揚跋扈 ,卻又灑脫自如,跟在家裏的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在他身上,有一種異樣的神采,這群少年都好 似刺頭,隱隱透出一種野性和暴力的傾向,卻又都傾慕他,服從他,他好似狼群中最有威望的那一隻 ,每次總是不緊不慢就能占據上風,從最遠的懸崖上俯瞰整個草原。
  周衍照坐的樣子也跟在家裏不一樣,家裏畢竟有葉思容,周彬禮是不怎麽管孩子的,葉思容卻成 天跟在兩個孩子後頭諄諄叮囑,周衍照對葉思容還是挺尊重也挺客氣的,他畢竟幼年喪母,葉思容對 他也確實用心,從小就教他坐有坐相,他在家的時候也都坐得規規矩矩,腰杆挺直,雙膝並攏,一派 乖兒子模樣。至於在夜市攤子上,當然放鬆許多,一隻手搭在周小萌身後的椅背上,另一隻手捏著香 煙,腿卻蹺在桌子底下的橫柱上,好像全身都沒有骨頭似的,懶洋洋的,就像葉思容揀回來的那隻流 浪狗——周小萌想到這裏,就忍不住偷笑,再看周衍照,腿伸得老長,可不像那隻狗欠身打哈欠的時候 ,她自顧自在那裏笑著,冷不防臉蛋被人捏了一把,正是周衍照:“傻笑什麽?”
  “沒有,炒花蛤好吃。”她很機靈的回答,周衍照要是知道她把他想成狗,一定會捏痛她的耳朵。
  “少吃點這種辣東西,回頭又該嚷嚷臉上長痘了。”
  周小萌兩個月前長了幾顆痘痘,成天愁眉苦臉,長籲短歎的,躺在床上都恨得捶床。有天周衍照 回來的晚了,從她窗子裏爬進來,正好看到她趴在床上哭,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她受了什麽天大的委 屈,蹲在床邊上耐著性子哄了她半晌,才問出來,原來是額頭上長了好大兩顆痘痘,周小萌覺得無顏 見人了。
  “長痘誰沒長過啊!”周衍照放心了,狠狠戳了她一指頭:“瞎想什麽,過兩天不就消了!”
  “又不是你長痘!”周小萌正是別扭的少女期,紅著眼眶直吸氣:“你懂什麽!”
  “誰說我沒長過。”周衍照犧牲自己,開始哄叛逆期少女:“到現在還長呢,不信你看!”
  “哪兒?”
  周衍照把耳朵撥開:“耳朵後麵,你看!”
  周小萌看了看,果然有個小疙瘩,頓時又覺得更愁人了:“你都到現在還長啊?那我即使長到像你 這麽老了,還會長痘……5555……”她剛哭了兩聲,周衍照就伸出手咯吱她:“什麽叫像我這麽老了!”他們 小時候常常鬧著玩,因為周衍照知道她最怕癢,一嗬氣手還沒有伸到她腋窩下,她自己反倒先笑得癱 了,最能逗得她破啼為笑。所以他手還沒的碰到她胳膊,她果然就已經先笑得縮成一團:“哥哥我錯了 ……好了……”周衍照撓了她幾下,她越發全身都軟了,連說話都斷斷續續:“對不起啦……哥哥放過我吧…… 哥哥……求你啦……好了求你了……”
  她笑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說話也喘不上氣來,隻好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周衍照,示意告饒, 推著周衍照的手,弓著身子咯咯又笑了幾聲,卻看見周衍照僵在那裏,兩隻手攥緊了她身側的床單, 額頭上連汗都有了,周小萌不由得奇怪:“怎麽啦?”
  “沒事,我想起件要緊事。”周衍照臉色很難看:“你先睡,我走了。”
  周小萌看他落荒而逃似的,開門就走了,心想,他肯定是又忘記周彬禮交待的要緊事了,不然怎 麽就慌成這樣。
  可是對於十六歲的周小萌而言,能夠溜出去看演唱會,仍舊是少女生涯最璀璨最快樂的極端,演 唱會的興奮加上飆車的刺激,現在坐在這裏吃宵夜,周圍全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這樣的感覺太好了, 就像是暗夜裏突然開滿了花,讓她覺得自己在另一個新奇的世界裏。雖然被周衍照提醒會長痘痘,但 她也壓根沒想起兩月前那個莫名其妙的晚上,隻是朝周衍照扮了個鬼臉,把餘下的花蛤吃光光。
  周衍照和其它人都是喝啤酒,成箱的啤酒搬上來,每人一瓶,瞬間見底,好像喝汽水似的。周小 萌剝皮皮蝦的時候把手給刺流血了,周衍照就不讓她再吃了,說:“小孩子晚上吃太多東西不好。”
  “你才小孩子呢!”周小萌忿忿:“我都十六歲了!”
  “就是,別聽你哥的。”旁邊有人起哄:“他十六歲都換了幾個女朋友了!”
  “小妹妹,你知道你哥現在的女朋友是誰嗎?”
  “南閱江之花啊!”
  “回頭叫你哥哥帶給你瞧瞧!”
  七嘴八舌說得周衍照下不來台,縱然少年老成,但畢竟還年輕,周衍照的臉皮還沒有像後來那樣 ,厚到銅牆鐵壁似的。於是跟他們敷衍了一陣,就說要送周小萌回家,因為她天天十點半就要睡覺的 ,今天晚上實在太晚了。
  一群人就這樣散了,各自跨上機車,飛揚在夜風裏,四散開去。周衍照騎著機車的時候,周小萌 直打嗬欠,摟著他的腰,把頭擱在他背上,就那樣睡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也實在是太困了。最後 周衍照把她搖醒,他們已經進了院門,就在那棵大樹底下了。
  周小萌揉了揉眼睛:“怎麽就到這兒了?”
  “我把你背進來的,”周衍照不知道為什麽,語氣裏滿是嘲諷:“睡得像豬一樣!把你扔溝裏你都不 知道。你也不看看別的女孩子,誰像你似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吃得這麽胖!重死了!”
  周小萌覺得這話特別刺耳,她在嘴皮子上是絕不肯吃虧的,眼珠轉了轉,就笑咪咪:“哥哥背過很 多女朋友嘍?要不怎麽知道別人都比我輕呢!”
  “別人當然都比你輕!”
  “豬八戒才背媳婦,你成天背女朋友,比豬八戒還豬八戒呢,好意思說我是豬!我就算是豬,你是 豬的哥哥!大肥豬!”
  周衍照大約被這句話噎著了,過了好一陣子,才說:“你要不是我妹妹,我才不會背你呢!你要再 說,我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自己爬上去回房間睡覺去!”
  周小萌明知道他不會那樣做,可是還是裝出很害怕的樣子,拉著他的袖子撒嬌:“哥哥……”
  周衍照無可奈何,蹲下來,說:“踩著我的背,我把你頂到樹上去。”
  周小萌踩著他的背,雙手抱緊了樹幹,周衍照慢慢站起來,她卻站不穩了,周衍照將她雙腿抱住 ,用力往上一送,她終於摟住了那根橫出來的枝椏,連忙翻上去。周衍照將她送上第一個枝椏,自己 也爬上去,而且比她爬得還高,伸手將她拉上第二個枝椏,再往上爬,就是窗台了。周小萌覺得爬樹 還挺好玩的,比剛才從窗子裏爬出來的時候也膽大了許多,周衍照先翻進窗子裏,再把她拉進去。兩 個人也不敢開燈,摸索著又怕撞到桌子旁的東西,正悉悉索索的時候,突然屋子裏大放光明。他們從 暗黑裏進來,燈突然一亮,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周小萌下意識的掩住眼睛,周衍照本能的擋在她前麵,周彬禮已經一巴掌搧上來:“作死的東西! 你深更半夜把你妹妹帶到哪兒去了?!你阿姨都快急瘋了!”
  周小萌也沒想到會被大人發現,看著周衍照已經挨了好幾下,周彬禮是真的怒了,連打帶罵,踹 了周衍照好幾腳,周小萌嚇愣住了,半晌才“哇”一聲哭出聲來,抱著周彬禮的胳膊直哀求:“爸爸!爸 爸你別生氣!”
  周彬禮自幼疼這個女兒,看她蹲在桌子上像隻受驚的小鳥,嚇得全身都在發抖,縱有滿腔的怒火 ,也強自先按下去,狠狠瞪了周衍照一眼,又安撫周小萌:“別哭別哭!爸爸不是罵你,來,慢慢下來 ,別跳,當心崴著腳,你哥哥真不是東西……你別跟他學,快去看看你媽,你媽都急病了……”
  原來葉思容心細,惦著女兒說不舒服,早早就睡了。她擔心女兒是受涼發燒,所以過了幾個小時 ,估摸著女兒睡熟了,就想去看看。誰知道周小萌把房間反鎖了,葉思容知道女兒大了,有時候不太 願意被大人當小孩子照顧,又怕打擾她睡覺,所以沒有敲門,叫傭人找了鑰匙來,隻說悄悄進去看看 。她也沒有開燈,朦朧看床上睡著人,就悄悄過去摸了一摸,擔心女兒發燒,又擔心被子裹得太緊出 汗。結果一摸被子底下,竟然是枕頭,這才覺得不對,打開燈一看,被子裹著枕頭做成人樣,周小萌 當然不知去向。
  葉思容急得眼前一黑,就暈過去了,嚇得家裏傭人立刻給周彬禮打電話,他有應酬還沒回來,聽 說女兒不見了,亦是又驚又怒,立刻趕回來,聽傭人把事情一講,再把房裏這情形一看,就知道女兒 不是被人擄走的,肯定是偷偷溜出去的。一向乖巧的女兒,怎麽會夜裏從家裏溜出去,就算溜出房間 ,又是怎麽出的院門,周彬禮一想,就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周小萌沒想到媽媽竟然會急暈過去,又痛又悔,奔到母親的床前,周彬禮早就請了醫生來,說是 一時太著急才會這樣,現在虛弱的隻能躺在床上吊著點滴,周小萌看到媽媽這樣子,自然又哭了一場 。葉思容麵白如紙,卻摸索著握住她的手,慘淡的微笑:“回來就好……別嚇媽媽了……媽媽可隻有你一個 ……”
  周小萌伏在母親床邊,又嚶嚶的哭了一陣,才被勸去洗澡睡覺。周小萌畢竟隻有十六歲,這麽一 折騰差不多是半夜,被傭人哄去睡了。第二天才知道,周彬禮把周衍照打得特別厲害,這幾年周彬禮 都不怎麽動手揍兒子了,這次卻破了例,父子兩個大吵一架,周衍照賭氣半夜就跑掉了。
  周彬禮說:“誰也不許去找他!也不準給他錢!他還反了不成!”

  第二十三章
  葉思容一連幾天都病著,家裏也沒有人敢勸周彬禮,隻有周小萌偷偷內疚,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哥 哥。她從家裏偷了一大包零食,又把自己攢的零花錢都清出來,裝在信封裏,然後裝在書包裏帶到學 校去。
  周小萌有周小萌的辦法,雖然她不知道周衍照去了哪裏,但肯定會有人知道。全校都知道她是周 衍照的妹妹,她托幾個高年級的學生跟學校附近出沒的幾個混混打聽,果然就傳來消息說周衍照現在 暫住在餅市街養傷。
  餅市街也是南閱市的一景,當初這裏全部住的是賣餅的人家,南閱舊俗,無論過什麽節日、家裏 做生日,娶媳婦、生子、大大小小的紅白喜事,都是要吃餅的,不僅要吃餅,而且還要送親朋好友禮 餅,所以舊時候南閱城有許多人家就以做餅為業,最興旺的時候,這裏一整條街都是餅店。前店後宅 ,黑壓壓的一片屋子,就叫了餅市街。後來舊俗漸廢,這裏處於鬧市,卻因為是老街區的緣故,巷道 狹窄,裏弄曲折,漸漸成了城中出名的藏汙納垢的場所。所以聽說周衍照現在窩在餅市街,周小萌一 點也不覺得稀奇。周衍照好多朋友就是生在餅市街,在餅市街長大,就連周彬禮自己,也是出生在餅 市街某個閣樓裏,後來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下,才搬到背山麵湖的別墅裏去。
  周小萌就對那幾個混混說:“我要去看看我哥哥。”
  那幾個混混麵露難色,為首的人就說:“要讓十哥知道,會罵我們的。”
  “那不是小姑娘該去的地方。”
  “就是!”
  幾個人都說得斬釘截鐵,他們都曉得前兩年周衍照騎著機車闖進校園的事,可見周衍照把這個妹 妹嗬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再說上頭還有周彬禮那樣的人物,周彬禮跺一跺腳,整個南閱市的黑道是一 定會震三震的。周彬禮已經發話了,誰也不許照顧周衍照,更不許給他錢。餅市街的少年們自然是陽 奉陰違,一邊兒敷衍著各自的家長,一邊兒仍舊窩藏著周衍照。不過這幾個混混有共識,周家父子的 家事,怎麽樣也不該摻和進去,窩藏周衍照是義氣,但嬌滴滴的周家二小姐,那是絕不應該被自己帶 去餅市街。
  “我就是去看看我哥哥。”周小萌不高興了:“我爸爸不會知道的。”
  “那也不行……”
  “別為難我們了。”
  “您放心吧,十哥好著呢,都是點皮外傷。大家不會少了他吃的喝的……”
  周小萌卻覺得內疚,事情本來就由她而起,若不是因為幫她,周衍照怎麽會被周彬禮打,如果不 是因為挨打,他也不會頂撞周彬禮然後離家出走……周小萌決心一定要見一見周衍照。
  周小萌生平第一次逃學,就是因為周衍照。周家的司機每天晚上會來接她放學,她隻有蹺課才可 能去看周衍照。所以她跟班主任請假,借口說肚子疼。女孩兒總有不方便的兩天,班主任是中年婦女 ,也有女兒,聽她這麽一說,就批準了半天假。
  周小萌拎著書包從學校出來,攔了輛出租車就直奔餅市街。開到餅市街南的牌樓底下,司機就說 :“小姑娘,隻能到這兒了,裏麵太窄,車進不去。”
  周小萌付了錢,仰頭看了看那尊古舊的牌樓,四麵的建築都是騎樓,使得狹窄的街巷顯得更深遂 了,縱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仿佛顯得有幾分幽暗似的。白天的餅市街看上去,跟南閱市的其它老街 沒什麽兩樣,隻是仿佛更冷清一些,小發廊都還沒有開門,零零星星開著的鋪麵,都是賣煙酒雜貨的 ,還有賣檳榔的小攤,就擺在巷子的拐角,借那一點點陰涼,擋去秋日的太陽。
  周小萌站在巷口發了一會兒呆,這裏縱橫交錯,是蛛網一樣的小巷,怎麽才能找到周衍照呢?就 在她愣神的時候,突然旁邊竄出一道黑影,劈手抓住她手裏的書包,她下意識去奪,那人卻意不在此 ,正好趁著她一伸手,就在她胸口摸了一把,旋即猥瑣的笑起來。周小萌大怒,連耳朵都氣紅了,將 包往懷中一奪,腿已經踢出去。
  自從初中被幾個小流氓堵過一次之後,雖然周衍照替她出了氣,但仍舊擔心她受欺負,所以把她 小時候學過一陣的跆拳道又逼著她重新練起來,每逢雙休,就拖著她去跆拳道館練習,有周衍照這個 嚴師,她雖然不算高徒,但已經手底下很有兩下子了,這一腳把對方立刻絆倒在地,周小萌又踢又踹 :“臭流氓!臭流氓!”一邊罵,一邊委屈的都要哭了。
  那人沒防到她身手竟然這樣好,被絆倒之後又踢中要害,疼得大叫,這時候巷子裏聞聲躥出七八 個少年,每個人手中都捏著彈簧刀,麵容猙獰。周小萌縱然膽大,但看著這些人突然圍上來,也嚇傻 了,往後退了一步,厲聲質問:“你們要幹什麽?”
  有人把地上的人拉起來,那人躬著身子罵道:“哪裏來的臭娘們,敢到餅市街來鬧事,今天非把你 教得認識爺不可!”
  周小萌慢慢往後縮,背靠著牆,周衍照教過他,這樣可以避免腹背受敵,隻需要應付正麵而來的 攻擊就行了,可是她麵對七八個持刀的人,到底還是害怕,所以挺直了背,說:“我是來找我哥哥的, 他叫周衍照!”
  為首的少年愣了一下,周小萌見有效,又補了一句:“我爸爸是周彬禮!”
  周彬禮三個字,在整個南閱市可謂一尊金字招牌,黑白兩道,都要給些麵子。在餅市街來講,那 是比市長更加如雷貫耳的人物。所以她這麽一說,當場的人都愣了,將信將疑的看著她,既不敢信, 又不敢不信,七八個少年執著刀,僵在那裏,一時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正在這時候,突然聽到一陣引擎的轟鳴聲——餅市街窄得連出租車都進不來,但機車卻是可以靈活 進出的,這也是餅市街許多人的交通工具,騎機車的人從巷子深處駛出來,看到這邊的情形,不由得 放慢了車速。等看清楚是周小萌,那車就“嘎”一聲刹住了,周小萌也看清楚了,騎車的正是小光,他 沒有帶頭盔,兩隻眼睛正炯炯的看著她,好似看到什麽怪物似的:“周小萌?”
  周小萌一見到是他,雖然隻見過一麵,但一看是見著熟人,終於“哇”一聲哭出聲來。小光一見她 哭,連忙從車上下來,問:“怎麽了?”
  “我要哥哥……”周小萌畢竟嬌生慣養,她剛剛又怒又羞又怕,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找到周衍 照:“我要哥哥……”
  小光沒有妹妹,平常打交道的女孩,也都是跟男生一樣,很少見到這樣跟洋娃娃似的少女,看她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頓時慌了:“你別急呀,你哥哥好好的,就住我家裏。別哭了,我帶你去!”
  周小萌抱著書包,坐在小光的機車上,一路哭一路哭,哭得小光連機車都騎得七拐八扭,平日再 熟不過的路,都差點走錯,好容易到了自己家樓下,把車一停,說:“就在樓上。”
  周小萌哭得鼻尖都紅了,還沒從車上下來,二樓閣樓的窗子已經被推開,正是周衍照,他依稀聽 到妹妹的哭聲,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到底按捺不住,打開窗子隻說看看,結果探頭一看竟然真的是 周小萌。他一急就問:“怎麽了?”一邊問一邊就從樓上衝下來了。
  周小萌見到他才覺得滿腹的委屈好似洪水一般直*來,哭著撲到他懷裏:“流氓……*!”
  周衍照一聽,氣得青筋都蹦起來了,回頭就狠狠給了小光一拳,打得小光一個趔趄,連嘴角都裂 了,他想也沒想還要打,周小萌已經拉住他,哽咽:“不是他,是……是……是剛才那群人……”
  小光*舔嘴角的傷,周衍照氣得糊塗了,這時候才回過神來,連聲說:“沒事吧?真對不住……”
  “沒事。”小光漫不在乎,說:“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剛才那幫人我看見了,就是雷林和幾個混蛋, 你先管你妹妹,我去找他們算賬!”他一偏腿跨上機車就走了,周衍照心裏亂糟糟的,扶著周小萌上樓 ,問:“傷著哪兒沒有?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嗐,你這不是添亂麽……”
  周小萌被他扶上樓,這才看到他連鞋子都沒穿就衝下樓,兩隻拖鞋就被甩在門口,倒覺得哥哥這 話不算不中聽,隻是仍舊委屈:“我是來看你的……”
  “誰告訴你我在這兒?”周衍照咬牙切齒,發誓要把那多嘴的人嘴上釘根鐵簽。
  周小萌一看他的臉色,又哭起來:“我好心好意來看你……”
  “好了好了,是哥哥不對。”周衍照看她哭得那樣子,心裏煩亂,連忙抓了一卷紙給她:“來,把臉 擦擦,別哭了。你要來,應該叫我去接你……你怎麽不打我電話?”
  周小萌覺得委屈極了:“你關機……”
  周衍照這才想起來,他確實把手機關掉了,因為半夜跑出去之後,周彬禮又打電話把他吼了一頓 ,他一生氣就把手機關了。他耐著性子說:“那你也不能一個人跑來,這裏多亂……”
  一說到這些,周小萌就想起那隻黑乎乎的手按在胸口,頓時一陣惡心反胃,放聲大哭:“太髒了! 太髒了!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好好,洗澡。”周衍照被她哭慌了神,答應了才想起來,這裏連熱水器都沒有,實在是不方便洗 澡,自己平時倒是無所謂,涼水一衝。可是妹妹可不能洗涼水澡,非凍出毛病來不可。他一思度就有 了主意,就要出門去,周小萌死活拽著他不肯撒手,他隻好掏出手機打了一圈電話,讓左鄰右舍把自 己家的開水都送過來,還讓巷口的小店,送新盆新毛巾來。
  一時間送來了七八瓶開水,還有一大瓶沒啟封的沐浴露,周小萌這才放下書包,抽抽答答的洗澡 去了。周衍照不放心,隔著門跟她說話:“那些人沒欺負你吧?”
  “就這樣還不叫欺負我?!”周小萌又氣又急,連連頓足,把衛生間薄薄的樓板跺得震響:“那個流 氓*!”
  周衍照覺得放心了一點兒……她說那個流氓*……還好是一個人……還好是摸……但立刻心裏的火氣又躥上 來,半個人也不行,誰敢碰到周小萌的衣角,就應該剁手!
  周小萌洗了一個多小時,連皮都快搓掉了一層,最後才出來。周衍照一直沒敢走,隔門聽她漸漸 的不哭了,卻也不敢多問,怕她哭,也怕自己忍不住衝出去殺人。
  周小萌把半瓶沐浴露都用完了,洗得皮膚都發紅了,她肌膚雪白,揉搓之後頸中一道道的指痕, 看得周衍照心驚肉跳,過了半晌才記起來,她進去的時候脖子裏還沒有這些道道,想必是她自己搓的 。
  周小萌哭得夠了,也哭得累了,她沒有衣服換,穿的是周衍照的一件幹淨襯衣,長得像裙子似的 ,周衍照的沙灘褲穿在她身上,更像一層裙子,鬆鬆垮垮的,連頭發都還滴著水。周衍照看嬌滴滴的 妹妹變成這樣子,心裏一陣陣揪著疼。周小萌還在抽噎,像小孩子哭久了,緩不過氣來。周衍照伸手 摟著她,拍著她的背,隻覺得她像隻小兔子,受盡了驚嚇,簡直讓人心疼的不行。她連耳朵都搓紅了 ,脖子裏的指痕一直延伸下去,微鬆的領口露出泛紅的肌膚,他看著有一顆水珠從她頭發上*來,掉進 她的脖子裏,順著那指痕慢慢*去了。周衍照覺得嗓子眼發幹,忍不住喉節滑動,咽了口口水,周小萌 卻在他懷裏蹭了蹭,撒嬌似的又叫了聲“哥哥!”
  周衍照覺得自己瘋了,周小萌也覺得周衍照瘋了,突然她就被他猛然推到了牆上,後腦勺剛撞上 牆壁,就被周衍照扶住了,然後他就幾近凶猛的吻住了她的唇。周小萌嚇傻了,周衍照身上有汗氣煙 味男人特有的氣息,帶著侵襲的洶湧進她的鼻腔,她透不過氣來,周衍照的舌頭撬開了她的嘴,唇齒 交纏,他的掌心像烙鐵一樣燙,緊緊扶著她的腰,越吻越緊,越吻越貪婪,全身緊繃,內心深處的渴 求就像是一把火,燒得他難受極了,燒得他覺得自己像頭野獸,心裏的欲望叫囂著隻想把她整個人都 吞下去。周小萌完全沒有經驗,接吻是隻在電視上看過的鏡頭,哥哥從來不是這樣子,這樣子凶狠, 這樣子霸道,這樣純粹侵占,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第二十四章
  蕭思致答應下周衍照的約見之後,就給周小萌打了個電話,告訴她:“你哥哥要見我。”
  周小萌正在試禮服,孫淩希是獨生女,對她十分親近,說是要讓她在婚禮上當伴娘,兩個人本來 是來店中看訂婚宴上的衣服,周小萌是這裏的VIP,經理十分殷勤,聞言立刻又捧出大畫冊的婚紗讓孫 淩希過目,周小萌就暫時去試訂婚宴上的禮服,相熟的店員說:“周小姐的尺寸我們都有,不過這條裙 子是獨立設計師的,要不要明天叫他帶助手飛過來看周小姐試身再改?”
  “不用了。”周小萌說:“幫孫小姐試好就行了,我隻是陪客。”
  店員細心的替她將衣服後腰用別針別好,再理一理,看著鏡中:“這樣子真漂亮!去年您買的那件 晚禮服也是這位設計師的作品,這位設計師的作品挺挑人的,一般人穿著都不好看,可是最襯您的氣 質。”
  去年的裙子——周小萌想起來,買那條裙子是因為聖誕節,這幾年周衍照生意越做越大,聖誕節的 時候受邀請去商會舉辦的冷餐會,那種場合男人都是帶原配太太去,於是沒太太的周衍照帶她去替自 己敷衍太太幫,所以她到店裏來訂了件晚禮服。可惜那天晚上周衍照喝多了,回家之後發酒瘋,把她 那條裙子給撕壞了,現在想起來,如果真讓設計師知道,不知道該怎麽吐血呢。就在這時候,蕭思致 打電話來,告訴她周衍照約他見麵的事。
  周小萌說:“他要見你你就去吧,不過我哥哥脾氣不好,你說話注意些。”
  “我知道。”蕭思致頓了頓,又問:“你在做什麽?”
  “試衣服,哥哥要訂婚。”
  “噢。”
  “要不要我拍張照片給你看?”
  “什麽?”
  “我穿著新裙子的照片呀,”周小萌撒起嬌來:“你要設置成手機背景哦!”
  “好。”
  周小萌對著鏡子拍了幾張照片,挑了兩張用彩信發給蕭思致,一張是她叉腰微笑,仿佛是雜誌的 封麵模特,另一張卻是她特意扭過腰,拍到後腰上那一排別針。沒一會兒蕭思致發短信問:“背後的別 針是做什麽?”
  “給衣服尺寸做記號,這裙子全世界隻有一條,可以量身再改。”
  “好像一隻豪豬!”
  “哼!”
  蕭思致看她發過來一個嬌嗔的“哼”字,不由得咧嘴笑了笑,就將她那張後腰全是別針的照片設置 成手機背景,然後看了看時間,出門去見周衍照。
  周衍照派了司機到學校門口來接他,他本來以為周衍照又會約在什麽私密*的地方,沒想到卻是山 腳下的觀音廟。這裏香火鼎盛,又是著名的風景區,遊客如織。不過今天蕭思致到的時候,已經過了 景點關門時間,所以裏裏外外,都並沒有香客,連工作人員也都下班了,他們直接就從停車場的小門 進去,原來還有不通過售票處的門。
  走到山門外,周衍照的兩個保鏢攔住他:“蕭哥,對不住。”
  蕭思致愣了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舉起手來,其中一個人拿著機場安檢似的儀器,把他全身上下 都掃了一遍,讓他把手機錢包鑰匙都交出來。蕭思致也不惱,笑吟吟都掏給他們,才進了山門。
  偌大的殿宇裏,隻有周衍照一個人,夕陽照進殿中,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顯得十分孤寂, 也不知道跟他形影不離的小光去了哪裏。蕭思致看周衍照一個人捧著香站在佛前,倒是十分虔誠的模 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周衍照才將香插入香爐中,然後跪拜再三,這才起身,轉過身看到蕭思致, 也不跟他打招呼,隻說:“來,上柱香。”
  蕭思致依言捧香,卻沒有下拜,隻說:“十哥,我不信這個。”
  “信不信也隻是個念想罷了。”周衍照凝視著佛龕中低垂慈眉善目的菩薩,說:“殺人放火金腰帶, 修橋補路無屍骸。我們撈偏門的,若是信因果報應,早就該死一萬回了。”
  蕭思致不解:“那十哥還拜?”
  周衍照顯得意興闌珊:“說了你也不懂。走吧,我們去後堂喝茶,這裏方丈藏了有上好的佛茶。”
  周衍照顯然是來慣的,地勢極熟,帶他走進後院的月洞門,旁邊還放了塊“遊客止步”的告示牌, 原來月洞門後是一片禪房,小光就站在滴水簷下,朝他們微微點了點頭。旁邊有個保鏢拿著一隻盤子 ,裏麵是蕭思致的手機錢包等物,顯然沒查出什麽來。此時看到他們,保鏢就將盤子遞過來。蕭思致 拿起鑰匙錢包放回兜裏,周衍照倒有興趣,拿起他手機看了看,未解鎖的屏幕上壁紙就是周小萌的照 片,周衍照看了看照片中她身上那排別針,挑了挑眉,說:“像豪豬。”
  蕭思致“噗”一下子笑了,說:“我也是這麽跟她說,結果她惱了,不理我了。”
  周衍照不冷不熱的笑著,將手機還給他,兩個人進禪房,茶盤早就擺好了,卻並沒有別人。兩個 人坐下來,周衍照開始洗杯,說:“其實也不為喝茶,就是為了找個地方說話。搜你身也沒別的意思, 是怕你帶了不該帶的東西。”
  “十哥也太小心了。”蕭思致又趕緊補上一句:“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沒辦法,最近風聲太緊。”周衍照將聞香杯細細嗅過,漫不經心的說:“有件事,我得找個妥當人 去辦,又得是新麵孔,所以才想到你。”
  蕭思致露出很好奇的樣子:“十哥想讓我去辦什麽事?”
  “其實也沒什麽,送筆錢去給個人。”周衍照說:“隻是要走一趟泰國。”
  蕭思致撓了撓頭發,問:“多少錢?”
  “八百萬。”周衍照含笑:“美金。”
  蕭思致說:“這麽大一筆錢,怎麽帶出境?”
  “所以隻能偷渡。”周衍照說:“到邊境之後,會有人接應你,等過了邊境,泰國那邊也會有人來接 你。你放心,我叫你送的不是什麽贓款,也不是貨款,隻是去年我手頭緊,找人借了一筆錢,這時候 連本帶息還給他。我們這行,隻收現金,所以隻得你跑一趟了。”
  “我怕辦不好,誤了十哥的事。”
  周衍照笑笑:“你要不願意也沒關係。”
  “不是,真不是。”蕭思致訥訥的:“這麽大一筆錢,我隻是怕我自己弄丟了,或者路上出什麽意外 ,耽擱了十哥的事,我就沒臉見十哥,更沒臉見小萌了……”
  周衍照放聲大笑,似乎挺暢懷的樣子。他手指輕叩著茶船,問蕭思致:“你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嗎? ”
  蕭思致說:“十哥是道上的大英雄、大老板。”
  “得啦,想追我妹妹,也不用拍我的馬屁。”周衍照仍舊是滿麵笑容,似乎心情甚好:“即使是撈偏 門,打打殺殺,那是幼兒園小朋友才玩的遊戲。從古至今,掙錢靠的是什麽?是行人所不能行,做人 所不能做。你有沒有去過平遠?”
  蕭思致愣了一下,旋即搖頭。
  “那是古代社會的金融之都,天下最大的錢莊票號,竟然都集中在小小的平遠縣城時,很奇怪吧, 可是又不奇怪。古代人難以攜帶金銀出門,於是平遠人想出來,開錢莊,發銀票,匯通天下。”周衍照 說:“那就是銀行的雛形,到了現代,流通的貨幣換成紙鈔,銀行業務更加多種多樣,可是有些業務, 是銀行做不了的。”
  “南閩市是工商業最為發達的城市,這個城市每日的現金流,是一個巨大到無法想像的數字,銀行 在每年最後一天結算的時候,要用龐大的服務器,才知道他們需要的數據是多少。即使如此,民間借 貸仍舊十分興旺,因為有些業務,根本是銀行無法完成,甚至是法律不允許它完成的。有些人的有些 錢更是來曆不明,絕對不能存進銀行裏去。試想,一個明明沒有正當收入理由的人,戶頭突然多出來 三千萬,怎麽能不令人生疑呢?這些錢,一定得想辦法洗幹淨了。”
  蕭思致終於明白過來:“地下錢莊?”
  周衍照含笑看著他:“我也不知道我的公司每年能周轉多少錢,不過每天肯定都超過八千萬美金, 你連區區八百萬美金都怕替我弄丟了,將來怎麽跟著我辦大事?”
  蕭思致呼出一口氣,說:“十哥,隻要您相信我,我就去。”
  “我妹妹很喜歡你。”周衍照輕拍他的肩膀,推心置腹的說:“我們遲早是一家人,你要有心,就早 點過來幫我。”
  他們兩個密談,小光就站在走廊下抽煙,近年來他已經很少抽煙,因為煙草會使人反應遲鈍,倒 是周衍照這幾年煙抽得越來越凶,少年時代不過一天半包,現在差不多一天三包了,要是周小萌再鬧 點什麽花頭,他能抽到咳血,上次小光就忍不住挖苦他遲早得肺癌,周衍照倒毫不在意:“抽煙你也嘀 咕,非逼著我抽別的去?”小光不願意想這些,他把煙頭扔了,用腳尖碾碎,對保鏢說:“我去廁所, 你們盯著點。”
  廁所還在很遠的地方,天已經黑了,一個人也沒有,但他還是很仔細的把廁所裏都檢查了一遍, 確認沒有人,才打電話給周小萌。
  周小萌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很意外:“我哥哥怎麽了?”
  “你怎麽不問一下蕭老師怎麽了?”
  “如果我哥哥現在把蕭思致怎麽樣了,你也不會打電話來給我。”
  “周小姐,你挺恨十哥的吧?”
  周小萌語氣冷淡:“這是我們家的家事,輪不到你插嘴。”
  “您恨不恨十哥沒關係,怎麽對十哥也沒關係,可也不能拿他當槍使。”
  周小萌笑起來:“光哥,您這麽忙的人,打電話給我,就為了說這些無聊的話?”
  “他瞧見照片了。”
  “什麽照片?”
  “明人不說暗話,咱們別繞圈子了,最近的風聲很不好,十哥還要把蕭思致引進門,這個人來曆底 細不清不楚的,怎麽能用?”
  “哥哥要用什麽人,跟我有什麽關係?”周小萌更冷淡了:“你們在外頭幹的那些事,我從來不知道 ,也不想聽。”
  “錦衣玉食,都是十哥供著你。你非要激得他在這當頭,用一個外人,出了事會害死多少人你知道 嗎?”

  第二十五章
  周小萌什麽都沒說,就直接將電話掛了。
  她走回餐廳,孫淩希還以為是蕭思致給她打電話,她才會避到走廊去聽,於是取笑她:“談戀愛光 明正大,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周小萌知道她誤會了,也不願意解釋,隻是順著她的話意作出害羞的樣子:“連你也打趣我?我跟 蕭老師才剛剛開始交往……”
  “剛開始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時候呢!”孫淩希笑盈盈的:“哪個人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不是蜜裏調 油的?”
  “哦……”周小萌說:“我真想不出來我哥哥那麽嚴肅的人,談戀愛是什麽樣子……”
  “你不是說他以前有挺多女朋友嗎?”
  “他不會帶回家來,有時候在街上遇見了,也就是大家說一會兒話,我還真沒有看過他認真談戀愛 的樣子。”
  孫淩希有點矜持,又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其實也跟你和蕭老師差不多,不過就是吃飯、散步、 喝茶……”
  周小萌麵前的一份牛排已經冷了,她拿叉子撥弄著,單手支頤,好似一副小女兒的愁態,問:“孫 姐姐,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晚點睡?”
  “怎麽了?”
  “哥哥不太喜歡蕭老師,剛才蕭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我哥哥找他……”周小萌吞吞吐吐的說:“我怕他 跟哥哥談的不好,晚上哥哥回來,肯定要衝我發脾氣的。”
  “怎麽會呢?”孫淩希有點疑惑:“上次我們去山上,你哥哥不就是和蕭老師在一起嗎?我看他們倆 ,挺合得來的。男人嘛,能在一起去那種地方,交情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真的嗎?”
  “當然了。”孫淩希安慰她:“你就是凡事想太多,你哥哥有時候說話是不太注意,我看他也不是不 喜歡你,就是在家裏那樣說話習慣了。”
  周小萌垂下眼簾,她濃重的眼睫在眼皮下投下一圈絨絨的陰影,顯得很憂慮:“孫姐姐,能不能等 哥哥晚上回來之後,你幫我和蕭老師說幾句話……”
  “當然可以。”孫淩希有點好笑,她今天試了訂婚禮服,又去珠寶店看了首飾,連婚紗都大略看過 一些,心情正好。所以對周小萌也特別籠絡:“放心吧,沒事的。”
  她們吃完晚飯回家去,等到十點多,周衍照還沒有回家。孫淩希習慣了早睡,看著電視就直打嗬 欠,周小萌於是勸她上樓去休息,孫淩希說:“沒事,等你哥哥回來吧,你別擔心了。”
  一直等到午夜,周衍照才回家,進門看見客廳燈火輝煌,兩個女人都沒有睡,不由得詫異:“你怎 麽還沒睡?”這句話,當然是對著孫淩希說的。
  “你沒回來,睡不著。”孫淩希早就站起來,接過他臂彎上的外套,問:“餓不餓,廚房還燉了有粥 。”
  “不用了,晚上跟人談事,吃得挺飽的。”周衍照催促她:“你趕緊上樓睡覺去吧,別熬夜了。”
  “我先上樓去了。”周小萌不失機的說:“哥哥陪陪孫姐姐吧,她等你一晚上了。”
  她一走,周衍照就摸了摸孫淩希的臉:“怎麽了?”
  “你沒回來,總覺得有點不安心似的。”
  “牛奶喝了嗎?”
  “沒有。”
  “我替你溫牛奶,喝過好睡覺。”他起身走向廚房,沒一會兒果然端了一杯牛奶回來:“走,咱們上 樓。”
  到了孫淩希的房間,他隨手將牛奶放在床頭櫃上,說:“你早點睡,明天還要上班呢。”
  孫淩希卻從後麵抱住他的肩,他比她高許多,所以她跳了一跳,踮著腳才攬住了他的脖子:“晚安 吻都沒有?”
  周衍照回過身來吻她,不過輕輕觸一觸她的唇就放開,見她幽怨的眼神,於是捏了捏她的臉,說 :“門沒關。”
  “又不會有人闖進來。”孫淩希撒嬌:“人家等你半夜,你就這樣敷衍我?”
  周衍照笑了笑,走過去關房門,孫淩希記起來隔壁住的是周小萌,怕她沒睡走出來撞見,又叮囑 一句:“反鎖!”
  周衍照把門反鎖上了,走回來將她抱起,然後將她放在床上,卻沒有抽出胳膊,隻是好整以暇的 問:“反鎖做什麽呀?”
  他的臉隔得近,孫淩希幾乎可以看見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他雖然是在笑著,可是眼睛裏並不見 任何溫柔的神氣,這個男人就是這樣,他的心堅硬的如同金石,很少會有真實的情緒外露,任何時候 幾乎都不例外。她揚起臉來吻了吻他的下巴,問:“又喝酒了?”
  “一點點。”周衍照漫不經心,玩弄著她散落的長發:“談事情哪有不喝酒的?”
  “又煙又酒,你身上這氣味,簡直可以熏死一頭駱駝。”孫淩希慢慢撫摸著他俊朗的側臉:“去洗澡 吧。”
  “我還是回房間去洗。”男人突然有點意興闌珊似的,放開手坐起來。
  孫淩希攬住他的腰,溫柔的問:“怎麽啦?”
  “你還沒有三個月,又不能吃,光讓我看著,哪有這麽殘忍的事。我還是回房去,省得難受。”
  孫淩希笑得眉眼都彎起來,把他臉扳過來又親了一下:“真沒有在外麵亂來?”
  周衍照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離得近,孫淩希的臉頰仿佛玉脂一般,吹彈可破,他說:“我要真 亂來你怎麽辦?”
  “我還能怎麽辦……”孫淩希語氣透著委屈:“我又管不著你……”
  “喝牛奶睡覺。”周衍照把牛奶端給她:“乖,別胡思亂想的,這陣子我忙,沒功夫亂來。”
  他回自己房間洗了個澡,又重新到孫淩希房間裏來,打開門也沒有開燈,站在床邊彎腰碰了碰她 的眼皮,孫淩希已經睡得極沉,他退出去,關好房門。周小萌早就睡了,門也早就關上了。他想了想 徑直回到主臥室,從陽台上翻出去,窗外那棵樹已經長得更加繁茂,他扶著樹枝從橫倚的粗大枝幹上 走過去,輕輕拉開臨樹的窗子,踏進窗台裏。
  周小萌似乎睡著了,背朝著窗子躺在床上,頭埋在枕頭裏,他從窗台跨進去,她動都沒動。月光 從窗子裏照進來,她睡衣領口下露出一截雪白修長的後頸,仿佛一隻蜷縮著的天鵝。周衍照覺得自己 大約是喝多了,因為他伸手摸了摸那段後頸,周小萌的聲音十分冷靜:“別碰我!”
  周衍照索性將她從床上摟過來,低頭欲吻她,她任由他親吻,不過沒什麽反應,周衍照最生氣她 這樣子,覺得索然無味,吻了片刻就放開她,摸出煙盒來,點上煙,就靠著窗邊那張桌子,問:“你真 喜歡蕭思致?”
  “喜歡不喜歡,哥哥關心了做什麽呢?”周小萌坐起來,抱著雙膝,好像有些冷的樣子:“我說喜歡 他,哥哥隻怕就要把他給弄死,他那個人,那麽笨,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我說不喜歡他,哥哥 也未見得信。”
  “你不是說他合適嗎?”
  “是挺合適的。”周小萌眼波閃閃,看著周衍照:“你別害他了。”
  “你都說這話了,我能不害他嗎?”周衍照心情好了些似的,表情仿佛逗弄貓:“又或者,你為你的 愛人做點犧牲?”
  周小萌看了他幾秒鍾,起身將他拽倒在床上,自己翻身爬上去,解開他的睡衣扣子,一直解到腰 裏的時候,周衍照按住了她的手,看了她片刻,將她推開了,坐在床邊又點上一支煙。
  周小萌比孫淩希膽子大得多,她就站在床上,拿腳尖踢踢他的腰:“給我一支!”
  周衍照沒理她,她自己伸手去拿,還沒有碰到煙盒,已經被他一肘拐過來,正好擊在她的膝彎上 ,她人往下一栽,差點沒跌到床底下去,幸好被他伸手撈住了,她頭頂絨絨的短發堪堪擦過床前的地 板,他把她抱起來,往床上一扔,說:“別發瘋了!”
  周小萌被他這一扔,頭撞在床頭上,“咕咚”一響,差點把她眼淚都撞出來了。這時候她實在不願 意哭給他看,所以一邊揉著頭頂被撞的地方,一邊慢慢的縮到床裏麵去,把頭埋進枕頭裏。她任何聲 息都沒有發出來,他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問:“你又哭什麽?”
  “我就喜歡蕭思致!你都要結婚了,還這樣對我?”周小萌哽咽著,說不出來話:“你跟別的女人結 婚,讓我陪著去看婚紗……”
  “你哭也沒用,”周衍照狠狠的把煙擰熄了:“我又不會跟你結婚。”
  周小萌把眼淚擦幹了,慢慢倒露出個柔媚的笑容,起身從後麵摟住他的脖子,親吻他的耳垂:“那 哥哥,不跟孫姐姐結婚好不好?”
  周衍照側臉看著她臉上嬌媚笑容,突然覺得心裏怨懟更加猙獰,他說:“你不用做出這種樣子,蕭 思致是吧?我看你還是對他真好,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把他怎麽樣,相反,我還打算好好用一用他 ,栽培他。”他將她拉過去:“你不就是唯恐我把他害了?你知道要怎麽才能害一個人麽?那就是把他 捧到高處,讓他以為,自己可以呼風喚雨……”他慢慢親吻她微涼的嘴唇:“從最高的地方跌下來,才會 粉身碎骨……懂麽?”
  周小萌愴然的笑了笑:“我有什麽不懂,哥哥當年,不就是這麽收拾我的嗎?”
  這句話隻是讓周衍照頓了頓,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吻了吻:“當年你覺得,我是真的喜歡你?”
  “是啊,那時候哥哥裝得真像。”
  周衍照又頓了頓,才說:“那時候,你也裝得挺像的。”

  第二十六章
  周小萌偏過頭去,看著窗外的樹,夜已經深了,四周都沒有燈,墨色的枝葉葳蕤,像浸在夜的海 裏。這株樹長得太茂密了,枝葉連綿遮掩住兩間屋子的窗子,所以這裏是周家監控器的唯一死角,如 果從她的窗子翻出去,再從樹上,就可以去到周衍照的臥房,而不會被攝像頭拍到,上次她冒險試過 才敢確定。
  夜風微涼,吹得樹枝微微晃動,輕輕敲在窗欞上,沙沙作響,她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恍惚還像 是昨天一般,可是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吧,而今生,早就支離破碎,遙不可及。她喃喃的說:“樹猶如 此,人何以堪。”
  她又轉過臉來,笑著對周衍照重複了一遍這八個字,說:“哥哥,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不等 他回答,說:“我知道你不耐煩聽這些,你從小看到語文課本就頭疼,我媽花了那麽多時間,也沒讓你 語文成績能好一點兒。就像那時候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就喜歡跟人打架……”她語氣裏帶了一點淒涼:“ 其實有時候不明白,反而好。”
  周衍照仍舊沒有說話,周小萌慢慢的講述:“古時候有個叫恒溫的人去打仗,路過金城,看到他年 輕的時侯,種在那裏的柳樹都已經長到十個人都抱不攏,他感歎說:‘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連樹都 已經這樣了,何況是人呢……”她停頓了片刻,才說:“哥哥,從前的事,我們以後都不提了,我想和你 商量一件事。”
  “什麽?”
  “你能不能再騙我一次,就今天晚上,你再裝一會兒,裝作是當年那樣喜歡我的。”
  周衍照的臉色看不出來是什麽表情,瞧了她半晌,問:“那我有什麽好處?”
  “我會對哥哥好。”周小萌的語氣很輕,像是在夢囈:“我也會裝,裝作喜歡你。”
  “我不稀罕。”周衍照撥開她的手站起來,周小萌撲上去,使勁箍著他的腰,試圖把他拖回來,周 衍照反手一抄,就把她胳膊扭到身後去了,兩個人已經好幾年沒有過招,周小萌原本就是他教出來的 ,認真不是對手,可是這時候拚起命來,周衍照一時也占不到上風,兩個人沉默的在黑暗中摔打,好 幾次周小萌都撞到了床柱上,但她一聲不吭,最後周衍照總算把她給死死按在了床上,低聲吼:“你瘋 夠了沒有?!”
  周小萌的鼻子欷歔了一下,周衍照這才覺得滿手都是她的眼淚,冰涼冰涼的,手上的勁就漸漸的 鬆了,她慢慢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胸口,哽咽:“哥哥……哥哥……”周衍照沒力氣再拉開她的 手,隻覺得她的眼淚浸透了自己的睡衣,她的嘴唇像她的眼淚一樣涼,她說:“沒有裝……我真的沒有裝 ……你明明心裏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放手!”
  “我不放!”周小萌嚎啕大哭:“在北京的時候你騙我!你說叫我先走,你馬上就來找我,那一次你 騙我放開手,然後你就再也沒有回來!”
  周衍照硬把她的手指掰開,她像小狗一樣咬在他手背上,嗚嗚的哭著,他都不覺得手背疼了,隻 是麻木的,想要掙開她。兩個人撕扯了很久,周小萌終於被他推開了,她把頭埋在枕下,捏拳捶著床 ,亂打亂踢,好像回到十六歲,可以那樣任情任性,縱容自己。周衍照聽她悶在枕下的哭聲,終於伸 手又將她拉起來,拉進自己懷裏,像抱著嬰兒一樣,哄著她:“別哭了,別哭了……”
  周小萌抓著他的衣襟,嘴唇哭得泛白,痙攣一樣揪著他的衣服,卻尋著他的唇了,這個吻像是等 了許久許久,連周衍照都覺得,這輩子可能再也不會等到了,兩個人的吻是鹹的,是苦的,吻了很久 也不肯放開。周小萌的動作很激烈,把他睡衣扣子都扯掉了好幾顆,周衍照被她弄疼了,皺了皺眉, 卻任由她去了。
  天明的時候又下起雨來,兩個人都還沒有睡著,周小萌像隻乖巧的小貓,窩在他的胸口,硬賴著 不肯讓他起來,他動一下,她就像八爪章魚似的,緊貼著他不肯放。他隻好說:“我得回去了。”
  “不準走!”周小萌幾個小時前就把他衣服全扔在浴缸裏衝水泡上了,還倒了半瓶泡泡浴的沐浴露 進去,那會兒他都沒反應過來,搶都沒有搶到,已經全浸透了。他還沒來得及懊惱,周小萌已經像小 狐狸精似的,重新纏上來,讓他沒了思考的餘力。
  “過會兒天亮了。”
  “反正不準走!”周小萌眼眸如水,像一隻吃飽了的貓,懶洋洋伏在他身上,手握要害,在他耳邊 得意輕笑著:“要不,你就這樣不穿衣服從樹上爬回去?”
  “別攥著,流氓!”
  “流氓也是哥哥教的!”小狐狸精媚眼如絲:“要不,我把床單借你,你裹上之後大搖大擺從走廊裏 回去……咦……”她察覺不對,後半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翻天覆地,已經換了位置。這次輪到她恨聲了 :“流!氓!”
  周衍照天亮之後才回房間,好在下雨天,大清早院子裏壓根沒人走動,更沒人會注意到樹上。他 到底沒有慘到裹床單的地步,不過是穿著在浴缸裏泡了一夜的濕衣服,又在樹上被雨淋,更覺得冷, 回到主臥後把濕衣服脫了,痛快衝了個熱水澡,拿毛巾胡亂擦擦,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他一直睡了很久,最後是手機鈴聲把他吵醒,電話是小光打來的:“十哥?”
  “嗯?”他還沒有醒透,連聲音裏都透著倦意。
  “上午您沒到公司來。”
  “哦,我睡過了。”周衍照想起來上午還有事,抓起床頭的手表看了看,已經是下午兩點,不由得 咒罵了一句。
  “您是不是不大舒服?”
  “沒有,剛醒,人有點迷糊。”周衍照覺得渾身骨頭疼,昨晚的小狐狸精簡直是敲骨吸髓,他也從 來沒有那樣放縱過自己,簡直是……想想都覺得詫異。他不知不覺輕笑出聲,倒把電話那頭的小光給弄 迷糊了:“十哥?”
  “噢,沒事。我太累了,下午就不過來公司了,有要緊事的話,給我打電話。”
  “好。”
  周衍照掛上電話之後,又想了想,拿起支煙含在嘴裏,一邊找打火機,一邊打電話給周小萌。
  周小萌的手機響了好久都沒接,他幹脆打她房間的座機,果然她也沒睡醒,連接電話都還含糊著 。
  他問:“你今天又請病假?”
  “討厭!”她咕噥著把電話掛了,窩進被子裏繼續睡。
  他繼續重撥,周小萌抓起聽筒,簡直要發脾氣了:“我要睡覺!”
  “活該,誰叫你昨晚那麽流氓的!”
  “你才流氓!”周小萌又氣又羞似的,把電話又掛了。
  周衍照想都能想出她的表情,雪白的臉頰上泛起紅暈,好似剝了殼的雞蛋,哦不,是餅市街的人 家新生了兒子送的紅蛋,剝完殼後,還有一抹暈紅染著。他不由得再繼續撥,周小萌拿起聽筒擱到一 邊,但沒一會兒手機又嗡嗡響起來,這麽一折騰,她其實也睡不著了,隻好爬起來拿手機,果然還是 周衍照。他的聲音像哄著小紅帽的大灰狼:“乖,從樹上爬過來,我接你。”
  “不去!”
  “有好處。”
  “什麽好處你先說。”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周小萌本來不想理他,但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開窗子一看,外頭雨下得正大,隻好隨手拿了條浴 巾披在衣服外,悄悄爬到樹上。不過是幾步路,果然看到周衍照開著窗子在等她,一看到她,就伸手 摟住她的腰,將她從樹上抱進窗台。
  周小萌推開他,將落滿雨點的浴巾掀到一邊,似笑非笑:“有什麽好處快說。”
  “你不怕我誆你,壓根就沒什麽好處麽?”
  “堂堂周家十少,道上赫赫有名的南閱十哥,要是騙我,也忒讓人笑話了。”
  周衍照笑了一聲,說:“我腰疼,你給我踩踩,我就告訴你,好處是什麽。”
  周小萌沒辦法,隻好暫時充當一下踩背小姐,抓住周衍照那張歐式大床的圍欄,一邊踩一邊恨恨 的想,踩斷他的脊椎骨最好了。踩了一會兒周衍照自己忍不住了:“算了算了,你這叫踩背麽?跟踩洗 床單似的。”南閱舊俗,沒有洗衣機的時候,都是踩著洗床單,因為厚重,手搓不動。周小萌年歲小, 沒見過,隻有周衍照少年時代經常在餅市街打混,見過女人那樣踩著洗床單。
  周小萌手剛一鬆就被周衍照摟住了,說:“好處麽,陪我再睡會兒。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飯。”
  “哥哥還是別跟我起膩了。”周小萌冷冷的說:“孫姐姐早就起床了,哥哥不怕她來敲門麽?”
  周衍照默然,周小萌說:“昨天晚上的事,我就當哥哥是答應我了,哄我一晚上玩兒,剛剛為止, 是我哄哥哥高興。咱們兩清了,以後哥哥要結婚也好,要生孩子也好,我都不會再多說一個字。哥哥 也別攔著我談戀愛嫁人就行了。”
  周衍照拿了支煙點上,抽了一口,方才說:“行啊,不過話說清楚,我從前沒攔過你談戀愛,以後 更不會了。你喜歡蕭思致,你就嫁去。”
  “蕭思致看上去聰明,其實人挺老實的,說句哥哥不愛聽的,你做的這行,掙得多,風險大,我不 想以後擔驚受怕,哥哥別把蕭思致弄到公司去上班。”
  周衍照的笑容更似嘲諷:“他要真娶了你,他就是周衍照的妹夫,不管你怎麽想把他洗幹淨,道上 人都會認定了,他是我的妹夫,我的事就跟他沾邊,我欠的賬,沒準就有人算到他頭上。現在不把他 弄到公司去跟著我幹,將來有一天,人家也會逼得他不能不跟著我幹。”
  “結婚後我跟他走,離開南閱。”
  周衍照嗤笑了一聲:“離開南閱,如意算盤挺不錯的,你以為離開南閱就能避禍?不在我的地盤上 ,更方便有些人動手了,到時候把你們倆一鍋燴了,送到我麵前來,我可不會買一塊墓地把你們倆埋 了,我拋到江裏去喂魚!”
  周小萌有些賭氣似的,眼圈微微紅腫,是沒有睡好,也是昨天哭過,起初是傷心的哭,後來是周 衍照把她逗弄得哭,不過是昨天晚上的事,周衍照已經覺得,都像從前那幾年一樣,再不揭開,也再 不提起,連想,都不願意再去想。
  他拿定了主意:“蕭思致現在跟著我,不會吃虧。你要嫁的人,總應該有能力保護你。”

  第二十七章
  周衍照與孫淩希的訂婚儀式辦得非常盛大,周衍照這幾年在南閱市正是如日中天,比起當初周彬 禮執掌公司的時候,更有青出於藍之勢,所以黑白兩道統統給麵子,偌大一間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 賓客雲集。
  孫淩希穿平底鞋,晚衣服亦是寬鬆的希臘式,挽著周衍照的手,矜持微笑,招呼客人,十分大方 得體。惹得客人們紛紛竊竊私語,互相詢問到底是哪家千金收伏了周家十少爺。
  周家雖然算不上什麽體麵人家,但是財雄勢大,周衍照這幾年明麵上的生意亦十分風光。周小萌 就聽到有兩個女客酸溜溜的說:“也不知道看上她哪一點?”“長得漂亮吧?男人都吃這一套。”“漂亮的 也多了去了,聽說孫家不過小門小戶的,你看看孫家家長都沒來訂婚儀式,別是怯場吧?”
  吃吃的笑聲令周小萌覺得格外刺耳,她身邊的蕭思致不動聲色,遞給她一杯果汁,問:“要不要吃 塊蛋糕?”
  “給我兩塊。”周小萌真覺得餓了,從下午開始,公關公司就不停的跟她溝通各種細節,然後處理 各種意外狀況,孫淩希雖然是女主人身份,但今天這樣的日子,大小事情,自然全是周小萌一手打理 了。等所有賓客到齊,儀式結束,開始倒香檳,她才真正鬆了口氣。
  蕭思致給她拿了兩塊蛋糕,兩個人躲到露台上去吃,露台上風大,蕭思致把西服脫下來,給她披 到肩上,問她:“冷不冷?”
  周小萌搖了搖頭,說:“我想起我小時候了。”她想起剛剛那些女人的話,還有點戚戚然:“到周家 ,也有些人拿冷眼看我和我媽媽,媽媽還好一點兒,她是大人,爸爸又處處維護她,人家不敢當著她 的麵說什麽,我小時候很聽了一點難聽的話。說我是拖油瓶,沾周家的光,什麽難聽的都有。那時候 我還不怎麽懂事,隻曉得爸爸走了好久沒回來,換了一個人來當我爸爸……小孩子哪曉得那麽多,不過 兩三歲時候的事……”
  “你爸爸是?”
  “意外事故,他是學校的老師,教高中的,以前重點高中抓得緊,每天都有晚自習。那天晚自習放 學後,有幾個小流氓在學校外麵堵著學生要錢,恰好被我爸爸看見了,上去阻止,誰知道其中一個人 帶著水果刀,我爸爸被*十幾刀,還沒等送到醫院,人就已經不行了。我媽媽跟他是師專同學,兩個人 從師專畢業就結婚了,分配在一個學校。他教數學,還帶班主任,我媽媽教語文的。從此之後我媽媽 再不能去學校上課,一走近那條路,她就會全身冒冷汗,然後暈過去。醫生說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她 休養了差不多一年,然後就帶著我改嫁了。”
  蕭思致有些好奇:“那你媽媽怎麽跟周彬禮認識的?他們兩個人,好像生活圈子都不太一樣。”
  “他們從前就認識,爸爸——我是說周彬禮,他以前的太太是我媽媽的鄰居,而且周太太身體不太好 ,常常去我外公那裏看病,我外公是挺有名的一位中醫。我媽媽跟原先那位周太太,就是我哥哥的媽 媽關係不錯,據說我哥哥滿月的時候,我媽還送過他一個銀鎖。所以後來,我媽對我哥也挺好的。”周 小萌說到這裏,聲音啞了下去。
  蕭思致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過了片刻,才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蛋糕屑,輕聲說:“都吃了一臉 。”
  “不說了。”周小萌放下碟子和叉子,問:“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你哥哥安排我收了幾筆小賬,對我表現滿意,說打算放手讓我去泰國。”
  “多小的小賬?”
  “幾十萬也有,百來萬也有。真看不出來,這年頭還有人用這麽多現金。動不動開著一部掉漆的麵 包車去拉幾箱子人民幣回來,實在是太刺激了。”
  周小萌笑了笑,蕭思致卻問她:“你說床下的那個……”他很隱晦的問:“不會被發現了吧?”
  “什麽?”周小萌問:“你覺得有什麽不對?”
  兩個人並肩靠在欄杆上,麵對著落地玻璃窗的宴廳,從宴廳裏看起來,好似一對情侶在喁喁私語 。這裏是談話的好地方,背後欄杆外就是城市的半空,誰也不會發現他們在說什麽。
  “我聽到的內容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孫淩希打電話,你哥哥說話的時候很少,而且從來沒有打過 電話,我總覺得他不住在那間屋子裏。”
  周小萌不動聲色:“孫姐姐跟他一起住在主臥,也許他覺得不便在臥室打電話了,不過我看他有時 候也去客房睡。要不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不,別冒險了。”蕭思致阻止她:“還有件事,我正打算告訴你,我不知道你買的是什麽樣的東西 ,但這種東西的電池最多能管一個月,現在電池已經差不多了,如果有機會,你還是把東西拿走銷毀 ,不要讓你哥哥發現。我們有別的辦法。”
  最後一句話最讓周小萌吃驚,但她的表情也隻是微微詫異:“什麽辦法?”
  蕭思致狡黠一笑:“我都成天在他辦公室進進出出了,能不有辦法嗎?”
  周小萌於是不再追問,拿起欄杆上的果汁,默默的喝了一口。宴廳裏已經開始跳舞,一對一對衣 冠楚楚的璧人,相擁起舞,好似無數隻美麗的蝴蝶開始飛翔。這樣衣香鬢影的場合,周衍照與孫淩希 自然是最引人注目的,周小萌還沒有見過周衍照跳舞,他姿態優雅,倒像是十分熟練,他懷中的孫淩 希臉頰暈紅,也不知道是因為熱,還是因為喝過香檳。隔著玻璃,音樂聲隱隱約約的傳出來,宴廳裏 的璀璨燈光將外麵的夜色映得更加寂寥,裏麵那樣多的歡聲笑語,隻是隔著一道玻璃門,卻疏離的像 是另一個世界。
  蕭思致看著周小萌,玻璃窗上反映宴廳裏的水晶吊燈,正好有一個光斑映在她的嘴角,倒像是個 酒窩似的,沒有笑也像是笑的模樣,但她的眼睛是冷的,仿佛在看一幕什麽好戲。蕭思致起初覺得她 並不複雜,二十出頭的小女生,大學都沒有畢業,嬌生慣養所以單純,當初老板派他來的時候,他幾 乎覺得是瞎胡鬧,怎麽能輕信這樣一個小毛丫頭。後來漸漸發現她確實可靠,而且膽大心細。隻是這 一刻,他壓根猜不到她在想什麽。
  “要不要進去跳舞?”蕭思致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周小萌卻搖了搖頭,說:“沒意思。”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蕭思致看著宴廳中的奢靡場景,仿佛喟歎。
  “可不是嗎?”周小萌大約是冷,拉攏了肩上他的外套,就勢靠在了他肩頭,輕聲問他:“蕭思致, 你畢業之後,打算去哪兒?”
  蕭思致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周小萌並不是問他畢業之後的打算,是問他這件事情結束之後的打算 。讓他意外的並不是周小萌這樣問,而是周小萌的語氣,怎麽說呢,大約喝多了冷果汁,她的嗓子啞 啞的,透著慵懶甚至是嫵媚,蕭思致從前總覺得她年輕,乳臭未幹的小姑娘,可是這一刻的周小萌是 有風情的,她甚至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
  “說呀……”周小萌笑吟吟的,嬌嗔似的伸出食指,在他胸口上戳了一戳,現在那塊小小的光斑移動 到了她的額頭上,像金色的一粒砂,點在她的額角,是平地飛金,是敦煌壁畫裏散花的天女,額角點 著佛光的印記。她眼眸似水,又仿佛是絲,縷縷滲著說不出的曖昧,她的聲音也甜膩的好似滲了蜜, 一字比一字更輕:“我哥哥在看著我們。”
  蕭思致沒有回頭,扶著她的臉,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對不起!”
  本來隻是蜻蜓點水樣的輕觸,卻沒想到她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加深了這個吻。蕭思致一 直以為周小萌連戀愛都不曾談過,可是她非常非常會吻人,她的氣息還帶著果汁的芬芳,異常的甜美 ,她的手勾著他的脖子,摟得那麽緊,那麽用力,仿佛想要把她自己,全部傾注進這個吻裏。有那麽 一刹那,蕭思致簡直大腦一片空白,渾渾噩噩,仿佛缺氧。
  “對不起。”周衍照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語氣平靜,卻不容易置疑:“周小萌,淩希去了洗手間 ,這時候還沒回來,你去看看她。”
  周小萌臉頰暈紅,仿佛是被哥哥撞見不經意的嬌羞,又望了蕭思致一眼,說:“我馬上回來。”
  她像是一條魚,很快溜走了,把兩個男人留在露台上。
  周衍照摸了摸身上,蕭思致已經知道他的習慣,於是掏出一包煙來給他,又拿打火機替他點燃。
  周衍照抽了兩口煙,才說:“我妹妹還小,我不希望她一畢業就結婚。”
  “是,十哥。”
  “我妹妹怎麽喜歡你,是她的事,不過如果你自己不努力,我不會把她嫁給你。”
  蕭思致十分乖覺的又答應了一聲:“是”。
  周衍照把煙掐熄了,然後又點一支,慢吞吞的說:“公司這麽大,人多嘴雜,你也不願意人人都說 你是靠裙帶爬上來的吧?”
  “當然了十哥。”蕭思致表態:“我曉得分寸。”
  周衍照似乎已經對談話滿意了,他拍了拍蕭思致的肩膀,重新走進宴廳。

  第二十八章
  周小萌走到洗手間裏去,卻沒有看到孫淩希的人,她知道酒店提供了一個套間給孫淩希補妝,於 是就搭電梯上樓去。果然孫淩希就在那裏麵,陪著她的還有化妝師和服裝師。
  “怎麽啦?”
  “都怪你哥哥,跳舞的時候不注意,踩到我的裙子。”
  雪白的希臘式禮服被踩了一個淡灰色的腳印,看上去果然醒目。周小萌不由抿著嘴笑,說:“我還 沒見過哥哥跳舞呢,從前我都以為他不會。”
  孫淩希歎了一聲,說:“這怎麽辦才好?”
  “還有半場舞會,拿條裙子換上就好。”周小萌很自然的吩咐服裝師:“店裏還有沒有孫小姐能穿的 號碼?別的款式也行。”
  服裝師很知趣,立刻說:“我馬上去取。”
  “讓司機送你。”周小萌打了個電話給司機,讓他送服裝師跑一趟。孫淩希或許是累了,坐在床上 ,半撐著腰。周小萌問:“孫姐姐餓不餓,我叫他們送點吃的來?”
  “真有點餓了。”孫淩希說:“這陣子不知道怎麽回事,餓得快,而且一餓就心發慌。”
  周小萌沒有再接口,她打電話給酒店的餐廳,讓他們送幾樣清淡的小食上來。孫淩希見周小萌嘴 上一抹粉紅色的唇彩都殘了,問:“要不要補個妝?”
  周小萌進洗手間照鏡子,一邊描畫一邊問孫淩希:“哥哥有沒有說過,婚禮幾時辦?”
  “總得兩三個月後吧。”孫淩希像是有淡淡的心事,隨便找了個理由把化妝師打發出去,然後才跟 周小萌說話:“連訂婚宴都不讓我父母來,還說是體諒我爸爸身體不好,這麽大的事情哪有父母不到場 的,你不知道,外頭客人都在議論,聽著真叫人生氣。”
  “孫姐姐別理她們,一群三姑六婆。”周小萌已經補好了唇彩走出來,到底是年輕,被房間裏的燈 一照,整張臉流光溢彩似的,她說:“哥哥也算鑽石王老五,突然歸了孫姐姐,那些人哪有不恨的,姐 姐當她們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哥哥不讓伯父伯母來,有哥哥的顧慮,伯父身體不好是其一,其 二是老人家都愛清靜,哥哥偏偏做這行,怕有些壞心眼的人盯上姐姐家裏的長輩,倒是不好了。”
  孫淩希這才笑了笑,正好酒店送的小食到了,周小萌親自接過來,端到桌旁給孫淩希:“來,先吃 點東西,別餓著我的侄子。”
  孫淩希吃了兩隻蝦餃,又給周小萌分了一碗粥:“你也吃點。”
  “不用了,我剛吃了兩塊蛋糕,撐著了。”
  周小萌看著孫淩希吃東西,孫淩希雖然出身一般,但吃相很優雅,可見後天自己努力不少。周小 萌問:“孫姐姐,跟自己喜歡的人訂婚,是不是很幸福?”
  “當然啦。”孫淩希笑著對她說:“等到時候你跟蕭老師訂婚,你就知道了。”
  孫淩希指頭上戴著一顆大鑽,是訂婚鑽戒,剛剛在訂婚儀式上拿出來的時候,很吸引了一陣旁人 羨慕的眼光。周小萌看著她垂首注視鑽石,不由得微笑,起碼,這麽大一顆鑽石,很能讓孫淩希覺得 幸福吧。
  孫淩希抬起頭來,見她看著自己的戒指,於是笑了笑:“我說買小一點,你哥哥偏偏挑了這個,太 重了,會往一邊歪,日常也戴不出去。”
  “哥哥的心意嘛,所以看在這戒指的份上,外邊人說三道四,姐姐就當她們是眼紅好了。”
  孫淩希說:“過陣子就要去做第一次產檢了,如果婚禮不快點辦,我就連婚紗都穿不上了。落到那 些人嘴裏,更不知道會說得多難聽了。”
  周小萌笑著說:“沒關係,要不索性不穿婚紗了,按舊禮穿龍鳳碧金裙褂,那樣的衣服一穿,什麽 腰身都看不出來。”
  孫淩希說:“結婚一輩子才一次,不穿婚紗,總有點遺憾似的。”
  這時候周小萌的手機響起來,她拿的是一隻小小的手包,也就放得下一支口紅和一隻手機,她拿 出來看看,對孫淩希說:“蕭思致找我,我出去接個電話。”
  孫淩希笑著說:“蕭老師一刻不見了你,就要找你。”
  周小萌回眸一笑,拿著手機走出去,剛剛帶上門,胳膊已經被人拽住了,將她扯進隔壁房間,隔 壁房間沒有開燈,隻有窗子裏漏出來一點光,周衍照把她壓在牆上,剛一俯身,周小萌卻格外冷靜似 的:“哥哥,你要敢碰我,我就咬你。訂婚宴上帶個牙印,不好看吧?”
  周衍照湊得更近些,卻隻是伸出手來,漫不經心拍了拍她的臉,說:“誰有興趣碰你了?我隻是想 提醒你一下,別對孫淩希胡說八道。”
  “哥哥怎麽知道我會對孫姐姐說什麽?”周小萌別開臉,說:“我得下去了,底下一個主人家的人都 沒有……”
  周衍照的聲音裏透著挖苦:“誰說底下沒有主人家的人,蕭思致在樓下呢。”
  今天也是蕭思致第一次在公眾場合亮相,不過大部分賓客的注意力還是被孫淩希吸引了,畢竟那 是周家未來的女主人。而周小萌,與周家關係親密一點的人都知道,她不過是葉思容改嫁帶到周家的 拖油瓶,從前周彬禮在的時候還好,這兩年周衍照格外不待見她,這麽一個不得寵的妹妹,帶個男朋 友來,實在是無足輕重的事情。
  周小萌的眼神在黑暗中很明亮,她突然笑了一聲,說:“哥哥不高興?哥哥為什麽不高興?總不能 為的是我親了蕭思致?哥哥,你現在知道了吧,為什麽我看著你就覺得惡心,你跟孫淩希已經訂婚了 ,我衷心祝你們倆,永結同心,早生貴子,白頭到老!”
  說完這些話,她就推開周衍照,徑直走了出去。
  樓下的舞會正到了*,香檳塔被拿走大半,人人都沉浸於音樂和美酒的歡樂中,正是氣氛熱烈的時 候。周小萌看到蕭思致正在和小光說話,於是走過去,親昵的挽住蕭思致的胳膊:“說什麽呢?”
  “小光哥問我,有沒有看見十哥。”
  “噢,他上去找孫姐姐了。”周小萌漫不經心的說:“對了,我看哥哥的樣子,像是喝醉了,你們看 著他一點吧。”
  小光已經轉身朝電梯走去,若有所思,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周小萌隻是嫣然一笑,隨手從侍者的 盤子裏取了一杯酒,蕭思致從來沒有看過她喝酒,隻覺得她喝得又快又急,到最後差一點就嗆著了, 於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周小萌將半個身子都依偎在他身上,喃喃說:“剛才問你,你還沒有告訴我, 畢業後你打算幹什麽?”
  蕭思致不動聲色,半攙半扶將她弄進休息室,讓她在沙發上坐下來,才說:“出什麽事了?”
  “沒有。”周小萌垂下頭去:“就是覺得心裏……害怕……所以想跟你說說話。”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要不我們再去露台?”
  “不,不用了。”周小萌說:“外頭冷,要不,我們溜走吧。”
  蕭思致吃了一驚,說:“這不太好吧?你哥哥的訂婚……”
  “我們跟小光說一聲,就說我突然胃疼,沒關係的,客人這麽多,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再說從舞 會上逃走,多浪漫,我早就想這麽幹了。”
  蕭思致猶豫了一下,周小萌說:“走吧,別多想了。”她拉著他的手,打開休息室的門,順著牆邊 從宴廳的側門出去,果然沒有人注意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倒遇上了保鏢守在電梯旁,周小萌說:“跟 光哥說一聲,我胃疼,蕭思致送我先回家了。”
  “好的二小姐。”
  保鏢替他們呼叫了樓下的司機,從大堂出來,司機的車正好停到門口雨廊下,周小萌好像喝醉了 似的,披著蕭思致的外套,將頭一直靠在他的頸窩裏。等到了離周家不遠的地方,周小萌突然說:“這 車坐著讓人犯暈,月亮這麽好,我們走回去吧。”
  蕭思致不知道她玩什麽花樣,司機見蕭思致陪著她,倒也沒表示反對。談戀愛的人,自然是不喜 歡人跟著,司機當然識趣,何況這裏離周家已經不遠了,不過幾百米的距離。
  周小萌打發走了司機,就跟蕭思致散步,蕭思致見她無精打采,問:“到底怎麽啦?我們這樣溜出 來,你哥哥不會生氣嗎?”
  “不會的,談戀愛的人,肯定覺得人多的地方無趣,我們跑掉,他頂多覺得我任性,反倒不會懷疑 我們的關係了。”周小萌站住腳,說:“突然好想吃艇仔粥,你陪我去吧。”
  周小萌選的那家艇仔粥在老城區的一個菜場旁邊,打車過去都得半個小時,南閱江邊的晚市正是 熱鬧的時候,過了十點,就允許路邊擺攤了,所以老遠就看到一些桌椅擺在江邊的人行道上,將狹窄 的街道變得更加狹窄。周小萌坐在椅子上,看油膩膩的菜單,問蕭思致:“你吃什麽?”
  “也吃粥吧。”
  周小萌於是點了兩碗艇仔粥,又點了一份馬蹄糕,秋晚風涼,吹得她雙頰滾燙。蕭思致看她眼睛 明亮,仿佛貓兒一樣,於是忍不住問:“你不會喝酒吧?”
  “還行,就是一杯紅酒的量,剛才那杯喝急了。”
  這時候老板送了粥上來,蕭思致晚上也沒功夫吃什麽東西,嚐了嚐粥,頓時覺得鮮香,說:“味道 真不錯。”
  “老字號了,你看招牌。”
  蕭思致一看招牌,果然老舊,木底上的漆都快掉光了。周小萌說:“我媽媽原來,經常帶我到這兒 來吃一碗粥。她說有時候,會覺得全身都發冷,好像死了一樣難受,所以隻有生滾的粥吃下去,才覺 得自己是活著的。”
  蕭思致聽她提到母親,知道她的傷心,於是安撫似的拍了拍她擱在桌子上的手。
  周小萌說:“我做的並不過分,對不對?那是我媽媽。”
  蕭思致點點頭,說:“不過分。再說他有錯在前……”
  周小萌沉默了片刻,將一碗粥慢慢吃著,這時候她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了看屏幕,說:“是小光。 ”
  “大約是不放心我們,告訴他我們就回去吧。”
  周小萌卻把手機關了,說:“粥都還沒吃完,回去做什麽?”
  蕭思致覺得她今晚特別任性,大約是大小姐脾氣發作,於是笑著搖了搖頭,果然他的手機緊接著 響起來,小光問:“你們在哪兒?家裏傭人說你們沒在家。”
  “出來走走,陪小萌在喝粥。”
  小光停頓了一會兒,說:“那早點回家。”
  “我知道……”蕭思致話沒有說完,周小萌突然將他的手機搶過去,二話不說,打開外蓋取下電池, 蕭思致沒提防,等搶回手機,她已經舉手把那塊電池用力擲出欄杆外,電池又輕又小,“噗”一聲就沒 入碧沉沉的南閱江水裏。蕭思致問:“你做什麽?”
  “不做什麽。”周小萌聳聳肩:“看著小光那四平八穩的樣子,我就覺得討厭!讓他著急一下也好。 ”
  蕭思致拿著沒有電池的手機,哭笑不得:“真是小孩子脾氣。”
  “我們今天晚上不回去吧。”周小萌無限慵懶的靠在椅背上,晚禮服胸口的金線在路燈下熠熠一閃 ,明明是廉價的塑料椅,被她這麽一襯,倒好像名媛斜倚在自家客廳的絲絨沙發裏似的,說不出的華 麗旖旎:“找個KTV,唱通宵。”
  蕭思致說:“還是早點回去吧,你把我手機電池扔了,會出問題的。要不,現在跟我去買電池。”
  “好啊。”周小萌大約是真喝醉了,分外溫柔。
  賣電器的市場都已經關了門,蕭思致拉著她轉了一圈,也沒找到賣手機電池的小店,便利店裏, 更沒有這種東西出售。蕭思致不由得說:“真要被你害死了。”
  “難道那塊電池還有什麽特別?”周小萌笑嘻嘻的問:“是不是尖端科技?”
  “沒什麽尖端科技。”蕭思致說:“尖端科技也不能帶在身上。”
  “走吧,走吧,唱歌去!”
  “我給小光打個電話。”蕭思致找著間公用電話亭,給小光打了個電話,他果然已經急了,問:“你 們到底在哪兒?怎麽把手機都關了?”
  “沒事,小萌喝醉了,鬧著要唱歌,我會想辦法哄她回家的。”
  “要派司機來接嗎?”
  “不用,我們打車回去。”
  周小萌已經不耐的催促:“走不走啊?你又不跟小光談戀愛,沒完沒了說什麽呢?”
  “好的就走。”蕭思致匆忙說:“光哥你放心吧,我看著她,不會有事的。”
  周小萌卻不是那麽好哄的,她非要去唱歌不可,蕭思致一反對,她就說:“那你一個人回家好了, 反正我不回去。”
  蕭思致沒辦法,又不能在大街上把她硬拖回去,隻得陪她隨便找了家KTV,兩個人先點歌唱。周小 萌一進包廂,就一口氣點了二十多首歌。蕭思致說:“你是麥霸啊?”
  “當然了,我唱歌可好了。”周小萌挺驕傲的,說:“不信你聽著吧!”
  她唱歌果然唱得非常好,尤其是一首《夢醒了》,幾乎唱得跟原唱無二,蕭思致甚至都誤以為是 原音沒有切掉,她的聲線十分優美。
  “我想起你描述夢想天堂的樣子
  手指著遠方畫出一棟一棟房子
  你傻笑的表情又那麽誠實
  所有的信任是從那一刻開始
  你給我一個到那片天空的地址
  隻因為太高摔得我血流不止
  帶著傷口回到當初背叛的城市
  唯一收容我的卻是自己的影子
  想跟著你一輩子
  至少這樣的世界沒有現實
  想賴著你一輩子
  做你感情裏最後一個天使
  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
  請容許我們相依為命
  絢爛也許一時平淡走完一世
  是我選擇你這樣的男子
  就怕夢醒時已分兩地
  誰也挽不回這場分離
  愛恨可以不分
  責任可以不問
  天亮了
  我還是不是你的女人
  ……”
  蕭思致看著她眼中的粼粼淚光,突然開始猜測,到底是誰會讓她唱出這樣低婉的情歌。難道是那 個冷麵冷心的小光?

  第二十九章
  兩個小時的歌沒唱完,周小萌倒點了好幾瓶啤酒喝了,她本來就帶著幾分醉意,酒一喝雜,更加 醉的厲害。最後蕭思致不管怎麽樣哄騙利誘,周小萌死活扒著沙發,就是不肯出包廂。蕭思致沒有辦 法,隻好把她手機掏出來開機,周小萌已經醉得東倒西歪,搶了兩下沒有能把手機搶回去,蕭思致開 機,看到兩個未接電話提醒,都是小光。於是直接打過去,告訴他自己和周小萌所在的地方,並且周 小萌喝醉了。
  小光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隻是說:“你們呆在那裏別動,我帶人來接你們。”過了不到半個小 時,果然KTV的經理陪著小光上來了,還帶著一大群人,那樣子,倒像是來打架的。
  周小萌已經睡倒在沙發上,小光看了一眼,對蕭思致說:“抱她下樓。”
  蕭思致隻好將周小萌打橫抱起,好在周小萌並不重,而且雖然醉得糊塗,卻十分乖順,被他一抱 起來,就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頭貼在他的胸口,軟軟的像一隻蜷起來的貓。等下了樓,蕭思致才發 現來了十幾輛車,一溜靜悄悄全停在街邊,幸好淩晨時分街上人車稀少,不然這陣仗,隻怕連交警都 要被嚇著。
  小光親自開一部奔馳,蕭思致把周小萌放在後座,自己坐了副駕的位置。小光等他上車之後,才 說:“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帶她來?”
  小光平時寡言少語,蕭思致更沒聽過他如此淩利的語氣,車子已經啟動,蕭思致有點訕訕的說:“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你先回學校宿舍吧,明天早點到公司,估計十哥有話跟你說。”
  “好。”
  蕭思致換了一輛車走,臨下車之前看到周小萌獨自半躺在後座上,醉態可掬。他走了之後車子重 新啟動,開得更快,周小萌覺得一陣陣犯惡心,隻好爬起來坐著,小光說:“蕭思致不知道那是什麽地 方,二小姐應該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我不就是去吃了碗粥,唱了會兒歌,哥哥要是不高興的話,要殺要剮由他。”
  是紅燈,小光將車停下,連頭也沒回,說:“你要幹什麽我不管,可你別連累十哥。”
  周小萌笑了笑,語氣淒涼:“你看,我現在什麽也沒有,從前還有人對我好,現在,對我好的人, 一個也沒有了。當初,為什麽不是你呢?”
  小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前麵的紅燈,寂靜半夜的路口,隻有紅綠燈上的數字,在不停的變換著 倒計時。仿佛有機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周小萌覺得自己聽錯了,這個城市早就禁止機車上路了,所有 的市區機車牌照,也早就被取締了。她喃喃地說:“我想去餅市街。”
  小光仍舊沒有說話,她又提高了聲音說了一遍:“我要去餅市街。”
  “太晚了,而且餅市街沒什麽酒店。”
  “我想去餅市街,你不能這樣,讓我回家去看著他們兩個人,我心裏好難過。蕭思致什麽都不知道 ,難道你也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能逼著我回家去,看著他和孫淩希,我會死的。”她軟弱的捂住臉,細 碎的抽泣。
  小光終於說:“我給十哥打個電話。”
  電話通了,小光隻講了兩句話,就把電話掛了,他說:“十哥答應了。”
  周小萌其實聽見了周衍照的聲音,他說的是:“她願意死哪兒去就死哪兒去!”
  他吼的聲音那麽大,她在車子的後座都聽見了。
  從城西到城東,再到餅市街,周小萌在後座裏迷迷糊糊,東倒西歪的睡了一覺。最後到的時候, 她自己又醒了,餅市街是重點改造的城中村,本來都快要拆了,可是因為動遷費用談不攏,所以又耽 擱下來。幾年過去,街道更狹窄,車子開不進去了,小光扶著她走路,對所有人說:“你們先回去吧, 明天我送二小姐回去。”
  周小萌還穿著高跟鞋,晚禮服的下擺又窄,跌跌撞撞,走得像條美人魚。小光前年就在市內很好 的地段買了望江的高層公寓孝敬父母,可是餅市街的老房子還在,他也經常回來。已經是淩晨了,兩 邊的發廊和網吧亮著燈,時不時有人趿著拖鞋走過,呱噠呱噠的,還有人同他打招呼:“光哥回來了? ”
  小光不太愛跟人說話,隻是點點頭,周小萌不太能跟得上他,她覺得自己像是穿行在巨大的迷宮 裏,又像是往事的涼風,一陣陣吹上來,吹得她心裏發寒,她身上披著蕭思致的西服外套,她就一直 攥著那外套的衣襟,男式的外套又鬆又寬,捏在手心裏直發潮,她恍惚想起來,她也曾披著一個男人 的外套穿過這裏狹窄的街巷,隻是那時候也有小光,不過小光總是不遠不近的,離開在他和她的後一 步。因為那天小光回來,正好撞見周衍照吻她,兩個人的尷尬從此變成了三個人的尷尬。不知道周衍 照對小光說過些什麽,總之從那之後,小光對她就是一種不冷不熱的調子,離她近,可是又離她遠。
  今天她隻是需要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回到餅市街,也 許餅市街早就不是記憶中的餅市街,她不斷的哄著自己,哄到了今天,實在再沒有力氣,隻好任由自 己隨著往事的洪水,被淹沒透頂。
  於家老舊的閣樓連木梯都沒有換過,隻是窗機空調換成了分體機,已經是秋天了,這裏的屋子仍 舊熱得像蒸籠,鄰居開著空調,嘀嘀嗒嗒滴著水,周小萌上樓的時候摔了一跤,小光把她攙起來的時 候,隻看到她的臉,淚痕滿麵。
  他已經習慣了什麽也不問,隻是把她扶起來,然後彎下腰,脫掉她的鞋,讓她赤足跟著自己,一 步步往樓上走。樓梯的盡頭是個黑洞,像是隨時能吞噬掉人。周小萌突然雙膝發軟,她說:“我不上去 了。”
  小光也沒說什麽,隻是轉身:“那我送二小姐回去。”
  周小萌拉住他的衣角,哀求似的看著他,小光在黑暗中,就像一個影子一樣,過了許久他才說:“ 小萌,你要知道,有些事是從頭就不是那樣子。”
  周小萌覺得精疲力盡,她就勢緩緩蹲下去,坐在高高的樓梯上,望著底下漏進來那一點點路燈的 光,她迷惘又悵然:“你說,他當年是不是有一點點真心對我?”
  小光沒有作聲,隻是坐在牆邊,他的整個人都融進了陰影裏,讓她覺得就像那些往事一樣,破碎 成一片片的,又像是,一隻隻蛾,不顧一切衝著那光明的地方去,卻不知道,最後隻是焚燒自己的火 焰。
  “我真是不想活了,又不能死,你知道那種滋味嗎?有時候我會騙一下自己,或許這兩年,就是做 夢,噩夢醒了,什麽都好了。爸爸沒出事,媽媽也還好好活著,哥哥是哥哥,我是我自己。你覺得我 對他不好是嗎?你覺得我想著法子折騰他是嗎?你覺得我今天就是故意跑到姓蔣的老巢那邊去,故意 讓他難看是嗎?你怎麽不想一想,他怎麽樣對我?他把我從北京騙回來,他讓我等他兩天,等兩天他 就回去,跟我一起去加拿大。他答應過的,我們當時說得好好的,他怎麽能這樣對我?”
  小光站起來把房門打開,說:“你進屋子去吧,我去給你買條新毛巾。”
  “我不要新毛巾,我要哥哥。”周小萌的聲音仿佛夢囈:“我隻要哥哥。”
  小光已經往下走了兩步,終於回過頭來,安靜的看著她,說:“周小萌,你認清一下事實,也不要 騙自己了,他對你怎麽樣,你心裏有數。有時候他是對你不好,但你自己選的,就別抱怨。”
  “我選過什麽了?他把我騙回來,如果給我一槍,讓我陪著我媽去,也就完了。他為什麽做出那種 禽獸不如的事情?他這兩年到底把我當成什麽?玩物?即便是玩物,他總有玩膩的一天吧?他為什麽 還不放過我?”
  “你要問,問十哥去。”
  周小萌的身子往後縮了縮,她似乎沒有力氣了,所以靠在了樓角的牆壁上。小光去買了兩條嶄新 的毛巾回來,樓梯上卻空空如也,周小萌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心中一驚,環顧四望,四通八達的巷子空蕩蕩的,隻有白熾路燈慘淡的光,映在水泥地上。他 一急,就伸指為哨,打了個呼哨,聲音尖利,相鄰的人家紛紛推開窗子,有人探出頭來:“光哥,出什 麽事了?”
  “有沒有瞧見一個女孩子?二十出頭,穿著長裙子,長得特別漂亮。”
  還有人開玩笑,一邊撓著肚皮上的癢癢,一邊說:“光哥,您怎麽把女人帶回餅市街來還弄丟啊, 這不天大的笑話麽?”
  “別瞎扯了,快說,看見沒?”
  “那不是!”街對麵樓上的人伸手一指,小光回頭一看,果然天台上有個人坐在水泥圍欄上抽煙, 兩隻腳還晃來晃去,正是周小萌。
  小光幾步衝上天台,一手把她拖下來,另一隻手就奪過煙去,一聞之後立刻厲聲質問:“你在哪兒 弄的?”
  “樓下買的。”
  四周死寂一般,她穿著晚禮服又綰著頭發,醉態十足,有人沒看到是小光帶她回來的,將她當成 了下班回家的公主,於是向她兜售“好東西”,周小萌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於是買一支。
  “我送你回去,你不能在這兒。”
  “我哥哥又不會知道,你怕什麽?”周小萌咯咯笑著:“再說他自己不也抽麽?還有我那爸爸,成天 往我媽牛奶裏頭擱什麽?他們姓周的父子倆,都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別胡說了!”小光拖著她,拖得她踉踉蹌蹌,一直將她拖進了屋子。周小萌突然倔強的站住了, 這裏的一切都沒怎麽大變,連那張吃飯的桌子,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如果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曾經見過 周衍照下廚,那麽大約就隻有她了。那天下午她一直哭到肚子餓,最後又被周衍照的強吻給嚇壞了, 尤其正好小光上來撞見,雖然小光一愣之下掉頭就走了。可是在少女羞赧的內心,她真的覺得自己簡 直無顏活下去了。周衍照哄了幾個小時哄不好她,最後都快半夜了,他心急火燎,隻怕她餓出毛病來 ,於是給她煮了一碗麵。
  那碗麵當然很難吃,他在慘白的麵條裏煮了兩個雞蛋,又加了很多的油,她一口也沒能吃下去, 最後是他帶著她,去夜市上吃飯。
  那時候即使是少年的笨拙,可是他曾經全心全意,那樣對她好。
  她突然再沒有力氣回憶,隻是慢慢摸索著,坐在那張桌子邊。
  她對小光說:“我想吃麵,你給我煮一碗,好不好?”
  “我不會煮麵,你要想吃,要不,我叫人去夜市買一碗。”
  “你試一下,煮麵又不難。”
  小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明亮的,他一字一頓的說:“周小萌,這世上沒有一個會是他,你別做夢 了,你清醒一點,別逼我說難聽的話。”
  周小萌笑了一下,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我不會把你當成是他,不過,你要再不說些難聽的話, 也許我真的會忍不住幻想,是不是可以求你帶我走。蕭思致做不到,可是你可以,帶我遠走高飛,一 輩子不回來。”

  第三十章
  周衍照接到蔣慶誠電話的時候,其實心情陰鬱到了極點,他和蔣慶誠並不是老死不相往來,相反 ,偶爾隔上一年半載,總有機會見麵。兩個人雖然一邊城東一邊城西,手底下人免不了磕磕碰碰,有 時候鬧得大了,擺和頭酒的時候,自然就要請兩位大哥親自出麵。但這種時候打電話來,自然是黃鼠 狼給雞拜年,不會有好心。
  所以蔣慶誠祝周衍照訂婚快樂的時候,周衍照打了個哈哈混了過去,說:“連我的訂婚宴你都不來 ,太不給麵子了。”
  “我挺想來的,可是這不出了點事麽……哎,老十,你說我手下那些人,怎麽就那麽不懂事呢!你妹 妹到我這邊來吃個宵夜,他們都大驚小怪的,還嚷嚷著要把二小姐請到家裏去,好好跟她認識認識。 我說了,呸!你們這群人一肚子壞水,看著人家小姑娘長得標致,就想招惹。十哥的妹妹,那跟我的 女兒是一樣的……誰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跟誰沒完!”
  “別介,”周衍照不冷不熱的笑著:“蔣哥您這是占我便宜呢?”
  “哎喲!瞧我這張臭嘴!你看我就是不會說話,我的意思是,你的妹妹呢,那跟我親妹子一樣,她 想到哪兒吃宵夜,誰也不能不識趣去打擾她,你說是不是?”
  周衍照冷冷的說:“周小萌都不是我的親妹子,怎麽反倒成了你的親妹子?”
  蔣慶誠哈哈大笑,說:“得了,你是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孫淩希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可你妹子都送到我嘴邊上來了,我沒法跟底下人交待。那批貨你還給我,我就讓你妹子一根汗毛不 少的回去。”
  “蔣哥是糊塗了吧,那批貨原來就是我的,隻是蔣哥你中間插了一杠子進來。還把我的人打了個半 死,幸好他們拚命,才沒弄丟了貨。蔣哥,我還沒問您要醫藥費呢。”
  “老十,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你盡管把周小萌給剮了,扔進南閱江裏喂魚,你也曉得,她媽把我爸弄成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 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就是老頭子見不著她就不肯吃飯,所以我才留著她。”
  “老十,有個事我覺得挺奇怪的,你那後媽躺在醫院裏,據說一個月得六七萬塊錢的醫藥費,每次 都是你開支票,你恨你後媽都恨成這樣了,怎麽還肯替她出錢呢?”
  周衍照冷笑:“蔣哥對我們家的事,還挺上心的啊?依蔣哥看來,要是你有一個仇人,是讓她痛快 死了好,還是全身動彈不得,插滿管子躺在醫院活著受罪更有趣?”
  “嘖嘖,老十,誰得罪你誰倒黴,不過為了個仇人,每個月花那麽多錢,值得麽?”
  “人各有誌,就像蔣哥你,嫂子給你生了三個女兒,你一氣之下就在外頭養了位二嫂,剛生了個兒 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個月花的錢,不比我替仇人花的少吧?對了,上個禮拜好像是侄子的滿月酒 吧?都沒請客,更沒請我,你真是太小氣了。”
  蔣慶誠好像牙疼似的抽了口氣,說:“周衍照,你挺能耐的。”
  “我還知道二嫂跟侄子住在哪兒呢,蔣哥,這樣下去不行啊,你總瞞著嫂子,可嫂子那脾氣,知道 了還不跟你沒完?你還是早點把他們接回家去,這樣才安心。”
  蔣慶誠打了個哈哈,說:“多謝你的提醒。”
  “謝就不用了。我妹妹不懂事,還以為有些地方也是可以隨便去得的,你看我麵子,就別跟小丫頭 一般見識了。我這就叫人把她接回來。”
  蔣慶誠突然閑閑的說:“要不這樣,我替我堂弟提個親,你放心,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我們兩家 ,這幾年爭來爭去,忒沒意思了。你也知道,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要不我們幹脆一起幹,你妹妹嫁給 我弟弟,從此之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周衍照冷笑:“行啊,幾時約個時間,咱們好好談談。今天不成,我這訂婚訂到一半兒,客人都還 沒走。”
  “好,就這麽說定了。”蔣慶誠說:“過幾天我再跟你約日子,到時候咱們讓兩個年輕人見見,你放 心,我堂弟是念過大學的,長得麽一表人才,絕對配得上你妹妹。”
  “配得上配不上無所謂,關鍵是蔣哥您有這份心。”
  “嘿嘿,都快成一家人了,何必這麽見外。你放心吧,你妹妹好好的,一根頭發絲都沒少,趕緊叫 人來接她吧。”
  “好,我讓小光來。”
  他掛斷電話就走出來,叫人把小光找來,小光一進休息室,就習慣性反手帶上門,知道他肯定是 有事找自己。
  周衍照陰沉著臉問:“周小萌去哪兒了?”
  “蕭思致剛剛打過電話,說他們在外頭吃宵夜。”
  “去找!”
  小光見他臉色不對,於是問:“十哥,怎麽了?”
  “怎麽了?你有臉問我怎麽了?連一個人都看不住!蕭思致蠢,你也跟他一樣蠢?我要是不問,你 是不是還跟我說他們是回家了?回家了他們能跑到蔣慶誠那裏去?!周小萌發瘋,你也跟著發瘋?”他 聲音到最後幾乎是咆哮:“我為什麽要訂這個婚,你難道不是一清二楚?”
  小光慢慢的將眼睛抬起來,看著周衍照,周衍照終於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他把領帶扯開,頹然的 坐在沙發裏,過了片刻,才說:“對不住,我不該罵你。是我沒處理好,反倒拿你撒氣。”
  小光說:“十哥,有些話,其實不如告訴她。”
  “你叫我怎麽跟她說。”周衍照仿佛十分疲倦:“去吧,把人找回來。蔣慶誠的話,一半真一半假, 被我擋回去了,你先去想辦法,把人找回來。”
  小光問:“帶多少人去?”
  “多帶點人去。”周衍照又有了一點力氣似的,從沙發上坐正了,冷笑:“姓蔣的要是想要來硬的, 我就鬧出點事給他看看。公安部的專案組還在南閱呢,我看他怎麽收這個場!你給我一寸一寸地方的 搜過去,他要真敢動我的人,我就拿他兒子陪葬!”
  小光嘴角動了動,說:“十哥,這樣姓蔣的會起疑心的。”
  “他疑心都已經有了,我怎麽能不做場戲給他看看。我要是不大張旗鼓,他不真以為我欲蓋彌彰? ”
  小光答應了一聲,轉身朝外走,突然周衍照又叫住他,說:“萬一她要真落在別人手裏,你知道該 怎麽辦?”
  小光終於忍不住動容:“十哥!”
  “我自己下不去手,所以你一定要替我辦到。”周衍照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在講一件早就已經決定 的事情:“要是別人送一根她的手指來,我大約隻有往自己腦袋上開一槍了,你也不想鬧成那樣是吧? ”
  小光什麽也沒說,終究隻是很了然的點了點頭。
  所以在接到蕭思致電話的時候,小光狠狠鬆了口氣,再看看懵懵懂懂什麽都不知道的一對小情侶 ,他那麽淡定的人,也禁不住生氣。
  隻是他沒有料到,周小萌最後會要去餅市街。
  而他竟然會帶她去。
  是鬼迷了心竅也好,是想讓自己更清醒也好,其實她要去的並不是餅市街,就像許多年前,她坐 在機車的後頭,一路哭哭涕涕,說要哥哥。
  那時候自己在想什麽呢,就好比這一刻,自己在想什麽呢,其實都隻是惘然。
  周小萌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停,薄薄的被子裹著她的人,像個嬰兒似的睡著。小光倒睡不著了, 這套房子很小,其實是從閣樓上搭出來的一個通間,所以最裏端做了衛生間,外邊一點是臥室,再外 邊一點,是飯廳兼廚房也兼客廳,窄窄的八九個平方。他自從成年之後,父母就在這最外間給他搭了 個鋼絲單人床,他也睡慣了這鋼絲床,即使是再貴的酒店,也比不上這張窄小的鋼絲床舒服。
  隻是今天他睡不著了。
  本來他已經戒煙很久了,這時候卻突然想抽支煙,隻好坐起來,發愣的看著不遠處熟睡中的周小 萌。開著裏間的門是她要求的,她說:“我害怕。”他其實知道她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難受。
  洗澡的時候他聽見“咚咚”響,他怕出事,隔著門問她怎麽了,她說:“有隻蟑螂。”停了一停又說 :“已經打死了。”
  小光覺得這兩年她變了許多,以前看到蟑螂,她一定會跳起來哭著叫哥哥吧?
  不管怎麽樣,她再也不是那個穿著公主裙,精致美好像洋娃娃似的周家二小姐了。小光突然想把 她從夢中搖醒,問她一句話,可是最後隻是歎了口氣,重新睡倒在鋼絲床上。
  大約是淩晨四點多鍾,他聽見有人上樓梯,於是輕輕起身打開門,果然是周衍照來了,他大約是 一個人來的,車也不知道被他扔在哪裏,大約是很遠的地方,他臉色灰敗,明顯一直沒有睡過。
  小光側身讓他進門,然後對他說:“我去給你買包煙。”
  “不用。我看看就走。”周衍照就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周小萌,她半夜翻過身,現在是背對著門睡 著的,隻有一彎背影。他果然隻看了一眼,就說:“我走了。”
  “我送你。”
  “別,別把她一個人放在這兒。”
  走到樓梯口,周衍照突然回過頭,聲音很輕微,他說:“連你也覺得我做錯了,是嗎?”
  “十哥從開頭就錯了。”小光說:“當初不應該打電話給她,讓她從北京回來。”
  “當初我要讓她走了,就真的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周衍照沉默了幾秒鍾,說:“那時候我想過 ,與其一輩子見不到她,不如把她留在我身邊,多一天也好,哪怕萬劫不複,後患無窮,我也這麽幹 了。”

  第三十一章
  周小萌這一覺睡得極好,醒來的時候天早就已經亮了,小光在天台上晾衣服,舊式洗衣機沒有甩 幹的功能,T恤牛仔褲都掛在晾衣繩上往下滴水,晨曦裏他整個人都蒙著一層金邊似的,絨絨的。周小 萌覺得早晨的餅市街最安靜,所有人都好像沒睡醒似的,相鄰的天台上有一隻貓,蹲在那裏,靜靜的 看著她,她伸手逗那隻貓玩,小光說:“那是野貓,當心它撓你。”
  那隻貓已經靈巧的跳上屋脊,掉頭而去。小光問:“你早上吃什麽?我給你買,要不回家去吃。”
  周小萌穿著小光的舊T恤,牌子很好,可是洗得毛毛的,她穿得像短裙似的,熱褲卷起來也到膝蓋 ,站在陽光的中央,顯得年紀很小,臉龐依稀還有少女天真稚氣的影子。她說:“回家去吃吧,少不了 要挨哥哥罵,罵就罵吧,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鬆,像是在講別人的事,小光故意沒看她的臉,彎腰從盆子裏撈起一件衣服擰 幹,說:“以後別像昨天晚上那樣了,就算不為別的,總得為自己打算。”
  “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還有什麽好打算呢。”周小萌顯得意興闌珊:“要是蕭思致願意娶我,我 就嫁給他好了,要是他不願意娶我,我就再找一個人。”
  小光回過頭來,定定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要是他不願意,我娶你。”
  周小萌嘴角微彎,明明是笑著的,可是眼睛裏掩不住淒惶之色:“哥哥不會答應的。”
  小光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發頂的那個發旋,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親昵舉動,周小萌愣愣的看 著他,他掌心微潮,隔著頭發也感覺得到那溫潤,他就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傻丫頭。”
  周小萌愣愣的站在那裏,看著他把衣服一件件晾完,最後他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小萌昨天夜裏借酒裝瘋,蕭思致不知道那是誰的地盤,她卻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以周衍照的脾 氣,估計又要給她難堪,誰知回到周家之後,周衍照早就已經到公司去了。隻有孫淩希睡覺還沒有起 來,小光將她送回家之後就匆匆的走了,她一個人吃完早餐,隔著窗子,看著周彬禮在花園裏,他獨 自坐在輪椅上,對著一叢馬蹄蓮在發呆。
  周小萌於是走出去,叫了聲:“爸爸。”
  周彬禮吃力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問:“你媽媽呢?”
  “她上街去了。”周小萌蹲下來,替周彬禮整理了一下搭在他膝蓋上的毛毯,問:“爸爸別坐在這裏 了,太陽曬過來了。”
  “哦……”老人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問:“小萌?你怎麽又瘦了?是不是又快考試了?”
  “是啊,就快考試了。”
  “讀書把人都讀瘦了。”老人愛憐的伸出手來:“來,爸爸有好東西給你。”
  周小萌知道他一會兒糊塗,一會兒清醒,所以隻是順嘴哄著他:“好。”
  “我把鑰匙藏在花盆下麵了。”老人神秘的指了指那盆山茶花:“去拿。”
  周小萌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動,周彬禮不耐煩起來:“快把花盆搬起來,快點啊!”
  周小萌無奈,隻得裝模作樣的將花盆搬動了一下,同時伸手摸了摸,嘴裏說:“是什麽鑰匙……”沒 想到泥土裏真有個*的東西,她摸出來一看,居然真是一柄鑰匙,隻不過藏了不知道有多久,早就鏽跡 斑斑。
  周彬禮看她拿到鑰匙,笑得很得意:“我和你媽媽一起藏的,別人都不知道。小萌,生日快樂!”
  周小萌鼻子有些發酸,周彬禮什麽都忘了,唯獨還牢牢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這世上大約也隻 有他還記得她的生日,她好幾年不過生日了,家裏出了事之後,哪裏還有那種心思。
  幾年前離家出走的時候,正是生日前夕,雖然葉思容一直主張她去加拿大,一手替她辦好了所有 留學的手續,卻萬萬沒想到,周衍照早就訂了跟她同一架班機的機票。
  那時候真的是傻啊,以為遠走天涯,就可以避開一切世俗可能有的紛擾,甚至,可以避開父母。
  在北京的時候接到電話,說家裏出事了,她和周衍照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父母發現了他們的私奔 ,所以使詐想騙他們回去。可是第二個電話是小光打來的,周衍照聽了很久,她永遠都記得掛上電話 之後,他慘白的臉色,他說:“小萌,你先去加拿大,你就呆在國外,更安全。我回家看看到底怎麽回 事,要是沒事,我會盡快過去跟你會合。”
  她送他到機場,隻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她已經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就在安檢口之前,最後 一次擁抱她,說:“等我!”隻是這兩個字,就讓她掉了眼淚,她摟著他的腰,死命的不肯放手,最後 是他硬起心腸,又哄又騙讓她鬆開了手。她淚眼朦朧站在安檢口,眼睜睜看著他走進去,一步步走得 更遠,突然沒來由的就覺得,他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她在北京耽擱了兩天,把國際機票改簽推遲,到底是不願意獨自上飛機。隻抱著萬一的希望,希 望家裏沒出大事,他會回來跟她一起走。
  後來他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說周彬禮車禍傷得很嚴重,葉思容也受傷了,她一點都沒有懷疑,直 接就買了一張機票回家。
  那時候在想什麽呢?
  隻是在擔心父母吧,還在擔心他,他在電話中語氣焦灼,聲音裏透著疲憊,周家到底是撈偏門的 ,家大業大,得罪的人也多,那時候她一心想的是,天上所有的神啊,如果你們知曉,請一定一定保 佑哥哥,父母已經出了事,他不能再出事了。
  她都忘了那天是自己生日,就記得踏入家門,看著周衍照安然無恙的站在客廳中央,他轉過臉來 看了她一眼,那是他最後一次,用那樣溫柔眷戀的眼神看著她。
  她攥緊了手心的鑰匙,前塵往事早就被她埋在十八層地獄的底下,任誰來,都不肯輕易再翻檢。 隻是沒有想到,原來多年之前,父母仍舊給自己準備了生日禮物,可是這份禮物她沒有收到,就已經 驟然生變。
  周彬禮看她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還以為她是驚喜,於是像孩童般得意:“銀行保險櫃,密碼加鑰 匙,還要你親自簽名才可以打開,密碼就是你生日。”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遠的像是別人在說話:“謝謝爸爸。”
  “謝謝你媽媽吧,是她說把鑰匙藏在花盆底下,然後讓你自己來找,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
  周小萌看老人笑得連牙都露出來了,心裏忍不住一陣陣難過,說:“爸爸,我推您進去吧,您該睡 午覺了。”
  “好,好……”周彬禮說:“記得去開保險櫃。”
  “嗯。”
  她下午的時候就去了一趟銀行,簽名核實身份之後,銀行的人用機油把鑰匙擦了半天,才配合密 碼打開保險櫃。
  原來是她嬰兒時代的手印和腳印,小小的石膏模子,那時候做這些東西都十分簡陋,不像如今紀 念品公司遍地都是,那時候也是葉思容有心,所以替她拓了有手模腳模。
  還有一張賀卡,是葉思容寫的:“生日快樂!我的小萌。”
  周小萌刹那間幾乎所有力氣都失去,她倚靠在柱子上,這是母親一生最後的手澤,她永遠不會醒 來,更不會書寫了。
  有一顆很大的眼淚落在那張卡片上,她連忙用手拭去,然後將那張卡片舉起來,貼近自己的嘴唇 ,就像無數次,母親親吻她那樣。卡片連一絲折痕都沒有,可是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她覺得自己都 已經活了一輩子了,從前破碎的片斷,都遙遠的像是上一世。
  隻是一點點碎屑,就夠她滿足很久很久。
  銀行工作人員見她這樣子傷感,一直沒有過來打擾,最後她要走的時候,工作人員才問:“周小姐 ,您名下還有個保險櫃,租期就快到期了,您還續租嗎?”
  “什麽?”周小萌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以為是周彬禮以她名字開的保險櫃,他一直記不清這 些事了,於是她說:“哦,我忘了,能把合同拿來我看看嗎?也是要鑰匙和密碼的嗎?”
  “您簽名就可以開啟了,和信用卡一樣。”
  周小萌說:“那就打開看看吧,看完我再決定續不續租。”
  工作人員拿了份憑證來讓她簽名,然後就打開保險櫃。櫃子裏是一隻鞋盒,她突然心跳加快,手 也抖得厲害,幾乎不敢打開來看。
  最後她終於打開,果然裏麵是一雙木頭鞋,做得十分精致,掏空了鏤出花來,外麵又用顏料勾勒 出花紋。她把鞋子翻過來,果然鞋底上刻得有字。一隻底上刻的是“一生”,另一隻底上刻的是“相伴” 。
  她十六歲的時候,周衍照曾經去過一趟荷蘭,她千叮萬囑,讓他給自己帶雙木鞋,結果還是被他 給忘記了。回來之後,她自然大大的不依,生了好幾天悶氣。周衍照說:“木鞋有什麽難的,回頭我給 你做一雙。”
  周小萌說:“吹牛!”
  “真不吹牛,哥哥的手藝,你等著瞧吧!”
  周衍照雕刻很有一手,大約是因為他玩刀玩得好,雕刻用的是巧勁,當年他還小的時候,葉思容 看他這也不願意學,那也不肯用心,就成天拿小刀雕橡皮玩兒,倒也沒攔著他。再長大一點,甚至給 他買了工具,讓他雕木頭,也治印。
  周衍照對治印那樣文縐縐的事沒多少興趣,但隨手雕個小貓小狗什麽的,做得津津有味。但他的 脾氣,喜歡的事也維持不了多久,青春期的周衍照特別忙碌,就把這點小愛好,拋到了九霄雲外。
  等他真找了塊木頭來雕鞋的時候,周小萌倒又迷信了:“我同學說不能送鞋給別人,一送鞋就代表 要越走越遠,特別不吉利。”
  周衍照嗤笑一聲,說:“什麽吉不吉利,那我在鞋底刻幾個字好了,就刻一生相伴,夠吉利了吧? ”
  後來他事多,木鞋的事,就不見他提起了。
  她一直以為他沒雕,卻原來,是他沒送。
  刻了一生相伴,原來也不能一生相伴啊。
  她用指尖慢慢摩挲鞋底那深深的刻痕,人的一生這麽漫長,命運這麽無端,一生相伴,是多麽癡 心的一個詞。

  第三十二章
  周小萌從銀行出來之後,並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買了塊蛋糕。
  她手頭的現款非常有限,周衍照給她的附卡是不能取現的,或許沒有人相信,堂堂周家的二小姐 ,成天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她成績雖然中上,但常常缺課,自然也拿不到獎學金,有沒有現金就全憑 周衍照高興了,問他拿錢是件難堪的事,周小萌除非迫不得己,通常不會去跟他開那個口。把自尊心 踩在腳下的滋味太難受了,尤其從他手裏接過幾張粉紅色的鈔票,總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出賣自己,事 實也確實如此,但連自欺欺人都變成奢侈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回避那種難堪。
  有時候周衍照高興,會給她幾紮現金,讓她數著玩,數完之後,他常常會一張不剩的拿走,還會 冷嘲熱諷,說:“你隻有數錢的時候還有點活泛。”起初周小萌會覺得難受,後來他再這樣說的時候, 她也就充耳不聞了,隻是有時候趁他睡著了,從他錢包裏偷偷拿兩張鈔票。他錢包裏現金不多,第二 天他自然就會知道,不過有時候會逼她把錢拿出來,有時候或許會忘了追究。她知道自己不應當那樣 拿他的錢,但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不見得處處都可以刷卡,而且一旦她刷了卡,她吃了什麽,買了什 麽,去了什麽地方,他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用金錢織了一個籠子,她哪裏也不能去。
  到現在,她手頭有的所有現金,也不過才三百四十多塊錢,難受的時候,她總是願意一個人吃飯 ,不刷卡,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什麽似的。她知道自己的幼稚,現金和刷卡,不都是他的錢?
  又有什麽區別呢?
  可是今天她還是給自己買了塊蛋糕,很小的一塊,也得十二塊錢了。她坐在店裏一口一口吃完, 然後再去醫院看葉思容。
  她特意把這個月探視的機會留到了這一天,葉思容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變化。她幫著護工替母 親擦洗,今天她出奇的沉默,並不想說任何話。在嬰兒時代,在她剛剛出生的時候,媽媽也是這樣照 顧她的吧?她不會說話,成天睡覺,隻會哭。可是葉思容現在,連哭都不會了。
  等護理走了,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黃昏時分仿佛又要下雨了,病房的窗外就是一株榕樹,枝葉 繁茂,風一吹就沙沙作響。
  她在母親的病床前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站到天都黑透了,才說:“媽媽,我嫁給哥哥好不好?”
  停了一停,她自己反倒笑了笑:“我知道是不成的,媽媽你別生氣。他都把你害成這樣了,我怎麽 能嫁給他呢?”她低著頭,用手指摩挲著病床的鋼製護欄,聲音低得幾乎微不可聞:“可是媽媽,想到 他要娶別人,我還是很難過啊……是真的難過。”
  沒有回答她,隻有儀器工作單調的聲音,還有窗外的風聲。
  她難過的想,要是媽媽還清醒著就好了,自己可以哭,可以鬧,可以撒嬌,甚至可以不講理,甚 至媽媽給她一巴掌,也會讓她覺得好受許多。
  離開醫院,她執意要搭公交車回家,司機沒辦法,隻好任憑她投幣上車,司機開車跟在公交車的 後頭。這趟車人不多,上車的時候有人緊跟在她後頭,卻沒有零錢,隻好訕訕的問她:“小姐,能不能 借我兩塊錢?”
  周小萌皺了皺眉頭,此時此刻她不願意說話,更不想理會一個陌生人,於是掏出來兩塊錢,扔進 投幣箱裏。那人連聲道謝,卻一直跟著她走到公交車最後一排,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那人就坐在了她 旁邊。周小萌又忍不住皺眉,因為前麵空位置很多,這個人明顯是故意跟著她坐。果然,那人開口就 問:“方不方便留個聯絡方式,我好把錢還給你。”
  周小萌不是沒有被人搭訕過,因為她長得漂亮,從中學時代就是校花的地位,可惜有周衍照這樣 的哥哥,一幫男生有賊心沒賊膽,進了大學之後她跟同學來往的少,又不住校,但常常還是有外係的 男生慕名前來,在教室外徘徊,後來漸漸都知道她家世非同一般,又天天有名車接送,許多男生這才 打了退堂鼓。
  周小萌應付這種人非常有經驗,隻冷冷的說了三個字“不用了”,就扭頭看著車窗外。誰知那個男 人並不死心,仍舊笑盈盈的問:“我看您也是從xx醫院那一站上車的,是在那家醫院工作嗎?”
  周小萌自顧自掏出手機,塞上耳機,卻不防那個人竟然伸手就要扯她的耳機,她反應極快,肘一 沉就撞向那人胸口,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近身博擊的高手,出招居然比她還要快,周小萌的胳膊沒撞 在他胸口,倒被他牢牢捏住了,隻是一招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伸手就將手機往窗外一扔,那 人卻抄手一撈,就著耳機的那根細線,竟然將手機扯回來了。笑咪咪的說:“這麽好的手機,你扔了幹 嘛?”
  周小萌冷笑:“你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看到後頭那輛奔馳沒有?司機一覺得不對,就會招呼人來 。”
  那人探頭看了一眼,仍舊是笑咪咪的模樣:“看到奔馳後麵那輛寶馬沒有?那是我的司機,咱們倆 挺般配的呀,你奔馳我寶馬。”
  周小萌瞟了一眼緊隨在奔馳後頭的寶馬車,司機估計已經發現被跟蹤了,周小萌都能清楚的看到 司機在打電話,而她的手機一閃一閃的,顯示著“司機”兩個字。
  那人將她的手機還給她,說:“麻煩你趕緊接電話,別把事鬧大了,我隻是禮尚往來一下而己。”
  周小萌不能不問了:“什麽禮尚往來?”
  “我哥哥說,姓周的丫頭都有膽量上咱們這兒來逛半夜,你一個大男人,輸什麽也不能輸臉……你知 道他們混黑社會的,最講究臉麵了,沒辦法,我隻好親自走一趟了。你說你好端端的沒事跑到城西去 幹嘛,我哥那個人正愁找不著事來治我,你這不是害我嗎?”
  周小萌終於明白過來了:“你姓蔣?”
  “是啊。”那人一臉的誠懇:“趕緊接你司機的電話,說你沒事,後頭那車不要管。這事鬧大了,對 咱們倆都沒好處,對吧?”
  周小萌並沒有遲疑,立刻就接了電話:“我沒事。”
  司機語氣急迫:“二小姐,後頭有輛寶馬車跟著咱們。”
  “那是我朋友的車,跟我們鬧著玩呢,不要管它。”
  “可是……”
  “哥哥的地盤上,還有十分鍾就能看到他公司的大樓,你怕什麽?”
  司機一想也是,在這半個城裏,周衍照雖不敢說隻手遮天,卻也是什麽都不怕的。但他謹慎慣了 ,問:“是不是打電話給光哥,讓他多派個車來接您。”
  “不用,看著他就煩。”
  周小萌不等司機再說什麽,就掛斷了電話,然後心平氣和,打量了一下那個人。那人不過二十五 歲左右,穿著仿佛很普通,周小萌對男裝很有研究,因為很長一段時間,周衍照和周彬禮的衣服都是 她買的。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來,他身上的襯衣是日本定製的,因為領子的最裏端繡著字,通常日本裁 縫會在西服裏襯繡上客人的名字,從她那個角度正好看見是個“澤”字,於是她問:“你叫蔣澤?”
  “原來你知道我叫蔣澤。”蔣澤頓時覺得這事不好玩了似的:“你哥哥不會已經把我的大事小事,全 都跟你說過一遍了吧?包括我幼兒園曾經親過隔壁床的小女孩?”
  周小萌未置可否,隻是很有技巧的說:“哥哥沒有說過。”這句話很簡短,也很容易讓人產生歧義 ,讓蔣澤不知道她說哥哥沒有說過哪句話。
  果然蔣澤把腿蹺起來,一派很悠閑的樣子,說:“既然你也是個明白人,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我呢,對我哥那攤破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偏偏隻有三個女兒,所以成天憂心仲仲,琢磨著把我弄去 當他的接班人。你說我堂堂東京大學畢業,怎麽能去跟他撈偏門呢!”
  這話其實也是說一半藏一半,蔣慶誠有三個女兒不假,可是他二奶剛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隻是瞞 得嚴實,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蔣澤雖然知道,但依蔣慶誠的意思,自己兒子太小了,還在繈褓之 中,等他長大自己不知道有多老了,江湖上打打殺殺,手底下的人也不見得服氣。所以想在兒子接手 之前,培養一個可靠的人,想來想去,自然隻有自家人可靠。蔣慶誠沒有兄弟,所以最親近就是這個 小堂弟了,沒想到蔣誠完全不買他的賬。一聽說要跟周家二小姐相親,立刻就行動,打算把這事給攪 黃了。
  開玩笑,叫他混黑社會已經忍無可忍,隻是他打算謀定而動,先哄得堂兄放鬆警惕,然後往國外 一跑了之。沒想到堂兄居然要介紹道上另一位大哥的妹妹嫁給他,他這輩子豈不就真的要撈偏門了?
  當時聽到蔣慶誠的如意算盤,他就忍不住好笑:“隻聽說政治聯姻,商業聯姻,這年頭,竟然連黑 社會都講究聯姻?”
  蔣慶誠瞪了他一眼:“怎麽說話呢?什麽叫黑社會?我們明明是生意人,再說撈偏門又怎麽了?現 在這個社會,撈偏門也需要技術,也要用人材,你以為撈偏門容易嗎?”
  “不容易,不容易!”蔣澤仍舊笑咪咪的:“可是大哥,哪怕不容易,你也不能犧牲我的終身幸福, 讓我去娶那個什麽周家二小姐啊!”
  “周家二小姐哪一點配不上你?!”蔣慶誠說:“我看是你配不上她!光憑她一個人帶個小子闖到我 家樓下吃艇仔粥,我就要伸出大拇指,誇她一聲有膽氣。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都有這種江湖兒 女的氣魄,哪像你,成天念書都念傻了,還成天瞧不起我們撈偏門的。我供你讀書,把你養到這麽大 ,難道你就連個女人都不如?”
  “大哥,別對我用激將法。”蔣澤完全不上當:“人家就跑到你樓下吃碗粥,有什麽大不了的,值得 你這樣誇她。”
  蔣慶誠“哼”了一聲,將一張照片拍在他麵前。蔣澤一看,照片裏是一對小情侶,形容親密,兩個 人都不過二十出頭,女的容貌可謂驚人的美,楚楚動人,而男的就稍嫌普通,扔在大街上,可能完全 找不出來。
  蔣澤不由得搖頭感歎:“鮮花啊鮮花,怎麽又插在……”
  蔣慶誠得意的一笑:“你不是號稱追任何女孩子都不用三個月嗎?包括有男朋友的。這就是周衍照 的妹妹周小萌,旁邊就是她的男朋友,你要追得上她,算你本事。”
  蔣澤壓根不上當:“可是我對每個已經追上的女孩,興趣也不會超過三個月啊!我要是追上她又把 她甩了,她哥哥不跟我沒完?甚至連累大哥你。”
  “別瞎扯了,你隻要追上她,哪怕一天後甩了她,我都保證不找你麻煩了。”
  “真的?”
  “我什麽時候誆過你?”
  “成交!”

  第三十三章
  隻是興致盎然的蔣澤沒想到,周小萌真人還挺漂亮的,比上鏡更好看,不過她的身手倒不讓他覺 得意外,這才像周衍照的妹妹嘛。周衍照年紀輕輕就處處壓蔣慶誠一頭,沒點真本事怎麽做得到。
  公交到站了,周小萌站起來,對他說:“再見。”
  蔣澤的話還沒說完,不過他倒也不急了,笑嘻嘻的說:“再見。”
  周小萌到了第二天才明白他這句“再見”是什麽意思,原來他早就知道他們會再次見麵。
  她第二天下午沒有課,中午就回家了。剛到家周衍照就打電話回來,對她說:“晚上約了蔣家的人 吃飯,孫淩希不去,你跟我去。”
  周小萌雖然有幾分奇怪,可是也沒有多想,因為孫淩希畢竟曾經跟蔣慶誠有點不愉快。晚上的時 候司機直接接她去吃飯的地方,在酒店大堂才見著周衍照。他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裏抽煙,保鏢們 都離得遠遠的,周小萌走到他麵前,叫了聲“哥哥”。
  周小萌很少陪周衍照應酬,畢竟周衍照除了那種非得帶女伴不可的場合,一般輕易不會帶她出去 見人。今天周衍照總有點心不在焉似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隻是說:“走吧。”
  入席之後,周小萌立刻明白過來,這是一局相親飯。因為昨天騷擾她的那個蔣澤,就坐在桌子對 麵,笑咪咪的看著她。蔣慶誠跟周衍照見麵,自然是好一番親熱,兩個人先握手,又拍肩,這才坐下 來喝茶,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麽話。這情形要是讓外人看見了,隻怕要驚出一身冷汗。 周小萌回頭隻見周衍照與蔣慶誠都笑得歡暢,心中恨意勃發,可是表麵上不動聲色,甚至還主動跟蔣 澤打了個招呼:“是你啊,又見麵了。”
  蔣慶誠一臉的詫異:“怎麽,你們倆見過?”
  “他搭公交車沒有零錢,我借給他兩塊。”
  蔣澤一唱一和,笑得格外燦爛似的:“是啊,周小姐真是個好人,還說不用還給她錢了。”
  “噝,你什麽時候搭過公交車?”
  “坐公交車這麽有情趣的事情,像你是不會懂的啦!”蔣澤說:“周小姐不也坐公交車?這才是懂得 生活情趣的人。”
  蔣慶誠顯然非常寵這個堂弟,被他頂撞也不以為忤,反倒笑咪咪的:“你們年輕人的情趣,我們當 然不懂。”
  這時候酒店的老板恰好進包廂來跟兩位大哥打招呼,於是話就岔開去了。今晚蔣慶誠帶了老婆和 最小的一個女兒來,小女孩特別喜歡周小萌,雖然是初次見麵,但是一點也不怕生,一直纏著周小萌 說話,問東問西,周小萌將她敷衍的極好,隻是跟蔣慶誠的老婆沒什麽話說,因為他老婆是客家人, 周小萌不懂客家話,蔣太太又不會說普通話,兩個人自然無從聊起,不過看周小萌這麽耐心的哄小女 孩兒,蔣太太就對蔣慶誠說了幾句話,蔣慶誠哈哈大笑,對周衍照說:“我太太誇你妹妹呢,說這年頭 對小孩子這麽耐心的年輕女人可不多。還說你妹妹這麽賢惠,不知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她。”
  話說的這麽直白了,周小萌就羞紅滿麵的低下頭去,裝成一隻鵪鶉的模樣,而蔣澤笑咪咪的看著 她,好像什麽都沒聽懂似的。開始上菜之後,蔣家小妹就一直吵吵要挨著大姐姐坐,蔣慶誠就糾正說 :“不是大姐姐,是阿姨。”
  “不是阿姨,是大姐姐!”蔣家小妹漲紅著臉:“阿姨不好,我隻要大姐姐!”
  蔣太太嗬斥了兩句,小女孩兒突然“哇”一聲哭起來,說:“阿姨都是壞人,我不要阿姨!阿姨生了 小弟弟,會把爸爸搶走的!”
  “沒規矩!”蔣慶誠突然變了臉色,罵了一句之後就是一通客家話,說得極快,周小萌壓根聽不懂 ,就看見蔣太太漲紅著臉伸手打了小女孩兩下,小女孩越發嚎啕大哭,縱然周小萌連聲勸解,也越哭 越厲害。蔣太太沒辦法,抱起孩子去洗手間,一路嘴裏還在不停嘀咕,也不知道是說什麽。蔣慶誠皺 著眉對周衍照說:“見笑了,老婆孩子都不懂事,真是沒辦法。”
  周衍照一手擱在椅背上,另一隻手擱在桌上,玩弄著一個筷架,閑閑的說:“蔣哥,不是我說你, 男人三妻四妾,總不是什麽好事。家務先亂起來,怎麽在外頭做事。”
  蔣慶誠隻是哈哈一笑,然後親自替周衍照斟了一杯酒,說:“你哪裏曉得我的苦處,我這老婆是在 鄉下的時候娶的,老話說,糟糠之妻,我也不想對不起她,可是你也看到了,這樣子的太太,怎麽帶 出來應酬生意,若她有周小姐的一半漂亮能幹,我早就乖乖在家裏做老婆奴了。”
  “我妹妹被我寵壞了,”周衍照微笑:“別看她在外人麵前一幅文靜小姐的模樣,其實脾氣可大了, 連我的話都不聽,我隻怕她嫁不出去。哪怕嫁出去了,她那脾氣,也夠人受的。”
  “怎麽會呢?”
  兩個人說來說去都是些虛應故事的話,蔣太太帶著孩子回來了,他們兩個人還沒有說完。周小萌 拿著隻小湯勺,慢慢舀著那湯喝,正在心裏冷笑的時候,突然聽到蔣澤問:“你的電話沒事吧?我真怕 我把你的耳機線扯斷了。”
  周小萌心中著惱,卻含羞帶怯的說:“沒事。”
  周衍照終於看了她一眼,她卻索性放下湯勺,問蔣澤:“剛剛聽見蔣大哥說,你新訂了一部跑車, 是銀藍色的,國內都沒有這一款……”
  “是啊,才從香港運過來,要不請周小姐替我試試車。”
  “好啊,我還沒有開過跑車。”
  他們兩個人一搭上話,蔣慶誠就格外高興,拉著周衍照說話。這一晚上是蔣家請客,熱熱鬧鬧賓 主盡歡,最後蔣家人在酒店門口送周衍照和周小萌上車,蔣澤還搶上一步,親自替周小萌拉開車門, 說:“還不知道周小姐的電話是多少,回頭我要請周小姐替我試車的呀。”
  周小萌就把電話告訴了他,然後又道謝。周衍照上車之後,車子緩緩啟動,周小萌從後視鏡裏看 見蔣家人還站在那裏目送,唇邊不禁浮起一縷笑意。周衍照見她笑得甚是歡暢,於是冷笑道:“怎麽? 這麽快就把蕭老師忘了?”
  “哥哥帶我來應酬蔣家的人,我怎麽敢不替哥哥辦好差事。”周小萌淡淡地笑著:“反正我喜歡誰, 忘了誰,哥哥也不會放在心上。”
  周衍照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回到家裏孫淩希已經睡了,他回房間抽了幾支煙,洗完澡出來,突 然聽見隔壁周小萌的房間裏,發出陣陣奇怪的嗡鳴聲,他微一凝神,聽出來這似乎是電鑽的聲音,他 於是推開門走到走廊裏,越發聽得清楚了,正是電鑽的聲音。周小萌的房門沒鎖,他一扭就打開了, 她正坐在床上拿一支小電鑽鑽什麽東西,聽見他進來,連頭也沒抬。
  周衍照認出她手裏的東西,正是一雙木鞋,他萬萬沒想到這樣東西竟然會在她手裏,下意識幾步 走過去,劈手奪下一看,木鞋早就被電鑽鑽得千瘡百孔,橫一道豎一道,已經不大能看出鞋子的模樣 了,至於鞋底的字,早就被鑽磨得一點也看不出來了。床上散落一床的木屑,還有幾點木屑濺在她的 頭發上,好似春天絨絨的輕絮一般,周小萌一臉坦然的看著他,仿佛就等著他發脾氣。
  周衍照卻最後什麽也沒說,就把那雙鞋從窗子裏扔出去了,砸在樹枝上“啪”得一響,然後又是沉 悶的一聲,是落在了地上。
  他轉身回主臥睡覺去了,周小萌還拿著電鑽坐在床上,仿佛出神的樣子,又好像什麽也沒有想。 他睡得警醒,半夜突然醒來,推開窗子一看,底下院子裏有細微的光柱,漸漸移過來,於是纖細的人 影被庭院燈照亮,果然是周小萌拿著手電筒,在院子裏找那雙木鞋。她穿著睡衣睡褲,素色底子上是 一團團的花,在路燈絨絨的光線裏,她整個人都像是一朵蒲公英,仿佛隻要夜風稍大,就會將她吹散 似的。
  她的頭發被風吹亂了,但她弓著身子,執意的拿手電一點點掃過花叢,大約是實在找不到了,最 後她蹲下去,一動不動的蹲在那裏,很久很久也不起身,周衍照幾乎覺得她是不是睡著了,就像一隻 小鴨子蹲在那裏,把頭藏在翅膀底下。過了好久,她才挪了一下,他探出身去輕輕拔開樹枝往下看, 才發現原來她在打電話。
  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聲音並不大,可是斷斷續續都能聽見,她大約是打給蕭思致,帶著一 縷哭音似的,就像是哀求:“你帶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這裏了……我實在太難受了……”
  前半句話她其實也對他說過,“你帶我走吧。”多麽動聽的五個字,包含著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愛慕 ,願意和他遠走天涯。從此一生一世,朝夕相伴。
  他慢慢的將窗子一寸一寸的拉回來,關上,將所有的溫軟夜風和她細碎的聲音都重新隔絕。當年 她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真的拋下一切帶她走了,可是他們到底沒有走掉。
  那時候真是天真啊,以為隻要橫下心來,就能去往新的世界,擁有自己想擁有的一切。
  他躺在床上,耳畔似乎還回響著她的聲音,輕輕的一遍遍的說:“哥哥,你帶我走吧。”
  那時候為了她這一句話,他就離開了家,走後不到24小時,周彬禮就受到重創,他趕回來的時候 ,周彬禮已經奄奄一息,命懸一線。
  他想起葉思容,那個女人的聲音有種奇特的透徹,她的目光也是,她說:“小萌是永遠不會原諒你 的,如果讓她在你和我之間選擇一個,她一定會選我,因為我是她母親。”
  當時他是怎麽答的呢?他記得自己曾經冷笑:“是麽?要是讓我在我爸和她中間選一個,我也會選 我爸的。”
  葉思容鎮定的就像麵對的並不是黑洞洞的槍口,而是一朵鮮花一樣,她最後隻說了四個字:“你會 後悔。”
  她的目光中充滿了一種奇特的東西,過了很久之後,周衍照才明白那種奇特的東西原來是憐憫, 這個女人養育他多年,他不得不承認,其實葉思容比周彬禮更了解他。
  其實他並沒有後悔,隻是每時每刻,都會覺得痛苦,就像是蝕骨的毒,每一秒鍾,都讓人痛。

  第三十四章
  孫淩希出事的時候,周小萌正和蕭思致在一起。蕭思致剛剛從緬甸回來,周衍照交待他的事,他 辦得很順當,因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隻是交割的時候,對方對突然換了個新人來很謹慎,核對身份 時多耽擱了一些時間。然後蕭思致又不能搭飛機,從雲南邊境一路坐長途大巴回來,風塵撲撲。周衍 照對他倒是很客氣,在公司辦公室裏見他,道了辛苦,親自抽了份子錢給他,說:“小萌有話跟你說, 你中午跟她吃飯吧。”
  蕭思致覺得有些意外,不明白為什麽周衍照這麽說,等見了周小萌才知道,周小萌說:“哥哥帶我 去相親,對方是蔣慶誠的堂弟。”
  蕭思致略略一驚,問:“他打算跟蔣慶誠聯手?”
  “不知道。”周小萌說:“也許他隻是覺得,我還有點用處,不如拿來當枚棋子。”
  蕭思致覺得一別幾日,她格外憔悴似的,還以為是相親給她的壓力,於是安慰她:“沒有關係,你 大學都還沒有畢業,你哥哥再急,也總不能在這時候把你嫁出去。”
  周小萌卻是笑容淺淺,神情有一絲恍惚似的,過了片刻才說:“他這個人,還真說不定。”
  “那我們下一步怎麽辦?你哥哥的意思是讓我跟你分手嗎?”蕭思致擔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是不是 看出什麽破綻?”
  “應該沒有。”周小萌簡短的說:“他隻是覺得沒必要瞞著你,我們兩個人,對他來說,都是無足輕 重。他可能希望你別搗亂。”
  就在這時候,蕭思致突然接到小光的電話,劈麵就問:“在哪?”
  “在吃飯。”蕭思致覺得小光的語氣大不同往常,於是立刻問:“光哥,出什麽事了?”
  “二小姐跟你在一起?”
  “是的,她在這裏。”
  “馬上帶她回家。”
  蕭思致很機敏,立刻就知道是真的出事了,馬上對周小萌說:“走吧,我們先回家。”
  司機原本在樓下等,他們上車就走,回家周家之後才知道,原來今天孫淩希去醫院做第一次產檢 ,周衍照本來陪著她,但臨時接了個電話去處理一件要緊事,於是就先走了,留下司機和保鏢陪著孫 淩希。到公司之後周衍照接到孫淩希的一個電話,但沒說話就掛斷了,周衍照立刻打給司機,司機的 手機已經關機。一個小時後頭破血流的保鏢被人發現倒在出城的高速公路收費站之外,不醒人事。而 司機連車帶人,包括車上的孫淩希,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南閱是千萬人口的城市,在偌大的城中藏起一輛車或者一個人,實在是太容易了。隻是誰敢在太 歲頭上動土?周衍照並沒有回周家,他留在公司辦公室裏,家裏的氣氛無端端也顯得緊張起來,周小 萌聽說孫淩希失蹤,隻是怔了一怔,蕭思致卻覺得,山雨欲來風滿樓。
  一連三天,整個南閱市表麵上卻是出奇的平靜,連公交車上的小偷小摸都少了許多。周衍照的人 幾乎沒將整個南閱市給翻過來,一聲不吭將半座城都搜了個遍,連一些特殊的關係都動用了,查看醫 院之外的交通監控紀錄。道上的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就像是預知未來的暴風驟雨,小魚小蝦們都潛 入自己的洞穴,不再出來惹事生非。
  第四天的時候孫淩希的屍體在郊區一個水渠裏浮起,刑警大隊的隊長親自出的現場,去刑警大隊 的停屍房認人的時候,周衍照冷靜的幾乎像是去赴一場飯局,他看了一眼就說:“是她。”孫家父母早 就已經哭脫了力,被親友們叫了急救車送進醫院,刑警大隊的隊長送周衍照出來,他是知道周衍照的 脾氣,於是皺著眉頭對他說:“老十,你可別亂來。”
  周衍照冷笑:“一屍兩命,你還勸我不要亂來?方隊長,要是你女朋友出了這檔子事,你會不會亂 來?”
  孫淩希到底是被誰害了,一時間滿城風雨,各種傳聞都有,周小萌因為家裏出了這種事,也請了 好幾天的事假沒去學校,蕭思致受了派遣,負責處理孫淩希的後事,從周家到醫院兩頭跑。隻是周衍 照大約是傷心的狠了,竟然像換了個人似的,回家就倒頭睡覺,白天在辦公室裏就跟小光一起關著門 說事,小光則進進出出忙得很,隻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第五天的晚上周小萌才見著周衍照,他半夜大約是餓了,下樓去地下室拿酒,卻沒想到周小萌坐 在地下室的桌子旁,倒是醒了一瓶好年份的紅酒擱在那裏。
  周衍照這幾天瘦得人都走了形,睡衣穿在他身上,都寬大了幾分似的,他並沒有瞥周小萌一眼, 徑直拿起桌上的醒酒器,給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像喝水似的就喝完了。再倒第二杯的時候,周 小萌冷冷的問:“哥哥做了什麽虧心事,也怕半夜睡不著麽?”
  周衍照二話沒說,*桌子上的醒酒器就朝周小萌砸去,周小萌早就知道他會發作,身子一閃就避過 去了,玻璃的醒酒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紅酒四濺潑灑在米白色的地磚上,倒像是血跡般觸目驚心 。周衍照已經撲過去,擰住她的胳膊,將她狠狠按倒在桌子上,咬牙切齒的說:“我做了什麽虧心事? 你怎麽不說你做了什麽虧心事?”
  周小萌雖然背部被撞得巨痛,卻是笑靨如花,她呼吸間仿佛有紅酒的醇*氣,她仰起臉來,就在周 衍照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又香又軟,她的聲音亦是:“哥哥都已經布置好了,我怎麽能不推 哥哥一把呢?”
  周衍照冷笑:“我布置好什麽?”
  “孫淩希這麽香的餌,不是哥哥用來釣魚的麽?這麽好的借口,要滅了蔣家,正是時候。”周小萌 聲音裏透著說不出的愉悅,趁著周衍照手勁稍鬆,她將自己的雙手抽出來,然後伸手摟住周衍照的脖 子,仿佛嬌嗔:“我就知道哥哥討厭姓蔣的,我也討厭,現在我終於不用嫁給姓蔣的啦!”
  周衍照“哼”了一聲,將她推開,自己走到紅酒架子前去,重新選了一瓶酒,然後抽出來用開瓶器 打開。周小萌瞥了他一眼,說:“連醒酒器都摔了,還喝什麽酒?”
  周衍照沒有理她,自顧自給自己斟上一杯酒,周小萌卻好像菟絲花似的纏上來,軟語嬌聲的問:“ 你到底會不會把我嫁給別人?”
  “你不是要嫁給蕭思致嗎?”周衍照仍舊沒什麽表情,“女孩子老不嫁人,總不像話。”
  周小萌從後麵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輕聲的說:“我誰也不嫁,你要是讓我嫁給別人, 我就一刀把你殺了。”
  周衍照終於笑了一聲:“那你殺殺看。”
  周小萌慢慢地放開手,卻淒然的笑了笑,側著臉看著周衍照,說:“欺負我打不贏你麽?還是欺負 我心裏總是喜歡你的?”
  周衍照沒再說什麽,隻是又喝了一杯酒,周小萌問:“你這個人啊,就是這麽鐵石心腸,孫姐姐那 麽喜歡你,你也下得去手。我這麽喜歡你,你還想著要把我嫁給別人。”
  周衍照倒了一杯酒,推給她,說:“別在這裏胡說八道了,喝了上樓去睡覺!”
  周小萌端起那杯酒,隻是呷了一口,就皺著眉,仿佛喝藥似的喝下去,將杯子放下,長歎了一聲 :“我是真的做了虧心事睡不著了,哥哥陪我睡吧。”
  周衍照未置可否,周小萌已經湊過來吻他,她的吻帶著紅酒的醇香,非常的動人,周衍照不知不 覺就摟住了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正是意亂情迷的時候,突然聽見周小萌問:“哥哥,你別再拿旁的 女人來氣我,好不好?”
  他仿佛被一桶涼水從頭澆下,頓時*無全,他推開了周小萌,拿起酒杯,晃著杯中的酒,說:“我 沒拿孫淩希來氣你,你也別想多了。咱們倆的事,早就過去了。你還是正經找個喜歡的人嫁了,你嫁 的人,將來也可以當我的幫手,公司的事多,多一個自己人,總是好的。”
  周小萌仍舊笑著,隻是眼中的落寞卻是再也掩不住:“你都把我害成這樣了,你以為我還能喜歡別 人麽?”
  “蕭老師不是挺好的嗎?你不也挺喜歡他的。”
  周小萌咬住嘴唇,過了幾秒才放開,牙齒早就咬出一個淺淺的白印,她說:“是啊,我挺喜歡蕭老 師的,因為他轉身的時候,最像你。”
  周衍照絲毫沒有為之所動,他說:“蕭思致悟性是差了點,好在也不是呆子,我帶他一陣子,想必 他也能學會做生意。到時候你們自立門戶,過日子總不成問題。”
  “哥哥就這麽想把我掃地出門嗎?”周小萌的語氣不由變得尖利:“好啊,我一畢業就嫁給蕭思致, 保證不再在家裏礙哥哥的眼!”
  周衍照卻像是早就下了什麽決心似的,不論她如何冷嘲熱諷,並不為之所動,反倒拿了那半瓶酒 和一隻杯子,說:“我上去睡了,你也少喝點。”
  周小萌氣得抄起一隻杯子就朝他扔過去,他身手好,自然是砸不到的,但杯子落地的聲音還是令 她覺得心如刀絞,她賭氣似的也拿了一瓶酒上樓去,進了房間之後卻沒有開酒,反倒從窗子裏爬出去 ,一直順著樹幹走到主臥的那邊,敲著窗戶玻璃。
  周衍照拉起窗簾一角看了她一眼,並沒有開窗,周小萌恨得拿酒瓶砸在窗戶上,“嘩啦”一聲玻璃 碎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動靜大,後花園裏養的狗吠起來,還有保安室裏出來了人,朝這邊走過來。
  周衍照沒有辦法,隻好打開窗子,將她拖進來。這時候值班的保安已經走到了樹底下,仰頭隻看 見周衍照站在窗口,樹下閃閃爍爍,有什麽東西映著庭院燈的光,仿佛是碎玻璃,於是問:“十哥,怎 麽了?”
  “玻璃打碎了。”周衍照說:“沒事,我一時失手,你回去吧。”

  第三十五章
  等人走了之後,周衍照才回過頭來看周小萌,她被他扯進窗子的時候太狼狽,膝蓋上被碎玻璃劃 了一道,滲出血來,她隨手扯了床單一角按著,可是血流如注,看著很可怕似的。周衍照皺了皺眉頭 ,去浴室拿了條毛巾扔給她,自己轉身出門去,過了會兒重新回來,手裏拿的正是止血藥和紗布。
  他處理傷口十分熟練,周小萌看他蹲在那裏替自己包紮傷口,於是輕聲問:“哥哥,你後悔嗎?”
  “有什麽可後悔的?”周衍照一會兒功夫就把傷口包紮好了,扔下周小萌,走到窗戶邊去,把幾片 明晃晃的玻璃碎片拔下來,那些玻璃反射著日光燈,映在他臉上一閃,仿佛利刃的寒光。
  “有時候你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孫淩希想幹什麽,你大約早就心裏有數,所以才會將計就計。 不過這個時候動手,哥哥就不怕蔣家反咬一口麽?”
  周衍照把碎玻璃片扔進洗手間裏,走出來之後才冷冷的反問:“我在外頭的事,幾時輪到你來過問 。”
  周小萌歎了聲氣,說:“你不讓我問,到底是害我呢,還是為了我好。”
  周衍照不作聲,將一樣東西扔在床上,冷笑問:“這是你裝在孫淩希房裏的?”
  周小萌拿起來一看,果然是那個竊聽器,不由“噗”得一笑,說:“哥哥果然早就知道了,可惜了了 ,我也沒聽到什麽。”
  “以後別再幹這種事了。”周衍照語氣仍舊冷淡:“孫淩希很精明,如果當時被她發現了,你打算怎 麽解釋?”
  “這有什麽好解釋的,當然是哥哥替我背黑禍了。萬一被她發現,自然就是你放的竊聽器。”周小 萌心情漸好似的,縮在床角像貓兒一樣伸了個懶腰,端詳了一下自己包著紗布的膝蓋,說:“哥哥你都 沒替我打個蝴蝶結!”
  周小萌第一次幫周衍照包紮傷口,還是在餅市街的時候,那時候他胳膊上不知道被周彬禮拿什麽 抽破了皮,周衍照打架如同家常便飯,壓根沒把那點小傷當回事,天氣又熱,幾天下來傷口就紅腫化 膿了,周小萌看見隻覺得觸目驚心,於是一定要小光找了紗布和消炎藥,替周衍照包紮起來,她那時 候哪懂得什麽包紮,就是先按上消炎藥粉,然後拿紗布胡亂纏幾圈,最後還係了個蝴蝶結。周衍照沒 說什麽,她自己倒覺得老大不好意思,訕訕地說:“蝴蝶結好看……”難得那時候周衍照一心哄著她高興 ,竟然附和:“蝴蝶結是挺好看的!以後我就係蝴蝶結。”
  當時隻引得她大發嬌嗔:“哥哥你還想打架?!”
  那時候他怎麽哄自己的呢,她都已經忘了,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卻遙遠的一如前世了。她一想起 來,就覺得有幾分恍惚似的,所以臉上露出一種悵然若失的表情。
  周衍照卻沒搭她的話岔,隻是問她:“你怎麽知道孫淩希有問題?”
  周小萌偏偏淘氣:“不告訴你!”
  周衍照下了什麽決心似的,終於說:“下個星期你跟蕭思致去泰國,去向四麵佛還願。他走了一趟 緬甸,還挺可靠的,人也還機靈。”
  周小萌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淡了,最後才說:“四麵佛那麽靈,還願一定要自己去。哥哥許的願,哥 哥自己去還。”
  周衍照難得語氣溫柔,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說:“聽話!”
  周小萌一偏頭就讓過去了,沒有讓他溫熱的掌心觸到自己的發頂,她語氣尖刻:“要還願你自己去 ,我哪裏也不去!”
  周衍照慢條斯理點了一支煙,說:“孫淩希這枚棋子埋得這麽深,姓蔣的一定是處心積慮已久,可 惜他算來算去,沒算到專案組這時候還沒走,他不敢輕舉妄動,你放心,他不會拿我怎麽樣。”
  “那我為什麽要去泰國!”周小萌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呆在南閱。”
  周衍照終於抬頭瞧了她一眼,說:“那好吧。”
  周小萌知道最近不比尋常,但也沒有想到事情急轉直下,第二天蕭思致到周家來,給她帶來一個 重磅消息:蔣慶誠的二奶連同孩子一起,被連車帶人沉在南閱江裏。撈起來的時候自然是不行了,現 場的情形人人看了都覺得殘忍,才一個多月大的嬰兒,是活活被嗆死的。一時間蔣慶誠跟瘋了一樣, 立刻揚言要跟周衍照拚命。現在外麵的情形一觸即發,就像是導火索已經快要燒到了火藥庫,人人自 危。
  周小萌臉色刹那間就變了,說:“哥哥不會做這樣的事。”
  蕭思致短暫的沉默了一下,說:“這種時候,不是他做的,所有人也會認為是他做的。”
  在家裏說話不便,周小萌也沒有詢問更多。等蕭思致一走,她就打電話給小光:“哥哥呢?”
  小光永遠是那種不冷不熱的腔調:“十哥在忙。”
  “那他今天晚上回家嗎?”
  “十哥沒有說。”
  周小萌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可是每一句話到了嘴邊也隻是咽下。她在電話那端沉默了良久,最後 還是小光懂得她的心思,說:“你放心。”
  隻是三個字,周小萌卻懂得他承諾的分量,她說:“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明白。”小光很快的掛斷了電話,周小萌抬眼看向窗外,最近兩天周家加強了保安,連唯一的 監控器死角,也新添了一架監探探頭,正對著她的窗子。現在誰也不能爬樹了,隻怕有隻蒼蠅飛過, 都會被拍下來。
  周小萌卻沒想到這時候蔣澤會打電話給她,語氣還挺輕鬆似的:“小萌,是我,蔣澤。”
  周小萌十分謹慎,問:“蔣二哥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就看看你還好不好。”
  “我挺好的,謝謝蔣二哥。”
  “能不能不這麽虛偽啊!一口一個二哥的,你哥都快跟我哥你死我活了,怎麽樣,你想不想把這事 給抹過去?”
  “人命關天,不是隨隨便便一句抹過去,就抹得過去的吧?而且我哥哥的事,我從來不管,蔣二哥 ,沒事的話,我就先掛了,我還有論文沒寫……”
  “別裝了,周小萌,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哥哥那個人太多疑了,我的電話他現在都不接了, 你跟他說,十五的債了了,可是初一還欠著呢,叫他別忘記了!”
  周小萌怔了一下,蔣澤已經把電話掛了。她心中疑惑,隻好又打給小光,將蔣澤打電話給她的事 源源本本講了一遍,沒想到小光大為緊張,立刻說:“你呆在家裏哪也不要去,我馬上回來。”
  小光趕回來之後也沒對周小萌說什麽,隻是交給她一隻黑色的袋子,說:“二小姐拿著防身吧。”
  周小萌全身發冷,她並沒有打開袋子,而是追問:“哥哥怎麽樣?”
  “十哥現在挺安全。”小光頓了一下,說:“二小姐別再接蔣澤的電話了。”
  “蔣澤怎麽了?”
  小光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了:“原本十哥跟蔣澤說好了,等孫淩希出門的時候,就給個機會讓 孫淩希去見蔣慶誠,順便引蛇出洞,看看他們到底還能玩出什麽花樣。可是沒想到孫淩希死了。十哥 原先以為是蔣慶誠發現什麽破綻才殺孫淩希滅口,今天才知道是蔣澤幹的。這個人,心狠手辣,連二 嫂跟侄子都能活活淹死,蔣慶誠現在估計自身難保了,蔣家遲早要落在蔣澤手上,以後的事就更難說 了。”
  周小萌便覺得如同晴天霹靂,一個接一個似的,就響在自己頭頂上,她追問:“蔣澤的話是什麽意 思?什麽初一,什麽十五?”
  “原先十哥答應過他,如果把蔣慶誠給拉下馬,就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從此絕不踩過界到城西,還 介紹緬甸的老板給他認識,將手頭的貨源都轉給他。沒想到蔣澤誌向大得很,壓根想的就不是把蔣慶 誠從坐館的位置上推下來,而是斬草除根,自己話事。十哥當初答應他的事,其實都辦到了,就隻有 一樣,沒答應他。可沒想到蔣澤追著不肯放。”
  周小萌問:“什麽?”
  小光又猶豫了一下,才說:“蔣澤說,十哥的話他是肯信的,但他出的力多,十哥總得表示點誠意 ,要十哥把你嫁給他。十哥沒答應,說他們蔣家是親兄弟還翻臉呢,做了姻親也是靠不住的,況且這 個妹妹也不是周家親生的,沒意思。當時蔣澤就隻笑了笑,沒想到今天又提起這話頭來。我覺得,他 並不是真要提親……”
  還有半句話就不必說了,周小萌低著頭,抓著那個黑色袋子,小光說:“十哥懊悔的不得了,說孫 淩希肯定不是蔣慶誠的人,八成是蔣澤的人,不該帶她回家裏來,一定是她看出什麽來,最後還告訴 了蔣澤。蔣澤殺了她,一是為了滅口,二是為了給十哥下戰貼……他能殺孫淩希,就能動你……”
  周小萌低頭想了片刻,卻抬起頭來,緩緩的笑了笑,說:“你跟哥哥說,放心吧,我又不是孫淩希 ,蔣澤想把我怎麽樣,沒那麽容易。哥哥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反正我不會在他前頭先死。”
  小光不動聲色,就像沒聽見她這麽古怪的話一般。他隻是把袋子拿過去,將袋子裏的東西都倒出 來,然後一一交待周小萌如何用法,又告訴她,周家什麽地方還藏著武器,緊要的時候可以拿出來救 急。這些事,周小萌從前是並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倒也覺得沒什麽意外。周衍照是個謹慎的人, 大浪襲來,他一定會事先收了帆,然後駕船朝著浪尖衝去。
  她不會將自己置於險境,因為她不會連累他。

  第三十六章
  周衍照仍舊很晚才回到家中,上了二樓之後走廊裏靜悄悄的,周小萌的房門已經關上了,他經過 的時候也沒多看一眼,隻以為她睡了。沒想到推開主臥的門,卻發現床上有人。周小萌合衣睡在他床 上,連被子都沒有蓋,身上的衣服早就睡得皺巴巴。他的床大,她卻睡得蜷縮起來,像個孩子似的, 隻占了小小的一點地方。
  周衍照本來彎腰想要將她拍醒,但是一俯身看她長長的睫毛安靜的覆在眼上,雙頰微紅,倒像是 做了什麽美夢一般,又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次他回來的晚了,仍舊從樹上偷偷爬進窗子,她不知 為什麽伏在桌子上睡著了,手裏還握著筆,麵前攤開著英語課本,上麵劃滿了紅的綠的道道。她就像 一隻小鳥,就那樣將頭枕在翅膀上睡著了。他不知道愣在那裏多久,最後才輕輕的將筆從她手裏抽出 來,然後將她抱到床上去,給她搭上被子。
  那時候她臉頰就像是蘋果一樣,帶著粉脆粉脆的光澤,仿佛有清香,讓人幾乎不忍碰觸。
  他無聲的將手指縮回去,轉身走到貴妃榻上坐下來,點燃一支煙。
  或許是打火機的聲音驚動了她,也或許是煙草的氣味,沒過多久周小萌就醒了,翻了個身,有點 發怔的看著他。
  沒有開燈,黑暗中他也看得清她的樣子,像是小孩子睡迷了,又像是剛醒過來有幾分恍惚似的。 他把煙掐熄了,說:“誰讓你進我房裏來的?”
  周小萌沒有說話,她抱膝坐在床角,仍舊歪著頭看著他。周衍照隨手撚亮了身邊的落地燈,聲音 裏還透著幾分刻薄:“別裝啞巴了,出去!”
  周小萌仍舊沒有說話,落地燈的光線似水,融融的映在人身上,那光微帶黃暈,一圈圈更似泛起 漣漪,她像是被燈光刺痛了眼睛似的,慢慢將頭轉過去,拉起被子,重新縮進去睡了。周衍照不耐煩 ,幾步走過來掀起被子,想把她揪起來,周小萌卻很聽話,乖乖攀著他的胳膊,隻是不撒手。周衍照 沒辦法,跟她拉扯了兩下,不耐煩了,隻好任由她解著自己的扣子。
  她的吻又輕又暖,觸在他的唇上就像雪花一般,一觸即融,周衍照抱緊了她,就像是想要狠狠把 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裏去一樣,有好幾次他都焦慮的想,為什麽天還不亮,可是又盼著,天要是永遠不 亮就好了。
  周小萌累了,到了天亮的時候,連翻身都不曾,仍舊保持著入睡前的姿勢一動未動。周衍照想去 洗手間,可是她像一隻考拉緊緊摟著桉樹一樣,緊緊的摟著他的胳膊,整個臉就埋在他的懷裏,他試 了幾次都沒辦法分開她的手,最後一次大約是使力稍大,她在睡意深沉中反倒掙了一掙,將他的胳膊 抱得更緊了。
  周衍照偏過頭吻了吻她的耳朵,大約是癢,她往裏縮了一下,他說:“我去洗手間。”
  她含混的拒絕:“不行。”
  “洗手間。”
  “不行。”這一次更含糊了,但是抱著他的手卻收得更緊了。
  周衍照沒辦法,隻好將她抱起來,像是晃著洋娃娃似的晃了一下:“那陪我去洗手間?”
  周小萌終於翻了個身,從他胳膊裏重新滾落到了床上,將背影留給他,放他去洗手間了。他去完 洗手間回來,突然發現床上沒人了,心下一驚,轉過身來,卻看到周小萌已經起床了,穿著他的襯衣 站在窗前,微微眯著眼睛,看著東方的薄薄微曦。
  周衍照看她站在陽光裏,秋日的朝陽將襯衣照得半透明,她倒像披著一件羽衣一般,襯著那幾乎 要破窗而入的綠意,仿佛花間的精靈,隨時可以振動透明的翅膀,飛上枝頭去。
  過了兩秒鍾,他才說:“別站在窗戶前頭。”
  周小萌沒有動,說:“附近沒有合適的狙擊點,爸爸當年選這個地方買房子,是有道理的。”
  他拉上窗簾,說:“穿成這樣,也不怕被人看到。”
  周小萌“咭”的一笑,像一隻快活的小鳥,立刻就拍拍翅膀飛起來,撲到他背上去,去勢太快,差 點衝得他站不穩。她借著這一躍之勢摟住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背上,喃喃的說:“不要趕我走。”
  “我跟老大說好了,他會叫老五去機場接你,你住十天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就回來。”
  “要走我們一起走。”
  “聽話。”
  “你為什麽總想趕我走呢?”
  “等過陣子你再回來。”他說:“等過陣子就好了。”
  “你沒有信用了。”周小萌的聲調還很輕鬆,可是遮掩不住語氣裏的蒼涼之意:“上次你叫我等,可 是你再也沒回去。”
  周衍照短暫的沉默了片刻,說:“可是後來咱們倆還是在一塊兒的。”
  “後來不算。”周小萌說:“這兩年,都不算。”她停了一停,說:“你放心,萬一我真落到別人手裏 ,絕不會讓你為難。”
  周衍照沒有答話,他拿衣服洗澡去了。周小萌回到床上去等他,左等他不回來,右等他不回來, 後來就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很沉,周衍照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她睡到中午才醒,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夢,猛 然出了一身冷汗,坐起來才知道原來不是睡在自己床上。周衍照的房間十分安靜,靜得聽得見床頭櫃 上手表走動的聲音。
  他沒戴表就走了,周小萌記得這塊手表他每天都要戴的,雖然男人講究什麽場合穿什麽衣服配什 麽表,但周衍照不怎麽習慣那一套,所以每天手腕上都是這塊手表。
  周小萌拿起那塊手表搖了一搖,聽它走得“喳喳”響,於是隨手套到自己手腕上,那塊手表表帶太 長,她雖然扣住了,但仍舊很容易從手腕上滑落。回到自己房裏梳洗過後,就去儲藏室找了工具,重 新將皮帶打孔,折騰了半天打了好幾個孔,最後表帶可以重新再繞過一圈,這樣子雖然難看一些,但 總算長短合適了。
  她弄好了手表之後,看到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全部都是蔣澤。
  周小萌沒有理睬,但過了片刻,手機嘀的一響,是有短信,仍舊是蔣澤,卻隻有三個字“接電話” ,幹脆簡單,好似一個現成的陰謀。
  旋即電話響起來,一閃一閃的名字,正是蔣澤。周小萌考慮了兩秒鍾,還是接了。一聽電話通了 ,蔣澤的笑聲就傳過來:“二小姐,我還以為你跟令兄一樣,把我的電話拉入黑名單了。”
  “蔣先生有話請直說。”
  “好,我曉得二小姐是個幹脆人,我現在在醫院裏,你要不要過來?”
  周小萌明知道答案,卻不得不問:“什麽醫院?”
  “你說呢?令堂大人的氣色不錯,哎,周小萌,你哥哥對你媽不錯的呀,每個月這麽高的醫療費, 竟然從來沒有拖欠過。”
  周小萌冷笑:“跟他有什麽關係?那是我自己掙的錢。”
  “嘖嘖,周小姐,咱們也別兜圈子了,你哥哥欺人太甚,我也隻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你到底是來, 還是不來?”
  周小萌把電話掛斷了,她雖然氣急,可是頭腦還是十分清醒。先是檢查武器,然後換了身衣服, 特意拿了一個厚實的購物袋,把東西都裝進去,然後換鞋出門。剛剛走到院子裏,沒想到小光就站在 院子裏,周小萌沒提防,被他正看個正著,他問:“二小姐往哪兒去?”
  “我去看媽媽。”
  小光不動聲色,說:“這兩天風聲不好,不要出門,過兩天再去吧。”
  “我不放心。”
  “那我陪你去。”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小光說:“把你包給我。”
  周小萌不動,小光伸手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可是他站的地方已經完全擋住她的去路,她沒有辦 法,隻好賭氣似的,將包往他手上一扔。
  小光沒有打開購物袋,隻是在手裏惦了惦,說:“二小姐還是乖乖呆在家裏,別給十哥找麻煩了。 ”
  周小萌語氣譏誚:“是啊我不給他找麻煩,我媽媽要是死掉,正好讓他順心如意。”
  小光絲毫不為之所動,反倒往後退了一步,說:“二小姐回屋子裏去吧。”
  周小萌知道動手硬闖是不成的,隻好回到屋子裏。她上樓關好門,打了一個電話給蔣澤,問:“你 想要什麽?”
  蔣澤輕輕的笑起來,笑聲愉悅:“你是個聰明人,為什麽總是裝傻呢?”
  “說重點。”
  “我要是讓你一槍打死他,你幹不幹呢?”
  周小萌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沒等我動手,他就會先一槍打死我了,你想別的辦法吧。”
  “你們兄妹倆,感情挺不錯的。他都把你害成這樣了,你還不舍得動他啊?”
  “蔣先生,你要是說廢話,那就不必再談了。”
  “周小萌,你去對你哥哥說,你願意息事寧人,嫁給我。咱們兩家的事就算了了,現在鬧成這樣, 誰都收不了場,誰臉上也都不好看。”
  “我哥哥不會答應的。”
  “依我看,要是你本人願意,你哥哥八成也不會攔著你。”
  “我本人也不願意。”周小萌冷冷的說:“你連你親哥哥都往心口捅刀子,嫁你這樣的人,比嫁個畜 生都不如。”
  蔣澤倒是一點也不惱:“小姑娘罵起人來,就不可愛了。”
  “我不可愛的地方多著呢,所以你也別惦記我了。”
  “哎,讓我不惦記你,好像有點難度,誰讓你那麽招人喜歡呢?你說你媽媽這樣子,我要是把她的 氧氣關掉,她是不是馬上就斷氣了?中國的醫學是怎麽認定臨床死亡的?腦死?心髒停跳?”
  “你到底要什麽?”
  “咱們還是見個麵吧。你哥哥那麽無趣的人,藏著你這麽有趣的一個妹妹,真是暴殮天物了。”
  “我出不來。”
  “我相信你有辦法出來,你這麽有本事的人,一定能想出辦法。”蔣澤又在輕輕的笑:“我給你四個 小時,四個小時後,咱們在山頂的涼亭見。”

  第三十七章
  周小萌掛斷電話之後隻猶豫了幾秒鍾,就走到主臥去。周衍照的房間是挺大的套間,裏麵還有盥 洗室。她打開浴櫃,一眼就看到裏麵放著的剃須刀,周衍照從來不用電動剃須刀,所以浴櫃裏還放著 大半包新拆封的刀片。她拿著剃須刀,早晨的時候他大約剛剛用過,冰涼的金屬刀架上,仿佛還有屬 於他的氣息,特殊的,親密的,隻屬於他的。她沒有用新刀片,直接將剃須刀上的那枚刀片取下來。 她右手拈著刀片,於是伸出左手,看了看自己手腕,薄薄的皮膚底下淺藍色的靜脈,刀片微涼,十分 鋒利,切開皮肉的時候幾乎沒有覺得痛。她將那沾著鮮血的刀片放回剃須刀內,然後放回原來的地方 。
  她離開主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這條走廊她走過無數遍,小時候隻要聽到媽媽的聲音,她會搖搖 擺擺從自己的房裏溜出來,悄悄的打開主臥的門。那時候周彬禮總是會一把抱起她,叫她“小公主”, 那時候媽媽真年輕啊,溫柔的注視著自己,仿佛自己是這世上唯一的重要。
  她沒能順利走回自己房間,就暈倒在走廊上。
  她失去意識的時間並不久,甚至隻覺得有幾分鍾,等她清醒的時候,整個人都在一種難受的晃動 中,她視線模糊,隻看到小光的臉,他的臉色是蒼白的,幾乎沒有血色,她在眩暈中被他重新放下來 ,她才漸漸的明白,剛才他是抱著她在跑,現在她躺在車子的後座。
  他將她放好之後正打算鬆手,突然聽她喃喃叫了聲:“小光……”他以為她是要說話,於是俯身湊到 她的耳邊,她的聲息似乎更微弱了,又叫了一聲:“小光……”她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 在漸漸失去,他於是湊得更近些,周小萌突然雙手一揚,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拿著極細的一根鋼線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已經在小光頸中一繞,鋼線深深的嵌入皮肉,瞬間就沁出血珠,小光幾乎沒 有掙紮,他隻是睜大眼睛看著她,她說:“對不起!”一腳踹中,小光倒下去,她用盡力氣才爬起來, 將小光扶到一旁。不遠處的保鏢已經發現不對,紛紛朝著這個方向奔過來。她啟動車子,徑直朝門外 衝去。
  手腕上的血還在滴滴嗒嗒,大約是小光替她粗略的包紮過,紗布纏的很緊,但是血浸透了紗布, 沿著手腕往下滴,染得腳下那張車內毯斑斑點點,盡是腥紅的血跡。
  後頭有車子追上來,闖了幾個紅燈之後,車速越來越快,但還是沒能甩掉後邊的人。她盡量集中 精神開車。握著方向盤的手在抖,也許是因為持續失血,她覺得耳畔一直嗡嗡作響,最後才發現不是 錯覺,是手機一直在震動。
  她壓根不看到底是誰打來的電話,將車開到餅市街前的牌坊底下,將車往那裏一扔,緊緊握著手 腕上的傷口,衝進了錯綜複雜的巷子裏。
  小光在餅市街還藏著一部機車,她從騎樓底下找到那部機車,鑰匙就被他放在老閣樓窗台上種著 蔥的那個破花盆底下,一摸就摸到了。她騎機車還是周衍照偷偷教她的,離合器在哪裏,油門在哪裏 ,怎麽踩刹車,當年她也隻是騎了一小圈,就嚇得他不再讓她騎了,說太危險。
  她順利的發動了機車,發動機轟鳴起來,鄰家樓上有人打開窗子,看到是她就叫嚷起來,可是她 已經騎著機車穿過狹窄的小巷走掉了。
  她沒有戴頭盔,風吹得頭發一根根豎起來,抽在臉上又癢又痛。正是市區堵車最厲害的時候,她 騎著車在車流中穿梭。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到了山上,遠遠的看見涼亭裏一個人都沒有,她連扶住機車 的力氣都沒有,最後幾乎是翻滾的跌下去,隻聽見機車轟得一響,倒在一旁。
  她沒有力氣站起來,血把衣襟都打濕了大半,還有一些血點濺在臉上,騎機車的時候速度太快, 被風吹得甩到臉上,溫熱的像一場細雨,她掙紮了一下,終於有人從背後扶了她一把,仿佛是喟歎:“ 怎麽弄成這樣子?”
  她聽出是蔣澤的聲音,不過這時候她也沒力氣殺人了,隻能任憑他半拖半抱,將她扶到一邊坐下 。她想要笑一笑,可是隻是嘴角微動,側臉看著他,問:“我媽呢?”
  “在醫院呢。”蔣澤挺有風度的替她按著手腕上的傷口:“你也去醫院吧,看樣子割得挺深的,失血 過多會死的。”
  “我口渴,有水嗎?”
  蔣澤伸手招了招,有人送過來一瓶水,他擰開蓋子遞給她。她一口氣喝下去大半,直嗆得咳嗽起 來。蔣澤說:“咱們打個賭吧,要是你哥哥一個小時內趕到這兒來,我就娶你。要是他不來,我也娶你 。”
  “他不會來的。”周小萌說:“我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他不會來。我要是乖乖躲在家裏,他就會讓我 太平無事,要是我闖出來,生死就由我自己了。”
  蔣澤十分推心置腹的樣子:“也不見得,你別太悲觀了。依我看,你挺重要的,他說不定馬上就來 了。”
  “有件事情我挺好奇的。”周小萌又喝了一口水,咽下去,像是喝酒一般痛快,她問:“你為什麽就 確定我會來。”
  “挺容易想明白的。”蔣澤說:“你看,你媽睡在醫院裏,你哥每個月付那麽高的醫藥費,就為吊著 她的一口氣,出了這麽大的事,醫院裏卻連一個保鏢都不安排。挺反常吧?他其實是在賭,賭你會不 會為了你媽,離開他。”
  他說的有些繞口,周小萌失血過多,隻覺得頭暈眼花,抱著那瓶水,不停的喝。蔣澤說:“你來了 我就放心了,你看,周衍照輸定了。”
  “他沒有輸。”周小萌笑了笑,“隻要他不來,他就是贏了。”
  蔣澤很沉得住氣,笑著說:“那咱們就等等看吧。”
  太陽終於沒入了地平線,天色一分一分的黑下來,山上風大,吹著樹木呼嘯,好像有誰在哭似的 。周小萌恍惚了一會兒了,趴在冰冷的石椅上,血還在不停的流,她也懶得去管了,她像是睡過去一 會兒,其實是昏厥過去,最後被蔣澤掐著人中掐醒,他皺著眉頭說:“你要死也等到周衍照來了再死。 ”
  “他不會來的。”周小萌整個人都在發抖,也許是因為失血多,也許是因為冷,她昏昏沉沉,隻想 趴在那裏睡過去。
  山下有雪亮的車燈,沿著蜿蜒的山道上來,蔣澤精神一振,說:“你瞧,這不是來了。”他看了看 手表,說:“兩個鍾頭……看來你哥哥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才上山來。”
  車子果然是周衍照的車,遠遠就停下,四周的手電筒照的雪亮,車上除了司機,卻隻有小光。他 高舉著雙手走下車,示意自己並無攜帶武器。蔣澤隱在暗處,自有人喝問:“周衍照呢?”
  “十哥讓我帶句話給二小姐。”小光仍舊是那麽鎮定,他脖子裏縛著白紗布,想必那時候她下手勒 得太狠,到底傷到了皮肉。他就站在那車燈的光暈裏,說:“太太一個鍾頭前病情惡化,醫生搶救無效 ,已經宣布臨床死亡,二小姐節哀。”
  周小萌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聽到這個消息,也隻是身子晃了一晃。蔣澤笑起來:“好!幹得 好!這一招真是漂亮!釜底抽薪,周衍照要不來這一手,還真不配當我的對手。”他轉過臉對周小萌說 :“你聽見啦?你媽死了。”
  周小萌突然就撲上去,她手中的鋼絲線還沒有繞上蔣澤的脖子,就被他一腳踹開,黑暗裏不知道 是誰開了槍,“砰”一聲響,涼亭裏的燈滅掉了。拿著手電的人紛紛驚叫,黑暗中的槍手非常精準,一 槍一個,誰拿著手電就擊中誰,一時間有人扔掉手電筒,有人尖叫,有人鮮血滿身的倒下,不過區區 幾秒鍾,山頂已經陷入一片黑暗。
  蔣澤倒是一直死死扣著周小萌,她手腕上的血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襟,周小萌冷笑:“你埋伏了多少 人?夠不夠我哥哥收拾的?”
  蔣澤沒有說話,槍聲始終沒有再響起來,有人受傷之後不斷的呻吟,他拖著她慢慢向後退,周小 萌的手被那條鋼絲勒傷了,有好幾個手指都不能動,蔣澤用鋼絲纏住她的雙腕,另一隻手就揪著她的 頭發,一言不發。
  周小萌說:“你策劃了這麽久,不至於就這麽點陣仗,就被我哥哥翻盤了吧?”
  蔣澤知道她是在不停的告之對方她和他的方位,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他確實埋伏下了不少人 ,整個山頭幾乎所有有利的據點都被他們占據,但周衍照竟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他心中焦慮 ,葉思容一死,周小萌百無顧慮,這個女人是禍根,但現在情況不明,他隻能拖著她當擋箭牌。
  如果周衍照真的占了上風,開槍之前他總要顧及一下,會不會子彈打在周小萌身上。
  他已經拖著周小萌退到了台階邊,周小萌突然尖叫一聲,用力一腳踹向他麵門。他舉手就是一槍 ,開槍的同時,槍口的火光也暴露了他的位置,槍聲幾乎同時響起,蔣澤連開了好幾槍,周小萌隻覺 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狠狠將她扯開,她一路翻滾的跌下去,就像滾落的石子一般,一直滾到台 階的拐角處才停下來,她手上全是血,她哆嗦著摸索著摟著自己一路滾下去的那個人的臉,是周衍照 ,剛剛他拉她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了,他也許是受傷了,氣息很急促,她叫了一聲“哥哥!”又叫了一 聲“周衍照!”他都沒有應她。
  小光從山頂的石崖上一躍而下,將她推開,有子彈刷刷的擊在他們身旁的石頭上,飛濺起來的石 屑砸在她的臉上,非常痛,她也並不覺得。槍聲時斷時續,遠處終於響起警笛聲。看得見藍白相間的 警燈,一路呼嘯著從山腰駛上來。
  “走!”小光的聲音清楚而低沉:“帶她走!”
  有人將她拖起來,她拚死不放手,因為是握著周衍照的手指,可是拉她的那個人力氣很大,硬將 她手指掰開了。她嗚咽的哭起來:“哥哥!”
  有人捂住她的嘴,子彈還在黑暗中呼嘯著飛來,她幾乎是拚盡了全力想要掙紮,朝著有周衍照氣 息的地方,那人捂得很緊,她用盡了全力也掙不開,最後窒息似的昏厥過去。

  第三十八章
  周小萌醒來的時候,似乎天已經亮了,身邊有人走動,她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首先看到的是 吊在斜上方微微晃動的血漿袋,然後是天花板上圓圓的吸頂燈,燈亮著,光線柔和,看不出是白天還 是晚上。她有些吃力的想要抬起左手,但是被人按住了。
  是周衍照,他的聲音有些暗啞,說:“別動。”
  他的手微涼,握著她的指尖,讓她有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過了好幾秒鍾,才像小孩子似的“哇” 一聲哭起來。
  周衍照皺著眉:“哭什麽?”湊近了看她,仿佛在端詳她的眼淚是不是真的。
  她抽抽嗒嗒的,將臉埋在他的肩頭,抽泣著說:“他們……掰我的手……”
  “掰疼了?”周衍照將她的左手拿起來看了看,然後又換了右手,上麵還紮著輸血的針頭,被綁得 牢牢的。
  “不是。”周小萌的孩子氣發作,將自己的手奪回來。周衍照卻說:“下次別幹這種蠢事了,血流得 跟死人一樣。”
  周小萌沒有作聲,她有些直愣愣的盯著周衍照,包紮的特別嚴實,所以他也穿不了衣服,隻是披 著一件外套,露出肩下一點紗布,她問:“你傷到哪兒了?”
  “沒事,子彈擦破皮。”
  “我媽媽呢?”
  周衍照沒回答,周小萌又問了一遍,一直站在遠處的小光才走過來,說:“二小姐,太太走了……沒 什麽痛苦,也是好事。”
  周小萌怔了幾秒鍾,仿佛在猜度這個消息的真假,周衍照的唇邊慢慢綻起一個冷笑:“是啊,是我 讓人把*氧氣拔掉。”
  周小萌開始發抖:“你明明可以……”
  小光在旁邊解釋:“實在是分不開那麽多人手,所有人幾乎都被安排上山,餘下的人去醫院,你媽 媽不能移動,不能離開監護病房……蔣澤的人就在病房裏頭,我們要是把人弄出來,動靜會太大……”
  “所以你們就殺了她。”周小萌嘴角有一抹冷凝的微笑:“哥哥,你等這個機會很久了吧?明正言順 可以殺掉她?”
  “是啊,我等這機會很久了。”
  周小萌尖叫的撲上去,掐住周衍照的脖子,他卻一動也沒有動,最後是小光看不過去,將周小萌 硬是拖開:“二小姐!二小姐!醫生說她永遠也不會醒了,十哥也是沒辦法!”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周小萌的手似乎是痙攣,揪著自己的衣襟,又像是透不過來氣,隻是爆 發一陣劇烈的咳嗽。
  “小光你出去。”周衍照站得很遠,隻是冷冷的看著她。
  小光轉身走出去了,周衍照說:“周小萌,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媽媽為什麽要殺我爸?今天你問 ,我就告訴你。”
  “我不想聽。”
  周衍照將她的臉扳回來,一字一頓的說:“你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她喃喃的叫了聲“哥哥”。周衍照的聲音很輕,卻特別的清楚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我不想聽……”周小萌聲音尖銳,她捂住耳朵:“我不想聽!”
  周衍照伸手將她摟進懷裏,她狠狠咬在他肩膀上,咬得牙齒穿透皮肉,血腥滲入齒間,仿佛唯有 此可以發泄心中的恨意和恐懼。他將她抱得很緊,像安撫嬰兒一般,輕輕拍著她的背心,在她耳邊低 語:“別怕,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知道了。”
  “你不能因為這個……殺掉媽媽……”
  他親吻著她的耳廓,說:“不會再有人知道。”
  周小萌哭了片刻,最後被他摟在懷裏睡著了。
  她隻睡了短短一小會兒,就馬上被驚醒:“哥哥!”
  周衍照應承著她,他溫暖的掌心摩挲著她的臉,讓她漸漸的恢複鎮定。她怔怔的看了他片刻,問 :“是真的嗎?”
  “DNA報告在蔣慶誠手裏,所以我要拿回來。蔣澤不知道這件事,我答應蔣慶誠殺掉蔣澤,他答應 將報告還給我。現在已經沒什麽問題了,我故意放走了蔣澤,他知道了山上的事是蔣慶誠和我聯手, 自然會回去解決蔣慶誠。”
  “蔣慶誠不會告訴蔣澤嗎?”
  “蔣澤不會再相信他,他也不會再相信蔣澤。”周衍照說:“你放心,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盯著蔣 慶誠,哪怕蔣澤殺不了他,殺手也會趁機動手的。”
  周小萌摟緊了他的脖子,說:“我們一起走吧,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永遠不回來了。”
  “好,去泰國。”周衍照撫摸著她的頭發:“我已經讓人安排船了,等這兩天風頭過去,我們就走。 ”
  周小萌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會兒。似乎聽到是小光進來,對周衍照說:“蕭思致回來了,警察這時候 把進城出城的路都堵了,搜查的很厲害。”
  周衍照神色很放鬆,說:“那讓他進來,看看小萌。”
  蕭思致的神情卻有幾分緊張,一進來就跟周衍照打招呼:“十哥!新聞都開始播了,說山頂發生槍 戰,警察開始大麵積搜山了。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用,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周衍照說:“你別害怕,警察上山也查不到什麽,滿地彈 殼,全是從東南亞走私進來的軍火,他們找不到什麽線索。”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周小萌不想和蕭思致說話,所以一直閉著眼睛一動未動。等蕭思致走後, 她才翻了個身。
  周衍照坐在離病床不遠的沙發裏抽煙,屋裏窗簾拉得嚴實,他一個人坐著的時候,總顯得十分孤 寂,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她鼻尖發酸,又叫了聲“哥哥。”
  這次周衍照沒有應她,他大約是想到什麽,正在兀自出神。過了片刻才抬頭,慢慢看了她一眼。 周小萌說:“我們現在就走吧。”
  “別傻了,現在滿城都是警察。”周衍照安慰她:“等兩天也是一樣的。”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別擔 心蕭思致,到時候我把他支開就行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她問:“那爸爸呢?”
  “小光會照顧他。”周衍照的神色陰鬱,他說:“要是過幾年外頭環境好,把他接走也行。”
  “其實我想不明白。”周小萌低著頭,聲音又漸漸變得迷茫:“爸爸為什麽要那樣對媽媽……為什麽他 要殺掉我爸爸……”
  “也沒什麽想不明白的。”周衍照又點燃一支煙:“他那麽喜歡你媽,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的男人, 能忍三年,真是奇跡。換作是我,沒準婚禮前就動手了。蕭思致運氣好,前陣子要是他再過份一點點 ,沒準我也讓人捅他十幾刀,或者把他裝麻袋裏,係上塊預製板扔進南閱江。”
  周小萌沉默了良久,才說:“討厭!”
  周衍照戳了一記她的臉:“以後我讓你討厭的日子還多著呢!”
  周小萌笑了笑,她笑的時候十分恍惚,周衍照也看出來了。可是他能做的,隻是用力抱緊她,將 她抱得更緊些,說:“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我想去看媽媽……”
  “現在還不行,等警察走了,我陪你去。”
  “她沒過過什麽順心日子,一直在受苦……小時候我不明白,等長大了,我也沒辦法照顧她……”
  “每個人都是自己選的,當初她如果選了別的路,也許就不會這樣。”
  “如果她選了別的路,也許這世上就不會有我了。”
  “所以,”周衍照的吻輕輕的落在她的發梢:“這輩子遇上最重要。其它的人和事,都下地獄去好了 。”
  “媽媽為什麽會嫁給爸爸。”
  “那得問她自己才知道。”周衍照知道她情緒不穩定,所以輕言細語:“我們不說她了,你想吃什麽 嗎?我讓人去買。”
  “我想吃麵條。”周小萌喃喃的說:“哥哥你煮麵條。”
  “好,我去煮麵條。”
  他們是在一家私人診所裏,開診所的醫生是老熟人,十來年的交情,把診所後頭自己的一幢小樓 讓給他們住。一樓就有廚房,周衍照打開冰箱看看,沒有麵條,倒是櫥櫃裏放著幾包方便麵。周衍照 打開煤氣灶,找了個鍋坐上,開始燒水,這時候小光進來了,給他幫忙。
  “外頭情形怎麽樣?”
  “滿城的條子,據說專案組又抽調了人手來,部督大案,限時偵破。”
  “影響太惡劣了。”
  “是啊。”小光沒什麽表情:“市區槍戰,好在不是在鬧市區,但是也夠他們忙一陣子的了。”
  “姓蔣的怎麽樣?”周衍照接過小光拆開的方便麵,將麵餅扔進水裏,調料什麽的卻沒用,隨手洗 了一把蔥,擱在砧板上切得七零八落的,長長短短。
  “沒動靜。蔣慶誠是驚弓之鳥,現在連別墅都不住了,住在市中心的老房子裏。”
  “粥鋪上的那一家?”
  “對。”
  “挺念舊的。”
  “十哥你也挺念舊的。”
  周衍照扔掉煙頭,終於看了小光一眼,說:“有話就直說。”
  “你就不能利索一點告訴她,其實咱們到醫院的時候一片混亂,不知道是誰拔掉氧氣管。”
  周衍照笑起來,他笑得挺開心似的,露出最裏麵尖尖的虎牙,說:“不懂了吧,她要是聽見這麽含 混的說法,心裏不知道又要拐多少念頭多少彎。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我不殺誰,誰因我而死?反正是 我的債,我認了得了。”
  “你就不怕她真恨你?”
  “她都恨我這兩年了,還能怎麽樣?”周衍照重新點上一支煙:“再說了,當年是我給媽一槍,無論 如何,這賬我賴不過去。”

  第三十九章
  麵條煮好了,周衍照端上去的時候,周小萌卻睡著了。她失血過多,更兼這天擔驚受怕,所以總 是容易昏睡。周衍照將麵碗放在一旁,自己在沙發裏坐下來,本來想抽一支煙,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 ,隻是看著周小萌。已經輸了兩袋血,她的臉仍舊沒有多少血色,透著蠟黃。
  周小萌隻睡了短短片刻就驚醒了,醒的時候還在哭,周衍照將她摟進懷裏,哄了一會兒了,她漸 漸的鎮定下來,抓著他的衣襟,仍舊覺得心酸。
  周衍照知道她是做了噩夢,因為聽到她在夢裏哭喊,聲音很小,掙紮的卻很用力。也許是夢到可 怕的事情,他卻不忍心問。
  周小萌的睫毛還是濕的,因為哭過。她的臉幾乎又小了一圈,下巴擱在他胸口,幾乎都覺得硌人 了。她小聲問:“我們什麽時候走?”
  “還有三五天。”周衍照說:“得等這陣子風聲過去,現在警察盯得太牢了。沒辦法出城。”
  “以後永遠也不回來了。”
  “好。”
  周小萌聽到他的承諾,大約是放心了,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周衍照低頭看的時候,她已經又睡 著了。她睡著之後還皺著眉,眉尖顰起,細嫩的肌膚就像綢緞被揉過,有了褶皺。她的呼吸很輕,有 他熟悉的香味,像是米花糖,微帶甜潤的氣息。
  周衍照抱著她不敢移動,怕她又醒過來。時間仿佛停滯,又仿佛過得飛快,到最後他也睡著了。
  早晨是小光進來叫醒他的,窄窄的病床上,合衣睡了一夜,他連胳膊都是酸的,好在臂彎裏的周 小萌仍舊沉沉睡著,半夜輸完血漿,又睡了一晚,她的臉色好了許多。
  他活動發麻的手臂,悄悄的走到屋子外麵,隨手帶上門。
  小光說:“蕭思致來了,在樓下。”
  “走吧。”
  蕭思致打包了不少早餐來,有河粉有粥還有蝦餃,幾個人沉默的吃著。周衍照沒多少胃口,吃了 幾勺粥就放下了。蕭思致問:“小萌還好麽?”
  “還沒醒。”周衍照說:“要不你上去看看。”
  “好。”蕭思致說:“給她買了腸粉,她最喜歡吃這個。”
  那一份腸粉是單獨打包的,蕭思致拎上去了。周衍照點燃一支煙,小光看了他一眼,問:“真不動 他?”
  “都要走了,還動他幹什麽?”
  蕭思致上樓之後,才發現周小萌已經醒了。她沒有穿鞋,赤腳坐在窗台上,身上的衣服還有斑斑 的血跡,手腕雖然縫合過了,便被紗布纏了很多圈,更顯得觸目驚心。蕭思致昨天見到她的時候,她 躺在病床上,他隻倉促的看了幾眼,今天見到她坐在晨曦裏,沐浴著秋日的朝陽,更顯得憔悴。
  聽到腳步聲,她一動也沒有動,將頭靠在玻璃上,仿佛在出神。
  “餓了沒?”蕭思致打開餐盒:“腸粉。”
  周小萌仍舊沒有動彈,對他說:“外邊有一隻麻雀。”
  蕭思致走到窗邊,正看到那隻灰蒙蒙的小鳥拍拍翅膀飛走。他低聲說:“老板問,你需要什麽嗎? ”
  周小萌終於轉過臉來,目光落在他臉上,笑容淺淺:“不需要。”
  “以後別再做這樣冒險的事了。”蕭思致看著她手腕上的紗布:“有事可以找我,多一個人出主意總 是好的。”
  周小萌散漫的應了一聲,從窗台上跳下來,扶起筷子吃腸粉,吃了兩口就說:“你下去吧,不然我 哥哥該生疑了。”
  蕭思致笑著說:“你受了這麽重的傷,我這個男朋友多呆一會兒,他才不會生疑吧?”
  周小萌於是沒有再說話,隻是也沒什麽食欲似的,拿那筷子戳著腸粉。屋子裏靜得很,蕭思致看 她眼圈發青,顯然是沒有睡好,而且形容憔悴。怎麽也想不到昨天她有那樣絕決的勇氣和狠勁。他不 動聲色的打量著,這時候小光卻上來了,問:“二小姐還要不要吃點別的?”
  “我嗓子發幹,有粥麽?”
  “有的,我拿上來。”
  “不用了,我下去吃。”
  一連三四天,幾個人都足不出戶。周衍照雖然蟄伏,卻對外界的動靜一清二楚,隻是他從來不當 著周小萌的麵說什麽,周小萌也什麽都不問。
  這幾天來,她總覺得時光格外漫長,又格外短暫。有時候坐在院子裏,看著天上雲彩慢慢的飄過 去,仿佛就可以永遠坐在那裏,一直到地老天荒。有時候又覺得隻是一瞬間,剛剛吃過早飯不久,就 又要吃晚飯了,一天就那樣過去了。
  她隻是養傷,所以沒什麽事情做,這樣過了兩天,突然起興要下廚。說:“你們還沒吃過我煮的菜 吧,今天午飯我來試試。”
  周衍照倒罷了,小光跟幾個保鏢都麵麵相覷。末了還是順著二小姐的心意,買了一些菜回來,洗 的洗摘的摘,魚肉之類都是菜市裏打理好的,周小萌獨自在廚房裏鼓搗了一中午。小光一直擔心她會 不會失手把廚房燒掉,誰知最後竟然也做出來五六道菜,還有一道湯。
  味道自然是差強人意,不過所有人都給麵子吃完了,隻有周衍照嚐了兩口就擱了筷子,皺著眉頭 說:“這也太難吃了。”
  周小萌難得沒有回嘴,反倒笑咪咪的看著他。
  等周小萌收拾碗筷去廚房,小光進去給她幫忙,說:“其實也不錯,就是有兩個菜醬油擱多了一點 。”
  “我媽媽說,女孩子不會煮飯,多少有點遺憾,因為為了喜歡的人洗手做羹湯,是容易卻也是最難 獲得的幸福。”周小萌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真可惜,她會燒一手好菜,我卻一點兒也沒學會。”
  小光低頭刷著碗,卻說:“其實太太的事,真不能怪十哥。要怪,就怪周先生當年,是做得過份了 一點……”
  “他是我爸爸。”周小萌的聲音裏透著涼意:“一個人總沒有辦法,選擇父母。”
  “可是一個人總可以選自己的路怎麽樣走。”小光抬起眼睛來看她:“這麽多年,你還沒有看明白嗎 ?”
  周小萌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終於低下頭:“我會怕……你總覺得我對哥哥不好,你總怕我欺負他, 你為什麽不覺得我會怕。我什麽都沒有,就隻有他。他對我好,我也隻有他,他對我不好,我也隻有 他。爸爸那樣喜歡媽媽,最後還不是往她牛奶裏頭擱藥,他那樣是對她好嗎?媽媽最後都快瘋了,她 什麽都不說,可是我知道,她快瘋了。爸爸的愛太霸道了,媽媽最後差一點都快被他逼死了。我一直 在想,我會不會落到媽媽那個地步,哥哥會不會每天也派人盯著我,監聽我的電話,往我的飲食裏頭 下藥,讓我永遠也不能離開他,一步也離不開他。”
  小光說:“十哥跟周先生是兩樣的人,他不會。”
  周小萌笑了笑,轉頭去看窗外悠遠的樹影,她說:“現在不會,將來也很難說。他也許會把我嫁給 別人,可是最後他又忍不住會殺掉那個人,因為他嫉妒。爸爸當年,不就是這麽幹的嗎?”
  小光十分認真的說:“你可以嫁給我,他要殺掉我的話,顧慮會比較多。”
  周小萌愣了一下,過了片刻,淺笑才漸漸爬上她的嘴角,她笑著說:“是啊,哥哥打不過你。”
  “也不見得。”小光的表情仍舊認真:“我們總有好幾年沒有切磋過了。早幾年他確實不是我的對手 ,現在真不知道了。”
  “不如下午比試一場看看?”
  門口的人終於出聲,手裏還端著一杯茶,仿佛隻是偶爾路過。
  小光打量了一下周衍照,說:“好啊!”
  “我做評委。”周小萌笑得陽光燦爛:“誰輸了誰晚上煮飯。”
  周衍照問:“那要是平手呢?”
  小光說:“那就評委煮飯。”
  周衍照皺著眉頭:“評委煮飯太難吃了,要是平手的話,就評委請客,我們叫外賣。”
  周小萌賭氣似的說:“我沒錢。”
  周衍照走進廚房,隨手將茶杯擱在桌子上,彎腰打開壁櫥,將最底下三個抽屜都抽出來,三個抽 屜裏全部是碼的整整齊齊的粉紅色鈔票,滿滿當當,總有好幾百萬的樣子。周小萌沒想到這麽多現金 就這樣放在廚房抽屜裏,一時語塞,過了片刻才說:“這又不是我的錢。”
  “現在是你的了。”周衍照淡淡的說:“樓上還有幾箱現金,你愛拿多少拿多少。”
  周小萌說:“我不要你的錢。”
  “這些錢本來就是你的。”周衍照說:“公司每年的分紅,本來有你一份,一直沒有給你,這次出了 事,我就全提出來了。”
  “反正我不要。”周小萌擱下洗到一半的碗,轉身就走了。
  小光繼續低著頭洗碗,周衍照點上一支煙,問:“你真想娶我妹妹?”
  小光沒說話。
  周衍照說:“你說她有什麽好?除了長得好看點之外,一點女孩子的溫柔勁都沒有。脾氣又大,性 子又古怪,一句話不對,她就蹬鼻子上臉,成天給你氣受。”
  小光將刷碗的刷子一扔,冷著臉說:“你真想比劃是嗎?咱們到院子裏去。”
  “好啊!”周衍照扔掉煙頭:“我知道你憋著一口氣呢!”
  小光“哼”了一聲,重新撿起刷子,說:“我才不跟一個肩胛骨都被打穿了的人動手,傳出去我嫌丟 臉!”

  第四十章
  周小萌晚上睡得早,半夜突然醒過來,才發現周衍照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了,正坐在角落的沙發 裏抽煙。看她醒來翻身,他才把煙給擰了,周小萌很大方將床讓給他一半。床窄,他又重,躺上來的 時候整張床似乎都微微往下一沉。他伸出一隻胳膊摟著她,另一隻手一直沒動,大約是肩膀上有傷, 於是她主動伸出手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脖子上,頸間脈搏跳動的聲音幾乎清晰可聞,讓她覺得安心 。她問:“怎麽又抽煙。”
  “明天晚上咱們就走了。”周衍照像在講一件尋常事。周小萌突然打了個寒噤似的,喃喃的問:“以 後都不回來了?”
  “三五年內,還是別回來。”
  “怎麽突然這麽急?”
  “船都安排好了,明天是個機會,據說明天警察都有事要忙,趁這個機會走掉。”
  周小萌沒有說話,隻是抬起頭來尋找他的嘴唇,周衍照雖然被她吻著,卻有點心不在焉似的。周 小萌停下來,問:“怎麽了?”
  “你媽媽還在殯儀館,你要不要去看看?”
  在黑暗裏,周小萌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不過黑暗可以隱藏很多東西,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喃喃的 問:“會不會很危險?”
  “要看怎麽安排……警察也不見得成天盯在殯儀館裏。”周衍照下了什麽決心似的,說:“明天我陪你 去吧。”
  “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姓蔣的那邊還沒死心,還是我陪你去吧。”周衍照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沒事,別怕。”
  周小萌將他抱得很緊,他都覺得有點難受了,於是吻著她的額頭,又說了一遍:“沒事,別怕。”
  在黑暗裏,周小萌的眼睛也是亮的,像是有淚光似的,她的聲音很輕:“哥哥……”
  “嗯?”
  “我喜歡你。”周小萌的聲音就在他的胸前,暖暖的,帶著呼吸的香:“我一直就喜歡你。其實我也 鬧不明白,為什麽你做了這麽多混蛋事,我還是喜歡你。”
  周衍照無聲的微笑,他什麽都沒有說。
  周小萌說:“蔣慶誠手裏的東西,要是拿不回來,就毀掉吧。我不在乎,我現在都有點後悔了,應 該讓別人都知道,你不是爸爸的兒子,我才是爸爸的女兒。”
  “瞎說。”周衍照安撫似的,箍緊了她:“我是爸爸的兒子,你不是他女兒,所有債是我的,人情是 我欠的,有仇的,有怨的,都該衝我來。”
  周小萌再沒有說什麽,隻是用嘴唇封住他的嘴。她吻得十分纏綿,周衍照都覺得她幾乎從來沒有 這般溫柔過,就像是水一樣,要將人溺斃其中。
  夜風這樣溫柔,秋月的淡淡光暈隔著窗子映進來,周小萌將頭擱在周衍照的胸口,他已經睡著了 ,一隻手還握著她的手,將她大半個人環抱在懷中。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兩個人決心逃走的前夜。 他半夜翻窗到她的屋子裏來,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坐在黑暗裏看著她發呆。
  “你怎麽不睡啊!”周小萌嬌嗔:“明天早上的飛機,你不是說要比我更早溜出門,好去機場等我嗎 ?”
  “我睡不著。”他笑起來,牙齒在淡淡的月色裏一閃,說:“一想到要跟你過一輩子,我就睡不著。 ”
  “你不睡我可睡了。”周小萌臉紅了,掀起被子蒙住頭。其實她也沒睡著,他翻窗進來的時候,她 心跳得都快從嘴裏蹦出來了。
  那時候在想什麽呢?他會不會俯身吻一吻自己?又甜蜜又盼望又覺得羞愧……一輩子啊,明天就在 一起了,一輩子。那麽他吻一吻自己,也是不要緊的吧?可是最後周衍照還是老老實實,坐在沙發裏 ,竟然就那樣坐了一夜。
  那一夜的心情她或許永遠也不會忘記,既盼著天亮,可是又盼著天永遠不要亮,那是他們破天荒 地獨處一夜,兩個人的眼睛裏都是血絲,可是黎明來的時候,他踏樹而去,最後回首衝她一笑。
  這世上所有人都不會知道,周衍照還有笑得那麽傻,那麽開心的時候,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寶,都 捧到他的麵前,他笑得簡直見牙不見眼,那時候周小萌就想,真可惜啊,沒有把他的這個笑容拍下來 。等到八十歲的時候拿到兒孫看,也會覺得有趣吧。
  不過她想,還好,來日方長。來日方長,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再逗得他那樣開心的笑,願意讓 她拍照。
  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命運會突然迎麵痛擊。那時候他們都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原來並不是來 日方長,而是朝夕妄想。
  第二天他們兩個人出門很小心,小光都沒有跟著,周衍照穿了件衛衣,又是牛仔褲波板鞋,打扮 的跟學生似的。周小萌倒把劉海梳下來了,厚厚的一層遮掉額頭,又化了一臉的大濃妝,周衍照看她 寸許長的假睫毛都覺得好笑,說:“非主流?”
  周小萌有些著惱似的,說:“你才非主流!你們全家非主流!”
  周衍照也不惱,反倒笑了:“我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嗎?”
  外麵的街市就像往常一樣熱鬧,因為要開國際展覽,所以街上的人和車都比平常多。大量警力去 了展覽館附近,地鐵等人流集中的地方,也加強了安保。他們兩個在公交站等車去郊區,這是這個城 市最好的季節。空氣裏有著秋的醇厚與香氣。路旁的水果攤上還在賣涼茶,各種各樣鮮亮的水果擺得 整整齊齊,周小萌買了一杯甘蔗汁,插上兩根吸管,兩個人站在街頭喝完,親親熱熱,真的好似一對 小情侶。周衍照想起少年時放學,總能看到周小萌嘴饞吃零食,後來他總記得給她帶一份腸粉,現在 那家小店,早就已經關張了吧。如果將來有機會,真應該去找一找。
  公交車上人多,周小萌靠窗站著,周衍照就站在她身邊,刹車的時候總會有很多人擠過來,他的 胳膊摟著她的肩,替她將人潮擋住。周小萌的頭發很香,他忍了好久才趁人不注意吻了一吻她的發頂 。大約是癢,她抬頭瞥了他一眼。
  換了三趟公交才到殯儀館附近,商店裏賣花圈與金錠,周小萌掏錢買了一束白菊花,周衍照一直 覺得她會哭,但大約是葉思容臥病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周小萌已經被動的接受了現實,進入殯儀 館之後,她神色肅穆,眼圈發紅,但是一直沒有哭。
  葉思容的遺體在6號廳裏,旁邊的5號廳在開追悼會,有不少人。他們裝作是來吊唁的親友,混在 人堆裏站了一會兒。周衍照仔細的觀察,覺得沒什麽異樣,於是輕輕的拉了拉周小萌的衣角。
  周小萌跟著他進了6號廳,6號是個小廳,裏麵沒有開燈,光線很暗,也隻有一具冷凍棺擱在那裏 ,孤伶伶的。周小萌剛剛把白菊花都放在了5號廳,隻留了一支悄悄帶過來。冷凍棺裏的葉思容就像在 病床上一樣,安靜的,沒有聲息的,隔著玻璃罩,沉睡著。
  周小萌趴在棺蓋上,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從很小的時候她朦朧就知道,爸爸不在了,死了,死了 就是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後來再有周彬禮,雖然待她很好,但心裏總覺得那到底是不一樣的。這世上 離她最近最親密的親人仍舊是媽媽,葉思容出事的時候她嚎啕大哭,到現在周衍照的身上還留著當時 她抓出來的傷痕,她當時就像隻小豹子一樣,撲過去就咬,咬得他拉都拉不開她。隻是幾年過去,傷 疤淡去,痛苦卻絲毫沒有減退。她哭得將額頭抵在棺蓋上,全身都在發抖。
  人在最痛苦的時候,其實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周衍照聽到她手機在震動,可是她伏在棺上,一 動不動,隻是任由眼淚狂奔。
  他彎腰想要安慰她兩句,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太合適。隻是他剛剛一俯身,突然聽到周小萌的聲音 ,幾乎微不可聞,他簡直是從她的唇形裏分辨出她說的是:“快走!”
  他怔了一下,幾乎是電光火石的瞬間,突然明白過來。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走!”
  周小萌很順從的被他拉起來,但是太遲了,他們還沒有衝到門口,5號廳和6號廳之間的牆突然爆 裂,那是專業的工具爆破才會達到的效果,冒著濃煙的催淚彈滾進來,瞬間讓人覺得呼吸困難。周衍 照反應很快,一腳踹開旁邊的窗子,拉著周小萌越窗而出。周小萌被嗆得咳不停,子彈嗖嗖的從身邊 掠過,火力太猛,幾乎織成一張無形的彈網,他們重新被逼回了屋子裏。周小萌被熏得什麽都看不見 ,但聽到周衍照開槍還擊。他身上總是帶著武器,這麽多年來謹小慎微,到底最後派上了用場。周衍 照拉起她的衣領捂住她的嘴鼻,周小萌覺得窒息,可是又沒有辦法,緊接著覺得身上一冷,不知道被 推進什麽裏,氣味很冷很幹,刺眼的濃煙也沒有了,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然被推進了棺材裏,棺材 外四處都是濃煙,什麽都看不到。葉思容就躺在她身邊,冰冷的臉龐熟悉而陌生,周小萌大哭起來, 捶打著棺蓋,可是周衍照不知道在上頭壓了什麽重物,她拚命也推不開。
  手機還在震動,她一邊哭一邊接電話,蕭思致的聲音裏透著焦慮:“為什麽不按計劃先出來?”
  “我要跟哥哥一起!”
  “你……”蕭思致大約覺得匪夷所思,一時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了。
  周小萌把電話掛斷了,手機拚命的震動,槍聲隔著玻璃罩,響得沉悶而悠遠,她用力捶著棺蓋, 一下比一下用力,但那冷凍棺都是有機玻璃,又厚又硬,她捶得手上青了,紫了,流血了,棺蓋還是 紋絲不動。周小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開始叫“哥哥!”後來就叫“周衍照!”一遍遍的叫“周衍照!”
  她從來沒有用力的呼喚過,呼喚著這個名字,可是沒有人應她,槍聲漸漸的稀疏下去,隻有她自 己淒厲的聲音回蕩在棺材裏,她嗓子啞了,再沒有力氣了,隻是雙手在棺蓋上亂抓。棺內的空氣十分 有限,她折騰了這麽久,氧氣漸漸耗盡,她在緩慢的動作中逐漸昏厥,最後的印象是自己仍舊死死摳 著棺蓋,兩隻手上的指甲都摳掉了,指頭上全是血,可是她終於不能動了。

  第四十一章
  也許沒過多久,也許過了很久,她終於醒過來,眩暈裏隻看到刺眼的燈光,周遭的一切都在微微 晃動,氧氣麵罩箍得她臉生疼生疼,旁邊除了醫生護士,還有穿警服的蕭思致,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蕭 思致穿警服,陌生的就像不認識一樣。
  手上已經纏了紗布,好在沒有被手銬拷上,她被送進急診室,急診醫生剪開她的衣服,一邊詢問 一邊清楚而大聲的描述她的傷勢:“麵部擦傷!左手臂有擦傷!四肢沒有骨折!手部有輕微外傷已經處 理……”
  她在經過檢查後被送到觀察室,兩個警察就守在門外,隻有蕭思致進來跟她談話,但無論問什麽 ,她都是沉默,最後才問:“哥哥呢?”
  蕭思致最初的意外已經退去,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有這麽一問,說:“他受了點傷,還在做手術。”
  周小萌盯著他的眼睛,蕭思致說:“我知道你想幫他,那麽就把你知道的一切說出來。最開始也是 你主動要求跟我們合作的,現在主犯已經歸案,其它人也在抓捕中,你好好考慮一下口供。”
  周小萌仍舊抿著嘴,到最後,她才說:“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去問周衍照吧。”
  蕭思致覺得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那種表情說不上來,透著一種冷淡的嘲弄和藐視,就像從前 她的主動合作,到現在都成了一種笑話。蕭思致曾經下過功夫研究犯罪心理學,倒也沒強求。到晚上 的時候蕭思致又來了一趟,對周小萌說:“周衍照的情況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周衍照的病房外頭重重把守,全是持槍荷彈的警察,進去的時候一層層核對身份,連醫護人員都 必須得取下口罩確認。主治醫生在病床前等他們,對他們說:“大致的情況,下午的時候我也向你們專 案組的領導匯報過了。開放性顱腦外傷,子彈穿過顱骨造成硬腦膜破損並傷及腦幹,目前腦幹死亡, 醫學上講,沒有複蘇的希望。當然,目前我國的臨床標準,並不是以腦死亡來判定……”
  周小萌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病床上,周衍照全身插滿管子,頭發也已 經全部剃掉,這樣子她都覺得認不出來了,他從來沒有這樣乖乖的,安靜的躺著。有時候睡覺的時候 ,還非得用胳膊壓著她,半夜她常常被壓醒了,透不過來氣,可是這樣安靜的周衍照,卻是陌生的, 讓她覺得,都不是真的。
  “目前病人沒有自主呼吸,我們主要是想聽一下警方和家屬的意見,現在搶救已經結束,病人這樣 子,是沒有再恢複意識的希望了。如果現在拔掉維生係統,病人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就可以宣布死 亡了……”
  蕭思致到底年輕,雖然是警校畢業的高材生,但也覺得心裏有點異樣,看了一眼周小萌,問:“其 實下午的時候,我們領導就開會商量過了,事情到了這樣,他雖然是嫌犯,但畢竟也是應該尊重家屬 意見的。所以……你要不要……回去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周小萌說:“關掉吧。”
  “什麽?”
  “關掉維生係統吧。”周小萌的語氣非常平靜,平靜的像在說一件小事:“哥哥原來早就跟我說過, 如果有一天,他跟我媽一樣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不知道,也一動不能動,還 不如死呢。他跟我說過,萬一他哪天真落到那種地步,讓我狠狠心,一定要把他的氧氣拔掉,讓他好 好的走,有尊嚴的死。”
  蕭思致有些震動的看著她,她的情緒簡直平靜的毫無波瀾,隻是說:“我隻有一個要求,讓我自己 關掉他的維生係統。”
  蕭思致打電話請示了一下,最後同意了。
  主治醫生將維生係統的開關指給她看,周小萌走過去關掉開關,所有的儀器恢複平靜,病床上周 衍照的胸腔停止了起伏,離得近,周小萌可以看見他的眼睫毛,溫潤的,仿佛還帶著濕意似的,似乎 隨時能夠睜開。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她的嘴唇落在他猶帶溫熱的唇上,她低聲說:“我關掉開關,你放心吧……周 衍照,我最想的一件事……其實是把自己的心裝一個開關,隨時可以打開或關上。這樣,我想愛你的時 候就愛你,不想愛你的時候,就真的不愛了……”
  眼淚落在他臉上,周小萌想起來,很早很早的時候,有人對她說,我死的時候你可不要哭啊,眼 淚落在臉上,下輩子會變胎記,好難看。
  可是這樣子,下輩子她才認得出來是他啊。
  她直起身子來,一邊吸氣一邊咳嗽,最後甚至笑了笑:“蕭警官,謝謝你帶我來看他。”
  蕭思致突然明白過來,猛然撲過來將她壓倒在地上,反扭住她的雙手,可是太遲了,她手腕上那 隻手表的後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彈開,她全身痙攣了一下,整個世界都在漸漸模糊遠去,像是有風, 她斷續聽到主治醫生的驚叫:“氰化物……來不及了……”
  劇毒致死是瞬間發生的事,隻是短短十幾秒鍾,蕭思致和主治醫生都在,甚至都來不及做任何搶 救,主治醫生拿著大量的生理鹽水撲過來,大聲叫護士準備洗胃,但周小萌已經瞳孔放大,停止呼吸 。蕭思致不是沒有見過死亡,可是沒有見過有人這樣微笑著死亡,周小萌最後的笑容溫暖而甜蜜,好 像麵對的並不是死神,而是一個約會。
  蕭思致受了處分,周衍照死後,周小萌已經是重要的證人,但就在周衍照的病房中自殺,專案組 的領導歎息:“小蕭,我知道你也沒料到,但紀律如此。”
  “是我疏忽。”
  領導拍了拍他的肩,說:“去吧,休息一陣子。或者,見心理醫生聊一聊。”
  這是他第一次執行臥底任務,可以說是完敗,但是領導很理解,年輕人初出茅廬,何況各方麵資 料一直強調周家兄妹關係僵持,又是周小萌主動找上來要求跟警方合作,誰也沒想到最後關頭她來這 麽一招。
  蔣慶誠早就暗中自首跟警方合作,蔣澤也被順利收押。由蔣慶誠提供了不少周衍照的證據,可惜 的是收網的時候幾個重要人物或死或逃。一些更確鑿的證據,一些周家公司的內幕和物證,都落了空 。
  蕭思致在休息期間,聽到一些閑言碎語,對周衍照的死因,說什麽的都有。蕭思致什麽也沒有說 ,周衍照是怎麽死的,他最清楚。
  當時突擊隊衝進去的時候,周衍照就坐在棺材上。他手上滴答滴答滴著血,拎著槍,顯然子彈已 經打完了。腿上也淌著血,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傷,整個人就像是從血海裏頭撈出來的,蕭思致是戴著 防毒麵具衝進去的,隔著鏡片看他似乎是嘴角上揚笑了笑,然後就突然舉起槍來,對著自己腦袋扣動 了板機。
  槍“砰”一聲響,當時突擊隊都沒想到他還有子彈,他身子一歪倒下去,沉悶的倒在那具棺材上。 等確認安全之後給他戴上手銬,突擊隊員七手八腳把他挪開,才發現棺材裏不僅有葉思容,還有幾近 窒息的周小萌。
  後來從周衍照身上發現還有滿滿兩袋子彈,有突擊隊員就想不明白:“這還沒有彈盡糧絕呢,他怎 麽就自殺了?按說這種狠角色,不到最後一刻,不以一拚十,怎麽也不會甘心的。”
  等周小萌火化的那天,蕭思致突然就想明白了,當時周衍照如果不自殺,槍戰再持續一會兒,可 能棺材裏的周小萌就得活活悶死了。
  這兩個人的愛,濃密到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插不進來,都不能分開。經曆過許多許多的事,卻仍舊 是深愛。或許有一個瞬間周衍照是希望周小萌好好活下去的,可是周小萌最後還是選了同生共死。
  所以他也明白過來,為什麽周小萌主動要求和警方合作,那時候她就已經打定主意了吧,在很早 很早以前。
  專案組仍舊在工作,周衍照的辦公室被查封,一些重要的人證物證沒有追查到。於小光仍舊下落 不明,有人說他早就已經上船逃到越南去了。專案組的偵破工作緩慢推進,幸好邊緣人物不斷落網, 漸漸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就在這時候,羈押所裏的蔣澤突然自殺,羈押所管理十分嚴格,這樣的人犯 都是單獨關押,24小時監控,可是偏偏他就割脈死在了床上,拿被子蓋著,第二天早上才發現,那時 候屍體都已經僵了。專案組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人人都說是蔣慶誠發話,蔣澤才會死在牢裏。但是蔣 慶誠聽到這件事時,隻說了一句話:“小光回來了。”
  也許於小光壓根就沒有離開過南閱,他是本地人,脈絡深廣,周衍照出事之後,他就像泥牛入海 ,再無蹤影。但是蔣澤的死給專案組帶來新的震動,無論如何,於小光是主犯,一定要逮捕歸案。
  全國的通緝令發下去,全城重新拉網式大搜查,但是於小光就像消失在空氣裏,再也不見蹤影。 蔣慶誠雖然積極自首,獲得減刑,數罪並罰最後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轟轟烈烈的南閱大案終於公 諸在世人麵前,一時間引起非常大的轟動,蔣慶誠是南閱有名的“黑勢力”,在許多刑事案中都有他的 操縱,但警方一直缺乏證據,這次主動投案,並且協助警方一舉打掉另一個黑勢力集團,記者開始長 篇累牘的報道,電視台也專門做了一個專題。
  從宣判的法院出來,記者們意猶未盡,追著拍攝蔣慶誠被押上警車的鏡頭,突然間一聲響,就像 放爆竹一樣,所有人都沒回過神來,隻有經驗最豐富的警察大叫:“趴下!”
  狙擊手隻開了一槍,準確無誤的擊中目標。蔣慶誠倒在血泊裏,現場一片大亂,蕭思致當時剛剛 銷假上班,並沒有去法庭現場,在電視新聞裏看到這一幕時,他的心沉到最底。有好幾個同事看著屏 幕發愣,還有同事大罵:“太囂張了!”
  蕭思致突然抓起車鑰匙出門,同事問:“你去哪兒?”
  “去看一個朋友!”
  黃昏時分他才到了墓園,周家的財產被沒收,周彬禮被送到了養老院,因為沒有家屬,所以周衍 照和周小萌的骨灰,最後是民政部門安放在這裏。
  暮色中的陵園裏,一個人也沒有,隻有一排排青鬆被風吹得搖動,伴隨著整齊的墓碑,天色漸晚 ,有倦鳥歸林,更顯蒼涼冷寂。
  墓地的位置很狹小,周衍照和周小萌的墓穴相鄰,因為挨得近,兩塊碑幾乎快要湊成了一塊。墓 碑前放著一盆蔥,蔥長得很好,葉尖上還有水珠,仿佛剛剛澆過水。旁邊還有兩塊木頭,蕭思致彎腰 將那兩塊木頭拿起來,看了半天才看出來,原來是雙木鞋,做得很精致,不知道為什麽被電鑽鑽得到 處是孔,兩隻鞋底都有字,也快要磨光了,他費了老大的勁,才認出來,原來是“一生相伴”。
  蕭思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看著墓碑上周小萌的照片,明眸皓齒,笑得鮮妍如花。而周衍照 的照片卻略微皺著眉,是他最常見的表情,赫赫有名的南閱“十哥”,不怒自威。
  一生相伴,最後還是做到了。
  天色終於全黑下來,蕭思致借著手機屏幕的一點光,慢慢往山下走,終於可以看到停車場了,朦 朧可以看見自己開來的警車停在那裏,旁邊卻似乎有人影一晃。
  蕭思致什麽都來不及反應,聽到一陣機車的引擎聲,飛快的咆哮遠去,機車的尾燈就像是閃電一 般,稍縱即逝。
  蕭思致衝到警車邊,抓起對講機,呼叫所有的人支援攔截。陵園出去到市區隻有一條公路,但他 知道攔不住的。於小光甚至是故意讓他看到,他開車追上去,一邊追一邊用對講機呼叫,沿途的警察 紛紛出動,天幕低垂,細密的星光撒在天上,蕭思致有兩次甚至已經看到了機車的尾燈,他加大油門 追上去,但是引擎聲若隱若現,最後遠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風從耳畔掠過,沒有戴頭盔所以耳廓都被風刮得隱隱作痛。小光將機車停下來,點燃一支煙。不 遠處的公路上,幾輛警車鳴著警笛疾馳而去。機車的龍頭上本來插著一朵玫瑰花,被風吹得掉了不少 花瓣,小光將花取下來,用手指理了理柔軟的花瓣。這朵花本來他是想放在墓碑前的,最後還是隻放 下了那盆蔥。
  他鄭重的,小心翼翼的,吻了吻那朵半凋的玫瑰,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內心深處,真正渴望做 的那樣。
  (全文完)
  
  後記
  後記:看到這裏所有讀者或許就已經明白,這個文我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大結局,就是周小萌說的 那段話——“我最想的一件事,其實是把自己的心裝一個開關,隨時可以打開或關上。這樣,我想愛你的 時候就愛你,不想愛你的時候,就真的不愛了。”
  周衍照和周小萌的愛,都是病態的,不健康的,所以寫這個文,我一直擔心誤導大家,這對情侶 的情況,是個別的極致,希望生活中大家不要追求這種極致,放愛一條生路,縱然痛苦。
  萬幸的也是,現實生活中,我們遇見這種狗血變態的情況還是極少的,所以在平靜的現實中,寫 這樣激烈的情緒,才是作者的樂趣。
  在文秀網連載的最初,我是打算寫個小短篇逗自己一樂,後來發現篇幅無法容納,於是隻好一章 章填下去,隨寫隨發,沒有任何存稿,正因為如此,也獲得一些意外的樂趣。比如大家精彩的評論, 和每天追文的期待。我是一個有點嘴碎也有點脾氣別扭的作者,有時候會撒嬌,有時候會傲嬌,有時 候甚至會無理取鬧,謝謝大家在這個過程中的容忍。寫作的時候我很快樂,所以難免以自我為中心, 還是那句話,文是為了我自己寫的,但如果這篇擰巴BT的小虐文可以讓大家消磨一點時間,仍舊是我 的榮幸。
  或許會有人說,還有些伏筆你沒有清清楚楚說出來。親!我最喜歡的小說是《紅樓夢》,親,看 文最大的樂趣,是你恰好猜出作者那些隱藏的伏筆。所以我們隻提示不明寫的親!中國畫最講究的是 留白,枝枝葉葉都填滿,那就無趣啦!
  嗯,終於寫完啦,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我們下本小說再見。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