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胡姬傀儡 三

回答: 卷一胡姬傀儡 二箋無色2015-04-02 00:31:59



明崇儼從屋中出來時,高仲舒正在外麵探頭探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見明崇儼走出來,他馬上迎上來道:“如何?明月奴姑娘知道了麽?”

他逼著明崇儼去向明月奴說自己會幫她父親脫難,說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明字”,其實卻是不好意思見那個波斯少女。此時見明崇儼出來,卻又急不可耐。明崇儼道:“先回去吧,快禁夜了。”

明崇儼並無腳力,但走得卻不比騎馬的高仲舒慢。沿著景耀門街向北而行,邊上便是永安渠,流水湯湯,更顯得幽靜。明崇儼走到河邊,背著手立著,似是在想什麽心事,高仲舒連問了兩句都不見明崇儼答應,急得抓耳撓腮,道:“明兄,你行行好,到底和明姑娘說了沒?”

明崇儼道:“你叫她全名成不成,她可不姓明。”

高仲舒道:“好,好,可是你跟我說,你說了不曾?”

明崇儼道:“當然說了。”他抬起頭,喃喃道:“原來那石龍師也的確不是常人,是伊嗣侯的宮中傀儡師啊,因為去年大食國兵臨波斯國都,他為避兵方來這裏。”

高仲舒詫道:“伊嗣侯?明姑娘的父親是波斯王的屬下啊。隻是那大食是什麽國?我還不曾聽說過有這個國。”

伊嗣侯便是當今波斯王,王號伊嗣侯三世。他是貞觀六年即位的,隻是如今波斯國運不濟,邊上有個大食國,國力日強,波斯年年皆受侵攻,去年波斯一場大敗,迫得伊嗣侯也離都避兵,這石龍師便是那時東來大唐的。高仲舒熟讀史書,隻聞波斯乃是極西強國,卻不聞還有一個大食。

明崇儼道:“大食立國應該還沒幾年,隻怕與大唐相去無幾。聽說此國本是波斯屬國,這些年國勢日隆,此間卻幾乎無人知曉。”

高仲舒聽他這麽說,心頭也是一凜。在遙遠的波斯以西,居然還有如此一個不為人知的強國在,這個消息在兩個年輕人掀起了萬丈波瀾,不禁思之駭然。他們還不知道,是年(貞觀十一年)大食已攻破波斯王都泰西封,波斯王伊嗣侯三世也已東逃入木鹿,波斯一國其實可以說已經滅亡,僅是名義上在苟延殘喘而已。

高仲舒想了想,道:“明姑娘的父親到底做了什麽,金吾衛憑什麽捉拿他?”

明崇儼轉過頭看了看高仲舒,道:“高兄,你真喜歡那明月奴麽?”

高仲舒臉“騰”一下紅了,支支吾吾道:“這個……仁者之心,解人危難,那個……”他這個那個了一通,其實也承認實是喜歡那個波斯少女的。支吾了半天,見明崇儼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不禁老羞成怒,道:“你幫是不幫?”

明崇儼搖了搖頭,道:“你不會喜歡明月奴的,她大概……”高仲舒卻一下打斷了他的話,道:“明姑娘是波斯人,我知道我多半娶不了她,她也嫁不了我,隻是我隻希望她能開開心心的,能讓她父親平安回來,讓她有點笑容,我便心滿意足了。”

高仲舒這兩句話說得情真意切,明崇儼也不禁有些感動。他笑了笑,道:“高兄,沒想到你倒是個情種。”他又歎了一聲,道:“不過這是金吾衛出頭的,恐怕石龍師已經被送到刑部。隻是我實在想不通,石龍師隻是個傀儡師,抓他到底是什麽用意?”

一支點燃的香在石龍師鼻下晃了晃,雙目緊閉的石龍師吸進煙氣,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睜開了眼。見石龍師醒過來,那矮小的老者將香掐滅了,道:“石君,別來無恙。”

老者說的是波斯語。石龍師揉了揉眼,道:“你是……”

“十五年前,在泰西封城曾與石君有一麵之交,石君忘了麽?”

石龍師呆了呆,道:“啊,你便是成圓化先生!”

十五年前,曾有一支唐人商隊抵達波斯泰西封,當時商隊中有一個名叫成圓化的人,也是個傀儡師。唐土傀儡與波斯傀儡大不相同,那時石龍師與成圓化曾見過一次麵,沒想到十五年後重逢。石龍師來長安未久,莫名其妙被金吾衛捉來,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此時才算安心一些,坐了坐正,道:“成先生,十五年不見,你可變了許多。”他向周圍看了一眼,道:“成先生,這是哪裏?為什麽要把我捉來?”

成圓化嘴角浮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道:“石君,十五年前與令師薩君唔談甚歡,令師過世後,想必波斯傀儡門便是石君執牛耳了。在下當年得見石君神技,佩服不已,昨日在西市得見,更是令在下心折。敝上屢請石君未成,方才命我行此下策,冒昧請石君過來,是想借重石君妙術。石君,隨我來吧。”

他轉身向前走去。這是座相當大的宅院,樹木繁茂。雖然已是秋深,但這院中的樹仍是鬱鬱蔥蔥,幾乎將一切都蓋了起來。成圓化沿著一條石子路向前走去,前麵便是一道九曲長廊,石龍師心中仍存疑竇,但還是跟著他向前走去。

院子修得極是清雅精致,但這長廊卻不知為何,極其樸素,兩邊樹著些木板。石龍師一踏進長廊,便覺一陣徹骨的陰寒之氣。他向兩邊看了看了看,這些木板上想必是繪著些仕女圖,但由於周圍太過昏暗,根本看不清楚。不知為何,他突然一陣心悸,在廊外停住了腳步。成圓化見他沒跟上來,也停下來道:“石君,此處是敝上優遊的所在,名謂花影廊。嗬嗬,花影幢幢,想必驚擾了石君。”

石龍師急走了兩步,道:“成先生,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安頓一下再說?”

成圓化頭也沒轉,隻是低低道:“不必了。”

成圓化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極為陰沉,石龍師不由得又打了個寒戰,心道:“難道真逃不脫此劫?該如何是好?”

這道長廊大約有百餘步,盡頭是一間小屋,裏麵也極是樸素。石龍師正在詫異,石圓化拿起一個掛在牆上的小金錘在牆上一塊銅板上輕敲數下,地上鋪著的一塊石板忽地無聲無息地移開了。成圓化道:“石君,請進。”

這石洞有如一頭巨獸張開的大口,石龍師看了看,道:“成先生,我隻是個傀儡師,到底要做什麽?”雖然仍是一頭霧水,他還是已隱隱覺得此事有些不妙。

成圓化淡淡一笑,正要開口,麵色忽地一變,手忽地一揮,一道寒光已從他指縫間射去,“托”一聲插在牆上,是把半尺長的小刀。小刀插入牆壁足有寸許,刀柄猶在顫動。石龍師嚇了一大跳,道:“成先生……”成圓化卻道:“石君,你進去吧。”

石龍師見他麵色陰晴不定,不由凜然生懼,不敢再說什麽,走了下去。成圓化一步躍到牆邊,拔下小刀,湊到鼻前嗅了嗅,又掃視了周圍一圈,嘴角冷冷一笑,伸手拉了拉邊上一根線。

這是喚人鈴的線。幾乎是同時,幾個人已出現在門口,領頭的正是那北衙元從軍長史胡鼎。胡鼎手上還握著一柄刀,衝到門前,見屋裏隻有成圓化一個,怔了怔,道:“成先生……”

成圓化不等他說完,已搶道:“沒發現有人麽?”

“稟成先生,不曾發現。”

成圓化看著那把小刀,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頓了頓,方道:“加緊戒備,若是出了意外,王爺的脾氣你也知道。”

胡鼎聽到“王爺”二字,眼中閃過一絲懼意,道:“末將明白。”他壯了壯膽,道:“難道,有什麽人來過此處?”

成圓化若有所思地將小刀在指間轉了幾圈,道:“此事事關重大,胡將軍,事成你我都為元勳,事敗則都難逃淩遲之罪,你可不要輕看了。”

胡鼎怔了怔,道:“是,是。”話語卻已在發抖。

成圓化又掃視了周圍,道:“再細細搜一遍,連一隻老鼠也別放過,知道麽?”

胡鼎已是汗出如漿,道:“是,是。”似乎除了這幾個字便什麽都說不上來了。他壯了壯膽,道:“成先生,方才有什麽異樣麽?”

真的有人在用魅影術麽?成圓化掃視著四周,一言不發。如果不是自己的錯覺,那此間定已被十二金樓子盯上了。

他打量著屋中,卻不曾看到窗外有一團陰影正沿著牆壁擠出了窗縫。這團黑影一出了窗,便活物一般沿著牆下了地忽速而行,到了大門邊,無聲無息地從門縫中擠了出去。

外牆剛粉過一遍,這團影子雖淡,在外牆上卻要清楚許多。這影子閃到一個暗處,忽然變大。原本是團沒有形狀的影子,此時變大了,卻是個人形。這影子貼在牆上,還在不住地發抖,忽然黑影一下凸起,一個人從這團黑影中脫了出來。

如果有人看到這情景,定會嚇得驚聲尖叫。但這兒十分偏僻,周圍亦無人家,又已是禁夜,自是誰都不曾看到。這人渾身穿著黑衣黑褲,連臉都蒙住了,隻露出雙眼,一手捂住左臂。他一脫出牆來,牆上的影子登時消失不見。這人踉蹌了兩步,方才站穩,回頭看了看那幢隱沒在夜色中的院子,轉身向前奔去,輕捷如風,聲息皆無。

“石龍師是誰?”

看著裴行儉一臉詫異的樣子,高仲舒怒道:“你……你……守約,你別說也不認得我了。”

裴行儉笑道:“你鐵嘴高訥言的英名,我哪會不記得。”高仲舒字訥言,偏生是個多嘴的,“鐵嘴高訥言”在弘文館可說人人皆知,也與“窮波斯”一般是句名實不符的玩笑話。裴行儉入弘文館時,與高仲舒雖然交情不深,但這個外號卻是如雷灌耳。他頓了頓,道:“隻是我真的不知石龍師是誰。”

高仲舒見裴行儉竟然紅口白牙地抵賴,氣得滿麵通紅,叫道:“那你昨晚去哪裏了?”

“昨晚?我與同僚巡街後,便回屋睡覺了。訥言,你做夢了吧?”

“你才做白日夢!”高仲舒氣得險些要爆破肚皮,“裴守約,在弘文館時你一向老實,沒想到居然一當兵就滿嘴瞎話,難道我昨晚眼花了不成?你昨天明明將明姑娘的父親帶走,當麵還要抵賴!”

高仲舒打定主意,為了明月奴,定要救出石龍師來。他今日一大早便去向刑部打聽昨日捉來的波斯人關在何處,沒想到金吾衛昨日倒真捉了個波斯人,卻隻是東市抓來的一個小竊。波斯人大多豪富,那波斯人卻真是個窮波斯,與石龍師毫無關係,高仲舒來看他時還摸不著頭腦。高仲舒吃驚之下,才發現昨日刑部根本不曾發過捉拿石龍師的文書,也沒人將石龍師押來。他心知不妙,馬上來見裴行儉,想問他到底將石龍師帶到哪裏去了,哪知裴行儉居然矢口否認,說是昨晚根本不曾到西市拿人,將高仲舒氣了個半死。若不是顧及士人臉麵,他當真要指著裴行儉鼻子破口大罵了。

裴行儉道:“我昨晚真不曾去過西市。訥言,你是不是記錯了?”

高仲舒忽地跳了起來,叫道:“好!好!我記錯了,那被你攪了場子的戲園子老板定不會記錯,被你抓走父親的明姑娘也一定不會記錯,你有膽子,就隨我一同去看看。”

他也是一句氣話,裴行儉卻皺起了眉頭,道:“好吧,我們走。”

高仲舒不由一怔,道:“真要去?”他見裴行儉不認賬,心中正自著惱,卻不曾想到裴行儉真的願去西市看看。裴行儉歎了口氣道:“我雖然不記得昨天去過西市,但總有些奇怪,袖中多了這個東西。”

他探手出袖,掌心是一個小小的偶人。高仲舒一把搶過,叫道:“哈哈,你還要賴,你明明去過西市!這偶人便是石龍師與明姑娘手製的。”

他自覺抓著了裴行儉把柄,大是得意。這種偶人是石龍師與明月奴搭班表演後送的,而他們在西市一共隻演了兩天而已,偶人也隻送了兩天。裴行儉若是有這種偶人,那這兩天裏必定曾去過西市。

裴行儉臉上卻仍是一片茫然,喃喃道:“也許真去過?奇怪,我怎麽一點都記不起來。”

到了西市,那園子裏正在表演飛鏢,當中一個女子站在靶前,一個男人正向靶上投擲飛鏢,看客也稀稀疏疏的。裴行儉和高仲舒進門時,門口的園主還招呼道:“兩位公子,進來看看來,五個錢一場,精彩!包你看了還想看……”待看見裴行儉的樣子,臉登時現出一副苦樣,道:“裴將軍,是你啊。”

裴行儉見這人居然認得自己,怔了怔道:“你認得我?”

“裴將軍昨晚不剛來將那石龍師先生帶走麽?”昨天裴行儉把一場表演都給攪了,害他白辛苦一晚,這園主自然記得真切。隻是裴行儉是金吾衛軍官,他也不敢有什麽怨言。

高仲舒得意道:“守約,難道我和園主都看花眼了麽?”他看了看台上,又道:“園主,那明月奴姑娘住在何處,今天登台沒有?”

園主苦著臉道:“昨晚裴將軍來過後,明月奴姑娘連夜就搬走了。”

高仲舒大吃一驚,叫道:“搬走了?去哪裏了?你為什麽不攔著她!”石龍師還不曾放回來,明月奴居然會搬走,他當真始料未及。那園主道:“我也不知道。石先生和明月奴姑娘就隻是來搭班的,昨天出了這事,明月奴姑娘將自己的東西都搬走了,我也不好多問。”他不敢抱怨裴行儉,但話中卻大有微詞。

高仲舒頭上登時冒出了汗水。他原本打算得甚是周詳,心想將石龍師救回來,那這位明月奴姑娘對自己感恩戴德,多半容自己一親香澤,這是何等的美事,誰知捉籃打水一場空。他叫道:“明姑娘沒說去哪兒了麽?”

那園主斬釘截鐵地道:“沒說。”

高仲舒還待再問,邊上忽然走過一人,道:“是裴街使麽?”裴行儉扭頭看去,卻見邊上立著一個中年漢子,身上也是金吾衛的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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