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吃飯去
陳王劉禮是個大老粗,肚子裏沒有幾兩墨水,人看著是一貫的稀裏糊塗很好相處的樣子。殊不知,這皇家大院裏邁出來的人,哪個能簡單了去。
今日的這一頓飯,他特意挑了京郊一處依山傍水的地方。說是同其所好,隨著瀾卿的性子,找處文人墨客喜歡的地界,賞花看水的才有意境。
實則,是不想讓宮裏頭那幾個得了消息跟著湊熱鬧。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前行,居然還走了山道,中間經過一小片田地,聞了遍地的稻穀香。方婉之正襟危坐的坐在車裏,總有一種要被拐到山裏給人做童養媳的即是感。
連喻默默給了她一張紙條,上麵記錄著他的‘妻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以及‘親生父母’的名字。上麵還說,等下有應付不過來的,便往老爺子身上推,左右這親事是他定的。
方婉之撇了撇嘴,知道連喻是不想跟她說話,要不然就這三八兩句話的事兒,兩人並排坐著傳的什麽紙條。
連閣老不耐煩開口,方大姑娘可不顧及這個,指著手上的東西挺虛心求教的問。
“您妻子叫柳之之,丈人叫王富富,丈母娘叫魯條條?一家人三個姓啊?”
連喻就楞了一下,接過字條刷刷幾筆將王富富改成了柳富富。
方才瞎編的時候忘記了。
方婉之僵了一下,盡量控製嘴角不抽。
“那個,您這位夫人的性子秉性如何?這上麵可都沒寫,您簡單說兩句,以免等下奴家在王爺麵前漏了馬腳。”
連喻臉上露出一片茫然,他的夫人什麽秉性他怎麽知道?他又不是真的有夫人。抱著懷裏的王守財往車窗邊兒挪了挪,他似乎還是不想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道了句。
“就你這樣的。”
又像是怕方婉之不明白,隔了一會兒又道。
“撒潑作死那樣。”
方婉之欲言又止的深吸了挺大一口氣。
她隻是極其偶爾的撒潑,再極其偶爾的作死,作為一個富商千金,她還是很重德行的好嗎?而且,她那撒潑作死的派頭到底是被誰逼出來的?
這話若放在平時,她少不得要跟他打嘴仗的。隻是自從知道了連喻的身份之後,她都鮮少頂撞他了。
連喻的心情,在見到方婉之吃癟之後前所未有的暢快,擺弄著王守財的小耳朵,還哼出了些不知明的小曲兒。他的音色本來就好聽,嗓子眼裏哼哼唧唧的,卻是個低沉好聽的調子。然而此時聽在方大姑娘耳朵裏,並不得暢快。
所以她靠近連喻,低眉順眼的說。
“大人,那等下奴家該怎麽稱呼您呢?直接喚名字會不會不太體統?”
連大人仙氣飄飄的飲著茶水,沒有應聲。
方婉之便自顧自的說。
“叫夫君好像也不太好吧?顯得太過客氣了。相公也不好,顯得矯情,...當家的?!!”
她驟然拔高了調門。
“咳...”
連仙子雲淡風輕的被生生嗆了一大口茶水。
蹙著眉頭清了兩下嗓子,他還來得及張口,方婉之的臉就先紅了,就見她挺不好意思的一扭捏,對著連喻抿唇一笑。
“當家的好像有點匪氣,奴家看話本子上叫小心肝小腸肉的倒是挺多。但又太過俗氣,不若叫您...小閣閣?朗朗上口,又俏皮可愛。”
俏皮可愛的小閣閣這回咳倒是不咳了,直接將車簾子一掀,坐到外麵陪皮皮去了。悶聲不響的盤腿坐在外麵,他看著自己被風揚起的廣袖,覺得小閣閣三個字實在是冒犯了自己,一個時辰之內都不打算搭理方婉之了。
劉禮這回當真是找了處偏僻的地界,別說宮裏頭那幾位了,就連他自己都差點找不著地方。
圍著外頭的山頭轉了好幾個圈子,他可算是在眾多農家院落裏找到了那戶‘鄉間菜館。’
這是處少有人得知,卻嚐過之後一定會流連的地界。菜館本身不是酒樓的樣子,是整整齊齊的一排院舍,一般一些的客人坐大院,七七八八的擺上幾桌,聊做大堂。吵吵嚷嚷的好生熱鬧。
貴客來了,那就是獨門獨院的伺候,也都是擺在小院裏,菜品是清一水兒的農家野味,現吃現殺,有山雞,有活魚,有野菜,當地的百姓吃著習慣了,京城裏的官老爺們卻吃的十分新鮮。
所以這處地方雖然偏遠,倒是也招攬了不少的生意。
劉禮宴請連喻,自然是包了場子的。偌大的一排院子,空空蕩蕩的,說話就能聽見回聲。冒著炊煙的後廚裏,菜燒的是真香,幾人一路走來倒是真餓了。
偌大的桌子,擺了滿滿的好菜。連喻先是同陳王客氣了幾句,一來二去之間,客套的夠了就低頭忙活自己的去了。
劉禮看他先是問掌櫃的要了個高腳椅,隨後又放了個軟墊,伸手試了兩下,覺得舒坦了,這才將懷裏的貓放到了上麵。
那貓真肥,挺大一張胖臉。抱上去之後兩隻前腿直直的立著,坐的穩穩當當。
連喻從皮皮那接過來一隻土裏土氣的小破碗,劉禮瞪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赫然發現,那竟然是隻東晉的原始瓷。他卻眼也不眨的拿來喂貓。
再一看那貓的派頭也足,看著碗放好了,像個人兒似的伸著爪子按住小破碗‘喵’了一聲。
這便是要開飯了。
滿桌子人還沒動筷子呢,它要先吃。
劉禮一聲不響的拿眼瞧著,就見著連喻的夫人幾步走過去,二話不說照著貓腦袋就是一下子,厲聲斥責道。
“瞧這兩天把你給得瑟的,等會兒再吃。”
她早就想收拾它了,今日仗著自己有機會裝瘋賣傻,別的不說,逮到王守財劈啪收拾一頓是肯定的。
王守財幾乎是要瘋了,瞪圓了貓眼擺出一個要撲上去的姿勢,張牙舞爪的喵嗚兩聲,又喵嗚了兩聲,瞅著挺厲害的,又被方婉之狠拍了一下,沒氣焰了。
方婉之總打它,它也知道怕個人。
眼巴巴的瞅著自己‘爹’,它想討個說法。
連喻便將它抱在懷裏了,一麵順著毛一麵道。
“看我做什麽,我也怕她。”
方婉之想,連喻真是個鬼人精,分明也是想教訓王守財,卻每次都借她的手,他倒成了老好人。端看王守財膩歪他的樣子,也是隻沒什麽腦子的傻貓。
☆、第二十六章 有滋有味
劉禮對於連喻奇奇怪怪的愛好跟德行早已習以為常了,他記得,這貨二十歲的時候還曾在山林裏抱回來一隻老虎崽子,那時正是打仗的年月,他是統帥,但是他養了一隻老虎。一身戎裝跨坐在駿馬之上,懷裏總揣著它。隻不過那東西長得太快,連喻又總想抱它,東西被它抱的煩了,就自己跑回封地跟老王爺過去了。
再後來好像又迷上了養花,養一顆死一顆。再金貴的也捯飭過,再便宜好活的也種過,愣是沒留下一個活口。
幾人就坐以後,連喻開始喂貓,方婉之就坐在一邊看著,看不順眼了就打,連喻也不吭聲,貓倒是老實了不少。
劉禮歪著腦袋琢磨著,怎麽看這一家‘三口’都不像什麽正常東西。劉禮見方婉之一直不動筷子,便憨憨笑了一嗓子,指著席麵說到。
“弟妹鮮少出來,可見隻有本王麵子大,在這桌上不用拘禮,多吃些。”
方婉之聞言也連忙回了個笑容。
“多謝王爺款待。”
劉禮這次才算是看清了連喻這位夫人的長相,說是平平無奇吧,倒還有那麽幾分秀氣,說是漂亮吧?又不算完完全的美人,姑且算是中人之姿。隻是身邊堪堪坐了個連喻,好端端的一張臉給比的,那是一點台麵也上不去了。
劉禮覺得,兩人的長相根本不般配。加之這個‘之之’上次給他留下來的潑辣印象,實在看不出這小婦人有什麽可取之處,不過就是年輕了點。連喻也年輕,兩人都是嫩生生的娃娃臉。跟來過家家的似的,就有一搭無一搭的跟他們聊著天。
連喻平日沒銀子不開口,本就不怎麽愛聊,偶爾應上一兩聲也隻挑自己感興趣的。劉禮自然而然便將話頭轉到了方婉之那裏。
作為小兩口在京城頭一份的東道主,劉禮幾乎展現了他所有的交際熱情。雖說心裏對這兩人關係的真實性還泛著嘀咕,但到底覺得在皇子之中的分量不平常了些。
至少他們多次探尋也沒見著過柳之之的裙邊袖角,他看見了,還一個桌子上吃了飯,這就同連喻近了一大截。
劉禮手上筷子不停,嘴更是勤快的要死。
什麽:“聽聞弟妹老家也是咱們京城的?本王就覺得你這口音地道嘛。”
“兩廣鹽路的差事是你父親打理的?這可是個大差事,改日有時間讓你老頭也來京城轉轉,本王請他吃酒。”
方婉之應付的目不暇接。
隔著席麵上的碎花桌布,她捅了捅連喻的胳膊肘,隻覺整個腦袋都要炸開了。
是說她今兒是陪著他來撐場子做應付的,他卻一點要幫襯的意思也沒有。眼見著陳王的嘴一開一合跟連珠炮似的沒完沒了,越發使了些驢勁示意他。
右胳膊肘一直被戳著,讓連喻多少有些不滿,夾個菜也是哆哆嗦嗦的。他莫名其妙的瞅了一眼方婉之,將夾起的芹菜落到她碗裏,皺著眉頭道。
“你不是不吃芹菜嗎?”
方婉之氣死了。心說誰想吃芹菜了?這席麵上光禿禿的坐著仨人,陳王的嘴又不停閑,都讓她一個人應付著?
再者,她確實也不愛吃芹菜,瞪了好一會兒眼睛,又默默將菜撥到一邊,是真不愛吃。
劉禮見這小兩口別別扭扭的樣子沒說話。
他到現在也不太相信這兩個東西真是一家的,隻是這不是一個鍋裏吃飯的,倒是難知道對方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麵上又是一笑,夾了一筷子肥肉在嘴裏嚼著,他狀似無意的問。
“先前一直聽聞瀾卿有一房正妻,卻一直沒聽說辦婚事,本王這揣在兜裏的紅包愣是沒送出去。好容易見著一次,還是因著無意間的陰差陽錯,要說你們兩吧,定親都定了有七八年了吧,就一直沒辦婚事?”而後‘嘶’了一聲,“怎地不辦呢?莫不是有什麽隱情不成?”
應該,是。。有隱情的吧?
方婉之看著麵前的碗,你問她?她也不知道啊,瞎掰都不知道怎麽掰。但這話又不好不答,左右為難著,再看一眼旁邊細嚼慢咽的瀾卿,頓時火了,用胳膊肘狠狠戳了他一下。
“王爺問你話呢,怎地不辦?!”
模樣很有些凶神惡煞。
瀾卿撂下筷子揉了揉胳膊,心想,方婉之今兒倒是長了膽子了,厲害起來跟頭母老虎似的。
其實他不是不接話,他餓了,餓了都要吃飯,不吃飽怎麽聊天。又夾了一筷子菜,他感覺自己吃了個半飽,多說兩句話也累不斷氣兒,就對著劉禮一舉杯,笑眉笑眼的說。
“主要還是為了省錢,京官兒俸祿不多,我們家老爺子也節省的慣了。辦不辦的,鋪張了又浪費,不鋪張又收不足份子錢,所以就隨便在家裏糊弄了。”
劉禮聽著連喻滿嘴的胡說八道,當然是不信。待要再張口,他那夫人可真不是蓋的,那廂話頭剛一落,就撂了筷子,整個人恍若開了閘的洪水,倒豆子似的開始數落。
“王爺也瞧見了,真格是連個婚事也沒給辦。他們家那麽大的宅子,成親的時候連三金都沒有,甭說什麽三媒六聘八抬大轎了,就是新婚之夜也是點了兩支紅燭就算完了。當初奴家若不是看著這貨長得眉清目秀,斷不可能一時昏了頭,就這麽糊裏糊塗的應了的。”
“再說我那糊塗爹,幫人管著兩廣那麽大的鹽市生意,....成年累月的給他們家賺銀子,....也沒喝上過幾口女婿茶。.....”
方婉之的話,是不說則已,一說沒完,自從找到了這個由頭之後,在市井八卦圈裏學來的那些婦人罵漢子的話就全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再加之內心陰暗角落對連喻下意識的報複,簡直越說越有氣勢,越數落越漸入佳境。
這一通翻箱倒櫃的編排,可謂是將人擠兌到了極點。劉禮聽的瞠目結舌,卻沒瞧見連喻有什麽不自在。繼續自顧自的吃著,及至估摸著方婉之說的渴了,還伸手倒了盞茶給她。
劉禮腦子更像是被糊了一層漿糊,啥也想不明白了。
心說,你們家婆娘嘮哩嘮叨一點不給老爺們麵子,你不給她立規矩還慣著?
之後的菜,劉禮都吃的沒滋沒味兒的。因為方婉之和連喻吃飽了以後就開始打嘴仗了,打的還凶,他一句話都插不上茬。
一個說:茅屋跟前那片地該種了,她想吃小水蔥,讓皮皮種小水蔥。
一個則直截了當的拒絕:你品位真差,水蔥臭死了,今年我要種水仙花。
那個就說:新鮮了,水仙花都是在水裏養的,你往土裏種什麽?再者你能養花嗎?前段時間屋裏那盆小蘭花不就是你澆水澆多了生生泡死的?
連喻就火了,他也沒種過水仙花,他哪裏知道那東西在水裏養。他不會養,但是喜歡!轉身背對著‘柳之之’不稀罕搭理她。
“就土裏養,養活了一盆都不給你。”
“稀罕你給我呢?有本事下次皮皮不在,連飯也別讓我做了。”
連喻就覺得被人戳到自己的痛處了,抱著王守財橫眉立眼。
“你做的飯一點也不好吃,王守財也不愛吃。”
“愛吃不吃,有本事一輩子吃外麵的菜去!!”
然後兩人又似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著劉禮異口同聲的說。
“王爺,桌上的菜能不能打包?”
劉禮簡直淚流滿麵啊,他現在信了,是真信了,這個柳之之肯定是連喻的夫人無疑了。新婚夫妻沒這麽互相埋汰的,不在一起過了三年五載的,哪能有這麽...親香。
對,就是親香。
暗搓搓的搓著手掌,劉禮看著一邊鬥嘴一邊將剩菜打包回去給王守財做宵夜的小兩口,突然覺得很羨慕。是說夫妻和順,相敬如賓有什麽意思。像瀾卿和方婉之這樣的才像過日子呢。想到府裏那幾房妖裏妖氣的小妾,他突然覺得,自己壓根不知道過日子是個什麽滋味。
☆、第二十七章 什麽是矜持?
‘小兩口’最後是被劉禮親自送出來的。
沒錯,是送出來。他說他不走,打算在鄉間溜達溜達,看看能不能踅摸著個敢跟他撒潑的婆娘,也過過親香日子。
連喻跟方婉之看著他,見他眼中滿是羨慕,覺得他非常的傻,又不好提醒,便順著他的熱情回了自己車上。
皮皮甩起鞭子的時候,馬車內還是平靜的十分的正常。及至將將出了郊外,他卻驟然聽到裏麵噗通一聲,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掉下來了。
他側耳往門上靠了靠,剛將耳朵貼上,就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調子。
“閣老恕罪啊~,奴家方才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想在陳王麵前跟您配合的好一些,結果不知不覺就沒了皮臉,不但嘲笑您的花藝,還嘲笑您的廚藝,您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跟小女子一般見識啊。”
皮皮眨了眨眼,知道方大姑娘又在作死了,便將車趕的四平八穩想要聽聽裏麵的熱鬧。
再說方婉之這邊,自打上了車之後就有點惴惴不安。
為什麽不安呢?數落的太過得意了,她一得意起來是極容易忘形的。加之這段時間連喻一味對她端架子擺譜讓她不好出言頂撞,嘴巴一張開就沒了把門的。
方才坐進來以後,她感覺連喻抱著貓瞄了她兩眼,眼神很有些怪怪的,讓她摸不清楚對方的套路。也不知對方是惱了還是怎麽,思量之下,她覺得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老話應當是管用的,便一邊笑著一邊賠罪。
哪知她這一笑王守財就炸了毛,弓著高高的脊背往連喻懷裏鑽。
本來嘛,就這麽一張巴掌臉,成日裏變來變去的,莫說王守財受不了,連喻都快覺得方婉之有病了。
連閣老一麵輕聲安撫兒子“她不吃人。”一麵就近看著方婉之。
“你們家都是蹲著請罪的?”
飯桌上的好心情都因著這一蹲一掃而空了。
他看她,其實是想跟她說說話,過去不也這麽說麽?為什麽現在不可以了?怕什麽?做什麽怕他?
怕他的人已經不少了,不缺一個方婉之。
方大姑娘就笑了。
“這不是,地方太窄不太方便嗎?您想看奴家跪還不簡單嗎?下車之後您說跪幾次就跪幾次,奴家絕對半點都不含糊的。”
“是嗎?”
連喻也對著她笑,笑不及眼底,。
他說:“跪倒是不用,你就一直笑著吧。”
方大姑娘幹幹脆脆的一點頭。
“好咧~”
.........
不久之後
方婉之因為對著連喻笑的太奴才了,而被中途趕下了車。
望著毅然絕塵而去的馬車,方大姑娘的第一反應就是怒罵一句髒話。又不敢讓他聽見,罵完之後嘴巴裏嚷嚷著。
“閣老別介啊,您這讓奴家怎麽回去啊。您實在看不慣奴家笑,奴家不笑不就是了。閣老?...閣老?”
一來二去之間,馬車已經跑出去很遠了。
方婉之想起連喻將她丟出來時的幹脆,估摸著這貨是真生氣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讓她上去了。仗著京郊空曠鮮有人煙,當下裙角一撩窩在褲腰上,卷起裙擺就開始追馬車。
馬車是皮皮趕的,他知道連喻不會真把方婉之丟在這兒,所以趕的自然不會太快。然而方大姑娘這兩條腿卻是著實出乎主仆二人的意外,蹭蹭蹭一溜小跑,竟然能將馬車的簾子掀起來了。
如果方婉之此刻知道皮皮的困惑,大概會很驕傲的告訴他,這都是小時候跟富商小姐們打架打出來的。
年幼的時候她個子長得小,旁的千金笑話她娘是個不得寵的姑子的時候,她總要擼著胳膊跟人罵上一架。
方婉之的口才,自來有些無師自通。富商家的千金們罵不過她,便成幫結夥的動手打她。方婉之雙拳難敵四手,在被拽掉無數頭發之後,再次無師自通了一項新技能。那就是跑。跑著跑著,便也練就了十分健壯的兩條長腿。輕易沒人跑的過她。
方婉之挨了打之後從來不會同她爹爹告狀,告了也沒用,也不願意告。
她也知道瀾卿看不慣她阿諛奉承,但是方正吩咐了,她少不得要將這話說上一說,結果怎麽樣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她得靠方府活著,就不能真的跟方正翻臉。
馬車簾子被掀了個邊兒,赫然傳來一聲:“閣老,等我一會兒唄。”
正在閉目養神的瀾公子險些將手裏的王守財砸過去。
這女人是個什麽東西?追馬車?這是姑娘家該幹的事兒嗎?
抬手敲著車門,他對著皮皮發火。
“你是怎麽趕車的?還沒有走的快。”
皮皮立時甩起了長鞭,明顯加快了不少。
方大姑娘雖說跑是能跑,但是跟畜生比,肯定是甘拜下風的。眼見著馬車同自己拉開了不小的距離,也不跑了,“哎呦”一聲往地上一坐,索性老戲碼再演一次,張嘴就是一句。
“瀾卿你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就這麽丟下我自己跑了?我也知道自己現下人老珠黃不得你喜歡了,但好歹也同你做了這麽多年的夫妻,無非是不肯讓你納妾你便對我諸多不滿。現下更是直接將我丟在這裏讓我自生自滅了?!你的良心呢?讓狗吃了?哎呀~我不活了,今日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死在這裏算了!!”
方婉之哭嚎的這個地界是處官道,一麵臨山,一麵稀稀拉拉住著幾處民居,因著剛離了京郊,所以也算不上多熱鬧。然而這等空曠之地,堪堪吼上一嗓子便是無限的回音。
住在道旁的老百姓終日呆在田間,不同市井之地多些談資。如今看到了這樣的熱鬧,立時從屋中出來抻長了脖子,驚喜極了。
更有甚者,三三兩兩的結群走過來,圍著她要聽故事。
麵前出現一雙鴉青色的皂靴鞋麵時,方婉之正哭到大堰三十年她給他家那個‘混蛋夫君’拔鴨毛做棉被,被鴨子啄了一手血的故事。滿嘴的胡說八道,竟然引得不少聽眾淚灑當場。
連喻瞪眼睛望著她,覺得這女人真的是絕了!抱緊懷裏的王守財,他幾乎已經沒有了表情。
他說:“方婉之,你是不是瘋了?!”
他真的沒有見過這樣的女人,長這麽大,從來沒見過。
方才那一嗓子“瀾卿,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險些將他的耳朵震聾。
她居然罵了他,明目張膽,連名帶姓!大堰看不慣他的人多了,但是沒人敢這麽幹。
周遭的議論聲沸沸揚揚,大致是在說,原來他就是那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長得好看的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方婉之也是在這樣的議論聲中抬了眼,堆著滿臉的笑容說。
“喲,連大人,您老終於回來接我啦?奴家就知道您是個好人。”
連喻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真的不想讓她上車。
他說:“方婉之,你自己走回去。但是你要是再敢罵我,我就讓人把你抓起來。”
方大姑娘眨巴著一雙眼睛,還是個笑模樣。
“您為什麽抓我?當官的抓人也需要個名頭吧?”
連喻眯著眼睛看她。
“當街辱罵朝廷命官,你還想要多大的名頭?”
方婉之卻以為不然,拍著裙子上的塵土站起來,抬手就抓了連喻的袖子。
“咱們不是夫妻嗎?妻子罵丈夫頂多是後宅不寧,要不,您休了我?”
一句話噎的連喻啞口無言。
皮皮看著自家小爺滿臉吃癟的樣子,突然覺得好開心,因為終於有人在不要臉這三個字上戰勝了他。
連喻說:“方婉之,你知道什麽是矜持嗎?”
方大姑娘挺虛心求教的一抬眼。
“什麽是矜持?”
☆、第二十八章 張二家的小媳婦怎麽了?
夕陽西下,沐浴在落入餘輝中的馬車再次走起,車中依舊穩穩的坐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方婉之。
馬車挺寬敞,但是上車以後她就是緊挨著連喻坐著。額頭上還滲著追馬車時熱出的薄汗,她拿著小帕子擦了擦,又看了連喻一會兒,用肩膀蹭了他一下。
“生氣啦?”
她也不是故意要鬧這麽大的,實在是自己不願意走回去了。
連喻沒吭聲,低頭抓著王守財肉呼呼的貓爪子玩兒。
方婉之就跟著他一塊兒玩兒,玩兒了一會兒,聽見他說。
“你那丫鬟不在,你裝什麽裝?”
他是生這個氣。
原先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可以沒有規矩,現在也可以沒有。至於為什麽沒有,連喻說不上來。反正方婉之正常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不會看不上她。
方大姑娘抿著嘴沒吭聲。
之前在青竹麵前她確實是裝給她看的。青竹不在的時候...如果她告訴他,她是有點想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會不會再被趕下去一次?
她時常會有些這樣的惡趣味,比如陰天看螞蟻搬家,偏偏就要用小樹枝攔住它們的去路。看見蝸牛挪步,就喜歡在它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再放回原點。然而這些趣味都在遇見瀾卿之後好轉了。因為瀾卿比它們更好玩兒,他不愛說話,她便想要逗著他說話,眼見著好端端的公子爺變的孩子氣的嘰嘰歪歪,她開心死了。
方大姑娘年幼的時候過的很孤獨,親娘終日沒心沒肺,二娘終日傷春悲秋,兄弟姐妹無一例外的表麵親近,沒得半點親情可見。所以方婉之挺小就知道怎麽自己找樂子。瀾卿於她而言,就像是難能可貴的小夥伴,她遇見了,就有點不願意撒手,就這麽過一輩子?....好像也行。
心裏是個什麽念想,她還沒有琢磨明白,也沒必要明白。緣分是老天爺給的,能不能走到一起,看的是人,無關他物。
春日裏的天氣本來就暖,兩人身上又都穿了夾衫,擠在一起其實挺熱的。但是誰都沒有動。熱也不動,就這麽隔著彼此的料子擠擠挨挨。
方婉之卷了兩下手裏的小手絹,突然覺得心裏頭特別舒坦,踏踏實實的舒坦。
她一舒坦的時候就容易話多。
側頭張了張嘴,她對瀾卿道。
“張二家那頭老母豬你知道吧?前兩天終於生了,三隻黑的,兩隻白的,把個張二的小媳婦。。。”
說到一半,突然又住了嘴。因為不知道瀾卿是不是願意聽。
馬車裏安安靜靜的,她看見瀾卿似乎楞了一下,隨即低著頭繼續扒拉著王守財的小爪子。
“張二家的小媳婦怎麽了?”
聲音淡淡的,也沒去看她。
方婉之卻有一種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嘴角的感覺,嘴角不停上揚,直到裂成一個傻啦吧唧的笑容,聲音裏都帶著一股子興奮勁兒。
“張二家的小媳婦可樂嗬了,大半夜的生怕小豬仔凍著了,竟然把她男人給趕出去,自己抱了一窩小豬在屋裏睡覺。氣的她婆婆第二天站在院裏扯著嗓子好一通罵。”
“還有那個嬌滴滴的魯秀才,實際上跟村東頭的鐵匠是一對兒。平時看不出來吧?”
連喻的眼睛也在笑,一雙淺色眸子亮的出奇。坐沒坐相的窩在軟墊裏望著她說:“你怎地知道的?”
方婉之就一敲膝蓋。
“我看見他們拉手了啊。我跟你說啊,魯秀才其實是個女的,這是半個月前傳出來的消息,你肯定不知道,你聽我跟你細說啊....”
這一細說,自然就很長。
兩人一問一答間,多數時間都沒有看對方的臉,眼角眉梢卻都掛著笑意,也不知道美個什麽勁兒,就是統一的覺得心間上像被貓撓了一把似的,癢絲絲的甜。
馬車徐徐前行,車外百無聊賴甩著鞭子的皮皮也笑的挺開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笑的什麽,就是恍惚覺得這車裏的‘小兩口’好像是又和好了,有點甜,有點傻,又有點小膩歪,羨慕死他了。
五月的天,說轉暖起來其實是很快的。兩場大雨之後,人們身上的夾衣和披風就通通沒了存在的價值,朝臣們紛紛換了夏袍,於卯時侯在東直門後,到底不用惹的一身早春朝露濕了衣裳了。
朝陽照進紅磚綠瓦的乾坤殿上,正是個莊嚴堂皇之地,五品以上官員皆俯首叩拜,山呼萬歲,大殿之上的石磚地瓦都照出了人影。
穿戴著一身二品朝官行頭的連大人也站在其中,聽著滿耳的歌功頌德,自動忽略所謂的軍國大事,正在明目張膽的神遊太虛。
他昨天和方婉之又吵架了。
原因還是在王守財的教育問題上。
這貨是個停不住貓爪子的,方婉之覺得棍棒之下方能出‘孝子’,但是這棍棒不能可她一個人掄。
前段時間,因為她掄的太勤快了,以至於王守財召集了村內所有的土貓,浩浩蕩蕩的跑到方府進行打擊報複。
偌大一片梔子花,楞是被它們踐踏的看不出一點本來麵目。
其實於方婉之而言,她不是不喜歡王守財,奈何這種喜歡,架不住這貨隔三差五的惹事生非。她將這個原因歸結於連喻的護犢子,所以強烈要求他站在自己這一邊。
連喻自然是不願意的。
他就是想裝老好人,讓王守財隻跟他一個人好,當然就不會同意方婉之的理念。然而他並不知道的是,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會因著這個認知,而讓方婉之根深蒂固了一樣新的準則,那就是勢必搞好母子關係。
她也要讓連喻沒得好人裝。
這自然是後話了。
隻說那個下午,連閣老歪在院子裏的梨花小榻上,左邊站著嘮嘮叨叨的方婉之,右邊是摟著他的胳膊不撒手的混賬貓,兩‘人’都在搶他一個,兩個都跟他親香。讓他有著無比的優越感,甚而覺得這日子舒坦的讓他特別想哼小曲兒。
而沉浸在這種情緒中的連閣老顯然是舒坦的忘了情,不大工夫的小差開過去,他發現朝堂上所有人都在瞪著眼睛看他。
他頗為自省的琢磨了一下,確定自己並沒有真的哼出小曲兒之後,正襟道了句。
“聖上英明。”
至於英明什麽,他也不知道。
方才他一句也沒聽,自然也不知道老匹夫們又商量出了什麽軍國大事,但是聖上不英明也是英明,所以此時說這四個字準不會錯。
劉元帝敲著龍案瞅著他,倒是難得見到這貨心不在焉。他跟封地的那位老爺子很有些交情,瀾卿算是他看著長大的,當得自己侄兒看待,自來比旁的朝臣包容許多。也就不過多責備,隻笑著問他。
“你也覺著朕英明?那雁南這一趟你便去走一遭吧。”
雁南?
連喻瞟了一眼不遠處一副混吃等死樣的劉淩,心下哼了哼。
還真是出好差事。
☆、第二十九章 大王派我來剿匪
是說雁南這一帶,盜匪猖獗,不是什麽太平地界,縣城本身隸屬苗疆,當地的知縣卻很少管事。原因是苗疆一帶信奉巫蠱,雁南尤甚,雖說朝廷下了禁令,還砍了一顆大祭司的腦袋,但是雁南人在他們心裏多少都是沾著些邪氣兒的,輕易不敢惹。
前不久雁南知縣白晏沉來報,說是當地新起了一支人數不小的隊伍成日聚集,恐有起義之勢。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笑了,心道。你雁南總共能有多大?高高往牌樓口一站就能環視整個小闌山了,又說是小支隊伍,那就是還不成氣候呢。恐有起義,這人還沒動彈呢,誰願意管?
說將起來,朝廷對於這種民間的小打小鬧也是混不在意的。亂了,就派就近的州府派兵鎮壓一下。鎮壓不了再圍剿,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
然而雁南這個知縣是個新去的,人倒是恪盡本分的很,就是膽子沒個耗子大。一看見苗頭不對就上了折子,還不往州府報,直接遞到上京來了,還附帶了三根加急的羽毛。
早朝的時候,劉元帝當個笑話似的跟朝臣們講了這事兒,一麵數落這白晏沉是個傻的,一麵打算按照過去的法子,派點子兵過去瞧瞧便算完了。
不成想正在這時,朝中出了名的糊塗王,劉元帝常年混吃等死的傻兒子劉淩不知怎麽開了腔,正兒八經的往地上一跪,他要請旨掛帥領兵圍剿叛亂?!!
屁大點個事兒蓋了頂大的名頭,底下人聽著想笑又不敢笑。
要說劉淩,那是皇後嫡子,若是才德雙修,那是做太子的不二人選。偏生這東西是個提不起來的貨色,成日在宮裏閑的亂轉。薑皇後恨其不爭,總想讓他在皇上麵前做些成績出來。
今日請旨這一出,毫無疑問肯定是皇後的意思。誰人不知,這麽點小打小鬧的事情,隨便派個誰去都不會出什麽大簍子,又何須一個封了王爺的皇子親自走這一遭。
且不說這貨別說是上馬打仗了,就是爬上馬背都得費一番周折。
皇上是常年的看不上劉淩,非是因為他蠢,而是因他蠢的太過明顯了。隻是到底是自己的兒子,長到三十歲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請旨領兵,劉元帝也不想太過打壓了他的積極性,便隨了他去了。但為了讓他不蠢死在外麵,身邊必然得跟個精明人。
而這朝堂上,還有比連喻更精的人嗎?
右相張思中抖著兩撇小胡子拍著劉元帝的馬屁。
“聖上英明,連尚書性子好,人也沉穩,此去必然萬無一失。”
大家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吭聲。
心裏都有些哼哼唧唧的腹誹。
連喻的性子好?
朝堂上但凡誰參他一本,下朝之後他能弄死他。
遠的不說,就說兩年前吧,太常寺少卿盧文淼曾經在朝堂上當麵參了連喻一本,說是宮裏祭祀大典需要銀兩籌備,他跑到戶部請銀子請了無數回,連尚書楞是不肯撥,以至於他們無法準備祭祀的行頭,請聖上明察。
連喻那個時候正在打瞌睡,被身邊的朝臣喊醒明白過意思之後,直接走到了盧文淼近前,張口就是一句。
“你傻逼吧?今年欽天監早已報出雁南一帶必將多雨,糧食稻穀都收入不豐,眼見著梅雨將至,你不給活人留錢卻要給死人燒紙,你腦子是不是讓驢踢了。”
而後低頭卷了卷自己的袖口,二話不說就把盧文淼胖揍了一頓。
“讓你參我!”
連喻是帶過兵的,也從來不講什麽君子氣度,對於手無縛雞之力卻招惹了他的人,一概如芸芸眾生般平等對待。可想而知那個未到中年就發了福,又酒色過度的東西被他揍成了什麽德行。
最後,連尚書因為殿前失儀而被禁足了三個月。而朝堂上的那一出胡攪蠻纏,卻間接給聖上提了個醒,因為鬧的動靜實在太大,也讓他不好意思再讓太常寺擺什麽九九百十一鼎神龍祭壇給祖宗燒紙的排場了。
三個月的禁足,連喻優哉遊哉的歪在家裏睡了三個月的懶覺。三個月的梅雨,雁南一帶果然發了大水,老百姓饑寒交迫之中得到了朝廷充足的補給,感動的日日謝主隆恩。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從京中傳回了連大人這出為民請命暴揍禮官的戲碼,感動的情緒又瞬間轉移。
所以說連喻那點子官聲,真正論起來,可能也就雁南的老百姓最買他的賬了。
這次雁南一帶的□□劉元帝派了他去,也正是因了這份緣由。所謂□□,說白了那是關起門來自家的事兒,能鎮壓絕不圍剿,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哪戶大院的主子也不願意沒事砍了自家的樹。
連喻對於自己所有的聲譽與名望都不在意,根本無所謂招不招人喜歡。如今這趟外差,聖上既然點了他去,那他便去。
唯一不甚喜歡的,大概就是身邊還要帶著兩個蠢貨。
他是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的,因為跟聰明人不用廢話。蠢貨則不同了,講的再明白也是發傻。
臨出發的頭一天,瀾卿回了一趟玉塵奉宛。最近他都沒怎麽回府裏,常用的物件都在這裏放著。皮皮被他打發去雁南打探消息去了,不能幫他整理行李,一堆的錦衣棉被被他堆在床上,是個完全束手無策的狀態。
他要拿的東西似乎很多,挑挑揀揀之後還是很多。連喻開始有些嫌棄自己的性子,又實在必須要帶。每次外差他都要帶被子和碗筷和王大壯,他不喜歡用外頭的東西。
雁南離京城很遠,路上少說要走半個月,一想到客棧那些不知道多少人用過的被麵和杯子,他就又開始在床上堆啊堆。打算弄出個合適的形狀再塞到箱子裏。
王守財居高臨下的坐在房梁上看他,歪著腦袋看,眯著眼睛看,迷迷糊糊的爬著看。看到最後,也還是亂糟糟的一團。
方大姑娘端著碗熬好的湯藥走進來的時候,連喻正盤腿坐在床上跟一堆棉被生悶氣,看見她一路吹著過來,挺快的接了碗邊,抻頭湊過來看她的手。
“燙著了嗎?怎地不拿個木托?”
這碗挺熱呢。
方婉之笑眯眯的將手指頭放在耳垂上散熱。
“哪有那麽金貴,就是端過來的時候懶得費事了,你快放炕桌上。”
連喻就很聽話的放了,又伸著脖子瞅了瞅她的手,沒什麽事兒,才又放了心,低頭拿著湯勺開始一勺一勺的喝藥。
他沒病,但是確定自己需要進補。雁南一帶潮濕,比京城氣候要差,這一碗湯藥熬的都是上好的東西,他從來都知道對自己好。
方婉之見他喝了藥,便轉身幫忙收拾床上的東西。看著偌大的一堆,據說還是某人整理過後的結果,頗有些哭笑不得。
她道:“早讓你叫個婆子過來了,非說自己能疊,你瞧瞧這被麵讓你團巴的,都皺了。”
“這青瓷碗得用棉布包上,不然路上準保得破。”
連喻就端著碗聽著她數落,也不吭聲。良久之後抱著王守財窩在床腳,還是不吭聲,就看著方婉之進進出出的忙碌,身段嫋嫋婷婷的,不算瘦,曳地的長裙被她卷了裙子邊,露出一雙緞麵繡花鞋麵的小腳。
婆子哪有方婉之好呢。
連喻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王守財的腦門,想到自己這次是出遠門,突然很舍不得方婉之。沒有了皮皮的日子他可能會過的有點亂七八糟,但是沒有了方婉之,他似乎會很無聊。熱鬧的日子過足了,就不會想要寂寞了。
連喻在為人處世上極喜歡打官腔,但是到了方婉之這裏,卻換做了完全的直白。抱著貓往跟前湊了湊,他對方婉之道。
“你去將湯藥再盛一碗來喝。”
方婉之正在收拾東西沒工夫搭理他,隨口哼哼一聲算是應了,也不知道聽清楚了沒有。
連喻就站在原地瞅她,瞅了一會兒,發現她並沒有將自己的話當回事兒,就自去後廚端了一碗過來。
“誒,你喝了,東西等會再收。”
方婉之看著驟然出現在麵前黑糊糊的藥碗,非常的困惑。
“我不想喝。”
這東西熬著的時候就有股子苦味兒,再者,她為什麽要喝這個啊。
連喻就將碗又往她跟前端了端。
“雁南的天氣不好,喝了這個才不容易生病。”
☆、第三十章 大堰第一傻
“雁南?”
方婉之眨巴了兩下眼睛。
“你要帶我去雁南?”
所以說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累麽。
連閣老輕鬆愉快的一點頭,很喜歡方婉之的伶俐,然而下一句他便不喜歡了。
因為方婉之說。
“我不去,那地方總下雨,天氣壞的很。”
連喻是打定主意要帶方婉之走的,且私下認為她一定不會拒絕。然而如今被拒絕的這樣幹脆,一時間竟是愣住了。
方婉之繼續收拾東西,埋頭疊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放下手裏的東西轉過身。
“你為什麽要帶我一起去?”
連喻就很老實的實話實說。
“皮皮不在,路上沒人照管我了。”
方大姑娘眯起了眼,開始端起胳膊仔仔細細的端詳他。
“那要是皮皮在了,你便不帶我了?”
連喻未置可否,覺得她的眼神很不友好,好像要吃人。
回身走回床邊坐下,他說。
“咱倆路上聊聊天不好嗎?”然後四下看了看,找著擋箭牌似的拎起手裏的肥貓“王守財也去。”
方婉之挑眉。
“就這個?”
連喻點頭。
“就這個。”
潛意識裏,他已經將方婉之當成了自己的私有物,就跟皮皮一樣,都是身邊兒的人,習慣了帶著,就總想帶著。
方婉之也不問了,就那麽一聲不吭端著胳膊站在他身前,麵無表情的樣子讓連喻想起了年幼時的私塾先生。
他沒覺得自己哪裏說錯了,又因為長久的不跟女人接觸,所以並沒有意識到沒名沒分的帶著一個姑娘在身邊是件很唐突的事情。
方婉之就那樣看著他,看著,看到他跟王守財都犯了困,又一聲不響的接著收拾那堆爛攤子去了。
她是發現瀾卿在這方麵是有些遲鈍的,但是有些話,她一個姑娘家怎麽問的出口?或者說真要問,也得等自己感受到了瀾卿的在乎再說。
她的性子是有些大喇喇的,但是於感情一事卻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家庭的缺失造就了她的沒心沒肺,也造就了她的謹小慎微和謹言慎行。
她覺得瀾卿還是沒有懂,沒有懂的時候她就不會先戳了這層窗戶紙。她知道自己歡喜上了瀾卿,但是瀾卿歡不歡喜自己,她並不確定。她像個蝸牛一樣將自己的家背在身上,如果瀾卿肯要了,那麽這條路,多遠她都願意爬。
方婉之的沉默讓瀾卿有些摸不著頭腦,皺著眉頭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去不去?”
方婉之不理。
“去不去?”
還是不理。
繼續扯。
“去不去?”
“哎呀去去去去去!!!我去!!!”|
方大姑娘被扯的煩了,凶神惡煞的抽回自己的衣角,瞪著連喻道。
“天殺的混蛋王八蛋,你看看你這些個東西堆的,還不過來給我搭把手,想整到天黑啊。”
瀾卿就放了貓,悶聲不響的走過來幫忙收拾。末了自己一伸手,又將東西弄的亂七八糟。
傻乎乎的矗在原地,他發現他似乎有些怕方婉之。
方婉之卻被他那笨拙的樣子氣笑了,挺嫌棄的將他往邊上一推。
“一邊兒呆著去。”
連喻看見方婉之笑了,心裏就踏實了,聞言當真歪回床上躺著去了,躺著躺著就犯了覺。
近些天京城的鋪子出了些岔子,他每人對賬對到很晚,早起應卯到了午後就作死的犯困,正迷迷糊糊之間,突然想起方婉之的藥還沒喝,就揉著眼睛又坐起來。
“你喝了那個。”
那兒的天氣著實不好,他擔心她會害病。
方婉之便當著他的麵喝了個精光,連喻直等著她晾了空碗才又躺回去。懷裏揣著王守財,覺得這下心裏沒什麽惦記的事兒了。
對於方婉之的隨行,方正自然是一百個願意的。
連喻給他的由頭是此行路途遙遠,不曉得幾時回來,帶上方婉之更方便作畫。
方正一直彎腰弓背的點頭,心想便是不為了作畫,他也是絞盡了腦汁想要方婉之去的,如今這出正合了他的心意。
出發當日,他給方婉之配了頂好的一身行頭並數件精致長裙等在約好的地點,大包小包堆了很多。
連喻的轎子是直接從東直門過來的,方方正正的一頂棗紅色官轎,端的十足氣派。
周遭一排禁衛隨侍在側,轎子抬的四平八穩,及至落下都沒見到如何晃動,身邊隨從彎腰掀了簾子,她看見他從轎子上下來。
他的頭上戴著六梁冠,一身正紅交領官袍,腰間圍著革帶,束著用黃綠赤紫織成雲鳳四色花錦授,綴在上麵的綬環犀隨著步伐輕搖,一身的倜儻,通身的氣派,直到那雙黑麵皂靴走到自己跟前了方婉之也沒回過神。
那是方婉之第一次見識什麽是二品大員的派頭。
她沒見過他穿朝服,卻是比平日的廣袍更襯俊朗。
她想,這貨長得,確實如他自己所說的:好看死了。
方婉之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皺著眉頭。左右打量了兩眼,伸手就來拆她頭上的簪子。一邊拆一邊道。
“我還以為逛到了首飾鋪子呢,你墜不墜頭?”
脖子都快被壓矮了一截了。
方大姑娘就低頭嗤嗤的笑,及至腦袋鬆了,臉上又被蓋了層薄薄的麵皮。她知道那是皮皮的鹿皮麵具,便也沒吭聲,由著瀾卿給她帶。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方正有些傻眼,眼看著兩人當著他的麵正正經經的親近,竟是當他完全不存在。
但真要覺得這兩人很親近,瀾卿對待方婉之的態度又太過自然,不似男女之間的親昵,更像是...更像是個啥呢?
方正也蒙了,不知道用個什麽詞兒,反正覺得這火候不對。
待到全部整理完了,瀾卿就帶著方婉之走了,連個招呼也沒跟方正打。也不是忘了,就是沒拿他當回事。
京城以南是要先行水路再走山道的,方婉之一路跟著連喻下了馬車,打老遠就看到了大堰的官旗掛在一艘很排場的船上迎風招展。
劉淩說要帶兵圍剿,但是這兵又不可能為點子民間匪類勞師動眾的從京城調,所以船上統共就他們三人並一些使喚丫鬟及仆婦。歸根究底還是得就近傳了雁南統領肖世東麾下的分支,到了地方,現用現調。想來這次聖上也是無奈,如此說來,隻能是稱讚薑皇後的枕邊風吹的好。
放眼劉元帝後宮佳麗三千,個個搖曳生姿,能在這麽一群女人堆裏守著一個不成器的兒子站穩腳跟的女人,著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連喻不管天家雜七雜八的破事,隻對著方婉之附耳道。
“等會兒見到大堰第一傻記得行禮,規矩要做足,他好麵子。”
方婉之點頭如搗蒜,對於這位劉淩還是頗有些耳聞的。
傳聞這位王爺肚子裏空無半點墨水,唯一的嗜好就是聲色女人。未成親時便將宮裏的宮女劃拉了個遍,成了親之後也是隔三差五的一房一房往屋裏抬,弄的王妃幾次三番的不想活,最終也還是沒得辦法。這次他們與他同行,也難怪連喻找了張這樣醜的麵具給她帶了。
船頭之上,劉淩的蟒袍十分顯眼,跟大堰的宮旗一樣,都是個金光閃閃中透著無限俗氣的模樣。劉淩的長相生的也不知道隨了誰,肥頭大耳的一團,小眼睛眯縫起來倒是跟方正有些連相了。
連閣老難得很規矩的上船,很規矩的跟劉淩行官禮。
劉淩看見了,但是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又等了一會兒,才從鼻子裏哼哼一聲,算是招呼了。
再瞟了一眼連喻身邊的方婉之,他挑了眉頭。
“喲,還帶了姑娘?連尚書還真是會享豔福啊。”
歪頭湊近了一瞅,又砸吧了兩下嘴。
“嘖嘖,出來怎麽也不帶個好看的。”
那丫頭臉上挺大一塊胎記呢,都快看不出模樣了。
連喻便笑了笑,拉了方婉之徑自進了船艙。
沒稀罕搭理他。
☆、第三十一章 令人堪憂的情商
要說這個劉淩吧,很有點腦子像是跌了管的。朝中黨派分了一波又一波,他愣是一個臣子也沒撈上,原因自不必說,一個沒有真才實學的皇子,哪個臣子會願意將他捧上王位?偏偏唯有一個張思中,那是他娘的親信,全然是向著他的。
前段時候他也想拉攏連喻來著,但是聽聞他跟陳王劉禮走的親香了,便想給一給他下馬威,要說這人就是傻的呢。旁人都搶著奉迎連喻,他不奉迎,不奉迎還覺得這樣很與眾不同。
這次難得接了這麽個又輕巧又立功的活,他不想讓連喻搶了他的功勞,便總想著排擠他。可巧,這次跟來的還有個張思中的傻兒子張良。
說將起來,這個張良還跟連喻有些過節。
這麽個夯貨是右相張思中的第三子,腦子不是笨,是純傻。一本論語從三歲背到三十七歲還背不全。一腦袋的狗屎,一肚子的花花腸子。
前段時間連閣老抱著自家的王守財去會貓友,正遇上了花了二百五十萬兩買了隻土狗出來溜達的張良。
王守財對於一切大狗都有著至高無上的優越感,抬爪對著那張狗臉就撓了一爪子。
王守財撓它,沒有任何理由。若非要找一個,大概就是覺得那狗太醜了,還對著它呲了牙。
連閣老護貓護犢子出了名,當然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瞅了一眼連個氣兒都沒吭就抱著貓走了。氣得張良跑回家狠狠在張思中麵前告了一狀。
不過這狀告是告了,張思中拿連喻沒轍,又能怎麽地?隨便哄了兩句便算完了。
對於張良,張思中算不上喜歡也算不上討厭,也不知道是不是過往做多了缺德事,他總共就三個兒子的命。所有即便張良整日花天酒地不思進取,他也願意供著。
而這次,張良同劉淩一塊出來,兩人都愛逛窯子,都不愛做學問,兩個傻子算是碰到了一塊。兩傻並一傻便如天雷勾了地火,一時竟成知己,十分團結的一起排擠連喻。
這種排擠,多半是體現在飯桌上,分明坐在一艘船上,他們不跟連喻同席,非得分開,分開了菜色還分的不一致。非得自己十葷十素,連喻半葷半素,還就那麽兩盤。
連閣老對於吃食不算講究,幹淨便可,拿著自家的小飯碗,也不愛搭理傻子。
被傻子排擠有什麽好心煩的,不在一艘船上他才樂的開心呢。而方婉之見了,心裏總是不太舒坦,看見他吃的少了,便夜裏去後廚給他開小灶。以至於連尚書在席麵上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就是好吃方小廚娘那一口。
大船水路要行三天,方婉之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並不長坐船。偶爾坐一坐,也是同富商小姐坐坐小龍舟,如今見了這船這水,越發添了些新鮮。
晚風拂麵,翻著一股子河水裏的潮氣,方婉之卻一點也不覺得腥,掛著兩條長腿坐在船頭有一搭無一搭的晃著。
她覺得心裏真開心,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遠門。她向往一切宅門以外的生活,也想閑雲野鶴,也想縱情山水。但是她是姑娘家,不好總是拋頭露麵,即便自己不在乎,方正也不會肯。
私心來說,她想離開那個家,離開那個爹,離開方府的一切。但是她不會功夫,不是巾幗,女紅不好,也當不得秀娘。一手簡單的飯菜,也就連喻當成個寶似的,除了三盤親娘教過的小炒,她幾乎沒有任何一技之長。
她想走,但是她在外麵活不下去。方婉之算是個活的十分明白的姑娘,比一般二十歲的姑娘都活的明白。她懂得生活如何不易,懂得自己幾斤幾兩。
就連方婉之自己也嘲笑過自己的無能,方正從來不給她銀子,隻有好的用度,她連一點體己都沒有。
抬眼看著黑夜裏靜悄悄的水麵,她想。如果連喻歡喜我,我便搬著行李到玉塵奉宛跟他住去,他不要我也不行,不要我就撒潑,死給他看。
這是方婉之最後的打算,然,兩人現在的情況顯然還用不到死。她也想等等看,連喻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心思。
方大姑娘的情商不低,自認為運用到實處還算是得心應手,卻到底因著沒有實戰經驗而顯得愚鈍無比。因為連喻根本沒有情商,不伸手戳破了腦門他是不會明白的。
這也是她後麵逐漸領悟出來的,現下她還不知道。所以當連喻往她身上披了個褂子給她禦寒的時候,她挺嬌羞的扭了一下身子。
這是跟她那位豔絕燕京的二娘學的,盧翠花說女人就該有女兒家的做派,不能一味的凶悍,不然沒人疼。
可萬般想要有人疼的方婉之卻因著這一扭捏,連褂子也沒有了。
她眼睜睜的看著連喻將褂子又穿回去,一麵扣著前襟一麵說。
“原來你不冷啊?”
方婉之幾乎是想立時撲上去撕了他。
她就是扭捏了一下,就扭了那麽一下!!衣服就沒了?
她就張大眼睛看他,看的一雙漂亮的水杏眼睛都出了紅血絲,應該是想要表現出一點楚楚可憐之態招他憐惜的。這自然也是得自盧翠花的真傳。但領悟上顯然出現了偏頗,以至於連喻後退了兩步,連聲催促她道。
“你是不是有病?這烏漆嘛黑的坐的什麽意思?進去吧。”
方婉之想,她大概是想忍他的。但是那句:‘你是不是有病’說的實在直戳心窩,一瞬之間,所有的女兒嬌羞都被晚風吹了個七零八落屍骨無存,掐腰站在連喻跟前吼道。
“你才有病呢,給我披上,我冷!!”
連喻好端端的關心無端換來一聲河東獅吼,自然也不暢快,心裏感覺她比皮皮難伺候多了。因為他從來不用伺候皮皮,但是對於方婉之,他是主動的想要對她好一點。
然而今日吃了釘子,嘴裏也是沒好氣兒,斜眼一瞟方婉之道:“阿桃,你別以為我沒有脾氣,等下惹惱了我,直接給你丟到河裏淹死你去。”
方婉之氣的手指頭都在顫。
阿桃是連喻為她起的新名字,因著是隨侍的丫鬟,便草草起了一個,這麽草的!!她已經幾次三番的強調,不要叫我阿桃,不要叫我阿桃,但是連喻越發叫順了口。
方婉之瞪他,繼續瞪他,瞪了好一會兒,看到他悶聲不響又解了自己的衣裳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又沒了氣焰。
連喻說:“發什麽傻呢?今兒的八卦還沒講呢,你不是說看見劉淩的丫鬟跟侍衛在一處膩歪了嗎?到底是個怎麽回事兒?”
方婉之一眨巴眼睛,怎地把這事兒給忘了!轉眼那一肚子氣惱又被急於傾訴的熱情拋之腦後了,抬著頂大一片掛著胎記的臉對著連喻道。
“走走走,屋裏說去,那真真是個大秘密。”
兩個人都是怯怯喜喜的模樣,你推著我我挨著你,就又和好了。
有的時候可能就連筆者也想不明白,這兩個貨究竟是誰治住了誰。
與此同時,船角的不遠處,還蹲著兩個黑咕隆咚人影,一個肥胖流油,一個肥的冒油,正是連日來不停排擠連喻的二傻團劉淩和張良。
因為隔的距離有點遠,所以兩人都沒聽見連喻跟‘阿桃’說了什麽。隻是統一的覺得連喻的品味奇差無比,越發覺得單就衝著他的審美也是無法跟他們為伍的。
☆、第三十二章 雁南知縣白晏沉
如是幾天的水路一共行了三天,好不容易上了岸之後,王守財的貓腿依舊是軟的。
忘了說這位王小爺了,它暈船。自從上了上了這艘賊船之後就渾身上下的不自在,加之一貫的不喜歡水,讓它在茫茫大江大河之中著實體會了一次什麽叫孤苦無依。
王守財難得的老實乖順讓方婉之對它體貼了不少,本想著帶到岸上好好讓它在草地上撒撒歡,卻不想因著劉淩要彰顯自己對這次皇差的重視,剛下了大船便上了馬車。
驛館的縣丞可倒是個伶俐的,一嘴的歌功頌德,什麽王爺不辭辛苦,舟車勞頓還這般急著上路,實在讓下官頂禮膜拜了。什麽雁南百姓能得王爺這樣的人物來平剿叛亂,實在是八百輩子修來的福氣雲雲。
誇的個劉淩整個人都飄乎乎的,一連給了好幾顆金錠子做打賞。
方婉之窩在馬車裏掀著小簾子看著,嘴上嘖嘖兩聲,又將頭縮回去了。
她開始有點不明白連喻的想法了,覺得就衝劉淩這等囂張跋扈的性子,真到了雁南,萬一要是動起了兵,能聽連喻的嗎?
這要是不聽,由著這個傻子亂七八糟的忙活,還真不敢想這仗得打成什麽樣。
他就不想著跟他搞搞關係?
方婉之這麽想著,便也這麽問出了口。
連喻坐在軟墊上,正在拿著小算盤對京城送來的帳。聞言連頭也沒抬,直接道了句:“我不跟傻子一塊玩兒,瞧他那個傻樣。跟他搞的什麽關係,不搞。”
方婉之窩在旁邊瞅著他,突然就覺得,連喻這等性子吧,其實也跟自己是一幅德行。沒熟的時候裝裝謙謙君子,熟了之後就滿身滿氣的無賴樣。
她才不信連喻會這麽魯呢,她就托著下巴等著看,看他到底打算怎麽治這個劉淩。
連大人這廂不願搞好同盟關係,劉淩就更沒那個想法了。首先,他並不覺得自己不聰明,也不覺得連喻有多聰明。而且前頭也說了,他瞧不上連喻的審美。
因他總是想不明白,連喻成日跟著個紅透半邊臉,沒有一點人模樣的醜丫頭有什麽好呆的。兩人還親香,總膩在一起,那丫頭有時候還凶他,他也受著,這不是有病嗎?
但是劉淩也發現,連喻總是吃的比他還好,因為醜丫頭總開小灶。大船到了膠州之後,連喻就換了馬車。他告訴劉淩,這是他鋪子裏送過來的。
劉淩知道他在膠州一帶有生意,本想著斥責兩句擺擺王爺的譜,讓他跟大部隊用同等規格的馬車。然而再一觀那送來的車,外表著實平平無奇不如他的一半好,便也沒怎麽刁難。
哪裏知道,直到車行到聊城,劉淩想著要微服溜達溜達順便逛兩圈窯子的時候,才發現連喻的馬車裏竟然別有洞天。
他那裏麵精致的不得了,看著也寬敞,一張梨花木的小木桌上還擺著個玉子兒棋盤,正窩在裏麵跟阿桃下棋呢。
劉淩見後心裏非常不順,瞪著眼珠子張口道。
“朝廷的俸祿一共才多少兩,你必然是貪汙了。”
連喻不言,單是笑,和風細雨的笑,笑的人沒得一點脾氣。
劉淩心裏越發憋屈,就是覺得一股火發作不出來,張著大嘴傻子似的,就是反複一句。
“你必然是貪汙了,你那裏邊的東西都那麽好。...南朝的古瓷玉茶盞,我認得這個...我很識貨的。”
連大人本來還是不想理,被方婉之推了一下,又瞪了眼珠子,這才慢條斯理的放下了棋子兒,指著裏麵的小擺件對劉淩道。
“王爺好眼力。這個是我爹送給我爺爺,我爺爺又送給我的。...這個,是張良他爹送給我爹,..我爹送給你爹,..你爹又送給我爺爺,我爺爺又送給我的。還有這個....是我爹孝敬我爺爺,我爺爺又推給我爹.....”
劉淩不說話了,瞠目結舌的抽回腦袋,聽的腦瓜仁生疼,嗡嗡嗡的帶著滿腦子的別人的爹回了自己的馬車。
他對著歪在車裏看豔情話本子的張良說。
“咱們兩別跟連喻鬥了,他好像有好多個爹送東西給他,連我爹都送了。”
張良聞言將書本一合,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誰爹是誰爹,索性也不想了,拉著劉淩就找窯子館去了。
南邊的女人可比北邊的有風情,那滋味是不一樣的,瞅著新鮮的還能順便扯回去兩個。
雖說聊城耽誤了一站,劉淩倒是沒忘了此行的目的,身邊掛了兩個妖嬈的小女子便不再留連,很快便到了雁南地界。浩浩蕩蕩的一隊鎧甲重兵,都是從肖世東手下撥過來的。
肖世東是連老爺子手底下帶出去的兵,自然強將手下無弱兵。端看那些將士步伐齊整,個個手持紅纓長矛,身姿英勇,標杆溜直。
這知道的,是來雁南剿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國戰兩軍對壘呢。
騰的好大一股氣派。
雁南知縣白晏沉一聽說宮裏頭來人了,連靴子都沒趕上穿,一路跌跌撞撞的迎出門去,再一看眼前那陣仗都快嚇尿了,心說就隨手遞了封折子,這人怎麽來這麽多?仔細再一看來的那幾位爺,誒呦我地個天神老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狂奔過去抱著一隻大腿就開始哭。
“幾位大人可下來了啊,這個陣仗好啊,氣派啊,一定能拍死那幫龜孫子。”
周遭是一片寂靜無聲,幾位京城來的大員都靜靜的看著那個衣衫不整的白知縣抱著條馬腿訴說衷腸。
長久的沒有回應讓白晏沉哭都哭的沒意思,抬頭擦了擦眼睛,才看見自己抱錯了腿,麵是竟也沒覺得多不好意思。好像方才那一通就是丫衝出來發泄一陣似的,就見他一麵紅著眼睛一麵穿好靴子,又挨個規規矩矩的行了遍禮。
待到走到方婉之跟前時,一點磕巴都沒打,張口就是一句:“請尚書夫人安。”
這話落下來,連喻跟方婉之倒是沒吭聲,反倒是劉淩咧著大嘴笑了。
“哎呀這個眼瞎的,你可哪隻眼睛看見咱們連尚書身邊這位是他夫人了?你再仔細瞅瞅,瞅瞅。哈哈哈哈”
你還別說,白晏沉啊眼神真不好,他是個近視,越往近越看不見。但這也不說明往遠了就看的清了,成日裏就是眯縫個眼睛,瞅什麽都跟蒙了一層濃霧似的。
他聽了劉淩的話,往後退了兩步蹲在地上,自下往上的打量方婉之,待到看清楚之後一連說了好幾句“哎呦,哎呦,對不住連尚書,對不住。怎地醜成這樣!”
連喻伸手把醜丫頭往自己身後一拽,直接抬腳就踹到了他的腰眼子上。
“看什麽看,準備飯菜去,打量爺們幾個是過來聽你耍嘴皮子的?!”
☆、第三十三章 一副碗筷
雁南是隸屬苗疆一帶的一座小縣城,城門樓子建的不寬,顯得寒酸而小氣。
白晏沉是七品知縣,晃著一身綠油油繡著鷺鷥補子的官服穿梭在一眾正紅袍子的京官跟前,跟隻小雞崽子似的。
這貨比眾人想象的要老成,不是說長相,而是說年紀,也是三十有五了。但卻長了張孩兒麵,說到底也不算太嫩,就是一般般的書生樣子。反正管你是什麽人,站在連喻身邊都得被比的沒了人長相。
劉淩和張良不用比就已經不是人了,以至於方婉之看著這個白晏沉倒是比他們順眼不少。
再說這個白晏沉的性子,也真如大老遠送到上京的折子一樣,膽小非常。飯桌上一邊招呼伺候著劉淩等人,一邊顫顫悠悠的左顧右看,非說自己府上鬧鬼。
你說一個七品官的宅子能有多大,兩進兩出的院子,往外走兩步瞅瞅就一目了然了。鬼還挑宅子呆呢,有大宅子不住,來住你這個寒酸小破屋?
白晏沉見他們不信,又低頭抹了好一陣子眼淚。
劉淩懶得看他這娘們兒樣子,大刀闊斧的翹起了二郎腿問道。
“你說的雁南叛軍在哪呢?怎麽本王瞧著縣城裏幹幹淨淨的,屁事兒也沒一個啊?”
不光屁事沒有,就是街口都沒瞧見幾個百姓。這人莫不是都死光了不成
白晏沉又哭了,放下筷子也不讓菜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
“王爺明鑒,那叛軍,那叛軍都在花果村呢。離咱們這裏也就半個山頭那麽遠,下官也是聽著下屬來報的,一時沒了主心骨就巴巴的給京裏遞了折子,沒想到,竟然是王爺親自來了。”
“黃果村?”
劉淩將眉頭挑的老高。
“這村裏造反的是一群猴子嗎?”
這什麽破名。
白晏沉整個人都慌的六神無主,雙手不停搓來搓去,也就沒有回答劉淩花果村破名的問題,隻是搖頭晃腦的說。
“叛軍,其實也不是叛軍...這個叛軍頭子....唉!他是個神棍來著。”
劉淩聞言拍了大腿,混不耐煩的讓白晏沉快說。
原來,這場所謂的民間□□,其實就是一個逐漸壯大的神秘教派--鐵鍬教為了慶祝成立三周年,展開的一次小型聚眾活動。隻不過這聚眾的人數十分龐大,整個雁南縣城的百姓都走了大半。
至於為什麽叫這麽個土鱉至極的名頭,不是因為信奉鐵鍬,而是這個鐵鍬教的教主自稱是鐵鍬成精,也有人稱其為鍬神。本人一不會搖簽,二不會算卦,嘴上更是操著一口濃重的地方方言,隻會抓鬼。符倒是畫的真好,抓了鬼之後往神壇上一貼,轉臉就能將那個東西化為一灘膿水。
最最重要的一點,這麽個奇奇怪怪的東西竟然會養蠱。
苗疆一帶百姓十分癡迷蠱術,對於中原的道教一直無甚好感。主要原因是聖上砍掉過他們最信奉的一位大祭司的腦袋,搞得教眾分崩離析再不敢在雁南出沒,以至於許多偏門的蠱術都失了傳。
而鍬神雖是中原人,但是擅長蠱術,又在村裏捉了好幾次擾民的小鬼,眾人便都崇拜他。
村裏人不知道他的名諱,都喊他大仙。大仙自以為有成就了,也給自己起了個名頭,叫羅盤兒,至於之前叫什麽,之後又為什麽叫了這麽個名兒,大仙沒學問,自己也解釋不出來。
白晏沉還說,這個羅盤兒的長相極其猥瑣,鼠目,豆眼,五官平平,放在挺長的一張方臉上,遠瞅真像個鐵鍬精。羅盤兒是個駝背,駝的整個背脊都彎成了一隻蝦子,卻極喜歡穿長到墜地的漆黑大袍。一步一挪間,好像腳不沾地,人跟要飄起來似的。
白晏沉講的細心,方婉之卻覺得這故事說的實在乏善可陳,不及外頭說書先生講的一半好聽,一麵打著個哈欠一麵胡亂塞了一口小炒,不想裏麵有辣椒,辣出兩大泡眼淚,不停的吐舌頭。
南邊的辣椒自來比北方的辣。
連喻看她舌頭吐的跟小狗似的,倒是得了趣。伸手將剛從嘴邊落下的酒盞伸到她跟前,又灌了她一嘴的辛辣。
方婉之被那酒勁一衝,眼睛都直了,也忘了什麽王爺飯桌的,抬手就在連喻胳膊上掐了一把。
“辣!”
她還想罵他,無奈舌頭都麻了,隻能說出這一個字兒。
連喻看她傻乎乎的樣子越發笑的開心,撐著下巴又夾了一筷子放在她嘴邊,動作十分自然。
“這地界潮濕,多吃些酒和辛辣去濕氣的,你怎麽是個傻的。”
方婉之就很聽話的就著他的筷子又吃了一口。
“真的啊。”
唔,還是辣。但是她不想生病,擔心累贅了他。
在坐的幾個眼巴巴的看著,都沒吭聲。
連喻各種愛幹淨,一桌吃飯的時候旁人要是不用公筷他連筷子都不動。這會子倒是跟醜丫頭用一個杯子,一副碗筷了。
再一看那丫頭吧,好像也不是那麽的醜。有些淩亂的長發垂下來,剛好遮住了她臉上大半的胎記,眼睛因為水光粼粼,竟也添了許多動人。
白晏沉還在可憐巴巴的哭著,顛三倒四的說。
“羅盤兒威脅下官,不讓下官管花果村的事兒,不然就下蠱。他那蠱真凶,下官手下好幾個下人都全身僵硬通體發黑的死了。....他還會養小鬼...降.頭幾位知道嗎?那可厲害....”
白晏沉一直反反複複的說,羅盤兒會養蠱,羅盤兒會紮小人,羅盤兒什麽都會,老百姓都信他,那圍在花果山聚眾的都是平頭百姓。
劉淩見他話說的越發顛三倒四,煩的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羅盤兒羅盤兒,羅盤兒是你爹!就嚇成這樣,看你那點尿性。”
幾人連續趕了這麽些天的路早就累了,飯又因著白晏沉的鬼扯吃的不痛快。吃完飯後便想好好歇歇,準備明日再上山親自查探一番。
哪裏知曉,這住的地方又在這時犯了愁。
前頭咱們就說過了,這白晏沉是個七品縣令,這要是放在比較富庶的縣城呢,那是一方父母,其實比起京官的正六品還要好撈些。卻因著他住的這個地界偏遠,無財可撈,以至於連個三進三出的院子也沒混上,隻有兩進,能住的屋子又少的可憐。
極目四望,劉淩狠狠歎了一口氣,回身又是一巴掌甩在白晏沉的臉上。
“你說你混的什麽勁兒!!”
要屋子沒屋子,要百姓沒百姓。一方‘父母’養育之下,‘兒子們’都跑到花果村跟神棍過去了。再一看這雁南城,連戶像樣的客棧也沒有,不想在他這兒將就也得將就了。
選房子的時候,劉淩拿著塊白帕子在三所屋裏挨個轉悠了一圈。其實屋裏沒味兒,可以說是挺幹淨的,但是劉淩就是想要拿喬裝派頭。
三間空房,兩進院子,連個垂花門也沒有,打眼就是主屋並兩側耳房,本來是個三合院的樣子,奈何地方太小,把個廂房挪到了後院,光禿禿的就種了兩顆小樹,十分的不倫不類。
劉淩覺著廂房倒是好,幹淨,還獨門獨院,但是沒有主屋寬敞,再者他是王爺,得持重身份,所以挑挑揀揀的選了主屋。
“就這個吧,反正也住不了幾天。”
連喻一直跟方婉之窩在樹底下納涼逗貓,聽見他挑完了就站起身,隔著袖子拉著方婉之的手腕往後院廂房走。
“我跟阿桃住後院。”
要說連喻在男女大防上還是挺守禮的,這手腕一路都拉著,也一路都尊重著,一直都隔著層衣裳邊兒。
方婉之看著自己的手腕抿嘴,臉頰紅紅的,心下卻暗自琢磨著,下次他再拉我的時候我就將衣裳料子往上撩撩讓他直接抓了算了。個作死的木頭腦袋。
而且住後院也好,住後院清淨。她也不願意跟他們住一進院子。
然而守在一旁也等著挑房子的張良卻不高興了,蹭蹭幾步攔過去,橫眉立眼的說。
“憑什麽你先挑啊,我這兒還都沒說話呢。”
這屋子能住的本來就不多,主臥沒了,廂房他選了,白晏沉跟下人一起住大通鋪,就剩下個巴掌大的耳房,他不才不幹呢。
連喻一到正午就犯困,吊兒郎當的挑眉看他。
“你有我官大嗎?”
張良傻啦吧唧的瞅了瞅胸前展翅高飛的白鷳補子。
“沒有。”
“你有我東西多嗎?”
張良看了看連喻拿的那些被褥。
“沒有。”
“那你還擋在這裏做什麽?”
張良不說話了,咬牙切齒的瞪了連喻好一會兒,轉身從箱子裏掏出紙筆飛速衝進了耳房。
方婉之看著瞬間消失在眼前的衣角問連喻。
“他這是幹什麽去了?”
連喻一麵命人將自己的被子抬進去,一麵對方婉之說。
“給他爹寫信告我的狀去了。”
....出息。
☆、第三十四章 我好不好?
連續半個月的路途,讓車馬勞頓的幾人都疲憊不堪,尤其連喻還熬夜看了好些天的賬本,早就困倦的不行。
及至婆子將被褥都鋪好,他二話不說就抱著王守財爬了上去。爬的是小榻,即便是眼睛困的睜不開了,他也知道把床讓給方婉之。
廂房的屋子不大,小榻和大床之間離的挺近的,卻連道簾子也沒掛。
兩人都困極了,也都沒在意那些,躺著躺著就都睡著了。
這一覺酣睡,再醒來時已經快過申時了。連喻睡眼惺忪的抱著貓坐起來,眼睛還有些發直,再一看方婉之的小床,人不在。心裏頓時有點不大舒坦。
伸手推開窗子,他迎進滿眼的午後的日光。
淡金色的光暈之下,正是方婉之翹著腳站在院子裏晾衣服的背影。整個身段窈窈窕窕的,即便穿著最普通的襦裙,也能看出那一截纖細的小腰,不盈一握的樣子。
她的手裏還拿著一件正紅色的交領官袍,被洗洗的幹幹淨淨的平鋪在兩樹之間架起的竹竿上,正在伸手抻平上麵的褶皺。
連喻不知道怎麽就覺得挺美,一隻胳膊放在窗欄上歪頭倚著,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還沒睡醒的王守財的腦袋。
他問它。
“你知不知道她洗的那個是誰的?”
王守財哪裏聽的懂,不過便是聽懂了,大概也不十分想搭理他,它向來是高冷的。抻著貓爪子穩穩按下他的手指,它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不能招惹眯了眯貓眼。
連喻顯然也不需要它回答,從嗓子眼兒裏哼出一句。
“我的。”
莫名帶出一點小驕傲,也不知是在說,這衣服是我的,還是這人是我的。
王守財被他打攪了困意,也就抖著一身的毛坐起來了。一人一貓都安安靜靜的坐在窗戶邊,一眨不眨的看著方婉之。說實話,說實話,這兩個貨的表情都有點呆,仔細一看又頗似嗷嗷待哺的孩子樣。
因此,當方婉之晾完衣服轉過身看見他們兩個的時候,實在沒忍住笑了個前仰後合。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大笑著說。
“餓了?”
連喻和王守財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後廚的灶台上還生著火,是她方才熬梅子湯時留下的,四下瞅了瞅灶台,她熬了碗魚片粥並兩樣小菜出來,人和貓都能吃,都省得費事了。
端進屋時,‘爺倆’已經準備好了,一個麵前鋪好了小炕桌,一個麵前放好了小空碗。
她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手上的托子卻已經被連喻接過去了。
他拍拍身邊的位置說。
“吃飯了。”
方婉之也不矯情,學著連喻的樣子盤腿坐在他旁邊,拿著勺子舀粥喝。
此時的日頭已經逐漸落下,金色裏泛著紅紅的暈,像個玩累了,一路小跑著歸家的孩子。
連喻側頭看了看方婉之,正對上她蒙著半邊‘胎記’的臉。
想到周遭的人都說方婉之醜,他覺得方婉之一點也不醜,就算這樣了也不醜。而且他也不想讓別人覺得她好看,方婉之好不好看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方大姑娘見他總吃小菜,就伸著筷子按住了他的,老娘教育兒子一般的教訓。
“吃些清淡的,別總貪嘴吃鹹的。”
她曾經讀過醫典,知道晚上不宜多吃過鹹過膩的東西,連喻吃飯不挑嘴,但是極重鹽,顯然是不好的。
連閣老就嗯了一聲,待到方婉之不注意的時候又偷偷夾了一筷子。
趕上今天方大姑娘心情好,她看見了倒是難得裝沒看見。笑眯眯的咬著半截筷子,露出整潔的一排貝齒。
她問連喻。
“我好不好?”
連喻側頭瞅瞅她,笑了。
“好。”
方婉之竊喜,索性連粥也不喝了,彎著一對月亮眼湊近他。
“哪裏好?”
連喻自從將方婉之當成自己人以後,對於她向來是有問必答,且答的從來老實的。
“不凶的時候哪都好。”
方婉之點點頭,再問。
“我跟皮皮哪個好?”
連喻就看了看麵前的小菜想了一會兒。
“皮皮吧。”
皮皮會做很多大菜,糖醋排骨,醋溜魚丁,蓮藕燒肉,還有....
沒有了,連喻連麵前的魚片粥都被端走了。
方大姑娘怒氣衝衝的將東西收拾回廚房,連個後腦勺都沒多做停留。
情商這麽低,等著活活被餓死吧!!
雁南的天比上京的藍,空氣也更加濕潤,早起朝露粘在人的身上臉上十分的潮。
按照劉淩和張良的尿性,不到日上三竿是不會願意起床的,尤其還是這種黏膩的天氣。然而鐵鍬教主羅盤兒偏偏選在清早讓教眾朝拜,也隻能打著老大的嗬欠起來了。
連喻其實也不是什麽勤快人,跨坐在寶馬良駒之上也是困眉困眼的。
昨兒晚上他跟方婉之聊八卦聊到好晚,隔著一層單薄的白紗簾子,點著燭火的屋子裏,清清楚楚的勾勒出佳人側臥床榻的剪影。
他覺得,他掛了個簾子的行為顯然是明智的。因為方婉之畢竟是姑娘,跟他再親近也是跟皮皮不同。但是掛了,他又覺得有些礙眼,朦朦朧朧的,讓他看不到方婉之說話時生動的眉眼。
屋外靜悄悄的,屋內的私語也因著逐漸爬上來的困倦越來越低。
連喻摸著王守財的腦袋,尚且在問著劉淩帶來的婆子為什麽擰了俏丫頭的耳朵,卻一直沒有得到回音。他睜著眼睛等了一會兒,聽到簾子那頭均勻的呼吸,估摸著是睡了。
自己卻因著晌午的時候睡的太多而毫無困意。
屋裏安神香的滋味絲絲縷縷侵入鼻尖,那是他慣常的習慣。
常年的熬夜,讓他的睡眠一直都不大好,睡前總要點上一支。然而今日更不好。不光是因為晌午睡多了,而是...他用袖子蹭了蹭鼻子,白簾子那頭的女人香繚繞的他更加難以入眠。
連喻烙餅似的翻了個身,平躺著盯著上頭的房簷,心中莫名有些騷亂,也有些燥熱。他是男人,身體上的需求和渴望自然也會有,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對於女人他似乎一直心如止水。並不是因為不想,而是覺得單單隻是因為想要做那種事兒而抬了一個女人進門,他不願意。
上次閑聊時他曾問過皮皮:“你知道什麽是愛情嗎?”
皮皮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說:“當然知道,就是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然後睡了她。”
連喻覺得他粗俗極了,並且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找他聊天。
他想,愛情跟睡覺是兩碼事,因為那是一種長久的相濡以沫和窮其一生的陪伴。真睡了,就得睡一輩子,睡到兩個人都躺在棺材板裏。喜歡是很容易的,相愛卻很難。
想到最後,他自以為到達了一種很權威的境界,便也逐漸上升成了一種精神層麵的至高無上,誰也看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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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帶我裝*帶我飛
帳子那頭的呼吸聲很均勻,也沒有翻身打把勢的亂動。 連喻不用側耳朵細聽也能腦補出她規規矩矩睡覺的畫麵。因為耳力太好了,好到今夜自己都有些嫌棄了這份好耳力。 深深呼出一口歎息,他好像有點想睡了方婉之,但不是那種層麵的睡,而是想將她收攏在自己懷裏,將頭歪在她順服的長發上。她的身段那樣好,一定跟自己很契合。 夜深人靜的胡亂心思實在是要不得的,孤芳自賞多年的連大人煩躁的坐起身,垂頭喪氣的走到小幾邊兒上給自己倒了一盞涼茶,狠狠自我反省了一番。 省過之後,他自覺悟了,掌風一抬熄滅了蠟燭。方婉之都睡了,理所應當的,他不應該再點著燈。 可是原路繞回去時,他卻在那道白簾子前駐了足,幾乎也沒有天人交戰,就那麽撩開了那麵礙眼的簾子。 天公作美,瑩白的月光將床榻上那個小小的人影照的異常清晰。他看到了熟睡中的方婉之的臉,那張掛著紅紅胎記的麵具已經被摘下來了,露出幹幹淨淨素麵朝天的容顏。月光打在她臉上,是水靈靈的剔透,唇色有些淡,如春日裏初初綻開的花兒一般嬌嫩。 連喻知道方婉之的唇很軟,因為上次他們,那樣... 他立在床頭望著她,眼神流連過她的眉眼和唇瓣,覺得自己非常的傻,也非常的無恥。 大概是撩簾子的動作驚動到了方婉之,讓她下意識的翻了個身,他幾乎立時放下簾子躺回了自己的榻裏。 寧靜的夜,如鼓的心跳,像是這世間最磨人的爪子騷動在連喻的心頭,又像是幼時做了什麽壞事擔心旁人窺探到一樣的手粗無措,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慌亂過了。 躺在榻上又翻了個身,連喻突然有一種做賊一般的心虛。心底又多少生出些慶幸,沒人知道他這等不好的古怪心思。然而翻過去了,卻又嚇了一跳。因為王守財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跟個人兒似的坐在他床頭,正睜著一雙貓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 一雙視線在黑暗之中綠幽幽的泛著光,似是還掛著一抹耐人尋味。 連喻十分氣兒不順的拍倒它,第一次有些脾氣的斥責。 “你有病啊,睡覺!” 王守財歪著貓腦袋,也不知道怎麽就惹了他。不過它本來就貪睡,也無所謂再倒回去繼續它全魚盛宴的美夢。隻不過連喻卻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晚上,一直未能完全入眠。 及至如今,頂著兩隻碩大的黑眼圈,跟昨夜遭了什麽大難似的。 方婉之見連喻的嗬欠一個挨著一個的打,開始還以為他害了病,伸手探探額頭,也不覺得熱啊。就總有一下沒一下的戳他,逗弄著他說話。連喻因著昨晚的胡思亂想,有些不太敢親近方婉之。如是幾次愛答不理之後,讓‘阿桃’徹底發了脾氣,瞪著眼珠子罵了好幾句,就又恢複了正常。 劉淩張良二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偷眼這麽看著,竟然也平生出阿桃是連喻夫人的錯覺。 一行人一路上得山來,並沒有讓手底下的兵跟著上去,而是全部留在了山腳。 他們打算親自上去看一看,摸準了情況再說。 說來也是醉人,這花果村是駐紮在雁南縣小闌山上的一座村落。占地麵積不是很大,小闌山也並不很高。粗粗看過去,就像是個有些高的小土坡似的。 劉淩跟張良平日沒出過什麽苦頭,親自爬山真格是古往今來頭一遭。再一看那花果村,倒似有些土匪寨的樣子。頂上一個碩大的木製大門,歪歪扭扭的著寫著鐵鍬寨三個大字。 白晏沉圍著他們一路轉圈亂晃,手上的汗珠已經不記得往官袍上擦了幾次了,緊緊張張的說。 “這字兒是羅盤兒寫的,聽說這上麵有咒術,誰冒然闖進去了都要倒黴的。” 劉淩一直覺得白晏沉拿羅盤兒當成了自己的親爹,雖嘴上不說信奉他,心裏卻已然一敗塗地的臣服。他不愛搭理他,隻是看著遠處建的老高的閣樓發怔。 鐵鍬寨的門口無人把手,朝拜的教眾也都跑去鍬閣沾教主的‘福祿’去了。他想到之前跟先生學過的登高望遠的那句話,想來若是能站到那最高的閣樓頂上,定然能將裏麵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但是那麽高,要怎麽上去? 他看到了不遠處打著嗬欠的連喻,霍然開朗。大刀闊斧的走到他近前,讓他帶著自己飛。 連喻是大堰難得的文武全才,會輕功的,他知道的很。 連大人倒也和善,趴伏在馬背上壓低了身子。 “五百兩。” 劉淩的眼睛都直了。 “五百兩飛一次?你問我要銀子?!!!” 他覺得這實在是不可理喻的一件事兒。 連喻這次過來不是做軍師的?他們一個繩上的螞蚱,憑什麽帶他飛還要錢? 再者,他是臣子,他是王爺,他比他官兒大呢。 連閣老對於銀子一事向來有著無與倫比的耐心,十分配合的告訴傻子。 “軍師貢獻的隻有腦子,出謀劃策,不負責上戰場殺敵,個人都有個人的本分。這就好比您去飯館吃飯,大師傅炒好了菜,您讓他再去宮裏燒條魚,是不是得再付他銀子?” 劉淩沒從這裏麵繞出來,隻模模糊糊覺得,狀似是這麽個理,就點點頭。 “是得付,但是....” “再好比您家裏請了木匠做活,木匠做的好了,您覺得他手藝不錯,讓他再幫忙挑挑木頭,是不是得多付銀子?” 劉淩腦子不夠用了,下意識的認同。 “好像是。” 連大人麵上掛出幾分孺子可教,坐直了身子順了兩下王守財的毛。 “那你讓我帶著你飛,憑什麽不給我銀子?” 劉淩就乖乖交了錢,直到被連喻拽死狗似的拎到房頂上的時候也沒反應過來,怎地就沒想到講講價呢。 ☆、第三十六章 二傻的心思 鐵鍬閣的竹樓著實挺高的,卻因著是木頭製成的,平添了幾分與之磚瓦不同的搖搖欲墜。劉淩的身子骨奇胖,總覺得一不小心就得歪下去,腳下更是踩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好在寨子裏頭的人都跑去朝拜他們偉大的教主去了,‘鐵鍬一出誰與爭鋒’的齊聲呼喊瞬間衝淡了一切聲響。 確實如知縣白晏沉所說,那羅盤兒果真是個地地道道的駝背,而且個子奇矮無比,一身及地黑袍拖拖拽拽拖了老長,登上自己那故意做高的台麵時,險些摔了個狗□□。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的偉大,因為隻要信奉他的人買賬,即便他是一坨狗屎,也依然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 雁南本就是個小縣城,堆積在花果村鐵鍬寨的老百姓算將起來也就百來號人。劉淩覺得這氣勢根本讓他不屑於出手,京城腳下捧個唱的好的名角還有百來號人助陣呢。 可是再往深了想,苗疆一帶又不止雁南這一小片地界。若是由著這個羅盤兒發展壯大,百來人就有可能變成上千人,上千人就有可能變成上萬人。 迷途百姓之於信仰的迷戀,真正發展起來甚至比動亂可怕的多。 劉淩是個腦子跌了管的,根本不懂怎麽往深了想。會這般分析厲害的,是連喻。 山呼鍬神的聲音還在繼續,他看到那一地叩拜的百姓甚至夾雜了大批婦孺。都是統一的跪倒,叩拜,姿態和神色都很是虔誠。最關鍵的,那裏全部是百姓,整整一城的百姓!! 事態比他想象的要嚴重。 劉淩卻在這個時候抖著袍子擦著鼻涕說:“要不,咱們直接進去把這些暴民都戳死吧?” 他感覺自己快要冷死了,這地界夏日裏的風也這般冷厲粘稠。 連喻看著他那副傻啦吧唧的德行點了點頭,也表達了自己的認同。 “王爺所言甚是,戳死了那些暴民之後咱們就將屍體都用坑埋了,到時候聖上要是問起來了,便說花果村村民被起義軍屠了城,裏頭老百姓一個也沒跑出去,咱們也頂多擔個無能的名頭。” 劉淩愣住了,覺得這個不好,他不能讓父皇覺得自己無能。埋頭想了一會兒,他轉而提起腰間佩戴的大刀。 “那咱們就把老百姓救出來,把裏麵領頭的人殺個幹淨。” 連喻挑眉,順著他的刀柄摸了摸。 “也好,隻要王爺慧眼識珠,能從三百多名老百姓當中分辨出哪些是願意跟咱們出來的,哪些是死心塌地跟著羅盤兒的就行。不然這動亂之下,再讓人給捅了暗刀子,也實在是怪疼的。” 劉淩惱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瞪著眼珠一扯連喻的袖子。 “那你說該怎麽辦?” 連喻拱手,十分的謙遜。 “臣都聽王爺的。” 劉淩知道連喻這是在跟他打官腔,冷著臉一甩袖子,也不在房頂上呆了,橫眉立眼的說。 “帶本王下去!” 連喻沒動, 劉淩又推了他一下。 “讓你帶本王下午呢!!” 連喻還是沒動,隻是很和善的對他說。 “下去的銀子還沒給呢。” 劉淩:“。。。” 那日一行人都沒在山上多做停留,悄沒聲息的來,又都悄沒聲息的下山去了。 回去的路上,劉淩在馬車裏對張良複述了他跟連喻的對話。 他對他說:“連喻真精。往死裏坑我,而且他還讓我自己拿主意,表麵上是認同我,實際上是一句也沒有認同,這是等著我去求他呢?” 這貨肯定是知道,他直接說出口的主意自己也不一定會接受,這才用了這個法子。 張良也撓著腦門,覺得這事兒吧,要是他們兩能想到更好的主意,就不至於被連喻牽了鼻子走。困惑不已的一呲牙。 “不是咱倆太笨了?” 而後各自想了一會兒,異口同聲的說。 “肯定不是。” 大堰第一傻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智商技不如人,難免鑽牛角尖似的窩在房間裏想主意。當然,他還得拉上一個張良,因為那樣即便他想出來的主意不甚體麵,也能推說是二人一起的傑作,不算自己完全的傻。 如是幾天,他找了無數次的連喻,也說了無數次的主意。當然統一的沒有受到反駁,隻是認同的時候,會夾槍帶棍的奚落一番。是的,劉淩聽出來了,連喻是在奚落他,他想要翻臉,可是人家態度好,說的又都在理,想翻也翻不起來。 方婉之也明白連喻的意思。 他要讓劉淩自己開口讓他出主意,這一趟皇差出的不容易。劉淩即便再傻,那也是皇子,是王爺。他不認同的事情,連喻不能自作主張,那叫逾權。朝中黨派明爭暗鬥了那麽多年,之所以連家能夠立於不敗之地,完全是因為連家從來懂得分寸。 有才幹是真,然而懂得如何斂去鋒芒才是最關鍵的。 連喻知道怎麽做官,更明白如何做生意。 劉淩和張良跑了幾次之後終於明白了,他這是要銀子呢。 又是一日晌午,二傻睡醒了之後十分開竅的拿了一箱子銀子走到了後院。 阿桃在溜貓呢,凶神惡煞的讓王守財在院子中多走幾步路。 最近這貨越發的胖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曬著肚子仰躺在地上,像一隻翻了殼的王八。 連喻搬了小塌在樹下納涼,隔三差五也要聽到幾句嘮叨。 大致是在說,他將王守財慣的沒了樣子,幾乎要吃成一頭小豬。連喻依舊是沒脾氣,懶洋洋的窩在塌子裏抽空喂了顆撥了皮的葡萄給她吃。 劉淩和張良對視一眼,進門之後很有眼色的跟阿桃也打了聲招呼。 兩貨最近跑後院跑的很勤,方大姑娘也習以為常了,拿眼往他們身後的大箱子一瞟,明白了。 笑眯眯的端了盞茶讓他們坐下談,自去屋裏陪著王守財玩兒去了。 方婉之最大的優點就是懂得如何掌握分寸,該她管的事兒,如王守財的手賤,以及連喻的住行,不該她管的事兒,如花果村,如朝堂,她一概不管。 屋外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方大姑娘也沒出耳朵去聽,她自來相信連喻會將事情處理的很好。約莫是一個時辰之後吧,她聽到連喻在院子裏喚她,說是自己渴了,要喝茶。 她便去後廚取了他帶過來的茶葉,那是上好雪霧香茗。至於其他兩個茶盞,她抓了點茶葉末子隨手丟到裏麵。 連喻說了,雅人品茗,聞香淺綴。劉淩跟張良那個兩個大老粗,再好的茶也是牛飲,分不出什麽好壞的。 方大姑娘一麵將茶在托盤上放好,一麵忍不住自嘲。 這摳外人省自己的做派,倒是越發隨了連喻的性子了。 恩,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想完之後頗有些開心,笑眉笑眼的將茶端出去,腳步輕快的很。 ☆、第三十七章 來日方長【一更】 方婉之出去的時候,外頭的三個顯然已經談完了。 一個神色如常對著光照擦銀子,另外兩個就悶聲不響的看著。 方婉之粗粗瞧了瞧,覺得這二人此時的神色,那就跟自己爹當時忍痛撒銀子的模樣分毫不差,想笑,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因為得了便宜不好再賣乖。 連喻見她隻拿了三個杯子,本來想將分給張良的那盞拿回來的。結果這手剛一抬起來,就樂了。 張良那滿盞的茶葉沫子都快飄起來了。 他歪頭挑了眉眼,覺得方婉之真是越來越像自己了,粗粗飲了一口潤了喉,將剩下大半盞都喂給了方婉之。自己則又去後麵倒了一盞。 葉隨風動,有幾片落葉飄在連喻的發間,方婉之見了,伸手替他摘下。衣袖微微滑下,他看到了她清瘦無比的手腕。 不動聲色的在自己腕子上比了比。連喻對方婉之說:“我晚上要吃好的,帶過來的瀘州血燕該燉一燉了。” 方大姑娘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心道你哪天不吃好的了? 隻是嘴上什麽都沒有說,即便方婉之不知道連喻是心疼了,心裏依舊愛死了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任性樣。 劉淩跟張良聽的直咽口水,他也沒有要留飯的意思。 連喻說:“阿桃隻會做兩個人的飯,多了炒不過來。”話裏話外挺明顯的,你們矗在這裏也沒用,該走就走吧。 方婉之對他笑的挺無奈,抬頭對上劉淩和張良的臉的時候,已然是一本正經。 她說:“奴家確實做不好人多的飯,白知縣不是說晚上要燉雞?您二位正好也補上一補。” 雞能跟血燕比嗎? 二傻大眼瞪小眼,卻統一的都沒吭聲。因為不能比他們兩‘夫婦’更為厚顏無恥。 晚飯的時候,方婉之跟王守財再次大打出手了起來。 原因是除了血燕羹,他們的主菜做了一道鮮嫩多汁的紅燒肉。王守財聞到那個味道就瘋了,張牙舞爪的就是要吃。 它已經很胖了,那麽胖,但還是不怕死的要吃。 方婉之幾次出去溜貓都被人問及,此貓懷了幾個月的身子了。她都覺得無言以對,隻能訕訕的笑著回上一句。 “我們這個是公的。” 連喻細嚼慢咽的品著湯羹,端的一派淡然。對於家裏每隔兩日便會爆發的雞飛狗跳,早已習以為常。 及至王守財敗下陣來,慫眉拉眼的跑到角落裏吃它的小黃魚,他撂了筷子,招手示意方婉之過來坐。 飯桌旁邊放置著劉淩今日送來的木箱子,是沉沉重重的一塊,占據了很大位置。 他將箱子掛了把鎖,鎖好以後拿了鑰匙放在方婉之的手裏。 一句話也沒有,一個字兒也沒吭。拿起床邊的王大壯跟方婉之告狀。 “王守財撓的。” 方婉之也不接這個話茬,隻掂量著手裏的鑰匙問他。 “讓我收著?不怕我把錢卷跑了?” 連喻見沒轉過去,也就不轉了,扯著大壯腦門上被王守財抓出的兩根線頭說。 “大堰能卷了我銀子的,都跑不遠。” 方大姑娘心裏笑開了花,麵上隻做平常,一蹦一跳的蹦躂到他近前問道。 “為什麽給我收著?” 當管家婆嗎?那得說出來才算。 連喻就很深沉的抱著王守財坐到後院,抬眼數星星去了。 他說不出什麽動人的情話,鑰匙給了她,就是想要給她,至於為什麽給,他還沒有想明白。 人之於情愛總難免頭腦發熱,他不想自己是一時的頭腦發熱,有些事情須得想清楚了,十分的透徹了,才對的起付出的情和一生的意。 連喻二十七歲了,早已過了懵懂青澀的年紀,即便長得再嫩,內心還是住著一位年過不惑的長者,他不願意輕易說喜歡,隻想用陪伴證明愛。 兩人一貓,一牆之隔,方婉之也沒追出去,隻是抿著小嘴握著手裏頭的鑰匙,莫名覺得踏實極了。 她想,自己是不著急的,左右有一輩子的時間,他們來日方長。 次日清晨,四人一貓都起了個大早。 一人穿了一件普通村民的衣服,連喻則在自己臉上覆了一層麵具。 他們要混到鐵鍬寨中詳細了解一些當地的情況。 彼時,劉淩和張良兩人也都換上了老百姓的衣服,統一的盯著連喻臉上的麵具看了好一會兒,傻傻問他。 “我們需不需要也戴一張?” 連喻一邊整理領口的扣子一麵抽空看了他們一眼,言簡意賅的回了句。 “用不著。” 他們長得本來就是掉人堆裏撥不出來的了,再想找這樣的麵具都難。 鐵鍬寨的大門其實並非常年關閉,相反的,他們很願意大敞著門扉讓外頭的人進來觀看。那樣他們就可以傳教,就可以增加信徒。外頭顛沛流離的更好,無根無據最容易被打動。 劉淩帶著禁衛到雁南的時候,正趕上花果村三年一次的大典,其後又將兵帶到了山下駐紮,因此除了雁南知縣和城裏不信鍬神的百姓,都不知道朝廷來了人。 可是一點動靜都沒聽到,連喻也是不信,臨行前,他有意無意的掃了一眼白晏沉,神情似笑非笑,所說的則無關痛癢,無非是讓他留在雁南縣城,沒有吩咐不得輕舉妄動。 白晏沉自然答應的老老實實的,含著碩大的眼淚目送他們上了山。 再說此間花果村,本來就不是什麽大村,一目了然的竹樓,一目了然的街道,最值得一提的,也隻有遠居山林的那一座鐵鍬閣了。 連喻等人混雜在人群中,一身破舊的粗布麻衣,倒是得了不少的好招待。 當地的百姓告訴他們,鍬神很厲害也很親民,對待我們就跟自家親信一樣。隻不過養蠱這個東西,自來要遠離人群。毒蟲一類不跟人親近,沾染了就容易得病,所以我們給他建了這棟鐵鍬閣。而且養蠱容易反噬,鍬神替他們除了無數的鬼,擋了無數的災難,上天是要懲罰他的,因為有違了天命。 方婉之於套話一事向來無師自通的出類拔萃,蹲在人群之中一口一個大爺大娘,笑眉笑眼的問。 “我們外鄉人對蠱術知之甚少,隻恍惚聽得早前幾個年頭是有人極其信奉的。後來好像就沒人提了。” 大爺聽後重重點頭:“我們花果村那是出過大祭司的。這一片的百姓都信奉他。可是朝廷的人看不慣,就派了兵給砍了腦袋,原先的教眾也都分崩離析,死了好些人,之後也沒人敢在提養蠱的事情了。” 另一個蹲在旁邊的也跟著附和。 “可不是,要說這些年啊,咱們村裏也平靜了好些年頭,但是不知道怎麽突然就鬧了鬼,還有被鬼魂覆了身的,大家夥都怕的不行。劉桂花家的漢子就是這麽不明不白的死的...可憐她剛過了三十就守了寡...孤兒寡母的,多可憐。我們那個時候怕極了,私下想來,定然是那位死了的大祭司和教眾覺得大家夥都不信奉他了,這才回來報複的。” “報複?” 方婉之明顯感覺周遭上了年紀的人都沉默了,莫名覺得,或許他們對這位已故的故人是畏多於敬的。 老大爺在旁磕噠了兩下煙袋鍋子,歎息道。 “我們有心給他立座神殿,但是怕朝廷的人來查。那山腳的白知縣也不準我們立。可巧鍬神來了,一身的道袍,是個中原人的打扮,又會養蠱又會抓鬼,這可下是把我們給救了。對外宣稱,我們都說這是位真人...真人就不用掉腦袋了。” 方大姑娘對此皆報以笑容,她覺得,花果村的村民實際上都是很樸實的。雖然她知道他們會這般熱情的招待她跟她聊天,或許是因著想讓她也信奉羅盤兒,也或許隻是為了傾訴。 但是他們給了他們飯吃,就因為聽說他們是從外鄉逃難過來的,連點磕巴都沒打,都取了家中最好的吃食。 她嚼著手裏的半塊饃饃問老者:“您村子從什麽時候開始鬧鬼的?鍬神又是怎麽施法抓他的?” 而且怎麽就那麽巧。慣常不鬧鬼的村子,無端就鬧了鬼,這鬼鬧了,鍬神就來了? 她現下不想跟他們講道理,講了對方也聽不進去,隻是打聽。 “那劉姐姐家的漢子,也是被鬼殺的?” 老爺子就一拍大腿。 “正是被鬼殺的,那鬼真凶,覆在他身上直接讓他自己拿刀抹了脖子。劉寡婦都快哭瞎了,鍬神來了之後也隻讓他最後的神智清醒了一下,隨後就咽了氣兒。說起來這都怪朝廷裏的人,當年殺了那麽多教眾,人死後的怨氣都化成了鬼。鬼是沒有正邪之分的,又跑來禍害我們老百姓。現在村子裏也鬧鬼,鍬神出麵幫我們抓,我們就拿銀子孝敬他,這都是應該的。你沒瞧見他的駝背,那都是驅鬼驅成那樣的,....我們就該孝敬他。” 周遭的人聽了劉老爺子的話,無不點頭稱是。那神情,就是打心眼裏的認同,信的很,信得深信不疑。 ☆、第三十八章 嘴仗引發的血案【二更】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方婉之和連喻都在充當一個傾聽者。 在如此漫無目的的交談中,他們似乎能感受到“信仰”之於他們,他們之於“信仰”的一種悲哀。 其道理雷同於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一直吃齋念佛多年,卻愕然發現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跛腳和尚先於自己成了佛。 他突然有點不知道,這麽多年所信奉的是真是假了。因為‘真和尚’沒有成佛,酒肉穿插的‘假和尚’卻成了佛。 而再突然有一天,一個同樣吃齋念佛多年的人成了佛,反過頭來告訴他,吃齋也能成佛。這便如同在他心底重燃了希望,讓他覺得這些年並非做了無用的功。至於信奉與否反而無關緊要了。 他隻想要一個結果,而當他執著於一個結果的時候,又如何不是內心對於原有信念的徹底崩塌。 連喻覺得,老百姓信羅盤兒,也不信他,就如他們心底知曉的很清楚,羅盤兒不是大慈大悲,驅鬼降魔的銀子逐年水漲船高。然而他們信了,也信的有些怕,稱不上畏懼,到底沒那麽心甘情願。 他不動聲色的聽,不動聲色的琢磨,時不時伸手繞兩圈方婉之鬢角的長發。 最近一段時間她好像都穿的不好,不是裝丫鬟就是扮乞丐,頭發毛毛躁躁的,都快卷成一縷麻繩了。 方婉之本來聽的挺認真的,未及自己的頭發被連喻卷過來卷過去,臉上總是癢絲絲地,就伸手扯過來,他又扯回去。再扯過來,又被扯回去,最後倏的一歎息,也就由著他去了。 周遭有幾個好信的婦人,年紀大了也沒什麽忌諱,忍不住笑道。 “喲,瞧這小兩口兒親香的,剛新婚吧?瞅著真膩歪。” 方婉之整張臉都羞的通紅。 那婦人尤自在說著:“準備什麽時候生娃啊?有二十了嗎?我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是兩個娃子的娘了。你公公婆婆呢?怎地沒跟你們一塊兒出來?” 方婉之沒一句話能接的上的。 作為一個姑娘家,對於這種問題她自然也是羞澀的,更兼之兩人還沒有確定關係。隻是羞著羞著,也就羞澀不下去了。因為隻有她一個人羞,連喻還在挺沒皮沒臉的抓著她的頭發。 方才那股子嬌羞勁又就著飯吃了,沒好氣兒的扯回自己的頭發道。 “問你呢,什麽時候生?公公婆婆哪裏去了?!” 連喻依舊將頭發扯回來,思度著用點什麽補一補,口裏不忘還嘴。 “王守財不是你兒子?它最近胖死了。” 眾所周知,這是個極容易引發‘戰爭’的點,對於王守財的胖,以及連喻的嘴賤,方大姑娘永遠抱著極大的戰鬥熱情。 果然,這話將將一落,二人立馬開戰。 方婉之板著張臉,眼睛瞪的有銅鈴大:“這還不都是你慣的?大晚上的喂這個喂那個,自己吃還要帶著王守財吃。” 連喻就挺認真的看著她說:“你不做我不就不吃了嗎?” 是誰說他需要長身體的? 方婉之氣的都要撓他了。 “是誰嚷嚷著自己要餓死了的?” 連喻裝沒聽見,末了伸手一撈扯了她過來道。 “晚上吃天麻魚頭吧,鯉魚頭,讓白晏沉去買去。” 方婉之就想說奇了,你跟我吵架我還給你做魚,而且,好端端的吃魚頭做什麽?再仔細一想,抿著嘴角又樂了,當下也不欺負他了,由著他扯自己的頭發去。 天麻滋補,鯉魚頭固發,這東西是個會心疼人的呢。 吵著吵著就惱了,惱著惱著就好了,周遭的人都是這麽過來的,瞅著小兩口打嘴仗,都是個得趣的模樣。 與此同時,距離他們的不遠處也有人在打嘴仗。不過不是兩口子,而是兩傻子。 是說在連喻和方婉之鬥嘴這當口,劉淩早也在那邊聽到了村民對於朝廷斬殺大祭司,讓他們心中存有怨氣那段皺了眉。 他覺得這些人的理論簡直混賬透了,再看看他們一個個的破布麻衣,分明還算有些體己,卻還是瘦骨嶙峋。可見那些好東西都是進了羅盤兒的肚子了。 喉嚨裏吭哧咳了一聲,他當時就想要反駁的,隻是驟然想起連喻來時的叮囑,又忍了下來。 奈何他站的那一波人裏,忒是對羅盤兒歌功頌德的不行,以至於他越聽越聽不慣,越憋越來火。憋到最後,扯著嗓子就吼了一句:“沒見過哪個駝子是抓鬼抓出來的,那就是生下來就是那麽個東西。再不就是習慣不好,彎腰駝背還給他想出個美名,你們腦子沒毛病吧?” 張良聽後也跟著符合:“就是啊,朝廷斬殺大祭司,那是因為他斂財又斂女人,德行糟爛透了,你們這個什麽鍬神也是一幅德行,現在要銀子,以後就不知道要什麽了。”而後伸手一指抽煙袋鍋子的大爺。“我看你通身都要瘦成人幹,自己都吃不飽了你養著他?有那閑錢還不如給自己爹修修祖墳呢。” 二傻的言論,粗俗直白而缺少新意,然而事實是不是這麽個理?咱們得承認,是這個理。明白人都看得出來那羅盤兒是在靠著花果村百姓的無知和自己的小聰明搞出了些貓膩。然而這話,即便是要講,那也不能是現在講。 如今全村的百姓都受了蠱惑,眾口鑠金,你說他們不對,說羅盤兒是駝子,那就是侮辱了整個花果村。 這就好比沙土之中矗立的一根標杆,它立了幾十年了,風吹雨打都在那裏。可是你來了,偏生說它不好,要給推了,沒人會感激你,隻會越發的覺得你不識抬舉,不懂分寸,褻瀆了他們的神明。 劉淩和張良儼然就在推這頂標杆,因此沒得半分轉換餘地的遭到了嫌棄。 騷動的人群開始不停的口沫橫飛,言談之間無不在斥責他等外鄉人的不明事理。 其中尤以幾位傑出的家庭婦女為代表,劉淩被毫不留情的問候了一整圈的祖宗。 再來說劉淩,雖說是個沒什麽學問的,但到底是皇室子弟出身,跟坊間那些葷五段子不同,翻來覆去幾句髒話,再往後就詞窮了。 他心知自己不是老娘們的對手,怒極之下竟是猛然掀開外衣露出裏麵的蟒袍,揮舞著胳膊喊道。 “媽了個*****的,還反了你們的天了呢。你們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是....” 沒人管你老子是誰,幾乎是那身官袍亮了相開始,老百姓的爛菜葉子和棍棒就招呼過來了。 對於朝廷的人,村民們的恨意已經上升到了一個層次,怕,他們也怕。但是村裏頭鬧鬼,死了好幾個人了,羅盤兒又說,鬧了鬼都是因為朝廷砍了不該砍的人。那他們要給羅盤兒銀子,也都是朝廷的錯。加之,他們哪裏認得什麽品級?白晏沉到了這地界是怎麽招呼的,他們便怎麽招呼劉淩。 要說劉淩和張良,雖說是爛泥一直糊不上牆,但是在京城根裏隨便抻出來一個都能蹋得地皮抖上一抖的人物,如今被一群老百姓人連推帶搡的砸了一腦門子的爛菜葉,整個人都蒙圈了。 劉淩嘴裏還在嚷嚷著“本王誅你們九族信不信?全部殺光,我帶了兵來的,誰敢砸我。我操!你再打我一下試試?王八蛋,張良!張良!保護本王!連喻呢?連喻!!” 連喻早拉著方婉之坐到了最高的樹杈上,兩人都是有一搭無一搭的晃著兩條腿,麵無表情的盯著下麵,有些瞠目結舌,也有些放任不理。 方婉之眨巴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問連喻。 “還不去救?” 連喻搖頭。 “再讓他們砸一會兒吧。” 因為劉淩的公然罵街和打草驚蛇,打探的計劃被全盤打亂了。 坐在小闌山幽靜的小樹下,沒有一個人的臉上是有好顏色的。 劉淩還在罵罵咧咧,一腦袋的爛菜葉雞蛋殼摘都摘不完,順著臉上的頭發往下淌湯。罵了一會兒,覺得還是不痛快,又不敢直接衝連喻發火,悶生生的拽下一大把青草,指桑罵槐的扔了張良一臉。 “你方才幹啥去了?為啥不救我?本王平日給你的銀子還少嗎!正經時候連點用都沒有。” 連喻連看都沒看他。 連喻不看,劉淩嘴也不停,還在瞪著眼珠子說。 “明天再去一趟,那個誰不是有麵具嗎?帶著麵具再去,....老子還就不信了,爭不過一個神棍?....我錢都花了!” 明顯是在埋怨那個誰沒給他破財擋災,十分的廢物雲雲。 最後是方大姑娘聽不下去了,張口說道。 “奴家是個姑娘都懂得打草不能驚蛇,王爺心直口快說的確實痛快了,但那些老百姓都是被羅盤兒蒙了心了,您這樣大張旗鼓的宣揚帶了兵。往後再想進村打探連個門都沒有了,兵探虛實方好入境,如今虛實不明,還如何再去?” 要說小兩口都護犢子,你看方婉之自己罵連喻行,旁人罵一句她都不痛快。但劉淩到底是王爺,所以這話說的,七分客氣,三分不客氣。劉淩聽後愣是無話可說。因為覺得阿桃說的在理,凶的也在理。再一看連喻,正靠在樹下擺弄扳指玩兒,臉色不是很好看,這才覺出自己闖了禍,大氣兒也不敢出了。 他有點怕他揍他,連喻打人,單凡參過他的朝官都被揍過。 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菜葉子,他頂不好意思的說。 “那個,本王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他們那些人....唉!我也是沒忍住。連喻,你別生氣啊。” 說到底,劉淩跟劉禮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前者是真傻,真沒腦子。後者是裝傻,裝的沒腦子。因此劉淩這話說出來,倒是十分的實心實意。 他的智商本來就有缺陷,再看那一臉遭了三災八難的模樣。 連喻依舊一吭也沒出,站起身悶聲不響的就走了。 他之前沒跟傻子站在一邊過,現在冷不丁站了,還真有點鬧不清楚他們的套路。 ☆、第三十九章 難得糊塗【三更】 次日,連小爺起了個大早,也不知道打哪捯飭出一件漆黑無比的袍子,穿在身上都拖拉到地了,袍子外頭是一條頂大帽子的披風。 方婉之瞧著像是送葬的,皺著眉頭搖頭。 “這是打哪來的?” 連喻側頭一笑,吊兒郎當的說。 “我搶的。” 方婉之看他那沒正經的樣子,差點就拎了他的耳朵,想說搶也不搶件好看的。 結果定睛這麽一瞧,原是花果村鐵鍬閣護法的衣服。她眼見著連喻在臉上蓋了張挺醜的男人麵具,嚼著瓜子問他。 “昨兒夜裏你去花果村了?” 他就嗯嗯的點頭,衣服領子總扯不好。方婉之便丟了手上的瓜子皮給他整理。一麵順著領口一麵道。 “今天還要上山?” 她大致是猜到他踩好了點,準備白日直接探到閣子裏,跟羅盤兒‘聊會天’。 連喻點點頭,一抬眼睛看到她手指頭上的劃痕不由伸手握住了,皺著眉頭道。 “昨天到底還是傷著了?” 方婉之隻覺那雙手指溫潤的緊,臉上紅撲撲,抬著臉笑道。 “我是紙糊的?你呢?身上疼不疼?” 昨天連喻衝進人群救劉淩的時候,難免跟花果村的村民起了衝突。那些人都是老百姓,多數還是長者,連喻不想傷了他們,隻能一直將方婉之護在身下,即便沒有直麵村民的棍棒,但是耳邊呼嘯而來的風聲無不在提醒她,那力道有多麽的重。她沒有聽到他的悶哼,但是心疼死了。如果劉淩不是王爺,她得衝上前去撕了他。 連喻卻連眼也沒眨,依舊皺眉看著她的手指,末了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藥瓶細細塗抹在她的傷口處,又吹了吹。 “不疼,等我回來。” 方大姑娘心裏都喜歡死他了,咬著嘴唇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突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抱的結結實實的,恨不得總也不撒開。將頭埋在他的心口,她的整張臉都紅炸了,身體心裏無一不燙貼。 她知道這樣有些不端莊,但是在自家男人麵前講的什麽端莊。在心底,她早就認定了連喻是她的,他不要自己也不行。 然而說到底,方婉之這種自我暗示和開解也是為自己壯膽的,抱完以後也有些傻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心口逐漸傳來的劇烈心跳又讓她安心不少,他緊張了,緊張了就好辦,至少手足無措的不止她一個。 她感受到他的回抱,緩慢的,逐漸收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都是統一的紅了臉,青澀的如晨光下初生的嫩芽,隨風搖擺,美滋滋的。又想是在茫茫大海之中暈了船,翻江倒海的浮動,隻能聽到兩顆心弦砰然心動的悸動。 連喻輕聲說:“阿桃,我該走了。” 聲音澀澀的,還有些結巴。‘阿桃’就埋在他懷裏嗯了一聲,突然有些不敢抬頭正視他。 連喻也不想走了,收攏手臂勾在她纖細的腰肢上,覺得方婉之太瘦了,瘦的不盈一握,瘦的他想要不管不顧的對她好。 良久,方婉之說:“你,早去早回。” 終於同他拉開了些距離。 連喻卻對著那張紅撲撲的小臉出了神,目光在她潤澤的唇瓣上停駐,唇齒之間瞬間回味起這抹朱唇留給他的動人滋味。 “我想親親你再走。” 他輕聲呢喃著,不待她回應,直接張口吻住了她的唇。 不似過往兩次的淺嚐則止,他這次吻的很認真,甚至有一些急切,手指順著她的長發劃過後頸,讓彼此的距離越發貼近,幾乎要醉死在那一片軟玉溫香之中。 方婉之是一路小跑著衝回屋裏的,關上房門捧著心口,又忍不住嗤嗤的笑,快要緊張死了。 她悄悄走到門邊的窗戶看了看院子,發現連喻還傻呆呆的站在院中,是個僵硬迷茫的背影,不由又笑了,帶著幾分嬌羞嗔道。 “還不走,想等太陽落山啊。” 連喻便回了頭,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指著院門道。 “我這就走了。” 然而還是沒走門,單腳一點越過牆頭運了輕功出去了。 直到落在院子的另一邊看著大敞的院門他還在發蒙,為什麽沒有走門? 連喻這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走在鐵鍬閣的竹樓裏,他看到了許多跟他低頭問好的教眾。他想著自己應該跟他們去說兩句話的,卻總在還沒張口的時候先忘了自己要說什麽,腦海裏都是方婉之嬌羞的臉和紅腫無比的唇。 羅盤兒彎腰駝背的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的護法盤腿坐在床上靜靜發呆的樣子。他一步一挪的走過去,伸著骨瘦如柴的爪子拍了他一下。 “你幹啥呢?該喂蠱了。” 一口濃重的地方方言,有點像顧城一帶的口音。 連喻早便知道他進來了,點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羅盤兒的四大護法之中,他之所以會選擇了這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這個名叫阿修的是個啞巴。 羅盤兒對於阿修的沉默寡言儼然已經習以為常了,他想在他床上坐一會兒,奈何個子不夠高,就自己搬了個小板凳爬上來,神神叨叨的說。 “宮家的鬼在鬧了,他們出麵請了我幾次我都沒應,你留神著等著他們再來第三次,銀子滿夠一百兩了再來知會我。” 連喻自然還是點頭。 覺得這個侏儒駝背倒是個做生意的好材料。 宮家的鬼在鬧了。 他抓了一把不知道什麽粉末的東西扔到蠱盅裏,也懶於看那裏麵的自相殘殺。那鬧的就不是鬼,是人。 羅盤兒狀似喜歡跟話少的人聊天,仿佛也不需要他的回應,隻是釋放自己的嘮叨,拄著下巴將自己縮成一團,嗓子眼裏也沒什麽好聲氣。 “前些天聽說朝廷來人了,你抽空過去知會天尊一聲,這事兒我料理不來。” 而後雙手拍了兩下膝蓋。 “聽說來的是個王爺?大來頭啊,那有句老話怎麽說的來著?天高皇帝遠,老子這麽遠他都得到消息了。...可見也不是很遠....真觸黴頭。” 連喻一直默不作聲的聽著他這上下都不著調的話,明白這人的學識也就那麽幾升米了,他不急著收拾他,反倒對他口中的天尊起了興致。 他方才看過羅盤兒的手,精瘦,形同枯槁,皮膚糙的很,但那隻是因為他本身的瘦。常年養蠱的人,因為毒蟲和藥粉的沁入,多是黃而發黑的。 羅盤兒的手顯然不是。 這便說明,真正養蠱的另有其人,他背後還有個厲害的‘掌櫃’。 連喻師承鳳巒山點花閣第十六代天宗饒纖塵,而鮮少有人知曉繞纖塵自己本身也是半個苗疆人,因此所修之法也占了三分蠱蟲秘辛。不過饒纖塵是個半吊子,養出來的蠱多半都不能活,也就不對外再標榜自己這門奇門異術了。 連喻自幼跟著他修習,也就多少通了些半吊子的皮毛。 說將起來,點花閣的名聲本來就不怎麽樣,加之饒纖塵為人處世向來不分正邪,頗有些三觀不正,鬧得江湖上一水兒的臭名聲,他竟也樂得當個魔教掌門。也時常宣稱最喜歡的門下弟子便是瀾卿公子。 連喻卻從不肯在外宣稱自己是饒不正的徒弟,隻在他沒銀子過活的時候伸手救濟一下。 再說羅盤兒這邊,嘮叨的夠了便自己爬下床準備出去。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又覺得心裏不太踏實。 因為他看見‘阿修’衝著他搖頭了,很有些愁眉苦臉的架勢。自己也就跟著更愁了。 羅盤兒本來就是個無業遊民,來到這花果村靠著小吭小騙想要匡些銀子而已,如今這點破事兒還驚動了一個王爺,越琢磨越覺得心慌。來回的在屋裏走了兩步,他對連喻說。 “誒,你說我要不要親自去天尊那裏走上一遭?他好像不太願意讓我去啊。可是這麽一直等著消息,那得等到什麽時候。他這邊倒是甩手大字王了,端看我一個人在這兒蹦躂,什麽玩應啊。” ‘阿修’抱著蟲蠱走回床上,皺了下眉頭,表示也很惆悵。 依照羅盤兒的性子,若是這事兒被人慫恿了去,反倒要打退堂鼓了,如今看‘阿修’這副樣子,他更煩了。 陀螺似的在屋內轉了兩圈,他雙手上下一拍。 “走走走,找天尊去。” 這當然是極好的事情。 連喻麵上不動聲色,緩慢的跟在羅盤兒的身後。 二人出得門來,是朝著花果村市集的方向走,各家的老百姓一看到羅盤兒出來了,無不頂禮膜拜,連帶對待連喻的態度也是恭遜異常。 連大人昨兒剛挨了棒子,如今又受到擁戴,人生觀頗有些扭曲的自我澎湃,還順手接了好幾個人遞過來的零嘴。 然而還未待他澎湃完,心情就驟然涼了大半。 因為他看到了混雜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兩道人影,一個是劉淩,一個是張良。 大概還長了心眼怕人認出來,兩貨都往臉上抹了一層黑灰。像極了剛從墳圈子裏跑出來的。 連喻這次出來就沒招呼他們兩個,就是不耐煩他們兩個再壞事,本來頭一晚上都告訴他們老實呆著了,結果今日又跑出來了。 他挺不順心的翻了一個白眼,驟然發現劉淩一直盯著他的手腕出神。不由心道一聲,壞了! 羅盤兒個子小,腿腳也不怎麽好,走幾步都要人攙著。連喻攙著他,胳膊伸的長,手腕上的攏玉盤紋珠子就露了出來。其實,連喻做事很少這麽不小心的,之所以忘了摘這個珠子....主要是因為大清早的那一出,亂了他的心。 劉淩旁的不認識,卻著實認識這個東西,他喜歡這個,一連問連喻要了幾次他都沒給。 如今見著了,再一斷那人的身量,一下子就來了火氣。 ☆、第四十章 道士上山 你道劉淩張良這兩個貨怎地就出來了,那是因為昨日在這裏吃了憋,心裏不順暢,回來找場子來了。心底也多少覺得有些對不住連喻,想著今日過來來探探消息,別讓他全然惱了自己。 然而這人精居然自己出來了,還混在了羅盤兒的身邊? 此處必須要說,傻子和人精最大的區別就在於認知上。 人精在雙方都得力的基礎上,即便兩者關係對立也不介意合作,共攤風險。而傻子呢,不論你是敵是友,看到你拋下他獨當一麵第一反應就是,自己被背叛了。 劉淩現在無疑是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扯著張良的袖子,他們很是憤憤不平的交換了一下意見,最後統一的覺得,連喻這麽做就是想要居功,將全部功勞都記在自己身上。所以他不肯帶他們。 而麵對這樣的情況,他們必須不能讓他得逞。 再說連喻這邊,一路攙著個顫顫巍巍的東西往小道上走,眼見著那兩個二貨一直跟著自己,知道他們是認出來了,便用眼神警告他們:給我滾遠一點。 而這種警告的行為,卻越發坐實了劉淩張良對於他想要獨吞功勞的心思。不讓跟偏要跟著,不光跟著,還斜著眼睛瞪他,步子邁的齊刷刷的,腳尖翹起來,斜著走,一看就是在跟蹤,模樣神色都幾近於智障。 連喻就那麽看著兩個二貨逐步靠近,真的很想一掌風拍死他們。 羅盤兒這邊已經套好了馬,是個要出村的架勢。 連喻也默不作聲的跨馬上去,一扯韁繩,而後....兩個傻子開始在後麵狂追不止。 奈何,雙腿難敵四蹄,自然是追不上的。眼見著他二人一溜煙的策馬而去,馬上就要出村沒他們兩什麽事兒了,當下也顧不上那許多,驟然揚聲高喊一句。 “連喻你是不是想自己居功啊,本王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並且大張旗鼓的呼籲群眾。 “快來人啊,朝廷的人埋伏進來啦!!快抓住他呀....對!就是那個,你瞅啥呢?那個不是你們的護法,他是戶部尚書連喻!!” 連尚書毫無意外的被村民們給綁了,他其實是可以掙脫的,但是沒有動。因為已經累極了,心累,完全的不想再折騰,隨手放出了手裏的玉失香,等著山下的禁衛上來接他。 劉淩跟張良也被捆著,在他腳邊一挪一挪的蹭,臉朝上的抬起來,怒氣衝衝的說。 “讓你不帶我!!” 連喻一眼都不想看他。 這兩貨上次露了臉,村民們都記得他們,呼籲完群眾之後就給綁了。 羅盤兒嚇的臉都沒了血色,他一個連字都不識得幾個人,哪裏會想到有朝一日會遇上這樣的高人。 那臉分明就跟阿修是一模一樣的。 村民們還在七嘴八舌的說,那個是個王爺,那個是個尚書,左右都被咱們給抓了,您要不就放個失心蠱迷了他們的心智,或者直接將他們化為一灘膿水豈不更好? 羅盤兒心說我化個鬼都費勁,讓他化人?他哪有這個本事,再者,這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員啊,他襯底沒了主意,思來想去決定將他們三個沉塘。 花果村的後山上是有一處小池塘的,池水不是很深,淹死三個人足夠用了。 有虔誠的教眾猶自在說,不能沉塘,您有這樣大的本事緣何不做的利落一些?失心蠱一出,還怕他們不就範嗎? 說起這失心蠱,其實是早年苗疆流傳出來的一門邪門蠱術,施蠱之人可以利用蠱蟲控製被施蠱人的神智。花果村被砍死的大祭司陸顯就曾經用在雁南知縣的身上,隻不過這種蠱非常損陰德,用的不是很多。 於羅盤兒這種半吊子而言,自然是不會,不光不會,他背後的那個天尊也不見得會不會。嘴裏裝模作樣的嚷嚷著,蟲蠱正在休眠,沒法施用。一番說辭下來,年輕的一代倒是信了,曾經見識過陸顯神通的老人到底有些腹誹,隻是明麵上沒有說出來罷了。 方婉之跟著禁衛一路趕上山的時候,連喻大半個身子已經浸濕了。 羅盤兒乍一見到那一排的鎧甲重兵險些尿了褲子,當下也不假意念咒超度他們了,腳下一溜煙的跑到人堆裏,袍子一掀,肅穆喚道。 “災難將至,眾生護我。” 他是沒讀過書,卻並不傻。他知道朝廷的人之所以來了卻沒有動作,就是在顧及他手中捏著的這些百姓。小說下載 書香門第整理 連喻本來還在地上躺著呢,看見方婉之著急了,便也起來了。他回身看了看還在罵罵咧咧抱怨的劉淩和張良,應該是很想揍他們一頓,頓了一下,他站起來走了兩步,又退回來,輪著拳頭把張良揍了滿頭的包。 這趟皇差出的,真他媽的是日了狗了。 揍完了張良,連閣老心裏痛快了一點,轉身再去看羅盤兒。他示意禁衛退下去,徑自走到他跟前,很淡然的看了他一會兒,就那麽看著,看的羅盤兒一陣心虛。 咽了挺大一口唾沫問連喻:“你,你是要抓我嗎?” 連喻答:“你想去嗎?” 羅盤兒使勁搖頭。 “不,不想。” 連喻就越過他走了。 “不想去就呆著吧,我現在也沒有請你喝茶的意思。” 連喻剔透,知道抓了他也是治標不治本,若料理不好,反而會讓村民暴亂,如此一來倒是越發稱了背後人的意了。還是那句話,羅盤兒不是重點,背後操控他的那個天尊才是症結所在。 晚間回了後院,劉淩和張良一直徘徊在連喻的屋外。也都覺得自己這事兒辦的欠考慮了,哪有自己人拆自己人的台的? 看著連喻屋裏緊閉的窗欞,他們圍著外頭直轉圈,生怕他惱了,上了一封折子直接打道回府就更沒人幫他們了。 唧唧歪歪的又合計了一會兒,雙方都在推卸是對方的責任。 張良臉上被連喻揍了個烏眼青,心說兩個人的主意,我一個人挨揍,現下你又來罵我,心裏越想越憋屈,就跟劉淩吵了起來。 兩人各自埋怨對方,聲音也不敢太大,然而還是吵到連喻了,砰的一聲打開窗子讓他們閉嘴。 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統一的看向小廚房罵貓的方婉之。 那聲音可比他們兩大多了,連喻都不說她。然而他們兩個又自覺跟阿桃沒得比,就都垂頭喪氣的回去了。 連喻一連將自己關在屋內好多天,皮皮也從山裏回來了,兩人不知道在研究什麽,再出來的時候都是一身道士的打扮,他將方婉之叫到近前,也拿了一身小道士的衣服讓她換上,說要帶她上山。 臨行前他們沒有驚動任何人,而是先將兩個二貨叫到房裏很認真的分析了利害,告訴他們老老實實的呆在山下守著,出現什麽問題也好馬上調兵。 劉淩對於連喻的決策現在不太敢反駁,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束手無策的狀態,真按照他的想法,全部殺光了了事,又不想將這事情辦的太沒水準。 那是全村上下百來口人的性命,他雖蠢笨,到底沒到喪心病狂的程度。 連喻對他說:“你比張良聰慧多了,我將你留下來其實是看著他以免莽撞。但凡上戰場殺敵者,都是衝鋒在前主帥在後,我先到山上給你做好了這鋪墊,最後坐擁勝利的還不是你嘛。” 劉淩將頭點的跟搗蒜似的,覺得連喻說的實在是這麽個理。他也認為張良蠢透了,近些天都不怎麽願意搭理他。 是說連大人常年的在人精裏打轉,哄傻子說俏話倒是頭一遭。 摸王守財似的摸了摸劉淩的頭,覺得他非常的蠢笨,但是還算是乖巧的,將要出門時又敲了他一筆。 他對劉淩說:“給我錢,我得到山上買戶宅子,大宅子,這樣看著才氣派。” 劉淩瞠目結舌的看著他。 “又要錢?買宅子的銀子也是我出?” 連喻用一種‘你怎麽不識相呢?’的眼神看著他說。 “大戰當前糧草先行,您見過沒有糧草就出發的兵嗎?” 說完連拂塵也不拿了,隨手丟在一邊歪回樹下的小塌上,不出門了。 劉淩矗在原地看著連喻耍賴,伸手扯了扯阿桃,挑著一邊的眉毛皺皺巴巴的問。 “他這是又要訛我嗎?” 阿桃正在收拾裏麵的細軟,聞言瞅了劉淩一眼,極認真的說。 “現在都要銀子,德高望重的法師哪個不住好地方?我們家爺要是扮了和尚,您還得給他修座廟呢。這個算便宜的了。” 劉淩腦子不好使,但是也看出來了,阿桃跟連喻是狼狽為奸。但是看出來了,也沒得一點辦法,因為沒人有連喻的能耐。 心底反複說服自己,有本事的人都貴著呢,諸葛亮三次耍大牌都有劉備去請,花木蘭卸甲歸田還得了不少體己呢,給了就給了,給了省心。 劉淩的這種反複的自我遊說,一直持續到連喻帶著方婉之和皮皮拿著銀子消失。 張良傻啦吧唧的站在他身邊兒說:“你都不講價?” 劉淩連看都懶得看他,埋頭數著所剩無幾的銀票:“你懂什麽,跟他說話都是按時辰算錢的,我痛快點給了省的再被坑了別的。” 心裏卻在嘩嘩的流血,這銀子花的,讓他惆悵極了。 ☆、第四十一章 高人駕到 其實相較於劉淩等人的惆悵,山上的情況也並沒有好到多少。 對於羅盤兒咒術道術雙休的法術,村民們本來是十分信服的,然而上次羅盤兒未能將宮裏的三位大人化為膿水,或是放出失心蠱迷亂劉淩等人的心智,著實讓他們嘀咕了一小下。 要說連喻不做無用的功呢,那躺在池塘邊上等死也不是真等死。民心動搖了,即便是隻有一小部分,誰又能說將來不會是一大部分呢? 羅盤兒顯然也不會混吃等死,他手裏‘養著小鬼’,不怕村民不服他。 就在連喻等人走的第二天,宮家的鬼就鬧的更凶了,逼的宮家老爺子成日哭天搶地的要上吊。 羅盤兒就在閣樓裏等著,三請四請之後,勉勉強強邁了宮家的門。 村民門都在門口守著。他們這些天聽了許多宮家的事兒,說是宮老爺子的三姨娘死了,不是好死,好像是被什麽東西上了身,剛開始的幾天沒日沒夜的拔院子裏的草來吃,再到後來就徹底的瘋了,總說看見了鬼影,有鬼要害她。 宮老爺子來了脾氣,著令人將其綁胳膊綁腿的鎖在柴房,開始幾天也就聽見幾聲絮絮叨叨,再到後來就是大叫。非說是死了的老妖精來害她,死命的抓門板。次日便死在了柴房,屍體都沒敢再見人,直接給拖到靈堂棺材裏放著了。 鬧到後來,就是兩個鬼一起出來索命了,整個花果村都因為這事兒吵嚷的沸沸揚揚。 宮老爺也說親眼見著了,是垂著長長頭發,飄著白衣的一團人影,駭到了好些個值夜的丫鬟和家丁。 算將起來,宮老爺子是花果村的大戶,手下有薄田,有店鋪,在花果村的威望也很高。平日裏多是極嚴肅持重的,村民們總要對他另眼相待一番。如今臉色薑黃慘白,可見被折騰的不輕。 羅盤兒托著漆黑的袍子走到院門口的時候,眾人對他的態度都很謙卑。 他對宮老爺子說:“你家這個鬼,很有些本事。本仙收它的能耐是有的,但是其後必然遭到反噬。” 宮老爺子是明白人,一聽這話就琢磨過來是什麽意思了。 隻是羅盤兒這次的要價,說的好聽些叫獅子大開口,說的不好聽些,那就是明著宰冤大頭。 他是這花果村的富戶,羅盤兒那邊的供奉可是每年都不少給,如今他們家遭了難,他宰的這樣黑,心裏說舒坦那是假的。 可是屋裏鬧騰的那個他又著實害怕,當下一拍手掌搬了一箱銀子出來,心裏也是心疼,摸著箱子的邊緣正踟躕著要不要給,就見一隻灰白相間的貓緩步走了進來。 說將起來,花果村這樣的地界,村裏山裏家貓野貓多了去了,何以這樣一隻貓的出現會奪走眾人的眼光。 不是因為特別的漂亮,也不是因為特別的霸氣,而是因為,特別的肥! 它肥,還邁著貓步,並且必須走直線,擋在它麵前的都被它用碩大的身體拱開。穿過眾多腳麵,踩扁各路布鞋皂靴,徑自走到宮老爺子近前,縱身一跳趴伏在裝了銀子的箱子上,發出挺大一聲‘哐啷’聲。 宮老爺子傻了,在場的眾人也有些傻眼,眼見著那貓眯縫著眼睛張開四爪抱住箱頂,不動了。 隨之而來的,是門口一記拂塵輕掃。一左一右兩名道家弟子並肩而來,長得都挺好看,也都年輕,尤其左邊那個,有幾分姑娘麵相,清秀極了。 再往後瞅,竟是一頂四人抬腳緩緩而來,轎身寬闊排場,四麵飄著白紗,轎中之人略略能看到一個斜臥側躺的剪影。 不多時,轎子穩穩落下,小弟子走上近前撩開簾子,現出一人三分慵懶之態的玉雕之容。 他穿了一身月白緞麵的道袍,腰封束著黑色走螺紋的玉帶,一席墨發半數披散,剩餘攏在鏤空玉璧之中。模樣生的十分的幹淨,眉眼十分的剔透,恍若被他看上一眼便能勘破所有,卻是個仙風道骨的年輕道長。 小弟子俯身喚了聲:“天尊。” 天尊卻沒應聲,隻是拿起麵前茶盞飲了一口,問道。 “我的貓呢?” 宮老爺子自問也是見過世麵的,卻從沒見過這樣排場的道長,停頓片刻指著自己箱子上的肥貓,結結巴巴的說。 “天,天尊要尋的,可是這隻?” 不自覺便隨了道童對他的稱呼。 天尊大人瞧了瞧,左手抬起掐了一下,說了第二句。 “府中有鬼。”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要說這花果村村中也曾有過幾名道士,也都能掐會算,也都能打個捉鬼的名頭。隻是都沒有這位的排場,也沒有這位的氣度。且自從羅盤兒來了以後,道士都要餓死,便也沒人再在這處地界呆了。即便呆下去的,也沒有受待見的。 如今這位天尊這般突兀,卻讓他們沒了話,不是因為算的多準,宮家這事兒鬧的大開,誰曉得是不是聽說。隻端看這人淡然之態,再打眼一瞅羅盤兒那猥瑣樣子。說不看臉那是假的。天人嘛,沒讀過書的人都知道,天上的人都長得好看。 宮老爺子這回連話都說不全了,隻是呀呀的用手指著裏麵。 “都,有!!鬧了好些天了。” 天尊點點頭,仿佛一切都在他眼裏,又都不在眼裏。 麵上也是雲淡風輕,廣袖一抬這便是要走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宮老爺子一看這轎子真抬起來往門口去了,怔了一瞬,隨即一溜小跑的追上去道。 “天尊且等等,天尊且等等,不瞞您老人家說,家中的鬼厲害的很,您若是肯屈尊降貴的幫忙驅一驅,小老兒必有重謝的。” 轎子沒有半分停下來的意思,一直在走。 宮老爺子急死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回身對著家中幾個子嗣扯脖子。 “還不一起來求一求天尊大人!” 家中子嗣倒是也配合,齊齊走過來。隻有羅盤兒不樂意了,是說你花了銀子先請了我,現下銀子還沒給呢,你就當著我的麵兒請個不明不白的人?當下跳腳道。 “宮老爺子!你這是什麽意思?打量本仙不如這個人不成?這是當麵甩我的臉子呢?” 宮老爺子不怕他,全村的人都要敬讓他三分,羅盤兒也是。因此很直白的對他說。 “鍬神替我們抓了這麽多年的鬼,時常因著咒術反噬而夜不能寐。我等凡夫俗子也不好次次都找大仙,如今這位道長看出我府裏有鬼,可見是極有本事的。若這位道長可以驅鬼,也免除了您的一些痛苦不是?” 話裏還透著些尊敬,因為方才羅盤兒叫了他老爺子,也是尊敬著他的。 而宮老爺子之所以會出言求天尊幫忙,也並非就覺得此人定然能捉到鬼。實在是羅盤兒每次捉,都是個沒完沒了的無底洞。畫符要銀子,擺祭壇要銀子,就連他賜下一口神仙水都得比平日翻上五倍的價錢。 老爺子家中祖祖輩輩從商,雖堪不透這裏麵鬧鬼的貓膩,到底被坑了幾次之後起了旁的心思。 羅盤兒被他堵的沒話說,再要辯解便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索性蹭蹭幾步走到天尊的轎子前,大概是想居高臨下一些讓他明白這是誰的場子的,奈何個頭不長臉,隻能是昂著腦袋仰視。 “宮家鬧的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來了就說這裏有鬼,誰不知道?裝的個二五八萬的上仙,你有這麽大的本事嗎?我還沒見過哪個道士過的你這麽闊綽的。來來來,你報個出處,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是哪座山哪做觀的!!” 羅盤兒的聲音十分尖細,吵嚷起來之後更是有種雞飛狗跳的雜亂。轎子裏卻是半點沒有回應。 羅盤兒就更來勁了,沒完沒了的嚷嚷,好像聲大就是氣勢一般。 一眾百姓就這麽看著,直到他們的羅大仙吵嚷的快要斷氣了,轎子裏的人才掀了簾子,皺著眉頭道了一句。 “什麽東西?” 很平淡的語氣,也不是在罵人。就是單純的看不懂那個將自己蓋的頭發臉都看不清的矮子到底是個什麽。 放眼羅盤兒在花果村橫行霸道這好些年,哪裏有今天受到的這般怠慢,氣的猴子似的攀上他的轎子邊,張牙舞爪的怒道。 “我是鍬神!!” 天尊就摸了摸他的腦袋。 “怎地這樣醜?“ “你,你再說一遍?” 鍬神簡直要被他氣瘋了,他自己獐頭鼠目的活了這麽些年,其實是不在乎樣貌的,村裏頭的人也不管他的樣貌,久而久之也就覺得自己醜的很有道理。如今遭到這樣的奚落,伸著幹瘦的爪子就要往裏爬,然而還未待他攀上一爪,裏麵的簾子就已經被放下了,驟然的一記掌風拍來,羅盤兒跟個紙片似的滑落在地。 “明晚子時我會過來。” 留下這樣一句話,天尊的轎子和人都飄然遠去。 宮老爺和一眾百姓傻傻看著被打落在地的羅盤兒,都咽下了重重一口口水。 心中不約而同的怯思,這次來的,恐怕真是一位高人那!! ☆、第四十二章 這叫情趣 坐落在花果村柳長街的巷口,有一所極大的宅院,院子三進三出,還帶著一個精致的垂花門,算是整個村裏最大的古宅了。 說起這個,好像還是劉文帝的時候村裏的一位土財主買下的,裏麵雕梁畫棟很有些京裏頭的樣式排場,但凡從這所屋子跟前路過的人,無不豔羨。 然而後世的子孫出息了以後,倒是沒人再願意呆在花果村這樣的小地方,這宅子也就空蕩了下來。 宮老爺子那會子也起過買下來的心思,可惜要價太貴,久而久之便也作罷了。 現如今這所豪宅突然就有了正主,正是那位纖塵不染的‘天尊’大人。許多村民都眼睜睜的看著這位進了那扇朱漆大門,心思那都是一溜煙的轉。 真心是闊綽啊。 再想到當初來到村裏的羅盤兒,不說像個破落戶吧,便是發達了以後也不甚上得台麵。同樣都是初來乍到,人家什麽格調,他什麽格調,可謂立見真章。 所以說來,第一印象真的很重要。 但凡是人,心裏都有個三六九等的衡量,這次來的這位讓他們嘀咕了,犯琢磨了,也都打定了主意明日子時必然要親眼見識見識這位的本事。 與此同時,宅子裏麵的那幾位,可早沒了仙風道骨的勁兒。剛一進屋就嚷嚷著熱死了,轉頭各自回房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方大姑娘近些天不是裝丫鬟就是穿道袍,已經許久沒有打扮過了。一身錦繡羅裙換在身上,是個藍底白花的小交領。頭上一支步搖隨著耳朵上的碧翠珠子輕晃,俏生生的站在太陽地下,像是顆初生的小蓮蓬。 一雙大眼綴著長長的睫毛,她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皮皮。 她沒見過他不帶麵具的樣子,沒有想到竟然是個挺俊俏的小哥兒,眉眼生得圓咕隆咚的,笑起來特別的暖,覺得十分的新鮮。 連天尊心血來潮要他們裝道童,自認貌比天人,連身邊兒的轎夫也找的眉清目秀的。 皮皮當下覺得,並不能讓轎夫將自己比下去,便巴巴的摘了臉上的麵具。 方婉之像個半大丫頭似的蹲在樹下看螞蟻搬家,一麵又抬頭瞅了一眼皮皮,笑了。 她說。 “你這模樣生的這樣好,怎地總帶著麵具?” 她家的青柳最近正思春呢,最喜歡這種身材健壯,長相溫暖如熙的,若是看見了皮皮,非撲上去啃一口不可。 皮皮也笑了,翹著腳靠在樹下,隨手摘了一片葉子在手裏麵玩兒著,擠眉弄眼的說。 “我們家主子不要臉,我又時常跟他做些不要臉的事兒,帶了麵具就不覺得丟的是自己的臉了。” 連天尊換了常服一出來就看到方婉之和皮皮蹲在地上逗螞蟻,兩人都是個笑模樣,正在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著話。皮皮像是講了什麽笑話,逗的方婉之咯咯的笑出一大串銀鈴。 他就這麽歪著腦袋在廊下倚著,方婉之看見了,笑著頷首同他打了聲招呼,繼續跟皮皮說話。 連喻也打量了皮皮一眼。 瞧見他穿了件蜀錦緞子的錦袍,很有些風流倜儻之姿。再看看自己,什麽話也沒說,轉身回去又換了一身,繼續在廊下站著。 待到方大姑娘再回頭時,看到的便是連喻一身竹青緞麵錦袍,腰綴蝠紋環帶的樣子,頭上一支紫金玉冠幾乎亮瞎眼,麵上的神情卻堪稱肅穆,像是完全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隻是很深沉的望天。 方婉之承認,連喻十分的好看,不論穿什麽都好看,隻是鬧不明白他將自己弄的這般光芒四射的是要鬧哪樣。她瞠目結舌的看了一會兒,末了砸吧了兩下嘴角問道。 “你這是,要出去?” 這身行頭就是國宴也足夠了。 連喻搖搖頭,看見方婉之注視自己了,便也懶得再裝深沉,一麵招手示意她過來,一麵伸手一指小廚房對皮皮道:“我要吃飯,鬆鼠桂魚和糯米藕。” 皮皮抬眼看了看午後斜陽,心說你看不慣我跟你媳婦說話直說不就得了,午膳才吃了不到一個時辰又要吃?內心極其鄙視他的小心眼。 但這話那得主仆兩關起門來說,在外頭他還是給他留著些情麵的。眼見著小兩口拉著手進屋納涼去了,皮皮一路都在思索著到底要不要在連喻的菜裏麵下毒。 等到他有能親香的人,他也要當著他的麵親香。欺負誰沒相好的呢? 院子裏的宅子不小,主臥裏更是寬敞的緊。連喻一路拉著方大姑娘的手,開始是沒覺得什麽,隻是越往屋裏走,手心裏的汗越多。他覺得有些緊張,手掌裏的滑膩,是有別於男子的骨節分明,瘦瘦小小的抓在掌心,特別的柔若無骨。 他之前也抓過幾次方婉之的手,但都隔著一層衣裳料子。現下就這麽抓了,也就抓了,連喻並不想放開。 走到屋裏麵以後,兩人麵上都有些酡紅顏色,像是微醺了的酒意肆意蔓延。 連喻找不到一處坐下之後還能不鬆手的地方,就直接拉著方婉之坐到了床頭。 床邊上有一隻碩大的貓臉,正仰躺在一個木箱子上睡的嘴歪眼斜,貓肚子朝上,不時還用爪子撓上一撓。而那底下的箱子,不用說,自然是宮老爺子家裏那個,裏頭約莫裝了小半箱的銀子吧。 肥貓自天尊大人走了之後也沒有要動地方的意思,而天尊大人的貓無人敢怠慢,待要將它請出去吧,它又用爪子死死抓住箱子,誰靠近朝誰發脾氣。麵貌十分的凶殘。 最後宮老爺子沒辦法了,兼之天尊又說明晚要來捉鬼,給些孝敬銀子那也是應該了。 老爺子老了,但是老的明事理,連王守財脖子上都給栓了個紅包錢,著四個壯漢恭恭敬敬的給送進了宅子裏。 連喻自來是喜歡這隻肥貓的,然而這會子看卻是萬分的不順眼,覺得它敗壞了整個屋內的溫馨畫風。 方大姑娘也瞄了王守財一眼,忍不住笑。 “你現下倒是知道嫌棄它了,早讓你別給它吃那麽多了。” 連喻沒有轉頭,隻是緩緩收緊了手,不痛不癢的捏了方婉之一下。他的手心都是汗,到現在都是,讓他覺得自己挺慫的,習慣性的頂了句嘴。 “你昨兒晚上不是也心疼它叫的可憐,背著我喂了條魚尾呢?” 方大姑娘不言語了,難得嬌羞。偷眼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掌,又有些不好意思,頭一次沒有嗆回去,咬著嘴角說。 “把我帶進來做什麽?” 外頭那麽大的地方不好呆,非得往屋裏頭帶? 連喻其實也不知道將她帶進來做什麽,麵上顯出一點困惑。 他沒跟女人交往過,卻也知道不能同朝堂那些推杯換盞打著官腔的老匹夫一般對待,一時也犯了難。他就想和她呆著,沒事就呆著,在哪呆著不是一個樣。 但是呆著,好像不說話也不是那麽回事,便作死的想了一會兒,還真讓他想起一件。 伸著手指擺弄了兩下方婉之的手掌心,他說。 “我方才瞧見你將行李放到小間了,你怎地不跟我睡?” 兩人在山下的時候都是一個屋子躺著的,他習慣了晚間聽她說話。這屋裏比山下後院大多了,挪個小塌進來就能睡了。 連喻這一番話,其實也沒動什麽旁的心思,隻是這話說出來了,怎麽聽怎麽覺著多了幾分微妙。 方婉之的臉幾乎紅透了,憋了半晌橫了他一眼。 “胡說八道什麽呢?誰要跟你睡了?” 連喻側頭,是個非常無辜的表情。 “不是一直都跟我睡的麽?” 方大姑娘忍了忍,今天不想‘教訓’他,埋頭看著自己的鞋麵,難得慢條斯理的解釋。 “那時候是沒得辦法,現下屋子大了,我是姑娘家你懂吧?” 連喻就想裝聽不懂,拇指順著她指甲的邊緣摩挲了兩下,賴皮賴臉的說。 “姑娘不用睡覺?以前晌午和晚上都跟我睡的。” 方婉之一時竟被他的厚顏無恥賭的啞口無言。 她記得盧翠花說過,女兒家得有女兒家的做派,即便真跟男子在一起了,未婚之前也不能太過親香,瞪著一雙眼珠,她覺得自己非常有義務嚴肅認真的對連喻教育一番,然而眼神餘光一掃,還未待她翻臉,便赫然看到了皮皮差異如驚濤駭浪的臉。 他是進來叫他們吃飯的,完全沒有想到會聽到這等勁爆的話題,本來就溜圓的眼睛瞪的銅鈴般大,明顯受到極大的驚嚇。 隔了好一會兒,他奇奇怪怪的看著連喻說。 “睡,這麽早?” 話裏的弦外之音與呆傻的表情相得益彰。 方婉之羞臊的恨不得挖地三尺,回身再一瞪連喻,也知道這話一時半刻不好解釋的清了,狠狠對著他的胳膊掐了一把,轉身就跑走了。 皮皮猶自沒緩過神,眼見著方婉之跑的那樣快,指著門口的方向說。 “你倆不吃飯了?” 連喻連個正臉都不給他,皺著眉頭歪倒在床上,沒好氣兒的說。 “我們在相好呢,你進來做什麽?我不吃飯了。” 他還想勸著方婉之把行李搬進來呢。 皮皮聞言一屁股坐到他旁邊。 “你愛吃不吃!誰知道你們大白天的還睡覺,活該你被掐。” 連大人揉了揉胳膊,也懶得跟他一般見識,一麵將王守財抱到懷裏一麵道。 “你懂什麽,這叫情.趣。” ☆、第四十三章 兩人一屋 要說宮老爺子家的鬼,眾人都知道是個厲害的。 至於為什麽這麽厲害,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知曉這件事情是在宮家大夫人死了之後鬧騰起來的。許多人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宮老爺子那位三姨娘生前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仗著自己得寵把個正室排擠的不如一個小妾。 宮家大夫人一味的隱忍,直到最後鬱鬱而終。後來三姨娘見了鬼,瘋瘋癲癲的說是見到了大夫人,要害她,這就成了順理成章。以此推斷,宮家鬧鬼也是順理成章,三姨娘死了,不是好死,回過頭來跟著大夫人一起變鬼嚇唬宮老爺子,就是因果報應,世道輪回。 本來嘛,這世間若是沒有負心薄幸郎,哪裏來的歇斯底裏女。加之村裏本來就鬧鬼,時常鬧,便誰也不覺得這裏麵有什麽蹊蹺和不為尋常的貓膩了。 連喻說要在子時除鬼,村裏人都想見識見識這位的本事,正經來了不少的人。咱們現下暫且不說這三人又擺了多大的排場,隻說混雜在人群中一幅高高在上表情的羅盤兒心裏是個什麽念想。 宮家的‘鬼’是他放出去的,怎麽除怎麽收,他心裏跟明鏡似的。如今驟然來了這麽一個,莫說旁人犯嘀咕,他也是在犯嘀咕。這個長得好看的不像人的東西自稱是天尊,他上頭也有一位天尊,隻是他的天尊不那麽好用,幾次三番的送信也沒見有回的。 山下狀似戒嚴了,成百上千的禁衛就守在花果村的山口。他不知道,山下麵的天尊卻是知道,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然而他不動,羅盤兒就來了脾氣,心說分銀子的時候你一份不少的拿,如今出事兒了你卻連個照麵也不打? 不過羅盤兒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派頭大的道士他也見過,是不是有真本事不拿出來晾涼誰都不知道。況且,道士會抓鬼,他放在宮家的根本不是鬼,反倒有些安了心。 鑒於上次他在連天尊麵前跌了份,他今日特意凸顯地位的踩了一雙高蹺將自己頂的高高的,坐在一個三米高的台子上,低頭對著宮老爺子喊話。 “這位天尊大人說自己有本事,那咱們便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可是本仙醜話說在前頭,您老可是先博了我的麵子又找的他,回頭若是這人不好用了再來找我,價錢可得再翻上一倍了。” 羅盤兒本人自認這話說的十分有氣勢,且坐的這樣高,誰還敢不尊敬他。 奈何底下的人實在站的太多了,又都忙著看天尊怎麽捉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三米以下,以至於沒一個人注意到高空上的人發表了什麽樣的闊論。 再說連喻這邊,一路托著長袍在廊下走著,拂塵偶爾一掃,吩咐身邊‘弟子’將手裏的粉末灑在地上。那粉末真香,帶著一股子豆麵味兒,大仙說這能趨吉避凶,小弟子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舀出來撒在地上,跟種花似的。 眾人都覺得,那好像是磨得挺香的老鼠藥,但是天尊仙風道骨,怎麽看也不像是撒老鼠藥的人,便一路的自我暗示這是在瞎想。 這道理,就等同於一個破衣爛衫滿嘴跑馬的人在用胸口碎大石的法子賣螞蟻大力丸,眾人不見得盡信。然而一個芝蘭玉樹般出塵之人也沿街而坐,即便他賣的真是大力丸,也仍舊會有人願意買他的帳。 連喻一路圍著廊下轉,鬼影一個沒見,人影倒是唰啦唰啦跟了一堆。 羅盤兒一見就笑了,扯著尖細的嗓子嘲笑。 “天尊不是高人麽?怎地連隻鬼都找不著?這滿院子的帶著人轉悠,鬧著玩兒呢?” 連天尊沒回他的話,而是反問宮老爺子。 “子時陰氣最盛,這鬼又不怕人,平日專挑這個時辰出來,是也不是?” 宮老爺子聽後點頭。 “正是這個話。自從這東西鬧起來以後,我們便招了好些個家丁巡邏。本想著人的陽氣旺一些,好歹能鎮得住她。不想,那東西偏挑人多的時候出來,還嚇暈了好幾個大小夥子。” 天尊便繼續往前麵走,次次都精準無比的找到常有‘鬼’出沒的地方撒上粉末。 及至一圈轉完,身邊弟子為他點上三注清香。天尊大人甩廣袖坐於蒲團之上,清明的月光地下,單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 旁人不得靠近,隻覺他安然之態很是體麵。唯有靠近他打坐護法的方婉之和皮皮知道,這貨在背三字經。 念經似的叨咕完人之初性本善之後,連喻站了起來,手中拂塵一甩,他摸了摸宮老爺子的腦袋。 “讓後廚準備三碗魚片粥,兩碟小菜並幾樣小點心。小菜裏不要有芹菜,魚片粥的鹽要重一些。” 宮老爺子連個磕巴都被打,趕忙讓人準備去了。 搓著一雙手掌,他跟在天尊身後輕聲詢問。 “您這是要供奉哪位天神老爺嗎?隻用魚片粥會不會太素了些?要不要加幾樣葷菜?” 老爺子沒信過道,但是見識過道士做法,多半都是請仙。一般是請太上老君,間或在祭壇上擺上幾葷幾素,連喻這個是他聽過最簡單的了。 連喻聽後搖頭。 “這是我的宵夜。” 連天尊最終還是沒有抓鬼,因為無鬼可抓,羅盤兒不會在這個時候將鬼放出來。連喻不急,然而羅盤兒打著嘲笑的如意算盤好似也並沒有什麽用。 因為連喻直接在宮家住下了,當著眾位村民的麵對著宮老爺子說了兩句話。 “你家常鬧鬼,今日閉而不出,是畏我灑下的驅邪之物。” “我道行高深,靜觀幾日為你鎮宅。” 眾人這回明白了,他不是不捉,是等著鬼送上門來給他捉。 夜半。 老爺子親自端了後廚熬好的魚片粥給送過來了,東西放下之後,他幾次欲言又止。想來想去,又覺得沒什麽好問的。 要說這位道長真格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是說他過往見過的許多道士都是打著什麽仙上身的名頭,偏生這位不打。不光不打,還讓他看不出半分套路。宮老爺子在屋中又坐了一會兒,對著連喻拱手。 “這後院常年閑置也沒個人氣兒,您在這裏麵住著會不會太屈尊了?” 要說天尊要住在宅子裏,老爺子心裏是一百個願意的。不說現下這鬼還沒抓住,便是抓住了,將人請在這裏多住些時日他也是願意的。隻是,這位爺不願意住旁人住過的宅子。他的後院雖大,算來算去也隻有這麽一個小院。兩進兩出,收拾出來的隻有一主一臥,內裏裝的倒是夠排場,但是小,到底讓老爺子覺得怠慢了。 飯桌上的碗筷是精致的堯骨瓷,連喻用湯匙舀涼了粥,推到王守財跟前。慢條斯理的道了句:“無妨。” 老爺子也就不好再說什麽了,又閑話了幾句便散了。 屋裏三個人本來就是子時來的,用過夜宵之後都是個困模樣。連天尊待到老爺子出了門就開始坐沒坐相,沐浴之後懶洋洋的往床上一歪,好像自己做了許多事情一樣。 皮皮拎著自己的行李卷進門時,連喻正歪在床上逗貓,回身看到他進來,臉上十分的不樂意。 他問他:“你怎麽進來了?” 皮皮就很詫異的一挑眉。 “這院子一共兩個屋,我不進來要去哪睡?” 連喻盤了腿坐起來看他,覺得皮皮非常的不識相。 他要了這兩個屋子,自然有要兩個屋子的道理。抬手一直側臥,他道。 “那才是你的屋。” 皮皮瞪著雙眼珠子看他,感覺他是在胡說八道。 “你讓我跟方大姑娘睡?” 連喻直接一個枕頭砸在了他的頭上。 之後,主仆兩關上房門很是竊竊私語了一會兒,皮皮也終於明白過來了某人的小心思。看他的眼神透著深深的鄙夷。 抱著被連喻團巴成一團的被褥站在門口,他對他說。 “我怎麽覺著你越來越無恥了?” 連喻壓根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隻是皺著眉頭指導皮皮。 “你的智商很有一些缺陷,等下過去的時候要強烈表示你住在側臥是為了方便靜聽宅子裏的動靜,也可以表示一下因為厭棄我,不願意跟我睡。” 還特意在‘強烈’兩個詞上加重了語氣。 皮皮多數時候是願意配合他的無恥的,內心思索了一下措辭也就順著他的意思過去了。 隻是沒過多久,他又抱著行李走了回來。 垂頭喪氣的將行李卷往床上一扔,蹭胳膊蹭腿的就往上躺。 連喻就用腳踹他,聽到皮皮沒好氣兒的道。 “方大姑娘讓你不想挨揍就老實點。” 連大人果然老實了,將手縮在袖子裏想了一會兒,開始團巴自己的行李卷。 方婉之屋裏的燭火還燃著,想是方才出去收拾了一下,連喻走過去時剛好瞧見她要關門。 四目相對,方大姑娘瞪了他一眼。連喻裝沒看見,悶聲不響的往門裏擠。 兩人開始打嘴仗,連喻一連挨了好幾句罵,皺著眉頭非說自己是正人君子,沒有不軌之心憑什麽不讓他睡。 方大姑娘氣死了,眼見著他拿著行李往小塌上鋪,鋪的亂七八糟的,連喻自己瞅著都挺惆悵。索性也不鋪了,就拿眼看著方婉之。 方大姑娘一雙眼睛本來是在瞪他,瞪到最後卻是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她說:“誒,怎麽著?我還得給你鋪床?” 連喻自己也笑了,還是不說話。模樣神態都有點乖覺,仔細一看,還有那麽點可憐,像是被誰拋棄了自己跑回家的小家夥一樣。 方大姑娘是個順毛驢,眼見著這東西在自己麵前賣乖,又忍不下心去斥責他了。歎息一聲彎下身去給他鋪床,一麵鋪一麵念叨。 “就今兒晚上一宿,明兒你還跟皮皮睡去,再要進來我可打你。...前院的事情你到底是個什麽打算?我瞧著羅盤兒倒是有些手段....他真會養蠱嗎?” 連喻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就那樣看著,看的出神,看到最後情不自禁從身後抱住了她。 將頭埋在她的發間,他聞了滿滿的馨香。 連喻在京裏有個很大的宅子,那麽大,可是他總覺得孤獨。後來他換了個小的,就是平日作畫的茅屋,真是挺小的,可還是覺得寂寞。如今多了一個方婉之,他明白了,房子無關大小,重要的是房裏是否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濃濃的夜色包裹著小院,半開的窗欞上投映出兩道相依的人影。 方大姑娘的臉紅極了,伸手拍拍腰間的手掌輕聲道。 “...還睡不睡了?” 連喻輕輕嗯了一聲,覺得她臉紅的樣子真好看,撩開長發蹭了蹭她的臉頰,就是覺得跟她親近死了。 兩人皮膚之間的溫度都是一樣的熱,臉上的笑容又是一樣的藏不住。最後相視一眼,都抿著嘴角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