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今天早上徐策接到個電話,是太太從美國打過來的。
太太是台灣人,他在美國工作期間認識的,隨後結婚。
她溫柔賢淑,結婚後成了全職太太,在家帶孩子。孩子今年三歲半,主要以英語教育,會一點中文,但小孩本就口齒不清,他太太的一口台灣腔更是讓小孩的普通話顯得不倫不類,好像天天強迫他回家就隻能看台灣綜藝節目。
孩子今天在電話裏用英語問他,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徐策心頭微微一震,最後強笑著說,大約過一個多月就回來了。
太太並不知道徐策回國後到底做了什麽事,隻是聽他說母親一周年忌日,他回去料理一下家裏的東西,把國內的事情全部辦完,再回到美國後,大概永遠不回國了。
太太過去從他口中知道他的家庭情況,對他來說,隻有母親一人是至親的親人,父親早年離異,這些年來,對他並無幾分關心,他自然也對父親的印象淡漠。
如今母親亡故,國內已無可留戀,隻等著把事情都料理完,回國外再繼續回到投行工作,安安靜靜地撫養妻兒。
每當他想及此處,他那張似乎永遠波瀾不驚的臉龐,總是會眼帶濕潤。他不知道現在做的事,是否總有一天會暴露,如果他在國內被抓,那麽毫無疑問,將判處死刑,或許都沒辦法再見兒子一麵。
如果他已回到美國,案件暴露,按照美國的法律,特大的刑事殺人案也將被引渡回國。
他在回國前買了份保險,受益人填的是妻子和兒子的名字。
在他做這個計劃前,他心中總會冒出一個反對的聲音,人已經死了,你想法設法把他們全殺了,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而且如果一旦被抓住,你的一生、你的家庭,都將徹底毀滅。你這麽做太自私了,隻顧及你心裏的仇恨,卻不考慮你那位愛你的妻子,以及喊你爸爸的那個孩子。
或許吧,我是太自私了。
他仰麵吐了口氣。
即便媽媽在天有靈,她也一定反對我這麽做的。
但是——
公義的標尺,總是要有人去衡量的。
如果每次屠夫對良善的人們落下刀鉞後,餘下的人總是抱著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要向前看的態度,那麽,誰來懲治罪惡的屠夫呢?屠夫也必然會將把手裏的刀鉞再次對向良善的人們,誰能保證你不會是下一個?
律法已經敗壞,需要殉道者誓死抗爭。
以暴易暴,從來都是無奈的選擇。
想起母親,他總是很慚愧。
昔年出國後,總想著早日事業有成,好讓母親享受好日子。可當他已經成為別人眼中的事業有成時,他總覺得還不夠,相比起更有錢的人,他又算得了什麽?所以,隻能在所謂的事業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上,繼續忙碌。
而這時,他母親去世了。
出國至今,平均每年隻回國一次。太太和兒子由於簽證的關係,一共更隻回來過兩次。
作為一個獨自把他帶大的母親,隻見過兒媳四次麵,隻見過孫子兩次麵,在預期的未來美滿生活即將照進現實之際,突然遙不可及。
這是怎樣一種痛!
這是怎樣一種恨!
尤其當徐策聽過舅舅講述那一天的情形,兩輛大型挖土器逼到了家門前,他們尚在苦苦哀求。那位城管局的副局長拋下一句話:“別說是強拆,就是強奸,你們也要配合。”
頓時氣得他媽媽跳到房子前,用身體擋向機器。
施工人員停下挖機,向這些領導詢問該怎麽辦。
那位叫林嘯的科員打電話跟國土局副局長王修邦確認後,冷然向施工隊下令:“給我推,推個幹淨,看他們要錢還是要命。”
挖機的大機械手,直接砸向了老宅的牆壁,機器的力量非常大,還沒把房子推倒,梁上一塊大石頭突然砸了下來,他母親當場死亡。
每當想到此處,徐策心裏問一句,他們該死嗎?他心中會堅定地回答自己,全部該死!
林嘯已經被他控製了,下一個就是張相平。
再接下來,是城建局副局長和城管局副局長。
唯獨困難的是那個舊改辦的主任,始作俑者,王修邦。此人是個低調、行事處處小心謹慎的官僚。
從林嘯口中探知,此人幾乎沒有顯著的弱點。或許貪錢,但應該沒貪過大錢;也不好色,從來沒聽過有關他的緋聞;人際關係相對簡單,與社會老板接觸適可而止;不貪杯,應酬少,即便在外應酬,幾乎都會在晚上九點前回到家;沒有業餘的興趣活動;性格老練,在官場既不得罪人,也不跟一些高調的人站隊。
更困難的是,他家住在鬧市區,中途沒有像鳳棲路那樣人跡少的路段。
這樣的一個人,幾乎沒有下手的時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如果隻有幾天出現了半夜回家的情況,徐策沒辦法抓住這偶然的機會。加上此人性格保守,甚至都沒有機會認識他,靠近他。
從對他進行過幾天跟蹤的情況看,正與林嘯所說的一致。他按時下班回家,雖離婚幾年,但卻從沒和女人接觸。
這更是個不尋常的官僚。
當然了,最壞情況下,徐策還有槍。如果徐策不要命豁出去,偷偷揣把槍,找個機會理由,直接進他辦公室,掏出槍來當場崩了他,那麽肯定能成事。但這樣一來,徐策也會毫無懸念地落網。遙在國外的妻子兒子,再也看不到了。
他不會這麽做,他不是個衝動的人。——他幾乎從來沒有衝動過。
對付王修邦,還需要繼續準備著那套方案。
現在的工作還是對付張相平吧,這個舊改辦的主要領導之一,還是抓了他表弟的家夥。他的日子快到頭了。
因為——徐策的紮胎實驗已經基本完成。
高棟穿著便服,和穿著警服的張一昂、陳隊,另帶著幾名年輕民警和物證科的同誌,再次來到了文峰公寓。
這一回,車子停在小區外,高棟下車,先前一位民警已經跑過去跟物業講了他們領導要來偵察現場,找一名熟悉小區監控的保安過來協助。
一隊人馬一路往前。
高棟注意了一下,小區大門口處有監控,所有進出小區的車輛行人都會進入監控視野。
“門口這探頭,有監控死角嗎?”高棟問了句。
保安道:“沒有,整個門口都能拍進去。”
張一昂也道:“老大,我們看過了,沒有死角。”
高棟點點頭:“小區有幾個門?”
“還有個北門,不過我們小區保安不夠,所以北門一直關著。”保安回答。
“鐵門鎖著的那種?沒有人員車輛能進出嗎?”高棟問。
“恩,是的。”保安回答。
高棟嗯了聲,道:“先去北門看看。”
他需要親眼見過,才能判斷北門是否確定沒辦法進出。排除掉其他可能後,就隻需要調查正門的進出情況了。
小區很大,走了一圈,總算來到北門。期間高棟也一路仔細觀察過來的環境,路上有幾個大的轉角路口也有監控。
北門是兩扇大鐵門,中間用大鐵鏈鎖起來,高棟查看一番,鐵門的鋼條間距很小,人是鑽不過的。
他也注意到小區四周,有些是高牆,有些是沿街的店麵屋,顯然要翻越過去很困難,更不用說凶手還帶著林嘯。
而小區內也沒有樹叢茂密的地帶,顯然,如果凶手把林嘯殺了後藏在小區裏同樣是不可能的。
所以隻有兩種可能,凶手把林嘯,或者是林嘯屍體,從正門帶出了小區。也有可能是凶手就住在小區裏,把林嘯帶到了自己的房子。
高棟道:“小區裏所有的探頭的分辨率都一樣?”
保安道:“不一樣,門口的是高清的,比較清楚,其他路上的監控不是很清晰。電梯裏的監控是電梯自帶的,清晰度也不是很高。”
對電梯裏的監控,高棟已經看過,雖然清晰度不高,但畢竟距離近,還是能分辨出大概的。
高棟點點頭,在其他人指點下,到了林嘯家樓下的地下停車庫。
停車庫很大,上方是六個單元樓。
也就是說,六幢樓共用同一個地下停車庫,每幢樓底下,都有一部電梯和一部樓梯。
“地下停車庫有監控嗎?”
保安道:“沒有,電梯裏有。”
“樓梯呢?”
“也沒有。”
高棟不滿地哼一聲,如果地下停車庫有監控,那麽事情就好辦多了。
由於要涉及案情,高棟讓保安先回去,他在陳隊指點下,來到停車庫最裏麵的一個角落,那裏就是林嘯所在一棟樓的底部,有一部電梯,電梯旁邊是個樓梯通道。
高棟道:“林嘯的車子是哪輛?”
陳隊指著靠近電梯不遠的一個停車位,那裏有一輛本田車,是國土局單位裏的配車。
高棟走近車身,轉了一圈,沒有發現疑點。隨後目光對向了那部電梯的門。
就是這部電梯,凶手把垃圾桶推進電梯,又運走。
事情很棘手,絲毫找不出凶手留下的任何線索,該從哪塊著手?
還是靠監控嗎?
但監控裏,凶手隻露出一隻戴了手套的手,看不見臉。
當然了,凶手把垃圾桶拖出裝車後,他一定是開車走的。他或許在小區正門的高清監控裏露了臉。
但怎麽判斷出去的哪輛車子是凶手的?
現在隻知道凶手把垃圾桶拖出電梯的時間點,那是在大半夜,大半夜出小區的車子肯定不多,查那個時間點就能找出凶手的車輛嗎?
如果凶手謹慎些,一直等到早上上班時間點再離開小區,豈不是又無從找起?
“高局,這邊!”一位物證科的人員叫了出來。
高棟趕了過去,樓梯一側的牆角最裏處,也是最黑的地方,立著一隻嶄新的垃圾桶,橘黃色,有蓋子,底下是四個輪子。
就是這個垃圾桶!
高棟眼神一淩,示意物證科的人拿雙膠皮手套過來,同時道:“垃圾桶放了這麽多天,沒被人發現,說明這個角落沒人走進去過。老陳,你先過去看看,地上是否還保留足印。”
老陳戴了手套腳套,打著手電,慢慢往前挪。先是細致地看了一圈,隨後返回來,從工具箱中拿出一種噴劑,朝地上噴灑著,過了十幾分鍾,他回來報道:“老大,沒有。”
“一點也沒留下?”
“恩,水泥地本來就很難保留足印。也有可能對方是站在遠些的地方,把垃圾桶用力一推,推進去的。就算是走進去的,過了這麽多天,保留下來的足印也不具備實驗價值。”
高棟理解地嗯了聲,他明白,過了一個星期了,水泥地上即便還留了足印,以此為參考判斷凶手的身高體重的情況,結果會有極大的誤差。
他對指紋更不抱希望,監控中就看到凶手是戴了膠皮手套的,顯然凶手對指紋已經產生了反偵察意識。
但高棟還是按照步驟,套上手套,和老陳一起過去,打開垃圾桶的蓋,裏麵果然是一包包黑色垃圾袋包裹著的東西。
打開上麵一個袋,裏麵是個枕頭。
把裏麵的袋子都拿出來,全部打開後,都是冬天的厚衣服。
不用說,就是林嘯的衣物。
垃圾桶裏沒有任何血跡,很幹淨。
仔細搜尋一番後,再無其他發現。
高棟抿著嘴,看著眼前這個垃圾桶,腦海裏浮現出監控中看到凶手隻用了一隻手,把垃圾桶推進電梯,隨後又用一隻手把垃圾桶拖出電梯。
他心頭有種奇怪的感覺,一定是把某個細節遺漏了。
這細節到底是什麽?
應該是和垃圾桶有關。
這個垃圾桶到底有什麽問題?
但他此刻偏偏想不出,腦中一晃而過的細節是什麽。
他皺皺眉,回身對其他人道:“看情況,林嘯是被人抓了,是死是活現在還不知道,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發現血跡。陳隊,你安排人把這裏收拾一下,確認衣物是不是林嘯的,老陳,你再在去林嘯家裏查查,也許有什麽新發現吧。我們先回去,看看接下來的事該怎麽辦。”
此時,他的心中,感到一股氣壓著吐不出來,特別的難受。
他搖搖牙,突然眼睛亮了亮,為什麽最近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沒錯,因為自始至終,我的思路都被凶手帶著走!
凶手似乎先我一步,算準了我會怎麽查。
該怎麽辦才能突破這個思路?
他暫時還沒有辦法,回到車上後,閉了眼,冥思苦想。
午飯的時候,林嘯鬧絕食。他在密閉的環境裏被囚禁了一個星期,心理快到奔潰的邊緣了。
他起先幾天時常啜泣著懇求徐策放過他,他隻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都是王修邦指揮他幹的。沒有王修邦的點頭,他敢下令拆屋嗎?
這是體製裏的集體決定,他不過是最終執行的那個人,如果要報複,找錯對象了。
但徐策顯然不會這麽認為。
集體永遠是個虛無縹緲的玩意兒,許多人就借著集體的名義來行各種罪惡。
如果是集體作惡,誰都不用受懲罰嗎?
錯!
集體是由個人組成的,沒有人可以說幹淨,隻不過髒的程度的不同。
一人得罪了領導,領導要你揍他一頓,你把人揍得半死,你沒有責任?
你為了自己的前途、事業,像一條哈巴狗一樣討好著上級,上級要你犯五分惡,如果你有一顆正直的心,那你應該辭職不幹;即便你這份工作關係著你的一家生活,你迫不得已,你出三分力,犯兩分惡還情有可恕;可你卻偏偏犯了十分惡。
這樣的狗腿子,簡直比那個發號施令的人更可惡。
從這幾天徐策對林嘯的審問看,他能分析出此人的人格。
如果此人已經結婚並生了孩子,而王修邦若是有個女兒並願意嫁給他,林嘯這人一定會和原本妻子離婚,投身到有權勢丈人的門下。
用徐策的話說,此人的人格,簡直低劣可憎!
後麵的幾天,林嘯似乎感覺到即便自己哭,裝可憐,徐策也不會放過他,他心理的希望逐漸瓦解,開始對徐策破口大罵。
但對付這個很容易,徐策隻需稍用點刑法,林嘯立刻閉上了嘴。
徐策心裏冷笑,此人沒半點骨氣。
今天林嘯以絕食抗衡。徐策馬上想到了一個好方法。
他把筆記本電腦擺在林嘯麵前,下了一部日本電影,打開後,告訴林嘯,隻要你下麵那個變大,立刻把你的割掉。
他把聲音開到最大,並且拿出一把剪刀,湊到赤身裸體赤裸肮髒不堪的林嘯身旁。
林嘯馬上哭喊著求饒,他要吃飯,他再也不敢反抗了。
徐策很滿意,在看他吃完飯後,離開了。
“現在的林嘯,一定認為我是個心理變態。”徐策笑了笑。
如果不熟識徐策的人,也一定會認為,他這個向來性格內斂的人,在極度的仇恨作用下,扭曲了人格,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心理變態,施虐狂。
但如果是高棟知道此事,他一定不會認為徐策是因仇恨變成了變態殺手。他是個邏輯完善、冷靜異常的人。
高棟隻見過一個用邏輯思維來主宰性格的人,那就是徐策。
沒有人像他這樣理智,沉入心底的冷靜。
他雖然覺得自己讓林嘯看電影並且威脅他的做法,很惡心,他自己也反胃。但沒辦法,他必須這樣演,必須讓林嘯覺得他是個心理變態。他在構思著一個計劃,演戲是這個計劃的重要步驟。
同時,雖然他已經看出林嘯是個性格軟弱的人,但為了防止這種性格軟弱的人對生還的希望完全破滅後,會選擇咬舌等自盡的方式,所以他還是人性化地在他不在的時候,給林嘯放電視打發時間,讓林嘯覺得,還是有機會生還出去的。
林嘯現在不能殺,林嘯還有很多用得著的機會。
徐策離開那個封閉空間後,接到了高棟的電話,高棟請他去局裏坐坐,聊聊天,順便談一下問張相平要人的事。
徐策思索一下,決定馬上去。
第二十二章
高棟請徐策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沙發上,關上門,他自己坐到對角的沙發,點起一支煙,吸了口。他知道徐策不抽煙,所以沒有遞。
徐策淡淡地笑了笑:“怎麽愁眉不展的,還是為了案子?”
高棟苦笑一下:“現在不光是一個李愛國的案子了,怕是真被你說中了,凶手又動手了。”
“哦,是嗎?”看來,林嘯的失蹤,已經被警方注意到了,但林嘯沒死,也沒發生過搏鬥,更沒留下血跡,高棟是如何判斷是同個人幹的?
高棟低聲道:“國土局裏有個科員,叫林嘯,一個星期前失蹤了,從小區家裏失蹤的,現場沒留下任何線索。”
“失蹤了?屍體找到了嗎?”
“沒有,現在隻知道失蹤了,是死是活我們都不知道。”
“這案子和先前你查的案子有關?”
“我猜是同個人做的。”
“有什麽依據?”
“現場沒留下任何線索,而且凶手刻意避開了所有的監控,這手法和李愛國的案子如出一轍。如果這次失蹤發生在其他城市,或者不是發生在這個時間點,或許我沒理由懷疑是同個人幹的。但現在,白象縣這麽個小縣城裏,幾天裏出現這兩樁高明的案子,我沒有理由不去懷疑是一個人幹的。”
徐策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但沒有屍體,是去哪了?”
高棟道:“這個科員現在的死活我不知道,我隻能猜測,凶手把這麽個人弄出小區了。根據小區的監控,那個叫林嘯的家夥當晚已經回到家了,凶手之後進了他家的門,隨後也許殺了他,也許擊昏了他,再把房間裏的指紋、足印全部清理個幹淨,再把林嘯運走。”
“怎麽運走的?”
“坐電梯。電梯裏有監控,監控顯示,凶手在半夜,先在地下停車庫,按了電梯門,他戴了雙膠皮手套,把一隻垃圾箱推進電梯。當然,凶手沒有露臉。此後,他通過樓梯,走到三樓,就是林嘯所住的樓層,再按電梯,把垃圾桶拖出來。把林嘯裝入垃圾桶後,用同樣的手法,把垃圾桶運回了地下停車庫。之後應該把人裝進某輛車的後備箱裏,開出小區。我之所以判斷開出了小區,因為小區裏沒有茂密樹林這樣的遮掩物,大致能藏的地方我們都搜過了,沒有發現拋屍。而凶手是小區內住戶的可能性太小,這小區從沒出過這種事。”
徐策微微眯眼,過半晌,道:“這案子有點難辦。”
高棟請教道:“你認為該從哪方麵著手呢?”
徐策半思索半道:“小區大嗎?”
“文峰公寓。”
徐策道:“縣城的大型小區。那麽監控沒有用。電梯裏凶手沒露臉,雖然證明凶手肯定事先進過電梯,查看過探頭的位置,但凶手如果不是傻到極點,事先踩點就不會踩同一座電梯,他可以進其他小高層的電梯踩點。所以電梯裏的監控是沒用的。小區裏的監控嘛,你們沒法確定是哪輛車,如果凶手把這名科員裝上車後,沒有立即開車出小區,而是拖到了上下班的高峰期,那麽小區裏的監控也空無用處。”
高棟很佩服徐策的思維敏捷度,如果換成張一昂,他一定會說,凶手知道電梯裏探頭的位置,肯定踩過點,調前幾天的電梯監控查可疑人員。隻要是細心的凶手,踩點肯定不會上同一部電梯,查電梯監控毫無用處。徐策果然是研究過犯罪心理學的人,這一點上,他相信他的那幫手下,沒一個比得上徐策這位業餘人員。
高棟苦笑道:“監控沒用,又沒留下線索,那真是束手無策了。”
徐策看了眼高棟,道:“這個科員和之前被害的李愛國副局長,有什麽關係?”
高棟道:“沒有任何關係,彼此都不認識。”
徐策搖搖頭:“如果真像你說的,是同一個凶手犯的案,兩者一定有關。”
高棟問:“如果凶手的犯罪動機,單純是報複社會呢?那兩人就有可能並無關係了。”
“你有見過報複社會的,殺兩個毫不相幹的官員?”
高棟微微皺眉,搖頭道:“我還沒遇過報複社會的案子。不過你們美國的槍擊案——”
徐策笑笑:“那是一些心理有病的瘋子,端著機槍掃射,發泄心中的病態不滿。而你的案子,是謀殺,有準備的謀殺。”
高棟似是心中豁然開朗,連連點頭:“沒錯,你說的很對。這種精心布置的謀殺,不會單純為了殺人而殺人,如果隻是要報複社會而殺幾個公職人員,就算他第一個目標放在公安局副局長身上來立威,後麵的目標大可以找一些家住郊區偏遠地帶的下手,沒必要這麽做。而且這次沒有當場殺人,而是讓人失蹤了,死活都不知道。”
徐策不知道自己這番透露“信息”,會對未來的發展產生怎麽樣的結果,可能有利,也可能會危害到他自身。
所以他還是補充了一句:“現在你也僅是憑感覺,憑犯罪手法推斷概率,來猜測林嘯的失蹤與李愛國的案子有關。建議你不要形成固定思維,影響判斷。”
高棟點頭:“我曉得。對了,今天找你來,本來是想跟你說說這撈人的事,最近案子煩,我就忍不住向你這位應用數學畢業的心理學大博士討論起案子的問題了。你跟我提過的撈你表弟的事,我一直都放心上。隻是你也知道,最近出了這麽大案子,還不太適宜找縣局裏的其他領導談私人的話題。”
徐策道:“我知道。”
高棟笑了笑:“你放心,大概下周吧,我安排個飯局,請你和張相平一起來聊一聊。”
徐策誠懇道:“這很麻煩你。”
高棟揮揮手:“老同學嘛,相互幫忙是應該的,老同學這點小忙都不幫,豈不是要被其他老同學罵死。嗬嗬。”
徐策也笑了笑:“我需要準備什麽東西嗎?”
高棟道:“不必,初次見麵不太適合送東西,況且張相平這級別,真要送,一般東西也送不出手。咱們倆老熟人,我也就跟你說實話,真要送東西,怕是破費不少了,有我出麵,你也能省則省了。以後撈人時,其他人事方麵需要怎麽打點,到時再說,你放心吧,我會看著的。”
高棟說的是實話,縣局副局長這級別,一般東西也都看不上了。李愛國不是看上自己手裏的幾萬塊錢禮物,而是出於“官場規則”,和自己客套幾句,結果把命搭了。
當然了,就算沒有高棟這位老同學出麵,徐策多花點血本,找中間人搭橋,一樣能聯係上張相平,到時還是會做了他。如今有這位身居要職的老同學,倒幫他省了不少本錢。
高棟的這張臉,至少抵得上十斤茅台了。官場上互幫互助,隻需要費些口舌而已。若是普通老百姓遇到難事,不曉得得花多少的金錢、時間、精力,牽線搭橋,才能和對方說上幾句話了。
看來再等幾天就有結果了,接下來該找招商局的人拉點關係,聯係上王修邦了。
隻不過他從和高棟的幾次對話中,發現高棟確實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不少的細節都被他一步步摸清了。雖然最關鍵的點,高棟尚沒看出來。但這樣發展下去,會是什麽結果呢?
對此,他絲毫沒有辦法。
他不會在分析上誤導高棟的判斷,更不會說謊話來隱瞞自己的意圖。因為高棟很聰明,徐策若是言語上出現任何不符合他自己特征的情況,說不定會被高棟覺察到。所以寧可告訴他實情,也不能說謊。
就像高棟問自己對案情的看法時,隻有一針見血地指出案情中的關鍵點,才能和自己的“智商”相符合。
如果為了不讓高棟發覺其中的關鍵點,而故意裝成想不明白凶手怎麽作案,或者試圖誤導高棟,可能就適得其反了。
而高棟經過徐策今天的一番話,思路拓展了不少,隨著偵察的深入,他會發現什麽呢?
高棟手裏拿著張一昂剛交來的報告,是通過監控調查李愛國事發前被誰跟蹤的統計報告。
李愛國事發前一個月內,縣城中幾個分辨率較高的監控都派專人查過了,凡是李愛國車子經過監控後,五分鍾內進入監控的所有車,包括電瓶車和摩托車,都做記錄,最後統計哪個車出現的頻率最高。
如果是個每天準時準點上下班的人,這番統計的意義不大。因為你每天差不多時刻開車在路上,總有些人的上下班時間和你差不多,那麽這些人和你在差不多時間經過同一個監控的概率很高,也就不能說是他們在跟蹤你了。
好在李愛國是公務員裏的領導,沒有考勤的限製,他每天往來單位的時間差別很大,有時中午才去上班,有時幹脆沒去上班,有時又一大早去上班了,下班也是如此,不定時,這樣時間錯開了,如果還有人總是和他在同個時間點經過同個監控探頭,那就可疑了。
高棟看了一遍統計報告,眉頭微微皺起,最可疑的居然是一輛墨綠色的電動車?
這輛電動車在11月23日到11月26日,也就是案發前兩周,這四天時間裏,每天都跟在李愛國車子的後麵。
這輛車沒有牌照,而且始終混雜在非機動車道上,所以才一直沒有被之前查監控的警察懷疑。
直到高棟指示,把所有的車,包括電動車全部統計下來,才落入警察的視野。
由於縣城這種小地方,路不像城市裏那麽長,電動車跟蹤一輛汽車是完全可行的。
高棟暗自點頭,看來,凶手就是這輛車了。
他拿起電話,打給張一昂,道:“你過來一趟,把那輛電動車的所有鏡頭準備好,給我看。”
一個小時候,張一昂來到高棟辦公室,按他吩咐,把這輛電動車的所有鏡頭一一播給高棟看。
有些監控分辨率高,看得清晰,有些監控分辨率低,看得模糊。
高棟全部看完後,抿抿嘴唇,摸了摸鼻子,點起一支煙:“看來這人就是凶手了。”
張一昂道:“老大,可是這人一直沒抬起頭,而且看監控顯示,他戴著帽子,戴了口罩,還戴著手套,衣著普通。就算他抬過頭,也沒法看出臉部特征,沒法查啊。”
高棟嗯了聲,如果現在是夏天,那這凶手戴口罩會引起路人注意。可現在是冬天,他戴著帽子,戴著口罩,都是很正常的裝扮,沒有人會注意到他,該怎麽查呢?
手也套進了電動車車把手的那種大手套裏,可以說,身體的皮膚任何部位,都沒有暴露。雖然他們總算找到了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影像資料,但貌似也沒什麽用處。
高棟沉吟半晌,問:“12月6號,案發當晚,這輛電瓶車卻沒有跟蹤在李愛國車子後?”
張一昂點頭:“恩,案發當晚電瓶車沒出現過,這點已經反複確認過了。”
高棟道:“你回去再查一查,林嘯車子在案發前是不是也被這輛電瓶車跟蹤了。”
張一昂離開後,高棟再度陷入了思索。
這輛電瓶車隻在李愛國案發前的兩個星期,連續跟蹤了李愛國四天,此後再也沒出現過。
看來這四天的時間,凶手是為了摸清楚李愛國的家庭住址和日常行動軌跡,在摸清楚情況後,凶手就不再進行跟蹤了。
可是在最後一天,案發當晚的監控顯示,李愛國的車子並沒有被可疑車輛跟蹤的跡象。
凶手僅在案發前跟蹤了四天,此後再沒跟蹤過,包括案發當晚也沒有跟蹤過,凶手又是怎麽知道李愛國那天晚上會在酒店玩牌到深夜,才開車回家的?
高棟對這個問題,還是沒想出合理的解釋。
他拿起電話,又打給了張一昂:“你這邊關於林嘯的監控繼續查,順便把這輛電動車的視頻,交給市局裏的圖像專家,看看有沒有辦法把電動車的圖像弄得清晰些。”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林嘯的失蹤與李愛國案子有關。如果林嘯在失蹤前也被這輛電瓶車跟蹤過,那麽,就有必要並案了。
第二十四章
李愛國案發已過去兩個星期,林嘯失蹤已過去十天,現在除了得到凶手騎電瓶車的影像外,可以說,幾無其他任何線索,包括凶手的犯罪經過,不少地方高棟還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你有見過報複社會的,殺兩個毫不相幹的官員?”
徐策的這句話在高棟的心頭再度響起。
是的,沒有道理凶手會去搞兩個毫不相幹的人。第一個目標對準公安副局長,就算他立威吧,第二個為什麽要挑中這個和李愛國毫無關係的林嘯?
一個是公安局副局長,主管治安工作。一個是國土局科員,兼執法隊隊長。這兩個人的崗位在社會上都是容易和人結仇的。他們和同一個人結仇了?
他把陳隊叫過來:“林嘯在社會上有沒有和人結仇?”
陳隊想了想,道:“具體情況我不太知道,不過這林嘯是國土局裏負責行政執法的,應該總有些人結仇的吧。像一些開發商、工廠亂占地的情況,還有拆遷等等。”
高棟道:“能不能查出,林嘯結仇的人,跟李愛國也結仇的?”
陳隊想了想:“照道理,我沒聽說過李局和他們國土局的有來往,隻有張局跟他們國土局的走的近點,要不和張局問問?”
高棟想了想,道:“好,我去找張相平聊聊。”
高棟踱步來到張相平的辦公室,進去後,遞了煙,道:“老張,我來跟你打聽個情況。國土局的科員林嘯失蹤的事,郭局長也跟你說過了吧?”
張相平道:“恩,郭局說了,這事情先壓著不立案,怎麽了?”
高棟笑了笑:“現在這兩樁案子,很多地方有相似點,所以我這邊猜測,可能是同個人幹的。”
張相平點頭道:“小陳跟我說過,我也覺得有疑點。”
高棟道:“你在白象縣工作了很多年,也和國土局的關係熟,你知不知道這林嘯跟社會上什麽人結過仇?”
“這個嘛,”張相平思索著回憶,“國土局執法隊結仇的總有些吧,但貌似我一時想不出有什麽深仇大恨的。林嘯去年開始主要弄舊城改造的事,縣裏去年成立舊改辦,我也是成員之一,舊城改造過程中,倒是出過幾樁事體,但後來也都擺平了。”
“出過什麽事?”
“還不是有些刁民不肯拆,引起的矛盾嘛,小糾紛出了不少,大事嘛就出過一次,當時我也不在場,聽說就是有個女業主,站在挖土機前不讓拆,後來挖土機強拆,不小心碰倒了房子,房梁上有塊石頭落下來,把那人砸死了。”
高棟哦了一聲,想起張相平說的,肯定是徐策的老媽了。
張相平接著道:“當時出麵拆的,是城建公司的人。過後沒幾天,那女業主的外甥,跑去把城建公司的人捅了,後來這娃被抓了,現在還關在看守所了,都半年了,還沒判呢。這死了人和捅了人是兩碼事,死人了,城建公司賠了二十萬給他們家,孩子把人捅了,自然要抓起來,要不然城建公司接下去的工作不好展開。”
高棟接口做了人情:“準備怎麽判?”
張相平道:“按我的意見,畢竟他們家死了人,我這邊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想稍微判個緩刑就放出來了,畢竟捅得也不厲害。城建公司這邊要求重判,因為捅的是他們的人。這事情交縣裏領導研究,還沒個結果。”
高棟笑了笑:“這件事我倒知道,想跟老張你買個人情。被石頭砸的女業主的兒子,是我的老同學,這事他找過我好幾回了,想讓我幫幫忙。我這老同學,是美國的成功商人,他對他媽死的事,既然已經了結,沒什麽意見,就是他表弟,畢竟是年輕人,還在學校念書,偶然衝動犯了事,希望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們家畢竟死了人,這事情我覺得還是軟處理比較好。”
張相平笑道:“高局,就算你不跟我這麽說,我也想軟處理。他們家死了人,根源上說是城建公司的人不對。如果判重了,萬一他們家氣不過,跑上麵告狀什麽的,弄得事情更麻煩。我的意見本就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雙方各退一步,民事調解就好了。縣裏有幾位領導也和我想的一樣。可城建公司的不同意,他們說這事情都不從重處罰,以後他們工作的人生保障更沒有了。”
高棟道:“老張,那你看這事該怎麽辦?”
張相平道:“城建公司是縣國資委管的,現在的直接領導是國土局,國土局副局長王修邦現在是舊改辦的主任,這事情最後怎麽處理,還是要王修邦點頭。我跟他關係不錯,過幾天我跟他商量一下,安排王修邦和你那位老同學談一談,雙方溝通一下,你看怎麽樣?”
高棟笑道:“行,還是老張你安排得周到,你先謝謝你了。”
張相平連聲道:“舉手之勞,高局你太客氣了。”
高棟又客套了幾句,回歸正題,道:“老張,你覺得林嘯除了這件事外,還有跟什麽人結仇嗎?”
張相平思索道:“高局,我的看法,舊城改造的事應該和案子沒關係。首先你看,雖說我們成立了舊改辦,實際具體工作都是城建公司他們這幫下麵的人在做,我們基本沒出過麵。林嘯直接和他們結仇的可能性不大。有仇也是衝著城建公司的人去。其次,李局生前和拆遷工作一點也沒碰邊。舊城改造那邊,都是不太有錢的人,沒聽過李局跟那邊誰有瓜葛的。若說國土局行政執法的,跟什麽企業主結仇了,這企業主又和李局結仇的,倒還說得過去。畢竟有些企業多占地的情況時有發生,企業主跟李局有仇也是可能的。”
高棟點點頭。
張相平接著道:“按我不成熟的看法,現在也沒法判斷林嘯的失蹤案跟李局的案子是同個人幹的。而且就算是同個人幹的,殺李局的犯罪動機是報複社會,那麽他又搞了林嘯,這純粹是隨便挑個目標,未必就有關係。”
高棟閑言幾句,站起身離開,他並不想跟張相平過多解釋,就算報複社會,也不會殺毫無關係的兩個人。如果真是同個人幹的,凶手挑中林嘯,此間定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