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彭小仙2016-07-08 17:05:58

  三

  秋月的婆婆一瞅著空,就逮著兒子嘟囔同樣的話:“要個孩子要個孩子!也不曉得她生不生得出。”昌景寬慰娘說:“這不剛結婚呢嗎?生得出,生得出,你別急呀!”

  秋月以實際行動回婆婆一個響亮的耳光——生孩子這事情,與胖瘦,奶大奶小一點關係都沒有。沒多久,秋月就懷孕了。

  秋月懷孕的很不是時候。昌景正在鄉下白天帶著學生撅屁股種地,晚上點著油燈替農婦掃盲,月月不見錢回來。

  剛結婚的新媳婦,每次見了麵話還沒說夠,被窩還沒捂暖,昌景又要調頭走了。秋月堅持貼了幾個月的生活費之後,開始覺得生活嚴重捉襟見肘。帳麵的存款以洪水決堤的方式在迅速減少,眼見就要見到壩底。

  不到逼急了,秋月是斷然不會張口跟昌景提錢這個字。這是多麽俗氣的一個字,一張口,秋月就覺得玷汙了自己的高潔,落入了小市民的糞坑。不過每個月靠三塊錢撐著,被迫從銀行裏拿老底,這樣的日子是過不久的。麵子再薄,碰上了吃飯這層裏子,都得厚起來。小市民不小市民的,也顧不得了。

  “昌景,跟你說個事兒。你弟弟每個月都到我這裏拿生活費,給他25,我工資就剩三塊了。你看。。。。。。。怎麽辦呀?”

  昌景臉突然就紅了起來,憋了好久擠出一句:“這是我的過失,這是我的過失。這錢本來應該我給的,我一直在鄉下回不來。”

  秋月一聽,輕鬆笑了。“沒事,你一次給我就行了。”

  “我這次給不了。”昌景冒出這樣一句,一下就把秋月給打暈了,秋月不知道下麵接什麽話。

  “這兩個月,家裏的老父親哮喘病犯了,看病要錢,我就匯了些回去。以前跟你提過的早逝的二哥呢,他的大兒子要考學,最近就住學校裏,花費也比較大,我怕老五家的抱怨,就先墊了一部分。我過一段時間給你,你還能撐多久?”

  秋月現在的感覺可以用五雷轟頂來形容。結婚前一句沒聽說,結婚後,先是哮喘,後是哥哥的孩子,一件一件都冒出來。當時談戀愛的那半年,不好好問清楚這些生計,談那些個京劇,紅寶書,運動的,有什麽談頭哦!簡直是浪費時間消耗光陰。秋月恨自己真把戀愛當個戀愛談著,全然沒有察覺到昌景某年某月的某個月明星稀的晚上,一麵暢快地吹自己在學校裏打乒乓球如何厲害,一麵餓著肚皮。

  “談戀愛真是個害人的東西。”秋月心裏暗暗想,“如果有下次,我一定第一回見麵就先問清楚遺傳疾病,家庭收入,有沒有兄弟姐妹要負擔,外加能有多少工資貢獻小家庭。”

  “我撐不了多久了,眼看著就要見底了。這不行,你得想個辦法,你不能餓著老婆供弟弟。”秋月突然就變得強硬起來,第一次當著昌景的麵用了“老婆”兩字,以表達出她和昌景之間的所屬關係,意思是,我是你老婆,不是你銀行,也不是你家的救濟站。

  “老婆”兩個字一出口,秋月就覺得自己塌實站在了地上,是個盤著發暨子,拎著菜籃子的小媳婦,昔日那個雇人洗頭的紅色公主,昔日那個把代課當消遣,昔日那個跟著母親去看戲,躲在紗帳裏看元雜曲的姑娘,已經遠去。

  “可我現在真沒錢。”昌景有點焦急,曬不黑的白麵返出略有血絲的紅暈,“等我有錢了一定還你!你要相信我。”

  “我不是要你還我,都在一起了還說什麽還不還的?而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掙的不夠花,這樣能撐多久?要想出個辦法?”

  “那有什麽辦法?要不,我上係裏先借點?我弟弟馬上就畢業了,畢業了就不需要我們供養了。”

  “他哪裏是什麽馬上就要畢業呀!他這等分配都等一年多了,一個大學讀5年。誰曉得上頭什麽時候才分配?他與其這麽在城裏等著,不如回農村種地去了!”秋月聲音開始提高。

  “那你也不能怪他呀,現在不分的又不是他一個。他這哪能走得了?政策說變就變,也許明天就分了呢?離開了怎麽辦?不是一耽誤就一輩子了?”昌景維護得厲害,聲音也高了起來,還帶著怒氣。

  “你一說都是你家的理!我錢都給了還不能問一句?人家大學生就算沒助學金的,一個月十塊也夠過了,怎麽就你家弟弟精貴,一張口就是二十五?也沒看他吃比人好點穿比人好點,錢都到哪裏去了?”秋月也開始發火。

  “你怎麽這樣斤斤計較?我一出來工作工資就是和四弟對半劈,他又不是不節儉到處糟蹋,不還要分給大妹妹呢嗎!現在家裏就我一個拿工資,都指望著我,我怎麽能自己享受叫大家都餓著?”昌景壓著怒火跟秋月解釋。

  “什麽?!”秋月聲音再高一個八度,“原來還不光供養你父母你弟弟你侄子,連妹妹都一起養著?!你家到底多少人要喂?!你這哪把我當老婆?把我當麵口袋了!你家根本不需要媳婦,你家需要一座銀行都填不滿!”

  “秋月!我真沒想到你這麽不懂事!以前看著你挺通情達理的!我家!。。。。。我家大哥為叫弟弟妹妹們讀書,自己13歲上就出去幫工,我家二哥,為減輕家裏負擔,早早就去當兵,有一分錢都省下來供我讀書。農村人不容易,飯都吃不上還能叫我到省城來念大學,我不能自己過好了就忘本。你要想想,就算報恩,我有一口飯吃也不能叫弟弟妹妹們餓著!”昌景試圖感動秋月。

  秋月望著昌景,一肚子話沒說,她非常想問問昌景:“你家對你有恩,對我有什麽恩?憑什麽你報恩還得拉上我的收入?你光想著把你兄弟姐妹喂飽,怎麽不想老婆剩三塊錢怎麽過日子?”不過看眼下昌景激動的樣子,秋月把話咽回去了。

  “你報你的恩,我沒意見,從今以後你我帳目分開,我負責養活自己,你負責你家的生活。”秋月盡量用平和的語氣,不帶賭氣色彩地通知昌景。

  昌景的回答真叫秋月措手不及。“不行!我不同意。你既然嫁給我了,就是我家的人,怎麽能分你的我的?我這是有實際困難,暫時的,不會總這樣,以後會好起來。再說,我的弟弟妹妹不也就是你的弟弟妹妹嗎?”

  “你!你!你!你這算什麽?騙婚?你大概結婚不是衝我人吧?衝我口袋裏到月就來的工資!你怎麽這麽不講理!”秋月氣得當場眼淚掉下來,完了脫口而出一句叫自己後悔了好半天的話:“太不要臉了!”

  昌景又剛才的激動頓時轉為羞憤,冷眼看著秋月,半晌蹦出一句:“俗氣!”

  得!錢也貼了,人也沒落著好,到了兒就落了“俗氣”二字的評語。秋月心中窩的火兒能將屋頂熊熊燃起,滿腔的委屈化做滔滔淚水,一直哭得昏天黑地,昌景哄都不哄,轉身摔了門走了。

  哭完了,秋月一個人坐在暗裏發呆,不曉得該如何麵對往後的日子。婚姻的路始剛起步,不會為了錢就鬧到分家的田地吧?一句“不要臉”秋月也覺得重重打了昌景的心。仔細回頭想想,昌景說得不無道理,我秋月跟他家無親無故,昌景卻是和兄弟們一口鍋裏吃大的,不能自己過著綾羅綢緞大魚大肉的日子不管親人。唉!算了!就當昌景是個殘廢吧!若是丈夫真殘廢了也不能不管不顧撒手離去。現在這狀況,至少比丈夫殘廢著強多了,何況,等弟弟妹妹們都大了就好過了,也就這幾年的事兒,咬牙忍。

  秋月不想一結婚兩人就為錢吵架,開了這個頭兒,以後就沒完沒了了。秋月先讓一步。

  這一步讓出去,就讓了一輩子。

  開頭很重要。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若開頭就讓東風占了上風,西風再想翻身就很難了。昌景護起他家的人來,沒道理可講,論親不論理。

  “你別跟係裏借了。借人家的不塌實。還是我找我父母要去吧!什麽時候還不用太著急。”秋月待昌景氣完了回家,主動靠著昌景的肩軟語相勸,不但把自己貢獻了出去,還搭上了老父親。

  父親的錢很快寄到了,不過隨錢而來的,還有母親幾行如飛的字:“看你找的!什麽東西!沒錢養老婆,不要結婚!還叫老婆腆著臉到家裏要!”

  秋月的母親說話一向想啥說啥,不帶拐彎兒,市民氣重得很,能入她眼的不多,一提起誰誰,那口氣都是不屑。從昌景娶了秋月那天起,秋月的母親就沒正眼瞧過昌景,說話連罵帶搡,叫昌景好難受。

  秋月的心感覺叫錐子刺了一樣疼,婚都結過了,現在說這些,母親不跟著幫襯,還拆後台,秋月的心涼了好大一截。女人的心,從結婚那天起就從娘家的門移進丈夫的門了。昌景再不好,秋月可以罵,秋月的媽罵,秋月心裏疼,當下打定主意,再有難,寧可上公家借,絕不找父母了。

  說不找不找,這懷孕了,還得回去找。

  秋月打算把頭胎打掉。這可不是賭氣。昌景家大大小小漏著的嘴巴跟沙丁魚一樣填不滿,再多張嘴,靠什麽活呀?秋月一點沒打算為昌景添丁帶口,在查出有了孩子後的當天下午,秋月打了張火車票就直奔娘家。

  秋月到家的時候,母親正看完戲從戲院回來。秋月的母親以前是天津衛上老中醫家的後代。不是那種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的老中醫,是那種街頭開個鋪子,有點頭疼腦熱不敢上名醫那裏先在小鋪湊合湊合的老中醫。老太太因為家世不賴,嫁的男人又是個官兒,自己還在醫院的居委會裏當個主任,眼高於頂。

  晚上知道要演革命戲,雖然不如才子佳人,公子小姐那類的精彩,但好歹也是出戲。下午的時候老太太就把頭發梳得文絲不亂,衣服漂得雪白,褲子放在屁股底下硬生生坐出兩道清晰的褶兒,一切收拾停當,前襟別上塊帕子,套上千層底,納得密密的布鞋,有身份有風範地就仰著臉出門了。

 

所有跟帖: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8587 bytes) () 07/08/2016 postreply 18:34:29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4225 bytes) () 07/08/2016 postreply 18:44:11

不知道寫完了沒有,替女主悲哀。。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08/2016 postreply 19:04:33

沒完的不看 著急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09/2016 postreply 18:11:50

這篇寫完你也別看了 生氣 -慧惠- 給 慧惠 發送悄悄話 慧惠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10/2016 postreply 05:50:47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