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莫菲勒:重拾倦愛

(2013-08-04 17:30:40) 下一個

  逃避是一種正當防衛的心理,有不敢麵對的事,不敢麵對的人,不想麵對的結果,想躲掉,覺得一切安全了,保護了自己或許還想保護別人,這種想法也許有些混淆視聽,可能事實是隻想保護自己卻切實的傷害了別人。
  我無從考證結果因為最初逃走的時候是抱著要逃徹底的想法,在又重回到故土的時候連當初抱了何種想法似乎都有些記不清了,可是我為什麽又回來了?為了生計?對,這是一個很正規、正常、又正確的理由,就是為了生計為了混口飯吃,所以我又回來了!
  我不過是陪著我的法國老板來出一趟公差,我還會走的,很快就走,我離開這裏太久了,如今在這個城市裏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這裏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變的那麽陌生,我想我已經適應不了這裏的生活和略微汙濁的空氣,還有那來來回回急匆匆行走著的人們,川流不息的車輛。
  我需要一個好的自然環境,我需要健康,我要保證我自己每天一睜眼還能看到早晨初升的太陽,我的媽媽還在法國焦急的等待我快些回去,我們要相依為命我要陪伴她過一段快樂的晚年時光,在和我的法國老板去酒店的路上,我的內心想著這些我一遍一遍的告誡著自己,我想的實在是有些多了!
  碩大的紅木長型談判桌,敲起來是很厚重的實木聲音,精致的黑色純皮座椅讓我坐進去感覺自己也像位商業巨亨,我想這公司的老板也許不是什麽商業巨亨,但是我不得不說他的這個談判會議室裝修的是足夠奢華了,還好不是浮誇,不然我的法國老板會把他的兩個嘴角撇的在後腦勺重疊到一起,然後陰陽怪氣的說:你們中國人很有錢嗎?
  他總是一副陰陽怪氣的嘴臉從我第一次去應聘工作我就見識過了,我走進他的辦公室應聘他的助理,他的眉頭皺的像是一團用過的手紙,嘴撇的像我剛剛提到過的那樣,然後就說了句:“你們中國人不是很有錢嗎?”
  起初我想我並沒有抱有什麽不善良的想法,我把這句話想象成一種讚美:“是有一批先富起來的人。”我覺的我的回答巧妙,不卑不亢的。
  “哦,親愛的,那你一定不在其中,不然你怎麽會穿著上個世紀Dolce& Gabbana設計的亞麻套裝站在我的辦公室裏,我猜想你這是在二手衣店裏買的吧?”
  老玻璃!他說完那句話的時候,這是我內心冒出的第一個名詞形容詞,我很確信我的判斷在他用微翹的蘭花指指了我一下之後,我猜測他是個全方位老受!我沒有任何鄙視他的意思,就像他說我你們中國人不是都很有錢嗎?我們想表達的感情是一樣的,心理也是一樣的。
  我克服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長著花白頭發的法國老GAY對我穿著品味的挑剔指責,而他克服了如今的一部分中國人確實很有錢的事實,我們達成了某種協議,他雇傭了我而我被他雇傭了。
  因為他急需和那一部分先富起來的中國人做生意,把這個在他口頭裏是法國奢侈品二線領頭軍而實際上頂多算是個三線中流砥柱的自創品牌推廣到那個新興的勢頭不可阻擋的消費大國去。
  他需要一個既懂中文又懂法語的人做秘書,而他開的工資我想一時半會也隻有我能接受。我覺的我的條件很好,我在法國尋找工作的時候時常做這樣的自我心理建設,我的法語大部分法國人都能聽的懂,而我的中文隻有一小部分中國人不明白,我有一個奢侈品管理專業的碩士學位,我很自豪,我用了幾乎八年的時間把它讀下來,而大部分的人隻用兩年,畢業的時候我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大力甩著我的方形碩士帽,努力的跳了一尺高喊著我畢業了。我跟我的母親說如果我現在死了,就把這張帶著方形碩士帽的照片當作我的遺像,以向所有來給我鞠躬的人證明我曾是個文化人!
  會議室的門被打開了,在我的老板撅著他塗滿唇蜜的嘴巴用他微翹的蘭花指指著我準備要說:你們中國人到底有沒有時間觀念的時候?它就那麽適時的被打開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當然看著走進來的三個中國男人之後我剛剛鬆掉的這口氣又被提起來。
  “謝影。”三秒鍾的定格時間,其中的兩個男人幾乎異口同聲的喊出了我的名字,其中一個人沒喊隻是微眯了一下他狹長的眼睛。
  “什麽時候回來的?”站在左側帶著黑框眼鏡,麵容白皙的男人洋溢著開心的微笑,我感受到了他略微歡快又激動的心情。
  “昨天下午剛到。”
  “走的時候不說,回來的時候也不說,你丫真夠孫女的!不過感覺你沒怎麽變嗎?就是瘦了好多!”站在右側的男人也有些激動的開口了,我能感受到他掩飾不住的喜悅,是的此時我的內心也很澎湃,我在盡我最大的努力克製自己,比如把我在發抖的手指藏在桌子下麵,讓我抖動的嘴角保持住上揚的微笑。我需要裝的很淡定,我……做到了嗎?
  我一直覺得我的法國老板是個耿直的法國老gay,渾身保持著設計師的藝術氣息,就是在他覺得你做的特別不對的時候,會毫無保留的羞辱你,以體現他是個道德、情操、觀念都淩駕在你之上,他藐視金錢鄙視一切富有銅臭氣味的東西,而他告訴你,他之所以期望自己的公司能有更好的發展,是希望他能把自己高貴的靈魂讓全世界的人民都感受到。
  當然了他所有高貴的靈魂裏不包括美色。是的,這個豪華的談判會議室裏此刻充滿了多種複雜的情緒,比如久別重逢故人相遇,激動歡樂還有欣喜,我假裝淡定的死撐,以及擁有高貴靈魂的我的老板對於對麵坐著的那個平靜到如鏡麵湖水般男人的一見鍾情,我幾乎都能聽見我的老板加速的心跳聲,也許不是他的而是我的。
  “顧明,瘋影回來了,你說句話。”坐在一旁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沉不住氣的推了那個坐在中間的平靜男人。
  “我們是來談生意的,開始吧!”顧明的臉上掛了點微笑,隻是微揚嘴角,這個微笑他送給了我和我的法國老板,我聽見了坐在身旁的老GAY的呼吸聲都加重了。這不怪我的老板,顧明的微笑太過魅惑,配上他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揚的眼尾角,直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如果我根本不認識他我也一定會認為他此刻是在勾搭我,我現在有點同情我的老板了,公司的人說他半年前被男朋友甩了,心情很是沮喪逮誰罵誰,他太久沒男人了,他太需要被男人壓了!
  “你們認識嗎?很熟悉嗎?”我的法國老板很急切,他需要知道我到底跟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並不是太熟悉,很小的時候我們是鄰居住在一個樓裏。”我用我半流利的法語跟老板解釋著,我想我不能跟他說我跟對麵那三個男人很熟,特別是中間那個,以我老板喜怒無常的脾性,他要突然安排我拉皮條,我可幹不了。
  我老板的神情裏有一點點失望,顧明此刻笑容全無,他示意黑框眼鏡男把那份很厚的合同以及代理企劃書遞了過來。上麵寫著明騰磊商貿有限公司,內心一陣酸楚,想著自己如果留在中國這公司的名字上也應該有我的名字吧,腦子裏突然回想起我們倆在傍晚時分走在大學校園的路中間,手拉著手邊走邊晃動著,勾畫著未來一起創業的美好藍圖,比如他會跟我說將來有錢了,我把學校後麵那條街上你喜歡吃的小吃攤都買下來,讓你隨便吃!
  顧明還時常會高喊兩句:走在寬敞的大道上,哥拉著你幸福的奔小康;要不然就喊:我跟我老婆走中間,嫉妒的人全給我閃兩邊。
  那個時候的我們就大剌剌的走在路中間,無視一切汽車鳴笛和自行車的鈴聲以及人們用嘴喊著的靠邊的話,通常也會有人從我們身邊繞過去按下車窗或者轉過頭來罵一句:傻逼!
  我們倆會相視而笑然後幾乎異口同聲的說:他嫉妒!後來流行的一句話:二逼青年歡樂多,大概就是指那時候的我們!
  “Chloe!”我的法國老板聲音很大的在喊著我的法國名字,我突然回過神來:“在想什麽?我已經喊你三遍了。”
  “哦。”恍如初醒。
  我的老板把他自己精心設計的公司宣傳畫冊和一份代理他品牌的公司能為他做到的事情,厚厚的一大摞,他示意我遞過去,嗯,我就是來幹這個的,他是老板我是秘書!
  我把那摞厚厚的東西推到了顧明的麵前,為他講解著:“這是我們做的企劃關於代理我們產品的一些意見和要求,這本畫冊是公司產品的簡介。”
  顧明接過那摞東西拿著那本產品畫冊隨手翻了翻,麵無表情的把畫冊扔在了桌子上,翻敞的那頁是個外國絕美男模,胸肌腹肌美不勝收皮膚光滑的發亮棕色的頭發棕色的眼睛和下巴上隱隱的胡渣,他赤裸著身體一條腿踩著一個複古的凳子上,用一隻手擋著私處,另一隻手的手肘拄在膝蓋上,上身斜挎著一條皮帶。
  整本畫冊的創意全是我老板的idea,比如此刻亮在顧明麵前的那張照片,老板為我解釋著,就算男人一絲不掛他還是需要一條褲腰帶。
  我心裏琢磨估計是他需要這條褲腰帶,他多麽希望那裸體男人把腰帶解下來啪啪啪的抽他;我看這張圖時的感受,很像一個土八路要從腰間抽出把槍來朝你喊:我代表人民代表黨消滅了你!也許這就是一個設計大師和一個貧民的差距!
  此時此刻我的老板非要把這本畫冊也讓我遞出去,也許是想對顧明做某種暗示。
  “我要吸煙!”顧明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不大語氣很堅決,一點都不像是在征求別人的意見,倒像是在通知別人一聲。不過他的眼睛卻一直看著我,哦,我想我應該把這個翻譯給我的老板。
  “顧先生想吸煙可以嗎?”
  “當然!”我的老板帶著笑點了點頭,是的,他很開通,他在來中國之前還剛剛朝一個躲在一樓女廁裏吸煙的員工大吼大叫,說她燃燒了地球汙染了靈魂,以至於他坐在五樓的辦公室裏聞到的煙味已經讓他多年不犯的哮喘要開始發作了,其實那女員工隻是從一樓上來不小心從他的身旁經過而已。
  顧明還沒等我老板說當然的時候,早已經把煙拿出來了,還有那隻多年不見久違了的銅色複古打火機,那是我送給顧明二十歲時候的生日禮物,是在學校後麵的小店裏買的,是件二手品,我猜是個贓物,不然這個牌子的打火機老板不會隻賣我八十塊錢,但是八十塊錢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已經很多了。
  顧明很早就吸煙了,多早?十二或者十三?記不清了!我是反對他吸煙的,反對了許多許多許多年一直到我離開這裏的時候,可是那個時候我為什麽要送他打火機,隻是看見了覺得像是個好東西而我又能承受的起而他剛好用的到,所以就買了。那是一個好投資後來那款打火機絕版了,它的價錢翻了十倍!
  顧明的吸煙姿勢很優雅,狹長的手指微微夾著香煙,手很隨意的放在桌子上。這讓我很困惑,優雅這個詞不屬於他,從來都不屬於,他這個人很邪氣從骨子裏往外的邪,以坐在旁邊他的哥們丁磊的話說:顧明就是一個全世界最混蛋的玩意,見天幹著全世界最操蛋的事情。
  我想我懂他,我真的懂,我懂他許多許多的事情和那些怪異的行為,因為我也是個混蛋玩意,曾經在很長的一段時期裏我們在無數人的眼裏是絕配,而我們彼此也這麽認為。
  “是不是覺的終於有臉可以回來了?”顧明聲音很戲謔,還掛了點魅惑的微笑,但是他並沒有看我隻是低垂著眼瞼,一隻手夾著香煙,另一隻手翻看著另一本計劃案,我一時沒有回答,有些發愣的看著他,隻是覺得那個無比熟悉的男人,極致邪氣的靈魂此刻又回來了!
  我還沒想好我要以何種角度來看待他的這個問題,也許他是在諷刺我或者是在挖苦我,從我兒時的記憶裏我們就是攀附在一起,相互依靠又無休無止爭鬥著的兩個靈魂,我甚至曾經想過我們也許是一個靈魂隻不過被放在男女不同的軀殼之中。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彼此爭鬥,然後在爭鬥中前行,然後在遇到外敵的時候我們又會合二為一,畢竟我們是一個靈魂。
  我是不是覺的有臉了才回來的?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我覺的此刻顧明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架勢,自己似乎全然被他踩在腳下,我們從來沒出現過這種一邊倒的形勢過,我們都是在交替前行,把對方打壓到無翻身之力不是我們的初衷,試想誰會努力的打壓著另一半的自己呢?除非他已經不把我看作是另一個半的他了。
  八年,八年裏我做到了什麽?活著回來,一個碩士學位,和一口半流利的法語。八年裏他做到了什麽?開了自己的商貿公司,穿著剪裁考究的阿瑪尼西裝帶著低調而奢華的江詩丹頓手表和我的老板平起平坐的談生意。
  我的老板還眨著他法國老GAY的大眼睛,期盼又焦急的等待著我為他做翻譯。我抬著眼皮想了一下帶著柔和的微笑看著他:“顧先生說,他很想知道您是怎麽擁有的如此完美的一張臉,而又在這個時候把它帶到中國來的?”
  我的老板很開心,他聽到我的翻譯之後哈哈的笑出了聲,顧明也在笑,沒有出聲隻是表情更加戲謔了。
  我算了一下,我的老板開心了沒有五秒鍾,然後他的臉就開始變色,從歐洲棕變成了青蔥綠還在緩慢的向中國紅轉變著,顧明正在一邊吸著煙,一邊往老板熱愛著的完美男模的照片上彈煙灰,他連眼皮都不抬,還在翻看著另一本計劃書,真的,有時候我也認為他挺欠抽的,比如此刻那談判桌上就擺著煙灰缸,離他的手不到十厘米遠,他隻需要轉動手腕就能把煙灰彈在煙灰缸裏,可是他偏不!我想我懂他,他大概覺的那男模太冷了想替他加件衣服。但是我的老板不懂!
  “他連起碼的尊重都不懂嗎?”我的老板是真的怒了,因為他似乎已經明確的意識到顧明是不喜歡男人的。
  我心裏也覺得他這麽做有些不合適,我想我得出口製止他:“顧明你不要抽煙了!”我皺著眉頭看著他,他終於把他慵懶的眼皮抬了起來:“好!”他把燃著的煙頭按在了那畫冊男模的臉上,然後把煙屁股扔在了畫冊上。
  他抬著眼睛看著我的老板,依然是滿臉邪氣的笑容:“事實上我突然發現我對你的公司興趣不大,你們的整體風格定位都不符合中國市場,你提出的代理條件我也覺的過於苛刻,其實我覺的你的公司不具備這個價值!”顧明說這個話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所有人當然也包括我,因為他在說法語而且很流利。
  “我操,你丫這說的是法語吧?我聽著可像,你什麽時候偷偷摸摸會法語的?”
  顧明並沒有馬上回答他,他繼續看著我的老板說:“您雇的這位翻譯可不怎麽樣,以後還是要擦亮眼睛用人,她在欺騙您不懂中文,還有這是她叫我不要抽的。”顧明說完話用手點了點那畫冊,那意思像是我叫他把煙屁股按在我老板心愛男模的臉上的。
  我老板的臉從紅色開始向紫色轉變,他抓著衣領子跌坐在皮沙發上,看著我一直喊著藥。我慌忙的從他的手袋裏把他的哮喘藥拿出來,我的老板說他二十年沒發作過哮喘了基本算是好了,可是他剛到中國的第二天就哮喘病發了,我在琢磨難道中國的汙染真有這麽嚴重?
  “你看看你們倆幹的好事啊!”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從座椅上跳了起來,他忙過來努力安撫著我的老板,然後又從外麵叫了人進來把他抬到了另一個屋子讓他平躺著休息。
  我有些沮喪的跟了過去,我為什麽要承擔這個罪責,這與我何幹?這都是顧明幹的,都過了這麽久了,似乎遇到這類事情還是要把我們捆綁在一起,似乎我們是道德沒有下限的男女。
  我的老板很快恢複了,他一能好好呼吸之後,從沙發上立刻竄了起來,朝著我大喊了一句英文:“you be fired!”我想他是真的怒了,我把一個法國人都逼的說英文了,生怕我聽不出這句話是有多麽的霸氣!
  我沒有反抗我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其實我就算反抗也沒用,而且如果這是顧明幫我安排的結局,那我接受!八年後我又不聲不響的重新出現在他麵前我還能期盼什麽?
  他們還算禮貌周到的把我的老板送了回去,而我顯示的是那麽不以為然,毫不在意的離開了他的公司。
  我剛走出樓沒多久,就聽見有人喊我,我回過身的時候,看見苑騰帶著點歉意的笑走了過來,在他遙遠的身後站著顧明和丁磊。這場景和我們小時候的格局沒什麽變,在我和顧明鬧矛盾的時候,丁磊總是站在顧明的一方,他要照顧兄弟情義,而苑騰似乎更在意我的感受,這也是平衡,勢均力敵!
  “謝影,你別生顧明的氣,他就是這麽一個人,你還不了解他嗎?”
  我當然了解他,了解的通通透透的,所以我確實沒生氣。
  “哎!其實我也是多餘,咱們四個從六歲就認識了在一個院子住,一起長大,誰不知道誰啊?我們說誰了解顧明都沒有你了解,我是想有時候我們也許不太了解你,那時候你說走就走了,顧明都瘋了你剛走的時候他也確實挺難的,所以他……”苑騰猶豫了片刻:“算了他的事叫他自己跟你說吧。我不說他,我就說我自己,你突然走了連我都傻了好幾個月,那個時候他們說你出國了,連你去哪個國家都不知道,後來才知道你去美國找你媽了,可是後來你怎麽又去了法國了?”苑騰做了個深呼吸:“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你,既然回來了咱們一起吃個飯吧,咱們不會連一起吃飯都不行了吧?”
  苑騰的聲音亦如我當初離開的時候一樣溫柔,句句都能沁人心脾,我靠過去擁抱了他,把我下巴拄在他的肩膀上:“苑騰,好想你啊!”這話說的有些煽情,但是真的是實話,我真的很想苑騰很想丁磊,還有很想很想很想很想……顧明!苑騰終究抵不過我的柔情,他愣了一會,也伸手輕扶了我的後背:“小影,我也很想你,咱們一起去吃個飯吧!”
  我離開了他的肩膀帶著笑看著他:“不去了,我剛回來還在倒時差,頭暈暈的,我回老房子看看,睡一覺!你們應該都不在那住了吧?”
  “嗯,我們都不在了,顧明也買新房子了,挺不錯的!你有空去看看吧,嗨,我也不是主人我替人家瞎邀請什麽啊?你有空去我家看看吧,估計我爸媽再見你也挺高興的,咱們以前的老房子基本都出租了,老鄰居也沒幾個人了。”
  “你們都過的這麽好,我真高興,我可能看不了你爸媽了,過幾天我還得回法國呢。”
  “你還要走?”
  “是啊,在這一個親人都沒有了,也沒什麽可留戀的了。”
  “這話讓顧明聽了會傷心的。”
  我朝苑騰笑了笑:“那你別告訴他,我挺累的我先回家睡覺了。”
  苑騰是個好人,我很早就知道,我們四個人裏他的家境最好,和我們這三個人相比他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了,我們都叫他茶葉小王子。他爸在茶城包了一攤,足有三平米,賣茶葉!
  隔三差五的苑騰就給我們發茶葉渣子,比如滿天星之龍井、滿天星之碧螺春、滿天星之鐵觀音、滿天星之大紅袍。我們都很欣喜的接受,白給的我們都特欣喜,然後我拿回家給我姥姥,顧明拿回家給他媽,丁磊拿回家給一家子人。
  隻要是他爸清缸的日子,我們就有茶葉渣子可以領,站成一排苑騰把那些渣子包在小紙包裏遞給我們,每次他給我的都是最貴的,他嘴裏還會振振有詞:“小影是四十塊的渣子,瘋明是三十塊的渣子,傻磊是二十塊的渣子。”這種習慣一直持續到我們高三,即使通貨膨脹到我是四百塊的渣子的時候也仍還在繼續著。
  當然對於每次我領到的總是最貴的渣子常常遭到其他兩個人的質疑,苑騰的解釋是,人家是女孩子。顧明給我分析的是,他是在罵你,說你是大渣子,我們倆都沒你渣!
  苑騰是個厚道孩子比他爸厚道,他爸是個名副其實的奸商,比如他爸嫌茉莉花不夠香,常常往茶葉缸裏噴點茉莉花味的空氣清新劑什麽的,所以滿天星之茉莉花是沒人要的,我怕一不小心把自己毒死!
  在我分析自己總是得到貴渣子的原因,我想可能是苑騰暗戀我,我明示暗示各種示的跟顧明說苑騰可能暗戀我的時候,顧明都會說,別做夢了,人家茶葉小王子能要你個大渣子?
  事實證明我的分析是正確的,在我十八歲生日,我們剛剛考進大學的一個月的時候,苑騰跟我表白了。那天我特別的高興,因為顧明剛剛陪我慶祝了生日,他帶著我在學校後麵吃了二十串羊肉串,然後喝了一瓶啤酒,他告訴我下個生日他還請我,我跟他說能再加倆雞翅嗎?他同意了!
  我興高采烈的回了宿舍,到樓下的時候發現苑騰已經在那裏等了好久,左右行走的人們總是看他,因為他懷裏抱著一大束玫瑰,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玫瑰,一收還收了九十九朵!我開心的要瘋了,不因為別的就因為花!我不確定我這輩子還會不會再收到這樣多的玫瑰了,我當時想一輩子有一次也值了。
  苑騰看著我高興的樣子,他跟我說他喜歡我,我們上初中的時候他就喜歡我了,現在我們都十八歲了都長大了他想我做他的女朋友,我當時看著他一直笑一直笑,然後我跟他說:你等等,我明天給你答案。
  苑騰走了,我抱著那九十九朵玫瑰飛奔似的跑到顧明的宿舍,我在樓下喊他,他走到樓下看著我抱著一大捧花問我幹嗎?我跟他說:我早跟你說過苑騰喜歡我,你還不信,他剛剛跟我表白了,讓我做他的女朋友。
  顧明什麽表情都沒有,一副被我剛叫醒的樣子:“你還有事嗎?我都睡著了。”說完他就轉身往回走,我看著他的背影喊:“顧明咱倆打打鬧鬧這麽多年了,你是不是喜歡我,你要是喜歡我,你告訴我,我做你的女朋友。”
  顧明沒理我,繼續往回走,我又朝他喊:“我說你要是不說,那我就答應苑騰了!”
  我清晰的記得顧明的臉,他轉過頭來十分不屑的笑了:“那我恭喜你了,大渣子終於和茶葉小王子好了!”
  我抱著花離開了第二天我答應了苑騰當了他的女朋友,我們倆像普通戀人一樣談了一個月的戀愛,我記得那是初夏的一個傍晚,苑騰約我一起去學校的電影院看電影,電影很長散場的時候都已經快十點了,一對一對的情侶手牽手一起往出走,結果散場的時候剛好下起了雷陣雨,雨很大而且也不在人們的預料中,根本沒有人帶雨具,一堆一堆的情侶擠在電影院的門口四下張望著。我跟苑騰也擠在人群中,我覺的有一個人在用力拉我的手,我被那巨大的力量牽引著離開了人群,衝進了雨裏,那個人帶著我在雨裏奔跑著,我看著他的背影越跑越清晰,在我確信那是顧明的時候,我一邊跑一邊開心的大笑著,他帶著我拐到了一個僻靜的屋簷下,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轉過身低頭吻了我,那是我的初吻,我猜想也是他的,就像我的腦子裏無數次的想過,我第一個吻的一定是顧明。
  “顧明你現在親我,所以是想說……”
  “苑騰人不錯!”
  “所以……”
  “你配不上他,真的!”
  “所以……”
  “我不能看你把他就這麽禍害了!”
  “所以……”
  “所以你來禍害我吧,我抗禍害的能力比較強!”
  我看著他一直在笑,然後我靠上來緊緊的擁抱了他:“顧明,那我可禍害你一輩子了!”
  “嗯,來吧!”
  我跟苑騰分手了,因為我正式成為了顧明的女朋友,苑騰也因此跟我們絕交了。在很多人眼裏我們就是倆個純粹的混蛋,一個挖兄弟牆角,另一個水性楊花,或者說我利用了朋友的感情玩激將法,我跟顧明不在乎,每天日子過的跟蜜一樣甜,我想我們倆絕不是在那個雨夜才認定彼此的,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認定彼此了,我說過我們就像是擁有了同一個靈魂隻是裝在不同的軀殼裏,可能是因為有著比較接近的家庭背景和遭遇,我們都善於自我保護,自私又小心翼翼,想愛怕失去,怕得到怕得不到,我們沒有過多的愛給別人,我們自己得到的愛都覺的不夠,遠遠不夠,我們是一對別扭又刻薄的男女。
  丁磊覺得我們四個一起長大,在沒有說出誰喜歡誰的時候,他覺的友誼能長長久久的,可是現在這樣讓他覺得很不好,三個月之後,他出麵把我四個人叫到一起,那次我們四個人一起在喝酒,聊天憶往昔,起初苑騰不說話隻是喝悶酒,喝到有些茫的時候,他看著顧明說:“顧明,你是不是跟我說過,謝影猛一看特醜仔細一看比猛一看還醜?”
  “嗯,說過!”
  “你是不是還跟我說過,謝影這人嘴賤臭脾氣矯情,犯起混來她要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說過!”
  “你是不是還說過,謝影一點都不溫柔不可愛,打人下手還重,將來誰娶了她誰倒黴?”
  “嗯,這個也說過。”
  “你都把她形容成這樣了,你幹嗎還跟我搶她?你早告訴我你喜歡她,你幹嗎在我麵前說了她那麽多壞話!”
  顧明拉著我的手帶著笑看著我,他轉頭跟苑騰說:“苑騰你是個好男人,你應該找個好女人配你,謝影她身上這麽多毛病她不適合你,有一天了你討厭她了受不了她這些臭毛病了,你會厭倦的,那時候你會離開她,可是我不會,因為我也是一身臭毛病,我也是混蛋大渣子,看見她就像看見我自己一樣,我不會厭倦我自己的,我會對自己好,因為我們倆都自私的要命。我們兩個除了彼此再找別人都是害他們!”
  我那時候想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感動的表白了,就算是我現在死了我也瞑目了。
  我坐在出租車上一直在想著這一段,眼淚一直在流,還好沒人看見,隻有出租司機看見了,真的是還好還好!
  我們不隨便跟對方哭,這是我們倆共同的原則,沒有商量過就是性格使然,顧明在我麵前哭過兩次,一次是六歲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一次是十六歲。我在他麵前哭過三次,所以我對於多他的那一次一直耿耿於懷,可是一晃很多年過去了,也許我再也沒機會看他哭了。
  我記得媽媽帶著我從天津搬回北京姥姥家的時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那一年我六歲,爸爸在我三歲的時候離開家獨自去美國求學了,一年以後媽媽開始申請去美國陪讀,兩年以後申請終於下來了,媽媽把我帶到了姥姥家,說先讓姥姥照顧我,她跟爸爸要先去美國奮鬥,等條件好了再接我過去。可是後來她一直都沒回來也沒說要接我去美國的事。
  姥姥其實很疼我,她很辛苦一個人在家裏充當了那麽多角色,她願意照顧我,願意讓我媽媽去美國找我那個寒窗苦讀的爸爸,我記得我在姥姥家四處溜達著,姥姥遞給我一個棗子,說讓我去院子玩會多認識些小朋友,以後我要跟他們一起成長了。
  我興高采烈的出了門,剛下到一樓還沒走出去,嘩的一瓢涼水從天而降,帶著一股腥味,我抬頭看上頭,三樓的樓梯扶手上站著一個跟我差不多的小男孩,手裏還拿著個搪瓷缸子,指著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他一邊笑一邊喊:“落湯雞,落湯雞!”
  我想大多數女孩可能都會哭著跑回家跟家長告狀去了,也不知道我那時候哪來的勇氣,露胳膊挽袖子的爬到三樓站在他麵前拿眼睛瞪著,那男孩還指著我嘎嘎的笑:“你瞪我也是落湯雞!”
  我知道他那水是從哪來的,在樓道邊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圓形魚缸,裏麵遊著條紅色的小金魚,那水渾渾的看來好幾天沒換了,我估計他是在給魚換水,我當時一生氣端起整個魚缸把水都倒在了他的頭上,他一下被我倒愣了,滿身滿臉全是水,於是我開始指著他大笑:“落水狗,落水狗!”
  那個小男孩就是顧明,現在輪到他瞪著我了,我們倆就那麽互相瞪著誰也不讓誰,忽然顧明家的門開了,他媽媽走出來看著我們倆的樣子,被嚇了一跳,大喊著怎麽了?怎麽了?顧明哇的一聲哭了,撲在他媽的懷裏說我欺負他,我想他這次的哭是裝的,跟所有的小孩心理一樣,我想他媽媽也是了解他兒子的,因為我的樣子也十分的狼狽。
  腳下是一地的水,那條紅色的小金魚,在地上撲騰著大口的喘著氣,等我們意識到它快要死的時候似乎已經有些晚了,我們換了水把它重新放進去,可是沒半天它還是死了,似乎我們倆的交鋒總是會誤傷一些無辜的事物和人,我們意識不到我們憑著慣性去做了,有意識的時候常常已經晚了,我們倆最後把那條小魚埋在院子裏的一顆楊樹下,我們倆站在那裏學著默哀的樣子。
  “是你害死了它!”顧明一邊低著頭一邊說我。
  “是你!如果你不先拿水澆我呢?”
  顧明想了想:“好吧,是我們倆一起,那以後怎麽辦?我還養不養小魚了?”
  “別養了小魚太容易死了,我們在這種朵小菊花吧!”我們去野地裏刨了朵小菊花種在那,那小野菊來年開的特別茂盛又多冒出好幾叢。
  我想現在的許多小孩,父母從小就教育他們要有愛心多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們,似乎從沒有人如此教育我們,那些小孩承載了太多的愛,多到足夠拿出來與別人分享的,我想我們兩個都沒有能感受到那麽多愛,如果有我們就會像寶貝似的藏起來一點都不舍得多拿出來。
  我回到了姥姥家的那個破舊小區,那些家屬樓依然屹立真的讓我感到很神奇,斑駁的牆壁,四處堆放的自行車平板車,一進去是嘈雜的聲音空氣裏混合著人肉味道,這個小區是屬於原來紡織廠的,廠子現在被搬出了北京市區,隻留下這個家屬區,這麽多年了這個家屬區的性質沒變,始終住的都是社會底層的人們,原來工廠效益不行的時候,恨不得全小區的人都下崗了,能像姥姥這樣退休的人都少,大家每天湊在一起就是無休止的討論再就業的問題。
  顧明的媽媽也下崗了,她白天的時候去當鍾點工,傍晚回來在路邊賣毛巾和女性的大棉褲衩!少年不識愁滋味用在我們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即使全小區的成年人都滿臉的愁雲的,我們這些小孩子還是每天開心瘋玩到很晚。這小區現在大多住的是外地人,不知道顧明他們是什麽時候搬走的?
  在我們都在的時候,我跟顧明住在一個樓裏我住二樓,他住三樓。苑騰和丁磊住在我們旁邊的那個樓,苑騰住一樓,丁磊住二樓。
  我這樣一個女人走進小區來是著實的怪異,登著三寸的高跟鞋,拎著個足夠放屍體的大皮箱,穿著一身chanel套裝,頻頻遭來小區裏人們的側目,我看著不像是要回家的,倒像是特地跑這抖機靈來的。
  能穿chanel還要感謝我的法國老板自從他總是嘲鄙視加笑我在二手店買衣服之後,我去申請了信用卡,我在CHANEL店的門外徘徊了兩個多小時,盤算又盤算了我的還款計劃,在我確信了自己絕對能有超過一年的壽命之後。我走進了那間店了,買了這身價值2500歐元的衣服,我現在仍然慶幸我買了它,雖然一個小時前拜顧明所賜,我失業了,但是我想我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樣子至少還不至於是落魄和寒酸。
  房間內有些昏暗,也許是因為快到傍晚了,走進屋裏的時候四處全是土,穿著鞋子踩下去都能踩出腳印來,我托著大皮箱走了進來,開了下燈並沒有亮,是啊八年都沒人回來過了,所有的一切都如我離開的時候的樣子,那些家具上的布單子是我親手蓋的,八年了居然連個小偷都沒來過,所有的布上麵似乎都落夠了八年的塵土量,也許小偷來過發現沒什麽可偷的又走了?
  我站在姥姥的遺像前,看了許久,姥姥照片裏的笑容很是和藹,看著總讓人覺的心裏暖洋洋的。不由得自言自語道:姥姥我又回來了,這話聽起來真不孝順,一走就是八年我還有臉回來嗎?
  我感覺很疲憊,走到沙發旁掀開了上麵的布單子,房間裏揚起了一陣灰塵,讓我咳嗽了很久,我把我搭配的BURBERRY方格圍巾扔在了茶幾上,直接躺在了沙發上麵,沙發上也有很多的灰塵,不過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價值不菲的衣服已經展現出了它的價值,足夠了!它剩下的價值就體現在我回到法國再找一個工作,每個月還給銀行的那些數字上了。
  我拿著手機給老媽打了個電話,她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怎麽樣?還適應嗎?”
  “很好!昨天下午到的,今天一直在談生意!”
  “生意談的怎麽樣?”
  “砸了!”
  “怎麽砸了?”
  “大概是嫌我翻譯的不好,把生意搞砸了,我的老板把我開除了。”
  “別難過,別……不開心!多注意休息!別太累了!什麽時候回來?”
  “我有什麽可難過的?沒有事情可以讓我難過了?想明天去給姥姥掃墓,然後去訂機票,訂到了我再通知你吧!哦,還有我碰到顧明了!”
  “是嗎?”老媽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剛剛語氣似是有些吃驚似是並不吃驚:“這麽快就碰到了!”
  “是啊,很巧,剛好我的老板在跟他談生意!”
  “那你是怎麽想的?”
  “打了個招呼,我現在已經回家了!”
  “那你還會回法國來嗎?”
  “為什麽不回去?我已經答應安東尼的求婚了。”
  “你答應的有些莫名其妙!咱們剛搬了好一點地區的新房子,和那房東認識沒兩個月,他跟你求婚你就答應了?”
  “愛情無國界,歐洲人就是這樣,您比我在外國生活的時間還長呢,怎麽這都不知道?我已經收了他的戒指了!”
  “什麽戒指?隻是個小銀圈而已。”
  “他說那是古董,他奶奶傳給他的。”
  “這你也信?”
  “為什麽不信?三十歲了死過無數次了,還懷疑那麽多有什麽意義?”
  “顧明說什麽?”
  “什麽都沒說!”
  “沒說什麽讓你留下的話。”
  “沒有,我們基本上沒說話,他現在是公司總裁了,公司的規模不算小,我是什麽啊?他能混成現在這樣想想也挺好的,我當時為什麽走?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幹什麽?就算他讓我留下來我也不會留的,我能陪他多久,而且我覺的他已經不像以前那麽需要我了。”
  “別瞎想,我覺得他不是那麽不重情意的人。”
  “媽,你認識他嗎?你走的時候他才幾歲,你們見過幾次麵?”
  “是沒見過幾次,我隻是聽你說的,覺的你心裏還有他。”
  我覺的我已經開始犯困了,我舉著電話喃喃自語著:“我有他我才會這樣,他的經曆已經夠不幸的,我幹嗎還要把自己當成一個不幸讓他來承擔?”
  我在和母親通著電話的時候就已經睡著了,隱約聽見有砸門的聲音,不知道已經砸了多久了,我站起來眯著眼睛把門打開了,顧明麵無表情的站在門外,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從門外走了進來,從我的身邊走了過去,他站在姥姥的遺像前看著那張照片,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像是一個夢:“顧明?”我小聲的試探性的詢問著。
  “嗯。”他嗯了一聲走到另一個單人沙發旁,把上麵的單子掀了起來,屋內頓時又揚起了一陣土,他拿手隔空揮舞了兩下,轉頭看見了我扔在茶幾的BURBERRY圍巾,他抓起圍巾開始擦那個單人沙發,他覺得像是把沙發的浮土都撣拭的差不多了,把圍巾順手扔在了地上,他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著我,我站在客廳中央還有些發傻,他看了我一會說了句:“坐啊!”
  我沒有坐下,我又回到我原來的沙發上躺了下來,閉著眼睛不說話。也許是因為我困,也許是因為沒什麽好說的或者是因為有太多想說的卻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我聽見了打火機撞針的聲音,轉過頭的時候看見他坐在逆光的單人沙發上,修長的腿修長的手指,他優雅的夾著香煙晃著微弱的火星,他的手輕輕的搭在那占滿灰塵的沙發扶手上。我又用了優雅了,這個詞真不適合他!如果不說這個我又要說時間了,時間真是男人最好的禮物,給了他們原來沒有的東西,時間對女人真是殘酷,剝奪走了女人曾經擁有的許多事物!就像顧明我曾想我一輩子都不會把他和優雅,有風度的字眼掛在一起,可是他現在呈現出來的就是這樣一副架勢,雖然有可能僅是表象吧。他可能依然是個混蛋玩意!
  “你來幹嗎來了?”我轉過頭看著他先開了口。
  “好,就從這個問題開始!”顧明將嘴裏的煙吐了出來,在他的臉前似升起了一團白霧,我好似又墜入了夢中:“你回來幹嗎來了?”
  “談生意!”我半眯著眼睛側著頭看著他,像是被施加了催眠術的精神病患者,似睡非睡的樣子,我眼前的顧明似乎還是那個跟丁磊和苑騰蹲在學校不遠處,斜叼著煙,朝著那些穿著及膝裙女生吹口哨的那個人,那嫋嫋煙的常熏的他半眯著眼睛,樣子看起來更像是個臭不要臉的流氓,他們通常幹這些事的時候是在等我,因為我似乎總是放學最晚的一個,我不知道我們四個放學一起回家的模式是從何時開始的,現在想起來大概是顧明想和我一起回家,而苑騰和丁磊是想和他一起回家吧。
  當然他們也有蹲在學校門口不走的時候,比如他們三個打賭他們正在吹口哨拋媚眼挑戲的女生究竟是看上他們三個裏的誰,我會站在旁邊問他們走不走,顧明通常都會怒目瞪著我說:“滾一邊去,看不見哥這泡妞呢。”我想大多數女生會生氣,然後瞪眼跺腳,憤然離去,我幹了什麽?我的腦子又陷入到那段回憶裏,哦,想起來了,我蹲在不遠處,專挑那種個頭矮小,白白淨淨最好還是帶副小眼鏡的男生,吹口哨,我的口哨吹的很響比顧明他們吹的都響,就像一個尖銳的女高音在唱C HIGH一樣,通常我一吹口哨街對麵的人都能看過來,我會擠眉弄眼的朝那些小正太說:姐姐好喜歡哦!姐姐帶你去看金魚!那些小男生都會帶著驚悚的表情嚇的快步跑掉。這種情況不會超過三個,顧明就會過來踢我,他還會指著我大罵:社會風氣全被你們這些女的搞壞了,哥丟不起這個人哥要回家了!
  “幹嗎要帶著這種色迷迷的眼神看著我笑?是不是覺的你走了八年了,如今再見到我,我還是像以前一樣的帥,可能比以前還帥了,你此刻的心裏澎湃的不能自已,覺得心裏從來都沒放下過我。”顧明的話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他的表情很平靜,不是調侃的語氣就像是在講一個事實。
  “神經病!自戀狂!”我背轉過身去不看他,閉著眼睛想自己快些睡去,可是腦子卻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我想讓我澎湃的內心平靜,我不想讓他看出來我一不小心被他說中了。
  屋內的氛圍很安靜,我背轉著身一直不去看他,我們兩個都沉默著不說話,天已經漸漸的黑了下來,朦朧中似乎隻能看見他香煙上的那一點亮光,我真的很困了,眯著眼睛:“你媽媽怎麽樣了?”
  “死了!”我的問題似乎還沒問完,顧明的答案就已經出來了,我的內心有些難過,顧明的媽媽對我很好,小的時候我還經常去他們家吃飯,她對待我就像對待自己的小孩一樣,我似乎還記得顧明的媽媽燉了紅燒肉還會讓顧明特意到我們家來叫我,然後她會把瘦肉都撿給我吃,把帶肉皮的大肥肉都撿給顧明吃,因為我一口肥肉都不吃,阿姨會笑著說我們家小明明就喜歡吃肥肉,顧明會坐在一旁一邊咧著嘴笑,一邊往嘴裏扒拉著飯。
  “什麽時候的事情?”
  “你走以後三個月!”忍不住深喘了一口氣,回想著姥姥去世的時候,是他陪在我身邊,可是顧明的媽媽也去世了,我卻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獨自承受。
  “帶我去看看她吧,我去給她鞠幾個躬。”
  “再說吧,你這麽對她的兒子,我不確定她想見你!”
  我又沉默了,過了許久我帶了點點內疚的語氣:“就最近吧,過幾天我就要回法國了,沒準以後就不再回來了。”
  我看見顧明直接將那點著的煙攥了起來,那最後的一點亮光也消失了,他把攢過的煙扔在茶幾上,“誰說你過兩天可以走了?”
  “不用人說,我自己心裏知道!”
  “你知道什麽?”
  “知道我什麽時候要走!”我忘了後來我們又說了些什麽,因為我真的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夢裏我又夢見了死神,那個無數次站在我的床前想把我帶走,帶著魅惑微笑的男人,他拉著我的手讓我隨他而去,我總是想幹脆腿一登就這麽去吧,可是那死神的樣子總是讓我越看越像顧明,每每努力睜開眼的時候我就又活過來了。今天我又夢到了那個魅惑死神,他走的時候輕吻了我說:“我還會來的。”
  我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屋內四處伸手不見五指的,隻能靠著窗口那微弱的路燈透進來的光,四處摸索著,有些條件反射似的按了電燈開關,屋裏的燈居然亮了,這讓我有些吃驚,帶了點探奇的心理去了廚房打開水管,水也有了。一切條件都具備了才感覺出自己有些餓了。
  想起包裏裝著方便麵,很可笑,從法國回中國,擔心東西吃不了,自帶康師傅在法國超市買的,這種行事邏輯自己想著都覺得奇怪。
  廚房門裏的牆壁上寫著一排字:通下水道,修廁所,打掃房間請聯係小時工苑騰,後麵寫了一排電話號碼。
  看了眼表已經淩晨兩點了,打開箱子拿出我的方便麵,找出電磁爐來燒上水,如今算是失業狀態了,估計老板被氣成那樣,回程的機票是不會再為我保留了。打開包想檢查一下那些重要的隨身物品,比如護照、錢包、鑰匙……
  我想誰在半夜兩點鍾睡夢中被一個無聊到不能再無聊的電話吵醒都不會有太好的脾氣,苑騰如此對我算是合理的了。
  “誰?什麽事?”
  “是我!”
  苑騰似是反應了一會,聲音更清晰了些:“小影吧?有事嗎?”
  “把顧明電話告訴我!”
  “顧明電話?你等等啊,我給你發過去。”苑騰還沒轉發像是先想到了什麽:“什麽事這麽急非得這時候給他打電話?”
  “他偷我東西!”
  “偷什麽了?”
  “別管了,你告訴我他的電話就行。”
  “那你是怎麽有我電話的?”
  “他把你電話寫我們家牆上了。”
  “操!”苑騰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你們倆可真夠別扭的,想告訴你電話直接告訴不就完了嗎?非留我電話幹嗎?”
  苑騰掛了電話把顧明的手機發了過來。想也沒想直接把電話撥了過去,電話響了許久,他才把電話接起來:“你是不是以為這裏是巴黎呢?這裏是北京,幾點了打電話?”顧明的聲音懶洋洋的提示著他正在睡覺。我隻是有點驚奇他怎麽知道是我打過去的。
  “你拿我護照了?”
  “沒有!”
  “少騙人,就是你拿的!”
  “沒有!”
  “拿了就拿了,有什麽不能承認的?”
  “拿了!”
  “明天你給我拿回來!”
  “已經燒了!”
  “你別跟我廢話,我知道你沒燒,你明天把護照給我拿回來。”
  顧明沒有回話,直接把電話掛了,過了一會他傳過一段視頻來,他躺在床上拿著支香煙,然後他用打火機把我護照點燃,接著又把那支煙點燃了。我看完那視頻又把電話打了過去,剛一響,他就把電話接了起來:“信了?”
  “我操你大爺!”
  “別想美事了,我沒大爺!”
  “你燒就燒吧,反正那護照快到期了,我明天就辦新的去。”
  “嗯,好好捯飭捯飭在去拍照片啊,我怕法國海關嫌你醜不放你進去。”
  “你是不是覺的特有勁啊?”
  “其實我覺的特沒勁!”
  “特沒勁,你還這麽幹?咱倆都多大了?”
  “跟多大了沒關係,我這人就這樣?”
  “顧明你要是不想我走,你直接說,你幹嗎非要這樣?”
  “我說了你就不走了?”我在電話裏沉默沒有回答他,過了好一陣他在電話裏緩緩的說:“我在等你跟我說,你為什麽非要走!”
  我在沙發上睡了一夜,跟他喊了一通之後我發現很有利於我的睡眠,居然什麽都沒想的就睡過去了,一種久違的交流模式居然讓我的精神得到了最大的放鬆。第二天是周六我一直睡到了快中午,要不是聽見一聲重似一聲的敲門聲,我想我可能還會賴在沙發上不起吧。我用膝蓋想也知道誰在砸門,掙紮爬了起來,把門打開,“吃飯!”顧明拿著外賣走了進來,本想放在餐桌上,看見餐桌都是土,不盡皺了眉頭,他指了指昨天被他扔在地上的那條BURBERRY圍巾:“把那抹布拿過來擦擦桌子。”
  “你買的什麽?”
  “午飯,你喜歡吃的。”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
  “我不知道嗎?”
  “顧明,很多年了,我的口味變了,我以前喜歡的現在已經不喜歡了。”
  顧明站在我的對麵愣了一會,忽然走到窗前開開窗戶把手裏拎的外賣給扔出去了:“你不喜歡的沒了,那你告訴我現在喜歡什麽?”
  “我現在喝粥!”
  “什麽粥?”
  “大米粥!”
  “好!”顧明說完好字走進廚房裏,把所有的櫃子的櫃門都打開了,一邊開櫃子一邊皺眉頭,我想那些櫃子肯定都是黴味,他開完櫃子走出來看著我:“你耍我?一粒米都沒有。”他走到衣架旁拿起我的外罩示意我穿上。
  “幹什麽?”
  “帶你喝粥!”
  我猶豫了幾秒鍾走過去把外套穿上跟著他一起離開了小區。
  顧明的車挺高級的我想應該值不少錢,我想盡量的表現的若無其事,掩蓋住那一點點酸澀的心理,想著我們這種窮人家出來的小孩,每天做的夢就是出門一抬頭天上嘩嘩的往下掉人民幣,我想這也許隻是我的夢,顧明說他的夢比我的偉大多了,他希望他出門抬頭天上嘩嘩的往下掉歐元。
  我們那時候常常努力將自己從一個夢想家向實幹家轉變,比如那個時候我們常蹲在一起計劃著搶銀行,全程顧明策劃,計劃似乎聽著很周密被他稱為“三板行動!”
  第一,他建議我們三個都要理一個像他那樣的板寸,這樣衝進銀行的時候保安就會犯暈搞不清楚我們四個誰是誰;第二,他找到了我們所能找到的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小區裏收廢品的曲大爺有一輛寬邊板車,他設想著把一麻袋一麻袋的錢往板車上扔,然後快樂的蹬跑是一件多麽愉悅的事情,第三,他建議我們人人腰裏都要別一塊板磚,比如遇到暴力抵抗的時候我們可以亮出武器毫不猶豫的拍暈他們。
  這計劃實現起來很是困難,比如我拒絕理板寸,曲大爺也拒絕借我們他的板車,還有苑騰和丁磊都拒絕別板磚,他們覺得用板磚當武器實在是有些過時了,他們怕剛一把磚掏出來,就挨警察一梭子。
  坐在顧明豪華寬敞的轎車裏卻回想著小時候時常天馬行空的我們,一時忍不住竟捂著嘴笑了。
  “想什麽?笑什麽?”顧明在我身旁詢問著,我轉頭看著他:“看什麽?”他又追加了一個問題,我沒有回答隻是又將頭看向窗外,我想顧明確成了實幹家,不知他是如何起步又發家的,但至少他穩步前進了,我想顧明的夢想是比我偉大,比如他那時候常說有一天將小吃街買下來送我,因為那時候我一下了課就想往那奔,可是其實我的夢想是找一個還說得過去的工作,然後在我們大學校園的附近買一處房子,最好能住的不高不矮的,然後可以趴在窗戶上看著校園那些年輕的情侶回想當初的我們。
  “到了。”顧明將車停在一個二十小時粥店的門前,我們倆個人一起下了,我點了一碗白粥,他點了兩碗。
  我想這不是我內心的初衷也不是我的行事風格,讓顧明這個看起來像是事業有成的男士隻請我喝粥,如果我吃的下的話,我一定挑北京最貴的館子,照著能把他吃窮的方式點菜,最好看見他拿眼睛斜我,然後咬牙切齒的說:“吃不了我都給你塞進去!”
  他以前總拿他的丹鳳眼斜我,因為無論他怎麽咬牙切齒或者麵目猙獰,我好像總是會點多,然後他就會一邊罵我一邊把那些剩下的吃的倒進自己嘴裏:“我就是一個便攜式垃圾桶,我跟你邊上就是打掃剩飯用的!”我那時候總是帶著笑看著他:“總結挺到位的。”
  顧明上學的時候有些瘦,他不覺得他說自己這叫精壯,可是我覺的!這與他的身高相比他是顯得有些單薄了,他吃的少比大多數男生少,可是他幹很多事情,我甚至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他都在琢磨事情,可能是由於他過早的擔起了家庭重擔的原因吧。
  每次去食堂我都要兩個菜,隻吃半個,剩下的讓顧明當垃圾打掃了,他每次都皺著眉頭說我浪費,其實我沒浪費,因為他都能給吃了,我很多時候總擔心他吃不飽,可是他一直都說飽了,不管有沒有我的剩飯,我問他飽不飽的時候,他永遠都是飽的。
  我想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是對金錢敏感的人,比如顧明對金錢運用有很是詳細計劃,從他16歲開始接替他媽媽,放學後傍晚時蹲在路邊練攤賣毛巾和女性的大棉褲衩子開始,他對他的每一筆收入都有一個較好的規劃,到了大學他的計劃似乎更多了,比如除了他媽媽的醫療保健費用之外還有他的學費和我們偶爾出去開葷的錢,我們戀愛時期的大多數費用都是他出的,他對此很執著,他說怕以後結了婚我把此事拿出來當成他的軟肋玩命的戳。
  我認為苑騰和丁磊總愛跟顧明泡在一起是因為一直覺的他是個有創意的人,意識流的層次也比他們倆高,他們時常會感歎一句:哦,事還能這麽幹!?
  這在某些方麵講是我後來義無反顧決定跟他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似乎在他那裏很多事情變得有趣而又充滿希望。
  生活的狀態逼迫我們必須很節省,顧明把偶有富餘的錢攢起來告訴我將來給我買小吃街用,雖然我一直跟他強調那小吃街的大多數攤我並不是太喜歡。
  顧明的創意時常就要發揮一下,就像他誰也沒通知就從已經倒閉的針織廠裏買了好幾箱的純棉白色T恤,我為此憤怒過,指著他鼻子咆哮:“你丫不說攢錢讓我炒地皮用的嗎?剛攢了八百塊錢,你就買些破棉背心幹嗎?你這麽花我哪輩子能成房地產大亨啊?”
  顧明的眼睛裏總是閃著狡黠的光:“謝影,你的大亨之路就是從棉背心開始的!你知道這背心多少錢嗎?連兩塊錢都不到。”顧明不知道從哪找的防水顏料,然後他在那些白T恤上進行創作,然後在校園裏販售,曾引起不小的轟動,掀起了一股文化熱潮,他說極力用最生動的語言來揣摩男性心理,比如他創作的賣的很火的一款寫著:睡嗎?
  我曾經看著那兩字琢磨了好久,我說這不能賣!這太流氓了!他說如果你覺的流氓那你就是個真正的流氓,他說這不過是個禮貌性的問候語,我說問候語應該問:困嗎?絕不應該問睡嗎?他說這就跟小區裏碰見鄰居人家都問:吃了嗎?而從沒人一見麵問:餓嗎?是一個道理。
  我很驚奇他的“睡嗎?”賣的很好,他說這太正常了,他說這就是剛剛脫離了家庭的束縛的男性一種生理和心理碰撞出的火花!顧明創作後的T恤賣八塊錢,他覺的這已經是在賤賣他的創意了,他有自己的一件T恤上麵寫著:砍價者死!!配著兩個碩大的驚歎號,要買的人還沒張嘴,他就先把自己穿的衣服拉平整讓人看見那幾個字,把那些同學想砍價的思想扼殺在搖籃裏。
  我依稀記得有個白麵的斯文的眼鏡男生在他的攤前麵駐足了很久看著一款寫著:你的爸爸!?的白色T恤一直蹙眉呢。
  “哥們!你是哲學係的吧?”顧明湊上去搭訕,同學點了點頭。
  “能欣賞的了這款的都是哲學係的!”
  “我隻是在想你這件T恤想表達一種什麽思想?”
  “這幾個字很深刻,我不知道你體會到沒有,它既是一種受壓迫的情緒的抒發,又是一種憤怒表現,它還是一句問候語又是一句帶有譴責論調的語句,你是哲學係的我想你應該能夠感受到,你不覺得那個歎號配上問號顯得特別的蒼勁有力嗎?簡直是對社會一種無形的反諷,你是哲學係的你應該能比我體會的深。”
  白麵男頻頻點頭:“那我要吧!”
  “這件十五!”
  “你不說一律八塊嗎?”
  “不,這件不同,這件隻此一件我保證全學校沒有第二件,你應該理解一件孤品的價值,而且全學校隻有你能理解到這個高度,你跟他們那些穿著‘睡嗎’或者‘賣身不賣藝’的人是不一樣的,說到底他們都是俗人而你不是!”
  眼鏡同學被顧明說的很是激動,點了點頭:“好,我要!”聲音裏帶著顫抖,仿佛遇到了知音。
  顧明說他做生意是很講信用‘你的爸爸’全學校隻此一件而沒有第二件,當然全學校還有很多人穿‘你的爺爺’、‘你的大爺’、‘你的叔叔’、‘你的五姑父’、‘你的舅老爺’等等等!我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那麽買他的賬,似乎必須買到他寫的那種遠看像阿拉伯文近看像印度文的背心才算買到了原版。那批白棉背心的確讓他小發了一筆。
  顧明吃飯很快到現在也是,很快他就把屬於他的那兩碗白粥喝完,然後他坐在那看著我的,他不說話不做動作隻是安靜的時候我又開始覺的他優雅了,不不不,這是假象,努力的自我暗示了一句。
  我喝了半碗粥感覺到飽了,把碗向前推了推:“飽了!”
  “隻能吃這麽多?那剩下的不喝了?”他眉頭微蹙像是在質問。
  “嗯。”
  顧明把那碗拿過去一仰脖把我剩的半碗粥都喝了像是在喝一杯佳釀,一飲而盡:“走吧!”他站起身朝外走。
  “幹什麽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問到。
  “看你姥姥,還有我媽!”
  時過境遷了許多年,我們的許多事都改變了,比如他再也不會是那個蹲在路邊練攤的有誌青年了,而我也不是那個陪他練攤的有誌女青年。可是有些習慣可能一時半會改不了,例如他見不得我剩飯總是把我剩的東西吃幹淨,這次不是我故意剩給他的,是我真的吃不下。
  昌平墓園,我們買了新鮮的菊花,墓碑上顧明媽媽的照片依然是和藹可親的笑容,那照片像是她在對我笑,仿佛我每次去他們家蹭飯的時候,她也總是這般對我笑一樣。
  “阿姨怎麽去世了?”
  “腦溢血又發作了一次,這次沒救過來。”
  我們倆站在那裏靜默了很久。
  “媽,那個特別不要臉,沒事老去咱家蹭飯,不吃撐了都推不出門去的謝影回來了。他昨天特別不要臉的半夜打電話騷擾我問我為什麽燒她的護照,今天還特別不要臉的說她以前喜歡的東西現在都不喜歡了。14年前我就被這個特別不要臉的女人給騙了,她說有什麽事都會告訴我,無論出什麽事她都不會離開。結果呢丫什麽都沒說,卷著土就跑了!窩在一個叫法國的地方不回來,更不要臉的是她還準備走,最讓我不能忍受的是,她騙一個法國同性戀說她會法語!我說了這麽多,您能體會她有多不要臉了吧?”
  我側著頭看著顧明:“阿姨都已經去世了,我們讓她好好的去不行嗎?誰說我不會法語?我法語說的非常流利,我在法國取得了一個碩士學位,碩士!碩士!碩士!你有嗎?你有嗎?”
  “沒有,我有錢,好多好多錢,多的我都不知道我有多少錢,我想當碩士我可以買,其實我想買博士來著,一直在考慮買幾個!或者買哪些方麵的,沒拿定主意!”
  “你庸俗你,你太TM庸俗了!我在阿姨麵前不想這麽說你,但是我忍不住!我很痛心,真的,我們都長到這把年紀了你還這麽庸俗,我真替你感到遺憾!”
  顧明把手插在他的褲兜裏,一直在看著我笑,笑的很開心,笑的很魅惑,笑的還有點邪!
  生活似乎總是需要一個看似偉大又很遙遠不易觸摸的遠景目標才顯得日子過的有意義而又不平凡,至少我的遠景目標證明我不是甘願平凡的人,但能讓我感受到真正快樂的也許不是我那遙不可及的遠景目標,也許隻是一睜眼可以在家門口的小攤上吃一屜小籠包,那種從饑餓到吃飽的感覺也能讓人一樣快樂,很可能是快樂一整天。
  我想在我記憶的大多數時刻我的快樂源自和顧明的這種無休止的爭鬥,無論是在思維模式,語言和身體力行的某些事情中,如果占了上峰好像快樂的動力就會源源不斷的傳過來,我們在這種狀態中彼此努力著想證明自己永遠比對方好,我們努力,然後有一點點進步,展示給對方看以獲得微小的勝利的快感,期待著他的還擊用來激發自己鬥誌,好讓自己再努力的向前邁一步,在那個充滿著抱怨混雜著艱辛和困苦的環境裏,許多人都很努力,很多人已經過了有夢想的年齡,他們努力是要掙出下個月的生活費目的是為了不用像這個月過的如此緊巴巴的。
  我曾經的遠景目標是要成為京城數一數二的大富婆,然後把顧明包養起來,讓他唱就唱讓他跳就跳,省的在我麵前永遠是一副不忿的架勢,顧明聽了之後總是帶著壞笑的看著我,“先說好了,我可是賣身不賣藝的,你想好了還包不包。”
  後來我從向著目標衝刺的戰場上卷著鋪蓋跑掉了,之後我把我的遠景目標定位可以長命百歲,不知道這兩個相比哪個更偉大而又難實現一些。沒有了我,顧明卻一樣沒停下腳步,大概我在高喊著自己是碩士的時候,心裏並沒有如我表現的那般得意,好吧也許這次是我敗了。
  站在姥姥的墓碑前,真的可以用感慨萬千來形容,姥姥的相片仍然是看到我時的溫和笑容,慈祥和藹可親所有用來形容長輩美好詞語用在她的頭上似乎都很適合,她在我的生活中充當了太多的角色,比如姥姥、母親、父親、保姆、性格以及價值觀的指導老師。從我六歲到十八歲的那些年裏我們一起相依為命。
  姥姥的墓碑很幹淨,墓前擺放著百合雖然已經幹掉了,但至少說明兩個月裏有人來看望過她,那個人不是我,從我離開後我從未在踏上過這片土地,那除了我也隻能是他。
  “謝謝你,替我來看望姥姥。”
  “謝影,從你六歲搬到我們家樓下,你來我們家蹭過多少頓飯,我要沒記錯的話,從你六歲到你出國所有的棉內褲也都是我們家提供的吧?你說過謝謝嗎?現在突然想說了?”
  “該我做的事情你替我做了還是要說謝謝的。”
  “什麽事情是該與不該的呢?你……我不管,我隻做我該做的事情,看望媽媽和姥姥是我該做的事情,你該做什麽你自己知道。”
  坐在姥姥的墓碑前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哭一場,想說自己有多想念她,想著小時候依偎在她的懷裏聽她講故事,想跟她說自己很艱難可是很勇敢,所有想說都終究沒有說出口,我坐在地上靠在墓碑上閉著眼睛想了很久,那些兒時的記憶總是在眼前閃過,能瞬間讓人笑瞬間讓人哭,顧明站在我麵前插著兜不說話,他隻是平靜的看著我,過了許久,他把手遞給了我:“走吧,晚了回家吧。”
  坐在他的車上我又困了,也許是因為時差也許是因為剛剛我的內心翻湧的波瀾,眼皮沉頭也沉,我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
  我似乎聽到了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卷著浪花一下一下的在耳邊縈繞,我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周圍漆黑一片,我仍然坐在車裏,車子像是停在了曠野,透過前擋風玻璃仰望天空發現一顆星星都沒有好似都能看見層疊的烏雲,隻是讓夜更黑了,顧明站在車外背靠著駕駛位的車窗,他的手上夾著一支香煙,點點的火光似是黑夜中唯一的亮光,我按下了玻璃想要叫他,一股硬冷的風直吹進來帶著鹹濕的味道,海浪聲聽的更真切了,我才確定我們真的是在海邊。
  顧明似乎聽見我醒了,他扔掉了煙頭轉身進了車裏:“醒了。”聲音有些低沉。
  “你把我帶哪來了?”
  “北戴河。”
  “北……!”我本是想發怒的,心裏像是想到了什麽卻沒發起來:“你腦袋撞門框上了?開兩百多裏地你把我帶北戴河來幹嗎?這什麽天,黑的我挖鼻子都能按倒眼睛裏,這也不是景區啊?連個路燈都沒有,你要幹嗎?劫財劫色帶拋屍啊?”
  顧明側著頭眼睛眨的很慢,像是被我說的昏昏欲睡一樣,我長篇大論之後他依然是這種懶洋洋的表情:“你是有財還是有色?”
  我們不會無休無止的爭吵或者爭論一個問題,那對於他或者對於我來說都等同於無用功,這不是我們喜歡運用的模式,說再多不如去做一次。
  “我餓了,這個問題怎麽解決?”我不會再跟他爭論我為何此時在北戴河的問題,因為我已經在這了。
  顧明從後座上拿過個保溫瓶來遞給我。
  “什麽東西?”
  “粥,你現在喜歡的!”
  “你早有預謀了?”我打開保溫瓶,粥還是熱氣騰騰的,我把保溫瓶的蓋子倒滿小口的喝起來,有了食物的能量身體似乎也變暖和了。
  外麵的氣溫應該有些低,車內玻璃上結起了一層水霧,顧明擦掉了玻璃上的霧氣,看著一旁深色的大海:“你走之前,我們的畢業旅行是來的這裏,我賭你沒有忘記。”
  我低著頭喝著粥,沒有接顧明的話。
  “我們在海灘上坐了一宿,為了要看第二天的日出,那晚我們說了很多很多。”顧明仍然看著窗外,我聽見他做了個深呼吸。顧明轉過頭來在看著我,而我的注意力全都在粥上,我不敢看他,他賭的事情說對了,關於我們的一切都像是被規規矩矩儲存在電腦裏的文檔,需要的時候點開,所有的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事情都會呈現出來,就算把電腦格式化了一切也都能被恢複,因為那些已經被深深的刻在了那裏。
  “瘋丫頭,你真的是瘦多了,頭發也少多了。”顧明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又揉了揉我的頭發,“在法國受了不少苦吧?”顧明的語氣像是同情,我轉頭看著他時,看到他的目光是種憐愛,就像是父親看女兒一樣,我不喜歡這樣發自內心的不喜歡,我們這種倔強卻又有點自命不凡的小孩被可憐從來就是最令人討厭的事情,看著顧明的這種眼神竟然讓我想到了父親,這種感覺就更讓我討厭了!那個在記憶裏隻見過兩次麵的父親,一次是我到了美國找到了母親,母親帶著我去見了他,那是我在記憶裏第一次對他有了印象,另一次是我準備去法國的時候,他去機場送我,他送我的時候滿臉帶著笑容,我想我的離開一定讓他很開心吧?
  在我離開中國之前我覺的父親這個人真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甚至可以完全不用存在的人,當然在我離開中國之後我終於體會到了他的重要性,我現在想我還是應該感謝他,感謝他拋棄我們母女,感謝他去了美國,感謝他成功傍到了富婆,感謝他還願意承認有一個女兒,當然更應該感謝他終於良心發現支付我在法國的一切費用。
  “我在法國生活的很好。”瞬間的回憶又讓我鎮定了下來,我很真誠的看著顧明,平常的語氣平常的態度像是在說一件家常:“我要結婚了!”
  顧明狹長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很快他又恢複到他似笑非笑的麵容裏:“現在能說了嗎?”
  “說什麽?”
  “說你當初為什麽要走?”
  我長出了口氣,把車窗開了個小縫隙,希望微涼的海風能吹進來,讓我不安的心能平靜下來:“覺的厭倦了。”
  “對什麽厭倦了?”
  “所有的一切我都厭倦了,我不喜歡那嘈雜的環境,不喜歡那些鄰居為了誰偷拔了誰花盆裏的蔥而無休止的爭吵,我也不喜歡一到傍晚就跟你蹲在街上賣那些花花綠綠的大棉褲衩,永遠要去路口幫你看著城管什麽時候來,為了躲警察和城管一次又一次的跟你在街上拉著手背著包袱狂奔,我想過好日子了顧明,我不想跟你分吃一碗鹵煮還要算一算會不會影響第二天的早飯,這種日子我過夠了。”
  “你厭倦的這種日子裏也包括我嗎?”
  “對,包括!”我回答的很快,頭點的很艱難。
  顧明的呼吸很沉,他從儲物盒裏把煙拿出來,拿著打火機想要點,像是想到了什麽,他下了車依靠在車門上沉默的吸著煙。
  我從車上跟了下來,剛一下車就像被海風吹透了一樣讓我打了個激靈,顧明似乎聽見我下車的聲音,“後座有羽絨服,你穿上!”
  我把後座的羽絨服拿出來穿在身上,隻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我們大多數時候都喜愛那種能令對方失落的事情,如同在一個小的戰役裏獲得了階段性的勝利,握住那一小段快樂等待下次戰役的到來,可是此刻看著顧明失落的表情我卻絲毫都不快樂,其實我很痛苦,也許比他還痛苦。
  顧明站在那裏靠在車門上的身影如同剪紙畫一樣頎長,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欣賞他的樣子,從我兒時的記憶裏他就是個可惡又欠揍的小男孩,這種印象在我腦海裏已經根深蒂固了,直到大學我最好的朋友睡在我上鋪的姐妹安雅楠在睡夢中喊出了他的名字,我才意識到在別人的女人眼裏看到的與我不同,這事很快傳遍了係裏,大家都知道了我的好朋友在暗戀我的男朋友,所有人都覺的我岌岌可危了,因為安雅楠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美好來形容,比如長相甜美,家境殷實,有良好的家庭教育,知書達理等等。她所擁有的我都沒有,當然另一麵是我所擁有的她也沒有。
  我為這事找安雅楠推心置腹的長談了一次,沒有任何挑釁和宣戰的含義,隻是出於一個好朋友的善意,希望她不要在浪費過多的精力,就像顧明跟苑騰的談話一樣。
  “你是不是因為顧明才要跟我做好朋友的?”我很直接的問了她,她也很直接的點頭說了是,說實話那一刻我還真有點受傷,我這種在大多數人眼中的壞女孩,學習不好、脾氣差、急了拿髒話罵人沒準還會動手,長久以來幾乎沒有過密的同性朋友,我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跟顧明、苑騰、丁磊混在一起。人生中這個被稱之為閨蜜的人,原來跟我做好朋友是為了惦記我的男人。
  我沒有說任何譴責的話,可是安雅楠先開口向我保證了,她說她隻是喜歡顧明笑起來壞壞的樣子,睡夢中喊他的名字並非本意,她發誓她絕不會破壞我們的感情,更不會插足我們。
  那天我一直在看著她笑,我心裏覺的那女孩很可愛,不是因為她急於向我保證她絕不介入我們的感情,她的可愛在於她以為她能。
  顧明掐滅了那微微的火星,嘴裏吐出了長長的一團煙霧,“走吧,看日出。”他向前走下了海灘裏,我沒有辦法隻能跟著他,這海灘不美,根本沒有沙子,都是一塊塊的鵝卵石,到處是破碎的貝殼和被卷上岸的海帶,一陣一陣往上泛著腥氣,我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履蹣跚。
  顧明找了個塊巨大的礁石爬上去他轉身伸手想要拉我,我一巴掌把他的手打開了,自己尋路爬了上去,顧明微揚了嘴角收回了手,躬身坐在了那塊岩石上,我在離他不遠的另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淩晨五點我想天快亮了,抬頭看看天,層層烏雲密布像是要下雨,天被壓的很黑,我不相信我能看到日出。
  “陰天,看不到日出。”我起身示意要走。
  “坐下。”顧明隻是望著海天線並沒有看我,態度堅決不容反抗。
  我猶豫了一下很無奈的又坐了回去,這種掙紮無意義,車鑰匙不在我手裏,離開家好幾百裏地,靠著走回去的想法也不現實,關鍵從哪走出這塊靜謐的海灘都是個問題。
  我裹著羽絨服看著眼前灰蒙蒙的一切保持著沉默。
  “說說你要嫁的那個人。”顧明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
  這問題讓我來了點精神,“他……是個法國人,他在法國一家米其林二星的餐廳裏當甜點師。”
  “你們怎麽認識的?”
  “他是我的新房東,我們第一次搬過去的時候,他做了一個蔓越莓的蛋糕送給我們,味道好極了。”
  “他多大年紀?”
  這問題令我有些遲疑,想了一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要結婚不是為了說出來氣人,是我真的決定要嫁了,在法國的這些年時常像在一個懸崖的邊緣掙紮,內心的感覺是掉下去,我就粉身碎骨再也不會爬上來了,三個月前醫生說我也許可以過一些正常人的生活,比如找個工作再比如結個婚。於是我按醫生的話去做了,我找了個工作,然後找了個好點的社區,一處新的漂亮的房子。
  安東尼是一個老實本份的法國男人,今年五十六歲,喪偶,他有一棟很美的房子,我理解他的話是老家留下來祖傳的,他說他們家在十八世紀的時候是法國的貴族,後來沒落了。
  安東尼給我講解的時候很認真我聽的也很認真,後來我跟他說你祖宗是不是路易十六那幫的,然後他被砍頭了,他那幫的人就都倒台了。
  安東尼驚異於我的智慧,他瞪著眼睛看著我說:“你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我猜測他大概就是從那時候愛上我的吧?因為兩個半月之後他向我求婚,理由是他愛我的聰明智慧和對法國曆史的了解,這樣我們之間的代溝可能會少一些。
  而我愛他祖傳的老房子,喪偶,膝下無子,還有就是他對他的前妻一直很想念,至少能證明他是個重情義的法國男人,這樣挺好的,也許我可以很安逸的度過我的後半生,我的後半生有多少年?說不好!一年兩年?十年八年?可是不管幾年至少我後半生的房租省了,他也願意我的媽媽跟我們一起住,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接受那個艱難承認我又不太願意見我的親生父親的接濟了,因為這樣令我很為難,我從心裏不想感謝他什麽可是卻不得不抱著感激的心態跟別人講解他的存在。
  “他五十六歲。”片刻的猶豫之後我回答了他,顧明開始笑,笑的很詭異,抿嘴微揚的嘴角滿臉透著邪氣。
  “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兩個多月吧。”
  “兩個多月你就決定嫁了?我要沒記錯,他比你媽還大一歲吧?你是不是把你媽的男朋友搶了?”
  這真是讓我難回答,因為好像一不小心又讓他說中了,老媽初見安東尼的時候很喜歡他,覺得他五官端正,還有份手藝更有份家產,年齡上也合適,她孤獨在外漂泊這麽多年始終也沒找到可心的,她全怪在自己沒文化的上麵,我跟她解釋說外國人找老婆真不看學曆,起初我鼓勵她去勾搭安東尼,理由一樣我看上了安東尼的房子、喪偶、膝下無子,他們倆要好了,我希望能帶我一個,反正我說死就死的,沒準也吃不了他們幾年飯,何況我還找到了一份工作,我跟她說你們管我住就行,因為巴黎的房租真是有點貴。
  後來老媽沒成功,因為安東尼看上的是我,認識一星期之後他約我去聽歌劇,話語間一直透露著曖昧,回家我又跟老媽分析了戰況,我說現在情況變了,安東尼看上的是我,你嫁他不太可能了,隻能我去嫁他了,老媽不同意她說我絕不能嫁給外國人,讓我回國找,我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再回中國,以前是不能,現在就算能這麽多年了很多很多事都改變了,改變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老媽很生氣說:你有病!我說:對,但你絕不能跟安東尼說,不然他肯定不會娶我,我說你想他第一個就喪偶,娶了我沒準沒過多久又喪偶,他肯定會覺的自己實在太背了,我們絕不能讓他有這種顧慮。回國找的話,蒙中國人良心有點過不去,隻能在國外坑坑外國人了。
  老媽很堅決的說:不行!他歲數太大比我還大,跟你爸一個歲數。我隻能把老媽這種憤怒的說辭當成是一種嫉妒。
  我說:我不想再要謝長明的錢了,這麽多年了他從來沒管過我,見到他的時候感覺他看到我就像是一個來要飯的流浪狗,我想他日子可能過的也不那麽順,讀了那麽多年書,唯一的幫助就是終於找了個有錢的老婆,什麽都得靠著人家,我們別再拿他的錢給他出難題了。
  老媽沒再說話,基本上我一提謝長明她就安靜了,有時候我覺的她是氣的,有時候我覺的她是傷心,還有些時候我覺的她是為我。
  “你喜歡他什麽?”
  也許我出神出的太久了,顧明坐在一旁帶著那種魅惑的笑,繼續著我們閑聊的話題。
  我又開始猶豫了,我在想要不要說出我惦記安東尼的那三樣東西,“他……是個老實本份的男人。”
  顧明哈哈的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搖頭:“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老實本份的男人了。”
  “誰不喜歡老實本份的男人?”
  “難怪……”
  “難怪什麽?”
  “難怪我這麽多年了一直在想你到底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他有一所大房子。”
  “我也有大房子。”
  “人家的房子在巴黎。”
  “我明天就可以在巴黎有一所大房子隻要我願意。”
  “人家那房子是十八世紀的。”
  “十……”顧明收起了笑容斜著眼睛瞄我:“你不怕嗎?”
  “怕什麽?”
  “怕人家祖先來找你,說你坑害人家子孫,欺騙老實本份男人的感情。”
  “誰說我欺騙他感情了?顧明我是要嫁給他,真嫁,回頭我護照下來我回法國我們就要去公正的,沒準我還會辦婚禮,然後再生個混血兒。你看我都收人家戒指了,我們訂婚了。”我豎著手指在顧明麵前晃動著,想讓他看見那枚細細的銀戒指。
  顧明蹭的一把拽住了我的手,他看了看我手上的戒指,突然一伸手把戒指擼了下來,轉身扔進了前方黑茫茫的礁石灘裏。
  “你給我撿回來!”我伸手指著遠處瞪著顧明。
  “不撿!”他看著海天線處,麵帶笑容。
  “那是古董你知不知道,人家祖傳的,無價之寶!”
  “什麽古董,潘家園五十塊錢論堆搓!”
  “你這個騙子。”顧明的口氣裏不屑中又帶了許多質詢。
  “我怎麽是騙子了?我騙誰了?”
  “還要跟人生混血兒?你先拍拍自己的良心,捫心自問一下,看看你對得起中國足球嗎?怪不得老也衝不出亞洲呢,都讓你們這幫騙子給鬧的。”
  顧明、苑騰和丁磊都是球迷,我是偽球迷,曾經的我們常常坐在一起看球,我有時候不太理解男生在看球的時候怎麽能動那麽大的肝火,罵街拍桌子掀凳子的。
  我對得起中國足球嗎?這問題讓我不自覺的笑了,那些存檔的片段就那麽擋也擋不住的被一樣樣的抽調出來,曾經在顧明對中國足球現狀大發雷霆的時候,我安慰他說將來給他生一個足球隊,他當教練帶領著他的十一個兒子衝出亞洲走向世界,顧明對於我的建議很滿意,並讓我發誓將來一定要兌現自己的承諾。很想笑,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裏,我對這個男人承諾了很多未來的事情,可是現在想起來似乎全都沒兌現過:“我……對不起……中國足球!”
  顧明從那塊岩石上站了起來,“我說過會看到日出,所以就是會看到。”
  遠處烏雲密布的天際之間閃出了一絲縫隙,紅日的光芒為那些烏雲鑲嵌了金邊,太陽的整張臉從那個縫隙裏露了出來,耀眼又溫暖。
  “回去了。”顧明臉上帶了點滿意的笑,他轉身往停車的路邊走去。
  我跟著顧明上了車,太陽出來了,溫度也升高了,我坐在車裏把羽絨服脫了下來,嘴裏不停的嘀咕著:“真夠能折騰的,你開車小心點好幾百裏地呢。”
  我抬起頭的時候,顧明離我很近,十厘米都不到,他的眼睛直視著,他想要再靠近的時候,我伸出了左手想要推他,還沒抬起來就按到座椅上,顧明的整個人壓了過來,我的手都抬不起來,整個人被卡在死角裏。
  顧明的唇毫不遲疑的壓了下來,這個吻來的有些突然,卻是久違了的吻,帶著淡淡的煙草氣息,如那個曾經吻過我很多次的唇一樣永遠帶著暖暖的溫度,隻是這次也許我不是那麽情願,一切卻根本由不得我,我蹙眉緊抿了嘴巴罵人的話一句都沒喊出口就已經被封了口,躲不掉隻能承受,想要敷衍的心態似乎都被看穿了,想守住牙關卻力不從心,頑固的堅持令我的嘴唇又熱又痛,顧明絲毫沒有退卻,顧明的吻在我離開的八年光景裏常常在我夢中出現,那些相互依偎的快樂時光,有時候會讓我覺的像是天堂對我的召喚。
  一瞬間也曾迷茫也許這是個夢,但是此刻卻真切的知道這不是,這吻既熟悉又陌生,年少的我們吻中帶著青澀和無限青春的氣息,也許是我離開這些年的經曆才令他的吻霸道了許多,我打開了牙關和他糾纏起來,耳邊的波濤聲依舊存在卻始終不如心裏的澎湃,我竟一時沉迷其中。
  顧明率先離開了我的唇,他微眯著眼睛嘴角勾出了一絲弧度,他的手捧著我的麵頰,臉依然離得我很近,好似都能呼吸著他的呼吸:“你回來了,真好!”顧明的聲音很低沉柔柔的,不像他時常迸發的個性,那一秒鍾的時間我差一點哭出來,我的呼吸很沉想讓思緒平靜,和顧明再相遇又糾纏在一起這不是我想要的,如果是這樣我當初又何必離開?
  “我很快就會走的,等我的護照下來。”
  顧明的臉離我越來越遠,他的麵容漸漸清晰起來,他的表情冷冷的,眼睛卻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有種再說一遍!”
  “等我的護照下來了我就得回法國,我媽還在那,還有那個……”顧明沒讓我說出安東尼的名字,他探過身來把我這側的車門打開了:“下去!”態度堅決,說完之後他不再看我隻是目視前方。
  “下哪去?”
  “下外麵去!”
  “憑什麽啊?你把我帶這來的。”
  “你不說你會走嗎?我看看你多會走,走回法國多遠啊,你先走回北京試試!”顧明說完就開始往外推我,我死把著車門不肯下車:“不是……你跟我耍什麽混啊?有本事你把我帶回北京耍去。”
  “我沒本事,我覺的你本事挺大,你快點向我證明一下吧。”顧明還湊過來扒開了我摳住車門的手指頭,不由分說的把我推到門外麵去了。我剛一下車他就把從裏麵把車門拉住還把車門鎖了起來,我跑上去猛砸他的玻璃,他按下個小縫看著我:“你小心點啊,這車可貴,好幾百萬呢。”
  “你大爺,有幾個臭錢,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你姓什麽了?”
  顧明把車窗按了上來,把車發動開走了,開了幾十米的距離他又飛快的把車倒了回來,按下車窗把羽絨服塞給了我:“我估計你得走到半夜,別凍著!”說完他又把車窗按上絕塵而去。
  我看著顧明車子遠去的背影在原地發了十分鍾的愣,十分鍾後我清楚的認識到他是真的走了,努力做了個深呼吸,想了想把羽絨服穿了起來,因為抱著比穿著還累,我四處看了看,大概搞明白東南西北,於是沿著這條小路往外走,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哪或者主路在哪,但我想這麽一直走一定能走到大路上。邊走邊思索著,羽絨服裏似是有手機在震動,拿出來發現是顧明打來了。
  剛接起來還沒來得及破口大罵,顧明搶先開口了:“求我!”
  “求你什麽?”
  “求我回去接你。”
  “開著你的破車滾吧,老娘就給你表演一個怎麽走回北京去。”
  顧明在電話裏安靜了幾秒鍾,聲音帶了笑意:“不求也行,給我道歉。”
  “道什麽歉?”
  “說你錯了,說你不回法國嫁你那個十八世紀的破老頭子了。”
  “這你還真甭勸我,我肯定得嫁,我不僅得嫁我還得把他當爸爸似的供著,知道為什麽嗎?人家是貴族,我嫁給他我也就是貴族了,路易十六你聽說過嗎?”
  “沒有,我就聽說過路易十三。不喜歡,我更喜歡國窖!”
  “你是不是覺的自己特幽默啊?特難笑,我根本都笑不出來。”
  “你是笑不出來,我要這麽走我也笑不出來。”顧明語氣裏的笑意更濃:“你自己選的啊,你別怪我!”顧明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我再打過去他已經關機了。
  嘴裏罵著街,自己疾行了半小時,似乎遠遠的看到了高速路,內心多了點激動,到了高速路上至少能碰到個長途車吧?想到這禁不住又加快了腳步,忽然感覺到兜裏的手機又在震動,看也沒看就接了起來,想在他開口之前占得先機:“我說你賤不賤啊?打什麽電話,影響我走路了你知道嗎?”
  電話裏的人並沒有馬上說話像是反應了一會,嗬嗬的笑了兩聲:“我還真挺賤的,早知道是你們倆在鬧,我就不打這個電話了。”聽到的是苑騰的聲音,我的態度一下緩和下來。
  “是你啊?”
  “你怎麽給我打電話啊?不是,你怎麽打這個手機啊?”這手機不是我的,是顧明落在羽絨服裏的。
  “我昨天去秦皇島的工廠看了看今天一早準備回去呢,剛才顧明打電話說,要是看見你在北戴河一帶的高速上腿著往北京跑,讓我順道把你帶回去。你不會真走路往北京奔呢吧?”
  “是真的,你想說什麽?”
  苑騰在電話裏又笑出了聲:“行了,原地立定別走了,怪累的,手機有GPRS,告訴我地方我這就過去了。”
  我的移動速度終於放緩下來,我查了自己位置告訴了苑騰,大概過了不到二十分鍾苑騰開著車趕到了,我一坐上去真覺的自己腿有點累,一直用力的捶著自己的腿。
  “你們倆可真是的啊,多少年不見了,一見麵還是那樣!”
  “哪樣?”
  “就你們倆特有的那樣唄,我不知道要怎麽形容?倆神經病?倆半瘋?”
  “得了吧,他是瘋子,我可沒瘋!”
  “不,不,是你們倆遇到了才這樣,少一個都不會這樣,真的!小影你走之後顧明跟變了一個人似的,沉默寡言的,可能說心裏話的人沒了吧?要說咱們四個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可是真正了解他內心的隻有你,我也曾一度認為真正了解你的也隻有他,但是你不聲不響的走了之後,我就不這麽認為了。”
  我坐在那裏聽著苑騰的話,沒有接下文,其實我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你……為什麽走啊?”苑騰問的很小心,用的試探的口氣。
  我繼續沉默了一會,轉頭看著他在笑:“不如說說你們三個怎麽發家的?咱們四個在一起嘴上常說的夢想,你們三個就給實現了。”
  苑騰的臉上帶了點笑:“其實我知道你不會說,就跟顧明不告訴我他哪來的第一桶金似的。顧明這人一直挺有想法的,我打小心裏其實有點崇拜他,估計丁磊跟我的想法一樣,我們大多數時候都在想著天上掉餡餅的事,顧明大多數時候都想如何做餡餅的事。這些廢話我也不多說了,他是什麽樣的人你比誰都清楚,公司現在運營的挺好,公司運作起來之後顧明的很多計劃都完美實現了,比當初的注冊資金翻了很多倍。現在全國各地的分公司,加上廠房,產品和盈利以及公司賬麵上的錢,加起來市值大概有三十幾億吧。”
  “苑騰,你怎麽這麽實誠,我又沒問你們現在到底襯多少錢?你要再實誠點,你不如直接說你們現在欠銀行多少錢就行了。”我想後半句純屬酸性心理作祟。
  苑騰嗬嗬的笑了兩聲:“本來也是沒什麽可瞞的事情,真有心查,上網四處找資料也能預估出來,現在錢也毛了,聽著幾十億不像小時候能震個跟頭了。顧明有一天跟我們說要弄個公司,那時候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呢,可是他特別認真說他手頭大概有四千多萬,他計劃要弄個什麽樣的公司,他跟我們商量的時候,他連計劃書都做好了,寫的很詳細,包括運作,我和丁磊都負責什麽事情,盈利後的分成,幾乎是所有的一切,我們一開始被嚇到了不知道他兩千多萬是哪來的,問他他也不說,他說你們放心肯定不是非法所得就是了,要不然你們就當是我中彩票了吧,然後問我們跟不跟他幹。其實我早知道顧明將來是個能成事的人,不過說句實話要是沒那注冊資金我們不會發的這麽快,我心裏感謝顧明,真的,他有兩千萬還有很好的規劃我覺的其實他雇誰幹都行,現在我跟丁磊都是公司的大股東,各占了公司三分之一的股份,其實當初剛成立公司的時候我們一毛錢都沒出。”苑騰一邊開車轉頭看著我尷尬的笑了下:“要是你在肯定也有你的一份。“
  我笑著搖了搖頭:“你們都是陪他創業的功臣,咱們又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們在他心裏不能跟錢比。”
  “咱們當初湊在一起做了多少發財的夢啊,總是想著自己是有錢人了要如何生活,可是現在也多少算是有錢人了吧?不過發現生活還是一樣,得一天一天的過,我佩服顧明,是因為我到現在還不確定如果我是他我會不會像他那樣也分給另外兩個人公司的股份,我想那麽多時候他表現的比我們任何人都渴望金錢,到後來發現其實他並不是那麽渴望。”
  “是需要吧?曾經的他很需要錢。”我很小聲的坐在一旁嘀咕著。
  “嗯,你說的對,那個時候他比我們都需要,可惜阿姨沒享到福就走了。”車內的氣氛似乎被這種對話帶向了沉重,苑騰趕忙換了個輕鬆的語氣:“幹嗎自己跑北戴河來了?”
  “什麽自己?顧明那孫子把我帶來的,然後把我從車上推下來,讓我走回北京去。”
  苑騰笑的有點無奈:“我真服你們倆了,從小就這樣,做事都那麽絕一點緩都不留,明明知道都不會服軟,還偏要比誰更硬!不過這場景快有八年沒見過了,你們倆這麽鬧還挺讓我們懷念的。”
  我想苑騰的話說的是對的,和一個人如此的相處我也已經好多年沒有過了,此刻我的內心升騰起一股力量,像是自己重生了一樣,從我離開之後的這些年裏,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無限生命力和戰鬥力,能再感受到一次,真好!
  回到家的時候有點累,我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接到了安東尼的電話,他的語氣裏都是關心,他問我大概什麽時候能回去,我告訴他我的護照丟了,安東尼的聲音裏都是疑問:那到底什麽時候能回去?我說要看政府的辦事能力,因為我的戶口本也找不到,我為他解釋我得先去派出所重新報戶籍補辦一個新的戶口本,當然很有肯能派出所會先讓我去街道辦事處去找戶籍證明,而街道也許會讓我去出生醫院找我的出生證明,如果這一切都實行的很順利的話,我就可以辦一個戶口本,有了新的戶口本我再去辦理新的護照再然後去申請簽注,等等等等……安東尼最後終於被我說暈了。
  我想跟他說我把他的古董戒指也丟了,話在嘴邊轉了幾圈終究沒說出來,因為腦子裏一直盤旋著顧明說的,潘家園五十塊錢論堆搓的事,我想再買一個帶上可能他根本看不出來。
  安東尼聽我東南西北的扯了一通之後他說:“我想你。”
  我沉默了一陣說,謝謝。
  這回答配我想你好像有些詞不達意,但是我隻會說這個,別的我全都說不出口,掛電話的時候我說讓他幫忙照顧母親,安東尼說這兩天都是我母親在做飯,中式晚餐他覺的很好吃,這幾天他很忙因為餐廳接了兩個婚宴,都訂了兩米高的蛋糕,他每天要都工作到很晚,不然他早就來中國找我了。他說我跟我母親都是好人,他很高興認識了我們,他很高興我答應嫁給他。
  聽著這話有一點點諷刺的味道,安東尼掛電話的時候說他會好好照顧我的母親,而我內心也希望他好好照顧她,最好能互生情愫,然後趁我不在的時候能天高海闊什麽的。
  那樣我就可以把嫁給安東尼的重任轉到母親身上,而我也回歸到混吃等死的狀態裏,我想我也曾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女性,不過現在最大的理想是不再受父親的接濟生活,我想靠我自己的力量照顧母親,哪怕是嫁給安東尼。
  事實上安東尼是個好人,而我也許沒那麽好。
  晚上我睡的很好,十分香甜,我甚至連夢都沒做,一睜眼已經天亮了,陽光從窗口斜射進來屋子裏的氣溫漸漸升高,一切都是暖意,我站在窗口看著小區裏的來來回回的人,有的騎著摩的、有的蹬著板車,還有推著小平車或者早餐車出去討生活的人們,無論這些人們在怎樣和現狀做著鬥爭,至少陽光對於所有人公平的,它每天照常升起照常照耀著保持呼吸的每一個人,能這樣站在窗口被陽光刺的眯上了眼,原來竟是如此的幸福。
  我決定要把屋子打掃一遍,不論怎麽說這也是我的家,幹幹淨淨才和姥姥慈祥的笑容匹配,我的熱情很是高漲,把屋內的邊邊角角都要收拾利落整潔,櫃子裏發黴的被蟲蛀的老舊物件打算全都扔掉,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有用而值得留下的東西。
  顧明把我扔在北戴河之後,一個電話都沒打,也沒問我安全到家沒有,我也樂得清閑,省的還要琢磨怎麽才能打擊報複回來,我們慪氣從來就是這樣誰都不理誰,看誰先服軟,記憶裏顧明服軟的時候多,不說誰對誰錯隻看誰先和誰說話,大多數時候顧明都會先跟我說,“今天我媽燉肉了來不來吃?”而我的答案幾乎從來沒有變過就是:“來!”
  後來顧明的媽媽身體不好了,我們上了大學之後也很少回家,那個時候顧明會跟我說我之所以理你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我是男的再跟你一般見識那就不是對錯問題而是水平問題。
  我坐在櫃子前無意中找出了一本老舊相冊,忍不住翻看著,初中時候的畢業照,全年級三百多人,照片裏每個人就像膠囊的大小,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了顧明,下一眼看到了我自己,然後是穿著那條白底小粉花裙子的班花。曾經的記憶翻湧著浮了上來,清晰的如昨天發生的一般,好像那是唯一的一次顧明問我要不要去他家吃燉肉的時候,我拒絕了他說:不去!
  那個時候的我仿佛因為一件事成長了,我拒絕他不是因為鬧脾氣是真的不想再理他,就像姥姥說的我再這麽整天混著當壞孩子,永遠過不上好日子,會跟你媽媽一樣。
  姥姥覺得媽媽過的很慘,雖然她身在國外,可是她是從國內慘到國外去了,她把所有的原因歸咎於媽媽沒有文化,姥姥也沒什麽文化,所以她希望我有,她說有文化了男人就不會隨便拋棄你,就算拋棄你了,有文化的人也會比沒文化的人過的好,這話從小我就聽姥姥念叨,說了很多年,就如同所有家長希望孩子好好學習的話一樣,聽在我的耳朵裏就是無比的厭煩,那個時候我喜歡瘋玩瘋鬧,讀書一點都不能讓我快樂,我喜歡幹能讓我快樂的事情,顧明和我一樣,我們倆的學習都很差,比著勁的差。如果我考倒數第十也許他會是倒數第九,但是我們倆都很高興,總是感歎自己成不了倒數第一,任何成績對我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我已經是被老師放棄的學生了。
  我覺的學習不好對於我來說幾乎沒什麽影響,如果說有的話一點點,就是沒什麽同性朋友,因為我也不太確定究竟是因為我學習不好還是因為我脾氣不好。家長們都會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跟我玩,大概是我看起來像是沒什麽家教的女孩子,我的確沒什麽家教,因為家裏沒人,隻有我跟姥姥。一個學習不好的男孩和一個學習不好的女孩在學校受到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很多女孩喜歡像顧明這樣的男孩子,覺得他這種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很有性格,誰知道呢,有時候女孩欣賞男孩的角度很怪,就像很多男孩總是喜歡溫文爾雅大家閨秀,笑不露齒的女孩一樣,在我眼裏他們欣賞異性的角度是一樣的怪。
  初中二年級的夏天,我愛上了一條裙子,白底帶著很小粉色的花朵,我放學回家路過商場在櫥窗裏看到了它,我在那駐足了很久,我從沒像那樣熱愛一件裙子很想擁有它,我大著膽子走進了商場,找到了那個櫃台翻看了標簽,嚇得趕忙鬆開了手,那裙子要五百多塊,可是對於那個時候我來說就是天文數字,我不可能讓姥姥花五百塊去給我買條裙子,這不現實我心理上也不允許。
  可是那個夏天每天放了學去商場看那條裙子成了那個時候的我最快樂的事情,放了學我一個人偷偷跑走,不等顧明、苑騰、丁磊裏的任何一個,就在那個商場的某個角落裏看著它,欣賞它想象著它穿在自己身上的樣子,直到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氣去試穿了那條裙子。
  我站在試衣間的鏡子裏看著自己,才發現原來自己可以這麽美,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女主角,原來我也可以是個令人覺的美好的女孩子,我不舍得脫下來就在試衣間裏看著鏡子,站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員在外麵敲門問我覺得怎麽樣?我才把那條裙子脫下來還給她。從那以後我不再去那個商場了,因為我已經知道自己穿它的樣子。
  那個夏天的傍晚,顧明的媽媽頭痛發燒起不了床,顧明要去替他媽媽出地攤,他叫上了我,隻要他去擺地攤他總是叫上我,為了讓我在不遠處的路口看著城管防止城管突擊檢查,我很願意去每次看著他在那賣那些女士的純棉內衣總覺的很好笑,丁磊的爸爸在路口開了一個小報亭,我常常坐在報亭外麵看《故事會》。
  那是個讓我記憶深刻的傍晚,太陽半落已經不再熾熱,剛剛刮起了微涼的夏風,一陣一陣吹的人很舒服,坐在不遠處看著顧明在和人殺價,拉扯著那些大棉褲衩以展示它們的質量有多麽的好,我的臉上總是忍不住掛著笑。
  我想當我看著班花出現的那一刻我的笑容一定是凝固的,她穿著我日思夜想的那條白底粉花的連衣裙,微風把她的裙角吹的一蕩一蕩的,樣子十分的飄逸。班花本就是優雅的女孩子,這裙子更將她襯托的氣質出眾了,我不想看她卻不得不看她,直到現在我始終認為她穿著沒有我穿著好看,隻是我買不起可是她可以。
  顧明和我不是一個班,他和班花其實並不熟悉,不過班花可能對他很熟悉,因為他在學校差生裏也算是出了名的。
  “顧明!”班花的聲音像銀鈴般清脆,帶著些許笑意。
  顧明看了她一會像是知道了她是誰。
  “你在這賣東西啊?”班花站在他的攤位前和他攀談著。
  “是啊,要不要買兩條內褲?”
  班花的臉漲的微紅,帶著嬌羞的樣子,“你這裏的東西哪有適合我的啊?”
  “怎麽沒有?”顧明的臉上帶了笑意,他低頭從地上層疊的內褲裏撿出條白色的,前麵掛了個小粉花:“看這個跟你的裙子剛好配套,你衣服漂亮人也漂亮,內褲總不能穿醜了吧?要不你找地試試我算你便宜,但是你隻能套在外麵試啊,不能真試,也就看你是同學,本來我都不讓試的。”
  “哎呀!”班花忸怩了一下,臉更紅了:“你怎麽那麽壞啊?”
  我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兩個帶著笑開心的攀談著,突然聽見耳邊有人喊:“城管來了。”我起初都沒反應過來,隻是站在那愣愣的看著顧明和班花的笑臉,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很多擺地攤的人都已經收拾好開始狂奔了。
  我突然像是意識了過來,趕忙跑過去幫顧明收拾他攤在地上的內褲,顧明嘴裏抱怨著:“不是讓你看城管嗎?幹什麽去了?”班花躲到了一旁遠處像是受了驚嚇的小動物。
  我和顧明用最快的動作把那塊地布兜了起來,顧明一手拉著包袱一手拽著我開始奔跑,城管在後麵緊追著,我們差不多算是最晚開始逃跑的人,我們不能被抓住,被抓住東西被沒收不說還要通知家裏去人交罰款才能出來,我們從拐角飛奔下樓梯,剛下樓梯顧明的包袱散了,內褲散落了一地,他跑回去撿那些掉在地上的內褲,一個城管揮舞著警棍追了上來,他一把抓住了顧明了胳膊,嘴裏大罵著:“小兔崽子,我看你跑哪去啊?”
  顧明隻是個上初二的少年,他極力掙紮想要掙脫出來,我也急了衝上去照著城管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一口,那一口我真是使足了力氣,剛咬上就嚐到了血腥的味道,城管大叫了一聲鬆開了顧明,我想我那時候一定是急瘋了,他鬆開顧明了我還沒有鬆開他,他一揮手腕我就摔倒在地斜飛了出去,一側的胳膊和腿全都搓傷了,顧明拉起我頭也不回的繼續狂奔著。
  “包袱怎麽辦?”我邊跑邊問他。
  “不要了。”他頭也不回,一直拽著我,那時候我感覺不到疼隻想快點找個安全的地方能喘一口氣。
  我們終於確定自己安全了,找了個地方喘著氣,顧明靠過來看了我的胳膊和腿,“去拿水衝一下吧。”他找了個公用水池,拽著我的胳膊伸到水管下麵,開著水籠頭衝著我胳膊上的沾滿了塵土的傷口,他在一旁對著水籠頭喝了個足實,他很滿足“啊”了一聲,“嗓子都冒煙了。”說完他捧了一捧水潑在了我受傷的腿上了,嘴裏還小聲嘀咕著:“你是不是又看故事看迷糊了?”
  我一聲大叫接著無法抑製的哭了出來,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就一下子崩潰了,我就是心裏難受,難受的不得了,難受到想靠哭來緩解這種情緒。我這麽哭讓顧明很無措,他不知道我怎麽會哭的這麽傷心,我們玩在一起,我總是受傷,比這厲害的也曾有過,可是我從來沒哭過,可是現在我站在這裏肆無忌憚的流著眼淚。
  “你哭什麽?這點小傷不至於吧?”
  我揮起了拳頭照著顧明的胸口結結實實的猛捶了一拳,我想一定很疼,“咚”的一聲像是在捶一個緊繃了皮麵的大鼓,捶過之後顧明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伸手揉了下胸口,然後像是撣灰塵似的彈了一下:“行了,打過了,還哭嗎?”
  “全都怪你!”我高聲斥責著他。
  “怪我,行了吧?”
  “如果你不回去撿你那破褲衩我會受傷嗎?”
  顧明沒說話,他站在我對麵看著我,想等我自己平靜。
  “你真是個臭流氓,還舔著臉勸人家女的買內褲,你要臉不要臉?”
  “你這罵的可有點怪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跟我出來練攤,我一直就賣褲衩的啊,我一晚上都在勸女的買褲衩,合著我一晚上都在那耍流氓呢?”
  “顧明,我告訴你,以後你丫少理我,咱從今天起誰都不認識誰,練攤也別叫我。”我生氣的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明像是比我還生氣,站在我身後朝我大喊著:“你神經病啊?沒事抽什麽瘋?”
  有人擔心這文虐,很負責任的說,這文一點都不虐,半點都不虐,如果有人說感到虐了那也絕對是在怡情的範圍內的,本文就是寫了一對在較為惡劣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雜草型男女的故事,雜草型男女就是那種怎麽踩也踩不死的那類的人,充滿了生命力和戰鬥力春風吹又生的類型,所以不會有人死,雜草嗎怎麽都死不了,最近工作繁複生活較為平淡,寫這文純為找樂趣用的,寫點充滿激情的人類,感覺自己也有激情了。下次更新周二,就是隔一天唄,厚道!
顧明也生氣,他一整包袱的貨物都沒有了,他沒來追我。其實我們倆吵架他從來不會追過來哄我原諒他,或者說他錯了,這在他身上是永遠不會發生的事情,反之我也一樣。
  那天我回到家內心的悲傷仍然不能褪去,十四歲的年紀第一次失眠了,躲在被子裏默默流淚了很久,那個時候的我都不太知道我究竟是在為什麽而悲,覺得那一天有太多不如意的事情湊在了一起,竟不知道哪個才是令我真正難過的。哭到累了的時候突然覺的姥姥的話是對的,我當時在想我不應該是這樣的命運看著自己喜歡的裙子買不起,穿在別人身上心裏是那種酸酸的痛,如果我會是這樣我就要改變它。
  看著那張畢業照如今已是三十歲的年紀,經曆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再回想竟掛著溫馨的笑意,我從來沒再去回想那個十四歲夏天的傍晚,我究竟爆發的是種什麽情感,我想那是一個女孩成長為少女的心態,不是為了身上的傷,不是為了顧明冤枉我看故事看入了迷,其實也不是為了我鍾愛的那條裙子穿在了班花的身上,我想是因為顧明,在那個情竇初開的年紀,他開始欣賞別的女孩的時候,我竟是那麽的怕被拋棄。
  那次之後我突然轉了性,我把我全部的熱情都投入到學習之中,我不理顧明,因為我不理他所以他也不理我,我們倆無數次在樓道裏“偶遇”,他不停的在那咳嗽帶歎氣,我都裝成沒聽見一樣,有兩次他和苑騰、丁磊在學校門口等我,其實我早就回家了,還有一次我在他們之後出了校門,苑騰叫我,我連苑騰也不理,誰都不理!你們也別理我,我當時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我很努力的學習,熬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整一個月我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那是我們倆慪氣最長的一次。
  一天放學,我走出校門的時候發現隻有顧明自己在那,我白了他一眼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他緊追了幾步湊了上來:“你差不多行了啊,多大點事啊?怎麽氣性那麽大啊,以前不這樣。”
  我沒說話繼續大步流星的走著,他嬉皮笑臉的跟著我:“我媽說了今晚做紅燒肉,讓我叫你來吃,本來我不想叫你的,後來有點心軟了,所以才在門口等你的,來不來?”
  我立定了腳步轉頭看著他說:“不去!”
  這答案很讓他吃驚,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愣愣的看著我不知道要接什麽。我像是勝利了似的轉身繼續朝家走,顧明反應了一會快步跟上來,嘴裏不停的嘀咕著:“又香又嫩的五花肉,一塊一塊的,咬一口肥而不膩,鮮嫩多汁,再配上大白米飯,簡直……”
  顧明的形容詞還沒說完我轉頭看著他:“我說你俗不俗啊?”
  “我俗什麽?”
  “你是不是覺得一星期能吃一頓紅燒肉就特別幸福了?你是不是以為隔三差五的請我吃頓紅燒肉,我就應該高興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顧明的笑容收了起來,他表情有點嚴肅的看著我:“你想說什麽?”
  “我們是不一樣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不可能陪你當一輩子壞學生,你知道我爸爸是什麽?他是博士,他在美國讀的博士,我媽媽也在美國,他們馬上就會來接我的,他們要把我接到美國去,我去美國不吃紅燒肉的,都吃麵包抹黃油,那是西餐,我現在就得鍛煉讓自己習慣吃西餐。”
  顧明看著我愣了一陣:“別騙人了,從你搬過來之後你爸爸一次都沒回來過,你媽媽把你送到你姥姥家之後也一次都沒回來過,我才不信他們會把你接走呢。”顧明的話很不中聽,但是都是事實,那個時候的我對於父母在美國究竟是什麽情況並不知曉,母親逢年過節會寄回點錢來,隻是意思一下幫助不了家裏什麽。
  “你懂什麽。”被顧明這麽說我很不高興:“去了美國不是想回來就能回來的,得美國批準了才能回來,我爸爸給我來信了說讓我好好學習,別整天瞎混,說我去美國了要當好學生不能丟他的臉。我以後不能再跟你一起瞎玩了知道嗎?不能了。”
  顧明被我說的很生氣,他看著我惡狠狠的說了一句:“吹牛吧你,我才不信呢。”說完他就自己先走了。
  那年的期末考試我從年級的第三百三十九名考到了年級的第八十六名,那在年級裏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為了這事老師專門找我長談了一次,她跟我說學習差沒關係但是絕不能品德差,我猜她絕對以為我做了某些特殊行徑比如:作弊什麽的。我表麵上沒說話心裏一直在罵她:我就當個學習好品德差的學生你管得著嗎?你傻X不傻X啊?
  那天我心情很好,哼著歌回的家,就跟被壓迫了許多年終於翻身了一樣,心裏想著考個好成績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麽難嗎?晚餐姥姥為了獎勵我也給我做了紅燒肉,雖然沒顧明媽媽做的好吃,但是我吃的一樣開心。
  晚飯後我收拾了垃圾出了門,站在門口的顧明把我嚇了一跳,他的情緒很低落低著頭一直徘徊著,“你幹什麽呢?站在門口嚇死我了。”
  顧明看見我問:“你幹什麽去?”
  “倒垃圾啊。”
  “我幫你吧。”顧明把我手裏的垃圾拿了過去,我看著他的背影說了聲謝謝就要關門,他轉頭看著我:“你不出來嗎?”
  “你不是說你幫我嗎?”
  “出來吧,跟你說兩句話。”
  我很不情願的跟著他走了出去,外麵挺冷的我手插在運動服的兜裏一直原地在跳:“要說什麽快點說啊!”
  顧明看著我很小聲的說:“你走了以後還會回來嗎?”
  我被顧明的問題問愣了,其實我那個時候已經把我騙顧明說我要走的事給忘了,我站在那反應了一會努力回想著那天我都跟他說了些什麽,然後我裝的很淡定的說:“我不會回來了,我不是說過了嗎?去了美國不是隨便想回來就回來的。”
  顧明站在那靜靜的點了點頭:“那你去了美國會想我嗎?”顧明的聲音在顫抖,我似乎看見他的眼角落下了一滴反光,我有點被弄傻了,我想那感覺就跟顧明看見我站在水池邊嚎啕大哭一樣吧。
  我湊近了看著他,很小聲的問著:“你哭啦?哭什麽啊?”
  顧明背轉過身去搖了搖頭:“沒有,沙子把我眼睛迷了。”
  我想我這個謊撒的有點過了,顧明當初憤怒的口氣根本不信我,原來他一直記在心裏,現在我要告訴他我是騙他的,他會不會立刻抽我啊?我的內心敲著小鼓想著要怎麽跟他解釋這個事情。
  “我媽也曾經說過,爸爸會回來接我們帶我們一起去過好日子,小時候我總相信他會回來,有時候我會趴在我們家窗戶上看著院子走動的陌生男人想著那可能就是我爸爸,可是都不是,後來我想他也許不會回來了,他也許早就把我忘了。我媽說他沒忘,他去給我掙大錢去了,為了將來讓我讀書用,我現在都初二了,馬上初中都要畢業了,高中讀不讀還沒想好呢,真不知道掙多少錢算大錢?你說的對,我們是不一樣的,我一直以為我們是一樣的,我爸爸從不回來也不問我你爸爸也是,可是你爸爸的心裏還是想著你的,他要把你接走了。”
  顧明抬頭看著天上,臉上帶著笑,我想他是不想讓眼淚掉下來吧:“算了,還是別記著我了,我們總是吵架,沒完沒了的想起來有我這麽個朋友真是挺討厭的。”顧明的聲調越來越低,讓我的心裏很難過,他擠出絲笑容來,“我回家了。”他轉身緩慢的往家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猶豫了一會:“顧明要不你跟我一起好好學習吧?”
  他停住了腳步轉身看著我,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好好學習幹什麽?”
  “我不能跟壞學生玩,我爸說的,要是你也變好學生了,沒準我爸就不接我走了,他怕我在中國學壞。”
  顧明皺著眉頭看著我:“真的?再也不走了?”
  我心裏琢磨要說再也不走了有點假,我看著他很真誠的麵容:“也不是,他說我現在年紀小,其實不適合去美國讀書,不如等我到了大學再去。”
  顧明低頭想了想:“那也沒幾年了。”
  “不是,後來他又說了,要是去讀研究生那更好,或者去讀博士博士後什麽的更更好,美國在讀書上都照顧歲數大的人,我爸說讓我先長長歲數。”
  “真的假的?你別騙我啊?”顧明的表情又陷入一種迷茫中。
  我自己都覺得編的有點亂:“真的,真的。等到讀博士後的時候,沒準你爸爸就回來了,然後他給你掙的大錢剛好夠你去美國讀書的。”
  顧明的臉上帶了點笑容:“聽著挺有道理的,那我媽怎麽辦?”
  “帶你媽一起去啊,我帶上我姥姥,讓他們陪咱們讀書去。”
  顧明的麵容裏有些興奮,他轉身走了回來:“我覺的挺靠譜,那要是我爸不回來怎麽辦?”
  “你爸不回來也是好久以後的事了,那時候沒準咱們自己也能掙大錢了呢,反正我覺得光靠你賣褲衩肯定是掙不了太大的錢,我姥姥說了得有文化,顧明初中畢業了別不讀了,咱倆還得一起去美國讀博士後呢,不過那成績也得說的過去吧,別回頭我去了你去不了,那我可幫不了你了。”
  顧明的表情終於恢複了自然的狀態,他斜著眼睛看了我一會,轉身往家走,嘴裏念叨了一句:“我知道了。”
  後來這事是我自己說漏了嘴了,那是我們初中要畢業的時候我們四個湊在一起互相說別人最糗的事時,我大笑著指著顧明說:“我騙丫說我要去美國,結果丫相信了,還哭了!”我們三個笑倒成一片,顧明坐在那眯著眼睛一直拿眼神殺我:“我可沒哭。”他朝我大喊了一聲。
  當然後來我接受了相應的懲罰,那個假期我都在幫顧明賣褲衩,而他在報亭看《故事會》,他每天給我訂銷量賣不到數量不準回家,他說這懲罰不是因為我騙他,是因為這事讓他這一年裏一直在刻苦攻讀,導致他損傷了很多的腦細胞。而這些是根本無法挽回的。
  自從顧明開始刻苦攻讀之後,他的成績有了突飛猛進的增長,甚至比我增長的還快,於是我們又多了比拚的項目,誰考過誰都會臊著對方說:“少理我,咱倆不是一個檔次,我不跟差生說話。”在我們倆考上大學那年,他考了年級的第二十三名,我考了年級的第二十四,一分之差讓他足足得瑟了一個假期。
  睜開眼的時候發現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不論這一天是不是刮著四五級的偏北風,揚著漫天黃沙一出門被冷風吹的透心涼,對於我來說隻要能睜開眼這一天都是美好的。
  我翻出自己二十歲的時候穿的薄毛衣又套了兩層褲子覺得身體暖和多了,然後拎著包出了門,這一天我安排的很滿,比如要去潘家園買一個看起來像古董的銀戒指,再去吃幾樣許久沒吃的小吃,回來的時候去街道辦事處問問補辦戶籍的事情。
  事情可能不像我想的那麽順利,出門沒多久我就迷路了,我太久時間沒回來,公共汽車的站名都改了很多,越坐越暈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朝哪方向前進,幹脆下了公交想著還是打車更容易些。
  手機在包裏震動拿出來看是苑騰來的電話,“起了嗎?”
  “幾點了還不起?”
  “在哪呢?聽著像是在外麵。”
  “其實我也不太知道自己在哪,我想我可能把自己弄丟了。”我大概跟苑騰解釋了我這一天的行程。
  苑騰在電話裏充滿了熱情洋溢的聲音:“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啊,顧明不理你我不會不理你的,好歹咱們也是哥們啊。”
  “是我不理他好嗎!”
  “對,對,對是你不理他,那你也得理我啊,你等我啊我這就過去,我去為你介紹一下新北京,要不說這顧明心裏能擱的住事呢,放我可真不行,我問他說你這兩天幹嗎呢,他跟我說不知道要問你自己問去。他可真踏實,他就不怕你又不吭不哈的背著包跑了?”
  我隨聲附和的幹笑了兩聲,心想苑騰應該不知道顧明把我護照燒了的事情,沒護照跑我也跑不太遠。
  苑騰很快就趕到了,他一看到我就先忍不住對我的穿著品頭論足一番,“這什麽時候的衣服可真夠土的。”
  “二十歲的時候穿的衣服,怎麽樣?”
  “把這衣服拿出來穿是想說自己跟二十歲時候的身材一樣沒什麽變化嗎?”
  我帶著笑沒回答心想其實我的身材有變化,我比二十歲的時候瘦多了。
  苑騰帶我去了潘家園,很失望沒有我要的銀戒指,到處都是琉璃和瓷器,我們倆四處逛了逛,然後去吃了小吃,他帶我去了很高檔的小吃店,小吃做的十分的精美,吃在嘴裏卻和曾經的味道不同。
  “怎麽樣?是不是覺的比以前的更好吃了?”苑騰期待著我發表意見。
  我隻是笑沒回答,我想很多事情都變了,我好希望它們沒變,我何必強求一盤小吃呢?連我自己都變了。
  沒變的也許是北京十一月份的天氣,幹冷,刮了風就更冷,揚塵,在外麵逛久了,好像都要涼透了,感覺頭發都被卷上了灰,我想再配上我穿的毛衣,肯定特像一個柴火妞。我看著苑騰,有點央求的口氣:“找個地方喝點東西,要熱乎的。”
  苑騰想了想說:“走吧,知道個地方挺好的。”
  我想苑騰這人真是個好人,心細,做事喜歡替別人想,讓他幫忙幹什麽事都特好說話,這一天總是帶我去各種十分高檔的地方,可能去那隻吃一樣東西,翻著那些餐單,讓我這長居法國的人都不由得咋舌,一點都不比米其林餐廳便宜。
  我們去了一家很高檔的咖啡廳,很大,裝修豪華,咖啡杯是歐式燙金的,走的是奢華路線,古董式的皮沙發座椅很是舒適,我們剛一落座苑騰的臉就露出點笑容:“哎,真是巧了。”
  苑騰的目光落在我身後拐角的斜對麵,我回過頭去發現顧明和丁磊也在這裏,他們對麵坐著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年齡四十幾歲的樣子,男人的身旁坐著一個女孩,穿著時尚考究,妝容精致,滿臉的笑意,她的胳膊一直挎在中年男人的胳膊上,不時的貼在他的耳邊說話,看著就像是在對他的耳朵吹風,中年男人也被她吹的時時大笑,咖啡店裏充滿了他渾厚的聲音。
  顧明的臉沒什麽表情,丁磊的臉帶了一點微笑。
  “咱們過去打個招呼吧?”苑騰在征詢我的意見。
  “對麵坐的那兩是誰啊?”
  苑騰似乎都沒太注意顧明他們對麵坐的是誰,經我提醒他才注意看:“哦,那男人姓寧,一個商貿公司的老總,最近在跟公司談一個合作項目,談成了應該可以賺不少,今天他們就是約的要談生意,不知道怎麽跑這來談了?”
  “談生意你不用在嗎?”
  “這個生意是一直是丁磊在管的,顧明也不太問的,那寧總是怎麽都要見見公司法人,所以顧明才見他吧。那女的……好眼熟啊。”苑騰像是在思考。
  “她怎麽在這?”苑騰像是想起了事情。“我說怎麽看著這麽熟呢。”
  “那女的你認識啊?”
  “好多年前當過顧明的秘書,你看她打扮的挺時髦的,要這麽算她也不年輕了,那個時候二十出頭現在怎麽也得二十七八了,幹了沒幾個月讓顧明給辭退了,好像最後那個月工資都沒拿就不來了,這女的挺有意思居然傍上寧總了,她叫什麽來著……哦,郭瑤。我說怎麽不好認呢,她肯定是整容了,鼻子比以前高了,臉也小了,眼睛也大多了。”
  “你特羨慕吧?”
  “我羨慕誰啊?羨慕寧總?”
  “啊,都是總,人家有人傍你沒人傍。”
  “得了吧,顧明以前都警告過我,說我交女朋友得他過目,怕我太實誠讓女的把三分之一的公司給騙走了。現在的女的想傍個靠山得多下本啊。”
  “靠一輩子可不是得下本嗎?”
  “什麽一輩子啊?那姓寧的有老婆的,你還以為他能娶她啊?不過也保不齊看這女的有多大本事了?沒準能找個有錢人娶了她呢。”
  我慢慢悠悠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隨手拿了桌子上放的冰水,朝著遠處顧明的那個桌子靠了過去。
  “你幹什麽去啊?”苑騰覺的我行動有些詭異。
  我轉頭帶著更詭異的笑看著他:“我去打個招呼,你在這稍安勿躁啊。”說完這話我快步衝了過去,剛衝到桌子旁,一抬手把一杯冰水全倒在那女人的臉上了,女人瞬間尖叫了起來,臉上的妝容也變成了滿臉花,咖啡店裏隻有我們兩桌客人,幾乎所有人都愣在了當下包括服務員在內。
  顧明也有些吃驚他斜著眼睛看著我,竟沒說出話來。
  我開始指著女人大罵:“王八蛋,你這賤人,騷貨你敢勾引我老公?”我說話故意帶著濃重的遠郊區縣的口音,一邊說一邊揮舞著胳膊,張揚舞爪像要能把人吃了一樣,再配上我今天的行頭,完全一副標準潑婦的嘴臉。
  女人聽見我的指責,尖叫的聲音立刻沒了,她有點委屈的轉頭看著那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寧……這是怎麽回事啊?”
  寧總也一頭霧水,看著在跟他撒嬌滿臉花的女人說:“我不認識她。”
  “你不認識她?”郭瑤的聲音提高了:“那她哪冒出來的啊?”
  “我真的不認識。”寧總繼續搖頭而我繼續罵街,我伸手要去抓郭瑤的頭發,被苑騰從後邊抱住了,苑騰嘴裏一直在叨叨著:“姑奶奶你這是唱的哪出啊?”
  顧明的眼睛微眯嘴角掛著點淺淺的笑意,丁磊站在桌子旁看著我那表情像是還在思考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郭瑤像是凶相畢露似的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這是哪來的瘋婆子?苑總這是哪來的瘋婆子?我這衣服是新買的!”郭瑤看苑騰一直抱著我,她猜測苑騰一定認識我,苑騰顧不上說話,還在使勁拉著我,怕我繼續去抓郭瑤的頭發。
  我抓不著郭瑤的頭發,我開始伸腳踢她,嘴裏大喊著:“放開我,我跟你這狐狸精拚了。”
  “我報警,我報警,有沒有人管了?趕緊把這女人抓到瘋人院去。”郭瑤拿出手機來示意要報警。
  顧明突然黑了臉:“別報了,這是我女人,當給我麵子吧,不好意思你的衣服我賠給你。”
  我一下撲進了顧明的懷裏,摟著他的脖子嗚嗚的哭了起來:“你這個沒良心的,咋又和這女人攪在一起了呢,上個月就讓我捉奸在床了,我都忍了,你說你們分了,咋今天又讓我看見你和她坐在一起了呢?這女人有啥好?有啥好的啊?她哪比我好啊?她那鼻子一看就是假的!”
  郭瑤被我說的又氣又急,顧明承認我是他的女人之後,她竟說不出任何話來,她轉頭一直在跟寧總解釋,卻隻能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跟顧老板不是這樣的,真的寧總,我們很多年沒見過了。”
  寧總的臉被氣的通紅,他看著顧明說:“顧老板不想說點什麽嗎?”
  顧明淺笑了一下做了個深呼吸:“沒什麽可說的。”
  寧總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大步流星頭也不回的朝咖啡店外走去,郭瑤在身後一直追隨著聲音裏都是哭腔,“寧先生,您等等我……”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咖啡店。
  我的情緒立刻恢複了平靜,在顧明的對麵坐了下來,把顧明麵前的咖啡杯子拽了過來:“你這能喝嗎?”顧明又伸手把杯子拽了回去:“叫紅茶喝吧,暖胃,天冷。”他幫我叫了紅茶,我坐在那從我包裏掏出小鏡子來,開始整理我有些亂掉的頭發。
  “有人能幫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嗎?”丁磊在一旁莫名其妙的大叫著,他看著苑騰,苑騰朝他聳了下肩膀,示意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我繼續看鏡子整理我的頭發等我的紅茶,顧明拿出支香煙來點燃了,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
  我的紅茶來了,我把鏡子合起來很愜意的喝起來,身心都覺得暖暖的很舒服。
  “謝影,你這瘋子犯病能挑場合嗎?”
  我轉頭看著丁磊:“我都瘋了我挑的了場合嗎?”
  “那你就不能吃藥先扛一會?你知道你毀了我一筆多大生意嗎?八千多萬!”
  我捂嘴做吃驚狀,轉頭看著顧明:“我的媽啊,我攪和了你這麽一大筆生意啊?八千萬沒了,可怎麽辦?”
  顧明的笑容更大了,他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沒了就沒了唄,沒了再掙。”
  “你倒大方,我忙乎了一個多月呢!”丁磊在一旁忍不住抱怨著。
  “辛苦你了。”顧明看著丁磊說了句安慰的話。
  我也轉頭看著丁磊說:“辛苦你了。”
  “你們倆跟我這扯什麽淡啊?你們鬧回家鬧去,關了門床上鬧床下鬧隨便你們,把老子捎上算怎麽回事啊?”
  “老子,辛苦你了。”我轉頭帶笑繼續安慰著丁磊。
  丁磊的情緒稍微平靜一點:“謝影,我跟你說,我是不知道他先惹到你什麽了,但是我得跟你說你攪和他生意沒用,你看顧明生氣嗎?他不在乎錢,真的,你出錯招了。”
  “他裝呢,他裝著不在乎,但是我看見他的心在滴血。”
  “他滴不滴血我不知道我的心在滴血!”丁磊帶著點怒容看著顧明:“你女人你管不管?這要我女人我一天照三頓飯的打,打服了她由著她這麽折騰?”
  我坐在那朝丁磊翻了三白眼球,冷哼了一聲充滿了不屑和不以為然。
  “你看見了嗎?看見了嗎?你不動手我可動手了啊,你看她那樣有多氣人了嗎?”丁磊拿手指著我,眼睛看著顧明。
  顧明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伸手把我拽了起來:“走吧。”他不由分說的拉著我朝門口走去。
  “幹什麽?我紅茶還沒喝完呢。”
  “回家,關門,我陪著你鬧。”
  顧明把我拽上了車,給我綁了安全帶,我轉頭看著他:“幹什麽去?”
  “回我家,我不是說過了嗎!”
  “我不去!”我轉頭想要開車門,顧明落了中控鎖,我晃了晃車門被鎖死了:“你把門給我打開。”顧明跟沒聽見一樣把車發動起來開走了。
  “去你家幹嗎?”
  “你那麽緊張幹什麽?我讓你看看我的房子。”
  “房子有什麽可看的?無非就是豪宅別墅、私家花園、露天遊泳池、北京這麽大土我估計你那遊泳池裏都能和泥。”
  “國外待了那麽久,就這麽點見識嗎?”顧明的嘴角仍然是上揚的弧度,笑的讓人摸不著頭腦,懶得掙紮坐在那終於不說話了。
  “就因為我讓你在北戴河走了半小時,你就毀了我一筆八千萬的生意?你對我永遠都是那麽狠,下手決不手軟!”
  “哪那麽容易毀你生意啊?做生意的人都是傻子嗎?你不願意他也未必不願意啊,我就是沒事給你添點惡心罷了。”
  “我把他女人睡了,他還願意跟我做生意?”
  “又不是真的,那位寧總遲早會知道的。”
  “要是真的呢?”
  我轉頭看著顧明,略顯戲謔的表情眼神裏都是狡黠的光芒。
  “噗”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你可太不挑了,你們親熱的時候小心點別把她鼻子碰歪了。”
  “我剛才那個問題讓你難受了吧?”顧明轉頭笑容漸漸收了起來,目視著前方像是在很認真的開車。
  我將雙腿抬到座位上抱緊下巴拄在膝蓋上,這姿勢讓我很踏實仿佛能將自己保護起來:“顧明,我們已經分開很多年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女朋友了,你跟哪個女人上床是你的自由,我沒有權利選擇難受或者不難受。”
  “你忘了一件事,你也沒權利說你還是不是我的女朋友。”
  這是個霸王條款,顧明當初給我定的,他說:“謝影分手要由我來說,我不說你永遠都不許說,說了也不算數,把你的口水省了自己留著解渴用吧。”我沉默著繼續抱著我的膝蓋想著他說過的霸王條款。
  “怎麽想起穿這件衣服?”顧明笑容又回歸到他臉上,很自然,看著他的臉感受到的隻是開心。
  我把膝蓋放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毛衣,忽然意識到也許我是忘了一兩件事情,這毛衣是我二十歲生日的時候顧明送我的,它的顏色不如當年鮮豔了,但是還是那麽保暖:“突然起風了,有點冷,這件薄厚很適合。”
  “很好看。”顧明斬釘截鐵的做了評價:“和十年前一樣好看。”
  “怎麽能一樣,我都快變成中年婦女了。”
  “你沒變什麽都沒變,說話做事翻白眼永遠都是那麽欠抽。”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轉頭看著窗外,我想我可以把這句話當成是一句讚美,說一個女人此刻如十幾年前一樣從沒變過,在哪個女人心裏都是開心的吧?我開心,因為我在笑,發自內心的,隻是我並不想讓顧明看見。
  顧明的車停在一個塔樓的前麵,他下了車拽著我走進了樓裏,塔樓有些年頭了,小區也不高檔,這讓我有些意外,我們坐電梯到了七樓,進了一處公寓,屋子不大看著也就一百平米出頭,一眼就能把格局看清楚,兩室一廳采光很好,客廳裏亮堂堂的,我走了進去換了鞋,四處張望了一會,我轉頭看著他笑:“你住這?”
  “嗯。”顧明把他的西服外罩脫下來掛在衣架上。
  “和誰?”
  “你希望我和誰?”
  “收拾的挺幹淨的啊。”
  “我的家一直都挺幹淨。”
  “這有什麽可看的?老百姓的民宅唄,那天坐苑騰的車從北戴河回來,他還給我算了你們公司的資產了,不說趁好幾十億嗎?怎麽就住這房子?你帶我來看想讓我怎麽誇你啊?就是幹淨整潔唄沒別的。”
  “他嘴可真夠快的。”
  我在客廳裏四處閑溜達的到處走,看著陽台一整麵的透光玻璃,圍著陽台的一圈裝了簡單的吧台,擺了幾個高腳椅,我漫不經心的蹭了過去,坐在了高腳椅上,轉頭看著窗外的風景,一時竟有些發愣了。
  我想我的麵部表情是定格,眼前是我的大學校園,這陽台正對著操場,操場外麵是一條長長的甬道,操場上有人在踢球,甬道上有很多學生在不緊不慢的行走著,我真是糊塗了竟然沒意識到,這房子在我大學的附近,也許是學校周圍的路改建的太多了,我已經分不清哪裏是哪裏了。顧明很安靜的在我身旁坐下來和我一起看著窗外的風景,校園裏的一切看著覺得那麽熟悉,那些在甬道上手牽著手漫步的男孩女孩,仿佛就是當年的我們。
  我不自覺的沉醉其中:“我夢想的房子。”我的聲音很小是在自言自語。顧明似是沒聽見,依然安靜著。
  我們兩個都在看著甬道上的一對男女,男孩拉著女孩的手晃啊晃的,男孩伸手揪了甬道邊有些發黃的野草,過了一會他擁抱了女孩,然後把那把草插在了女孩的頭上,自己笑著跑遠了,女孩很快發現了自己頭上的野草,一把揪下來扔在地上,開始追打著跑遠的男孩,我倆都忍不住笑出了聲:“跟你一樣傻。”
  顧明站起身來看著我:“吃蘋果嗎?”
  我坐在那側眼抬頭看著他,笑著輕嗯了一聲。上大學的時候一個月我會買八個蘋果,每星期吃倆,是顧明踢球的時候,我坐在看台上邊吃邊看他踢球,我吃一半給他留一半等他踢完球吃。
  顧明從冰箱裏拿出個蘋果又大又紅,他洗的很幹淨,坐在我旁邊拿著刀子準備削皮,我轉頭看著他:“不用削皮。”
  顧明輕挑了他狹長的眼睛:“我都是顧總了,過講究點不行嗎?”說完他就很專注的開始削皮。
  顧明是左撇子,他坐在我旁邊削蘋果皮,樣子總是別別扭扭的,想不看他都不行,到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你給我吧,我自己削,我看你那左手在那別著勁特難受。”不等他同意我自己就把蘋果拿了過來,顯示出自己很麻利的樣子開始削蘋果皮。
  “以前總說要給我留一半,哪次都比我吃的多。”顧明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靠在陽台的高腳椅上,像是在曬太陽。
  “胡說八道。”我低著頭還在專注的削皮,嘴裏不忘回敬他兩句。
  “有一次就給我剩個核了,我就隻咬了一口。”
  “放屁,你怎麽不說你一口能倒進半碗飯去?”
  顧明忽然湊的很近的看著我:“是不是我們什麽事,你都記得?”
  我仍然低著頭看著手裏的蘋果,感覺到了他的靠近,我下意識的轉動了下身體繼續低著頭:“想記得的就記得,不想記得就都忘了。”
  “你要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你還記得嗎?”
  顧明的話音剛落,我的手不自覺的抖動了一下,刀子瞬間剜進了食指的指肚裏,很深很疼,血水滲了出來沾在了蘋果上。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顧明拽過我的手眉頭皺在了一起,他把我的手拉到嘴邊低頭吸允著我手指的傷口,無論他是什麽總裁這好像是我們最原始的止血方式,我感覺不到傷口疼隻是因為他問我還記得那天嗎?腦袋亂哄哄的那些場景跳躍而出心跳都不由得加速了。
  我的眼睛在盯著顧明看,思緒卻早都飛走了,任由他吸允著我的手指,顧明輕挑了下眼皮,嘴角帶著笑意,我仿佛一下被驚醒了,才知道我們倆這樣是多麽的曖昧,我趕忙把手指拿了回來,疼痛立刻襲遍了全身,我一邊吸著氣一邊抱怨著:“什麽顧總,不說講究點嗎?真惡心。”
  顧明表情很戲謔很挑逗,他的嘴角還掛著我傷口的血跡,他伸著拇指把嘴角的那滴血跡拭去。
  說實話要不是因為顧明的皮膚是小麥色,他現在的樣子還真像個長相俊美的吸血鬼,而他的表情就像是沉睡了幾百年嚐到了新鮮血液的誘惑突然覺醒一般,滿眼透著欲望好似隨時會撲上來要咬住我的脖子,把我的血吸幹一樣。
  我的傷口還在滲血,順著手指一滴兩滴的滴在地上,顧明欲望的表情漸漸收斂了,他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從客廳的櫃子裏拿出個藥箱子又坐回到我對麵:“說你是笨蛋都是誇你了。”
  顧明拿了一瓶雲南白藥,灑在我的傷口上,又拿出塊紗布來:“如果止不住血我們就去醫院。”顧明大力的按著我的傷口,過了一會他掀開紗布看了看:“傷口真夠深的,肉都快掉了,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我以為你隻對我狠,想不到你對自己下手也這麽狠。”
  血終於止住了,顧明拿出個膠帶來幫我纏傷口,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側的發際線處:“這個還記得嗎?你下手狠的,確鑿證據。”
  顧明的發際線處有一處傷,想想應該有十幾年了,不仔細看已經很難發現了,仔細看它卻又清晰的在那裏。
  高中的時候學校有發禁,男生要求寸頭不能超過脖頸發際線兩厘米,女生要求運動頭或者紮馬尾不許有頭發搭在肩膀上。每個星期一學校會有訓導主任在門口檢查。顧明對這個事情一直抱怨,他嫌自己的頭發長的太快,雖然他一直在小區剃頭大爺那裏理發一次兩塊錢,不過他還是覺得這筆開銷不值,他總是覺得自己比別人的理發錢花的多。
  高一時候的一個星期一,顧明被查出發型不合格,不準他入校讓他把發型弄合格了再來,顧明生氣的背著書包回了家,第二天他來上學的時候成功的將訓導主任氣吐了血。
  顧明剃了個光頭,一點頭發茬都沒留,站在陽光就是一層青皮。他的這個行為被認為是對訓導主任尊嚴的嚴重挑釁,於是顧明被記了一次大過,並限期他在兩日之內寫一份思想深刻的檢查貼在學校的公告欄裏。
  顧明按期完成了檢查別貼在了公告欄,結果就是他成功的把校長也氣吐血了。他寫的東西我到現在都記憶猶新,我想在那個時期跟我們在一所學校並肩學習的戰友們也同樣記憶猶新。

  檢查  
  1998年的4月20,這一天將被永遠的刻在我的記憶深處,這一天我的天變成灰色,我的人生從這一天開始有了汙點。
  昨天我很忐忑整夜難眠,我很懊悔並整宿的自責,其實我一開始在怪我的父母,我怪他們沒有做好優生優育,遺傳了我如此不良的基因導致我的頭發比別人長的都快,後來我想也許並不全是他們的責任,其實他們也是不想的,也許是我自己在進化的道路上走偏了,才導致了猛長頭發的後果。
  我懊惱非常的懊惱,我不應該忽視我基因不好的事實,我應該每天早上起來先拿尺子量一量我的頭發到底長到哪了。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披著長發而又十分危險的馬,每天遊走在懸崖邊,還好有訓導主任在我即將掉下懸崖的時候拉了我一把,我感謝您主任,要不是您在4月20號的那個早上伸手抓了我下邊那危險的兩厘米,我真不知道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後果。更正:不是下邊,是上邊,下邊的話肯定是比兩厘米要長的多的。
  我一宿沒睡是有效果的,我內心覺醒了並呼喊著,我充分認識到了我的錯誤是有多麽的嚴重,我破壞了校容校貌,破壞了五講四美三熱愛,破壞了祖國的長治久安,破壞了澳門回歸,還好香港已經回來了,但是這並不能成為我也破壞了台灣有可能回歸的借口。
  我錯了!深深的錯了!我昨天差一點就流下了悔恨的淚,但是因為某些生理原因我憋不住先去了廁所,所以悔恨的淚就變成了悔恨的其他流走了,真的是差一點啊。
  警醒啊,同學們,我就是你們最好的反麵典型,你們要時刻謹記在你們的身上長著那危險的兩厘米,絕不要存在任何僥幸心理,該下手時就下手,不要再讓可敬的訓導主任再傷心了,他已經為我們操碎了心,他每個周一站在學校門口不停的抓你們頭發,你們以為這工作容易嗎?
  他的每一抓都帶著對同學們無盡的熱愛和恨鐵不成鋼的含義,他那兩鬢斑駁的白發和眼角的魚尾紋都是他一抓一抓抓出來的。
  我將自己剃成禿瓢並沒有挑釁訓導主任尊嚴的意思,我是在削發明誌,表達我痛改前非的決心。我希望主任不要隻看到我削了發,希望您也能看到我明的誌,從這一刻開始我要做一個有意義的人,我要脫胎換骨,我要對我的一生負責,我決不允許我再長出那罪惡的兩厘米,決不允許!請訓導主任和同學們看我的表現。
  檢查者:高一三班顧明
  檢查被貼在校門口的公告欄裏,三天時間圍觀了同學以幾何級數的方式在增長,許多人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笑,有的笑出了眼淚,然後奔走相告,再然後會有更多的人來看,直到人數多的再次引起了訓導主任的注意。
  我不知道訓導主任看見檢查時的表情,傳出來的消息是:訓導主任被雷劈了,他選擇了出離憤怒,他們預計他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因為有人看見訓導主任撕下了檢查去了校長室。
  顧明一時間像是成為了整個學校的英雄,他的事跡被廣泛傳誦,在同學間被傳為佳話,然後很多女生給他寫信表達了對他這種敢說敢做行為的讚許和對他本人的愛慕,並決定力挺到底。
  放學後,出了校門沒多久就看見顧明,苑騰,丁磊三個人蹲在不遠處嘀嘀咕咕的,估計又在討論從他們麵前走過去的哪個女生,嘴裏還叼著根煙樣子看了實在讓人厭惡。他們看見我出來了,都站了起來準備一起回家。我下意識的往旁邊躲了躲,加快了腳步,顧明也加快了腳步追了上來:“你幹嗎去啊?”
  “回家。”
  “我們三這等你半天了,你跑什麽啊?”
  “你別過來啊。”我拿手指了指顧明。
  “我幹嗎別過來啊?”
  “廢話你也不看看你那樣!”
  “我什麽樣啊?”
  “你什麽樣你自己不知道啊?”
  “帥樣唄!”
  “你撒泡尿照照就知道自己什麽樣了。”
  “我現在沒尿照不了。”
  “流氓土匪頭子樣!知道了吧,知道了吧。”
  顧明聽了我的話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苑騰和丁磊:“她把你們倆也算進去了。”
  “你少挑撥離間。”
  “我現在是英雄你知不知道?你對英雄尊重點。”
  “什麽狗屁英雄?”
  “嘿,不拿出點證據來你還不信。”顧明說完把咽放又斜叼在嘴上從兜裏掏出張信紙來:“你來看看人家給我寫這信,怎麽形容我的,說我敢於向惡勢力挑戰,我必將化腐朽為神奇,說我在革命時期絕對是人民的領袖。”
  “對,最早被崩的那個。”
  “你看你還不信,來拿去好好學習學習,端正下自己的態度,看看別人都是怎麽對待英雄的。”顧明晃動著信紙示意讓我接過去看看。
  我看著顧明一側眼睛被煙熏的眯成了條縫,頂著個光頭一臉的得瑟樣,肚子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哎呀!”我十分煩躁一把抓滅他嘴上叼著的香煙,揉成了團丟在地上,還使勁的踩上兩腳。
  出手迅速的抓住那還帶火星的香煙,曾是我得意一時的殺手鐧,很多人會覺得那一定很燙,然後他們會真切的感受到我表達了多麽強烈的憤慨之意,其實那沒什麽隻要你夠快,手上什麽感覺都沒有。顧明也曾經對我這種舉動忌憚過一陣,不過後來他也掌握了這項技術,所以對他的那一點震懾力也隨即消失了,不過我做這種舉動的時候他大概能知道我是在生氣。
  我把攥在他手裏的那張信紙撕成碎片扔了一地:“頭發長出來前少理我!”說完我就看著苑騰:“苑騰趕緊回家了,別跟流氓待一起。”苑騰被我弄的左右為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轉身拔腿就跑,顧明看著我的背影喊:“誰想理你啊,一天到晚扔我的煙,我告訴你我剛抽一半,你要不改了你老扔我煙的毛病,你也少理我,我告訴你!”顧明在我背後的喊聲越來越大,因為我頭也不回的越跑越遠。
  那天之後我們又開始冷戰誰也不理誰,顧明頂著他民族英雄的民間封號得了個留校查看的處分,如果非要讓我講心裏話,我必須得承認我的內心暗爽了一下,我們談戀愛之後回憶起這件事情,我很坦白的告訴了他我當時覺得他特活該的想法,顧明仍然是一臉的得意的樣子:“你這是赤裸裸地嫉妒,嫉妒我耍混都能把自己耍成學校的英雄。”
  後來我們是怎麽和好的?讓我想想……
  此刻顧明就坐在我的麵前看著我微揚著嘴角,魅惑的丹鳳眼透著難掩的亮光,我卻陷入到回憶裏無法自拔,忍不住伸手摸了他頭上的傷疤。
  我們冷戰之後我每天都開始獨自行動,把自己弄的每天都特開心的樣子上下學都樂嗬嗬的,有一天我走的很晚,出校門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離開學校沒多遠被兩個高壯男生攔住了去路,他們開口要跟我借點錢花花,當然這是一個聽起來不讓人那麽膩歪的說法,說白了他們就是搶劫,這兩個人其實我有些眼熟,他們隔三差五就會出現在學校門口不遠處“借錢”,對於以這種形式借錢的惡勢力我從來都沒有擔心過,因為我從來就沒錢,但是那天真的很不巧,我剛好有,那是姥姥為了鼓勵我學習上取得的進步獎勵我的二十塊錢零花錢,大多數時候我和顧明有這類錢都會忍不住到對方麵前得瑟,得瑟完之後再商量怎麽把它花掉,通常我們可能會買點瓜子花生的零食,然後再約了苑騰和丁磊一起把零食吃掉。可是那星期我們在冷戰,所以那二十塊錢就在我的兜裏揣了一個星期。
  “沒有!”我瞪著那兩人很快回答了他們,我想那次我說沒有的時候不是那麽坦然,因為我明明是有,我的手忍不住按著我的褲兜。
  “她有,她肯定有,丫手按著兜呢。”其中一個人一眼洞穿了我兜裏的秘密。我曾經動過心思想跑,可是地理位置對我的逃跑十分不利,我身後是沿路的一條窄河,死水常年無人清淤,泛著隱隱的臭氣,我心裏在盤算著為二十塊錢衝到河裏遊到對岸弄一身臭氣到底值不值。
  兩個人湊過來伸手要掏我的兜,我一閃身躲了過去朝兩人一直擺手:“別,別,別,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想什麽?”
  “我得自我心理建設一下,你們等我一會啊。”我繼續捂著我的兜在路邊坐下來,腿一直在抖動著低著頭,五分鍾的時間兩個人已經不耐煩了:“你幹嗎呢?快點好不好?自己積極主動點別讓我們動手啊。”
  我的樣子很淒慘,很委屈的抬頭看著他們:“你們知道嗎?這錢是我一星期的早飯錢,我要是給你們就沒錢吃早飯了,你們覺不覺的我特別慘?”
  “我們倆一星期連午飯都沒得吃了!”
  “這樣啊,那你們倆比我更慘一點,那……那……那要是這樣,那我就給你們吧,但錢特別少你們別嫌棄啊,也就夠你們倆吃兩頓麵條的,隻夠吃麵條的錢你們還要嗎?”
  “你怎麽那麽多話啊?跟你借錢這功夫夠我們倆再借三人的了,快點少廢話趕緊拿來。”
  我站起身來在拍屁股上的土拍了一分鍾的土之後,我突然伸手一指他們身後:“警察!”兩個人慌張回頭,我轉身撒丫子就跑,兩個人反應過來之後我已經沿著河岸跑走了幾十米,兩個人一直在後麵追我,離過河的橋越跑越遠,我被兩個人越追越近,我一咬牙開始往河裏跑,說實話不到五月份的河水還真有些涼,下水沒走幾步我就意識到原來這條小河溝也不淺,沒走五米水就快漫到大腿根了,兩個人被我的舉動弄的有些犯傻,站在河岸半張著嘴看著我愣了好久:“我操,你丫至於嗎?兜裏揣的是美元啊?”
  我轉頭朝那兩人喊著:“你管我揣什麽呢?我就不想給你們,有本事下來追我啊。”我量他們沒這本事,關鍵時刻能狠心如此的,我認識的人裏就那麽一個。
  我當時很得意,真的,我覺得自己特別有智慧冷靜果敢,總體來說是有膽有謀,愛拚所以我能贏。
  “謝影,別跑了,快回來。”水已經漫過了我的髖關節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後麵喊我,很熟悉的聲音,我轉頭看見苑騰站在岸上在喊我,顧明和丁磊已經和那兩個人動了手互相推搡著。
  我的心情異常的激動,我覺得我拖延時間的策略是完全正確的,我果然等來了我的救兵,我開始昂首挺胸的往回走,十分得意的爬上了岸,現在的形勢是我眾敵寡,我插著腰站在那裏看著那兩個借錢的人,從我一上岸我看所有人的表情都是眉頭微蹙,我想我身上的味道可能不是那麽好聞,顧明倒是沒蹙眉他看著我微揚著嘴角似笑非笑的樣子打量了我一下:“你說說你究竟比我強在哪了?”
  我知道他在挖苦我諷刺他剃光頭的事情,我朝他擺了擺手:“別說這個了,就他們倆要搶我的錢。”
  顧明轉頭看著那兩人,伸著手:“來,拿來吧。”
  “什麽東西?”
  “你說什麽東西,搶的錢啊!”
  “哥們,誤會,真的,純屬誤會,我們根本就沒搶著她的錢,不信你問問她。”
  “廢話,我還用你告訴我你沒搶著她錢啊,她要讓你們搶著她錢那我才覺得奇怪呢,我讓你們把你身上的錢都掏出來。”
  兩個人互看了一眼眉頭皺的更深了:“你意思是你們現在要搶我們倆錢是嗎?”
  “怎麽說話這麽難聽啊!你們平時到我們學校門口都說什麽來著?都說借是吧,來拿出來我看看你們這兩天借多少了,放我這我幫你們保管。”
  搶劫之人反讓被搶之人搶這話擱哪也說不過去,兩個人擼胳膊挽袖子開始撂狠話:“小子,本來今天這事咱們各抬一手過去就算完了,現在可是你沒事找事啊,你先把後果想好了,真把小爺我惹急了我們可是不見血不算完。”
  “你們把我妹逼的都跳河了,這事完的了嗎?你們看看她這一身臭水,這都誰弄的?你們知不知道她原來多愛幹淨一人,飯前便後永遠都記得洗手。”
  我看見苑騰和丁磊想笑,隻是忍著沒笑出聲來。
  “誰逼她跳河了?她自己非往那臭水溝裏跑的,我們倆也嚇一跳呢,我們哪知道她是這種路數的女的啊,從外麵看著還行啊跟其他女生區別不大啊。”苑騰和丁磊終於沒忍住嘿嘿的笑出聲來,我沒好氣的‘嘖’了一聲:“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劫道的你們還有理了?你們老實點把贓款交出來算完事。”說完話我就要往上衝。
  顧明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身後去了,滿臉極度不耐煩的神情:“後邊待著去,顯你能耐勁的。”他伸手指了指麵前的兩個男生,看著苑騰和丁磊:“搜他們。”
  苑騰和丁磊剛一上前,搶劫的兩個男生手疾眼快一揮拳一拳打在丁磊的顴骨上,丁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打了個趔趄捂著臉大喊著:“我操,動手。”場麵頓時亂作一團,我很急,真的,發自內心的急,我想幫忙無從下手,我在邊緣四處遊走搓手跺腳,尋找著一招製敵的機會。
  我必須再次強調我是一個智慧和膽量並存的女性,關鍵時刻決不手軟是我一個致命的優點!
  “致誰的命?我看就致我的命了。”這句話是後來顧明對這次事件的總結。
  搶劫的兩個男生說他們是不見血不罷手,所以真的應驗了他們的話,這次事件止於在另一個流血事件裏,而我在這個事件裏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顧明不這麽認為,他說:“我就看見一個女的在邊上上躥下跳的想打便宜手。”也許吧,也許我當時的心情確實是我們人多,而我必須要仗著人多插一手。
  我四處踅摸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塊板磚,抓起來掂量了一下:順手。我嘴裏高喊著:“我跟你們拚了!”然後就一板磚掄了過去,我對天發誓我出手前是絕對瞄過準的,至於為什麽出手以後那板磚落在了顧明的腦袋,我想也隻有天知道。我後來做了技術分析,也許是他的禿瓢腦袋過於顯眼目標太過明顯的原因。
  我一磚砸下去,手裏的磚瞬間碎成了兩半,我手裏握著半塊磚傻在了原地,不止我傻所有人都傻了,本來嘈雜的鬥毆場麵瞬間安靜了,顧明的頭上被我砸開了一道傷口,一波鮮血睡著眉角,眼角流了下來,顧明斜眯著眼睛看著我,對我一磚砸在他頭上的行為極為的不理解。
  我當時真害怕了,我真怕我一磚頭把顧明砸傻了:“你……你……你……沒事吧?”
  顧明斜眯著眼睛繼續看著我,過了一會上揚了嘴角說不出是何種笑意:“我要說沒事,你是不是再給我補半磚啊?”說完顧明掃視了下我手裏還緊握的那半塊磚。我嚇得趕忙把手裏的那半塊磚丟在一旁,我的聲音裏都是哭腔,上去拉他的胳膊:“顧明,咱們去醫院吧,你這頭一直流血呢。”
  顧明一甩胳膊,換了副不耐煩的表情:“這劫富濟貧呢,去什麽醫院!”顧明伸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把他半邊臉都染成了血色,樣子十分的猙獰。他轉頭看著那兩個男生還沒開口,那兩個男生先開口了:“哥們,哥們別打了,我們服了,打心眼裏服了,你跟你妹真是一家子都是這個!”兩個人說著話挑了挑大拇指:“全北京市,論三青子,你們倆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嘿,你怎麽說話呢?”顧明微蹙眉頭似是要急。
  “不是,不是,誇你們呢?沒聽出來嗎?說你們倆特敢,我們不敢的你們都敢,真的拿去,不就是錢嗎?錢沒了可以再劫嗎!”兩人說完把兜裏一坨一坨的錢都掏出來塞在顧明手裏。
  “都打成這樣了,就沒對你們倆起到點教育意義?”顧明一副趾高氣昂的架勢。
  “不是,不是,我是說錢沒了可以再借嗎。”
  “還敢來這借?”顧明的聲音提的很高。
  “不來,不來,不來,不來……”
  苑騰和丁磊檢查了他們身上確實沒錢了,才放他們離開了。
  他們三個人嘻嘻哈哈的在前麵走著,我就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低著頭跟著後麵,心裏一直在嘀咕顧明頭上的傷。三個人有了錢先去小賣部,買了三包煙,要放平時我早就開口罵他們了,現在我是半聲都不敢吱,三個人蹲在花壇上點了煙。顧明依然斜叼著眼,半眯著眼睛看著我滿臉的邪氣,再配上他半臉的血邪的有點嚇人。他長長的吐了一口煙看著我:“我還是流氓嗎?”
  “不……是……”理虧氣短。
  “那我是什麽啊?”顧明的尾音拖的很長像一副說教的口氣。
  “英……雄……”
  “那對英雄應該是什麽態度啊?”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尊……重……”
  “怎麽個尊重法啊?”
  我抬眼蹙眉看了他許久,顧明看我的表情以為我又要急:“你想好了說啊,你想好了說!”
  “顧明咱去醫院吧?”
  “別我這一問關鍵問題你就跟我扯那些沒用的,我現在就問你,這英雄的頭發仍然還沒長出來,你還臊不臊著他了?你打算跟英雄說話嗎?”
  “說。”我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顧明難掩得意神情從花壇上跳下來喊著:“回家了。”邊走嘴裏還邊嘟囔著:“你早這麽懂點事不完了嗎?你至於被人追的跳河,我至於挨你一板磚嗎?”
  “那咱們去不去醫院啊?”我在後麵小跑著跟著他們。
  “一共就劫了一百多塊錢,我傻啊跑醫院都送給醫生去啊?”
  最後我們在家門口秦大爺開的門簾診所看的傷,秦大爺插隊的時候在農村當過赤腳醫生,以他的話說他是個全能型醫生,不分科室,頭疼腦熱感冒發燒,胃炎腸炎,淋病梅毒,不孕不育,不舉早泄,你說的出來的病他都敢治,他看了顧明的頭琢磨了一會:“得縫幾針。”
  “成。”顧明痛快的回答了他。
  “用麻藥嗎?”
  “多錢?”
  “三十。”
  “不用。”
  “那得疼幾下。”
  “成。”顧明想了想:“疼幾下多錢?”
  “十塊,給個線錢。”
  “街裏街坊的便宜點唄。”
  “八塊,最低了。”
  “啥線啊,拿出來讓我瞧瞧。”
  秦大爺拿出團線來,在顧明麵前拽了兩下,可能那線常年不用一下被拽折了。
  “什麽爛糟線啊?五塊!”和秦大爺又劃了半天價,最後顧明給了秦大爺五塊五,秦大爺給顧明腦袋上縫了三針。
  我伸手摸著他頭上的傷疤,思緒漸漸回到現實的世界裏,“秦大爺給你縫針的時候一定很疼吧?”
  “不疼!”顧明很快回答了我。
  他的氣息很近,魅惑的眼神就在我的眼前,微揚的眼尾角掩藏著一點點笑意,嘴角勾勒出一道淺淺的弧度,眼睛裏的光芒解讀成一絲欲望。長丹鳳眼男人的眼神總愛被理解為挑逗,顧明更是如此,他不挑逗的時候常令別人誤判,何況他此刻此情此景……我腦袋有點混亂看著顧明的眼睛,內心竟忍不住開始澎湃,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都開始加速了。
  顧明靠上來在我唇上輕吻了一下,像是一種試探看我會是何種反應,他沒有離遠仍然靠的很近,他鼻息間的熱氣似乎都能吹到我的臉上,我愣愣的直視著他想了一會也靠了過去輕吻了他,曖昧的氣氛就在這輕吻間被來回牽扯著,似是又到了某個平衡點上,我們靜靜的看著彼此,時空像是被定格了,沉寂了幾秒鍾之後,那兩個清淺的吻像是起了某種化學反應,也許比化學反應更強烈些像是核裂變的物理反應,瞬間膨脹爆發出來,難掩的衝動和欲望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
  我們開始深吻糾纏在一起,深沉的呼吸聲越來越重,不需要思考什麽都不需要,此刻我們需要的似乎隻有彼此。顧明伸著胳膊將我的上身緊緊箍在懷裏,他站起身我被豎抱起來,仍在吻不想分開,他抱著我走進了臥室中,我們倒在了床上,我躺在床上顧明壓在我身上繼續深吻著,我的手攬著他的腰,在他的後背遊移了兩下,很想真真切切的觸碰到他,我開始拽他的襯衣,顧明的襯衣被掖在褲子裏,或者是壓住了哪裏,我承認我是耐心有那麽一點少的女性,拽了兩下沒拽出來,我的眉頭不禁皺在了一起。
  我想如果說我沒耐心,顧明估計就得加更字,我的表情似乎被他察覺到了,他直起了上身,眼神裏都是焦急的渴望,他自己把襯衣拽了出來,他是絕對不會有耐心去一粒一粒的解那些扣子,他抓著自己的領口用力一扯,那些扣子飛的到處都是,有一粒差點崩到我的臉上。
  他繼續伏下身體開始拽我的毛衣,他拽了一下毛衣沒動,似乎有撕裂的聲音,他又拽了一下仍然沒動,我想他第三下一定會更大力氣,我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你等等……”
  “我等什麽啊?我等不了。”顧明似乎還要拽我的衣服。
  我說:“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麽?”
  “好像是我的衣服被撕壞了。”
  顧明拽著我衣服的下緣猶豫了一會,情緒似乎平靜了點,這毛衣是他送我的禮物,都十年了要真被扯壞了,估計他自己也心疼,他做了個深呼吸:“我看看啊。”
  顧明四處打量著這件陳年毛衣,半分鍾之後他眉頭深蹙的看著我說:“這毛衣下麵破了洞你知道嗎?”
  “是嗎?”這我還真不知道,不過這衣服放櫃子裏那麽久了被蟲蛀或者返潮毛線有些變糟也在情理之中。
  “脫了好幾股線。”顧明繼續嘀咕著:“我操!”顧明突然提高了聲音大喊起來:“好幾股線全纏你牛仔褲的扣子上了,這倒好衣服脫不了,這連褲子也脫不了了,這他媽叫什麽事啊!”顧明難掩急躁,越喊聲越大,喊完之後似乎還能感覺到他的憤怒。
  我躺在床上聽著他對我毛衣現狀的分析,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我琢磨這事擱誰都得罵街,此時溫度濕度適宜氣氛烘托到位,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居然因為毛衣脫線纏住了褲子而停止了,估計跟誰說,聽的人都會以為是個笑話呢。
  顧明很執著,表情是不甘心,他開始很認真的研究起我牛仔褲的扣子,我躺在床上仰著頭看了看窗外,暮色降臨天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做了個深呼吸感覺我的心也漸漸的靜下來了。
  我曾經忌憚過回來,害怕回來後這裏的一切都改變了更害怕回來後這裏的一切都沒變,那我要如何?我沒回來的時候很清楚我要如何,回來之後就越來越不清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都不在我事先想過的如何之中,如果我們坦誠相見了我要如何解釋我身上的傷口?要如何解釋我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如何告訴他有可能麵對和必須承受的事情?還要承認我嫁給安東尼是為了圖財。也許一切是我想太多了,也許隻不過是一次激情而已,一次激情而已嗎?越想腦子越亂,我用肘支撐上身坐了起來:“我說……”
  我還沒說,顧明伸手一推我肩膀,我一個重心不穩又倒了下去:“躺著,別亂動,這就快繞出來了。”顧明皺眉還在繞那扣子上的毛線,我又支撐著坐了起來:“我跟你說啊,這天黑了,我得回家了。”
  “回什麽家啊?什麽事都沒辦呢,我把你弄來容易嗎?”顧明仍在低頭專注他的事情,語氣裏很多煩躁,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顧明!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顧明終於將手裏的事停了下來,挑著眼皮看著我:“我是什麽?”
  “偽君子!”
  “我什麽時候又成偽君子了?我不一直是臭流氓嗎?”
  “顧明,合著你打著帶我看房子的借口把我帶你家來,就是為了把我給辦了是不是?”
  顧明臉有怒意,眉頭微蹙:“我說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難聽啊?我壓根就沒這種想法!我把你帶家裏來是真心實意的想讓你辦了我!”
  “滾蛋。”我伸手推了他的肩膀,顧明微揚了嘴角帶了點笑,我白了他一眼蹭下床,趿拉著拖鞋往門口走。
  顧明伸手拉住了我胳膊:“你都這歲數了,怎麽還這麽沒耐心啊?你在堅持堅持,一會就好了,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急啊,我比你還急呢。”
  “你有正經沒正經啊?”
  “你看不出來我現在有多正經啊?我這輩子就沒這麽正經過!”
  我沒理他繼續往外走。
  顧明跟在我身後,仍然不死心嘴裏不停的叨叨著:“哎,我說你是不是歲數大了,荷爾蒙減退了?你走之前的那天晚上可不是這樣的啊?不記得了吧?足足折騰了一宿。”
  我突然轉身拿手指著他:“住口!”我好怕他提那天,他一提我就慌了,指著他的手指都在抖,估計臉都紅到了脖子跟,真想馬上逃離這裏。撿起地上的鞋子,單腿站在那,一直在往腳上套,心跳的很快,不太敢看他。
  顧明靠過來雙手撐在牆壁上,我被困在了他雙臂間,背靠在牆上,他離的我很近很近,近的都看不了他的表情,顧明的額頭抵住了我的額頭,聲音是低沉柔和:“你看看你現在這矯情勁,都老夫老妻的了,怎麽還能讓我給說害臊了?這麽多年了,你就不想試試我有沒有進步?”
  我加大力氣的猛的推了他,手裏還握著穿了半天仍沒穿上的鞋子,捏著鞋子指著他:“你別過來啊,你再跟我這起膩,保不齊你下半輩子就直不起來了。”
  顧明嘿嘿的笑出了聲:“你可真長本事了。行吧,不試就不試吧!那你等我換件衣服,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低著頭終於把我鞋子穿好了。
  “不用?那我就這麽出去?”
  我轉過頭看著他仍然赤裸的上身,臉一下子又開始發燙了。
  “也行,我怕什麽啊。就是冷點,別人要問我,我就說剛被你辦過。”
  “顧明!”我隻是喊了一聲,就開開門飛快的衝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迅速跑掉了。
  回到家的時候我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靜,小區裏很黑樓道裏更黑,黑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這些燈可能很多年都沒人修過了,我坐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上,想起了大學畢業後的那段時間,那時候我常常像現在這樣坐在漆黑的樓道裏等顧明回來。
  顧明的媽媽又再次腦溢血住進了醫院,情況很不好,偶爾清醒大多數時候是糊塗生活不能自理,顧明欠了醫院很多醫藥費,因為可能會隨時被醫院叫走,有時候晚上需要留在醫院裏照顧他的媽媽,所以他畢了業一直沒能去找一份穩定的工作,那時候他打好幾份工,我也打好幾份工可是顧明告訴我這樣不好,他說我應該去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我聽了他的建議四處投著簡曆,有時候我會在醫院幫他照顧媽媽,有時候我會做點晚飯然後就坐在這個樓梯上等他。
  顧明的時間被排的很滿,除了工作就是在醫院,他晚上九點鍾的時候會回來,在家休息一個小時,然後十點去附近的一個工地搬磚到淩晨三點,回來睡四個小時再出去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那段日子我們連見麵的機會都很少,常常見麵的地方就是這段從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上,他坐在這吃我做的飯我們聊一會天,有時候聊著聊著顧明就睡著了靠在我的肩上,我不說話就讓他那麽靠著,快到十點的時候叫醒他,他就像又被充電一樣的出去工作了。那些時光仿佛就像是一支不斷下探的股票,我們內心想著總有觸底反彈的一天,不知道現在算不算反彈了?
  很多人有了錢之後回想當初的日子是無盡的痛苦,想起來就覺的不堪回首,他們說真是窮怕了。
  我沒怕過,回想起那段日子來常常是不由自主的笑,能想起來的事情似乎都是快樂的。可能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把自己當窮人看過,從我們設定了將來一定要當富豪的目標開始,我們就真的把自己當富豪看了,我們倆個坐在一起經常討論富豪需要處理的棘手問題。
  比如我常問他:“將來咱家錢太多,放箱子裏發黴了可怎麽辦啊?”
  “曬唄!”
  “在哪曬?”
  “陽台上唄,還能在哪?”
  “那得弄個大陽台,小了我怕地方不夠。”
  “那肯定的!”我們倆總是說的跟真事似的。
  顧明也有他擔心的問題,比如他擔心廁所多了他不知道上哪個好,我建議他給廁所門口貼上男女的標識,然後他上男的我上女的,我一說這個建議他就竄了,他推了我腦袋一把:“誰家裏廁所分男女啊?”
  “你不是不知道上哪個好嗎,這不就知道了嗎!”
  “我怎麽分析都像是你給我下了一套,這我萬一上錯了,你肯定直接給我扣一個大帽子說我是闖女廁所的臭流氓。”
  這些富豪們會有的‘苦惱的問題’也總是令我們倆無限苦惱,我們會為這些事爭論好久,最後爭論到我們倆都笑了。
  那些充滿遐想和幻想的時光常把我們身體疲憊和心靈疲倦的日子裝點的五光十色,而關於其他的事情就真的不算什麽了。
  顧明像是永不知疲倦似的,我從沒聽他說過累,我想他也有累的時候,有時候他回來不跟我臭貧,隻是靠在我的肩膀上或者輕輕的抱抱我說那句說了許多遍的話:還好有你在!
  我心裏也總是在說同樣的話,說了很多很多遍。
  我決定要走的時候,顧明還在沒日沒夜的工作和照顧他的母親,我想了整整一個星期終於下定決心去投奔我的親生父母,我對於他們來說是個應該承擔的責任,不然他們生我幹嗎?
  我沒想過我會回來,我想我走了之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可是心裏總是覺得有件事得做,必須得做。
  那是我離開中國前的倒數第二天,我拿到了機票,坐在家裏看了很久,仿佛握著一張通行證,獨自、單程,通往一個未知的世界。離開家的任何地方是天堂或是地獄對於我來說全都一樣,毫無區別。
  那天傍晚我炒了好幾個菜,我本打算讓顧明來家裏吃飯,很早我就坐在樓梯上等他,心裏很緊張,設想要和他說什麽話,如果他拒絕我我要怎麽辦?想了很多種可能,想的心都亂了。那天很怪,九點半了還不見他的影子,我在樓梯上來回踱步,我想這也許是我走之前的最後一個願望了,為什麽不讓我實現它。
  總覺得不甘心,懷揣著希望去敲了他的家門。沒敲幾下顧明來開門了,這倒是把我嚇了一跳。
  “你回來了?”
  “嗯。”
  “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我還在樓梯那等你呢。”
  “頭疼,他們讓我早下班了兩小時,本來想睡一小會去找你的,結果都已經這時候了。”顧明轉頭看了看牆上的掛表:“差不多該去工地了。”
  顧明的臉紅紅的精神顯得很倦怠,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好像在發燒:“你發燒了。”
  “是嗎?也許吧。”顧明應該燒的不低,整個人的反應都變慢了似的。他四處看了看拿起了凳子上的外套準備出門。
  “你吃晚飯了嗎?”
  “晚飯?”顧明這個問題都像是思考了半天:“好像沒有吧,回來就睡覺了。”
  “你這樣不行,會暈的,我做飯了,你等我回去給你拿。”
  “不用了,快到點了。”
  “不是按小時結算嗎?少去一個小時沒關係的,等我。”我風風火火的跑回家,拿了飯菜去了顧明的家裏,三分鍾不到顧明又倒在床上睡著了。
  我站在床邊看了他很久,忍不住蹲下去摸了摸他發燙的臉頰,在他的唇上輕吻,顧明閉著眼睛,眼球在裏麵滾動了一下,過了一會他緩緩的把眼睛睜開了。我就蹲在他的床邊,離他很近微笑著看著他。
  顧明直直的盯著我看,看了好久,他緩緩的說:“是不是到點了?”
  “已經過點了。”我想那是我笑的最溫柔的一次。
  “那我是不是該走了?”顧明沒有起身,他仍然側躺著看著我,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見。
  我在他身旁躺下來,又吻了他一下,抱著他的腰靠在他胸前:“你身體不舒服,今天就別去了,不如……你留下來陪我吧?”
  顧明被我抱著許久都沒說上話來,我隻能聽見他深沉的呼吸聲。我們兩個安靜了好久:“我是不是燒糊塗了?”
  我抬眼看他,沒回答他任何問題,忽然靠上去開始吻他,吻的很用力,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自己的嘴都覺得有點疼,我腦子裏總是想著以後就再也吻不到了。顧明被我的舉動嚇到了,他時而回應時而躲閃,我扶著他的頭讓他躲都躲不掉,不知何時他已經壓在我的身上了,我顯得很著急開始去解他的衣服,沒解開兩個扣子就把手伸進去撫摸他的身體,顧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把身體撐了起來,他表情很嚴肅,一直在審視著我的麵容,“我們這樣做好嗎?”語氣裏有很多的不確定。
  “好,好,沒有比這再好的了。”我開始控製不住的喊叫:“我今天就是要給你,你必須得要,必須得要!”喊到後來我的聲音都有些抖了,再喊下去我估計沒準我就該哭出來了,我翻脫手腕不看他,繼續努力的去解他那些扣子。我聽見顧明做了個深呼吸,他拍了拍我的手說:“我自己來。”
  我想我們兩個都很緊張,我解他扣子的時候手在抖,他自己解的時候手也在抖,在別人看來我們是一對豁得出去什麽事都敢幹的男女,唯獨這件事情我們是真的不敢,也許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我們對彼此的脾性再了解不過了,我們總是經曆著吵鬧和好再吵鬧再和好,也許是因為有太過相似的困苦經曆,我們心裏知道我們分不開,卻又害怕被對方拋下。我們一直很克製,我怕被顧明看不起,顧明也怕他越了這道雷池之後我看不起他。
  “可能會疼?”顧明靠在我的耳邊聲音還有些猶豫。我不看他不說話,隻是緊緊抱著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前。
  我不記得有疼痛的感覺,因為那是那天我必須要實現的願望,無論是什麽感覺我要實現。顧明那天很興奮,他就像是初嚐雲雨的小夥子,覺得一切都是神奇和不可思議,他那天沒去工地,我們就在家裏做了很多次,他已經把他發燒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那天我一直配合他,隻要他想要我就同意,一直到外麵的天都有些泛白了,我們倆個都累的做不動了。
  顧明緊緊的摟著我,聲音低沉卻難掩興奮,我很累靠在他的懷裏昏昏欲睡。
  “小影?”顧明輕聲的喚我。
  “嗯?”
  “我們結婚吧?”
  我本來靠在他懷裏都要睡過去了,卻因為他這句話又醒過來了,我睜著眼想了想說:“好。”
  顧明將我抱的更緊了:“雖然我現在是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可是以後我們什麽都會有的,你信嗎?”
  “信!”我堅定的點了點頭,顧明隨即笑出了聲:“我們睡一會,天亮了一起去看我媽媽,告訴她我們要結婚了,然後明天……不、不,今天,今天我們就去領結婚證,好嗎?”
  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顧明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不知道要怎麽回答。
  2012年11月11日至11月17日,我將迎來我這一年十分寶貴的七天長假,我夥同另兩位女性將待在南太平洋上一個叫斐濟的島國,據說那以胖為美,我滿心雀躍的準備去當幾天美女!所以……那個……就是18號繼續更新!謝謝各位!
我們睡了兩個小時,然後一起去醫院看了顧明的媽媽,他趴在床邊跟他媽說我們要結婚了,顧明媽媽的監護儀抖動了幾下,顧明開心的指給我看,“你看她聽到了,肯定是高興的。”
  我坐在旁邊笑,希望自己能笑的自然一些,其實我很累,我想我的表情肯定也顯的很疲倦。那天並沒有像顧明計劃的那樣去領結婚證,因為之後醫院的科主任找了顧明談話,說了一些他媽媽的病情其實是告訴他住院押金已經用完了,希望他能盡快補齊,顧明想讓他在寬限一些時日,科主任說費用不算少,他自己說了也不算,最好能有院領導的批示,顧明想去找院領導,他轉頭看我的時候我已經靠在牆上睡著了。
  顧明捧著我的臉,我感覺到了他,緩緩的把眼睜開了。
  “累了吧?”他的聲音聽起來挺溫柔的。
  我搖頭,可是眼睛眨的很慢。
  顧明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現在我還有事情要辦,影,我們明天一起去領結婚證好嗎?”
  我笑著點頭說好。
  顧明有點擔心的仍然捧著我的臉:“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
  “今天我可能要留在醫院,明天一早我回去找你,然後我們一起去民政局領結婚證。”顧明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早點起來,打扮打扮做我漂亮的老婆。”
  我站起來轉身想走,突然沒忍住撲過去抱住了他,“顧明。”聲音抖的厲害,想哭極力的忍住,我想要是現在哭了,肯定會哭的昏天黑地哭的一發不可收拾,喊了他之後我就說不出話了,使勁抱著也不肯撒手。
  “你看看,我就是怕你胡思亂想,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要去找院領導說事情,跟他說說我現在的情況,為了我媽醫藥費的事,不知道要說多久,我怕你太累了。不是哭了吧?”我想顧明肯定以為我在擔心他不娶我,他想掰開我的手擺正我的身體看我的表情,我就擰著勁靠在他胸前不抬頭。
  過了一會我覺的自己情緒又穩定了,“顧明以後你要多注意自己身體,千萬別讓自己太累了。”
  顧明沉默了一會嗯了一聲:“都像昨天晚上那樣,時間長了身體肯定是受不了,得學會克製。”
  我終於抬起頭,著著實實的在他的胸口捶了一拳,很大的力氣也許是我平生最大力的一次,仿佛是想要在他心口砸出我的烙印,我想那天顧明可能真的很高興,他的臉上一直是笑意,沒有揉胸口甚至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隻是讓我回家好好休息,等著他回來,然後我們一起去民政局領結婚證。
  我回家了,可是一夜沒睡,我在家裏很認真的想要收拾我的行李,四處翻找毫無目的,最後我幾乎什麽都沒帶走,隻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在手提包裏,沒有什麽東西是值得我帶走的,除了裝在腦子裏的回憶,離開家的任何地方無所謂風俗習慣、無所謂風土人情、無所謂風霜雨雪、國外所有的一切對於那時的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第二天我一早就出門了,拎了一個很小的包,天還沒亮時鍾剛指向五點鍾,我已經踏上了去美國的旅途。
  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飛機一起飛我就顯得很興奮,一直趴在窗戶上向外看,湛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的白雲,那些雪白的雲朵好像我伸手就能抓到一樣,腦子裏忽然在想也許天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我笑的合不攏嘴,鄰座的阿姨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情,她很友善的和我攀談:“你是第一次坐飛機吧?”
  “是啊。”我難掩的興奮神情。
  “我第一次坐飛機也是這樣,趴在窗戶上一直看外麵,再坐幾次你就該覺得煩了。”
  我仍然趴在窗戶上看著窗外,滿臉的幸福表情,忍不住自言自語著:“仔細想想我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了。”我的聲音很小還是被隔壁的阿姨聽見了,她被我這句話逗的前仰後合的:“你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一張嘴還這輩子這輩子的,你才多大啊,我看也就二十出頭吧?這輩子還長著呢,坐次飛機算什麽啊?”
  我也笑了,覺的有點不好意思。可能在那樣一個年紀對自己的人生做那種總結性發言,在比我年長人的眼裏看起來是挺可笑的,可是當時我就是那麽想的!那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事情,想我和顧明的第一次見麵,想我們無數次的吵架無數次的和好,想我們為自己未來設計的幸福生活,想我在離開之前和他那麽親密的在一起,我唯獨沒去想的就是他回家了發現我不見了,他會怎麽樣?我不敢想,如果想了我就走不了了,也許是再也走不了了。
  我把自己裝在那些回憶裏,似乎每件事情想起來都是甜蜜又美好的。一個人十分實在的踩在了我的腳上,鑽心的疼,踩我的人重心不穩的朝我跌了過來,我自我防護的抬腳踹了出去,那人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地上,樓道間充滿了我們倆人的慘叫。
  我捂著腳一直揉著,嘴裏還不忘大罵著:“你這人上樓也不看著點,看不見這樓梯上坐著個活人啊,你到實在把我當台階踩了?”
  跌坐在地上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從兜裏掏出手機來按亮了照了照:“你這大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這幾點了,伸手不見五指的你在樓道裏坐著幹嗎啊?我上一天班挺累的,挨你一腳不說魂差點嚇沒了!”小夥子有點口音,我想應該是這裏的租戶,我們兩個互相指責著各自回了家。
  回到家看了看表的確不早了,想想要不是來個人踩了我一腳,真不知道我會坐在那個樓梯上繼續想多久。
  在我搬到安東尼那所大房子之前,醫生告訴我應該放下心理包袱,試著重新過正常人生活的時候,我從來沒去想過我可能又是個正常人了,我個人認為法國醫生說話都很煽情,也許與他們熱愛浪漫有關,他們會直視著我用激動的語氣說:“你真是個奇跡!”
  我承認我從來沒信過他們的話,因為有許多許多次我掙紮著把眼睛睜開的時候,他們會坐在我的麵前語重心長的說:“趁著你還清醒我們想和你商量個事情,比如下次你再撅過去的時候我們還要不要繼續治療你?”
  我想這可真他媽是個蠢問題,我用你教我怎麽死啊?當然我對醫生的態度很好,我很肯定告訴他們要治,然後他們會繼續問:如果腦死亡了呢?然後他們會跟我強調法國的醫療保險條件是十分苛刻的,而我根本不在這個範圍內。而我會告訴他們我親爹傍了一個富婆,那富婆有的是錢。除非我死透了變硬了你們才能放棄,那個時候他們從來沒跟我說過我也許會是個奇跡,他們隻跟我說我可以把我的眼角膜捐出來,這樣別人會通過我的眼睛看世界,而我的眼角膜會替我活很長很長時間,醫生說完這個建議的時候我隻說了一個字就是讓他“滾”。
  我記得那天我有些歇斯底裏的失控了,我朝他大喊著:“你們八國聯軍燒了圓明園,現在還想要我的眼角膜,你做夢!”從那之後醫生沒再來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媽說他們都說那個中國女人是個瘋子。
  天氣似乎總是隨心情變化的,太陽暖,風微,適宜戶外行走。立冬已經有些日子了,卻感覺不到寒意,隨便翻了件輕便的大衣,出門漫無目的的到處閑逛。看見什麽都能站在旁邊傻笑半天,似乎早就把我還是個黑戶的事給忘了。
  路過一個展覽台,看見圍了很多人,我湊過去看了看,好像是在賣彩票總之是某種公益事業,一等獎兩百萬聽起來挺誘人的,刮刮獎能刮出五個蘋果的獲得。彩票兩塊錢一張,我站在外圈琢磨了一會,忽然鼓起勇氣擠進了人群裏,兜裏翻了翻,一共六百二十三塊,一咬牙六百塊錢全拍給賣彩票的了,買了三百張彩票,賣彩票的看我挺豪氣的一直說我大手筆。
  我信心滿滿的看著他:“等我創造個奇跡給你看看。”賣彩票的把我三百張彩票裝在一個塑料袋裏,我拎著一兜子彩票興高采烈的走了,幾乎都沒怎麽多想,自己就溜達到了大學校園,下午三點鍾操場上有人踢球,看台上的人三三兩兩的,我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來。看了會男生們踢球,然後開始慢悠悠的刮起我的彩票來,我趴在側壁上刮的挺認真,嘴裏一直念叨著五個蘋果、五個蘋果。手機在兜裏震動,是顧明的電話。
  “喂。”我歪著頭夾著電話,手下還不停的創造著奇跡。
  “在哪呢?”
  “在哪?在你家……的對麵。”
  顧明安靜了幾秒鍾說:“等我。”然後就把電話掛了。顧明來的挺快的,不到四十分鍾他就出現在看台上。
  “顧總現在可真是老板了,下午三點多就可以到處閑逛了。”我還在專注的刮我的彩票,嘴裏說了句逗悶子的話。我轉頭看他的時候竟有些犯愣,顧明穿了件淺駝色的風衣罩在他黑色西裝的外麵,把他的身材突顯的更加挺拔了,以我奢侈品管理專業碩士的頭銜,我琢磨他這件衣服絕不便宜,顧明臉上的笑容充滿自信,不得不承認如此這樣的一個男人對女性視覺是很具有殺傷力的。我想這錢可真是個好東西,顧明這樣的人到了這個年紀,配上點身家,穿上像樣點的行頭,往這一站猛一看沒準會誤以為是偶像劇的男主角呢。
  打火機撞針的聲音,把我從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顧明隔了幾個位子坐在那點燃了一支香煙,揚著嘴角不時側眼斜睨我一眼:“你要再這麽盯著我看,我又該想折把你弄我們家去了。”
  顧明這句話讓我有點尷尬,我想我剛才的樣子可能是有點色迷迷的了。我努力端著了下自己的思想態度,看著他坐在不遠處吐出了長長的一團煙霧。
  “學校不讓抽煙,你知不知道?”我充滿譴責的語調。
  “是嗎?什麽時候開始不讓抽煙的?”
  “一直就沒讓抽過好嗎?入學的時候就在校規裏寫著呢,學生不能在校園裏抽煙。”
  “那關我屁事?我又不是學生。”
  我被他說的愣了一下,很快撇了嘴,不滿的叨叨著:“真他媽白瞎了這身衣服了。”我不再看他繼續刮我的彩票,顧明也不說話,過了一會我又聽見打火機撞針的聲音,然後是他的問題:“你趴在那幹嗎呢?”
  “發財呢,你沒看出來嗎?”
  “你在牆上磨你的指甲就能發財啊?”
  “什麽磨指甲,我在刮彩票呢。”我手裏晃動著一張無獎彩票,向他證明著我不是在磨指甲。
  顧明拿手指了指我周圍:“這一地都是你扔的吧?素質可真夠差的,還好意思說我抽煙呢。幼兒園老師都說過不能亂拋垃圾。”
  我本來是把刮過的彩票在身後堆了一堆,想著刮完以後再裝在塑料袋裏帶走,不知何時那堆彩票被風吹的散落在我的周圍到處都是。
  “你有事沒事,你要沒事別來打攪我發財。”我背轉過身繼續趴在看台的側壁上刮我的彩票,刮完了就往腦後一扔,心想反正都已經是素質差了,也不差這幾張了。
  “能發多大財啊?”
  “一等獎兩百萬!”
  “嗬,那可真不少。”
  “你少在這陰陽怪氣的,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懂不懂,誰能倒黴一輩子啊?我覺得我現在開始就要轉運了,這兩百萬是我的啟動資金,隻是我金融帝國的一片瓦礫而已。你還狗屎運的中了四千萬彩票呢,我怎麽就不行。”我也不看顧明隻是很認真的在刮我的彩票,嘴裏一套一套的說著自己要轉運的期許。
  “我沒中彩票。”顧明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我停下了手裏的事情,轉過頭看著他,顧明看著操場上跑動的男生,長腿搭在前麵座椅的椅背上,樣子顯得挺悠閑自得的:“那是我繼承的遺產,我爸死了他留給我的。”
“你……找到你爸了?”
  “沒有,我不知道要去哪找他。”
  “那他找到你了?”
  顧明嗬嗬的笑了兩聲:“沒有,他也沒來找我。他出車禍死了,和他最愛的那個人一起被撞死了,他的律師找到了我,說需要我來繼承他的遺產和管理他的工廠,律師出現的時候我挺吃驚的,想了兩天之後覺的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後來我就接受了,然後我把他的工廠賣了,帶著錢和苑騰丁磊他們一起開了現在的公司。”
  顧明看著操場上來來回回奔跑的學生,表情和語調都是輕鬆和愉快,他突然伸手把手裏那半支香煙抓滅了扔下了看台:“我媽以前總是跟我說,你爸去給你掙大錢去了,看來她真沒騙我,他也的確是掙了不少錢。”
  “你爸他……沒再婚嗎?他們沒再要別的孩子?”
  顧明突然哈哈的大笑起來:“我想他可能很想再婚吧?不過咱們國家不允許,他要生在荷蘭就好了,要是在那的話他就可以再婚,然後和他心裏最愛的那個人好好的生活在一起,不過其實他們過的也不錯!”
  我滿臉疑惑的表情一直看著他,顧明專注的盯著操場上踢友誼賽的同學嘴裏喊著:“傳啊,傳啊,起腳了。”他剛喊完一方進了球,顧明顯得異常開心,吹了一個很響口哨,還在操場上歡呼慶祝的一方同學循聲看向看台揮了一下手,顧明轉頭看我:“你不來一聲,你口哨吹的可比我的響多了。”
  我搖頭眼睛還在看他,心裏覺的顧明想說什麽卻又想回避什麽。
  “他是個同性戀,我也是去辦遺產交接的時候才知道的。”顧明臉上的笑意未減,給人的感覺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操場上的比賽似乎是他現在最關心的事情。
  “他和那男人早就相愛了,他們結婚前就在一起了,後來那男人家裏逼的緊,沒辦法他們就分手了。那男人娶了個女人為了傳宗接代,然後我爸就娶了我媽,結果那男人沒傳宗接代成,我爸到傳宗接代生了我。他們結婚後一直有聯係,那男人有一天終於受不了了,離了婚找我爸,說要永遠和他在一起,我估計我爸也早就受不了了,他跟我媽攤牌的時候我媽差點崩潰,你想三十年前你要跟人說你嫁了個同性戀比跟人說你嫁了個太監還丟人呢,他們倆就特別低調的把婚離了。”
  “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我很小的聲音在一旁詢問著。
  “他跟那男人走了之後,給我媽寫過一陣信,鎖在他的保險櫃裏,裏麵寫了他在婚姻裏特別痛苦的感覺,說不能跟自己真正相愛的人在一起每天的生活都像煉獄一樣,說讓他跟一個女人保持親密的生活比讓他死還煎熬,希望我媽能理解他,他說他心裏惦記著我,雖然他不富餘,但是也願意支付我的一部分生活費。”
  說話間操場上進行的友誼賽已經結束了,踢球的同學也漸漸的散去,顧明坐在那點了支煙,臉上的笑容也慢慢的隱去了。
  “我媽隻給他回過一封信,說她想來想去不知道要怎麽跟我解釋我父親的狀況,她覺的那時候我已經三歲多了,怕我已經記事了,她跟鄰居們說我爸南下做生意去了,後來她就把這個話延續下來了。她說不需要我爸的錢,她怕我長大了懂的事多了問這些錢是哪來的,不過我猜她可能沒料到我爸後來的生意做的還真挺大的,我媽帶我搬了一次家,沒告訴我爸地址,他後來寫的那些信就都退回去了。這麽多年了,我一直都以為是我爸不願意回來見我,鬧半天是我媽不讓他回來。十幾歲叛逆期的時候心裏恨過他,活的特別累的時候心裏有過埋怨,我覺的自己幾乎一無所有的時候有人突然冒出來通知我去領遺產,看見我爸寫的那些信我竟然什麽恨啊,怨念的都沒有了不是因為他給我留了錢,真的不是,不管你信不信。他在信裏寫希望我媽能理解他,我覺的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我清楚心裏日思夜想的惦記著一個人卻又不得不和另一個人生活在一起是種什麽感覺。那時候我想老天讓我這個人存在,原來不是為了要變著法的逼死我解悶玩的?”顧明將手裏的煙彈了出去劃出了點點火星的弧線。
  “估計沒人能想到,胡同裏的小裁縫和他摯愛的男友,兩個人攜手去了浙江,後來在義烏開了一間服裝加工廠,我爸負責設計衣服款式追蹤時尚信息,他男朋友負責銷售掌握營運狀況,兩人配合的挺好。”顧明說到這自己忍不住開始笑,笑了一陣他看著我說:“我要跟別人這麽介紹他們,別人會不會以為我爸是喬治阿瑪尼啊?想想也挺幸運剛好他喜歡男人,來回就我這麽一個兒子,要不然弄一堆孩子出來還不知道這錢得怎麽分呢?”顧明的聲音又換成了愉悅,語氣滿是自我調侃。
  我白了他一眼轉過身去繼續趴在看台上摳我的彩票。
  “哎,我跟你說話呢!”顧明在我身後喊我。
  “少得瑟!”我不看他,高聲回喊了一句。
  “我得瑟什麽了?”
  我轉頭看他表情很認真:“我跟你說我也挺幸運,我在法國我的……我的……生活和留學費用都是我爸出的,所以我運氣也不差哦。”
  顧明聽我說完話之後愣了一會然後開始笑,他一邊笑一邊點頭:“這你也要比?”
  我背轉過身去想要繼續摳我的彩票,不知道何時顧明已經坐到我身後來了,他從身後抱住了我,下巴拄在我肩膀上的頸窩間,輕微的呼吸聲都聽的真真切切的。顧明把我手裏彩票拿走,攥成了團扔到了一旁:“一塊錢掰成兩半花的時候都沒見你買過彩票,怎麽開始迷信這個?”
  我坐在那聽著他說的話,感受著他溫熱的呼吸吹在耳後,很小的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不太敢相信我這樣的人也有轉運的一天,我隻是想證明一下。”
  顧明在我的頸間親吻了一下把我抱的更緊了:“影,你回來了真好!你走了,有些話我也就懶的再跟別人說了,不知道要從哪裏說起,也不知道別人聽了知道會是何種反應,反正我們需要的也不是同情。”
  “同情管屁用啊?還不如點現錢給咱們呢。”我隨口附和了一句,顧明將頭拄在我的肩膀上悶悶的笑出了聲:“還是你了解我!我知道老天讓我這樣一個人存在,其實是因為這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一個人存在。”顧明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忽然覺的眼裏有點熱熱的,轉頭看著他,禁不住在他的唇上親吻了一下,想要離開的時候顧明忽然按住了我的頭,他吻的突然間襲來深情而熱烈仿佛瞬間能將我融化。
  我想我們倆個親吻的有點過於忘我,一時竟忘記了是在校園之中,一道光照在我們臉上,側頭時晃的人都有些睜不開眼。
  “我操,你這照什麽呢?”顧明拿手擋著眼睛逆著光想看清楚來人。
  舉著手電的人忽然大喊起來:“你們倆是哪班的?也差不多點吧,親嘴不躲樹後麵親還坐在看台上,幹什麽?表演呢?”
  說話是個女人的聲音聽著像是上了些年紀,女人湊過來皺著眉頭看了看顧明又看了看我,她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過了一會又看了看顧明:“你……你是……你是那個顧明吧?”女人把手電的亮度調低了一點,我們終於能看清楚女人的臉了,顧明也蹙眉看了她一會小聲嘀咕著:“張老師?”他轉頭看我口氣似是詢問:“是張老師吧?”
  我也仔細看了看朝他點了點頭,我們倆騰的從看台上站了起來,跟立正似的站的倍直:“張老師,您怎麽來看台了?”
  “我還要問你們倆怎麽沒事來學校呢?”
  “我們……我們……我們一起回母校看看老師。”
  “看老師就看老師唄,兩人沒事跑看台膩歪什麽啊?不覺的丟人顯眼啊?嗨,當我沒說,你們倆怕什麽?不過你們倆還真有意思,在一起那麽多年了也膩歪不夠啊?我還以為是今年大一的新生呢,天也不暖和,風嚎著,胸中有團火似的在這摟摟抱抱的。”
  “張阿姨,我們這麽多年沒見了,這突然一見麵您這說話還是一點都不含糊啊。”
  “什麽張阿姨跟你說多少遍了,叫老師,學校都叫老師,哪冒出來的阿姨?”
  張老師是舍監,看男生宿舍大門的,做事雷厲風行的,檢查宿舍的時候常常推門就進把小男生嚇的嗷嗷叫,要說顧明這人沒什麽怕的,其實他還挺怕張老師的,張老師的致命武器就是不停的叨叨,一件事要是沒做到她滿意,她見到你就說見到你就說,說到認錯都不行,必須要說到你按她的要求做好的程度。那時候和顧明約會,快到熄燈時間他常常著急往宿舍趕,嘴裏還一直跟我說:“晚回去五分鍾,她能叨叨你一星期。”張老師喜歡別人叫她老師,雖然她一堂課都沒上過,幾十年了一直在學校管理宿舍,不過她跟我們說在學校裏當然都是叫老師了。
  “這一地都是你們弄的吧?”張老師又打開手電四處照了照:“你說說你們倆,這麽多年了怎麽這精神文明一點都沒提高呢?你們這行為讓現在的大學生看了會怎麽想?你們有沒有為祖國的下一代考慮過啊?”
  “張老師您看您這一句話都把我們倆給說老了,我們跟他們不隔代。”
  “別貧了,還站著幹嗎,還不趕緊把這看台上的垃圾都收了。”
  我們倆忙點頭稱是,開始在看台上撿那些被風吹的到處都是的彩票。
  “張老師這一晃好多年了,您還沒退休呢?”
  “退了,又被返聘了,返聘管女生宿舍了,這天一黑我就四處轉轉,現在的女孩子都容易衝動,怕她們一激動幹點什麽想起來後悔的事。這不就讓我碰見你們倆了麽?”
  “我們這不屬於激動的。”
  “謝影,你跟顧明結婚沒有?”張老師在看台一個椅子上坐下來,像是一個監工似的盯著我們。
  我看著她笑著搖搖頭。
  “還沒結呢?!”張老師的聲音有些提高:“你們談戀愛的時間可不短了,光戀愛不結婚趕時髦是不是?趕來趕去不還是你們倆嗎?換換別人到行了,可是也沒換啊。”
  “我們是想先立業後成家。”顧明在一旁打著圓場。
  “那立了業沒有啊?”
  “算立了吧。”
  “那就趕緊結吧,我要沒記錯你們倆都得三十好幾了吧。”
  “沒有三十好幾,就三十出頭撐死算三十一。”
  “三十一也不小了,你要不娶謝影可別耽誤人家女孩啊,再大可不好找了。”
  “娶,怎麽會不娶呢?”顧明轉頭看了我一眼,我趕忙把頭別到一旁低頭撿東西,“放心吧,很快結婚了。到時候請您,不用出份子,來喝喜酒就行。”張老師一直監督著我們倆把看台清理幹淨才算罷休。
  顧明拎著垃圾袋扔到附近的垃圾桶裏,他轉身在前麵慢步的走著,忽然他張開了一隻胳膊,這個動作這個背影好熟悉,那時候顧明在女生宿舍樓下等我的時候,看見我出來了,他就掉頭先走,然後張開一隻胳膊,我就像個歡快的小兔子一樣,一頭紮進去,他那隻胳膊就會落下來緊緊的摟著我,我們常常開心的笑作一團。我還在猶豫,顧明微側臉看我:“來啊。”我突然狂奔著過去紮進他的臂彎裏,他的手臂落下來緊攬著我的一側胳膊:“冷了吧。”我靠在他的臂彎裏搖了搖頭,臉上忍不住帶著笑。
  他攬著我在狹長的甬道上緩慢的行走著:“把你媽媽接回來吧?”我抬著眼皮看他,他低頭看我笑了笑:“長輩嗎,接來孝敬安度晚年,是晚輩應該做的。”
  “那我媽媽回來了,我怎麽辦?”突然覺的這話好像哪裏說的別扭,再看顧明的時候他挑著丹鳳眼,那表情像是我問了一個無比奇怪的問題:“你問我你怎麽辦?你當然是回法國接著嫁你的路易十幾來著?反正你不是要當貴族嗎?去吧,去吧,我支持你,咱們家還沒出過貴族呢,好不容易出你一個,多光榮啊!為國爭光了!”我一生氣照他的肩膀捶了一拳,捶完之後互瞪了兩眼,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作一團。
  晚上我給母親打了個電話,語氣裏掩飾不住的開心,我告訴了她顧明想把她接回中國安度晚年的事情,母親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我聽見她長長的歎了口氣:“我想到會是這樣了。”
  “哪樣?”
  “你說你碰到顧明了,我大概猜到你不會再回法國來了。”
  “我的護照丟了。”
  “帶一百個護照回去也會丟的,你的心根本就沒在這裏,你的心要是真在法國丟一百次護照你也能回來。”我想母親這人文化水平不高,也許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偶爾說出的話似乎還隱藏了某種辯證法。“我沒什麽意見,我都隨你,大半輩子都晃過去了,想想我這半輩子既不是好女人也不是好母親。以前有人給我看手相說我有老來福,現在想沒準還真讓他說中了。”母親揪緊的聲音像是也慢慢放鬆了:“你們之間的事都說清楚了嗎?”
  “你指什麽事?”
  “我指什麽事?所有的事,還有前兩個月你去複診的時候醫生給你生活上的建議,是不是也應該讓他知道呢?”
  我在電話裏是安靜,過了一會很小的聲音,隱隱的感覺像是心虛:“我們還沒說到那些事,我……沒告訴他我生病了。”
  母親又開始安靜了,隻是呼吸聲越來越沉,過了很久她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我不懂你們倆,真的不懂。我這個女人當的有點失敗,一輩子沒戀愛過,年輕的時候想盡辦法想改變自己的生活,以為嫁給你爸爸日子就徹底改變了,結果你爸爸到現在心裏都在怨我。影,別瞞著顧明,他和安東尼不一樣,你的事他都……有權利知道!如果你心裏決定了就都跟他說吧。”
  “我該決定嗎?”我很小聲的問了個問題,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母親:“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嘴上總是說將來一定要發大財,可是其實我們都不是那麽想的,那時候我跟他說我想住的離大學校園近一點,可以每天都看見那些朝氣蓬勃的大學生,然後下了班趕緊回家做飯,輔導孩子功課,希望能把孩子培養的不像我們倆的樣子。顧明說他喜歡吃炸醬麵,他想讓我多炸點醬存在冰箱裏,餓的時候就能吃到最喜歡吃的東西,想著就覺的幸福。這些事都挺簡單的,我走的時候想,他的幸福其實挺簡單的!誰想過我還能活著回來,沒想過沒敢想過,我回來了,見到他了,他還在那,就還站在那裏,一切都沒變還和從前一樣,我這兩天忽然覺的我怎麽這麽幸福啊。媽……你說我應該讓顧明娶我嗎?這樣做好嗎?對他公平嗎?要是我的病再複發了怎麽辦?我都走了八年了,我吃飽了撐的幹嗎又回來了?”這通電話到後來變成了無數自我糾結的問題,我矛盾的內心翻湧著一浪高過一浪。
  我知道母親不會給我任何答案,她隻是聽,我想她可能也在想我想的問題:“要是像你剛回去那陣還一門心思想嫁給安東尼的話,就沒這麽多問題了。我不懂,我說不出好建議來。”母親停頓了一下:“對了,安東尼這兩天在研究北京的天氣,估計你再不回來他就要去北京找你了,我們倆溝通也困難,我法文隻會喊醫生救你的那幾句話,英文半瓶子逛蕩,安東尼英文基本不會,有時候我們倆說話都在畫圖,這兩天他也挺惦記你的,總問我在中國辦個護照很難嗎?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就跟他說我也不清楚我好多年沒回去了。想想安東尼人也不錯,你有什麽決定了別忘了給他個交代,別過兩天他滿心歡喜的去了中國,你又告訴他你不準備嫁他了。你……不要來來回回糾結那些問題了,隨自己的心意去吧,你媽也是糊塗不知道這麽勸你對不對。”
  母親把電話掛了,我想可能她也被我說的混亂又糾結了吧。以她的話來說,她這輩子沒戀愛過,我不是個愛情的產物,顧明也不是,有時候想也許我們真就是裝在男女殼子裏麵的同一個靈魂。
  到美國見到母親之後,她跟我聊起了父親,我大概才了解到我的定義應該被叫做一個籌碼,父親家在天津是當年難得一見的碩士生,被派到工廠基層車間學習,母親在工廠食堂工作,她說見到父親的時候覺的他算是一表人材了,她那時候想要是能嫁給父親是不是就不用在工廠食堂這麽幹一輩子了?父親每次去食堂打飯她都給他多盛,有時候還送他幾樣小菜,來來回回說話就越變越熟,一年十一國慶,工廠車間裏聚餐,很多人都喝醉了父親是最醉的一個,因為他平時就不怎麽喝酒,可是那天被大家逼著喝了很多的酒。母親晚上去了他的宿舍說是給他送幾樣水果,然後他們就發生了不正當的男女關係,我爸酒醒之後懊惱極了,他那時候有個相愛的女朋友,是大學同學又是老鄉,本來打算等他從廠子裏學習完了回去結婚的,我媽跟他說是我爸強迫她的,她拗不過他才順從的,他必須得對她負責要不然她就去派出所報警告他強奸。
  我爸害怕極了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辦了,他不想娶我媽,可是我媽非逼著他娶她,事情還在來來回回糾纏沒有結果的時候,我媽懷孕了於是她買了張車票去了天津找到了那個時候我爸的未婚妻,跟她說了她和我爸的關係。我媽說她記得那女人的臉,足足定格了十分鍾,然後她就站起來走了。後來她和謝長明分手了,不過她也沒讓謝長明好過,她去工廠黨委告了他,那年部裏有兩個公派去美國留學的名額,幾千人打破頭的爭奪,謝長明是內定的其中之一,結果他有了個亂搞男女關係的罪名,被人抓住了小辮子,所以他沒去成美國,雖然後來他和那個和他亂搞關係的女人結了婚,但是這罪名始終對他有很大影響,後來我爸自己考到了美國大學的獎學金,辭了職自己留學去了。
  我想要不是因為八年前我拎著個小包站在我媽麵前告訴她我來美國找她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可能活不了幾天了,而我必須在死之前見見我那個混賬親爹的時候,我媽大概是不太想讓我見他。
  我見到謝長明的時候並沒覺出他一表人才,我覺的他唯唯諾諾的,他看到我先是吃驚然後說:“你就是小影,都長這麽大了?”
  我跟他說:“二十幾年了我不往大了長,難道我還要縮小嗎?”不見他的時候從來不覺得對他有怒氣,一見到感覺是怎麽都壓不住火。
  令我媽更沒想到的事是,我第二句話是跟謝長明要錢,我說的簡單明了:“我生病了,很嚴重的病,不治的話死的很快,可是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所以我得治病,治病需要錢,很多的錢,我媽在中餐館給人刷盤子,我逼死她她也拿不出那麽多錢來,所以我來見你了,她說你現在有自己的公司你肯定有錢,所以你得管我,因為你是我爸要不然你生我幹嗎?”我說這話的時候,謝長明一直在看我媽,我媽不停的在那擺手,他大概以為這些話是我媽教我的。
  “我媽不知道我要跟你要錢,你別瞪她了。”
  謝長明的表情為難極了,他看著我說:“我也沒錢,那公司不是我的,是我現在太太的,我在她公司裏幫忙當財務總監就跟打工一樣,她給我開工資。她那個人很精明的,我們結婚的時候她公司已經不小了,財務總監要找自己人,可是有時候她連我也懷疑,前兩天做錯了一筆帳,她就有點懷疑我要套她的錢,我以前沒跟她說過我在中國還有個孩子,這突然間冒出個孩子來還要跟她拿錢……”謝長明坐在那一直唉聲歎氣。
  我當時憤怒極了也不管是不是公共場合,突然開始拍著桌子罵他:“你到底是不是人啊,幾十年了不回家看我一眼,現在你女兒生病了,你是不是以為我突然冒出來騙你的錢啊?”我從我的包裏開始掏在國內做的檢查:“我沒騙你,你看看我沒騙你,我是真的有病。你們怎麽這樣啊,你們不想管我,那當初幹嗎結婚幹嗎要生我啊,就為了把我生出來看著我病死啊?”
  爸媽都不說話低著頭,呼吸一聲比一聲重,過了不知道多久了謝長明抬頭看著我母親說:“這是不是就叫孽債?”這話說完母親的眼淚嘩嘩的流,我的心裏也涼了半截。眼淚也止不住的掉下來,我換了央求的口氣:“爸,能不能跟你老婆說算我借的錢,等我病好了,我還她我全都還她,我算利息給她。”
  謝長明看著我診斷書上的字皺著眉頭想了很久,他緩緩的站起來說:“我去想想辦法吧。”
  我知道對於他老婆來說我這個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親生女兒,現在就如同一個無底洞一樣,那些還她和算利息的話簡直一點說服力都沒有,誰能證明我能好?誰能證明我好了之後有能力還她?
  回去之後母親告訴了我她和謝長明之間的事,我那半截未涼的心也徹底地涼了。我媽說她不是不想管我,實在是她自己的能力有限,她當初追著謝長明來美國就是怕他離婚,她本想在美國穩定了把我也接來一起生活的,可是她還是和謝長明離婚了,她自己也沒什麽本事,辭了職來美國,在中國的時候在食堂工作,到美國了在中餐館,來來回回就是打雜的生活,她知道我們在國內生活的也很艱難,她本來打算在美國攢夠了養老的錢,回中國去的,結果沒想到我生了重病到美國找她來了。
  母親把她在外漂泊這些年攢的錢都拿了出來看著我說:“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中國去吧?”
  “我不回去。”我很堅定的搖頭。
  “落葉總是要歸根的。”
  “我說了我不回去。”我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
  “你是不是因為顧明啊?你是不是怕他不……”
  “全世界的人不管我,他都不會不管!”我都沒聽完母親說什麽就喊叫著打斷了她:“我就是不想讓他管我,我得讓那家夥覺得我過的好好的,那家夥肯定有辦法比我過的更好。他要做不到他就不是我男人。”我極力的平靜著自己的情緒:“我要去法國。”
  “去法國幹什麽?”
  “度蜜月。”
  “度?和誰度蜜月?”
  “我自己,我要是不來這,我現在已經和顧明結婚了,結婚了本來就是要度蜜月的。很早以前我就跟他說過,有機會我要去法國看看,看看那個文明世界的浪漫之都究竟怎麽浪漫,他說將來我們結婚了可以去那度蜜月。媽,我結婚了,領沒領結婚證我都結了,明天我就申請去法國,盡快走。我要是不能死在中國,我就死到法國去,反正我不死在這。”
  我要離開美國的時候又見到了謝長明,他遞給我一張支票兩萬美金,他說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他說那都是他自己的錢給我看病用的,我不用還!說實話我特想很有骨氣的撕碎了拋向空中,然後仰天長嘯的頭也不回的走掉,可是事實上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把那支票接了過來說了句:謝謝爸。
  周末顧明和丁磊因為生意上的事情去了香港,大概需要三五天的時間,苑騰留下來照顧公司裏的其他事情,顧明說我要是有事可以找苑騰,我說話特好使,比他說話還好使,他說大概是因為我和苑騰有段舊情的緣故,沒準這小子對你一直念念不忘呢,他說完這話的時候我撇著嘴拿眼斜他,他看我的表情擺了擺手:“算了,當我沒說,我自己也覺的這話有點酸,反正這小子心細,比丁磊細多了,辦事讓人放心。”
  而這幾天我都在想要怎麽跟安東尼說我們之間的事情,因為我又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我之前跟他說出差離開法國十天,可是現在已經走了一個月了。安東尼說法國這兩天天氣變的有些涼了,不知道北京怎麽樣讓我多加衣服,電話裏都是安東尼的關心,把我想說的話全都憋在了嘴裏,我支支吾吾吭哧了半天說:“安東尼我有可能不打算回法國了。”
  安東尼安靜了一會然後嗯了一聲說:“也可以,我的職業去中國的話應該能找到工作,其實我早就想去中國看看了,不認識你的時候就想過要去看看,年輕的時候想去很多地方,結果現在五十多歲了離開巴黎的次數都少,Emma生病的時候一直在照顧她更離不開。我聽說在中國不管孩子長多大都會和父母一直保持很好的關係,比如像你和你媽媽那樣,要是這樣我覺的挺好,我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在中國長大。”我原來想過安東尼要和我結婚可能隻是一時衝動,比如找個亞洲女人會讓人覺的他很特別,可是隨意和他聊聊發現他對今後的婚姻生活想的很多,似乎有哪些可能他都早就考慮過了。安東尼先掛的電話說他隻有幾個小時的睡眠時間,他要抓緊時間睡一會,我沒說別的按他的意思把電話掛斷了。
  周六的早上我醒的很早,天還沒亮隻泛著一點點白,站在窗口發現樹葉又落了一層,樹枝在風中搖曳我竟然從冬天快掉光的樹枝上看出了婀娜的感覺,披了件大衣出了門,忽然想起離家兩站地的一處有一個早餐攤,那個時候隻是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那個固定位置的路邊攤,那個攤位的豆漿很濃油條炸的又酥又脆,錢多的時候會買一個包子,老板人很好,因為我們常常去那裏,包子會粘在一起的時候,他幹脆就多送我們一個。那時候我們常會站在蒸籠前期盼著他夾出來的包子最好還粘著一個,老板一直在攤位前擺著一塊牌子寫著:李記早餐。像是抱著某種試一試的心態,想看看李記早餐的攤位還在不在,走在馬路上幾乎沒見到車,隻有環衛工人在清掃,想著路不遠可以走過去,當成是我清晨的鍛煉。
  兩站地的距離像是沒怎麽費力就走到了,有些意外的是,李記早餐真的還在那裏,隻是原來的早餐攤位換成了店麵,不大亮著燈裏麵像是有人在忙碌。推門走了進去,老板換成了年輕人,七八張桌椅規規矩矩的碼放,不大的店麵裏還有收銀台,廚房操作間用玻璃隔著,兩個人在包包子,一個人在炸油條。年輕的男人在擦桌子,女人站在收銀台前麵在小本上記著什麽,聽見有人進來了,兩個人都異口同聲說:歡迎光臨。
  我找了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年輕的男老板拿著一張簡單的餐單朝我走了過來:“您起的夠早的啊。”
  “這……還是原來的李記早餐嗎?”
  “是啊,東南西北這一帶就這麽一個李記。”男人想了想笑容滿麵的看著我說:“您問原來,那是多原來啊,聽著您像是我們家的老顧客,可是我怎麽沒見過你啊。”
  “八九年前吧,那個時候還是個攤位呢,是位大爺在賣早餐。”
  “哦,那是我爸,前年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幹脆讓他在家休息了,五年前這一帶街麵上不讓擺攤了,蓋了一排店麵我們家一直做早餐的,後來就租下來繼續做早餐了。”
  “哦。”我笑著點頭,低頭看了看餐單:“包子都有這麽多種餡了?”
  “五種,不過今天是周六客人們都起的晚,包子剛上屜,您要想吃包子還得稍微再等一會。”
  我笑著說好,要了豆漿油條還要了最原始的那種包子,我坐在那等待的時候又有三三兩兩的客人走了進來。豆漿油條上的很快,我坐在那慢慢的津津有味的品嚐著,感覺進來的客人越來越多了。年輕的男老板輕輕敲了我桌子:“打攪您一下,有人跟您拚個桌行嗎?她不等包子應該吃的很快的。”
  我忙點頭應允,桌子前麵站著個女人身材高挑,穿著時髦,一頭的波浪大卷,畫著濃重的煙熏妝,女人的眼神顯得有些疲倦,精神狀態卻是不由自主的亢奮,身上的酒氣很重,從她不太能聚焦的眼神大概判斷出她至少還帶著七分醉意。我想她肯定是周末去夜店玩了一夜,天亮吃了早飯準備回家睡覺的。我隻是掃視了她一眼又繼續低頭吃東西。女人站在我對麵一直盯著我看,由於她遲遲不肯落座,我又好奇的抬頭看她。
  她突然拿手指著我:“你……”她一直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什麽來,被她這麽指著我又忍不住仔細打量她,似乎也覺得是有些眼熟。
  “你……”她又你了好一陣,突然伸手一拍桌子:“你……不是那個村姑嗎?”
  村姑這種稱謂從何而來,她這一叫讓我摸不著頭腦。我還在繼續搜索我腦子裏所認識的人,始終覺得都對不上號。
  “你不認識我啦?這麽快就忘了?”女人坐在我的對麵,眼睛開始上下的打量我:“今天沒穿你那土的掉渣的破毛衣?你想起來沒有啊?”
  我輕微的搖搖頭,覺得她突然這麽熱情而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好像有點不禮貌,“不好意思,我真的沒印象,您是……”
  “我靠,連口音都沒了?你戲劇學院的?長的也不像啊!好好想想,咖啡店。”女人一說咖啡店,我立刻恍然過來,這女人就是二十天前我拿咖啡潑過的那個叫郭瑤的女人,也難怪我認不出她,那天她坐在那裏怎麽說也算是端莊,猛一看像是位淑女大家閨秀什麽的,今天這個樣子可把那天的形象完全顛覆了。
  我認出她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刻端起我麵前的豆漿咕咚咕咚的喝了個幹淨,我把碗撂在桌子上看著她:“你有事嗎?”
  郭瑤嘎嘎的笑出了聲:“你幹嗎?你怕我拿豆漿潑你啊?”郭瑤從包裏拿出一支女士香煙來點上:“你放心,我是高素質的女性,我是不會像你那樣的。”
  “這我還真沒看出來。”
  郭瑤還是笑:“哎,想吃什麽隨便點啊,我請客。”
  “傍上更大款了?”
  “哎,還真叫你說對了,想想是不是應該謝謝你啊,沒你我也下不了狠心跟那姓寧的分,摳的要死給我買什麽東西全把收據拿走,估計丫怕我拿回去退了套現,我套現怎麽了?他給我買東西不就是送我了嗎?你管我是自己用還是套現呢!”說話的時候郭瑤點的東西被端了上來,她一邊抽煙一邊吃早餐,我看著老板說要結賬。
  “你住這一帶啊?這可都是窮人住的地方。”
  我看著她點頭:“你也住這附近?”
  郭瑤聽了我的問題愣了一下:“我當然不住這了,我是湊巧路過。”
  老板算了結賬的錢,我剛要掏兜,郭瑤趕忙阻止:“別啊,說了我請的。”
  “那謝謝了。”我剛要起身走,她突然按住了我的胳膊:“你這麽著急幹嗎啊?咱姐倆聊會啊,哎,你跟那顧總怎麽樣了?”
  我沒回話隻是平靜的眨著眼睛,等待著她把手放開,我琢磨這女人肯定是喝多了。
  “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那男的可不好弄,外麵看著條件好的挑不出毛病的男的,骨子裏沒準就是個變態。那顧明就是變態裏的極品,丫特狠對誰都狠,對自己都狠,別提多變態了。我覺的丫就是那種我玩你可以,女人要想從他那刮走半毛錢,簡直就是白日做夢。”郭瑤長長的吐了一口煙,我一把把她嘴上香煙抓滅了拍在桌子上,她被我這舉動弄愣了:“你……這是跟那姓顧的學的?”
  我站起來靠的她很近:“郭小三,咱倆熟嗎?”
  “不熟啊,聊聊不就熟了嗎。”
  “我他媽跟你沒話。”我把手裏的煙扔在地上:“我要不是看你像喝多了,我早就大嘴巴抽你了,我建議你下次見到我繞道走。”說完我從兜裏掏了二十塊錢扔在了桌上,轉身就要離開。
  “你牛逼什麽?跟姓顧的睡過了是不是?睡過了就牛逼成這樣了?你剛才叫我什麽?郭小三?我要是小三沒準你連小一百都不是。”
  我的表情是不屑加上點鄙視,郭瑤似乎被我這表情點滿了怒火:“我跟他上床的時候,估計你連他公司門朝哪開都不知道呢,你跟我麵前這裝什麽大尾巴狼啊?我實話告訴你那姓顧的我還不稀罕呢,有他媽一次就夠了,上了床跟你這沒完沒了的我半條命都快搭進去了,下了床就他媽翻臉不認人,半個大子都不吐,你是不是以為他這種男人會娶你啊?我勸你對自己定位要準確一點,去打聽打聽他這種男人會娶什麽樣的女人?你見過他老婆嗎?能裝成他老婆那樣,你就想辦法裝,裝不成你就別做夢!”
  我的整個人都僵持在原地,腦袋裏嗡嗡作響,呼吸變的極度困難,我緩緩抬起眼皮看著郭瑤:“他結婚了?”
  郭瑤的臉上全是吃驚,隱藏不住的竊笑:“我的媽啊,你連他結過婚你都不知道啊?”
  我想女性物種有特定的爭鬥方式,她們大多數時候不是選擇傷害別人的身體而是傷害別人的內心,能突然令對方陷入到無措、尷尬、無望的狀態裏,大概比看到對方流血還覺得快慰吧。
  在很多事情裏,我是個抗傷害的好手,但有那麽一兩件事情我想我可能沒有任何防禦性。
  形形色色的人們在乎形形色色的事情,他們每天為他們在乎事情做著各種努力,我也不過是這形形色色人中的一員,我要什麽都不在乎了何必還活著站在這裏。
  我現在有點後悔二十天前我拿咖啡潑了麵前這個叫郭瑤的女人,如果現在這是她的報複的話,那她真是成功了。腦子裏忽然想起顧明在車裏問我的話,他說如果這是真的呢?他還說你難受了吧?我那個時候說的多大器,無所謂毫不在乎的樣子,我從來沒想過如果這是真的呢?
  我那麽愣著不知道站了多久,再看郭瑤的時候,她換了一副好奇的麵容。
  “別騙人了!”我丟了一句話想馬上離開這裏,郭瑤聽見了‘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她跳起來拉住了我:“你發傻站在那半天,就冒出這麽一句話啊?我還以為你要放多狠的話呢,剛才不是挺威風的要大嘴巴抽我嗎?”
  “鬆手,我沒工夫聽你這跟我胡扯?”
  郭瑤笑的更大聲:“我怎麽胡扯了?你不相信什麽啊?你是不相信他結過婚還是不相信我跟他上過床啊?”郭瑤此刻就像個乘勝追擊的將軍,似乎非要致我於死地一般:“哎,就他這割過闌尾,傷口可小了,我看也就三厘米我估計是他小時候做的手術,他屁股後麵這好大一個傷口,L型我看怎麽也得縫十幾針吧,我問他了,他不告訴我是怎麽弄的。”
  “住口!”我爆破似的狂叫了一聲伸手推了她,郭瑤險些被我推到,我轉身逃出了早餐店。一走出早餐店的門,一股冷風就卷了過來,我的胃開始抽痛,我頭暈的幾乎辨不清方向,轉到角落裏翻湧著一陣陣惡心。手扶著牆壁低著頭喘著氣,一包煙遞到了我的麵前,我側頭,郭瑤表情平靜的站在一旁。
  “滾開!”我努力擠出兩個字來,然後就開始吐,把我早上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我是好意。”郭瑤的語氣變的平和沒有任何挑釁和爭鬥的腔調:“我這樣的人除了長的好看點沒什麽太大本事我自己心裏知道,隻能靠著這點本事改變我的現狀了。我是真不知道原來你是真喜歡他,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呢。”郭瑤把她手裏的香煙扔到地上踩熄了:“他不合適,經驗之談。我知道女人歲數大了就想嫁個靠譜的男人過後半輩子,要是能衣食無憂那當然更好了。我勸你趕緊跟他斷了找別人吧,這男的咱們跟他玩不起,別提心多狠了,根本就不是人所以就沒心。”
  “你知道個屁啊!”我很煩躁,我想讓郭瑤快點離開,我的胃還在抽緊一陣陣的想吐。
  “你這女人怎麽這麽死要強啊?好賴話聽不出來啊?我知道個屁?我知道個屁也比你知道的多。”郭瑤轉身離開了,走了幾步她又快步走了回來:“哎,估計咱們以後也碰不到了,我再好心多勸你一句別跑去跟他說你懷孕了。”
  我蹙眉看她,我想這女人看我站在這吐沒準以為我懷孕了:“我沒懷孕。”
  “那最好,那姓顧的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拿孩子威脅他,你要是真那麽喜歡他非要一直悶頭走到黑的話,你就千萬別說你懷他孩子了,你要說了你們就真完了。”
  我挑著眼皮看著她,表情裏滿是質疑。
  “你看看你又不信是不是?女人懷不了他的孩子,他結紮了。”
  “什麽?”我的聲音提高了很多倍,臉上的疑問更多了:“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知道的?我犯過傻唄,那時候年輕,我聽說他結婚三年了沒孩子,我想他這種生意人肯定特想要孩子,我就告訴他我懷孕了,我想讓他娶我,結果他知道之後把我給開除了,他說你有沒有孩子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就算有孩子了那也肯定不是我的,是誰的你去找誰去。我當時特別不甘心,我想他娶我是不可能了,但怎麽也得要點損失費吧,我一賭氣就跑去他們家找他老婆去了,他老婆挺漂亮的,看著特別淑女,一看就是家教特別好,反正就是男人見了想娶回家當老婆的那種女人,我在那假哭他老婆坐在那真哭,我們倆就坐那哭了好長時間,後來他回來了,看我們倆那樣跟沒事人一樣,他老婆讓他解釋,他說沒什麽好解釋的,那孩子不是他的,因為他結紮了所以我不可能懷他的孩子。他老婆聽了之後哭的更傷心了,問他為什麽,他說方便。你聽見了嗎?你說這男的是人嗎?他這心得多狠啊,不僅對他女人狠,對他自己都狠,有男人為了玩女人方便自己結紮的嗎?你聽說過嗎?聽說過嗎?”
  我心口又翻湧上一陣惡心,已經沒有什麽可吐的了,我開始吐胃液:“我謝謝你快點走吧,別再跟我說話了。”用了點哀求的語氣希望她快些離開,仿佛她離開了我的痛苦就會消失了。
  郭瑤站在我身旁歎了口氣,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好自為之吧,姐們,再勸你一句別對男人認真,跟他們認真你就輸了,你認真了吃虧的永遠是你。”郭瑤沒再說別的終於離開了,可是我的痛苦並沒減輕半分,我有些踉蹌的走到路口打了個車回到了家,到家我就一頭栽倒在沙發上,我的本意是希望自己什麽都不要想,讓那些在腦中盤旋的話就那麽靜悄悄的飄過去,最好是我猛的一睜眼發現一切隻不過是個噩夢而已。
  我真的做了個噩夢,在高樓林立的陌生城市,我被困在了縱橫交錯的道路中央,身旁走過各式各樣穿著考究儀態優雅的男女,隻是可惜我一個都不認識,我四處請求幫助希望他們告訴這是哪,告訴我哪裏才是回家的路,我喊了半天,結果沒一個人理我,最後我被突然駛來的豪華轎車給撞了,我猛的睜開眼嚇了一身汗抓起手機來,一秒鍾的猶豫我打給了苑騰。
  苑騰的聲音懶洋洋的:“我說你都回來一個月了你還倒時差呢?幾點啊打電話?”
  我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淩晨一點了,想不到自己一下昏睡了這麽長時間。
  我努力穩定了下自己的情緒:“苑騰你們三可太不夠意思了,顧明那家夥結婚都不跟我說一聲,不知道我現在恭喜他還來得及來不及了。”
  苑騰沒有馬上接話,我們倆舉著電話安靜了好一陣:“他……跟你說啦?”
  他的這陣安靜讓我心裏僅存的最後一點希望也隨即破滅了:“誰他媽跟我說了,沒人他媽跟我說,你這個王八蛋,合著你們三合起夥來耍我一人,跟我這裝模作樣的憶往昔,我他媽感動的連北都找不到了,行啊,小日子過的不錯啊,發財了有錢了,該結婚結婚該玩女人玩女人,可真是什麽都不耽誤,現在該玩什麽了?追尋年少時的青澀之戀是不是?”我的聲音十分高亢,似乎想要借著這喊聲把胸中的憋悶全都喊出來。
  “這是我該挨的罵嗎?”苑騰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看著我被耍,在旁邊撿樂是不是?”
  “丫顧明自己的事,他自己不說,我多什麽嘴啊?顧明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
  “苑騰,你說你慫不慫啊?你就直接說你怕他不完了嗎,是得怕,人家是大老板你是什麽啊?我猜你心裏特別感謝他吧,你哪敢得罪他啊,回頭人家急了一腳把你踢了不帶你玩了,估計你得找地哭去。我現在想想虧著我當初沒跟你,要不我不得跟你窩囊一輩子啊?”我那些急了混不吝的基因此刻正發揮著功效,努力想著最狠的話說,想讓那些讓我疼的人跟我一樣疼。
  “謝影,你別他媽吃飽了撐的大半夜打電話在這耍混,我不是顧明我不受你這個,不過你說對了一樣,我是挺感謝他,不是因為他帶著我發財,是因為他當初提醒我千萬別跟你好,我他媽現在想起來都從心眼裏感謝他,他說我遲早有一天得煩你,還真叫他說對了,我現在真是從裏往外的煩你,我就問你一句你要是心裏覺得都是他對不起你,你怎麽不直接打電話給顧明啊?你跟我喊什麽啊,你跟我喊有用嗎?”苑騰的聲音似乎比我的還大,這世界真是變了,曾經總是被我擠兌的苑騰如今也變的伶牙俐齒的不輸半分,不知道我挖苦了他半天他疼了沒有,可是我卻覺的更疼了。
  苑騰可能也覺的自己的話有些重,過了一會他換了些緩和的語氣:“顧明他四年前已經離婚了,離得挺徹底的,他給了安雅楠不少錢,說沒別的要求,就是以後都別再見麵了。”
  “你說誰?”
  “什麽誰?”
  “我問你顧明娶的誰?”
  “安……雅楠!”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眼淚忍不住的就那麽掉下來,想忍都忍不住,我早就想哭了,忍的很辛苦,現在終於不用再忍了。這可真是滑稽的一天,仿佛這麽一天把我離開這些年的事情都呈現在眼前,我心裏的感受要是能像我前些天表現的那麽豁達無所謂就好了,可是我知道我走了之後,顧明娶了安雅楠,心裏就是明明白白的不甘心。
  “你哭啦?”苑騰的語調顯得有些無措,我哭了對於他來說可能是個大事。
  “真他媽沒勁,滿大街都是淑女,看著誰家教都比我好,幹嗎非得娶她啊?能當好老婆的人多著呢,幹嗎非得是她啊?娶老婆都娶得這麽沒創意,就這樣吧,不說了,你睡覺吧。”
“你等等啊,謝影。”苑騰出聲阻止了我將要掛斷的電話:“你看,顧明去香港的時候跟我說,萬一你打電話來肯定是有什麽事,甭管白天晚上,我都得當個真事辦,他這剛走一天你這半夜就打電話來了,你問我這事吧,它也確實是個真事,這顧明要是回來了,你說我怎麽跟他說啊,跟我趁著他不在玩命在這挑撥離間似的,回頭再懷疑我對你不死心,這不就越弄越亂了嗎?”
  我想苑騰在這繞著圈的說話,他大概想知道我究竟是怎麽知道的。
  “顧明跟那個叫郭瑤的女人上過床。”
  苑騰反應了半分鍾突然冒出了一句:“我操!”聽口氣可以當成一句感歎詞來理解:“謝影,這個女人的話根本就不能信,拿小三當事業的女人,她就是惟恐天下不亂,你真別拿她的話當真。”
  “畢業實習那會,顧明就已經忙著四處打工了,有一次晚上他去那個工地搬磚,可能天太黑了吧,他踩在一堆剛卸下來的腳手架的管子上摔了一跤,屁股被釘子劃了個大口子,那天他都沒幹完活,自己一瘸一拐的回來了,我讓他去醫院那家夥老是那句話說他才不傻了吧唧的把錢送給醫生去呢,也是淩晨一點多,我扶著他去敲秦大爺那個診所的門。現在想想秦大爺可真是個好醫生,那麽個小診所什麽都有,連破傷風針都有,我就是懷疑都是過期的,我還懷疑他給顧明消毒用的酒精是他喝的二鍋頭。”我也不管苑騰願不願意聽,好像我一說起我們的事就停不下來:“那家夥真好笑,秦大爺要給他縫針他就是不讓縫,非得讓我出去才行,我當時以為他怕我看見他的傷口擔心他,擰勁上來了就是不出去還是秦大爺提醒我說,你出去吧,他害臊他不好意思讓你看他的屁股,顧明還跟秦大爺喊呢,說人家胡扯,不過你沒看他當時的樣子,臉都紅了。” 說到這自己忍不住嗬嗬笑出了聲,苑騰沒接話,我估計他不知道要從哪接或者我到底要說些什麽。
  “後來怎麽樣,還不是我給他換了一個月的藥。 哎,苑騰你跟顧明這麽多年兄弟了,他給你看過他屁股沒有?你知不知道他屁股上有個像7的傷口縫了九針啊?”
  苑騰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自己嘀咕:“我們倆大老爺們,他沒事給我看他的屁股幹嗎?再說了就算他真想給我看,我也不一定願意看呢。”
  “是啊,他不想給你看,可是他想給郭瑤看。”
  “我操!”苑騰又再感歎了,感歎了半天說不出半句話。
  “現在想想,我那天算是丟人丟到家了,上躥下跳的在那表演,估計你心裏一直偷著樂呢吧,是不是覺的我跟跳梁小醜似的?”
  “謝影,天地良心,我他媽對天發誓,我真不知道顧明跟那女的有一腿,你那麽要強一個人,我要真知道,我拚死我也不可能讓你過去瞎鬧。”
  “算了,不重要了。”
  “謝影,你說咱們四個從小一起長大,就算我沒顧明了解你吧,我覺著我也比其他人了解你,我說兩句你聽聽看在理不在理。咱們也不是什麽中學生大學生了,到了這個年紀有了些經曆,這感情的事是不是別沒事跟自己較勁啊?說句你可能不太愛聽的啊,這是顧明跟安雅楠日子過不下去,你說你回來了要是人家小日子過的紅紅火火的,你能怎麽樣啊?你不是也得恭喜他祝他幸福嗎?你還能去攪和他去啊?你回來了,你單著他也單著了,一見麵感覺還在,不是挺好的嗎?你看我們問過你在法國過的怎麽樣嗎?顧明他從來不問你在法國有過多少感情經曆,為什麽不問啊?我們不在乎!對吧?是吧?是這麽個事吧?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苑騰……我在法國過的不好!”聲音帶著顫抖我又忍不住哭了。
  苑騰在那不停的叨叨,結尾問了一堆疑問句,句句都在逼著我承認他說的有道理,可是他越問我對不對,我這心裏就越難受。他說的有道理嗎?有!他說的對不對?對!如果他勸慰的女主角不是我的話,他說的句句話都在理,如果我在現場的話我可能還要幫腔兩句,我想女人遇到感情的事就是這麽矛盾,我當初拎著個小包悄無聲息的離開,心裏想著訣別的話盼著顧明好好的生活一定要過的幸福。可是我回來,又站在他麵前,那些美好的感覺每天都在充斥著我的內心,有那麽多次我在生命線的邊緣掙紮,似乎總能看見他的影子,他拉著我的手說:影,撐過來,我就在家等你。然後我就撐過來了,我多希望他像我腦子裏的影子那樣還站在原地等我啊?
  我想這種心態在男人聽起來可能覺得太可笑了!也許吧,可是女人總是希望自己在心儀男人的眼中是最特殊的一個。
  我曾經對這個事很自信,因為顧明在我眼中是最特殊的一個,我想這輩子不會有人能取代他了,就像我總是覺得也許我們倆根本就是一個人,我們麵對事情總是有同樣的想法,有同樣倔強的性格,如果我不會那麽他就也不會,原來是我想錯了至少苑騰說對了一句也許是我太愛跟自己較勁了。
  苑騰聽見我抽泣的聲音,語氣又開始慌張了:“謝影你別這樣,打小我就沒看你哭過,這麽會你都哭兩回了,你這在國外添的什麽毛病啊?你別看我們現在的樣子好像挺風光的,其實我們剛弄公司的時候也難著呢,我就是把顧明誇的神了點,你想幾個毛頭小子也沒什麽經驗,到哪都是四處碰壁,真的你別為這事不甘心,你要沒走我們肯定得帶著你,當然了你回來了我們也不能把你丟下。謝影你成熟點別老跟小姑娘似的,你在國外待這麽多年怎麽也算是見過點世麵了,非得要求一男的替你守著特別不現實,尤其現在顧明這身家,有女的願意往上貼那都正常現象,貼我的都論筐裝,我不是誇顧明,他真算不錯了,你看看生意場那些人,三妻四妾的都明著來的,他跟郭瑤那撐死就算個一夜情,一睜眼都忘了的事。安雅楠那頂多算試婚,他一試不行不就麻利的散了嗎?他跟安雅楠結婚那陣,我們生意的上升期,有時候連著好幾天都不回家,安雅楠打電話就問他回不回去,顧明說不回去,人家就說讓他少喝點酒就把電話掛了,一句多餘的都不問,真的女人必須得有這種心胸得想得開!”
  “去你媽的!”苑騰的話音剛落,我就朝著電話喊了出來:“整天過著男盜女娼的生活還他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是吧?你是不是覺得我回來看見你們發達了,就特別不甘心,打從心眼裏就各種羨慕、嫉妒、恨啊。還真叫你說對了,我就是不甘心,就你們這幾個臭流氓湊在一起都能發達還有沒有天理了?我到現在也不後悔我當初走了,這是我做的最正確的決定!我讓你們帶著我幹嗎?一起墮落啊?放心吧,當初沒走我也不可能跟著你們混,我層次再低也不可能跟你們低到一起去。我還真沒看出來啊,苑騰,你這男人的劣根性長的極茂盛啊,好幾天不回家還不讓問了?問了就心胸窄了是吧?我告訴你我他媽心胸也寬著呢,他要是遺囑都寫我的名字,我還盼著他早點精盡人亡呢!”
  “你這狂犬病還沒治好是怎麽著啊?這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怎麽張嘴就咬人啊?顧明究竟喜歡你什麽啊?喜歡你什麽啊?你給我提提醒,至於說這麽狠的話嗎?精盡人亡都說出來了,他知道了得多傷心。”
  “我就這麽說了,趕緊打你的小報告去吧,去晚了你主子不高興。”
  “真是不可理喻,什麽女人啊?太懸了,我差一點就跟你好了。”
  我把電話直接掛斷,一生氣順手摔了出去,聽著像是摔壞了,我也懶得去看,又栽倒在沙發上,我心想苑騰有時候真夠二百五的,我越他媽不愛聽什麽他越說什麽。
  唉!內心在歎氣,心裏緩緩的出現了安雅楠的影子,那個長相甜美的女孩,我人生中的第一個閨蜜也是唯一的一個閨蜜,她向我主動示好的時候,我真挺吃驚的,心裏還高興過一陣,那時候她對我真的挺好的,周末回家都會帶好多吃的回來,每次都單獨為我準備一份,還常常有那種見都沒見過的水果,我就抱著一大包吃的去找顧明和他一起分享。
  她知道顧明也吃的時候下次就準備的更多了,其實我心裏挺不好意思的,我想要回報她點什麽,可是好像她什麽都不缺,她缺的那我就更缺了,後來我發現她喜歡聽我說話,講我和顧明的事情,她常常笑的前仰後合的說:怎麽那麽有意思啊!
  那天晚上她喊顧明的名字,我聽見了,沒準我是宿舍裏第一個聽見的,安雅楠睡在我上鋪,她一邊喊顧明的名字一邊在笑,聽著就像是做了一個春夢。我睜著眼想了想,然後又跟什麽事都沒有似的把眼睛閉上了,我想要為這事掰了不值,以後她都不會帶吃的給我了,那我跟顧明豈不都沒得吃了。可是第二天無數人竄到我麵前跟問我:“你聽見了嗎?安雅楠昨天晚上喊你男朋友的名字,他們倆是不是有什麽啊?”
  “沒有啊,我一睜眼都天亮了。”我裝的有點吃驚。
  “安雅楠笑了半宿,可風騷了一邊笑還一邊說:別啊,別啊,顧明別這樣啊,癢死了啊哈哈哈哈!”憑良心講跟我學話的人這一段絕對是杜撰,因為安雅楠這種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絕對說不出金瓶梅裏麵的台詞。
  當然我譴責了她,希望她不要再繼續造謠生事了。其實我的內心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多少覺得有一點點遺憾本以為她是真的想跟我交朋友才主動示好。
  謠言沒被壓下去還越傳越凶,越傳越亂,沒幾天都傳到顧明那去了,他特認真的找我長談一次:“我聽說睡在你上鋪那姐們一直暗戀我?”
  我吧砸了兩下嘴看著他:“可能吧,我也沒問她。”
  “什麽啊?他們都跟我說了,說她一晚上意淫我好幾回!”
  “這絕對沒有,真的!人家挺好一女孩這幫人可真行。”
  “要有你可得跟我說啊,別整天一副得瑟樣,跟我吃你點東西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還以為是你友誼的見證呢,鬧半天是我被淫換來的,我這麽大犧牲是不是應該換我得瑟啊?”
  那天安雅楠也找我聊了,她向我承認她是喜歡顧明,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挺喜歡他,她覺的顧明長的很帥,而且她特別喜歡單眼皮又丹鳳眼的男生,笑起來又壞又可愛。她向我發誓,她絕不會破壞我們倆,她隻會在那默默的喜歡。我當時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就說你不默默也沒事,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了。心裏喜歡誰是個人的自由,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我想跟她繼續保持良好的友誼,這樣每個周末過後也許還有點驚喜。
  我覺得安雅楠不像她表現的那麽地道的時候,是她剛跟我發過誓之後沒幾天,就跑去跟顧明表白了,我們倆還為這事吵了一架,顧明特生氣的到宿舍找我,質問的口氣:“你讓她跟我表白的?”
  “沒有啊?”
  “那她幹嗎跑來跟我說,你跟她說了你們都有公平競爭的權利,她說要是我也喜歡她,你願意自動退出,不用覺得誰對不起誰。我他媽是妓院的花魁啊?誰開的價高我跟誰?”顧明當時臉氣的鐵青,我被逗的笑岔了氣。
  “你傻了?我能那麽說嗎?”
  顧明看著我笑,他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些,估計也覺得生這麽大氣有點傻,他極力的想挽回點麵子:“我傻,你才傻呢,好好的友誼不懂的維持,現在完了,以前過完周末還有點盼頭,現在真成痛苦的星期一了。”
  “你跟她說什麽了?”
  “她突然這麽冒出來,說了一大堆話,然後一直問我喜不喜歡她,這麽突然我真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麽,我在那想半天跟她說,我說這事挺大的我一人做不了主,你等我問問謝影,我說你要是實在著急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吧,我有一個好朋友叫苑騰離這不遠財經大學的,他小時候剛生下來的時候也是單眼皮,真的不蒙你,我見過照片,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長長就變雙了,但是這都不影響他這人特壞的本質,他是那種悶騷型的壞,不像我這麽張揚,你喜歡悶騷型的壞嗎?我本來想她要是不喜歡悶騷型,我還可以給她介紹丁磊,可我還沒提丁磊呢,她就哭了,周圍人就都看我們然後她就走了。”
  後來在宿舍裏我想跟她說話可是她就跟我不存在一樣,我示好了兩次她也不理我,所以我也不再理她了,沒過幾天我就把這事給忘了。一個多月之後有一天同宿舍的另一個女生問我,有時候來找你的那個帶眼鏡的男生是誰啊?他有沒有女朋友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
  我說:他叫苑騰,我剛說完苑騰的名字還沒說別的,安雅楠就跳起來朝我大喊:“你混蛋!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別在這裝模作樣,謝影我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女生,枉費我對你那麽好,我還要跟你做朋友,我爸媽要知道我跟你這麽沒教養的女生做朋友,他們肯定會罵我真是昏了頭了。”
  我聽她喊完之後想了想,沒什麽特殊反應,我又繼續跟那個同宿舍的女生聊天:“那個苑騰是悶騷型,你喜不喜歡悶騷型?他小時候生下來是單眼皮,不過現在變雙了。”如果一開始是無意識的,現在我絕對是故意的。
  安雅楠一下子暴怒了,衝過來抬手想要扇我,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可沒有挨耳光的習慣,再說了我這麽沒教養的女生,真動手也是你吃虧,你想好了再動手。不管怎麽說我要謝謝你跟我做朋友,可真是難為你了。我還得勸一句,別覺得自己什麽都有就應該什麽都有,我有一兩樣你沒有的,你至於生這麽大氣嗎?”
  安雅楠收拾了她的書包:“我不想跟你說話了,我要去自習室,以後你別跟我說話,最好這輩子都別跟我說話。”安雅楠背著書包往宿舍門口走,我看著她的背影說:“好啊,不說就不說唄。”
  她突然轉頭看著我:“謝影,你信不信你們倆遲早得分手,男人不可能傻一輩子,你不改你這脾氣有你哭的時候,有本事你就跟我賭一把。”
  “我不和你賭這種東西,誰和誰不是要分的?我死了就和他分了,你贏了,行了吧。”安雅楠沒再理我摔了宿舍的門出去了。
  有很重的砸門聲,把我從睡夢中喚醒,我睜開眼發現天已經大亮,想看時間手機被我摔壞了,砸門的聲音越來越大,然後是人呼喊的聲音:“謝影,開門!”是顧明,我沒動,精神疲憊身體疲憊,沒想好自己的要表現為何種態度。沒想好之前我想裝成家裏沒人。
  “我知道你在裏麵,你開門!”顧明又喊了一聲,我繼續裝不在,過了一會門外安靜了,我想他大概相信我不在家了吧。我想自己應該沉澱一下,我要如何麵對他,腦子裏還在混亂的思考著,聽著門外有兩個人的對話聲,然後我聽見門鎖像是被什麽東西扣動著,我蹭的跳了起來,走到門口猛的把門拉開了。
  門外的兩個人都被門突然的打開嚇了一跳,顧明站在門外顯得很疲倦,看著我開門了擠出一點笑容來:“你電話怎麽一直不在服務區啊?”
  “摔壞了。”我指了下身後地板上的碎片,顧明從兜裏掏出手機來,把芯片摳下來把手機遞給我,“先用這個吧,回頭我再給你買個新的。”
  我沒看他的手機,眼睛正怒視著他旁邊站的年輕男孩,他手裏握著兩個尖頭鐵絲被我盯的直往後退,我用手指了指他:“你是幹嗎的?”
  男孩轉頭看著顧明像是求救的口氣:“大哥,你說你沒帶鑰匙,家裏沒人我才幫你的,可你這家裏有人啊。”
  顧明掏出錢包,拿了一千塊錢出來遞給男孩:“沒你事了,你先走吧!”
  男孩轉身想走,我噌的一下竄了出去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腕:“光天化日之下,溜門撬鎖,你膽不小啊你!跟我去派出所!”
  男孩又轉頭看著顧明:“大哥,你看咋弄啊?我說不幹了,你非叫我幹,這被發現了。”
“大嫂,真的,你問大哥,他不叫我幫他開這個門我哪敢開啊,俺咋成了溜門撬鎖,俺是助人為樂。”
  “哪冒出來的大嫂,別沒事瞎套近乎,我跟你沒那麽熟,你說你年紀輕輕的不走正道偏往斜道上拐,誰告你你這是助人為樂?”
  “大哥跟俺說俺是助人為樂。”
  “他還告訴拐賣婦女的是搭鵲橋呢,這社會上什麽壞人沒有啊,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自己分不清好壞啊?你根本就沒認識到你的錯誤有多嚴重,你的整個人生都走偏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很有可能就要麵對鐵窗生涯了,還在這找借口。”
  “大哥……”小夥子又轉頭看著顧明:“你說俺幫你開鎖,你給我一千塊錢,那你也沒跟俺說要麵對鐵窗生涯啊。”
  顧明拉了我胳膊一下:“讓他走吧,是我讓他幫我開的,我喊你,你一直不開門,我怕你出什麽事。”
  我自己心裏也知道這麽死命的拉著這個小夥子不讓他走也不是長久之計,我看著小夥子仍然一臉的嚴肅表情:“我跟你說啊,下不為例啊,你下次再捅別人家的門被逮到可不一定碰到我這麽好說話的了,明白嗎?”
  小夥子猛點頭,我剛要鬆手突然又抓緊:“還有評判一個人的好壞不要隻看這人穿的好壞,有些人穿的人模狗樣看著像是很有錢的樣子,他撬人家鎖未必就不是偷東西知道吧?”小夥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顧明,然後又繼續朝我猛點頭:“俺知道啦。”
  我鬆開了手,小夥子飛快的跑走了。
  我轉頭微笑著看了顧明一眼:“我不是說你啊,我主要是為了幫助年輕人,你別往心裏去。”
  顧明點頭:“我知道。”
  我轉身走進門裏看著他:“你看我好好的,也沒什麽事,你……還要進來嗎?”我隨口問了個問題也沒等他回答就要把門關上,顧明嘭的一掌拍在門上阻止了我繼續關門。
  “我隻坐一小會。”我直直的看了他幾秒鍾側身讓他進來了,我把門關上,麵朝門站了好久穩定了下自己的情緒,換了笑容的臉看著他:“不是說要去四五天嗎?生意上的事這麽快就解決了?”
  “嗯,提前走了幾天。”
  “你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去吧?餓了吧?我這有方便麵還是我從法國帶回來的呢,你吃不吃,我給你煮一包。”我站起身想往廚房走,顧明拉住了我的胳膊,“坐下來說兩句話。”
  “一會就好,邊吃邊聊。”顧明拽著我手腕的力量加大了,都隱約感覺到了疼痛:“算我……求你好不好?”
  求這個字我第一次從顧明嘴裏聽見,就像他從來不說我錯了,從來不說請原諒一樣,他不說的字我也從來不說,他現在說了我大概能體會他希望我坐下來安靜聽他說話的心情。
  我翻轉了手腕,把手掙脫出來,努力做了個深呼吸,坐回到顧明對麵的沙發裏,低著頭雙眼看著茶幾上的某一處,放棄了想要逃避這個話題的努力。
  屋子裏很安靜,顧明呼吸的聲音很沉,“我接到苑騰的電話了。”顧明說完這句話像是在等我說些什麽,我還是坐在那眼睛盯著茶幾的某一處,我想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在發呆,其實我的內心一直在翻湧,我有點害怕,怕自己控製不好情緒而失控,所以我盡力不去看他。
  “這個事從你回來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怎麽跟你說,我想了好久可是我怎麽也張不開嘴。”我聽見他長長的出了口氣,“我結婚了,和……安雅楠。”他說這個名字的時候我閉了眼睛,牙齒緊咬了嘴唇內側,心裏揪痛了一下,我猛喘了口氣然後又把眼睛睜開了。其實我覺的還好,聽著顧明親口告訴我這件事一切真的是還好,我想我能控製好我自己,所有的一切沒有我預想的那麽難。
  我緩慢的抬了眼皮:“什麽時候?”
  “你走之後……半年。”
  嘴裏有股血腥的味道,我想我可能把自己的嘴給咬破了,突然間我的胃又開始疼痛了,泛著惡心有點想吐。
  我看著顧明臉上帶著微笑,努力用著輕鬆的語調:“挺好的,真的挺好的,那女孩人不錯咱們上大學的時候還老吃人家的東西呢。小康之家,知書達理,長的也挺漂亮的,關鍵是她喜歡你還是特別喜歡的那種,顧明我發現有時候覺的你挺傻,可有時候你還真挺機靈的,我要是男的我也得急著娶她,這麽好的女孩我也特別怕她跑了。”
  “她……懷孕了。”
  胃裏突然一緊一股酸水翻湧進口腔,我捂著嘴直衝進了洗手間,顧明嚇了一跳,他站起來想要跟著我,我慌忙把洗手間的門關上鎖了起來,顧明在外麵一直敲:“謝影,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我覺的胃好疼,有灼燒的感覺也許不是胃是心裏有灼燒的感覺吧?我趴在馬桶上一直吐,其實沒什麽東西可吐,馬桶裏的水卻泛著圈圈的波紋,我這才意識到我又哭了,眼淚止也止不住,捂著嘴怕自己忍不住嚎啕出聲,幹脆把水龍頭打開,踏踏實實的坐在浴室地上哭起來,顧明聽見洗手間水龍頭的聲音就不再敲門了。我偶爾側頭,洗手間的花紋玻璃還有他的身影,我知道他就站在門外,真盼著他趕緊離開。
  我覺的好難受,渾身上下的疼痛,心裏的感覺很不好。我掙紮著坐起來,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眼淚終於止住了,用冰冷的水洗著麵頰,內心是不希望被看出我曾經哭過,其實我明明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我想我又能控製好自己了,開了洗手間的門走了出來,顧明就站在門口他看著我表情裏都是擔心:“你怎麽樣了?沒事吧?”
  我搖頭,然後四處找我的大衣,嘴裏不停的叨叨著:“最近兩天老想吐,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了,你看你剛說懷孕的事我這就有反應了,安東尼一直想要孩子,他可喜歡小孩了,他一直跟我說我們要生很多孩子然後看著他們在家裏跑來跑去的,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我離開法國也一個月了,我不招呼你了,我去醫院檢查檢查,萬一要真是,我告訴他,他不樂瘋了。”
  “我送你去!”顧明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
  “我說了不用!”我的聲音開始控製不住的變大。
  顧明不鬆手隻是看著我,我瞪了他一會,漸漸的平靜了下來:“我去看婦產科,你一個男的也幫不上什麽忙,萬一我真懷孕了別人該以為你是孩子他爸了,多不好啊。”
  “我不在乎!”顧明的表情很嚴肅,手始終抓著不肯鬆開,我像是突然暴怒一般猛的大力推了他:“可是我在乎!”我甩開他朝門口走轉身指著他:“我警告你,你別跟過來,你過來我跟你玩命。”說完我就摔了屋門跑了出去。
  我打車去了醫院,踉蹌著跌跌撞撞的一路撞進了外科急診室,急診室門口坐了很多人,有人還在門口向裏張望,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擠開了等待看診的患者一屁股坐在診療椅上,醫生像是正在給一個患者看腳。
  我一坐進去,四處看了看就開始喊人:“人呢?來個人啊,要死人了。”
  正在給病人處理腳的醫生轉過頭來看著我:“你是幹嗎的啊?看不見這排隊呢?”
  “我是急診。”
  “這全都是急診。”醫生說完話,門口的人也跟著搭起腔來,“我們這等半天了?你到挺會,擠進去就得先給你看啊?”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們跟我計較什麽?”
  “來這的人都說自己要死了。”坐在診療床上,正被醫生處理腳的患者也開始說話。
  我站起來,快步奔了過去:“我看看你怎麽了?你怎麽就快死了?”
  那患者的大拇指腫的很高,看著像是有一個膿皰,“你這腳怎麽了?”
  “甲溝炎,我現在高燒39度,我也是排隊進來的。”
  “那你死的可真不值,你要勤洗著腳多剪剪腳指甲,你能得甲溝炎嗎?你死於這麽個病,你冤不冤啊?我都替你冤。”
  “你有病吧?”
  “我是有病。”我的聲音越來越大 :“我八年前得了胃癌切了二分之一的胃,五年前又發現了結腸腫物切了結腸,你知道結腸切下來能裝滿滿一大盆嗎?我打化療掉成個禿子,別人都不感染我重度感染,你知道我住過多少次ICU?我最瘦的時候隻有五十斤,你跟我比嗎?比嗎?你們這些人裏有誰想跟我比的?”我看著那個得甲溝炎的患者,又轉頭看著門口向內張望的人們,一屁股又坐回診療椅趴在醫生的辦公桌上誰也不看了,我此刻就像是唐伯虎點秋香裏那個在華府門口喊著賣身葬全家的倒黴蛋,大喊著誰能比我慘,最後再一棒子敲在頭上一命嗚呼了事。
  身後有許多憐憫的目光,我猜他們都相信我說的話,不然誰會為了加個塞這麽狠的咒自己,我想反正是一些不相幹的人怎麽看我都無所謂了。我趴在桌子上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二十歲的時候也能吃兩碗飯,食堂買排骨自己舍不得吃我怕他吃不飽非說自己吃飽了,要不就說要減肥,早知道有一天我能瘦到五十斤去,我減什麽肥啊?真他媽不值!”
  醫生敲了敲桌子,我抬起頭來看著他:“幹嗎?”
  “你到底看不看病?”
  “看啊!”
  “看病去四樓腫瘤門診看去,別以為在這哼哼唧唧的說自己這疼那疼我就能給你開杜冷丁。”
  我直起身來瞪著他:“我像個癮君子?”
  醫生沒否定也沒肯定過了一會他說:“你去不去啊,我剛才給四樓門診打電話了,給你加了個號。”
  “我都沒說我叫什麽?”
  “你去吧,他們能認出你來,你比別的病人看著都不正常。我們急診這特忙,沒工夫接待像你這樣的患者。”
  我站起身來看著急診醫生說了聲謝謝轉身出去了。
  四樓的患者很多,有點像菜市場熙熙攘攘的,四處看了看一個座位也沒有。身體還是很累,貼著診室外麵的牆坐在地上,內心剛剛被怒意點燃的亢奮情緒稍微平緩了一些,轉頭看著牆角有塊汙漬像是貼過小廣告沒被清理幹淨,我坐在那開始用手摳那些沒清掉的殘留貼紙,摳了兩下露出後麵白色的牆壁來,一時像是有了某種成就感,我開始很專注的幹這件事情。
  “姑娘、姑娘。”有個聲音在一直喊,我起初並不認為那是在喊我,所以我仍在努力幹我的事情,“哎,我叫你呢。”聲音又大了些,我抬起頭循聲看去,坐在對麵候診椅上的大媽正在看著我,她拿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這有個座你過來坐啊。”我的身體還沒反應過來,又來了一個患者把那個座位給占了。
  “你看剛才這座一直空著。”
  “沒事,我有地方坐。”
  “哪有坐地上的?多涼啊。”
  我沒繼續跟她搭話,又開始努力清除那牆上的汙漬。
  “你老摳那牆幹什麽啊?”
  “這貼了塊髒東西,我想把它摳掉。”
  “你坐高點不就看不見它了嗎?”
  我抬頭看著大媽:“可是這東西就貼在這啊。”
  “看不見,它就不在了唄。”
  “您這是唯心主義不科學。”
  “什麽主義我可不懂,我就是看著你坐地上非跟那半塊膠布較勁,覺得挺別扭的,以我的經驗之談啊,你那麽使勁摳牆皮回頭讓你摳掉了,看著更難看,這東西得放點水慢慢捂著它,時間長了沒準自己就掉了,再說了就算掉了估計也有色差,不過誰有工夫幹這事啊,咱們都是來看病的,讓他們保潔員幹還差不多。”
  我坐在地上不再摳那塊牆壁了,眼神直愣愣的看著大媽,心裏覺得這像是一個哲學對話,仿佛在迷茫的大海中看到了燈塔:“大媽,您真有深度,您是大學的哲學老師吧?”
  “不是,我退休前是環衛工人,管中關村那一帶,那街麵上鋪天蓋地的小廣告,我天天不幹別的就拿個鏟子清這些東西了。現在我再走那看見也跟沒看見似的,不是我自誇啊,這後來幹活的人真不行,不過這活我真是幹夠了,我退休了該讓別人來清了,反正我問心無愧我在崗的時候都是幹幹淨淨的。”
  我又開始想自己的事情,表情陷入的呆滯的狀態裏。
  “姑娘、姑娘,想什麽呢?”
  “哦,在想幹您這行的還真出了不少哲學家。”
  “誰啊?說兩個我看看我認不認識。”
  “就那個……那個天龍八部裏那掃地僧。”
  大媽的表情陷入的一種茫然狀態裏,我看著她的臉擺了擺手:“我一時腦空白沒想出來,等我想出來我再告訴您哲學家叫什麽啊。”
  我們正說著話,診室裏的護士走出來一個,她站在大廳裏環視了一下,突然指了指我:“你,你是不是就是從急診轉上來的那個啊?”
  我看著她點了點頭,她朝我招了招手:“進來吧,果然挺好認的。”
  我跟醫生大概說了我的情況,他給我開了一堆加急的檢查,我檢查完了回到他的辦公室,看著他盯著我的報告眉頭皺的很深,他一邊翻一邊發出嘖的聲音,這表情讓我不自覺的緊張起來,惡心的感覺又再次襲來,我捂著嘴差點怕自己吐出來。
  “你……嘖!……唉!”醫生輕歎了口氣,我看著他撓了撓下巴。
  “沒事,您有話直說我心裏有數,您要是需要我捐眼角膜,我願意!我長這麽大也沒為祖國做過什麽貢獻。”
  “捐眼角膜那事不歸我管,你回頭自己聯係去吧。”醫生把報告扔在桌子上看著我:“你到底感覺是哪不好?”
  “疼,惡心。”
  “哪疼?”
  “渾身上下哪都疼。”
  “你要這麽說我真沒法給你看了,總有個特別疼的地方吧。”
  “胃疼。反酸惡心。”
  “你這胃鏡報告上也沒寫你胃有事啊,是寫了你切了一半胃,問題你現在這胃粘膜好好的,連個潰瘍都沒報。你中午吃的什麽啊?”
  “沒吃。”
  “早上呢?”
  “也沒吃,睡醒了都中午了。”
  “嘖”醫生又開始顯出不耐煩的表情:“昨天晚上吃的什麽啊?”
  “沒……吃。”
  “你就直接說你最近的一頓飯是什麽時候吃的?”
  “昨天早上,吃完了然後就給吐了。”
  “你這不是拿自己開玩笑嗎?你是不是以為自己是好人啊?我是好人,我中午吃四兩飯,現在餓的胃還疼呢,這剛下午三點,你是什麽意思不想活了是吧?惦記捐眼角膜為國家做貢獻?我特別討厭你們這種病人,都癌症了,惡劣的生活習慣仍然不改,要是這樣你還治什麽啊,一開始就把眼角膜捐了,還省事了呢。”
  醫生在病曆本上寫了幾筆遞給了我:“自己想活的時候才能活,自己不想活了死的快著呢,回去先吃點飯,再疼的話再來。”
  我拿著病曆本走出了醫生辦公室,大媽看見我出來了的臉上露出點笑來:“姑娘你……也是來看……那個腫瘤門診的啊?”
  “嗯,是。”
  “你……哪不舒服啊?”
  “胃癌。”
  “胃癌好,胃癌挺好的,治愈率高,人都說胃癌挺好的。啥時候發現的?”
  “八年前。”
  “八年,你抗癌八年了?那你成功了,你康複了。”
  “後來又發現結腸腫物了。”
  “啊?!”大媽表情有點吃驚,隨即又緩和了:“那也挺好的,人都說結腸用處不大,吸收都靠小腸。那你今天是來複查的?”
  “胃疼。”
  “醫生說啥了?”
  “說我是餓的!”
  “餓的?你咋把自己餓的胃疼了?你這樣可不好,咱們這樣的人得比別人多注意身體。”
  “可是您剛剛說我康複了。”
  “你這丫頭可真愛鑽牛角尖。”
  “我以前的時候……”
  “以前就別說了,誰以前都是好好的。”大媽打斷了我要說的話。
  “想起以前覺的真幸福,什麽事都覺的幸福。”
  “別老想以前的幸福,想想現在的幸福,我覺的我就挺幸運,我是腎癌,剛好人有兩個腎,切了一個我還有一個,我化療恢複的挺好,我現在覺的我能活著就挺幸福,下個月我就七十了,要是再活五年我覺的我都賺到了。”
  “那以前的都不要了?”
  “要啊,收在心裏,想幸福的時候就翻出來想一想,然後再藏好,過好現在的日子,畢竟我們跟以前也不一樣了,很多事肯定是要變的。”
  “醫生跟我說:你以為你是好人啊?”
  “醫生總是把最糟的情況跟你說嚇唬你,他這麽說也對,這叫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要用健康人的心態生活,但是在生活上一定得把自己當成一個患者,至少是剛剛病愈的患者。”
  “大媽……您真是個哲學家。”
  “什麽哲學家啊,我就是個環衛工人,你肯定是第一次來這看病,你要常來這老病友多著呢,什麽教授、學者的好幾個,我也是聽他們說的多了覺的有道理就記下來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去接孫子去了,我早就看完病了,我就是等他幼兒園下課時間呢。”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許是我要求太多了,也許像我剛回來時的心態那樣沒希望過什麽,自然也就不會失望什麽了。我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暗了,我慢騰騰的上了樓,拿著鑰匙剛要開門。
  “你回來了?”
  我被這聲音嚇了一哆嗦,轉身看見顧明坐在二樓通往三樓我們常坐的那層台階上,“你還在啊?”
  顧明站在我身後,聽見他長出了口氣:“醫生怎麽說。”
  “沒事。”
  “那就好。”
  我忽然想到,他可能是想問我懷沒懷孕:“他說時間太短了,現在看不出來。”
  “哦,這樣啊,那下次我陪你去。”
  我仍然背著身沒看他,“顧明你回家吧,我好累我想休息。”
  “好,那我明天來找你。”
  “你找我幹嗎?”
  “不知道,看你想幹嗎。”
  “我什麽也不想幹,就想自己呆著。”
  “那我就坐在樓梯那,你想見我的時候叫我。”
  “我說你公司是不是特閑啊?你在納斯達克上市沒有?”
  “沒有。”
  “沒有你還不給整上市了,你在我們家門口坐著幹嗎?你說你一男的怎麽這麽沒上進心啊,我特別煩你這種沒上進心的男的。”
  顧明突然從身後抱住了我:“能別煩我嗎?以前我們吵的再凶,你從來都沒說過煩我。”
  “顧明,那是以前了,現在我們都變了。”
  “你沒變過,我知道你沒變。”
  “我偽裝的好罷了,不管怎麽說反正你是變了,以前你可不這麽粘粘糊糊的,以前我要是說我煩你了,你肯定說我還煩你呢,然後就頭都不回的走了。以前我真的沒說過我煩你嗎?應該說過吧,你那時候那麽煩人。”說到這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謝影,你是我認識的女孩裏最漂亮的一個。”
  “得了吧,別說這些好聽的謊話逗人開心了。”
  “是真的,你自己不這麽認為罷了。我一次見你,那個周末你媽媽領著你到你姥姥家,我像每個周末一樣趴在窗戶上,想看看我爸有沒有可能回來,你梳著兩個小辮子,穿著一條紅裙子,上麵有白色的小花,你一走進院子我就忍不住一直看你,我當時就想你可真好看啊,我看著你媽媽把你領進這個樓,我高興極了開了門縫想聽聽你要去誰家,後來才知道你是去二樓李奶奶家的,我趴在三樓的欄杆上想要是你能出來就好了,結果你就真的出來了,我想叫你可是我又不知道你叫什麽,當時著急腦子一熱就把一缸子養魚的水都澆到你頭上了,結果你跑上來回敬了我頭上一魚缸的水,我當時心裏想你怎麽那麽厲害啊。”
  顧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激動,他放開了手,可是仍然站在我身後,聲音有點顫抖:“第一個說這個話的,不是我,是丁磊,我們三在學校門口的花壇那等你,看著那些來來回回的女生,丁磊突然問我們倆:你們覺不覺的謝影那丫頭長的真不賴。當時苑騰特激動,他說我覺的小影是學校裏長的最好看的女生,我當時心裏可不是滋味了我一直以為隻有我自己這麽覺的,可那時候我還想不明白,我當時就想可千萬不能讓你知道這事,要不你得得意成什麽樣了。丁磊說要是以後你脾氣能變好點就好了,他一定想辦法把你娶回家,苑騰說你脾氣不好他也想娶你,他說忍幾年,等你老了就發不動脾氣了。我沒覺的你脾氣不好是缺點,因為我脾氣也不好,你還記不記的我當時背轉過身去特大聲的嘲笑他們倆,我說,謝影那丫頭脾氣要是能變好,母豬都能上樹了!偏巧就這麽倒黴你出來剛好聽見我喊這句,然後你就照著我後背來了一拳,我當時不轉身我都知道是你打的,你下手老是那麽狠。
  其實學校好多男生喜歡你,我總是跟人說你是我妹,有些人就以為咱倆真的有親戚關係,有的人托我跟你說,我就跟他們說,你一天照三頓飯的打人,要是受得了我就幫你,有的人就被我嚇回去了,我要沒記錯的話第一個跑去跟你表白是胖黃,你一出校門他就攔著你,結結巴巴的說喜歡你,他說他肉多你一天照三頓飯的打他,他受得了,我們三個站在不遠處聽見笑的腰都直不起來了,你以為他是拿你尋開心,然後你就真打他了你一邊打他一邊喊,我還給你加餐呢。”
  “顧明,別說了。”我帶了點央求的口氣,又把鑰匙掏出來,樓道裏更黑了,我哆哆嗦嗦的都分不清是哪把,鑰匙嘩啦一聲掉在地上,我蹲下去四處摸索著,顧明也跟著我蹲了下來。
  “我明明白白的知道我喜歡,是你騙我說你要去美國找你爸了,那天晚上我一宿都沒睡,一想起來以後都見不到你了,我哭了一晚上,我有時候想我爸不回來可真好啊,這樣我們倆個就一樣,你有什麽心裏事都願意跟我說,我也願意聽,你說的那些事好多就是我心裏的那些事。那時候我想我真幸運,我爸不回來老天偏偏把這麽漂亮一個女孩送到我身邊,而且我心裏有什麽難過的事她都知道,因為她和我是一樣的。那天我在你們家門口轉悠,我是想讓你別走,可是我知道我就算說了也是白說,後來我就希望你能記得我,後來你說讓我好好學習你說我學習好了你就能留下來,我當時想要是你能留下來好好學習算什麽啊。”
  我終於摸到了那串鑰匙,撿起來努力辨別著哪把才是家門鑰匙,顧明突然把我按進他的懷裏:“你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本來想著跟你表白的,我帶你去學校後麵的小吃街請你吃羊肉串,結果你這丫頭沒五分鍾就把羊肉串給吃完了,然後你瞪著大眼睛看我問我有什麽想說的沒有,我腦子亂哄哄的語序都沒組織好,我當時想我要多帶點錢就好了,然後多買幾串你再多吃兩分鍾是不是我就能想清楚要怎麽說了,後來我就跟你說明年我多請你吃兩雞翅,你眼睛瞪得更大了看著我問:明年?我還特肯定的朝你點頭。你說那好吧,那就明年吧,那我回去了。現在想起來苑騰那小子比我膽大多了,怎麽說也得感謝他,沒他沒準我還真得等到下一年呢。我一見到你我自己都覺的自己慫,想的也多,我想咱們這麽多年好朋友了,要是我跟你說了結果你不喜歡我,那是不是你都不會跟我做朋友了。我想你長那麽好看的一個女孩,我是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媽媽身體也不好家裏負擔也重,我心裏總覺的我配不上你,我怕你跟我受苦可我也不想讓你跟別人好,你抱著那一大捧花站在樓下,我當時真是氣瘋了,氣自己氣苑騰氣你,在宿舍裏摔東摔西的,誰跟我說話我就罵誰,我還把舍監張阿姨給罵了,那天天挺悶的,我光著膀子坐在宿舍裏還在想你的事,她一推門就進來了,進來就開始批評我們宿舍亂,我特生氣的跟他說:你怎麽那麽為老不尊啊,知不知道進門得先敲門啊?我都沒穿衣服。我自己就跟找到宣泄口似的,在宿舍裏大喊,現在的女的老的為老不尊,小的隨隨便便,什麽叫你喜不喜歡我?你要不喜歡,我可跟他好了。當時張阿姨站在邊上嗬嗬笑,她說你說謝影啊,我還特橫說關你屁事,張阿姨說這不是她變相跟你表白呢嗎?你聽不出來啊?傻啊?非得讓女孩追著你你才高興是吧?你不是大老爺們嗎?我聽她說完抓起我的T恤就衝出去了。”
  我靠在他胸前聽他講我們故事心裏覺的他講的很美,仿佛跟著他又回到了從前,想不到那個時候我們內心裏裝的小世界都一樣,他怕我不喜歡他,我怕他不喜歡我,我們都小心翼翼的看待那份感情,突然我的胃一陣揪痛,我又差點吐了出來,這陣疼痛好像是電影散場的鈴聲提示我該離場了,我推開了他,“我要累死了,我得回家了。”
  我迅速找到了那把鑰匙把門打開,進門轉身要關門,顧明伸手把在門口:“那麽多風風雨雨我們都扛過來了,你給我這一次機會行不行,我隻要這一次。”
  “顧明,我兩天沒吃飯了,你再不鬆手我會死的?你不會想看著我餓死吧?”我說完這句話顧明立刻把手鬆開了,我順利的把門關上了,顧明在門外輕敲門:“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不用了,顧明謝謝你講了個動聽的故事,我會把它藏在心裏的。還有我已經三十歲了,我已經不是你眼裏那個漂亮的女孩了,不過還是謝謝你讓我知道我也曾經漂亮過。”我想那個大媽說的是對的,美好的東西應該留在心裏珍藏,想幸福的時候翻出來看一看就特別幸福,而且那些藏起來的東西總是那麽美。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晚上喝了粥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一下覺的舒服多了,我想這和我端正了心態有關,我想要的不那麽多,心裏的痛苦就少一分,我想不管怎麽說我必須麵對的事實是我始終曾是個癌症患者,大媽切了一個腎為自己預估五年算夠本,我切了半個胃加一段結腸不知道要為自己定個什麽目標才算現實?我去了派出所申報了戶口,他們的辦事效率一點都不像我描述的那樣,他們告訴我下星期就可以去領戶口本了。我算了下申領護照的時間,然後去電信城買了個廉價的手機,我想大概把我回法國的時間通知母親一下,回到家剛把卡按上,就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你這兩天電話怎麽都打不通啊?急死我了。”
  “手機摔壞了。我沒事好好的。”
  “你上回不是跟我說回中國的事嗎?”
  “不,又改了我決定回法國去了。”
  “可是我都已經到了。”
  “什麽意思?”
  “我到中國了,飛機剛降落。”
  “怎麽回事啊?怎麽不說一聲啊。”
  “想說啊,你關機啊?”
  “這剛幾天啊,我隻說了打算,你倒好飛過來了。”
  “那個……那個……還有件事得說。”
  “什麽?”
  “安東尼也跟來了。”
  “亂不亂啊,你把他弄來幹嗎啊?”
  “他比我準備的還早,簽證早弄好了,我跟他說我要回中國一趟,他立刻說那我跟你一起去。你是不是得來機場接我們一趟啊。”
  “行,知道了。”
  我收拾了包衝出了門,剛走出大門跟苑騰撞了個滿懷,他一把拉住了我:“你幹嗎去?”
  “出去一趟。”
  “去哪啊?”
  “機場。”
  “機場?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去。”我甩了苑騰的胳膊,跑到大街上打了車直奔了機場,我想還是別用他送我了,這家夥嘴跟大喇叭一樣,我現在覺得事情亂七八糟的,我就別再給自己添亂了。
  國際出站口,我向裏展望著,等待著母親和安東尼的出現。
  “等人啊?”熟悉的聲音忽忽悠悠的飄過來,我側頭顧明站在我旁邊雙手插在褲兜裏眼睛也在向裏張望。
  “你怎麽在這?”
  “接人。”
  “你不是大老板嗎?還用得著你親自接人啊?”
  “誰說我是大老板啊?我都沒上納斯達克,我就是一個沒上進心的小本生意人。”
  我白了他一眼沒繼續接他的話,嘴裏嘀咕著:“苑騰這嘴可真他媽快。”
  我看著閘口,陸續出關的人群,尋找著母親和安東尼的身影,沒一會看見兩人推著輛行李車走了出來,我高興的朝他們招了招手,母親也看見了我向我揮了揮手,安東尼看見我之後表情變得異常興奮,他扔掉了行李車朝我狂奔過來,說實話我真沒想到安東尼到了這把年紀身手還如此敏捷,他居然從出閘口的護欄上翻了過來,一把我把拽進懷中,然後將我後仰放倒來了一個法式長吻,事實上這算是我們第一次正式的接吻,以前我總是讓他親麵頰或者輕啄嘴唇,這吻可真是突然,我瞪著眼睛看著他,重心失衡,眼珠子四處轉著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我們,安東尼把我拉了起來,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肩膀上,嘴上說:“親愛的,我太想你了。”我看著站在他背後的母親,做著各種表情,小聲的譴責著她:“這怎麽回事啊,你沒跟他說這的規矩?”
  母親的表情也很吃驚,她攤著手,一臉的無奈。
  顧明湊過來,看著還在擁抱的我們倆:“你這法國老未婚夫還挺熱情的,還翻欄杆,他不怕把腰閃了啊?你得跟他說說別讓他這麽隨便,這是中國,他要老這樣保不齊出門就得把他當流氓給抓了。”
  我和安東尼的這個擁抱是被顧明拿手掰開的,說實話我從心眼裏感謝他,我覺得安東尼要是再不放手,我可能會被他勒背過氣去。他一鬆開手,我的一口氣總算倒上來了,我拿手拍了拍胸口努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
  顧明用法語向安東尼做了自我介紹,我忽然意識到顧明也是懂法語的,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事又開始跳躍起來,一時覺得情況可能又有點複雜,要是他不懂法語,很多事蒙蒙騙騙的也就過去了,現在多一個人懂法語想騙人的機會都渺茫了。
  安東尼看著顧明愣了一會,然後‘哇哦’的發出了一聲感歎詞,他臉上難掩的喜悅轉頭看著我拿手指了指顧明然後繼續‘哇哦’著,我應付的擠出點笑來,安東尼轉過身去緊緊的擁抱了顧明就像是多年未見的兄弟一般,在他的左右麵頰上各親了一下,安東尼如此難以抑製的亢奮的情緒,很快又讓我們這幾個人成為了四周的焦點。
  我靠過去催促安東尼希望趕快離開這裏,安東尼開心的去推他的行李車,我看著顧明表情略帶尷尬。
  顧明的臉很黑,從安東尼一出現他臉就黑,此刻黑的跟新鋪的柏油路似的。他麵無表情的看著我,伸著拇指在臉上蹭了一下。我看著他的胸口很大的起伏,像是做了個深呼吸,沒說任何話轉身去跟我母親打招呼。
  安東尼一手推著行李車一手攬著我的肩膀,嘴裏滔滔不絕的說著話,說他這些天都幹了些什麽,說他對我是如何的思念。我看著行李車上放了三個大箱子:“你怎麽帶這麽多行李?”
  “哦,親愛的,你那天打電話不是說我們也許不回法國了嗎?”
  我沒馬上告訴安東尼我的最新決定,不太想這麽直白的讓顧明知道,不然我可能辦一百本護照也一樣走不了。
  “你不會把餐廳的工作辭了吧?”
  “我去跟老板辭職了,不過他跟我說我已經為餐廳工作快二十年了,他希望我不要這麽絕情的辭掉工作,他給了我三個月的帶薪假期,他說如果我三個月之後仍然決定不幹了可以再通知他。我想想有三個月的帶薪假期總是件好事。”
  我們推著行李走出了接機大廳,剛一出門一陣寒風卷了過來,我緊了緊大衣,旁邊的安東尼卻張開雙臂,抬頭望天高聲喊了一句誰都聽不懂的話。又再次將周圍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他喊什麽呢?”我低聲的詢問母親,覺得安東尼的行事實在讓人難以預料。
  “我愛你中國。”
  我想了一下他的發音大概是這個:“誰教他的?”
  “他在飛機上讓我教他的。”
  “他怎麽跟打了雞血似的?你在飛機上給他吃什麽了?”
  母親也滿臉的惆悵:“我也不知道他怎麽了?飛機起飛的時候他趴在窗戶上嗚嗚的哭,嘴裏嘀咕著別了法蘭西,別了我的祖國,當時飛機上的人也直看他。他跟我說,他這輩子第一次離開法國還是去那麽遠的地方,他心裏又激動又害怕,他怕中國人對他不好。我跟他說你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對你好的,然後我就在飛機上教了他幾句中國話。以為他到中國能安靜點呢,結果一下飛機他更亢奮了。”
  我想也許我對安東尼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我們隻是認識並交流了兩個多月他向我求婚我就答應了他,然後我們又通了一個月的電話,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在聊法國曆史,他在那說我哼哼哈哈的隨聲附和,要不就是聽他為我講解哪種蛋糕要怎樣製作。
  到此刻我大概才意識到他是一個受法國文化熏陶,骨子裏有著浪漫主義情懷多愁善感且沒見過什麽世麵大半輩子都窩在巴黎一地的法國老男人。
  他的浪漫主義情懷讓他為了一個認識三個多月的女人放棄了工作二十年的餐廳追隨而來;他的多愁善感讓他在喊完那句我愛你中國之後,自己先熱淚盈眶,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喊了半天沒人知道他在喊什麽;他的沒見過什麽世麵是看著顧明司機開過來的那輛豪車之後,嘴裏又開始不停的“哇哦,哇哦。”
  “哇哦”的我特別想拿膠布把他的嘴貼上,在他喊到第五聲哇哦的時候,我突然大喊:“行了,別喊了。”我略帶怒意的聲音有些突然,把安東尼嚇了一哆嗦,他有點吃驚的看著我,有點懊惱幾個月裏我在安東尼麵前都裝的像位溫柔、典雅的東方女性,他剛到中國半小時我就差點原形畢露了,餘光掃見顧明臉上隱藏著笑意,心裏一下就更覺的窩火了。
  安東尼一上車就就趴在玻璃上向外看,看到他覺的新奇的東西就指給我看,我也配合著他擠出點新奇的表情來,他當了一會好奇寶寶之後轉頭問我:“寶貝,你現在帶我去哪?”
  我帶他去哪?我要帶他去哪?我應該帶他去哪?這問題我還沒想,我接到電話就衝到機場來了,後續問題我還一概沒思考過。
  “去酒店,我已經替你訂好房間了。”顧明在一旁接了話。
  安東尼聽了他的安排之後突然撅著嘴像是撒嬌似的靠過來,他攬著我的肩膀在我麵頰上親了一下,“寶貝,我不想去飯店住,我想去你家住,我想看看我的寶貝長大的家。”聽著安東尼如此說話,我覺得後背從尾椎骨往上冒涼氣,顧明坐在一旁拿出支煙來,剛叼在嘴上突然又一把拽了下來,攢成了一團開開窗戶扔出去了,他側頭看著窗外呼吸變的越來越沉。
  “我的家房子很小,隻夠我和我母親兩個人住的,而且那個地方環境也不是太好,沒什麽可看的,我覺得你還是住酒店要好一些,你坐了這麽長時間的飛機需要好好休息。”
  安東尼的表情更失望了:“你的意思是我們不住在一起了?哦,不要這樣,我從法國飛過來就是不想在和你分開了,我永遠都不想和你再分開了,你不要讓我一個人去住外麵,你在法國的時候不是答應過我說這輩子都要和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了嗎?我們已經分開一個月了,不能再分開了……”
  “閉嘴吧你……”顧明在一旁喊了出來,我想他還有些克製是因為他這句話喊的是中文,他轉頭看著我臉上全是怒意:“我說你能不能勸勸這位大爺,他多大歲數了?他是不是以為他還小啊?坐在那哼哼唧唧這什麽毛病?法國貴族就都這樣啊?永遠、永遠、你跟沒跟他說過你也跟我說過永遠啊,結果呢?”顧明又繼續側頭看著窗外了,我被他問的接不上話,坐在那沉默著。
  安東尼雖然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麽,但是也看得出顧明在生氣,他很小的聲音問我:“顧先生怎麽了?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禮貌的話?”
  “跟你沒關係。”我擠了點笑容給安東尼希望別嚇到他。安東尼又看了看母親,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母親轉頭看我:“你們倆個不要總是吵,有話得好好說。唉,算了我不懂你們,我不知道要怎麽勸你們。”
  “謝影很早就請顧先生幫你訂房間了,結果你現在又說不去了,他現在有些失落而已,其實他很想盡心招待你的。”母親編了個理由,用很蹩腳的法文為安東尼解釋著,安東尼一下變得很恐慌,像是自己真的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一直在給顧明道歉,解釋他並不知道顧明早為他做了安排,並說他很願意去他安排的酒店居住。
  我想安東尼的心裏一定很恐懼,自己一個人來到這裏一句中文都不會說,剛一下飛機我跟顧明在這輪流發脾氣,我拉了他的手很小聲的安慰他:“沒關係的,顧先生不是個愛計較的人。”
  顧明的情緒似乎也緩和了,他露出些微笑來:“今天先去酒店住吧,晚上安排了接風宴,離酒店也不遠,我叫了謝影在中國的幾個朋友,咱們一起吃個飯,表示一下我們對你的歡迎。”
  顧明把安東尼送到了酒店,接著他又送我和母親回家,“阿姨,你回家先好好睡一覺,晚上我派車來接你們。”
  母親笑著說好。
  “我剛才不該發脾氣。”顧明的聲音很柔和,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說話,我沒回話側頭看著窗外。
  “可是你不該騙他。”顧明柔和的聲音又再次傳了過來。
  “我騙他什麽了?”我終於把目光收了回來。
  “騙他說你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誰說我騙他了?”
  “我說的。”
  “你憑什麽說啊?”
  “因為你不可能永遠和他在一起。”
  “這又是為什麽啊?”
  “因為有我在。”
  我的臉上忍不住掛了點不屑的笑,覺得這對話真是莫名其妙,怎麽聽著都像是挑釁,我環抱著雙臂看著他:“我請問你算老幾啊?”
  “獨子,非要論排行的話算老大吧!”
  “跟他媽我這扯什麽淡啊?”
  “哎!說著說著就罵起來了。”老媽在一旁插了話:“小影,你能不能跟顧明好好說話,哪個女孩跟你似的啊?”
  “阿姨,我們倆這就是好好說話呢。”顧明此刻笑的很開心,替我解釋了一句轉頭看著窗外不再挑釁了,隻是笑容掛在臉上始終不曾褪去。
  晚上很早就有車來接我和母親,招待的規格可以稱得上奢華了,苑騰和丁磊已經到了。
  “小顧呢?”母親隨口問了一句。
  “有筆生意得處理一下,最後簽字階段了,他可能要晚點來,他讓我們先來招呼一下。謝影聽說還有一位你在法國的朋友,男的女的?長的漂不漂亮?”
  丁磊好奇的向我打聽著,苑騰的臉上也是探詢的表情。
  我一時有些犯愣,看他們倆的樣子又不像是裝的,原來顧明沒跟他們提過安東尼這個人。
  “男的。”
  “哦。”丁磊撇了撇嘴像是有點失望,苑騰推了他一把:“幹嗎啊你惦記泡洋妞啊?”
  說話間門被打開了,服務員帶著安東尼走了進來,他一眼看見了我,本來還有些緊張的麵容立刻放鬆了,他走過來在我的嘴上親吻了一下:“下午真是睡了個好覺,現在覺的精神百倍了。”
  這個舉動顯得有些親昵,苑騰和丁磊本來還掛笑的臉,笑容漸漸隱去了。
  “這位是……?”苑騰伸著手掌指著安東尼。
  “哦,我為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安東尼,我的……那個……未婚夫。”
  兩個人本要站起來聽完我的介紹之後,又都踏踏實實的坐回到位子裏,丁磊指了指圓桌對麵的座位,招呼著安東尼:“坐、坐、坐,別站著,挺大歲數的了,別再給站壞了,咱們一起喝茶等等顧總啊。”
  安東尼轉頭看我,想讓我為他做翻譯,我很溫柔的告訴他,他們請他入座,因為顧明還有些事情,稍微晚幾分鍾。安東尼會意的坐在桌子旁,他在桌子下麵緊拉著我的手,我想就算他再沒見過世麵也能聽得出別人的語氣看的明白別人的表情,我猜他又有些緊張了。
  “來,快給大爺倒杯水?尊老敬老,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苑騰還帶了點善意的笑,隻是說的話不是那麽動聽,反正安東尼也聽不懂,兩人說這種怪話明擺著都是給我聽的。
  服務員給安東尼倒了水,苑騰坐在那一直皺著眉頭看著他,看的安東尼直發毛,他小聲的問我是不是他臉上有什麽東西,為什麽苑騰要一直看他。
  “苑騰,你別那麽死盯著人看。”
  苑騰坐在那歎了口氣:“謝影,哪冒出這麽個人來啊?這位大爺真的是你的未婚夫嗎?
  丁磊坐在那朝服務員招了下手,服務員靠過來他耳語了幾句,服務員點頭出去了。
  “你要幹嗎?”我很謹慎的質問他。
  “沒事,國際友人提高點規格。”
  “丁磊,你別沒事整幺蛾子啊!”
  “我幺蛾子有你多嗎?”丁磊的聲音喊的挺大,安東尼手緊握了一下:“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我女人我一天照三頓飯打你,就沒見過你這麽氣人的。”
  丁磊還沒說下文,包間的門又被打開了,顧明快步走了進來,他一進來就朝安東尼笑了一下,一直用法文向他道歉,安東尼緊繃的情緒在看見顧明之後終於放鬆了,他一直在說沒關係。
  苑騰拉了顧明一下:“這位你知道嗎?”
  “知道啊,安東尼嗎。”
  “不是,我是指他……”
  “哦,米其林二星餐廳的甜點師。”
  “我是說他的身份。”
  “身份?那個……路易十六時期的貴族,後來沒落了。”
  “你丫有正經的沒正經的?”苑騰側頭看著顧明。
  “哦,你說那個,謝影的未婚夫,你是要說這個吧?”
  “鬧半天你丫知道啊?”
  “知道啊,這丫頭有事從來不瞞我,她的事我都知道。”
  顧明示意服務員可以開始上菜了,沒一會服務員擺了八瓶五十六度茅台在桌子中間, 我指著那些酒看著顧明:“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明轉頭看服務員:“我沒要這個……”
  “我要的。”丁磊在一旁插了話。
  “你這是什麽意思?”
  “喝唄,來中國了能不喝酒嗎?好東西,請安大爺嚐一下唄。”
  我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來怒指著他們:“你們幹什麽啊?對我有意見是吧?好啊,終於三人穿一條褲子了?”
  “別、別、別,小影別激動,你一激動你看看你說這話多難聽啊!”苑騰在一旁盡量安撫著。
  “你們有意見衝我來,合起夥來欺負一老頭算什麽本事?”我突然意識到把自己未婚夫稱為老頭實在有些不合適,我盯著丁磊大聲的喊道:“你想動我男人就先踩死我!”
  我喊完之後包間內瞬間安靜了,母親在一邊拉著我的手,安東尼拉著我另一邊,嘴裏不停的問:“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服務員,開酒!”顧明的聲音很平靜的傳了出來,他的表情也顯得很平靜。
  “顧先生,要開幾瓶?”
  “全開。”
  顧明要求換了大玻璃杯,在桌的男士每人都倒滿,我拉著安東尼想要離開,顧明舉著杯子看著安東尼:“中國的待客之道,朋友來了有好酒,是真心交朋友的都會坐下來喝上幾杯,歡迎你到中國來。”顧明說完話自己先把那杯酒喝了,樣子就像在喝一杯白開水一樣,苑騰伸手想攔他但是沒攔住:“你丫悠著點啊。”
  “別廢話了。”丁磊捅了苑騰一下,兩人也端起杯子,把酒都喝了。
  安東尼皺著眉頭舉著杯子一點點的往嘴裏抿,我看著他的表情實在痛苦,我伸手去拿他的杯子不想讓他那麽勉強。
  “十六歲的時候,那天早上我媽暈倒在洗手間裏,我發現的時候她都已經暈了半小時了,我把她送到醫院,醫生說她是腦溢血,需要搶救,隨時可能會死。我當時心裏害怕極了,我想我媽要是死了,那我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可是我心裏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我想你會理解我在怕什麽,在學校後麵的那個小花園,我跟你說了我的恐懼,那是你第一次擁抱了我,因為我在你麵前哭了,雖然那個時候我們還沒談戀愛,可是我很早就知道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喜歡別人了,因為老天不可能再給我安排另一個和我這麽像的女人,什麽都不用說就知道彼此在想什麽,你當時給了我一個承諾你還記不記得,你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不管什麽事情,所以我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因為你永遠都會在那,你說了我就信了,我當時的心裏覺的好踏實。我們談戀愛之後,在大學後麵那條商業街擺地攤,那次是我們第一次在新地方擺攤,我剛把攤位擺好,你說你去買飯,我記得好像是我們一不小心把別人常擺的攤位占了,你回來的時候,我跟別人都快打起來了,那人還亮著刀,你當時也像剛才那樣,衝過來差點把那人推一個跟頭,你說:想動我男人,先捅死我。”顧明的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容,他又拿起杯子把他那杯酒喝了:“其實男人挺單純的,所以有些話你別隨便對他們說,你說了他們就信,特別是自己喜歡的女人,不因為別的隻因為喜歡,有時候明知道那是騙人的話也逼著自己信就因為他願意被自己喜歡的女人騙!所以別老跟這位憨厚的大叔說什麽永遠在一起的話,他這麽單純會全信的!”
  顧明說完這些話之後基本上我就無話可說了,不管他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我騙了安東尼或者騙了他,總之我是個感情的騙子。而且我專挑單純男人下手或者趁著男人們還處在單純的時候下手,不為別的就因為好騙!
  自從我在醫院遇到了那位哲學大媽之後,我個人認為我的思想境界又上升了一個高度,不再禁錮在我狹隘的感情觀裏,盡可能的超脫出來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去審視關於我感情的問題,以目前形成的既定事實來說我確實是個騙子而顧明是對愛情不忠玩弄女性的臭流氓,我們現在的狀況是女騙子配臭流氓,細一想怎麽覺得還是他媽的挺配的啊!
  也許我們的命運總是有太多的相似之處,比如他十六歲那年他媽媽第一次腦溢血,他害怕他媽媽就那麽離開他,在那個時期那個環境下能走進他內心世界的大概隻有他媽媽和我,而能走進我內心世界的隻有姥姥和他。那次他媽媽被搶救了過來,隻是基本喪失了勞動能力。十八歲我們準備考大學那年,我的姥姥突然去世了也是腦溢血,不同的是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
  顧明的恐懼我真真實實的體會了一把,我沒去跟他說我在害怕什麽,不用說他都知道,那個時候他總是跟我說沒關係還有我呢,顧明一直在幫我辦理姥姥的身後事,姥姥的屍體在火葬場停放了三天,等著媽媽從美國趕回來,葬禮很簡單隻有我們三個和幾個老鄰居,回家之後媽媽試探性的問了我要不要跟她去美國,她說完這句話她接著又說,國內正如火如荼的搞著下崗再就業,她這樣的人讓她現在回來估計也找不到什麽像樣的工作,我要真跟她去美國,大學肯定是讀不起的。她聽姥姥說我的學習還不錯,如果留在國內的話應該可以考個不錯的大學,姥姥的存折上還留了幾萬塊退休金,她去美國繼續打工的話每年也可以給我寄些生活費來,然後她問我有什麽打算?
  我想我媽一直是個特別現實的女性,她對現狀分析的頭頭是道不帶半分感情色彩,她讓我充分認識到我要跟著她去美國還不如自己留在中國呢,其實她想多了,那個時候的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那些天,顧明也很擔心,因為我出門的時候又看見他在家門口徘徊了,我想我得打消他的顧慮,我出門倒垃圾他一直跟著我,我說:“你老在我們家門口轉悠幹嗎?”
  “看書累了,出來隨便轉轉。”
  “我媽明天要回美國了。”
  “是嗎?”
  “是啊,她要是走了,在中國可真的就隻剩我一個人了。”
  我說完這話的時候顧明一直在看著我笑:“沒事,還有我呢!”然後他想了一下又緊接著說:“還有苑騰和丁磊,怎麽能是你一個人呢。”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顧明可真單純啊!
  回來之後想事情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越想越多,等我回過味的時候,身旁的安東尼為了真心的結交中國朋友,不知道喝了幾杯酒下肚了。整個臉紅紅的,連鼻頭都紅了,老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說要去洗手間一直沒回來。
  安東尼笑著晃晃蕩蕩的站起來說:“我想尿尿。”
  顧明聽見了朝站在遠處的服務員說:“帶他去一下洗手間。”
  服務員扶著腳下拌蒜的安東尼往門外走,安東尼看著包間裏的沙發直衝了過去,站在沙發邊上就要解拉鏈,服務員一直跟他大喊:“NO,NO,NO。”
  安東尼知道這句是不行的意思,他半眯著眼睛看著服務員問:“NO?”
  服務員點頭指著沙發擺手,做了睡覺的姿勢,安東尼看著他的樣子,一頭栽倒在沙發上秒睡了。服務員轉頭看著我們,顧明揮了下手:“別管他,讓他睡吧。”
  丁磊坐在那說話聲特別大,我知道他也有些酒精上腦,我們四個人裏其實丁磊的酒量最差,可是每次都是他吵著要喝,幾杯酒下肚話就開始變多,還越說越大聲攔都攔不住。顧明的酒量很好,他是越喝多了話越少,讓你分不清楚他到底醉了沒有,其實我覺得苑騰的酒量和他不相上下,隻是屬於悶騷型,別人一說讓他喝他就一直說:不行、不行、不行,我多了,最後別人都躺著他還站著。
  丁磊四處找服務員非讓飯店給他們炒一大盤花生米,服務員表情為難。丁磊立刻急了,嚷嚷著:你們這麽高級飯店連花生米都不會炒啊?服務員應了他的要求,很快炒了滿滿一大盤,三人樂嗬嗬的坐在那邊吃邊喝邊聊,完全當我是空氣一樣。
  丁磊在飯桌旁興致勃勃的回憶著我們的中學時代,說中學的時候有個女生胸部發育的特別大,跑起步來一晃一晃的,那女生一跑八百米,在操場上的男生基本就什麽都不幹了,全在那盯著她晃動的胸部看。丁磊說完之後,三個人都坐在那悶悶的笑,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還記不記得吳三那孫子,一到夏天就在那裝勞動標兵,一下課就拿把濕墩布把過道墩的油光鋥亮的,就為靠那點反光偷看女生內褲,後來我忘了是讓誰發現他的陰謀了,結果他一墩完地好些男生全在那歪著頭看,你丫最厲害!”丁磊拍了拍顧明肩膀:“別人都在看顏色,你恨不得掃一眼連什麽材質都能說出來,你真不愧是賣內褲的出身。”
  “真夠無聊的!”我從飯桌上站了起來,心想這是個屬於男性的對話,似乎我再坐在這裏有些不合時宜了,我想出去看看為什麽老媽還不回來。
  “你坐下!”丁磊突然拿手指著我:“就快說到你了,馬上說到你!”
  我看著丁磊覺的他表情像認真的,我又緩緩的坐了回去。
  “我知道我這個人很膚淺,在你們女人眼裏大多數男人都膚淺,你們最常說的那句怎麽說來著?哦,對,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要不然就說:就會用下半身思考!我請問下半身能思考嗎?下半身就沒長腦細胞怎麽思考?”丁磊的說話聲音很大,他側頭看著苑騰尋求著共識。
  “比喻,比喻這是個比喻。”
  “比喻的根本就不準確嗎?”
  我忽然覺得這對話在向兩性方麵發展,麵前的這三位男性是徹底站在一條線上了,還是他們從始至終就一直就在一條戰線上啊?顧明坐在那低垂著眼瞼環抱著雙臂不說話,苑騰在一旁聽著時而搭上兩句茬。
  “謝影,我必須得讓你知道,這三個人裏我是第一個喜歡你的!”丁磊拿手推了下身旁的顧明,“是不是?你承認不承認?”
  顧明微揚了嘴角,沒有駁斥丁磊什麽。丁磊又轉頭看苑騰:“我是不是第一個?”
  “對、對、對,你第一,你第一。”
  “我告訴你我為什麽是第一,因為我……膚淺!”丁磊轉過頭來繼續對我說教:“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孩,我好像覺的到現在都沒再見過比你漂亮的女孩了。我自從知道我有了性能力之後,我幾乎每個春夢夢見的都是你。”
  “誒喲喂,你丫喝多了吧你。”苑騰伸手捂住了丁磊的嘴。
  丁磊一臉的不高興,推開了苑騰的手:“我才喝多少啊,我就多了。”
  “我操,都滿嘴跑火車了還沒多呢?”
  “你丫可真他媽虛偽,你心裏想的絕不比我少。”
  顧明轉身看著牆角站著捂著嘴樂的服務員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出去,服務員出去之後,他又恢複到原來安靜傾聽的狀態裏。
  “你別在這胡扯了啊,一會顧明跟你急。”
  “他才不會跟我急呢,我就是想想我也沒幹什麽,哦,我想都不能想了?再說了她跟二傻子似的,這麽多年了,她知道我喜歡過她嗎?她連她自己長的巨漂亮這事她都不知道,咱三跟她說她是一醜八怪,她就以為自己是一個醜八怪,她都不知道女生為什麽不愛理她,脾氣差吧偏長的特漂亮,那女生的心眼都跟針一樣小以為她在那裝牛逼呢,誰能喜歡她啊?”
  丁磊一說起話來估計誰捂他嘴都不管用:“不過我看她也不在乎,天天跟顧明蹲路邊賣褲衩,她也不嫌丟臉,別的女孩誰幹這事啊,城管來了每次跑的都披頭散發的,急了恨不得她連城管都敢打。我當時就想怎麽他媽的就沒這麽個女孩喜歡我啊?不用像你這麽漂亮也行,能像你這樣不論我幹什麽她都願意在一旁陪著我。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歡我就算我膚淺我也不是傻子,你眼睛裏隻裝一個人,我早就看出來了,苑騰要去跟你表白的時候,我一直跟丫說你別去你別去,你是自取其辱,謝影喜歡顧明,他們肯定會在一起的,他們在一起多好啊。你別去添亂,丫非不聽非跟我說,萬一呢、萬一呢,萬一個屁啊萬一!”丁磊轉頭怒瞪苑騰:“你說你是不是自取其辱?”
  “還……還……還行吧,萬一呢!”苑騰的臉上有點尷尬。
  “還他媽萬一呢,她隻能跟他在一起,她要跟別人了,打我這就不樂意。”丁磊手舞足蹈的在那點來點去的。
  “你們倆後來好了,我高興、真的高興,我看著你們倆我就想這世界上一定也有一個女人是老天專門為我安排的,隻是我現在還沒碰到罷了,會碰到的肯定很快就能碰到的。結果我他媽還沒等到我那個女人,你丫就卷包袱跑了,我當時心想嘿,你這人做事可真絕了啊,你跑了顧明的天塌了,我他媽對女人那點希望也他媽讓你一塊卷跑了。”
  “行了,就到這吧。”顧明伸手拍了拍丁磊的肩膀。
  “幹嗎就到這啊?我重點還沒說呢。”丁磊甩開了顧明的手,拿手指著我:“我知道你耍什麽小心眼,你不是就嫌棄顧明結過婚嗎?問題你也沒多地道啊!”
  “丁磊!”顧明的眉頭深蹙,聲音突然提的很高,聽起來像是很憤怒。
  “我操,我這幫你呢,你丫怎麽不識好歹啊?我他媽一三十多歲的公司副總,麵對著一個我喜歡了二十幾年的一女的在這掏心掏肺苦口婆心的,是為了勸她和我哥們能再好,我他媽現在說出來都覺的自己腦袋是被驢踢了!謝影,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你要是為了氣顧明非得嫁次這位法國大爺,你真還不如嫁我呢,你簡直是對我的侮辱,你那意思我還不如他呢唄?”丁磊指了指躺在沙發上打著呼嚕的安東尼。
  “給你兩個選擇,你要不嫁我,你要不嫁苑騰,你嫁我們倆誰都能把顧明氣一肝顫。”
  “不、不、不、不!”苑騰坐在一旁一直擺手。
  “你丫不是萬一嗎,關鍵時刻怎麽掉鏈子啊。”
  “不是,我聽你說的覺的特亂。”
  “幹嗎非得把郭瑤睡了?”我轉頭看著顧明,打斷了丁磊慷慨激昂的話語,丁磊坐在那眼睛轉了轉,想了一會他轉頭看著顧明:“你丫跟那郭瑤睡過?”
  顧明麵無表情,嘴巴緊閉在一起沉默著,丁磊突然朝他大喊:“你丫賠我八千萬!”
  “為了慶祝咱們四個人再相聚,咱們一起幹一杯吧,謝影你也來一杯咱們一起。”苑騰站起來顯得特正式,表情看著特喜慶。
  “行了!”顧明在一旁擺了下手:“她喝一杯酒唱四小時國歌我可受不了。”
  “哦,對!”苑騰像是想起了什麽:“有一次喝了一杯然後唱了三小時丟手絹,我記得丁磊後來跟我說,他要是再跟謝影喝酒他就是我孫子。”苑騰拍了拍丁磊的肩膀:“多懸啊,差一點就成晚輩了!”苑騰說完話對麵坐的三個男人嘿嘿的笑出聲來:“那咱三為了慶祝咱們公司今年業績又上一層樓幹一杯吧!”苑騰舉著杯子剛要喝,我站起身語速很緩慢:“那沒我什麽事我就先走了,你們三慢喝啊!”
  丁磊‘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把在坐的幾個人嚇了一跳,他拿手指著我:“你坐下!”忽然又轉頭看著苑騰喊起來,聲音裏都是譴責:“苑騰,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愛和稀泥,什麽事你都和不管對錯,這麽大事和的過去嗎?你站起來喝杯酒謝影就不問了?這事就過去了?我們不得讓顧明解釋解釋,他那天喝醉了,把郭瑤當成謝影了?”
  苑騰瞪大了眼睛看著丁磊,表情裏都是怒意,丁磊眼珠子直轉示意讓苑騰趕快坐下,苑騰的怒意明顯未消,把杯子狠狠撂在桌子上力氣太大還灑出了半杯酒來,他轉頭朝門外喊著:“服務員再炒一大盤花生米。”
  丁磊笑嘻嘻的看著顧明:“怎麽樣?哥們猜對了吧?就是這麽回事吧!”
  “是喝了但是沒醉,而且我也不可能把哪個女的當成她。”
  丁磊的表情明顯定格,他反應幾秒鍾突然轉身拿手指著我:“感動不感動?聽出真感情來沒有?你看看你多特殊啊,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
  丁磊說完這話之後我直接就笑了,發自內心的沒忍住, 我滿臉笑容看著他:“丁磊你有沒有發現你這話聽起來很怪?是不是女人注定就得為:你是我所有女人裏最愛的那一個而感動啊?有一天你老婆拉著你說:你是我所有男人裏最愛的那一個,你特感動吧?”
  “操!真他媽矯情!”丁磊一時沒忍住看著我大喊,他稍微緩和了下情緒:“你書真沒白念,怪不得你是碩士呢。”他轉頭看著坐在一旁喝低頭喝悶酒吃花生米的苑騰:“你丫就知道吃啊?你有點出息行不行啊?一桌子生猛海鮮你不吃,你死磕那花生米幹嗎啊?”
  苑騰也不抬頭,將一顆花生扔進嘴裏,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滾蛋,少他媽理我。”
  “嗨,其實這事也沒那麽重要,我就是純屬好奇隨口問問,想不想說隨意。”我側頭收拾我的包示意我又準備要離開了。
  “你等等啊,謝影。”丁磊伸手阻止了我,他側身看向顧明:“要不我跟苑騰出去,你給謝影道個歉算完事得了,人家都擺高姿態了,你別繃著這勁了,我們倆一出去門一關,你該跪跪該磕磕,我們就當沒這回事!”
  顧明的臉顯得很冷,狹長的丹鳳眼微眯了起來:“郭瑤是她自己犯賤,她活該!我不為這事道歉!”
  苑騰做了個深呼吸,沒說話繼續喝酒看似注意力全都專注在那盤花生米上;丁磊的麵目表情又開始陷入到定格狀態裏,“是懲惡揚善吧?為了糾正社會上的這些不正之風,讓那些一天到晚削尖了腦袋想傍大款的女孩得到應有的懲罰?你給了她多少錢平的這事?”
  顧明斜睨他挑了下眼皮沒有回答,丁磊猛拍顧明肩膀:“操,沒給!一看這表情就知道沒給,顧明你不愧是我丁磊的哥們,真的我必須向你道歉,哥們一開始誤會你了,我誤會你跟我一樣膚淺,抵不住美色的誘惑呢,鬧半天這事後麵藏著這麽大意義呢,你這是一個男人對社會應盡的責任和義務啊,這義不容辭啊,你明顯是舍身為大家嗎!”
  “你丫能閉會嘴嗎?你是不是還嫌不夠亂啊?”苑騰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我說你是滿嘴跑火車你還不承認,出來的時候我就一個勁跟你說你別攪和他們的事,非自不量力的說什麽你一勸謝影,她肯定得感動的哭,沒準還得猛抽自己嘴巴,說自己不識大體白為女人了。你看她哭了嗎?她一直坐那看你樂,你再說兩句她就該衝來猛抽你嘴巴了,她不衝過來抽你我也得抽你!還他媽為了責任和義務了?怎麽想的啊?”苑騰喊完之後又猛喝了一大口酒。
  丁磊坐在那拿著個酒瓶子閉著一個眼睛往裏看:“這酒是不是假的啊?把我腦子都喝壞了。”
  “我為了能離婚!”顧明很平靜的說了句話,然後極力的做了個深呼吸。
  丁磊把眼睛從酒瓶子裏挪了出來,他看著我說:“不鬧了啊,謝影,這事倒是真的,顧明特早就提離婚了,好像是你剛中了彩票沒多久是吧?”丁磊又側過頭去看顧明:“一開始為什麽沒離成來著?”
  “她讓我淨身出戶。”
  “多淨啊?”
  “說我原來什麽樣恢複成什麽樣,她就同意離。”
  “太狠了,好歹給你留個本錢啊,你也苦了那麽多年了有點錢多不容易啊,也不是她中的彩票。”
  顧明拍了拍丁磊的肩膀:“還是你了解我,錢跟我命似的,我可舍不得。”
  “我操,後來你丫弄公司把我們倆也弄進來各占三分之一,是不是為了防著安雅楠啊?”
  “這話聽著有點讓人寒心。”
  “我是好話,誇你機靈呢,我跟苑騰心裏都有數,我們倆從心裏感激你,要不然我們倆算什麽啊?公司發展這麽快沒本錢也純屬扯淡。”
  “我是琢磨幾十年兄弟了,萬一哪天我真一毛不剩了,你們怎麽也得救我的命吧?”
  “那是肯定的,來走一個。”三個人仰著脖喝著玻璃杯裏的酒,顧明第一個喝完的他把杯子扣在了桌子上,他的眼睛直視著我:“我結紮了,這個也應該跟你說一聲。”
  顧明的話剛一說完,丁磊的一口酒就噴了出去,苑騰剛好喝到最後一口好像也被顧明的這句話噎了個半死,一直在捶著自己的胸口。
  “你丫是他媽瘋了嗎?”丁磊聲音提高了許多倍:“你結紮了你讓謝影跟你你你你你守活寡啊?”丁磊的舌頭開始打結。
  苑騰在旁邊推了他一把:“文盲吧?結紮,東西還在呢。”
  丁磊的表情是恍然大悟:“哦,還在啊?那我就放心了?”他像是又想到了什麽看著苑騰:“那功能還在不在了?”
  “我他媽哪知道啊?我也沒結紮過,你自己問他。”
  “功能在不在了?”丁磊的表情像是虛心求學的看著顧明。
  顧明斜眼回看他不說話。
  “啊!這表情那功能肯定還在呢。”丁磊長出了一口氣,情緒又顯得亢奮起來:“顧明,不是我說你,你這有點走極端了啊,你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你一下這麽弄,現在謝影回來了,你們以前那挽救中國足球的宏圖大誌怎麽弄啊?”
  “我好像聽說還能再放開。”苑騰在一旁插了句話。
  “哦,還能再放開啊?”丁磊顯得很激動,他盯著顧明的側臉:“那中國足球還有希望?”
  顧明的臉上掛了點微笑:“那要看她了,看她有沒有信心跟我一起挽救中國足球。”
  “謝影,祖國需要你的時候到了。”
  顧明的眼裏滿是期許,他微揚著嘴角等待著我的回答。
  我內心的壓力很大,我想讓自己看起來平和一些:“法國是世界杯冠軍,我想……我還是應該向高起點看齊!”
  顧明騰的一下從桌子旁站起來,他點了支煙站在桌旁猛吸了一口瞬間抓滅了扔在桌子上:“謝影,我跟你說這麽多全他媽是多餘。別以為你在國外讀了個碩士回來,我就弄不了你了。還他媽給我來個向高起點看齊,我跟沒跟你說過有無數人說過我背影看起來特像意大利人啊?我是結過婚了你能把我怎麽著?你也別跟我窮掰什麽男女平等,我從今天開始半句都不跟你解釋你在女人堆裏排第幾?你也別做你還有第二個男人的夢,你這輩子就這樣了,想找別的男人你下輩子吧!”顧明說完離開餐桌向門口走去。
  丁磊看著顧明背影,推了苑騰一把:“看看咱哥們多霸氣,對女人就得這樣!”
  顧明快走出包間門的時候側頭看見躺在沙發上還在打呼嚕的安東尼,他回身看著丁磊:“這位大爺你明天招呼一下,遊覽一下北京,別好不容易來趟中國,再說咱們招呼不周,好歹是禮儀之邦!”
  “你情敵讓我招呼幹嗎?我也不會法語。”
  “不會法語,不會雇翻譯啊?跟他媽我這廢什麽話?你意淫我女人那麽多年,我沒抽你就不錯了!”顧明說完開門出去了。
  丁磊被顧明說的滿臉不高興,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剛要抱怨,還沒開口我先喊起來:“霸氣你大爺啊?什麽叫對女人就得這樣?拍桌子耍混誰不會?嫌我戰鬥指數不夠高想把我激成滿格是不是?”我站起來把我的大衣穿好,“沒事跟我這叫什麽板啊?我還真不吃這一套。”
  我拿著包朝門口走,丁磊在身後問:“安大爺怎麽辦啊?”
  “當然是你給送回飯店了。”
  “你未婚夫怎麽成我當然了?”
  “廢什麽話啊,你意淫我那麽多年,我多大損失啊,這麽點事你都不幹啊?”
  “不是,嘿,你看這兩人,他們鬧脾氣拿我當什麽出氣筒啊?”
  苑騰坐在邊上一直擺手,語氣是安慰:“算算算了,北京市排名一、二的三青子嗎?你跟他們倆認真幹嗎啊?”
  丁磊看著我的背影喊:“我要是再管你們倆的事我就是你們孫子!”
  我很大力的關了門轉身離開了。
  
我出了包間四處尋找著母親,發現她在一樓的一個角落裏睡著了,站在她身旁輕喚她,她很快把眼睛睜開,母親揉了下眼睛看著我:“你們聊完了?”
  “嗯。”我看著她點點頭:“天冷了別坐在這睡覺會生病的。”
  “剛回來,時差還沒倒過來,下午又一直在跟你聊天,你們說的事情我也插不上嘴,出來四處轉轉結果坐在那睡著了。”
  我和母親打車回了家,快進家門的時候發現小區外麵的報亭還亮著燈,在報亭前看了一會買了本時尚雜誌帶回家中。
  母親到了家裏精神狀態像是一下又恢複了,她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拾她的東西,我低頭看了看發現她帶的東西可真不少:“帶了這麽多東西啊?”
  “嗯,你電話裏說,顧明要把我接回來安度晚年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就把能帶的東西就全都帶上了。”
  我沒有繼續母親的話題,而是站在洗手間裏一直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母親在屋子裏四處轉悠忙著把她帶回來的那些東西都放在合理的地方。
  “你和顧明把事情都說清楚了嗎?”
  “什麽事情?”我隨口搭了句話,其實我的注意力全都在鏡子中。
  “你的病,還有……他結婚的事。”我從洗手間裏探出個頭來:“你怎麽知道他結婚了?”
  母親立定了腳步看我:“丁磊的聲音那麽大,全飯店的人都知道了吧?”
  我看著母親笑了一下又轉回身來繼續看自己:“媽,你說我長的漂亮嗎?”過了好一會母親在洗手間外麵側頭看進來:“嗯,漂亮。”她看著鏡子中的我歎了口氣又轉身繼續忙她的事情了:“你沒生病之前更漂亮,隻是可惜從小也沒人教你守規矩,本以為你爸爸學曆高知書達理的肯定能把女兒教的像大家閨秀那樣,有時候想想謝長明的心可真狠,他心裏得多恨我啊,這麽漂亮的女兒他見也不想見。”
  “算了,都過去了。”我抑製不住的開心加興奮,小跑著進廚房裏,翻出根黃瓜來,切了一盤子黃瓜片,對著鏡子把黃瓜都貼在臉上,躺在床上開始翻那本時尚雜誌。
  “你在幹嗎?”
  “黃瓜麵膜,保養皮膚補充水份。”
  “怎麽突然想起保養來了?以前也沒見你弄過。”
  “以前不知道自己算漂亮女人唄。”
  我又聽見了母親的歎氣聲:“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做了多大的錯事?我不過就是想找個條件好點的男人,過兩天好日子,而且到頭來我也是和謝長明離婚了,老天幹嗎非得這麽對你啊?”
  “媽!胡說什麽啊,生老病死人之常事。”
  “女孩子最知道漂亮的年紀連件像樣衣服都買不起,二十歲出頭最漂亮的時候就生病了,唉!”母親的聲音裏都是無奈歎氣的聲一下接一下的,我抓起了桌子上半根沒切完的黃光邊吃邊翻著雜誌,“聽你說的我怎麽覺得我這麽可憐啊!”
  “你不可憐嗎?”母親的聲音很大,似乎對我此刻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很不理解。
  “不啊!”我轉過身看著她搖了搖頭:“我二十二歲之前你都不知道我每天過的有多開心。”
  “那現在呢?”
  “現在也挺好的啊,這不歡蹦亂跳貌似健康了嗎?兩處原發癌症愣不死,誰有我厲害?醫生都說我是個奇跡!”我坐起身來,把臉上的黃瓜片都摘了,隨意抓了抓頭發,側著臉舉著雜誌問老媽:“媽,你看像不像,我有沒有點國際範兒?”
  “影,你聽媽一句勸,你去跟顧明說,媽保證他絕不會嫌棄你!”
  “我知道!”
  “知道什麽?”
  “知道他不嫌棄我!”
  “你知道為什麽不說?”
  老媽仍不死心的想要追問,我隻好又躺了回去。我把雜誌扔在床頭,背轉過身去安靜了好一陣:“我怕他說要娶我,他要說了我肯定得答應,我經不住這種誘惑,我想跟他結婚想了好多年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是挺好的嗎?”
  “不好!我身體不好,當不了好妻子。”
  “你三個月前去做最後一次檢查,醫生不是說你已經是正常人了嗎?”
  “醫生說我可以嚐試過正常人的生活,他說我可以找一個輕體力的工作,也可以嚐試結婚,他說大概是我本身基因問題,我屬於易癌變的那類人,他不建議我生育他說體內大量激素的改變都可能成為癌症的誘因,他說如果我堅持要生的話,我需要從現在開始就做禱告,當然還需要上帝能夠聽見。”
  “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我可以工作結婚生孩子,但是我一生孩子可能就又生病了,但是我究竟病不病他說了不算,上帝說了才算。”
  “去跟他說,也許他不想要孩子呢。”
  “他想要的,以前我們總是說要生一個足球隊那麽多的孩子。”
  “去跟他說,是你的話他可能就改主意了。”
  我騰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歇斯底裏的朝老媽喊起來:“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你這跟讓我逼著他吃耗子藥有什麽區別,非得讓我跟他說你必須吃,你要不吃你就是不愛我。”
  “可是他願意啊!”
  “他願意我就要讓他吃嗎?端著毒藥到他麵前,心裏明知道他肯定會吃,不為別的就因為是我給的,然後親眼看著他吃下去,這樣我就能踏實的跟自己說他還愛我,他心裏還有我呢,這種狗屁邏輯對嗎?”
  “我不知道,我不懂你們,我也說不過你,但你這個比喻不對,你不是耗子藥。”老媽轉身繼續收拾她的東西,我又很安靜的躺了回去。
  “那他結婚的事,你心裏放下了?”老媽輕聲的詢問著。
  “還想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放不下,總是希望所有的一切都還在原點所有的事情能像最初那麽美好,一點瑕疵都不帶。後來才知道是我要求的太多了,其實我們都變了。”
  “怎麽變了?沒變,你們明明都沒變啊!”
  “怎麽沒變?我記得我在法國,去大學校園報道那天沒走進教學樓的時候我撞了一男生,結果我自己摔了一跤東西散了一地,那個男生低頭幫我撿東西,他遞給我東西的時候,臉都嚇白了,手哆哆嗦嗦的,隻幫我撿了一樣塞到我手裏說了句對不起就跑走了。他要不那樣,我還意識不到,原來我的樣子挺嚇人的。”
  “你那個時候剛第一次手術完,還在化療,體重不到七十斤,一點血色都沒有,臉跟紙一樣白當然嚇人了,我說過不讓你去了,可是你就是想去。總是說如果我好了呢?如果我還能回中國呢?”
  “是啊,有時候人就是貪心,有一樣了就總是想要第二樣。”我背過身有眼淚從眼角滴落了,不太想讓老媽看見我哭了:“媽!你知道嗎,顧明跟我說,我是學校裏最漂亮的女孩。其實他也挺帥的,我一直覺得他是最帥的,隻是我從來都沒告訴過他,就是不想讓那家夥太得意了。”
  眼睛看著窗外,天已經全黑了,玻璃上有我的倒影,看著那倒影擠出個微笑來:“媽,你說男生對漂亮女孩不是都特溫柔應該百依百順的嗎?可是顧明這家夥從來都不讓著我,他老跟我說謝影我跟你交個心,你呀猛一看特醜仔細一看比猛一看還醜。我那時候就特別鬥氣的跟他說,那你確實比我強,我一看你就是想吐,不分猛一看還是仔細一看。現在想想還好他沒看到我生病的樣子,我希望他這輩子永遠都別看到,要是有一天我再病了,我就找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安靜的死掉就好了,我也不想他拉著我的手坐在病床邊哭,想起這場景真是煩透了,我就想當他記憶裏那個女孩,永遠想起來永遠都是那個樣子。”
  老媽坐在床邊又開始唉聲歎氣了:“那安東尼怎麽辦?你又不能生孩子,你也沒告訴他,你連你生過病你都沒告訴他。”
  “不會跟他結婚了,我想過了。安東尼老實巴交的到了這個年紀還讓個中國女人騙也有點太倒黴了,就當是我請他來中國旅遊一趟吧!原來我總是想要快點把謝長明的錢還給他,我當初哭著喊著發誓一定要還給他還說會算利息給他,沒想過到法國會看這麽長時間的病,我以為我很快就會死呢。當時就是想活,什麽都沒想每次醫生找我談病情,說那些會出現的危險情況,他問我出現了要不要治療,我想都不想就說要治,以前總是能把活著回中國去當成堅持下去的目標,現在可以換個目標了,比如可以把還清謝長明的錢,免得他總是受他老婆的擠兌。”
  老媽長出了口氣:“你決定了?”
  “嗯,決定了。”
  老媽看著手裏的東西,走回去又扔到了行李箱裏:“早知道就不帶這麽多東西了,我以為這次回來就不會再走了,我把銀行的錢都取出來了,在國外飄了這麽多年,我早想回來了,省吃儉用的攢了這些錢沒大病沒大災的也夠用了,沒想到還是要回法國去。”
  “要不然你留下,我自己回去?”
  “你這麽個情況我怎麽讓你自己回去,算了,不管我們倆誰先走吧,身邊還是留個伴比較好,死在國外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誰?”老媽說完又把她收拾的那些東西都裝回箱子裏。
  丁磊這些天真是在盡心竭力的招待安東尼,招待的安東尼經常十二點了還沒回到飯店,要不就是醉醺醺的打電話來,沒說上五句話就能聽見他打呼嚕的聲音這些天我一次都沒見過他。直到有一天安東尼半夜打來電話,話語間仍有醉意,說上沒兩句話就嗚嗚的哭起來,說他對不起我請我原諒他之類言語,我問了他半天大概才聽明白,丁磊晚上帶他去了某種聲樂場所,還叫了很多美豔的年輕女孩陪酒,安東尼說自己大概也許可能摸了一個女孩的屁股好像還摸了很久。
  安東尼說丁磊為他明天安排的行程是動物園然後再殺去歡樂穀,說到這安東尼好像又哭了,我聽出了他有些抱怨:“我真的不想去動物園和歡樂穀。”
  “你不想去就告訴他你不想去。”
  “我不好意思,你媽媽說,我對他們好他們也會對我好的,可是我還沒對他們好呢,他們就對我這麽好,這麽熱情的招待我,每天吃飯喝酒都花很多很多錢,我真的說不出不想去。Chole,我要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
  安東尼掛了電話,我就直接給丁磊打了過去,響了好久他才接起來,聲音像是熟睡中剛被喚醒。
  “丁磊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特別累吧?
  “嗯……”丁磊嗯了好長時間,像是終於蘇醒了:“謝影啊?還行吧,你要是為了特地感謝我就不用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回頭北京玩差不多了,你趕緊請這位大爺回老家就行了。其實你還是應該謝我,我覺的你跟顧明都應該謝我才對。我這歲數也大了,就忙公司的事了,不鍛煉真是不行了。天天跑的這胳膊腿跟要散架似的。”
  “你有沒有覺得其實這有點是你自找的呢?你一天帶他爬三長城,你能不散架嗎?”
  “你這麽說話我特別不愛聽,你說那八達嶺、慕田峪、居庸關、都是名勝古跡,那去哪合適不去哪合適啊?人家好不容易來中國一趟,我不得帶他都轉轉啊?”
  “那你就非得一天去啊?安排到現在都沒地可去了是吧?動物園、歡樂穀都出來了。”
  “嘿,這安大爺要這麽辦事可真有點不地道了啊,我這絞盡腦針的帶他玩,他倒好給我告黑狀去了。”
  “他沒告黑狀,他在我這誇你,誇的都哭了。丁磊你差不多點行了,他挺大歲數都快六十了,你再把他累病了。”
  “我覺得他病不了,到了長城跑的比我都快,蹭蹭的就上去了,一到上頭又蹦又跳的,一直拿中文喊我是好漢!我是好漢!這精力明顯過盛啊,我要不給他累的爬不起來,他一回去不得琢磨別的事啊?”
  “你什麽意思啊?你怕他琢磨什麽事啊?”
  “哦,弄好幾箱行李奔中國來找他年輕貌美的未婚妻,天天好吃好喝好招待,我怕他誤會以為這是伊甸園!”
  我舉著電話想了半天,大概琢磨出他話裏的意思:“你是不是有點操心過頭了?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呢?”
  “我?我多正派一男人啊,我頂多就是活動活動嘴撐死活動活動心眼,受黨教育這麽多年其他的覺悟我還是有的。”
  “那找年輕陪酒小姐是怎麽回事啊?有給發小的未婚夫找陪酒小姐的嗎?你這按的什麽心啊?”
  “這他都說啦?”丁磊在電話裏嘿嘿的笑了兩聲:“這安大爺道行果然深啊。你說他一個五十六歲的法國大爺,我們語言又不通,我看著他喝酒我喝的下去嗎?你都沒看見,我喝的特別沉默,安大爺喝的特別high,又唱又跳的,他有沒有跟你說他還摸……”
  “行了,他打電話來都跟我哭了?”
  “啊?!嘿,他可真有一手啊,先下手為強啊?我還沒說什麽呢,他自己先坦白從寬了!謝影,有時候我覺得你還是單純,哥們這麽幹其實也是替你把把關,為你揭露某些男人的真麵目,有些男的吧看似老實巴交實則一肚子花花腸子。顧明就不一樣了,看似花花腸子實則……當然了實則也是花花腸子,但是這花花腸子裏絕不包括女人。”
  “他讓你這麽幹的?”
  “沒有,我自己自由發揮的,不過我跟他說了我安排的旅遊計劃之後,他誇我安排的不錯,這我就踏實多了!謹慎點好,省的你們最後說我沒事就會添亂。”
  “辛苦了,丁磊。”
  “這麽半天總算聽見句人話。”
  “不過別這麽弄了,真的挺累的,安東尼是個老實男人,就算他不是也不重要了。沒有伊甸園,從來就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怎麽理解這句話?是抒發情感、還是對社會和現實的控訴、要不就是說你和安大爺之間仍保持著純潔的男女關係?”
  “隨你吧,你怎麽高興怎麽理解好了,晚了睡覺了。”
  不知道是丁磊聽了我的勸還是他自己也實在太累了,接下來的幾天裏安東尼似乎得了些休閑的時間,總是給我打電話想來我成長的社區看一看。我推拖了兩次,其實也確實是有事情,我在抓緊時間辦理我的護照,然後去申請法國簽證。當然還在心裏想著要怎麽跟安東尼說我不打算嫁給他的事。第三次我終於同意了安東尼來參觀我的家,安東尼來到中國之後可能見了太多新奇的東西,他來到我居住的小區表情也同樣是新奇,隻是不怎麽興奮罷了。有時候還能看見他微微撅一下嘴,房子很小,五十平米,他四處看了看在沙發上坐下來:“哦,親愛的,你真的沒有騙我,你說我來也許會住不下,看來真的沒有我住的地方。”
  我附和地微笑著。
  “真是不可思議!沒想到你會是從這裏成長起來的?”
  “這沒有什麽不可思議的?這個社區住很多人。”
  “不,我是想說,沒想到顧先生也是從這裏成長起來的?你看起來很……很……,而他看起來也很……很……”安東尼在那撅著嘴,手掌翻來翻去的,表情像極了憨豆先生,我想他在斟酌著用詞。
  “體麵?”
  “對,親愛的你真是善解人意!”
  “這裏住的人都很體麵。”
  “真的嗎?可是這周圍的環境還真的是有些糟。”我想安東尼符合大多數歐洲人的直觀思想,他不會去琢磨我話裏有沒有其他意思。
  “每天都很努力生活的人,你覺的他們不夠體麵?”
  “哦,親愛的,你不會是在生我的氣吧?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說,顧先生在說你們的成長經曆的時候,我感覺你們都像是富人家的孩子,好像每天都是歡樂。可是我在想你們住在這裏應該有很多憂愁吧?至少我不是太……喜歡這裏,但是我去過的其他地方我都很喜歡。”
  “你喜歡一個地方是因為他給了你奇特又美妙的經曆,你可能會在腦子裏記很久想起來的時候它還是美的,我也一樣,地方不重要和誰經曆了什麽才是重要的。”
  安東尼聳了下肩膀,眼神有點迷茫。
  “你和蘇菲瑪索一起掉進糞坑裏,糞坑也是美的。”
  安東尼想了想笑著掐了我的麵頰:“你真是個精靈,不過我討厭糞坑,哦,親愛的,你這樣優雅的精靈不應該說出這個詞,不過我懂你的意思了。”
  “顧先生什麽時候和你談了我們以前的事情?”
  安東尼一直在搖頭,表情神神秘秘的:“這是個秘密!後天讓你知道。”
  丁磊打電話來問安東尼要不要去聽京劇,我鼓勵他去,他叫我一同前往,我想了個借口推掉了。
  平靜的過了兩天,兩天後的傍晚接到了安東尼的電話,他邀請我去他住的飯店:“什麽事情?”心裏是不太想去。
  “來嗎,來嗎有很重要的事。”安東尼的語氣像是在撒嬌。
  “電話裏說。”
  “哦,親愛的,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給你個驚喜!”
  “今天是你的生日嗎?”
  “是啊,你這麽說我都有點難過了,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護照。我都知道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租房子的時候我看過你的護照,我都記在腦子裏了,可是你從來都不問我的生日。”我想我幾乎沒關心過安東尼生活上的任何細節,他告訴我什麽那就是什麽,印象裏隻知道他做的蛋糕很好吃。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他的邀請,我琢磨安東尼來北京的時間也不短了,大概是應該把事情跟他說清楚的時候了,如果再待下去估計丁磊也想不出可以帶他去什麽地方了,因為安東尼說丁磊今天帶他去捏腳和拔了火罐。
  我到了安東尼住的飯店,五星級很高級,他的房間是套間,雖不是總統套麵積卻足夠大,好像比我的家還要大,屋內的燈光很柔和有些暖暖的黃色,房間裏充滿了淡淡的香氣,看他的床頭點了熏香的蠟燭,屋內擺了一個長條餐桌,上麵擺滿了晶晶亮亮的餐具,酒架上放著紅酒,我一進門安東尼就靠上來擁抱了,他在我額頭吻了一下然後牽著我來到餐桌旁,他打開了餐盤上的蓋子,新鮮的牛排顏色誘人,安東尼時不時的看下我的表情,我配合著展現一絲驚喜給他,心裏在想也不知道幾成熟,我能不能消化的了?安東尼站在旁邊把紅酒打開,為我倒了滿滿一杯。
  “我不太能喝酒!”我看著他表情有些為難。
  “一點點,隻喝一點點,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我們倆在餐桌旁坐下來,安東尼笑的有些得意:“親愛的,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幸運,這些都是我做的,還有我最拿手的蛋糕。”
  “哇哦!”
  安東尼對我的反應比較滿意:“我跟飯店說要借他們的廚房用一下我說我要和我的未婚妻共度一個浪漫的夜晚,不過他們不借給我,我沒有辦法隻好請顧先生幫我,跟飯店疏通了一下,於是他們借了我一小塊地方,可是你想不到吧,他們西餐廳的主廚也是個法國人,他也娶了個中國太太,我就這麽無意中的被發現了,他問我是不是甜點師,他說如果我願意的話我可以來這裏的西餐廳工作,太神奇了,我還沒開始找工作,工作已經找到我了,中國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我的新人生就要從今天開始了,來我們一起祝我生日快樂!”
  我舉著杯子:“對不起,安東尼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連禮物都沒來得及準備。”其實我心裏想給他準備禮物有點浪費了,反正今天是要打算跟他說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事,不知道他會不會傷心欲絕反正失望肯定是有的了,如果連失望都沒有,那真是太好了,我連安慰都省了。
  “哦,禮物,你提醒我了親愛的。”安東尼放下杯子,去櫃子裏拿了一個牛皮紙盒子遞給了我。我打開看是條深藍色的粗針圍巾,四處翻了翻沒標簽,也不知道什麽牌子。
  “你買的?”
  “不是,找地方織的,很快,我說我急需,兩天就織好了。”
  “怎麽想起要送我圍巾?”我把圍巾拿出來看了看挺寬大的像是男士圍的圍巾,顏色也應該屬於男性常用的顏色,我把圍巾圍在脖子上抬頭看安東尼:“好看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安東尼把他的老花眼鏡帶上了,手裏拿了個小本站在我麵前,他看著小本開始繪聲繪色的講起故事來:“在很久很久以前。”安東尼說著話還做了個手勢,語氣就像是迪斯尼動畫片配的畫外音,深沉的說著:“long long time ago!”不過他說的是法語:“有一個美麗的小山村,裏麵住著很多幸福的人們,在小村子裏有一個美麗的少女和一個英俊的少年,他們很早就相愛了。他們曾經發誓,要相依相伴直到年華老去,隻是他們不知道在他們這個幸福美麗的小村外有很多黑暗的邪惡力量,可是村子裏的人不懼怕黑暗,他們努力的和邪惡力量做著鬥爭,美麗女孩的外婆被黑暗的邪惡力量奪取了生命,女孩很難過,男孩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她永遠守護在她身邊,可是不久男孩的媽媽也被黑暗的邪惡力量抓走了,男孩想要努力的救回自己的母親,那年夏天女孩開始織一條圍巾,藍色很寬,她希望自己能在冬天來臨前織好送給男孩給他鼓勵,讓他去好好的救他的媽媽,可是女孩從來沒織過圍巾,她總是織了拆拆了織好像怎麽都不滿意。在女孩還在織圍巾的時候,邪惡力量再次襲擊了村莊,把美麗的女孩抓走了。可是女孩和男孩都是頑強和勇敢的人他們不懼怕任何的黑暗和邪惡,隻是女孩戰勝了黑暗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她已經忘了她曾經答應過給男孩織一條圍巾這樣每個冬天,男孩圍著它就會覺得特別的溫暖。”
  “我真的忘了。”我的眼淚忍不住的掉下來,我把圍巾摘下來捂著臉嗚嗚的的哭:“我怎麽就能忘了。”這些話是說給我自己的,安東尼一句都聽不懂,因為我說的是中文。
  他看著我哭,靠過來拍著我的背:“親愛的,顧先生說這是你最喜歡的童話故事,每次聽你都會很感動,我問他我用什麽來打動你,他告訴我給你講這個童話故事!我為了配合這個故事才送了你這條圍巾,你的反應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哦,看到你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我拿著那條圍巾一會擦擦臉一會擦擦鼻子,完全是在當一條毛巾在使,任由安東尼牽著我坐到了床邊,攬著我的肩膀在我耳畔輕吻著:“親愛的,童話故事的結局都是正義戰勝邪惡的,每個童話故事都是美好的,你真是多愁善感的小精靈,我最喜歡的故事是睡美人,以後我就是你的王子而你是我的公主,等著我來吻醒你。”安東尼靠過來想要吻我,我還拿圍巾捂著自己的臉,他用力扒了兩下沒扒開,“親愛的,我真高興你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其實我早就想好了,你今天不用送我禮物,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安東尼的吻繼續落在我的脖頸處,濕濕熱熱的很挑逗,他抬起手想要符在我胸前,我一把把他的手推開了:“你等會,你等我穩定下情緒。”
  “哦,好的。”安東尼暫時不去摸我,但是他的臉還在我的脖頸處磨蹭,手上用了力氣想要將我推到,我一隻手使勁的扒著床邊:“我不是叫你等會嗎,你讓我想想我要怎麽說。”
  “親愛的,我們可以躺下來,邊做邊說!你都答應嫁給我這麽久了,我們都沒好好接過吻。”安東尼仍不死心,手上加大了推我力氣。
  我雙手扒著床邊,看著他忍不住拿中文抱怨了一句:“不是,怎麽老實巴交一秒鍾變老流氓了。”
  我剛喊完這句話,突然房間的門被打開了,感覺像是被踹開的,一下子衝進四五個人來,嘴裏高喊著:“都原地蹲下,手抱頭,不許動!”來的人喊聲之高,氣場之強頗具震懾力,嚇得我差點直接從床上跪到地上,還好我蹲住了,我按著他的話手抱頭蹲在那,安東尼看著我也學著我的樣子,蹲在了地上,他的表情驚恐極了,嘴裏一直在叨叨:“怎麽了?到底怎麽了?”其實我也很害怕,一直回他不知道,我的回答似乎讓他更害怕了。
  我蹲在地上,手裏還握著那條圍巾,臉上掛著淚水,鼻頭和臉哭的紅紅的,我抬眼看著闖進來的幾個人,兩個警察、兩個保安、還有一個像是飯店的經理,警察表情嚴肅的看著我,過了一會說:“不是自願的吧?”
  “啊?”我看著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我不知道他問我的話是什麽意思。
  “沒事,我們就是來解救你這種失足婦女的。”
  “我失什麽了?”我蹲在地上抬著眼睛看著他。
  “看著不像沒文化的啊?有人舉報,這裏有國際嫖娼組織成員。所以我們是來抓人的。”
  “什……什麽組織?”
  “國際嫖娼組織!”
  “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組織啊?嫖就嫖唄,還組織什麽,那國際賣淫需要組織,那國際嫖娼也需要組織了?”
  “你蹲好了你,你怎麽那麽多話啊?”警察對我質疑很是不滿,“那國際上要成立什麽組織都跟你匯報啊?知不知道現在北京在清查非法居留的外籍人士,現在是看中國發展了,那些不著調的外國人都往中國跑。”警察看了看我們倆,指著安東尼:“我看你就像是那個組織的,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安東尼蹲在旁邊都快哭了,他一直拉著我的胳膊搖晃著問我到底怎麽了?我拍了安東尼安撫了他一下,抬頭看著警察:“你們弄錯了吧?他不是非法居留,他有護照。”
  “那護照也不能證明他就是好人啊,你剛才不還在喊他是流氓呢嗎?現在是有人報案了,有人報案我們就得處理,是不是真的,要帶回去問才知道,是的話要不立刻遣送回國,要不罰錢要不就是判,那就不歸我們管了,他要不是我們還是會把他放出來的嗎?”
  “不是你們在好好問問是不是弄錯了?”
  “沒錯,這房間也對,這……”警察突然指了指安東尼用英語問他:“你叫什麽。”安東尼很快回答了。
  “你看,名字也對,就是他沒跑。起來吧,別蹲著了,跟我們走一趟!”
  警察伸手示意安東尼站起來,安東尼看我,我朝他點頭,安東尼扶著床邊顫顫巍巍的往起站,我猜他的腳可能都軟了。我的腦袋嗡嗡響像是有無數蜜蜂在亂撞,臉上表情顯得稍微緩和了一些,我不想讓安東尼的恐懼再加重了。
  警察上來抓了安東尼的手腕,從腰間掏出個手銬來,我上去一把拉住了警察的胳膊:“這個就不用了吧,他真的不是你們說的那個組織的,這樣不好吧,讓一個國際友人怎麽看我們國家啊?”
  “那他跑了怎麽辦啊?”
  “他不會跑的,再說手銬也管不住腿啊!”
  警察又把手銬別回腰間,看著安東尼:“走吧。”
  安東尼還在等我為他解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我站在那想了一會轉頭看著他:“安東尼,你得跟他們去一趟警察局。”
  “為什麽?”安東尼的聲音很嘹亮,仍然全是恐懼。
  “是這樣的,因為……那個……其實……”我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警察說的那個組織:“我們這裏,沒領結婚證的人在飯店裏是不能住在一個房間的,警察會突擊檢查結婚證,就好像機場裏的警察突擊檢查人們的行李護照一樣。”
  “什麽!”安東尼的聲音比剛才還大。
  警察沒等他繼續和我交流,就靠過來推著他往門口走:“行了,回警察局再說吧。”
  安東尼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回頭朝我大喊:“Chloe,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你跟他們說我真的不知道有這種規定,我不是故意的,你幫我通知法國大使,你讓他救我!”
  安東尼被帶走了,留下一個警察詢問我一些個人的情況後收拾了筆記本要轉身離開。
  “你們不帶我走嗎?”我看著他的背影詢問。
  “你也想去警察局?”
  我拚命的搖頭,警察沒說別的離開了房間。
  我想在安東尼這個事情上,我的確藏了些自私的心理,警察說不帶我走我內心是慶幸我剛剛一直在擔心從飯店被警察以這種罪名帶出去是一件多麽丟人的事,我甚至還在猶豫要不要拿衣服把臉擋上,幸好他們不帶我走。
  人的情緒陷入到太大的起伏裏,總是會忘記思考,我坐在床邊,想著安東尼說要我通知大使館救他,還有他臨出門時看我的祈求眼神,我想我得想辦法幫他。冷靜下來開始思索著前前後後發生的事,越想越覺得有些荒唐,想到後來竟覺得荒唐的可笑,似乎腦子裏才剛剛意識到了什麽,內心裏控製不住的升起了某種怒意。我掏出手機來撥打顧明的電話,電話響了幾次無人接聽,到後來直接被人按斷接著就是不在服務區,這種行為令我的怒火燒的更旺了。
  我轉而撥打了苑騰的手機,響了兩次苑騰接起了電話,電話的另一端聲音有些嘈雜,過了一會稍顯安靜了些。
  “顧明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呢?”
  “啊,是啊,我們三都在一起呢,這眼看年底了,陪幾個生意上來往的大BOSS娛樂一下。”
  “你們在哪,我現在過去!”
  “你過來?你別過來,這亂著呢,不適合你,一屋子人你來了都沒地方坐。”
  “你就告訴我你們在哪就行了!”
  “不、不、不,謝影你別來,你來了我怕你發脾氣,這人吧真的多,各式各樣的,你說你跟顧明那事還沒弄利索呢,你一來了我怕你又竄火。”
  “你們不就是一屋子狗男女嗎?”
  “你看,這還沒說兩句呢,這話又開始膈應人了。什麽叫狗男女?就是喝喝酒、唱唱歌、聊聊天、有的老板就好這口,就喜歡身邊坐個小姑娘陪著他,我們這也是陪著他們這些人逢場作戲。”
  “誰他媽有工夫管你們這些,安東尼被警察抓走了!”可能是情緒過於激動,竟帶著哽咽。
  “啊?”苑騰的聲音裏都是吃驚,他像是也反應了一會:“謝影,你別急!你先別急啊,他怎麽讓警察給抓走了?他幹什麽事了?”
  “警察說他是國際嫖娼組織的成員。”
  “國……?有這種組織嗎?”
  “我他媽哪知道有沒有?警察說報案的人說他是,所以得帶回去問他到底是不是?”
  “沒事,沒大事!咱們局子裏有人,顧明頭些年認識的一個警察哥們,現在職位也不低,他親弟弟還在我們公司工作,關係特別鐵別提多鐵了,我跟丁磊也認識,真的,你放心,這不算大事,打個招呼一句話的事,撐死交點保釋金,我去跟顧明說一句啊。”苑騰停頓了片刻像是又想到了什麽:“多句嘴啊,那個……安大爺他不是正嫖著的時候讓抓的吧?不會是警察的什麽特別掃黃行動吧?帶著報紙電視台那種,要是的話你跟我們交個底,我們也好跟人遞話。”
  “嫖誰?嫖我算嗎?算警察的特別行動嗎?還是那個王八蛋專找他鐵哥們為我安排的特別行動啊?”
  苑騰在電話裏安靜,過了一會試探性的口氣:“你……和……安東尼……在……”
  “在聊天好吧?我們在聊天!”
  苑騰像是鬆了一口氣:“謝影,這事要真是顧明安排的,打我這就過不去,這玩的有點太過了。他可能太把老安當自己人了,以為他能開得起玩笑呢。他不能把誰都當成我跟丁磊是吧?我們一起長大不在乎,不是誰都……”
  “你讓他給我接電話!”我朝著電話喊出來,不想再聽苑騰這些無聊的變相解釋。
  苑騰收了聲,電話裏的聲音是音樂到更大的音樂鬼哭狼嚎再到音樂然後又是苑騰的聲音:“那個……那個……謝影,我們這挺忙的,屋裏頭喝多的好幾個,但是我剛才問顧明了,他說了不是他抓的!”
  “廢話?我知道不是他抓的,是警察抓的,你們在哪?”
  “謝影,我要告訴你了,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啊,你來了以後稍微冷靜一下跟顧明好好說,你們倆每次吵架都是越吵越急,大家歲數都大了辦事有分寸了沒準是個誤會呢。”苑騰告訴我CLUB的地址,離飯店很近,叫了出租二十分鍾就到了。
  也許是因為周末,一進去人滿為患,吵鬧的音樂把我剛剛稍有些平靜的情緒又變的煩躁起來,沿著擁擠的通道上樓找到了那個VIP房間,一開門惱人的音樂瞬間鑽進耳中,耳朵都開始嗡嗡作響,房間裏的確人很多,一股燥熱的氣息撲麵而來,一個中年男人配著兩個年輕女孩正在大跳騎馬舞。顧明坐在沙發的一處,左右胳膊上各挎著個豔麗女孩,顧明保持著微笑一直看著跳舞的中年男人,兩個女孩又叫又笑,不停的重複著江南STYLE中最經典的那一句。顧明瞟了我一眼,沒什麽特殊反應,身體保持同樣的姿勢,表情也一樣。苑騰也看見了我,於是我把門關上站在門口外等他。
  “來了?進去玩會吧?”苑騰走出VIP房間站在門口問我。
  “我不是來玩的,安東尼都被抓一個多小時了,他電話也打不通,我哪有心情玩啊?你把他給我叫出來。”
  苑騰轉身回了房間,過了一會他又走了出來,“他說他現在走不開,你要不找一地等會他。”
  “給臉不要臉啊!”我忍不住爆發了一句,苑騰眯了眼睛:“誒呦,我的媽啊,你小點聲,這麽大音樂都壓不住你啊。”
  苑騰開了個門縫,朝裏麵做了一陣表情,回過頭來的時候臉上都是為難的神色:“要不你進去找個地方先坐會。”
  我一把推開了苑騰,開門走了進去,站在顧明麵前:“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顧明微蹙眉:“什麽?你大點聲。”
  “我有事跟你說!”
  “啊?”顧明的樣子像是仍沒聽清,我四下看了看,走過去把那首神曲直接切掉,順手還拔掉了唱歌人的話筒,房間內一下安靜了,接著就是一陣躁動,唱歌的男人醉醺醺的大喊著:“這怎麽回事啊這是?”
  我又站回到顧明麵前:“現在能聽清楚了嗎?”
  丁磊看見這形式蹭的一下竄出來:“那個……這位是顧總的太太,他們最近吵架呢慪氣呢,不好意思啊,給個麵子給個麵子。”丁磊說完這句話,還挎著顧明胳膊的兩個女孩立刻鬆開了手端正了身體看著我。
  顧明坐在沙發上點了支香煙看著我笑:“生日過的怎麽樣?還浪漫吧?”
  “你承認是你搞的事了?”
  顧明繼續上揚他的嘴角:“你猜!”
  我剛要發火,苑騰立刻插話進來:“顧明你這樣特別不合適,咱把安大爺好吃好喝好招待送走就完了,讓他記個中國人民的好,你這麽弄那丁磊不是白辛苦了,沒準會在老安心裏造成陰影的。”
  顧明吐了長長的一口煙看著苑騰:“安東尼今天惦記要辦她,跟傻子似的還去呢!”
  “哦,這樣啊!”苑騰一邊點頭一邊表示認同。
  顧明轉過頭來瞪著我:“我早跟你說過了,你這輩子就我這一個男人了,別的想都別想,我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你的思想品德也高尚不到哪去,咱們倆個大渣子是絕配別再去坑別人了,我什麽事都可以忍但是這件事我不忍!我說的夠明白了嗎?”
  “把安東尼放出來!”
  “我要說不呢?”
  我抬手狠狠的扇了顧明一個耳光,聲音很響很脆,我想我可能一不小心又下了重手,我的手被震的有點麻,顧明的麵頰像是腫了起來,房間內到處都是倒吸氣的聲音,顧明身邊的倆個女孩瞬間閃到了三米開外。
  顧明揉了下嘴角,一直在笑著點頭:“到底是歲數大了,下手都比以前輕多了。還有別的能耐嗎?再使點出來?”我側眼看見桌子上擺的洋酒瓶子,衝動的情緒再次占據了大腦,抬手剛抓住瓶口,屋內頓時尖叫一片,苑騰和丁磊上來一人按住我一隻手:“你們還小啊?黑社會談判啊?謝影你別三青子勁一上來就不管不顧了。”
  丁磊一直在旁邊朝我擠眉弄眼:“你差不多行了啊,給顧明留點麵子,這以後還怎麽在生意場上混啊?”
  我本認為我已經超脫出去了,此刻像是瞬間又被拉回感情的旋窩中,心裏壓抑不住的感受到了委屈:“顧明你記不記得,你在天安門金水橋上對著毛主席的畫像發過什麽誓?跟別人結婚上床的又不是我?憑什麽你行我不行!”眼淚又開始不爭氣的流下來,我回來的這一個多月裏快把我前三十年的眼淚都流光了。
  “我沒忘,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沒忘過。謝影,我們之間我經曆的是全部,可是你隻記你想記的那一部分。”顧明的聲音有些顫抖。
  “謝影,好多年過去了,你有沒有一天嚐試想一下:在你走的那天早上,我激動、興奮的一夜沒睡,因為那天我們說好了要結婚,我六點不到就從醫院出來,回家的路上心裏都在唱歌,我站在你們家門口一直敲你的房門,從天不亮一直敲到天大亮,我怕你自己在家出了什麽事,從二樓爬進你們家裏,所有的一切都好好的隻是你不在,我當時想我可真傻,我肯定是說和你在民政局見,我去了民政局穿了我最好的衣服,我從來沒覺得我自己帥過,可是那天我自己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都覺得自己帥,那天領結婚證的人很多,成雙結對的。隻有我,隻有我是一個人,我從早上一直站到了晚上,民政局的人都下班了,你始終都沒出現。我開始胡思亂想,我怕你出了什麽事?怕你被車撞了,怕你被人綁架,可是我想我們那麽窮誰綁架我們啊?我回家,在樓梯上坐了整整一宿,我去警察局報了案,可是警察也不愛理我,我跟人說你肯定是出了什麽事,逼著警察去找你,那些日子的生活變成了每天打工照顧媽媽和坐在你們家門口等你,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們家門前睡了多少個晚上?結果有一天警察告訴我說,有你的出入境記錄說你出國了,我當時想原來你不是出事了,你是出國了,後來我媽死了你也走了,我天天都不知道自己活著幹嗎?你在的時候那麽強,我就想我得比你還要強,你走了我才發現其實我可能也沒那麽堅強,我不能脆弱一次嗎?我是男人我也不是聖人?我是犯錯了,我是沒遵守對毛主席發的誓,可是憑什麽你就覺得我變了憑什麽覺得我不純粹了?”
  包間內的氛圍是極度安靜,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我們,我和顧明如同在這裏上演了一幕雙人話劇,劇情是一對男女憤怒的爭論著在他們的感情世界裏究竟誰做的對,誰又做錯什麽?
  一位老板忍不住打了個酒嗝,他趕忙捂了嘴像是怕破壞了此刻的氛圍影響劇情的走向,隻是這突來的聲音,讓我們兩個人意識到房間裏還有很多其他的人。顧明的表情一下緩和了,眼裏的晶瑩也隱退了回去,顧明站起來說了句:“我先走了。”就拉開房門走掉了。
  苑騰看著他的背影高喊著:“叫司機送你,你喝挺多的,別自己開車。”
  打酒嗝的那位老板眨巴了兩下眼睛看著我又轉頭看著苑騰:“完了?還沒說明白怎麽回事呢?顧總平時和她太太吵架都這麽重口味啊?怎麽跟看電視劇似的?”
  我轉身想要離開,苑騰趕忙開口:“等會吧,我再叫個司機來,送你回去。”
  “來、來、來用我的司機,用我的司機。”醉醺醺的那位老板在一旁插了話,我說了句不用了,開了房門飛似的逃跑了。
  我叫了出租,坐上車一直不說話,司機問了我幾遍要去哪?我說不知道。
  “不知道怎麽行啊,那我把你拉哪去啊?”
  “隨便吧。”
  “隨便也不行啊,這麽晚了,我拉完這趟活就要回家了,您這一隨便我得隨便到什麽時候啊?”
  “去天安門吧。”腦子裏突然閃現出天安門的影子竟脫口說了出來,司機終於不抱怨了,司機把我放在了天門旁邊的長安街上,一下車就感覺到了冬天的寒意,我緊了緊大衣朝天安門走去,也許是周末的關係,雖然天很冷也有些晚了,仍然有遊客在金水橋上拍照留念。年輕女孩的笑聲仿佛被風吹響的風鈴清脆又悅耳,摸著漢白玉的欄杆回想著十年前的我也曾在這裏開心笑著。
  十年前的那個十一,大學同學決定要來天安門看升旗,大家怕搶不到最好的位置,於是我們決定在廣場上熬整個通宵。大家圍坐在旗杆邊有的打牌,有的聊天,有的打盹,顧明卻拉著我站在金水橋上對著毛主席的畫像宣誓。
  起初我不敢,覺得很丟臉,雖然那時候金水橋上已經沒有遊客了,可是顧明的聲音很大,我怕衝出過武警來把我們倆抓走。顧明當時看著我滿臉的不屑,丟出句評價是:真夠慫的!也許是這句話刺激了我,把我的戰鬥力又被激發出來。於是我也站在金水橋上比他的還大聲。
  顧明請毛主席作證,說我們從那天開始要當好青年不再打架滋事了,我在旁邊高喊補充著,除非有人先打我們,顧明誇我補充的到位,他說我們決定要好好學習好好勞動,我說以後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顧明說我們要堅決貫徹國家的一夫一妻的製度一直到閉眼蹬腿的那天,我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說,永遠不分開一直到全世界都實現共產主義!
  我們倆到後來都笑的很大聲,他拉著我往廣場跑,顧明說我覺悟真高,全世界實現共產主義都出來了,他問我全世界能實現共產主義嗎?我說誰知道呢?反正實現前我們都不分開唄。
  我倚在欄杆上看著仍在照相的年輕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我自己,腦中的回想讓我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
  “姐姐?”拿相機的男孩在旁邊喊了我一句,把我從回憶裏拉了出來:“您能幫我和我的同學們照張合影嗎?”
  “哦,好。”我拿過男孩的相機,指揮著那幾個年輕人左站右站,幫他們照了幾張照片,突然手機在兜裏震動著,我掏出手機來是顧明的電話,我猶豫了一會接了起來。
  “你幹嗎跟蹤我?”顧明的語氣聽起來像是譴責。
  “我跟蹤你?”我覺得顧明的話實在令人費解。
  “回頭。”我轉過身,在金水橋的拱頂上看見了顧明的身影,他緩緩的朝我這邊走,我一下變的好緊張背轉過身去扶著欄杆,努力平靜著自己的情緒,轉過身的時候發現顧明駐了足,他在拱頂上背靠著欄杆舉著電話看著我。
  “你不說你回家了嗎?”
  “我說我先走!”顧明長出了口氣:“回家也睡不著,想起這了就想來看看,好久沒來了。”
  “我叫了出租,司機說他隻認識天安門。”
  “嘿,你可真夠能扯的。”
  我想我也的確挺能扯的,隻是不想承認我們又想到一起去了。我低著頭舉著電話,不說話。顧明也不說話,過了好久,他在電話裏緩緩的說:“對不起!”
  我抬頭看他,有點不確定這個詞是他說的,我們倆個是都不道歉的人,似乎是從很早就形成的默契。
  “為安東尼嗎?”
  “為所有的事,我做錯了,求你原諒我。”顧明在電話裏笑起來,看著他的表情像是自嘲的笑:“我這麽久不來這裏,主要是沒臉見毛主席他老人家,我沒兌現我的誓言。”
  “是我先違背誓言的。”我背過身趴在欄杆上怕自己一激動又哭出來:“是我先離開的。”
  “不,你跟我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顧明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們倆又都沉默了,過了一會他開口道:“謝影,想去普羅旺斯嗎?”
  “普羅旺斯?”我跟顧明說過如果結婚了我們最好能去法國度蜜月,然後去普羅旺斯看成片的薰衣草,顧明說我們攢夠了飛機票就去,他要帶一大包內褲去巴黎,然後我們倆擺地攤從巴黎一路擺到普羅旺斯去,沒準回來的時候還能小發一筆,他說從中國批的內褲才多少錢啊?去法國賺歐元肯定賺翻了,我當時被逗的咯咯笑,覺得他特有經濟頭腦。我在法國待了這麽多年卻從來沒去過普羅旺斯,因為我一到巴黎就病倒了。
  “像我們當初說的那樣,擺地攤一路擺到普羅旺斯去,敢不敢?你要同意,我明天就去批內褲。”
  我又忍不住在電話裏笑出了聲:“神經病,你不嫌丟人啊?”
  “這有人什麽可丟人的?反正都是外國人,也沒人認識咱們。”
  我還在咯咯的笑,顧明從身後輕輕的抱住了我:“影,我們結婚吧?”
  我的笑容被顧明的擁抱定格在臉上,這擁抱讓我覺得溫暖,耳畔是他清晰的呼吸聲,我想了半天不知要如何回答,這問題真難答,我對身後的這個家夥說的這句話幾乎毫無招架和應變的能力,沒法拒絕沒有拒絕的理由,甚至不敢去看他聽到我說不之後失望又難過的表情。
  顧明剛剛讓我嚐試回想我離開的那一天他會是什麽樣,我到現在都沒敢去想過,如果我腦子裏有那個情景,我一定會從飛機場跑回家去。我常常認為我們彼此了解到深入骨髓,是因為在麵對許多考驗的時候,我想如果我是他我會怎麽樣,我會是何種感受我要怎麽做?那便是他想的了。
  安東尼的電話救了我,他打來的好及時,所以我不必回答顧明的問題。安東尼的聲音有些昏昏沉沉的,聽起來像是情緒低落。
  “你在哪?”我像是很焦急的詢問,我想我真是個不合格的未婚妻,連裝都裝不像,在和顧明爭吵之後就把安東尼被警察抓走的事給忘了,自己竟不由自主的跑來天安門回憶自己曾經的快樂時光。
  “我在飯店,我已經睡了一小覺了。”
  “你回去了?什麽時候回去的?”
  “有一會了。”
  “警察他們難為你了嗎?”
  安東尼在電話裏歎了口氣:“Chloe,我有時候不知道要如何表達我對這裏的感受,我想了半天隻能用莫名其妙來形容。”
  “你怎麽了?他們把你怎麽了?”
  “他們沒把我怎麽樣?我的英語那麽的不好,警察的英語也不好,我們隻能靠一些單詞說話。如果我沒理解錯的,大概一上車他們問我法國什麽季節去最好,然後又問我有什麽東西可以吃,然後他們問我餓不餓?我坐在車上特別害怕,隻會點頭,後來他們就請我吃了頓飯,吃的是火鍋,味道很不錯,但是我覺得我吃的太多了,現在我的胃很不舒服,我說我胃有點疼,後來他們就把我送回飯店了,還幫我買了胃藥,然後說希望我以後能遵守中國的法律製度,然後他們就走了。我現在胃還是覺得很不舒服,所以我現在準備繼續去睡覺。”
  “安東尼回去了。”我看著顧明告訴安東尼此刻的狀態,顧明對此時沒什麽異常反應,讓人體會到他對這個事情毫不關心。
  “太晚了,我也該回去了。”我快步的走著,顧明並沒有追上來繼續逼問我結婚的問題,他在我身後高喊著:“那我批多少內褲合適啊?還有你原來說要沿著公路睡一路睡到普羅旺斯去,那我是不是還得再去買兩個睡袋啊?”
  我突然轉頭看著他:“我多大歲數了還睡路邊?你對我就不能大方點,我就不能住個飯店什麽的?”和顧明的這種說話模式似乎都成了我應激的條件反射,剛說完就後悔又沒管住自己。
  “行,住飯店,那我再大方點,飛機票我也包了。什麽時候走啊?”
  “你讓我想想。”我高聲回喊了一句,想快些走掉。
  “你想屁啊你還?你以為你還年輕是怎麽著啊?”
  我駐足忍不住回頭看他,我的表情肯定是不好看,顧明看著我反應了一會:“別誤會,主要是我歲數大了,你不嫁我,我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了,你忍心看我打一輩子光棍啊?”顧明剛說完,偶爾經過的三三兩兩的遊客都忍不住捂著嘴樂起來。不過這些事情對於他來說好像也是毫無所謂,他隻是站在那等著我回答。
  “跟神經病去蜜月旅行,我不得好好考慮一下?”我終於找到個理由,說完之後叫了出租車回到了家裏。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了法國大使館通知我去領簽證的電話,內心覺得這簽證來的好快啊,好像故意不讓我猶豫似的,我坐在門口穿鞋,母親在一旁看著我:“我昨天頭有點痛,早睡了。”
  “嗯。”
  “你跟安東尼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
  “和他說清楚了?”
  “還沒,本來要說結果出了點狀況沒說成再找機會說吧。”
  “安東尼說你的電話關機了。”
  我從包裏掏出手機來發現是沒電了:“他還說什麽了?”
  “他說顧明一早給他打電話道歉來著,說如果他下次來中國,他會好好的招待他。”老媽看著我問題問的小心翼翼:“你跟顧明說清楚了嗎?”
  我繼續搖頭:“我去大使館領簽證。”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多了,剛一進門看見屋子裏擺了三個大箱子,安東尼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一邊看一邊嘿嘿的笑,我看了眼電視是教做菜的節目,我想他大概也就能看懂這個了。
  他看見我回來了很高興,站起來擁抱了我吻了我的麵頰。
  “你怎麽來了?”我對安東尼會出現在我的家中有些奇怪。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搬來和你住。”
  安東尼說完這話,母親從廚房露出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回來。”
  母親離開了家,房子裏隻剩下我和安東尼兩個人,安東尼蹲下來開始收拾他的行李箱,“Chloe,你幫我看看東西都收在哪裏合適。”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顧先生早上給你打電話了?”
  “哦,寶貝,我本意不想說你的朋友不好,隻是我有時候覺得他們有點怪異,顧先生一大早打電話來說警察的事都是他的錯,他隻是想跟我開個玩笑希望我不要介意。我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可是那天我真的被嚇到了,也許這是中國特有的幽默,我還需要慢慢習慣而已。”
  “他確實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親愛的,別為了我破壞你們的友誼,我想了想有時候我可能聽不太懂他們想表達的意思,還好有你在,我不想住在飯店了,我不想在跟你親熱的時候還總擔心有警察來檢查結婚證。顧先生跟我說如果我下次再來中國他會好好的招待我和我的家人,我想了半天覺得他可能不希望我繼續再住在那裏了,我住的是有些久了,顧先生是個慷慨的人,我不應該再叫他破費了。”
  我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覺得自己有些燥熱,不是因為我和安東尼這位五十六歲的大爺共處一室,我隻是在想我要如何開始我的話題,我站在窗口一直向外看著,窗外的風景可真不怎麽樣,安東尼是那麽討厭這裏,卻非要搬來跟我一起住:“安東尼,你為什麽會愛上我?”我的眼睛仍然看著窗外問了個問題:“我的文化差異差的那麽遠,年齡也差的遠,認識的時間很短。”
  “哦,親愛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問我這個問題。”安東尼仍然蹲在行李旁,像是在組織語言:“一開始你媽媽來看房子的時候,我並不想租給她,我有點擔心不同人種的宗教信仰和生活習慣問題。可是你的媽媽好像對房子很滿意,我沒有馬上拒絕她,我擔心我的房子租不出去,因為我的租金挺貴的,我的生活狀態很拮據我很需要錢。後來你媽媽帶你一起來看房子,你一走進來,我看見的第一眼覺得你……很漂亮。”安東尼又開始做他那個撅嘴的怪表情,好像說到這個讓他很不好意思:“我不太會看亞洲人的年齡,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你說話很禮貌,一直在笑充滿了活力,由於Emma的病,我很多年都是在壓抑中度過的,我剛剛從那段日子中恢複過來,然後你來了就好像一下把我的屋子照亮了,我當時很想讓你留下來,所以我給你降了租金,一開始我隻把你當成一個有活力的小女孩,我想讓你為我那死氣沉沉的生活增加些色彩,後來我才知道了你的真實年齡。”
  安東尼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了沙發上,不再繼續收拾他的行李:“我知道你的真實年齡之後,我開始把你當一個美麗的女人來欣賞,我發現你的生活很有規律,你每天早上七點起床然後畫一個很簡單的妝就去上班了,晚上回來的也很準時,偶爾有回來晚的時候,我會偷偷的站在窗口看你,心想會不會是哪個男人送你回來?沒有,每次都是你一個人,而你回來晚都是工作耽誤了一點點時間。你的生活習慣也很好,不抽煙不喝酒,吃的東西也很健康。有一次你買完東西回來,可能因為走路的原因,臉色很好看,我當時在想要是能跟你生個孩子,那孩子一定很漂亮!我跟Emma早就想要孩子,隻是很久都懷不上,後來她生病了所以就更不可能有孩子了,Emma住院的時候一直跟我說娶個好女人然後生個健康的孩子。那天我突然想也許你是Emma為我安排的那個女人。我心裏決定要追求你,我想辦法找機會接近你可是我總感覺你在躲著我或者你認為我是對你的媽媽感興趣,因為我一去你就出去了總是把我和你媽留在一起。有一天我在餐廳後麵的過道裏休息,然後看著你在街對麵經過,然後你在那個咖啡店坐下來,看你電腦上的東西。在不遠的地方有個年輕又英俊的男人一直在盯著你看,我當時想他一定是想過去和你搭訕,果然他很快就坐到你那張桌子去了,我當時心裏很緊張,那男人看起來是個很不錯的人,我想你們至少會互留電話。可是你當時的表情變的慌張極了,笑的很勉強還有點害羞,我想你可能在盡量保持禮貌,然後你開始慌亂的收拾東西,還不小心碰灑了咖啡,你拿紙隨意擦了擦,跟那個男人寒暄了幾句,然後就走掉了,哦,我的天啊,我當時覺得你真可愛,你沒看見那男人失落的表情。很早以前我就聽人說過,東方女人很保守,有的女人幾十歲了可能都沒談過戀愛,後來我在想也許你就是其中之一。你總是表現的安靜、優雅、禮貌、看見我時總是保持甜美的微笑,我覺得你是個真正的淑女。”
  “我談過戀愛!”
  “哦,好的,是上幼兒園的時候嗎?”安東尼說完哈哈大笑著,我沒笑很平靜的看他,他擺了擺手:“好吧,也許我沒什麽幽默感。”
  “事實上,那天我真的很慌亂,我不太會和男人相處,我隻會和一個男人相處用我們特有的方式。”
  安東尼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你說的那個男人不會是我吧?”
  “是顧先生。”
  安東尼直視著我,過了一會他又微笑著說:“好的,沒關係,都過去了。”
  “我也不是一個淑女,不過我在盡量的裝成一個淑女,我安靜是因為我跟你沒話好說,你說的話我也不想聽,什麽優雅禮貌總是保持微笑,開始是我想讓你對我有個好印象,因為你的房子很漂亮租金又很低,是最理想的選擇,後來我連租金都不想付了所以我希望我媽能嫁給你,其實你們倆挺合適的,不過可惜你不喜歡她。後來我發現你對我挺有興趣的,所以我就跟你約會,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我就答應了。”
  安東尼直愣愣的看著我,過了好一會,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哦,不,親愛的,你真是很幽默,我居然差點上你的當,誰會為了把房租省了而答應嫁給房東?”安東尼捂著肚子像是笑岔氣一樣,我很平靜等著他安靜下來,他笑的時候一直在看我最後終於安靜了:“真的是因為房租?不是因為愛我?”
  我點頭,點的很堅定。
  “我太老了?我不夠英俊?我也不富有?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如果有愛的話,你說的這些都不算什麽,不愛的話……”我翻著眼皮想了想:“你說的這些還真的是原因,就因為你說的這些好了。”
  安東尼騰的從沙發站起來,表情裏充滿了憤怒,他的聲音像是在咆哮:“Chloe,你真叫我失望,中國女人都像你這樣?”
  “不是,隻有我這樣。”我做了個深呼吸不想讓我本來刻薄的潛質發揮的太透徹,我盡量想一些婉轉又能讓人接受的言語,這時候我竟然發現我可真不適合再去考慮結婚的問題,無論再遇到什麽男人,我都得去費力編纂謊言讓一個我本來不愛的男人感受到來自於我的真愛。這簡直是為我不可預知長短的後半生選擇的一次痛苦的自我修行,我的前半生就已經像一場修行了,我可真是有某種自虐傾向。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值得我去費這種腦子小心翼翼的編謊話維護住我想要替他維護的東西,再多的男人我真是招架不住。
  “我隻會和一個男人相處,可能你有很多缺點,不過這些在我看來和年輕男人被我發現了一根白頭發,英俊男人的臉上有一個痦子,有錢男人不小心忘帶了錢包是一樣的讓我難以接受,不愛的時候什麽都可以是難以忍受的缺點。”我希望安東尼能理解我要表達什麽,他站在那看了我好久:“你要和顧先生重新在一起了?”
  現在換成了我盯著安東尼看,我的表情是思索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安東尼又坐回到沙發上:“你當初為什麽要和他分開?”
  “因為他太窮了。”
  安東尼眉頭深鎖,他的呼吸都變重了,我想他大概在想用什麽言語譴責我。
  “我生不了孩子安東尼,我有病,生孩子有可能會死,我可不想為你去冒這種險。”
  “你病了?什麽時候病的?這……是真話嗎?”
  我忍不住笑著點頭:“真話,從現在開始我都會跟你說真話,你也可以說真話什麽都可以!”我站起來給安東尼倒了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又站到了窗口看著外麵:“你說的沒錯,這不是一個令人喜歡的居住環境,生活在這裏的人都很窮。我很早就生病了,大學一畢業我找了份正式工作,入職體檢的時候查出來的,顧先生的媽媽病了,他的生活壓力已經夠重了,我本來想幫他,沒想到自己成了另一個負擔,我不想當他的負擔,所以就走了,就是這樣。”
  安東尼很安靜好像都不在屋裏一樣,我轉過頭的時候,他像個小孩似得趴在沙發背上看著我:“你什麽都沒說然後就走了?”
  “沒有。”
  “為什麽?”
  “怕他傷心,怕他自不量力的想要照顧我,我打賭他還會自不量力的那麽去做,然後看著我一天不如一天,然後在我麵前強顏歡笑,自欺欺人的騙他自己說我會好起來的,然後為了這個理由把自己累的跟牲口一樣,結果我還是死了,什麽都沒給他留下,隻留下讓他繼續窮個十幾年還不完的醫藥費。操,要真是這樣我肯定自殺死了了事。”後半句忍不住爆了粗口,用中文一時衝動脫口出來。
  安東尼轉身坐回到沙發裏半天都不出聲,我靠過去看他,他捂著臉小聲的抽泣著。
  “安東尼,你沒事吧?”我剛問完,安東尼大聲的嗚嗚的哭起來:“你就是Emma派來的,可是你為什麽不愛我?”安東尼的哭聲怎麽都止不住,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隻能不停的拽紙巾給他,安東尼擦著眼淚,聲音裏全是顫抖:“那就是我曾經的生活,在病床邊笑著看她,拽著Emma的手,告訴她她會好的,可是我一走出病房醫生就會找我談話,告訴我她一天不如一天的身體,後來她時常昏迷,醫生總是問我同樣的問題到底要不要救她,我恨那家醫院我恨那個醫生我恨我經曆的一切,醫生總是跟我說這次救過來,她也不會活太長時間,他逼著我選擇讓她死,Emma後來也知道了,她每次睜眼的第一句話就是看著我說,求你了安東尼讓我死吧,能拉著你的手這樣死去是我最大的幸福。她很早就生病了沒什麽勞動能力,法國醫保報銷很有限,我賣了家裏的很多東西,最後是我讓她死的,我同意的時候Emma在笑,可是我有很深的罪惡感,那些年我每周都去教堂懺悔,我不知道正確答案,我讓她死和不讓她死都是我的罪惡。顧先生為什麽這麽幸運!”
  安東尼坐在那哭了好久,我在他對麵看著他,腦子裏有一個景象:一個年輕女人躺在病床上拉著年輕男人的手在合眼的那一刻說,能這麽死去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通常是言情劇裏淒美的高潮結局,我在法國治療的時候偶爾會為自己幻想這個場景,剛想到的時候的確覺得幸福,再多想想就覺得這電視的女主角可真夠孫子的,二十來歲什麽都沒幹呢就準備要死,丟下句我真幸福之後一蹬腿一閉眼她幸福的去了,估計男的得為她這句話不痛快幾十年。
  大學的時候同宿舍的女生推薦我看人鬼情未了,那時候剛和顧明正式談戀愛沒多久,可是看到生死離別的時候卻很有感觸,傷心的哭了半天,然後逼著顧明一定要看,我陪著他坐在電腦旁看完了電影我哭的用完了三包紙巾,他坐在那嗑了兩包瓜子,我特別憤怒斥責他:“你是不是人啊?你就一點都不感動?”
  “哪值得感動啊?一男的死了,非不好好死,非得變個厲鬼回來纏著他老婆,應該找個茅山道士收了他。”
  “怎麽是厲鬼啊?”
  “都附烏比·戈德堡身上了還不嚇人呢?而且我也特別討厭那倆人抱一起和稀泥的橋段,一看就是一個粘粘糊糊不幹脆的人。我要是死了就算我真變鬼,我也是回來拿板磚拍你,拍完了我就直接閃人不是應該是閃鬼。”
  “幹什麽?想報仇啊?”
  “把你拍失憶了,然後把我忘幹淨了,好開始新生活啊。”顧明從來就不是浪漫的人,說的話大多都不中聽,不過靜下心來想的時候我會覺的很甜蜜。我記得那次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我愣愣的看著他,然後的感覺就是甜蜜,我特小聲的嘀咕:“那要是我死了,我也來拿板磚拍你。”
  我剛說完這句話,顧明抬手就扇了我一個小嘴巴,說疼不疼說癢不癢的,不過我當時就竄了,印象裏他是第一次動手打我,我當時想我可不慣你這臭毛病,顧明抬胳膊抵擋著我的報複行動,嘴裏還大罵著:“瞎跟我這扯什麽淡,什麽死不死的晦氣不晦氣?再說了你已經拿板磚拍過我了,我他媽的也沒失憶,我還對你印象更深了估計得記你丫一輩子。”
  安東尼止住了哭泣可能是流了太多的眼淚,他把我給他倒的水全都喝幹了。他直視著我說:“我不會娶你的Chloe,即使你長的再漂亮再優雅再像淑女我也不會娶你,我不會娶一個有病的人當妻子,即使世界上隻剩你一個女人,我寧可單身也不會娶你,這是我發自內心的真實感受!”我撇著嘴看著他點了點頭,我想真話裏百分之八十的話都是極其刺耳和令人難以接受的,尤其是後麵那句假設簡直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我原來就打算娶一個健康而且要比我小很多的女人,這樣在沒特殊原因的狀況下我可以死在她前麵,我不想再經曆一遍送別愛人的事,我很脆弱我承受不了,請你原諒我。”
  安大爺徹底逆襲了,把一場我甩他的戲碼變成了他甩我的戲碼,不過這些都是無所謂的,隻要結果相同就是好事我點頭繼續表示讚同:“安東尼你放心即使世界上隻剩你一個男的,我也不會動半分嫁給你的心思。”
  “這很好!”安東尼像是鬆了一口氣,“你也不要嫁給顧先生!”安東尼又想了一下:“我的意見是你最好誰都不要嫁但是你可以有一些好的床伴不然你總是一個人會很寂寞的。”安東尼角色轉換的很快,感覺他從一個未婚夫立刻變成了一個閨蜜:“要不然我們一起回法國吧?做不了夫妻我們仍然可以是好朋友,我可以繼續算你便宜的租金,但是你得幫我打掃房間,如果你回來的早的話你要負責做晚飯,每周徹底清洗一次廚房。”安東尼看著我在笑:“還好我沒徹底愛上你Chloe,不然我不知道要難過多久?”
  我站起來走到門口拉開門,伸了下手:“時間不早了已經快晚上五點了,你是不是該離開了?”
  “我今天不能住在這裏嗎?我帶了這麽行李難道我還要再帶回飯店去嗎?”
  “你知不知道我這個房子有多接近二環?你知道北京現在二環的地價值多少錢嗎?你在我這住一晚,我巴黎一個月的房租都不用付了,你還要住嗎?”
  安東尼看著我又開始撅嘴,他收拾了他的箱子往門口走,剛一出門我立刻喊了他:“安東尼,我跟你說的事別跟顧先生說,不然會讓事情變的很麻煩我會回法國的,房租的事我們回法國再商量,你知不知道我住的那屋地毯都發黴了?還有我睡那個床一翻身就會咯吱咯吱的響,我估計它很快就會散架,萬一我摔傷了你要賠我很多錢的。還有我跟你說過至少兩次,我需要接入一根網線。”
  “別人告訴我說家裏插一個VIFI就可以。”
  “可是你根本不上網,所以你從來不記得插。”
  “好吧,我知道了。”安東尼拉著皮箱往樓下走,他轉頭看我:“訂回法國的機票的時候幫我訂一張。”
  “你得先給我錢。”
  安東尼的臉上又呈現出憨豆先生撇著嘴搖頭晃腦不情願的表情,他從外衣兜裏掏出錢包來,數了幾張歐元遞給我:“多出的錢一定要還給我。”
  “知道了,訂好票聯係你。”說完我就轉身走進屋裏把門關上了。
  母親進門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六點半了,我正在電腦上查找著去法國的打折機票。
  “安東尼走了?”
  “嗯。”我隨口附和著。
  “都說清楚了?”
  “嗯。”
  “他沒生氣?”
  “生了一會,然後就好了。”
  “我以為他要難過好久的,他看起來好像很喜歡你。”
  “一共認識沒幾個月能多喜歡啊?外國人不都那樣嗎?我一跟他說我生不了孩子,立刻涼快了變的可清醒了。還給了我一堆建議,讓我誰都別嫁但是最好能找一些英俊和身材好的床伴以填補我孤獨寂寞的感情生活,真他媽能瞎操心以為我跟他多熟呢?”
  “你在幹嗎?”
  “在買回法國的機票。”剛說完這句話忍不住拍了桌子:“還告訴我多的錢找給他,哪需要找錢啊?沒準還得給他貼錢呢,年紀倒是大一點都不傻!”
  “要走了?”
  “嗯。”
  “什麽時候?”
  “大後天。”
  “這麽快?”母親的語氣是吃驚:“你這孩子總是這樣,一點緩和都不留。”
  “留什麽緩和?”我側頭看著母親。
  “我是說……你……不準備去跟顧明告個別嗎?”
  我搖了搖頭:“我跟他告不了別,我能力有限,控製不好情緒可能會有很多處理不了的狀況。”
  “這次是不是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我轉頭看著母親好久,又繼續回過頭去看著電腦輕輕的嗯了一聲。
  “那要是下這麽大決心的話,不如去跟他說些什麽吧?比如去跟他說你心裏就是容不下他結過婚的事,所以接受不了他。給他個理由省的他心裏還是放不下你。”
  “這樣好嗎?”我有點質疑母親這個建議,覺得自己都要走了幹嗎還非要給別人心裏添堵,可是隱約又覺得好像是有些道理,既然此刻已經決定不再回來了。
  當初的離開是抱著決絕的心而去,卻總是忍不住幻想著有一天能康複如初的再站在他的麵前,然後像個快樂的小鳥一樣鑽進他的臂彎裏,告訴他我當初不是絕情的背離而去,我的心裏一直一直都是他,誰都不曾靠近過。
  “我是不太懂愛不愛的事情,總是覺得什麽事還是有始有終的好。”母親歎了口氣:“我去做飯了。”
  坐在沙發上想了好久,突然站起來衝到臥室裏翻箱倒櫃的找東西,櫃子抽屜全都翻了個遍,又開始趴在地上看著床下,最後終於在客廳的的沙發後麵找到了我尋覓的那個袋子。
  母親從廚房裏走出來:“什麽東西?”
  我從袋子裏拿出來曾經給顧明織了一半的圍巾,上麵全是灰,連藍色都看不出來了,毛線好像也變糟了,歎了口氣把袋子扔在茶幾上,走到門口開始穿大衣:“媽,我出去一趟。”
  “飯要好了,你幹什麽去?”
  “隔三條街好像有個替人織毛衣的小店,我去看看那有沒有毛線賣。”
  “幾點了,出去買毛線?人家開門嗎?”
  “去看看也不遠。”
  “明天再去不行嗎?”
  “原來答應過要給顧明織條圍巾,總也織不好,織一會扔一會的,後來知道生病了就把這個事給忘了,沒想到這家夥一直還記著呢。你說的,有始有終的好,你要不說這個我又給忘了,腦子真是不好使了。沒幾天時間了,不知道能不能織起來!”
  我開門要出去,母親在身後追喊著:“要真是開著門,你就讓那店裏幫你織一條好了。”
  我從門外探著頭看母親,“可是我當初跟他說我親手織給他。”
  “你就說是你織的不就行了。”
  “那不成了騙他了嗎?”
  “你又不是第一次騙他。”
  被母親說的有些沮喪,低著頭離開了家。
  我想也許是老天都想幫我完成心願,那家小店居然還真開著門。買了我想要的深藍色毛線,拎回家的時候,老媽又開始唉聲歎氣的,“你們倆個人可是愛較勁,還特別愛跟自己較勁。你現在買線回來是不是又要熬夜幹這事了?”
  “不用熬夜,這東西很簡單的,以前姥姥就給我織過圍巾,一天就能織好。”
  “你姥姥是手巧的人。”
  沒繼續和母親討論這個問題,簡單的吃了兩口飯,鑽進屋子裏開始研究起那些毛線來,我想母親說姥姥手巧大概還有後半句,就是我的手很笨,這個事情我自己很早就知道,不然當初也不會答應他的事始終都完不成。
  兩夜一天的時間,我沒有熬夜,我斷斷續續的睡了幾個小時,可是心裏總是惦記著一件事,睡不踏實不經意就醒來了,醒來後就繼續研究那些毛線。比我預計的時間要短,我對自己還比較滿意,看著手裏那條可以被稱作圍巾的成品,一下子鬆了一口氣,總體來說我對這件手工藝滿意,沒漏針,沒錯針,一頭和另一頭的寬窄度我拿尺子量了量沒差出十公分,我內心也希望能像那些心靈手巧的女性一樣,織一條像模像樣的作品,然後讓帶著它的人有種得意的神情足夠他四處得瑟的。回想起來實在是我當初太自不量力了,幹嗎要給自己出一個如此艱巨的難題,讓老媽的話說我真是愛跟自己較勁。這東西如果在當初送給顧明,他一定會我說糊弄他,現在不管他說什麽,總之我答應他的事是完成了,腦子裏努力的思索還答應過他什麽事是我此刻力所能及的,想了很久要不就是一件都想不起來,要不就是一下想起很多件,隻是想起來的這些好像都做不到了。
  第二天起的很早,攥著圍巾在屋子裏四處溜達,想著要以什麽方式把這條圍巾送出去,我的腦細胞真的是太少了,光想這個問題一上午就過去了,可是我仍是沒有妥善的方法,吃完午飯繼續想,看了眼表下午過半了,終於給苑騰打了電話。
  “苑騰你在哪呢?”
  “外麵。”
  “自己嗎?”
  “嗯,生意上的事,我負責的。”
  “有點事能見一麵嗎?”
  “那等我談完去你家找你?”
  “算了,我去找你吧,你在哪?”
  “也好,回頭我可以請你吃飯,上次你撒潑那個咖啡店,記不記得?”
  “好的,知道了。”
  到達咖啡店的時候,苑騰還在跟人說事情,不想打攪到他,找了個他看不到的位置坐下來,服務員拿來飲料單,我想上次是苑騰請客我都沒認真看過這個東西,現在看著那個價目表手都有點抖,點了杯最便宜的飲料,悶著頭滋溜滋溜的喝著,咖啡店裏的人少的可憐,能目測到的有三桌客人,一桌像是也在談工作上的事,令兩桌都是老少配,總之一看就不是原配。
  飲料喝到一半的時候,我就開始咬那個吸管,不知道苑騰還要說多長時間,我可不想再點一杯東西,不管是誰出錢。心裏正想著事,看著苑騰陪著兩個男人輾轉走向門口,邊走邊說著告別的話,他的餘光掃見了我朝我笑了下,我看著他一直陪兩個人走出門口握手告了別。
  苑騰轉身又走進了咖啡店:“你早來了?”他在我對麵坐下來。
  “沒多會。”
  “怎麽沒給我打電話說你到了,我能早點結束。”
  “別了,怕影響你生意。”
  “喝什麽了?”苑騰朝服務員招手,服務員又把飲料單拿了過來。
  “我這個就夠了。”
  “再來點別的吧。”苑騰又點了兩杯飲料,笑嘻嘻的看著我:“什麽事啊?這麽著急?”
  我繼續低頭咬那根吸管,猶豫了半天把一個袋子放在了桌子上:“嗯……這個。”
  “什麽啊?”苑騰打開袋子往裏看了看,把那條圍巾拿了出來:“這是什麽啊?是圍巾吧?”苑騰麵有喜色,仔細打量了起來:“這不會是你織的吧?”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苑騰又繼續說著:“一看就像是你織的,送我的?這年頭還有人圍這種圍巾嗎?”苑騰把那圍巾繞在了脖子上:“你不會還在迷戀什麽冬日戀歌吧?那都多少年的電視劇了,現在圍這個土不土啊?這東西跟我配嗎?不過有一點你倒是明白了,原來老琢磨把顧明打扮成裴勇俊,他哪像裴勇俊啊,連眼鏡都不帶,我努力努力可能性到大點。不過謝影我得說句實話啊,你這活可夠糙的啊,你看這前前後後又鬆又緊的,你這也就是送給我,你要送給顧明,丫肯定得讓你返工,我就勉為其難把你這練手的活收了吧。”苑騰低頭品評我那條圍巾帶著笑抬頭看我。
  我半張著嘴看著他不知道要如何接話。
  他看了我幾秒鍾突然道:“我操!我他媽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這不是送我的吧?”
  苑騰把圍巾摘下來,疊了疊放在了桌子上。
  “你要是特別喜歡,等我有空了再給你織一條。”
  “甭了,我不是特別喜歡,說實話這東西也不太能帶出去,真帶出去了人家要問我誰織的,那我說什麽啊?我哥們的女朋友織的?”
  “你……能幫我把這個帶給顧明嗎?”
  “幹嗎要我幫你啊?你自己給他唄。”
  我看著苑騰不說話。
  “還因為安東尼的事跟他慪氣呢?”
  我仍然沉默。
  “你不會是又準備要走了吧?”
  我低頭又開始喝那剩下的三分之一飲料。
  “什麽玩意啊?我他媽才不管你這事呢。”苑騰忍不住喊了出來,遠處的那幾桌客人頭投來的好奇的目光。
  我皺著眉看他:“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反正我不管,要不然我給叫個快遞公司,你讓快遞給他送去。”
  “本來想讓你幫我給他帶話的,實在不行也隻能這樣,那我給他寫封信吧?”我抓那圍巾想要把它塞回袋子裏,苑騰手快蹭的一下把圍巾拿走了:“你還真要找快遞啊?不是,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走嗎?”
  “不習慣了。”
  “哪不習慣?”
  “哪哪都不習慣!”
  “比如?”
  “比如?”我轉著眼睛四處看了看,服務員剛好端上苑騰點的那兩杯飲料:“比如,你們怎麽那麽喜歡來這種地方,這喝的什麽東西?一杯咖啡好幾百,倒嘴裏還沒流到嗓子眼就沒了,這不就是宰冤大頭的地嗎?你們還覺得倍有情調倍高檔,這就是差距你知道嗎差距!”
  “行,我跟顧明說,回頭我們談生意全奔麥當勞,全天免費續,我當多大的事呢,還有什麽不習慣的,我能解決的解決不能解決的我告訴顧明,他準能給你解決了。”
  “人太多了!”
  “人多?問題你走的時候中國就是世界人口第一了啊!”
  “就是不習慣了嗎!”
  “不習慣這兒沒事啊,中國有人少的地方啊,要不你們倆奔可可西裏,那有無人區,就你們倆多好!”
  “苑騰,你不願意幫我就不幫唄,你跟我這扯什麽淡啊?”
  “是我扯淡還是你扯淡啊?你這叫什麽理由啊?我幫你帶這話我是欠抽是怎麽著啊?”
  我低著頭沉默了一陣:“我放不下,他結婚的事。”幾乎隻能自己聽見的聲音小聲的嘀咕著。
  “啊?”
  “我說我心裏放不下他和安雅楠結婚的事!”我很大的聲音告訴了苑騰,苑騰看著我眨巴了兩下眼睛,終於不再反駁了。
  我們倆沉默的對視了一會。
  “謝影!”很輕柔的聲音,從較遠的地方傳了過來,我循聲看去,在拐彎處,安雅楠笑盈盈的歪著身子看著我:“真的是你啊?”她帶著微笑朝我走了過來,聲音裏都是喜悅,邊走邊說著話:“沒想到在這碰到你了,剛跟生意上的人談了點事情,正準備要走呢,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結果一看還真是你!”安雅楠說著話已經走到了桌子旁,我想我的表情肯定是發傻,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會碰到她,我也根本不想碰到她,任何時間地點我都不想,苑騰也有些發傻,他側頭看著安雅楠也沒說出來。
  我們倆還在發愣的時候,安雅楠突然伸手扇了我一記耳光,我的耳朵頓時一陣鳴響,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桌子上的那杯飲料已經全潑在了我的臉上。苑騰像是終於反應了過來,他蹭的一下竄起來拉住了安雅楠:“安雅楠,你瘋了?”
  安雅楠似乎並沒有滿足,苑騰拉著她離開了我的桌子,她想抓住什麽扔過來,最後她抓住了那條圍巾扔到了我的臉上,圍巾落在了我麵前的一灘咖啡上,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才剛剛意識到我要還手,仔細想想這輩子好像還沒被誰這麽狠的抽過。
  安雅楠有些歇斯底裏,她一邊指著我一邊大罵著:“我早就想抽你了,這麽多年我才等到這一天,怎麽能有你這麽賤的女人啊?你還有臉回來,你還好意思回來?我告訴你我剛才那一巴掌是替顧明打的,我今天就把命交在這,我非打死你不可。你放手,苑騰,你放手。”安雅楠一直掙紮著,我高舉著的手正準備打擊報複的時候,聽到她的喊話就那麽戛然而止了,忽然覺得這種爭鬥實在沒有意義,小聲說了句算了,回去拿了那圍巾去了洗手間。
  站在水池邊開著水龍頭在洗圍巾上的咖啡漬,不知道會不會讓形狀本來就不好的圍巾變的更加不好,低頭看著那條圍巾隱約覺得也許它注定就是送不出去的。偶爾抬頭看著鏡子裏自己,臉上留下了紅紅的指印,可能這個地方是受了某種詛咒特別適合那些成功人士的大小老婆們打架鬥毆,那我今天又是什麽角色?我在洗手間裏待了很久,無奈的攥著那條圍巾走了出來,苑騰就在門外等我:“你沒事吧?”
  “沒事!”
  “安雅楠呢?”
  “走了!”
  “你臉怎麽樣?”
  “臉?臉好好的。”
  “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我想一個人轉轉,你不用管我了。”
  “那圍巾用我幫你給他嗎?”
  我低頭看那圍巾搖了搖頭:“算了,本來就織的不好,現在還髒了。”
  走出了咖啡店覺得好冷,出門的時候天很陰,現在天暗下來覺得從裏到外都陰冷陰冷的,看著那圍巾抖了抖圍在自己脖子上,雖然有一半是濕但至少另一半是幹的,就靠那幹的一半取點暖吧。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雪,悶了一天的雪此時也合時宜的翩翩而至,插著兜低著頭沿路行走著,感覺雪落得越來越急了。下班時間,路上的車很多,各處的鳴笛聲越來越響,顯示著人們急切回家的心情,路上的行人也都如我一般低著頭疾步行走,隻有我是越走越緩。側頭一麵落地櫥窗的美景吸引了我,抬頭一看是一間婚紗店,櫥窗裏大概是他們的鎮店之寶,美的讓人吃驚,貼著櫥窗外看著那婀娜的假人穿著華美的白色長裙,麵前的玻璃被我鼻息吹的一團霧一團霧的升起,我像是終於找到了事做,開始研究那婚紗上鑲嵌的珠子和那些美麗的蕾絲。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有機會穿婚紗了。手機在兜裏震動,拿出來一看是顧明的電話,站在那猶豫了好久,最後選擇了把手機關掉。
  也許是我在那麵櫥窗前站了太久,服務員開門站在門口問我:“小姐,你要不要進來看?雪下這麽大,你已經站那裏很久了。”我笑著搖頭,服務員撇了下嘴又轉身回到店裏。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隻是覺得站在這裏看著這婚紗似乎能讓心情好一些,所以就站在這裏繼續看它。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我側頭安雅楠背靠在玻璃上,手上夾著支香煙。
  真不知道她是哪裏冒出來的,我轉頭四處看了看隻看見路邊停著一輛看似十分豪華的跑車。
  “我的車,R8。”
  “哦。”我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欣賞那件婚紗:“你的樣子可不適合抽煙,難看死了。”
  “你管的著嗎?”
  我揚了揚嘴角,沒繼續說話。
  “謝影?什麽時候從美國回來的?怎麽也不通知老朋友一聲啊?我好設宴接待你一下啊?”
  “不必了,朋友這個詞說出來就有點假了。”
  安雅楠笑的很刺耳:“謝影,是不是國外混不下去了?沒辦法隻好回來了?你不是一直特別驕傲加自豪嗎,你眼裏放過誰啊?你看看你現在這窮酸樣。是不是從哪打聽到顧明發達了,舔著臉回來抱你前男友的腿來了吧?”安雅楠伸手捏了捏我衣服的領子,又拽了拽我的圍巾:“你這圍的是什麽東西啊?我住那地方的保姆都不圍這個。”
  我轉頭瞪她:“安雅楠,我跟你沒話,請你開著你的R8有多遠滾多遠!”
  “喲,急了?謝影,你跟我說句心裏話,你嫉妒不嫉妒我?你看看我穿的帶的,我拎的包,我的車,有機會你再去看看我的房子,你說你當初要是不走,這些不就是都是你的嗎?可惜啊,你沒那麽大造化!心裏特後悔吧?你說你再堅持一年,一年顧明就起來了,多風光啊,當顧總太太。你記不記的我當初跟你說什麽,我說你們倆遲早得分,你說什麽來著?你說你死了就分,到頭來怎麽樣?還不是不小心還讓我猜中了。”安雅楠的笑聲像是個勝利者。
  我仍然很專注的看著櫥窗:“你們倆不也離婚了嗎?”麵無表情的說了句話。
  “你混蛋!”
  我餘光掃見安雅楠的手又舉了起來,“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打的你滿地找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句話我說的頗具威懾力,安雅楠把她高舉的手又收了回來,她把香煙扔在地上狠狠的跺了幾腳:“謝影,我告訴你,你還真別這麽得意,我離婚是因為顧明跟他媽的那個爛貨秘書搞在一起了,我安雅楠是眼裏不揉沙子的人,要怪就怪我自己眼瞎,說白了男人都是臭狗屎,裝的再癡情也一樣,誰信誰他媽是傻子,幸虧你走了,要不然現在跟他離婚的就是你,當然了也許你心胸比我寬,自己老公是公用鋼筆也無所謂,我可不行,逮哪插哪的男人,我光想就覺得惡心,不過你們之間不是號稱有真愛嗎,我知道你也不在乎這些,反正你賤他也賤一對賤人湊在一起正合適。”
  安雅楠麵向那櫥窗看著那件婚紗:“給你個建議,這件太便宜了,讓顧明給你買貴點的吧,反正他現在也有錢養十個八個女人不在話下,多你一個也不算多。”安雅楠還沒轉身,我猛的出手推了她的後腦勺,她的前額咚的一聲撞在了櫥窗的玻璃上,那整麵玻璃好像都在抖。 她轉過身來滿臉驚恐的看著我,我一手抓著她的脖領子另一隻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是不是我在咖啡店裏不還手,讓你誤會我什麽了?”
  安雅楠眼睛瞪的很大整個人陷入到無措的狀態裏,我想不管她現在的嘴變的多麽的壞,她也始終曾是個受過良好家庭教育的溫和女性,不管我想盡力表現的多麽的大度能忍,我也始終改變不了一生氣就愛動手的三青子本色。
  “你放手,你放開我,你再不放手我要報警了。”安雅楠一隻手努力的拍打著我。
  我看著她那張美麗又畫著精致妝容的臉,無奈的歎了口氣:“安雅楠,我當初要是不走,你連個屁都不是。”忍不住冒出了這句半鬥氣半真實的話語,沒想到我剛一說完,她的眼裏瞬間噙滿了淚水,她的表情讓我覺得她委屈極了,她的眼淚像是閘門被打開一樣,越泄越多:“當初是你先走的,謝影!是你先拋棄他的,我又做錯什麽了?我錯什麽了?我無非就是喜歡你男朋友而已,是你熬不住苦日子你逃跑了?他媽媽去世的那段日子是誰陪在他身邊?是我!是我!我憑什麽就該受這些?大學裏談戀愛的那麽多,有幾個最後在一起的,我才是跟他正式領結婚證的那個人,可是為什麽從頭到尾我都覺得我是個第三者?現在你回來了,你就那麽勾勾手指,他就什麽都不怨的又跟你在一起了,挑婚紗是吧?”安雅楠用力的捶著那麵櫥窗的玻璃:“你知不知道我也沒穿過婚紗!”
  我又一次感覺到向命運抗爭的無力,無論我們站在這裏怎麽互戳肺管子疼了半天的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兩個人都疼而已。
  “不說了。”我努力搖頭轉身想要離開。
  也許我的表現像一個倫理道德上的失敗者,而安雅楠卻毫不留情的乘勝追擊,她在我背後高喊著:“謝影從你走的那天,我就每天上三炷香拜神靈,你這樣的女人什麽都不配得到,就算你們在一起了也一樣,我從現在就開始咒你不得好死。”
  我回過身又快步的朝她走了回去表情裏全是怒意:“你說什麽?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安雅楠的臉上又閃現出恐懼,她後退了兩步半張著嘴看著我。
  “什麽叫不得好死?你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不得好死。”也許我此刻的氣勢過於強盛,她看著我支支吾吾的:“解釋什麽?這有什麽可解釋的?”
  “死就是死,什麽叫好死?!什麽叫壞死?!”
  “我不知道怎麽解釋你自己去理解吧?”
  “如果有一天我重病纏身孤獨的客死異鄉,叫不叫不得好死?叫不叫?”我的語氣咄咄逼人,眼睛一直在瞪著她,她被我看的很不自在的點頭。
  “那恭喜你,你拜的神還真靈,你的咒應驗了,那就是我將來的結果,我就是這個下場,你覺不覺得滿意了?你的心裏好受點沒有?”
  安雅楠看著我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思索我的問題,然後她又搖頭又點頭像是不知道要如何表達。
  “還不滿意?那沒有婚禮!沒有婚紗!沒有複合!現在呢?平衡了沒有?”
  “你們沒有重新在一起?”安雅楠問的很小心,仿佛這件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沒有!”我更大聲音的咆哮著。
  “為什麽?”
  “因為我生病了,沒準隨時會死,所以我不想!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多壞的女人?你憑什麽這麽狠的咒我?我到底做了多大的錯事?就因為我病了,我不想給顧明找麻煩,自己躲到國外去等死,我就該被你這麽詛咒?我什麽都不配得到,我他媽在這絞盡腦針的想也想不出我得到過什麽,除了一個認為可以廝守一生的男人而已,沒了,什麽都沒了,就剩下不得好死了。”這通常不是我的路數,把自己弄的慘兮兮的,讓別人同情我,就算別人聽了我的事變得痛哭流涕,最後頂多也就是傷感的拉著我的手說:你真可憐。這幾個字對於我來說起不到什麽實際的意義,它最大的意義就是再次提醒我,我真可憐。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是如此,有人可愛、有人可恨、有人可惡,我的固有形容詞大概也就是這個了,掙紮了半天也就是這個,那麽就麵對吧!
  “我要回法國了,後天走!這次走了就不回來了。”
  “法國?”安雅楠的聲音極其微弱:“你爸媽不是在美國嗎?你什麽時候又跑到法國去了?”
  “我早去法國了,在美國待了兩個月我就去法國了,橫豎都是不得好死,好歹也挑個稍微喜歡的地方不得好死去吧。”
  安雅楠目光呆滯,眼淚從她的眼裏一對對的落下來,過了一會她的臉上掛了點微笑:“是嗎?我先回家了。”她從我身邊走過,不小心撞了我的肩膀,腳步略有些踉蹌,還沒走到她車子的時候,不知道是因為雪太滑還是她穿的鞋子太高,她一個不穩摔倒在地,我在後麵看著她以為她很快就會站起來,她沒站就那麽坐在雪地裏,一動不動像尊雕像一樣,我靠過去看她,她還一直一直的默默落淚,像個楚楚可憐的冰雪美人。
  “哎,你坐在地上幹嗎?你起來吧。”
  安雅楠沒什麽反應,瞪著眼睛看著遠處,唯一不變的就是一直掉眼淚,樣子像是失掉了靈魂。
  “那你坐著吧,我回家了。”
  “你早就勸過我不要介入你們之間,你說你們兩個跟別人是不一樣的,我當時覺得你真是自以為是,我那時候隻是默默喜歡他,我並沒覺得我做的有什麽不對,後來你走了跟很多人失敗的初戀一樣,我想總有一個人是熬不住,不管是你先受不了顧明還是顧明先受不了你,我都會是他一轉身看到的那個人,現在想想原來一直是我自以為是了,是我不自量力了,我該聽你的勸,所以這結果就是我注定吧?”安雅楠撐著地想要站起來,一下失去了重心又坐了回去,我伸手想去攙她,她推開了我的手,自己站了起來。
  她看著我在笑,很柔和充滿了善意,感覺到有些暖融融的,“其實我知道一直就是你,從來就是你,沒有別人,什麽狗屁郭瑤狗屁秘書,不管是他用來應付我或者我拿來騙自己也好,總歸是給了我離婚的理由。是啊,你在法國,你早就在法國了!原來你一直在法國治病,所以他才會去那麽多次法國,拚命的學法語,不停的給法國的某家私立醫院捐錢。顧明這個人什麽時候變大善人了,沒給中國的醫院捐過錢,到想起先給法國的醫院捐錢了,原來他是為了給你看病。我到寧願相信他是為了做善事!現在想不麵對都不行了,怪不得他提第一次離婚的時候,我說要他全部的錢,他很快就妥協了。他當時跟我說,錢跟他命一樣重要沒錢他就沒命了,說實話我當時還對他小失望了一下,我想他也不過是個窮怕了的男人,至少他還有舍不得的東西,原來他不是舍不得錢,他是舍不得你!”
  雪下的太大了,一時間隻能看見炫舞的白色朦朦朧朧的讓我眼睛都花掉了,我站在那裏覺的自己是應該想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也許我可以嚐試一下捋清事情的脈絡,腦子裏裝滿了許許多多剪影的畫麵越堆越多,堆到後來我終於當機了,眼前是朦朧的白,腦子裏也漸漸變成了白色。
  “謝影?!喂、喂!”安雅楠伸著手在我眼前一直晃,我的眼睛終於有了聚焦,從朦朧的白色中收了回來看見了她的臉。安雅楠此刻的笑容就如同大學裏睡在我上鋪的時候,讓人體會到的是真誠和美好,她也如那時候一樣靠過來挎住了我的胳膊,聲音裏是歡快的腔調:“謝影,你請我吃頓飯吧?上學的時候我請你吃過那麽多好吃的,你怎麽也該請我一次。”我被她挎著胳膊跟隨著她沿著鋪滿雪的人行道走了沒多遠進了一家肯德基。
  安雅楠說了要幾號套餐,就找了個靠窗戶的座位坐了下來,我猶豫了兩秒鍾按她的要求買了套餐,坐在了她的對麵,其實我不太知道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麽,還好安雅楠給了我簡單的指示,來填充我現在混亂的心情打發掉這段迷茫的時間。
  “雪下的真大啊。”安雅楠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我的眼睛一直看著她,從她在咖啡店裏出現一直到現在我還沒認真的看過她。
  安雅楠剪了個利落的短發被修理的層層疊疊的,一看就是精心設計過的發型,其實她的妝應該是精致又清爽的,可能是剛剛的那些淚水讓她臉上的妝略微有些花掉了,她的身型沒變歲月似乎也沒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隻是氣質裏透出了很多自信,安雅楠的手上帶著枚碩大的鑽石戒指,那石頭怎麽看也得有三克拉。她穿著短款的白色貂皮外套,漂亮的法式美甲讓她的手顯得白嫩又纖長,拎的包是限量版的BIRKIN,突然理解為什麽安雅楠剛剛讓我好好看看她穿的帶的用的,我想這的確是值得人嫉妒的。
  “法國下雪嗎?”她的聲音挺輕柔的。
  “下吧?”我也轉頭看著窗外。
  安雅楠聽見我的回答咯咯的笑起來:“去了那麽多年,連下不下雪都這麽不確定?你在法國到底在幹嗎?”
  “我……在法國……”
  “哦,對,你說你在法國看病。”安雅楠沒等我說完就把話接了過去,她長歎了口氣,然後低著頭在她的包裏翻了翻拿出支女士香煙來點上抽了起來:“我抽根煙你沒事吧?”
  我還沒有回答她,一個在大堂裏四處巡視的年輕服務員帶著笑靠了過來:“女士我們這裏不讓抽煙,麻煩您把煙熄掉!”
  “我他媽就抽,你管得著嗎?”安雅楠朝那個小姑娘喊了出來,肯德基裏的許多客人都忍不住轉頭看她,那個小女孩又憤怒又委屈,眼淚在眼睛裏直打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喝多了,我讓她熄掉,你先忙別的吧。”女孩委屈的離開了桌子,我看著安雅楠:“把煙熄了。”
  安雅楠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嘴裏嘀咕抱怨著:“真是的。”她把煙安熄在餐盤裏。
  “謝影,我剛剛有沒有點你的氣勢?”
  “我不抽煙!”
  “抽煙是跟顧明學的,他心煩的時候總抽煙,後來發現這麽一吐一吐的好像真能把憂愁吐走似的。”安雅楠打開飲料的蓋子大口的喝起來,她放下杯子嘴裏嘎嘎的嚼著冰,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汙塗塗的,不仔細聽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我跟顧明離婚的時候他給了我兩億,我買了個大房子然後天天什麽都不幹,就在家待著,那段時間總是胡思亂想,想著有一天顧明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求我跟他複婚,大概有半年吧,我每天都在自己設計的場景的,想他說要複婚我要說什麽話。有一天家裏的吃的都讓我吃光了,我懶得出去買就叫了個外賣,結果我們那個小區的保安不讓那個送餐的進,沒辦法我隻好自己出去取了,結果那送餐的看見我問我是不是保姆,他主要好奇我能掙多少錢,他說你主人夠摳的連飯都不管還要自己訂啊?我回去了照了照鏡子發現,我樣子還真像個保姆,我當時想我還不到三十,有上億的資產,我怎麽就混成個保姆樣了。後來我就想我得幹點什麽,不為別的就為有點事做別胡思亂想,後來我就開了家主題餐廳,高端定位當時想賠了就賠了,照著一億賠,賠光了留一億混吃等死就行了。結果餐廳開起來了,生意還挺好,我本來打算開第四家分店的,下午我去那個地段看店鋪,跟那個商家去咖啡店說租地點的事情,剛好碰到你了。”
  安雅楠拿出漢堡來,狼吞虎咽的吃起來:“我跟你說我都一星期沒好好吃飯了,我在減肥,我下星期約了訪談,專訪我的,我為了上電視臉能顯得瘦點。剛才跟你那麽一鬧我差點暈過去,餓死我了。”
  “能吃的時候還是好好吃吧。”
  安雅楠翻她的包,拿出她的手機來,她隨手刷了兩下遞給了我:“你看這是雜誌對我的采訪。”
  手機上是她的訪談錄,照片拍的挺漂亮特像一個知性的女強人,文章大概也是如此,說她從一個被拋棄的怨婦變成了一個成功的商人,是新女性的代表,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女性自強不息的身影。
  “挺好的。”我笑著點了點頭,把手機遞還給她。
  “不知道我這算不算消費顧明,反正原來沒什麽人注意到他,因為我總是被采訪,好像也有些人關注他了,不過都說他是陳世美。”安雅楠邊吃邊嗬嗬的笑起來。
  “我談戀愛了,我男朋友長得可帥了。”安雅楠又翻了張照片,將手機遞給我。
  我看著那張照片愣了一會,然後又把手機還給了她:“挺好。”
  “你看你那表情,你不會以為我故意找跟顧明長的像的人吧?那我就是喜歡單眼皮的男的,單眼皮的男的長的都差不多,謝影你說句良心話他是不是顧明帥多了。”
  我點頭說:“是。”忍不住做了個深呼吸把頭別向窗外。
  “關鍵他年輕,比我小五歲呢,他啊別提多愛我了,愛的死去活來的,你看這戒指就是他送我的,怎麽樣不錯吧?三克拉,六百多萬。”
  “你說你跟顧明愛來愛去這麽多年,他送給過你什麽像樣的東西沒有?”
  “沒有。”我很敷衍的回答了她的問題,忽然又覺得這麽回答好像對顧明有點不公平:“啊,送過我一件毛衣,二十歲生日時候送的,純毛的大紅色,我生日是夏天,結果他送我毛衣,不過他說是因為反季大優惠,打兩折我當時覺得他特會過!一直誇他來著。”
  “真夠沒勁的!”安雅楠的表情有些不悅,她把那個戒指摘下來扔進了她的包裏,她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不是說你,我是說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一見到你就老想這樣,總覺的我們還在打賭似的不想丟麵子,那戒指不是他送的,是我自己買給自己的,他送不起,他是我其中一個飯店的大堂經理,外型我挺喜歡,不過他總是說愛我倒是真的,女人嗎還是喜歡聽這些,不管他是愛我的人也好還是愛我的錢也好,反正他是愛我,那我就滿意了。跟顧明生活的那些日子,這話我連問都不敢問他說什麽我覺得我都得難受。”
  “你沒想過要跟他結婚。”
  “結婚?沒有!”安雅楠拚命的搖頭:“結一次知道是怎麽回事就夠了,不過我挺想跟他生個孩子。”安雅楠輕歎了口氣:“我跟顧明的孩子沒保住,這怪我,想起來我心裏就難受。”安雅楠說到這眼裏又泛起了淚光,她轉頭看著窗外:“要是能生下來就好了,我托人去照了是個男孩,肯定能跟他爸長的一樣帥。”
  我不知道安雅楠是不是故意的,不過她很準確的又刺痛了我,一想起顧明和她還有過那麽親密的牽絆,心裏就是不停的翻湧,眼裏覺得熱熱的,希望眼淚別那麽輕易的掉下來。
  安雅楠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大概看出了我異常:“我不是故意要跟你說這個,我其實是想說我們是怎麽結婚的。”她端著杯子又喝了很多飲料,“你走了之後顧明到處找你,我看他天天就幹三件事,打工照顧他媽媽然後就是四處找你,咱們的同學他全問了,他問到我的時候,我當時就想他終於轉身了。有時候女人一愛了就變得特別喜歡幻想,大概是愛情小說看多了吧?我當時的腦子裏天天盤旋的就是,我要用我的愛為他撫平感情上的傷痛,讓他在我溫暖的懷抱裏好好療傷。他幹的那三件事幾乎把他的生活都占滿了,有時候他連飯也顧不上吃,所以我有的時候會去醫院給他送飯,順道問問有沒有你的消息,每次都是他又失望又傷心的表情,我的心裏別提多高興了。顧明老是覺得你出事了,一天到晚胡思亂想覺得你被人綁架了,我當時心想你窮了吧唧的誰綁架你,有一次同病房那個家屬看張報紙,上麵寫警察從哪個地方解救出一些被拐賣的婦女,顧明就跑去給那個地方警察局打電話問有沒有一個叫謝影的人,你說他傻不傻?你這麽厲害誰能拐賣你啊?你不拐賣別人就是好事了。”
  安雅楠說到這哈哈的笑起來。我很平靜的看著她,她大概覺得笑的有些無趣很快把笑容收起來:“我那天跟他說,你爸媽都在美國你會不會去美國找你爸媽去了?我剛說完他就跟我急了。他說不可能!我說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他說你要想走早走了,幹嗎非要那天走?我當時心裏也挺生氣的,我覺得顧明這人喜歡一個人也挺糊塗的,寧願相信你被拐賣了也不相信你出國找你爸媽去了。我就特想讓他明白哪個才是合理的,我說以前你們也沒這麽落魄啊?你欠醫院這麽多醫藥費,得什麽時候才能還完啊?你現在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你媽媽這身體也沒什麽盼頭,謝影也不是傻子你們這種日子得過到什麽時候啊?謝影她爸不是博士嗎?還是美國的博士?她爸媽知道自己女兒跟你在這過的這麽苦,肯定不樂意。誰不心疼自己女兒啊?是,沒準謝影不是自願離開的?那她爸爸讓她去美國也是為女兒考慮啊,可能謝影承受不了家裏的壓力所以才走的,你這麽激動幹嗎?謝影,你評評理,你說我這麽分析對不對?是不是比他想的合理多了,那當時那個情況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我帶著微笑點了點頭,把目光別向了窗外。不想對她的話做任何評價。
  “結果他讓我走,說我以後不用再去醫院了,他說他跟我沒話,他也不想聽我說話。我當時心裏覺得他根本就是反駁不過我,他肯定心裏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就是逃避不想承認罷了。結果就是那麽湊巧,你走了他去警察局報案了,可是警察總是敷衍他,他沒事就總跑去問人家,結果那次我剛跟他分析完沒多久,他又跑去警察局問有沒有你的消息,結果警察說有你的出入境記錄,你去美國了。我猜顧明當時聽見的時候肯定挺生氣的,他大概不願意被我說中了吧?他又跟警察說不可能,讓警察再查,人家警察誰吃他這套啊,結果他一急就把接待他的那個警察給打了,他打警察倒是不重,就是嘴角裂了流了點鼻血,警察是吃素的啊?你打他一拳,人家不得打你十拳一百拳啊?然後還把他給拘起來了。我去他們家找他的時候碰上苑騰和丁磊了,倆人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湊錢想保他出來,問題那時候那警察也是在氣頭上,不是你想保就能保的事,我們去問,警察說沒準得判,我們去看守所看過他一次,反正被揍的鼻青臉腫據說還斷了兩根肋骨,不過他也沒什麽痛苦表情也不說話,苑騰和丁磊一直安慰他說沒事,沒事,肯定能有辦法讓他出來,他還是那麽個死氣沉沉的臉,他站起來回看守所的時候就跟他那倆哥們說了一句,有空去看看他媽。苑騰和丁磊光安慰他有什麽用啊?家裏一個是賣報紙的、一個是賣茶葉的,我看他們也想不出什麽辦法。實在沒轍我就回去求我爸去了,我爸也不是什麽大官就是個政府部門的小處長,但是好歹能找到人遞上兩句話,我跟我爸說我有個大學同學把警察打了被關起來了,想讓他幫忙把他撈出來,我都不敢跟他說我喜歡這個同學,我剛一說我爸就跟我急了,說我墮落了都跟這種流氓混到一起了,我就特耐心跟他解釋,我說我這同學不是流氓,他就是被一個女人欺騙了感情,我們這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一激動當然容易衝動了,他特別特別孝順,他媽媽還在醫院躺著呢,您要不救他,他媽媽就該沒人管了,我爸覺得我是出於好心樂於助人的思想,所以就答應幫忙試試。顧明被關了兩個月,後來估計那警察的氣也過去了,找的人也有效果了,來來回回打點花了好幾萬,我也湊了一點那時候剛工作,錢都被爸媽管著,主要是苑騰和丁磊湊的。”
  安雅楠說著我離開後的事情,我的眼睛看著窗外眼淚一直一直的流,她遞給我一張餐巾紙,我很真誠的說了句:謝謝!我也不知道是為這張餐巾紙說謝謝,還是因為她為顧明做的事說謝謝,總之就是很想看著她說謝謝!
  “顧明也沒因為這件事對我有特別的好感,他就是有一天買了點水果去我們家對我爸表示了感謝。我爸對他印象也不是太好,他剛一走我爸就跟我說,讓我以後離他遠點,說顧明看著絕非善類。我覺得我爸肯定是因為顧明沒像其他年輕人似的跟他諂媚拍他馬屁,他就是個小領導,但是他特喜歡別人拿他當大領導看。他還跟我說讓我小心別因為這件事被他纏上,他說現在顧明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了,沒準會想盡辦法跟我好為了擺脫社會底層的命運。我當時覺得我爸特可笑,他也不是國家主席還來個真實身份,他不就是個小處長嗎?還是個搞後勤的!我當時沒忍住就說,他這人特聰明,想法可多了,爸你信不信他將來肯定能成大事,時間早晚的問題。我爸就跟發現我什麽邪惡苗頭似的朝我大喊大叫,說要是讓我發現再跟他有聯係,就打死我。”
  “後來那十幾天我也確實沒聯係他,偶爾會問問苑騰或者丁磊他的情況,主要是我爸查崗查的特緊,沒兩天苑騰跟我說他媽媽去世了,後來我沒忍住,下了班還是偷偷的跑他們家去了,他那天挺憔悴的,胳膊上纏著黑紗,也沒什麽表情,基本上你走了之後他就沒表情了。我就是瞎關心他唄,問他吃不吃喝不喝,他也不說話,我安慰他說伯母去世了讓他別太難過,他還是不說話。我們倆就那麽坐著也沒什麽話說,後來我就問了句有謝影的消息了嗎?他終於抬眼看我了,他說他昨天又爬樓進你們家了,然後四處翻最後找到個電話,是你媽媽在美國餐館的電話,他今天去電信局給你媽媽那個中餐館打了個國際長途,餐館的人說你媽媽和你一起去歐洲旅遊了,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他說完他就哭了,是那種崩潰的大哭,把我嚇傻了,我想他大概終於相信你拋棄他了吧?他哭也停不下來,我就挺想安慰他的,我就抱著他說你沒謝影你還有我呢,然後那天我們就發生關係了。”
  安雅楠長長的出了口氣:“那件事發生了他就後悔了他那表情我看的出來,剛剛完事他還趴在我身上喘氣呢,盯著我看了會蹭就從床上起來,然後就那麽回頭看了我一眼慌慌張張的穿上衣服就跑了,連家都不要了。你都不知道我那天躺在床上哭了多久,我心想我跟他肯定是不行了,我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他連點感動都沒有,我琢磨這男的跟不認識的女的一夜情完事了還得抱著溫存一會呢吧?哪有一句話不說穿上衣服就跑的,突然就想起我爸說他不是善類了。我想也許我爸說的是對的,一直到我離開他都沒回來,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去的。一個月以後我發現我懷孕了,我為這事糾結了好久,我本來想誰都不說的去打了,可是我又覺得這孩子來的沒準是老天的安排,我知道顧明那種態度是因為他心裏還在琢磨你的事,我想你走了不回來了他終歸還是要找個女的結婚生孩子的,找誰也都不是你,那找別人還不如找我呢,而且我都有他的孩子了,想了想我就又去找他了,我跟他說我懷孕了,他就坐在他們家裏抬著眼皮看著我,大概看了我得有四十分鍾,他跟我說,我想去趟美國!他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我覺得他真是瘋了,我當時覺得自己快被氣死了,我朝他喊我說你去美國幹嗎?他說我想去找謝影,我想去把她帶回來,我說你窮的跟個乞丐似你以為你跟個哈巴狗似的求她,她就跟著你回來了?結果他跟我說,你不懂,她肯定有事,她肯定是出什麽事了,我昨天晚上夢見她了,她說她難受,她想見我,她想讓我帶她回家,我現在是沒錢,我要有錢我馬上去美國接她回來,謝影這丫頭離不開我,還老愛出狀況每次都得我幫她解決她還老不服氣。我記得顧明家裏放了一個圓桌,我當時一生氣把那桌子就都給掀了,那是我第一次拿髒話罵人,我當時指著他鼻子說他是個臭傻逼,我說謝影跟她媽媽正高興的全世界旅遊呢,你他媽自己還在這自作多情的想著謝影多放不下你,全世界就沒有比你再傻逼的男的了,我說顧明我就跟你賭這口氣,咱們看看到底是你傻逼還是我傻逼。”
  安雅楠低頭翻她的包又掏出跟香煙了,她的手有點抖,她吐了口煙好像讓她的精神放鬆了,可能也怕服務員過來繼續勸慰她不要抽煙,她抽的很收斂,手垂在桌子下麵,吸煙的時候才拿上來,她的臉上掛著自嘲的笑:“看來事實證明,還是我傻逼了。”接著她嘿嘿的笑出了聲:“我沒打那孩子,現在想想顧明沒瘋是我瘋了,我當時想我跟他說我懷孕了,他非跟我說他想去找你,那言外之意就是他不想要這個孩子唄,我想我就不讓他這麽順心,跟我上了床了把我肚子搞大了,想讓我當沒這事一樣,他做夢!三個多月要去建產婦檔案的時候,我又去找他了,我一見他我就說,顧明跟我去婦產醫院,他也沒說什麽他就跟我去了,我猜他大概以為我要他陪我去做人流吧。我有一個遠房表姐在婦產醫院B超室,我跟她說我跟我男朋友準備結婚,可是我爸媽不同意,現在有孩子了估計我爸媽能同意了,我所你能不能讓我男朋友進來看看我做B超。我表姐也不知道我們倆是怎麽回事就同意了,她看見顧明的時候還挺熱情的,那時候寶寶都已經成型了,她一直在給顧明指那個屏幕告訴他哪是四肢,哪個位置是頭,還有寶寶的臀部,後來她還把聲打開了,孩子的心髒聲聽著跟小火車似的,我表姐還一個勁誇:聽,你們寶寶的心跳多有力啊,沒準是個特壯實的小夥子,不過現在太小暫時還不清楚男女,我當時聽見就哭了,我看顧明的時候他眼睛裏也有眼淚,他看著那屏幕一直在做深呼吸。後來檢查完了,我跟他說,我說不管你要不要這個孩子我都會把他生下來,因為他都有心跳了,我不可能把他殺死,我沒那麽心狠。顧明看著我點了點頭,他說:結婚吧。”
  “你喜歡他什麽?”聽了安雅楠說了這麽長時間的話,這個問題是第一個閃現在我腦中的。這突來的問題卻把安雅楠弄愣了,她看了我很久:“我也想過很多次這個問題,我想到過很多很多個答案,多到後來我都不確定我是不是因為這些而非要跟他在一起了。”
  安雅楠突然拍了桌子:“可是謝影,我必須得告訴你,不管我和顧明現在的情況是什麽樣,我當初跟他在一起不是為了錢,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錢,至少顧明得承認,我安雅楠也不是愛慕虛榮的女人,他必須承認。”安雅楠拍桌子的聲音越來越大,周圍吃飯的人又開始轉頭看她。
  “你小點聲。”
  安雅楠四下看了看終於把聲音壓了下來,她一手撐著額頭很小的聲音:“可惜最終還是用錢找到了心理平衡。我想因為愛情,我一直希望我是因為愛情開始,哪怕是被愛情傷了而結束,就算是因為愛情開始因為不愛了結束也可以啊,可是現在周圍的人不這麽看我,他們都覺的我是因為錢,我還得跟人解釋我當初跟顧明好的時候,他窮的跟乞丐似的,說多了別人又開始說他是陳世美,丁磊為這事還給我打過電話,說讓我們好聚好散得了。怎麽好聚好散啊,本來就不是好聚開始的。”
  “顧明跟我一起去我們家跟我爸說我們要結婚因為我懷孕了,我爸打了他一頓,打的挺狠的,把我氣的差點流產,本來一開始就有點流產的征兆,我當時特激動的說我愛他,我除了他我誰都不嫁,我覺的我說這話的時候挺讓人感動的,反正我媽在邊上一直哭,想想那時候我怎麽就跟著了魔一樣?看他哪都覺得喜歡,大概覺得他是個有趣的男的吧,我想我骨子裏肯定不是什麽淑女,我其實挺想像你那樣什麽都不在乎,可是腦袋上的光環太重了,我想又不敢!你沒發現我有時候在故意學你嗎?特別想學,怎麽也學不像。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別想取代誰,這事我也是這兩年才想明白的。這怪我爸媽,他們總告訴我有目標要努力,隻要經過努力就一定能實現願望的,我離婚的頭兩年我一直還想不通,我覺得我對他挺好的,他怎麽能這樣對我,後來我去找心理谘詢師了,他說我有中度偏執,他說不能將人定位固定目標,因為人是有思想意識的。我沒輸,謝影,我安雅楠是個好女人,我隻是選錯了對象而已,可是我愛一個人的時候也是全身心的不比你差,你承認不承認?”
  “我不會逼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不會看他難過的時候幸災樂禍想著自己機會來了,不會用孩子的心跳聲去給他施加壓力,讓他必須承擔殺死自己孩子的壓力!”
  安雅楠騰的從位置上站起來,她看著我大喊著:“你好!你偉大!你比我愛他!我卑鄙!我下流!我為了得到不擇手段,我無恥行了吧?”安雅楠把她手裏的那半截煙扔在了餐盤裏,拿了她的包離開了餐廳。
  餐廳裏的其他人又都轉過頭來看我,我站起身緊了緊大衣走了出去,外麵很冷也許實在肯德基裏待的時間長了,我覺得手和腳都挺暖的,雪下的很厚路有點滑,我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沒走兩步看見安雅楠蹲在牆角抽煙,樣子實在不敢恭維,不知道她是在學我或者她就想如此這般,她看見我出來了,扔了煙朝我走了過來:“你到底得的什麽病?”
  “癌症!”
  “治好了?”
  “短期內可能死不了。”
  “你是真的走的時候就生病了?還是……還是……你!”
  “我什麽?虧心事做太多了,遭天譴了,到國外以後生病了?”我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後者,痛快了?有區別嗎?”我繞過她想去路邊打車。
  安雅楠緊追了我兩步:“雪這麽大,你打不著車的,我送你回去。”她拉了我的胳膊樣子很執拗,我看了看路上的車都開的極其緩慢,好像的確很不好打車。
  “在我心裏有點區別。”安雅楠攙著我在人行道上緩慢的走著:“我不喜歡你,謝影!直到現在我也毫不掩飾我特別不喜歡你這種人,上大學的時候我假裝跟你做朋友,你明知道我惦記顧明還假裝跟我好,就為了讓我能給你拿吃的,我是為了顧明才繼續每周給你帶東西的。你太自私,隻在乎你愛的那個人,別人誰都不管,說話傷不傷人辦事妥不妥當,你根本不考慮,我就想有一天顧明被我搶走了,我對你一點都不內疚,跟顧明結了婚了,我才發現你們倆是一樣的。他打過我一次,你知道嗎?”
  我側頭看她,這話的確讓我吃驚,我沒想過顧明會動手打女人。
  “他推了我一把,我撞桌子上了,人倒在地上手都搓破了,我就坐地上哭,想等他給我道歉,他都沒看我就摔門走了,然後三天沒回家。”
  “你孩子是這麽流產的?”
  “不是!”安雅楠看著我笑:“我懷孕的時候,是我跟顧明最好的時候,他從來沒對我那麽好過。我跟他結婚,我爸媽也不同意,我們倆就領了結婚證,然後我就搬到他家去住了,我爸媽跟本不理我,什麽婚禮什麽婚紗全都沒有,我當時想反正他們就我這麽一個女兒,等我把外孫子給他們生出來,他們怎麽都得疼外孫子,我跟顧明好好過日子不就行了嗎。我本來想找苑騰丁磊他們一起吃個飯的,本來也是個喜事,不過跟他們倆說的時候,他們倆也看著我們犯傻,後來苑騰說那一起吃個飯吧,顧明說不去,他說我胎不穩不能太累了,我猜就那段時期他大概還願意說兩句謊話顧及一下我的感受吧。顧明找了個穩定的工作,在一個公司當采購,本來是個總出差的活,他跟公司的人說他老婆懷孕了,他近期不能離開家得照顧我,那段時期他每天八點半上班,五點半下班,洗衣服做飯打掃衛生他全包了,一個月掙兩千多塊錢,他怕我上班對孩子不好,就讓我請假在家休息。他每天都給我帶兩個水果回來有時候是蘋果、有時候是橙子、有時候是梨、反正每天都能吃到水果,每天都有牛奶有雞蛋,他中午從公司騎自行車回來給我做飯,一葷一素,說實話我爸好歹是政府部門的小頭頭,還是搞後勤的,什麽好東西我沒吃過,可是那段時期吃他做的飯就是特別香,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排骨啊,魚啊什麽的,顧明從來不舍得吃肉,我夾給他他都給我夾回來,他說讓我多吃點因為我是兩個人,我吃飽的時候他收盤子底,那時候我以為他愛我了,我真的那麽以為了,現在想想你們倆真是一樣的人,我以前看他對你挺好,我就想有一天如果他愛我,他也會對我這麽好,我猜喜歡你的男人是不是也希望有一天你對他們也能像對顧明那麽好啊?我覺得顧明很有責任感,我是指家庭責任感不包括女人,也不準確,不包括他不愛的女人!一個男人對愛的人好的要命,又對家有擔當夠了,足夠了!那個時候我提什麽要求他基本都同意,我晚上必須得讓他摟著我睡覺不靠在他懷裏我睡不著,睡覺前我要他給我們的寶寶念書,我差一點就問他愛不愛我了,現在想想還好沒問。我問他要當爸爸了幸福嗎?他就一直點頭不說話。我懷孕六個多月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寶寶動的特別厲害,然後我就醒了,結果發現顧明不在我旁邊,我在屋子裏哪都找不到他,後來我開門出去發現他坐在你們家門口那抽煙呢,從那天開始我的美夢就破了,可是我每天還是裝的很幸福,顧明也每天做他該做的事,隻是我發現他晚上常常起來,也沒什麽別的事就是在你們家門口抽會煙,要不就是坐在那發呆。”
  “我為這事上懷孕論壇上發過帖子,我說我懷孕六個月了,可是老公心裏還老是想著他的初戀,我該怎麽辦?基本上她們都說顧明是賤人,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讓我把孩子打了離婚,有的說都六個月了打下孩子來沒準都是活的,讓我跟老公好好談談為了孩子,有人說就算離也得把他扒個精光天下沒這麽便宜的事情,後來我想我們倆的事變的越來越偏執大概就從那天開始的吧。有一天晚上他又起來了,我沒忍住坐起來朝他發脾氣,我問他幹什麽去,他不說話,我說我還沒睡著呢,你得回來摟著我睡覺,然後他就回來摟著我了。我靠在他懷裏哭了,我跟他說我們都是要當父母的人了,是不是要考慮下自己的行為啊?我說我也沒嫌你窮我還願意給你生孩子,你幹什麽總去謝影家門口坐著,你對得起我嗎?顧明說他沒對不起我什麽,他就是一閉眼總想起你們倆小時候的事,在你們家門口坐一會他就能暫時不想了。”
  我坐在安雅楠的R8裏,她的車開的很慢,路堵得一塌糊塗,她一直暴躁的按著喇叭:“這有點天氣狀況,路就立刻變成停車場了?顧明在法國給你買房子沒有?法國堵不堵?”
  “我……不知道他去法國找過我。”
  “啊?不知道?”安雅楠發出了這句質疑之後就開始笑,笑的很大聲:“你們倆怎麽這麽怪啊?難道不是應該他跑到法國在病床邊拉著你的手,然後你撲在他懷裏病怏怏的說,顧明我沒拋棄你,我一直愛你,我是因為得了絕症才離開你的。然後顧明哭著跟你說,我知道,我也一直愛你,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拋棄我,謝影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愛你,我要陪在你身邊一直到你生病的盡頭,電視都是這麽演的,我每次看這種場景都哭,見證真愛的時刻啊。”
  “多餘!”
  “什麽多餘?”
  “什麽都多餘!這些話全都多餘,他要這麽說我就抽他,我光聽你說我就想吐,這些話是說給你這種看戲的人聽的,知道對方需要什麽去做就行了,難道做之前一定要通知對方我要開始做感動你的事了,你要準備好感動啊?我們不跟對方一遍遍強調我為你做過什麽,那不是真正需要記住的事情。”
  “你在說誰?”安雅楠的態度變的有些不好。
  我轉頭看她:“說你,你不用多想,就是在說你。安雅楠如果有一天你要跟我比誰為顧明做的事多,那一定是你贏,因為我為他做過什麽我都不記得了。”
  “謝影,你這個人招人討厭還有一點就是有時候你特別自以為是,你那麽了解他,你就沒想過他會去法國找你,他早就知道你病了?”
  安雅楠的這個問題讓我一時語塞,我早就應該想到其實很多次他真的就在那裏,那些年裏隻要我一住進醫院大多數時候糊塗,清醒的時候少,清醒的時候總是在逃避顧明在那個時刻會是什麽樣,就像顧明說的一閉眼總是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於是就會覺的特別快樂。想起顧明在那個CLUB裏說,我們之間他經曆的是全部,而我隻記住我想記的東西,我當時並沒體會他話裏的意思,現在才想到原來他經曆的真是全部。
  我曾經慶幸,自己瘦的皮包骨頭的時候沒讓顧明看見我那個慘兮兮的樣子,如果他站在我床邊哭,那我要怎麽樣?伸著枯枝般手拉著他說:別為我難過?這種話想起來就多餘,我一輩子都不會說!
  從我生病之後我就拒絕換位思考了,我拒絕體會顧明感受,如果是他躺在那裏拉著我的手說別為我難過,那我會說什麽?我一定會說:放你娘的屁,我怎麽能不難過,怎麽能不難過,你原來那麽帥現在跟鬼一樣了,什麽叫不要為你難過?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就會更難過,然後他看著我難過就會更難過,於是我們就一個比一個難過,每天這麽難過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我沒想過他,我能想事情的時間很少,每次清醒的時候隻會想以前的事,從不多想別的,頂多會想居然又活過來了,不知道下次有沒有這麽幸運了。”
  我聽見安雅楠沉沉的呼吸,接著又是她暴躁按喇叭的聲音:“我想過要離婚的,我不是故意要折磨他,那段時期我就像是個精神病人,知道顧明心裏總是想著你,我也不好受,可是那時候我拿孩子威脅他結了婚,結果六個月了去把孩子打了,還給自己弄個離異的結果叫怎麽回事啊,本來我就把我爸媽氣的夠嗆,結果又被他們說中了,他們也是要臉麵的人,我剛嫁給顧明那一陣本來就讓他丟臉了,他們的同事還有鄰居還有家裏的親戚人家都跟他們說養的那麽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剛結婚的時候,我還想過有一天他肯定能真愛我,我本來就挺可愛的。後來我自己感覺越來越不好的時候,我就想裝著幸福讓大家看。我媽有一次來,家看我,我懷孕六個半月的時候,她一來就挑家裏這不好那不好的,說房子那麽小將來她來照顧小孩住都沒地住,還說顧明掙的少沒前途什麽的,我媽當時問我顧明對我好不好,要是他對我不好咱可不受這委屈,她一那麽問,我一下就急了,我就轟她走,一直往外推她,到門口她那麽一甩胳膊說她自己走結果我就被閃到撞門框上了,撞的太使勁了,結果孩子就沒了。”
  “孩子沒了我傷心了好久,顧明也沒說別的,還像我懷孕的時候那麽照顧我,我覺得我們倆的牽絆沒了,當時居然挺怕他提離婚的,說不好什麽心態就是怕他提離婚我養身體那一個月他沒提,後來我就去單位上班了,醫生說半年以後再要孩子,我當時就想要是能再跟他有個孩子就好了,我沒等半年,我在網上查了有人流產之後四個月就又懷孕了還生了個健康的寶寶。顧明不讓我碰他,他自己搬被子睡沙發去了,我問他什麽意思,他說他有病直不起來,結果半夜讓我聽見他在衛生間裏自慰,我當時都快被他氣炸了,第二天我趁他睡熟了就到沙發上鑽他被子裏去了,他明明就是好的,他偏說他有病。那天晚上,我們倆大吵了一架,他覺得我有精神病,我還覺的他有精神病呢,他說他怕他提離婚我非要賭氣就是不離,他一直等我說,既然我不說那隻有他說了。他讓我找個喜歡我的人結婚,他說我明明知道他不喜歡我,還非得要這樣跟他較勁。我當時覺得是他在較勁,我說謝影明明是離你而去,你偏自己這天天想著她是有苦衷才這樣的,你要這樣過一輩子嗎?謝影一輩子不回來你一輩子不碰別的女人,你要替謝影守身啊?顧明說這事跟謝影無關,他說他是因為煩我才這樣的,他說他一想起我拿孩子威脅他,他就從心裏煩我。我當時跟他說那孩子哪來的?天上掉下來的?顧明說這是他這輩子犯的最大的一個錯,他說他知道我流產的時候先是高興然後是鬆了一口氣。我當時罵他是混蛋、是畜牲、他說他就是,我罵的沒錯。我說他豬狗不如還有心裏盼著自己孩子死的?他說這個孩子生出來就會是另一個他,顧明說他從來就不是安分守己的男人,他不會有太多的耐心去幹他不願意幹的事情,他說如果有一天他因為煩我,煩這個家而變的天天都不回來,他說這個孩子沒準也會像他似的天天趴在窗戶上看哪個才是他爸爸,他擔心他兒子不會像他這麽幸運,老天不會再安排一個謝影給這個孩子!”
  “現在想想我們那天晚上的爭論根本就不會有結果,我就是認為我們之間的問題是你,可是他的意思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和你無關,我們之間的事情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他要跟我離婚是因為煩我。可是現在事實證明,到頭來還是為你,對吧,那證明我一開始沒想錯啊!”安雅楠側頭征詢我的意見。
  “你最近去看心理醫生了嗎?”
  “你少拿話諷刺我,我聽的出來,我一點精神問題都沒有,比我出手狠的女的有的是,我故意惡心他幾年算什麽啊?就算我接受的是傳統女性淑女式的教育,那我也不是活菩薩爛好人啊?我心裏也不痛快著呢!後來顧明變有錢了,我不管他錢從哪來的,就算我問,我估計他也不會說,再說了我沒那麽多心思管那些。不過這件事對於我的婚姻意義變的不一樣了。原來有些人說我命不好的,可是再見到我的時候又開始誇我命好了,說我有眼光會看人,找男人專找潛力股,他們當然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他們隻看結果。我的婚姻一下又讓我爸媽變的有麵子了,他們又開始勸我好好過日子別瞎折騰。我本來就是想好好過日子的,是顧明不想跟我好好過,他不好好過大家都別好好過。”
  “我猜他那時候去找過你了,他剛有錢沒多久就出差了一走就是三個月,一回來就又開始跟談離婚的事。我當時就問他是不是去找你去了,我們還沒細談我媽就來了,顧明自己出去了,結果那次我沒忍住就告訴我媽我們早就開始鬧離婚了。我說顧明可能去找他以前那個女朋友去了,看他的樣子好像找到了,我媽當時特生氣跟我說天下沒這麽便宜的事,顧明窮的時候她走了,現在顧明有錢了去找她,她當然願意跟他好了,我媽說離也行讓顧明徹底淨身出戶,他要不同意就鬧法院鬧電視台,她說電視上天天都是為這些調解的節目,把那女的拉出來讓大家看看小三都長什麽樣子?”
  “那天顧明回來的時候我猜他喝酒了,沒醉但是渾身的酒氣。都十一點了,我都睡著了,他把我從床上拎起來,就直接讓我開條件,他說我說什麽他都同意,我剛說一條讓他淨身出戶,他就說不行,我覺得他特可笑,我當時誆他,我說顧明你是不是找到謝影了,我說要是因為你找到謝影了準備破鏡重圓我就識相點跟你離。他沒說話,沒說話就是默認了唄,我一下就火了,然後我就一直罵你們倆,把我能想到的髒話全罵了。我說他注定就得被你吃定一輩子,我掏心掏肺的對他,不嫌他窮頂著壓力嫁給他,還願意給他生孩子鬧半天不值謝影幾句迷湯話,我說謝影是不是把自己弄的特為難當初不得不走的?他又默認了。我說謝影能不能幹點讓我想不到的事啊?我說他就是個傻子,幾千年了女人騙男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裝可憐唄,想不到到了今天還是好使。顧明跟我說你病了病的很重,我跟他說你怎麽不死啊?病的很重也得纏著人啊?我說你要是告訴我謝影死了,我到覺得她幹了點讓我出乎意料的事,以後我每逢初一十五,清明穀雨的都去她墳上給她上三炷香,誇她死的好。我說完這話顧明就把我打了,他一使勁推我我就摔出去了,真的手都磕破了。顧明說他自己是個混蛋,他說他自己怎麽傻到用謝影的事去博同情來彌補他自己犯的錯誤!其實這事不怪我,謝影!上學的時候,你壯的很小牛似的,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跑個八百米女生誰跑的過你啊?我怎麽會知道你真病了,而且你走之前都還好好的。顧明離家出走了,後來我知道他在外麵買房子了,然後我就去法院起訴離婚了,我把你們倆都告了。”
  “我們倆?”
  “當然是你們倆了,他都把我打了,我不得紮他幾刀啊?我媽還幫我聯係媒體了,我本來還要把你照片貼網上的,我還沒幹這事,顧明先服軟了,他要跟我庭外和解,我媽叫了家裏一堆親戚一起說他,讓他認錯他也認了,那時候他新弄的公司運作的還不錯,他們都說顧明有潛力,人長的也精神,他們說這麽年輕能當富一代打著燈籠都不好找,說讓我能不離就不離。他說得離,我說你讓謝影來跪下來求我,說她錯了不該勾搭我老公我就離,他說我不可理喻。”
  “你放我下來吧。”我伸手指了指路邊。
  “還沒到呢。”
  “我怕我控製不住對你怎麽樣?”
  “你說你要打我啊?”安雅楠側頭眨巴了兩下眼睛:“我皈依佛門了,謝影,上個月,本來為了生意上的事,找了個清修的佛教大師,結果生意上的事解決了,我覺得他挺靈的,我就又去找他了,他說我得失心太重,要學會拿的起放的下,他好像一下說到我心裏去了,我就又跟他聊了聊,反正現在我在看這方麵的書,他說我本來是與佛無緣的人,不過佛祖心胸開闊任何潛心向佛的人,佛祖都會接納,他的意思就是說,我這樣的人不適合出家就算出家了在佛教界不會有太大修為,我也不想有太大修為,我也沒想過要當個多出名的尼姑什麽的,反正就是為了心裏好受點唄,我覺得跟他聊天比跟心理醫師強,心理醫師老想讓我吃藥。大師說讓我要學會麵對和接受,我才看了一個月的書,我的修為還很淺,所以我見到你我還是生氣我還是不甘心,慢慢來吧,本來剛剛那麽多話我可說可不說的,對我有什麽好處?我都跟他離婚了,他說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就跟我多想再見到他似的?不過你都病了,而且大師說了我得學會拿起放下,所以我想至少把事情說清楚吧,我跟顧明結婚這事你自己去判斷,不管你跟他和不和好,那都是你的事,說到底老天是公平的,比如你長的漂亮吧可是性格不好不招人待見,結果還生病了,可是又有份挺靠譜的感情,我吧純粹沒事是自己折磨自己本來挺好的非把自己弄的慘兮兮的,不過折磨來折磨去把自己折磨成個富婆了,可是變成富婆之後就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真愛了。我在想我現在對待男女的心態,沒準是將來花點錢包幾個順眼點的小夥子玩玩得了。”
  “拿你威脅他特別好使,比拿孩子好使,他後來生意越做越好了,我讓他給我買房子他就買了,我說我一個月得花兩百萬,他也沒說什麽。我在外麵特別給他麵子,他說什麽是什麽我特關心他老給他打電話讓他少喝酒注意身體,有時候我知道他帶女人應酬我從來不問,別人都說我識大體,他倒好表裏如一見到我和不見都是不待見,好多人同情我,挺好反正我是正義他是邪惡,我自己知道我跟他帶的女人在他眼裏沒什麽區別用顧明的話說我們就都是女人,我問過他那謝影是什麽,他說謝影是另一個他自己。我覺得我跟那些女人還是有區別的就是我知道他怕什麽,那幾年我靠折磨他度日,他要敢說不,我就說我雇私家偵探去查他把謝影這賤人藏哪了,然後他就不跟我說話了,不過我提的要求他就都辦。雖然他不在家裏住,我也知道他老去法國,一去就幾個月,他每次從法國回來我就去他公司找他,給他的員工買好多吃的。我每次都問他是不是把你藏法國去了,他說不是,他說是跟法國人做生意。他又開始說他沒找到過你,他也不知道你在哪,這借口找的多可笑啊!其實我沒我表現的那麽想知道你在哪,我其實還挺怕你的,我想你心裏應該知道我怕你吧?
  我當時就是想我不跟他離婚,你們倆就結不了婚,他無非就是怕最後讓你成全國人民眼裏傍大款的小三唄,我知道你是一急了就什麽都不在乎的人,我不想把你惹急,你要真急了我就什麽都不是了,我沒那麽傻。
  我有個表妹結婚一年生了男孩八斤多,她打電話來跟我報喜,她說我也應該生個孩子可好玩了,她說姐夫長的帥,我長的也好看生下的孩子得多好看啊,讓我趁年輕抓緊時間要。那天我被她說的傷心極了,喝了好多酒,打了個車就去他買的破房子那去了,他也不在家夜裏一點多才回來,我就坐在門口等他,顧明看見我問我幹嗎來了,我說我錯了讓他原諒我,我跟他好好過日子,我想給他生個孩子,我記得他當時看著我在笑,他說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麽恨過一個人,他說他最恨他爸的時候都沒這麽恨過。我說我愛他才這樣的,他說我狗屁,他說你愛我就是無休止的折磨我,然後站在那看心裏特痛快是嗎?他說要不是因為她還在,我真恨不得殺了你,有一天她要不在了,我就掐死你再讓政府崩了我。然後他就把我關門外了,我敲門跟他喊要去法院告你們倆,我說你嘴裏那她是謝影,就是她是不是,然後我就在他那樓道裏喊我說你們倆可真行,通奸不說還要把我這原配殺了?你們得有多狠的心啊?三更半夜的有幾戶人出來看我們,後來他終於把門開了,他也在那喊,他說我說一萬遍了跟謝影無關,我當時記得特清楚他跟我說全天下哪個女人都能給我生孩子,就是你不能,因為我孩子不能有像你這麽惡心的媽,明白了吧?”
  安雅楠長出了一口氣:“現在說起來我可能是有點過份,但是那是因為我喝醉了,那就是我們當時的原話,這段我不愛講但是大師說了我得學會放下。其實那天我就知道我們根本不可能了,關鍵是我折磨他什麽我都不覺的快樂了,因為他說我惡心。還沒一個月他那個死不要臉的秘書跑我們家來了,說她懷孕了,我當時想顧明動作可真快,剛說完哪個女人都能給他生,這就有女人找上門了,我問那個郭瑤是想讓我們離婚嗎?她說顧總不承認這孩子是他的,我就給顧明打了個電話說你最好能回家一趟,我說有個你睡過的女人到家裏要錢來了。那天他回來了,那郭瑤在那哭我也跟著哭,我哭是因為顧明跟我說,我早說過跟她無關,你可以去法院告我們了,我們能結束了嗎?我想我可能是給他逼急了,後來我想那他這麽做也一樣背叛你了,我的心裏稍微平衡了點,我問他那她的孩子怎麽辦?顧明說是誰的讓她找誰去,他說他結紮了就不能有孩子,我問他什麽時候,他說很早,我問他為什麽,他說怕有一天被女人算計,為了睡女人方便可以了嗎?我跟他說可以了。”
  安雅楠從包裏掏出根煙了,我轉頭看了看才發現原來早就在我們家的樓下了,她一口接一口的抽煙,我在那想了想把我的圍巾摘下來圍她脖子上:“送你了!”
  “什麽玩意,我才不要呢!”安雅楠嫌惡的把圍巾摘下來扔在了一旁。
  “我自己織的,本來要送給顧明的。”
  安雅楠聽見顧明這兩個字把那圍巾撿起來對著光看了看:“織的可真夠爛的,幹嗎你不送他了?”
  “不送了。”
  “為什麽不送了?”
  “織的太爛了。”
  “再練練織個好的唄,不過這東西他能帶嗎?”
  “不織了,沒那個本事,顧明就不喜歡圍巾,一直是我自己喜歡。真要為了給他留個念想也得是送他喜歡的東西啊。”我要開門下車,安雅楠看著我喊:“你這破圍巾怎麽辦?”
  “你要不要就扔了吧。”
  “你們倆會再好嗎?”
  我彎腰低頭看她:“和你無關。”我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再次低頭看她:“安雅楠以後我們要是在路上碰見,就裝作不認識,你別叫我,我也肯定不會叫你。”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特恨你!”
  “就因為我跟顧明結過婚?”
  “因為你折磨他,你對他精神虐待。還有下周你上電視的時候,別消費他,你要再把自己設計成一個特苦逼的浴火鳳凰,我就明天上網說女企業家大把花錢嫖男人。”
  “你放屁!我什麽時候嫖了?”
  “你剛才自己說的,你要花錢找年輕小夥子玩玩。”
  “我是說沒準以後。”
  “那我就說女企業家打算大把花錢嫖男人。”
  “你混蛋你,我還好心好意的把事都告訴你。”
  “我本來就是混蛋,你一直都知道,謝謝你送我回來,北京交通這樣你還非得瑟的開一個跑車,傻逼吧你,回家了啊拜拜!”
  我進家的時候老媽正在廚房裏收拾,我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點了,跟老媽打了聲招呼,她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她在廚房裏喊:“顧明剛才來過。”
  “哦,那他人呢?”
  “出去找你了,你手機關機了,雪下太大怕你出事情,你要是沒什麽事給他回個電話說你回來了,別讓他擔心了。”
  “嗯。”我伸頭向廚房裏張望,老媽正在用報紙鋪在那些櫥櫃。
  “你幹嗎呢?”
  “鋪上報紙,怕櫃子發黴,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了。”
  “哦。”我輕輕的哦了一聲想要回臥室,忽然又轉頭回來看著老媽的背影。
  “媽,你以前見過顧明吧?”
  “見過啊,你小時候,還有你姥姥去世的時候,以前跟你姥姥通信她在信裏偶爾也提。”
  “我是說在法國的時候?”
  老媽手裏的動作停了一會,她沒看我:“沒有!”
  “哦。”我轉身回了臥室,想要給顧明打電話一抬頭看著老媽站在臥室門口看我。
  “有事嗎?”
  老媽欲言又止。
  “謝長明問過我的病沒有?”
  “我給他打過一次電話,他說讓我以後別給他打電話,他會給我打的。”
  “那他打了嗎?”
  “你爸他……有難處!”
  “哦,我知道了。”給顧明打電話發現他關機了,抬頭的時候發現老媽還站在那裏。
  “想說什麽?”
  “你都知道啦?”
  “什麽事?”
  “那你想問我什麽?”
  “就是想問,醫藥費也不是謝長明出的,我天天說要還他錢,你也不支聲。”
  “我夾在中間也很難做。”
  “誰的中間?”
  “你和顧明啊?我讓你跟他說你是因為病才決定不跟他在一起的你不說你怕他跟你說沒關係你病了他也要你,我跟顧明說讓他跟你說他知道你生病了而且是他幫你出錢看的病,你就會原諒他,不會在意他結婚的事了。他說這是兩個事情,愛人之間一個人生病了另一個人幫她看病這是最正常的事幹嗎要把這事弄的好像多偉大一樣,他說如果是他生病了你也得想辦法幫他看啊,難道還要一邊看病一邊跟他說放心我不嫌棄你,這太可笑了,他說你們之間從不說這麽可笑的話,我跟他說了你確實是因為病的事情,顧明說不是,他說你是因為膈應他結過婚了,本來你回來的時候都好好的,剛剛提到你們倆準備結婚的事,你也沒反對。他天天都在想怎麽跟你說那個叫安雅楠的事,沒想好呢,你就先知道了。”
  “那你也不跟我說,在法國你見過他多少次,你一次都不提。”
  “顧明不叫我跟你說,他說你們的事你們自己解決,多少次我不記得,你一住院我就給他打電話,他第二天就來。反正你住多少次院他就來過多少次。哦,你碩士畢業典禮他也來過,站在挺遠的地方在那傻樂,後來你跟你同學們去照相了,我讓他過去跟你合影,我看他挺想去的,他在那猶豫半天說算了,不想把事弄的那麽局促,讓你變的特慌張,他可能不想讓你知道你讀書的錢也是他出的吧。”
  “你怎麽不跟我說啊?”忍不住帶著埋怨的語氣,又開始掉眼淚了。
  “我就是隨口提了一句,我說謝影覺著自己能好,她想去讀書她怕她有一天好了可是什麽本事都沒有,什麽都不能幹。顧明說讓你去讀,你想幹的事就讓你去幹。可是你讀了不到三月你就又感染住院了。”老媽站在邊上歎了口氣:“我一直跟你說我不懂你們,你是我女兒我心裏當然希望你好,有個小夥子真心喜歡你是好事。可是我又覺得你說的也有道理,我也覺的顧明挺好的小夥子,過的挺不容易的,我有時候還覺得那個叫安雅楠的女孩簡直就是我年輕時候的複製,我覺得謝長明現在這種寄人籬下幹點什麽都小心翼翼的狀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造成的,你爸他年輕的時候真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是希望顧明能過幾天好日子,那你的狀況也確實不適合嫁給他啊。我不知道幫著你們誰好,我就想我幹脆就別摻和你們的事了,讓你們自己解決吧,反正我說什麽你們也都不會聽的,心裏都有主意著呢。”
  老媽說完似乎想繼續回廚房收拾:“你最後一次體檢的時候,你跟我說醫生說你沒事了,我就告訴他醫生說你沒事了,他本來要來法國接你回去的,我說你找了個工作三個月試用期,你天天都在叨叨要成正式工顧明說那就先讓你幹一段工作試試,結果還沒到三個月你們就回中國來了,你說你們要跟五個公司談事情,誰知道怎麽把他的公司排第一個了,他是知道你們打算最近去一次中國才跟你那個法國公司聯係的,結果第一天你就被辭了。”
  “他知道我到中國了,他能憋的住嗎?不第一個見他估計他也得給折騰這第一個。”
  “嗯,是這麽個道理。我沒跟他提安東尼,他不知道有這麽個人,我覺得你是瞎胡鬧,我不說出來給他添堵,再說了顧明眼巴巴的盼著你好就為了讓你嫁給安東尼那個老頭啊,咱們剛搬新地方沒多久,你們才認識多久啊?還有……還有……我跟顧明說你生孩子的事了。”
  “他說什麽了?”
  “他說……他真是缺心眼,居然還在飯店裏問你願不願意跟他生足球隊,這事怪你,你體檢回來就說你好了可以過正常人生活了。我也不知道醫生還跟你說了那些話。所以他也不知道,不過他現在知道了。”
  我給顧明打電話他的手機還是關機,躺在床上看著那個顯示屏,總覺的他應該打電話來,過了一會一個陌生的號碼在閃,剛一接通就聽見顧明在電話裏喊:“姑奶奶,你手機是用來拍人腦袋的嗎?帶手機還關機是什麽意思啊?”
  “你手機是用來點煙的?你也關機啊!”
  “我手機沒電了,給你打電話打的。”
  “你不是好幾百萬的車嗎?那麽高級連個充電的地方都沒有啊?”
  “我車也沒油了,早扔好幾裏以外了,大雪天我怕你被拍花子的給拍走,走了半天才找到個公用電話。”
  “那怎麽辦啊?”
  “沒事,我一會打電話給司機。”
  “你這是什麽老板啊?大雪天幾點了打電話給司機?”
  “那我打電話給苑騰?”
  “哎!”抱著電話忍不住笑起來:“他要知道了會不會罵咱們祖宗八輩啊?”
  “會吧?”
  “那怎麽辦啊?”
  “對罵唄!”顧明簡單的回答了一句。
  我又嘿嘿的笑起來。
  “我都讓你把話題給扯遠了,我問你到家沒有?”
  “嗯,躺在床上呢。”
  “苑騰說你有東西要送給我。”
  “沒有啊!”
  “不是,你在好好想想,他真的說有。”
  “不可能他老糊塗了,真的沒有!”
  “謝影,你要想送,你就送,多寒磣我都忍了。”
  “什麽意思啊?”
  “這是苑騰的話,他說你準備要送我一個寒磣到讓人無法忍受的東西。”
  “這孫子,不是他圍脖子上說自己像裴勇俊的時候啦?”
  “嘿,還是有吧?”
  “扔了。”
  “幹嗎扔了?”
  “無法忍受唄,我自己看著都受不了幹嗎逼著你忍啊?”
  我稍微穩定了下自己的情緒:“顧明!”
  “嗯。”
  “你覺得我變了嗎?好好說,發自內心的說實話,不扯淡!”
  “說實話啊?”
  “嗯。”
  “變了!”
  “哪變了?”
  “能說不好的地方嗎?”
  “當然了,知道哪不好才能改啊!”
  “變自私了!”
  “是嗎?”我的語氣有點質疑。
  “嗯,從你走了之後你就變自私了。”
  “比如?”
  “比如,你不再像以前那樣,想你如果是我會怎麽樣了。你要是還像以前那樣,你就知道我心裏最希望的是什麽,最想做的是什麽。”
  “可是你想做的事情是我不想讓你做的。”
  “所以說你變自私了,隻管你自己想什麽不管我想什麽了。”
  我握著電話一直在沉默,過了好久:“顧明!”
  “嗯?”
  “我……生病了,病的挺重的。”
  顧明平靜的輕輕哦了一聲,我們倆個都很安靜,我似乎在等待著他跟我說些什麽,可是等了半天顧明什麽也沒說。
  “說點什麽。”
  “想聽什麽?”
  “關於我剛剛跟你說的事。”
  “謝影。”
  “嗯。”
  “我老了!”顧明的語氣挺平和。
  “什麽老了?”
  “就是老了,歲數大的意思。”
  “三十出頭就叫歲數大啊?你意思我也歲數大唄。”
  “你從法國回來都沒好好看過我吧?你沒發現我左邊的眼角都長皺紋了?”
  “哪有皺紋,我沒看見。”
  “真的有,謝影,幫我想想辦法吧。我看你反正是沒皺紋,可是我有,我這整宿的睡不好覺,我這皺紋要再長幾個,估計咱倆一起出門人家就得說咱倆是老夫少妻了,過不了幾年你準得嫌棄我。”
  我忍不住的嗬嗬笑:“誰嫌棄你啊?有皺紋就有皺紋唄,誰一輩子沒皺紋啊?”
  “就是這樣,你說的那件事我就是想說這個,心裏就是這種感覺。如果我事先不知道,我會說:哦,那我們想辦法好好治病。可是其實……我知道,那我隻能說:哦。”
  “這兩個事能一樣嗎?”
  “其實是一樣的,都是不願意發生,可是發生了又必須麵對的事情,誰規定一個人長皺紋兩個人就可以在一起,一個人生病了兩個人就要分開啊?再說了分不分開是兩個人的事,一個人說了不算!”
  “顧明。”
  “嗯?”
  “我可能救不了中國足球了,我也許生不了孩子!”
  “真巧,剛好……我也生不了。”顧明說完嗬嗬的笑了一陣:“是不是覺得我們倆總是那麽配?”
  “謝影。”
  “嗯?”
  “苑騰說……你們……碰到安雅楠了?苑騰說……她打……你了?”
  “出門的時候我又碰到她了,然後我又打了她一頓,打架我從來不吃虧的,你了解我啊。”
  “是,你從來不吃虧。”
  “謝影。”
  “嗯?”
  “我……還跟原來一樣,可能這樣說有點牽強,可是我自己覺得我是一樣的,我沒變過,你……別嫌棄我。”
  “誰說你跟原來一樣?你的左眼角都有皺紋了。”
  “顧明。”
  “嗯?”
  “醫生有沒有讓你選擇讓我生還是讓我死?”
  “我法語不好,聽不懂他們說什麽。”
  “在法國的時候,你是不是說過要帶我回家?就是我躺在那你拉著我的手,我覺得那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吧?”
  “法國又不是你的家,我在中國,你離我那麽遠,我想你的時候,想跟你說話的時候怎麽辦?我肯定是要把你帶回來,想你的時候就能去看看你,跟你說會話。”
  “顧明我真不想讓你經曆這些,真的不想,就算你說我自私我還是不想,我不想看見你因為我哭,是我承受不了這些,我怕死,怕極了,我不想和你分開,我害怕麵對那種別離,就是那種做什麽都沒有用必須得分開的別離,那種拉著你的手明明就是不想放可是又不得不放開的感覺一點都不幸福,一點都不!我怎麽這麽倒黴,老天幹嗎老給我出這麽難答的題,別人的日子都好好的,幹嗎偏偏我每走一步都得向命運挑戰,真煩死了!”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流,越說越覺得委屈。
  我聽見顧明在電話裏長長的出了口氣:“老天也知道他這份答卷有點難,所以他派了兩個人來答,我不怕,我答了,我覺得我給的是正確答案,結果我滿意。我都不怕你怕什麽,你不是一直都比我強嗎?”
  我握著電話抽泣了半天,還沒開口聽見顧明打了個噴嚏。
  “我操,我站公用電話亭給你打電話,我還沒叫司機呢,不是,是還沒叫苑騰呢,我他媽倆人都不叫了,我打車回家了,在跟你扯下去我都快凍成雕像了,現在是一天到晚不是家,辦公室就是應酬要不就是坐車裏麵,我這穿的跟隨時準備接受采訪似的,還是丁磊那小子賊,車裏還老備著軍大衣,不知道一天到晚跑野地裏幹嗎去,我明天去找你。”
  “你別來找我!”
  “幹嗎?”
  “我要睡覺。”
  “睡一天啊?”
  “跟我媽出去。”
  “隨便你吧!”
  掛了電話進廚房的時候,看見老媽還在收拾櫃子:“媽,別收拾了。”
  “怎麽了?”
  “櫃子長毛和報紙長毛不是一樣的嗎?反正都是櫃子裏頭長毛,以後勤擦著點吧。睡覺吧,明天跟我去逛街。”
  “逛街幹什麽?”
  “逛街當然是買東西了。”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還把老媽拽了起來,我跟她一起去理發店做了頭發,又跑美甲店做了指甲。我們倆足足的逛了一天,衣服鞋子化妝品買了一大堆,一回家我就開始跟老媽搭配起衣服來,老媽基本沒什麽意見,我穿什麽她都說好,後來幹脆不問她了,好歹我還有個奢侈品管理的碩士頭銜捕捉時尚的觸覺我好歹還有一些,最後算是基本滿意了。正準備收拾的時候,顧明打來了電話。
  “回家了?”
  “逛的怎麽樣?”
  “挺有收獲,買了不少東西。”
  “謝影,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沒有啊。”
  “沒有?那好吧沒有就沒有吧,那我跟你坦誠點吧,我明天準備給你個驚喜。”
  “這樣啊,那我也給你個驚喜吧。”
  “什麽驚喜?”
  “說了還叫驚喜啊?”
  “邁什麽關子?你那點小破事我還不知道?”
  “裝什麽先知啊?就跟你是如來佛我是孫悟空似的。”
  “不說算了,我還不愛聽呢。”
  “不愛聽掛了吧。”說完我就把電話掛了,顧明也沒再打過來。
  陽光剛打進窗戶的時候,我早已經起來了,穿上我精心搭配的衣服很認真的對著鏡子畫了個精致的妝容。拎著一個小包走出了家門,屋外的空氣格外的新鮮,幾乎是一路哼著歌離開的家。八年前的那個早上我也起的很早,也拎了一個小包,隻是那時候的心情是在逃,那天我跟一個男人有一個約定,可惜我爽約了;八年後的今天我打算去履行這個約定,心裏想著答應他的事總算又完成了一件。
  到達西城民政局的時候,他們才剛剛開始辦公,想著顧明的家離這裏很近,走路頂多也就十分鍾,估計他還在睡覺,不知道要跟他說這個事情,他會是何種反應,心裏多了種期待,掏出手機來剛要打電話,顧明到先打來了。
  “喂!”抑製不住的激動心情,甜甜的喂了一聲。
  “你有沒有點時間觀念?幾點了,你們家表停了啊?”顧明的態度不好,像是還有點生氣。
  “你打錯了吧?你是要給我打電話嗎?”
  “沒錯,就是你!”
  “我招你啦?莫名其妙的大早上劈頭蓋臉的訓我幹嗎啊?”
  “大姐,幾點的飛機啊?你不過關啊?還幾個小時啊?法航等你一人啊?”
  “什麽飛機啊?過什麽關啊?”
  “裝蒜是不是?”
  “有病!”
  “還裝!你不是今天回法國嗎?”
  “誰要回法國?”
  “行了,我早知道了,安東尼都來二十分鍾。”
  “你跟他在一起呢?”
  “誰跟他在一起呢?我在VIP呢,你給他買飛機票的時候是安東尼自己忍不住跟我這得瑟,說你決定跟他一起回法國。”
  我琢磨安東尼這大爺的嘴也實在是靠不住。
  “謝影,我給你安排了特牛逼一個活動,浪漫法國之旅,全程英俊瀟灑帥哥陪同,提供各種服務隻要你說的出來的我都提供,從精神到肉體!全程頭等艙,住宿五星級,順帶內褲一大箱,法國全境陪同練攤,以實現你兒時當國際倒爺的夢想?怎麽樣牛逼不牛逼?T3航站樓,21號登機口來不來?”
  “你這叫什麽啊?你聽我的,西城區民政局婚姻登記處大門口,一靚麗型氣質美女陪同你領政府認證,加蓋公章,貼有雙人合照,住飯店警察不抓一式兩份的正版結婚證書以實現你八年前和這位美女的約定,西城區西直門南小街20號來不來?”
  顧明在電話裏愣了幾秒鍾,突然大叫:“我操,還是你這牛逼,等我馬上到……”
  
  後記
  在這一年的春天我懷孕了。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想要的太多,在和顧明結婚之後我常常想,要是能有一個我們孩子那該多好啊,我告訴顧明這個想法的時候讓他一時難以接受,其實我自己也很掙紮,也許我又一次把他放在必須選擇生死的難題前。
  我每天都在壓抑著想當媽媽的衝動,也許是我壓抑的不夠好,雖然我不說顧明也知道我渴望什麽,那天晚上我拉著顧明的手竟然沒忍住又問了他:“顧明,我想當媽媽特別想,過了三十五我就是高齡產婦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顧明那天竟然答應了。
  奇跡總是在身邊發生,更讓我沒想到的是顧明結紮了許多年,而我又經曆了那許多疾病之後,我們隻嚐試了兩個月,我竟然真的懷孕了,我看著那雙條的顯示激動的熱淚盈眶,我開心的拿給他看的時候,顧明看著那雙條愣了好久,卻始終沒笑出來。那一刻我忽然在想,我是不是又做錯了?我想也許我讓他當了這世界上最糾結的父親。
  那天晚上顧明失眠了,半夜我醒來他不在旁邊,我走到客廳的時候,發現他正坐在陽台抽煙,我靠過去輕輕的抱住了他:“不是,都戒煙好久了嗎?”
  顧明把眼掐滅,在我額頭吻了一下:“這回真戒了。”他把嘴裏那最後一口煙吐出來看著我說:“我有點後悔了,能反悔嗎?”
  我緊緊的抱著他不知道要說什麽話才能安慰他。
  “我有點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你真的會懷孕,其實我……有點怕,我能怕嗎?”
  我想我的人生是一場挑戰,大多數時候是命運在挑戰我的承受力,而我一次一次的涉險過關有很多原因是因為我有一個堅強又堅定的支持者,這一次像是我先向命運發起了挑戰此刻的他似乎有些動搖了。
  我抱著顧明抱了好久,我們坐在窗前一直看著那黑漆漆又空蕩蕩的操場,我的內心也很掙紮,我隻是覺得不是因為孩子人生也會經曆各種難以預料的意外,誰又會知道明天要發生什麽呢?不論是我或是他。這個孩子是在我無比的期盼中到來的,我能感受到他在我體內的孕育,我都替這個小家夥感到幸福。
  “顧明,你想要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孩子嗎?”我很小的聲音問他。
  “想,可是我不想用你換。”
  “誰說你在用我換?我賭我贏,下注嗎?”
  我想因為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就是一個籌碼,所以我的人生似乎注定像是一場賭局。沒有勇氣的人怎麽能贏?
  顧明轉過身來抱著我,過了很久他說:“有時候你真任性,睡覺吧。”
  這是一個初春的午後,陽光暖洋洋的,照的人有些刺眼。我和顧明正手牽著手,站在昌平墓園內欣賞著自己的墓碑,這是一個禮物,是顧明送給我三十四歲的生日禮物。這是我這輩子收到的最好的一件禮物,這是顧明堅強又堅定的支持,他讓我覺得我向命運發起的挑戰還沒開局我已經贏了。
  我們的墓地位置很好,迎麵陽光下麵是排排綠柳成蔭,墓碑上的字剛勁有力,忍不住伸手摸著它,上麵刻著:妻謝影,夫顧明,長眠於此永世不離!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好的歸宿,無論我們將要麵對和經曆些什麽,無論我們誰會是先離開喧囂塵世的人,我們都不用再怕別離,因為最終我們都會歸宿到這裏,化為一捧泥土滋潤一片土地。
  戀戀不舍的離開了墓園,在回家的路上我又重新審視了我的人生,我忽然意識到她雖然看起來充滿風風雨雨,坎坷波折,在我和顧明相依相伴攙扶前行的時候,回頭望去她居然是如此的精彩又絢爛無暇!轉身繼續前進嗅著這春天泥土的芬芳,不管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會不會讓一個舊生命離去,我都會朝我的完美人生又接近了一步……
  謝謝你們在這裏讀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屬於我和這個叫顧明的男人,這是我從法國回來的第一千一百九十五天,是我和顧明結婚的第一千一百三十五天,是我懷孕後的第五十六天,這一天的一切都很好,我是謝影,我……還開心的活著……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