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孩跟男友回農村過年,見第一頓飯後想分手》評論(4)

魏春亮:上海姑娘所逃離的,是我的父老鄉親每天賴以生存的日常

 

最近看到一個新聞,某上海女陪江西男友回農村過年,看到了第一頓飯後悔了,決定和男友分手並立即回上海。此事在網上猶如打翻五味瓶,引發吐槽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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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那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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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個新聞,我第一反應是:分!姑娘,堅決分,就算有再多的人罵你鄙視你,都不用理會他們,沒有人有資格站在道德製高點上,要求你繼續忍受你受不了的苦,你有權利追求你所向往且覺得舒適的生活方式。

隻是作為一名農民的兒子,看到這個新聞,心裏五味雜陳。我想到了今天我的晚飯,就是下麵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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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賣相,也並不十分美味。裏麵有海帶、木耳、黃花菜,還有一點點肉絲,這是中午來客人剩下的幾個菜放在一起的,晚上母親熱了一下,就著一個饅頭,這就是我的晚餐。這樣的菜並不寒酸,誰家沒有吃過剩菜?可如果把圖片調一調,不比新聞裏的菜好看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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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新聞裏那頓飯,肯定不是他們平日裏的飯食。新聞裏男主角的父母,聽說女子帶了個上海的女朋友回家過年,肯定是傾盡所能準備了這麽一桌子菜, 上海姑娘所害怕的這一頓晚飯,卻是他們平日裏無法企及的盛宴。不怪這個姑娘不近人情沒修養,她隻是第一次目睹了中國最真實的境況;她隻是第一次發現,我們 生活在巨大的差異之中。也許隻是這種巨大的差異把她嚇壞了。

我不知道新聞裏的江西農村是什麽樣子,我所擁有的經驗隻局限於安徽北部的一個小村莊,我想告訴大家一個小村莊的真實的物質生活。

看到這個新聞時,我在想,把上海姑娘嚇住的,可能不僅僅隻是一頓飯,而是和這頓飯相配套的一切:破敗的房屋,試圖說普通話卻露出蹩腳鄉音的父母,無 法忍受的衛生條件……但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廁所!我不知道男方村子裏的廁所是什麽樣的,但我看到這個新聞後,去拍了我們家的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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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看錯,這就是我們的廁所,隻有一個,男女共用。每次去上廁所都小心翼翼,如果裏麵有人,聽到腳步就咳嗽一聲,來人就知道裏麵有人了。外麵還有一個化糞池,而且就在門口。我們這邊每一家一戶門口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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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廁所內部,一個蹲坑,三麵全是磚。狹小陰暗潮濕,還有味道。看到那個罐子了嗎?那是我們晚上上廁所時用的。農村人家裏都沒有廁所,冬天晚上冷,就把這個東西拎到屋子裏,早上拎出去。

原諒我讓你感到不適,我不是惡趣味,隻是想讓你們知道,這就是我們這邊真實的中國農村生活。當城裏人習慣了抽水馬桶的時候,我們安徽北部的大部分農村人每天在用的就是這種廁所。

看到一篇評論此事的文章說,作者為了體麵地待會朋友回家,準備了10年。蓋了新房,添置了家居,重蓋了廁所,砌了洗澡間,裝了熱水器,才有勇氣帶女朋友回家。看到我們這裏的廁所衛生條件,我能深深地體會他的顧慮。

再說回那頓飯,斑駁的木板桌上隱藏著可疑的汙漬,不鏽鋼菜盆顯得笨拙,七長八短顏色不一的筷子讓強迫症患者尷尬無比。然而,我們的生活也比這個好不到哪裏去。

這是我們的廚房,雖然貼上了鋥亮潔白的瓷磚,但還是古老的樣式。雖然也配了煤氣灶,但是家裏人炒菜做飯,大部分時候還是用的這種土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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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的是豆秸,火在灶中燃燒,灰燼落在下麵,如果用燒火棍用力一戳,灰就可能會從洞口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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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來客人時,我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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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豆秸,黃豆豆粒打下來之後剩下的秸稈,用來燒鍋特別好。小時候放學後,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一邊燒鍋一邊看書的。後來去城市裏上學和工作,我有 時候會自己做飯,都是因為從小燒鍋看母親和姐姐做飯學會的。去年我第一次和朋友去逛了宜家,看到一間間整體廚衛時,自來水管和抽油煙機都讓我無比地羨慕。 朋友很不理解,他不知道我曾經在夏天燒鍋時,忍受過多少油煙和灰塵,不知道我汗濕過多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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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海姑娘的照片可以看出來,她前男友的家裏的燈有多黑。我從小就是在這種燈光下長大的,15瓦,昏黃如豆,還發熱。即使如此,每當看電視時,父母也不舍得讓它亮著,怕費電。

我們這邊的農村人,掙錢太難,所以任何東西都不舍得浪費哪怕一丁點。一把凳子,能修修補補用上十幾年;一把菜刀,就算鈍得很難切動,也不舍得換一 把。有一次,父親怕接線板上的指示燈費電,我給他計算了一年也用不到一兩度電之後,他還是沒事就把指示燈給關了。窮了一輩子,窮怕了。

前幾天,我在網上給父母買了一台冰箱。不出所料,父母第一擔心的事情還是電費:“買啥買啊,一直插著,你知道一年要浪費多少電啊!”最後拗不過我,還是買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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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說不能經常拔掉插頭,否則容易把冰箱弄壞之後,父親才同意將冰箱一直插著電。但他還是不相信冰箱上寫著的24小時用0.49度電的說法,他說,一天至少得用5度電。這讓他心疼。

昨天下午,我們村裏還發生了一件事。村裏的幹部為了給我們村子修路,趁過年大家都在,召集村民兌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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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開會的現場,人們三三兩兩,或站或蹲,七嘴八舌討論起誰該兌多少錢。

還是先說說我們村的交通狀況。我們村離最近的馬路要走半個小時,而最近幾年,當周邊的村子都已經修上了水泥路時,我們村仍然是土路。現在路上還鋪了石子,在以前,完全是泥土,一下雨泥濘不堪。祖祖輩輩,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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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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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

要修路,政府出一部分錢,但村子裏同樣要出,村民們一家家都要掏錢。村幹部為了讓行動更迅速,在去年選了10個代表,總共拿出了14萬存到銀行裏, 等路修好後,把全村的錢一家家收齊,再退還給這10個代表。但眼看正月十五之後就要動工,卻還是差4萬塊錢。昨天下午的這個會,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但是,從窮怕了的農民手裏拿錢,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之前拿過錢的代表,總不能再讓人家套腰包。但讓其他人拿錢,也都是你推我我推他。本來已經答 應給5000塊的,因為大家要求他堂哥也出5000,最後變成兩個人一起給5000;有人要求去年的代表再拿5000,而惹出一頓氣的。經過了長時間的商 量和妥協,最後,還是幾個年輕人把錢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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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村今年最重大的事情了,聽村幹部說,正月十五之後就開始開工了,下回再回家過年,水泥路就鋪到家門口了。而每年大隊申請的修路修橋計劃都是有限的,如果不能抓住這次機會,我們村的路永遠也修不好。

新聞裏上海姑娘的敘述中,她下了火車,轉了一次車,還搭了類似於拖拉機一樣的車,顛得她暈車。而這些,都是我們村裏的人祖祖輩輩無法逃避的最常見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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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行駛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的,大多還是這種電動三輪車。農忙時用來拉麥子,平時用來做代步工具上集買東西。但冬天風大,騎著這種車子上路,冷風刺骨,卻已經比自行車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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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閻連科在《我與父輩》中寫過知青派飯的事情,母親和姐姐要淘麥磨麵,等待知青來家隆重吃飯。知青來他們家必須要求頓頓細糧白麵,而這些卻是閻連科他們一家在春節和其他幾個節日才能吃得上的。閻連科說:

“直到今天,對於知青我都沒有如許多人說的那樣,感到是因為他們,把文明帶到了鄉村;是因為他們在鄉村的出現,才使農村感受到了城市的文明和文化。於我最 為突出的感受,就是因為他們的出現,證明了城鄉的不平等差距遠遠大於人們以為的存在,遠遠不隻是一般的鄉村對都市的向往與羨慕,還有他們來自娘胎裏的對農 民和鄉村的一種鄙視。”

話雖然說的十分憤慨,但在這個新聞裏,我感受到了同樣的不平等的差距的存在。也許,以前我們看到了太多巨大的差異,但直到這個上海姑娘的出現,才以 一種戲劇化的方式將這種差異放大。在上海姑娘的映照下,我看到了我的父老鄉親的生活在城市主導一切的文化中是多麽的邊緣化,處境是多麽的難堪。上海姑娘所 逃離的,是我的父老鄉親每天賴以生存的日常。

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中,當北上廣摩天大樓此起彼伏,商場琳琅滿目時,廣大農村地區即使暫時脫離了赤貧,卻和城市產生著越來越大的鴻溝。不論是 GDP統計數字,還是電視上歌舞升平的景象,都要麽掩蓋要麽刻意回避了這種差距。當人們在讚頌農民淳樸和農村安逸,當人們在同情農村貧困和遺憾鄉土不保 時,實實在在的尷尬被忽略了。人們看不到也不願意看到,那一桌子賣相難看的菜,那顛簸難忍的道路上揚起的灰塵,那億萬中國農民的日常生活,竟要麵臨著如此 被嫌棄的尷尬。

PS:我們村至今沒有網絡,這篇文章還是我用流量來編輯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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