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殺戮動物》 他基本是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椅子牢牢的被固定在地上。 他:“怎麽又做分析啊?就一個人?” 我:“我不是給你做鑒定的專家,過幾天會有專家組的。” 他:“哦,就是聊聊是吧?”
我:“對。”
他:“聊什麽?殺人動機?我說了沒動機。” 他的表情怡然自得。 殺人,這麽驚心動魄字眼在他嘴裏說出來就像吃飯打牌那麽輕鬆。 我又翻了下資料,他一共殺了 22 個人。男女老幼都有——包括在牢裏。而且,大多都沒
動機。我決定換個角度問。 我:“你殺過動物嗎?” 他:“那可多了。” 我:“第一次殺的什麽動物?” 他:“狗。”
我:“為什麽?” 他:“它對我叫。” 我:“沒別的原因?” 他在椅子上扭了一下:“有。”
我:“什麽原因?” 他:“我覺得那狗也看不起我。” 我:“也?是什麽意思?” 他:“能給我根煙嗎?”
旁邊的工作人員點上根煙遞給他,他勉強抬起手接過來,費力的低下頭吸煙。 我等著。
他:“我小時候特胖,同學都笑話我。叫我肥豬,叫我板油村村長,我假裝沒事兒,其實 心裏恨死他們了,但是又打不過他們人多,我都忍著。後來路過一個同學家,他們家狗對我 叫,我知道那是狗看到它主人看不起我了,所以也看不起我,我半夜就去用繩套把狗勒住弄 出來,拉河邊殺了。”
我:“怎麽殺的?” 他:“拿我們家菜刀把狗頭剁爛了。” 我:“之後開始就有了殺人的念頭?”
他:“沒有,開始弄了一身血,覺得很惡心。回家洗的時候,我覺得血的顏色很鮮豔、很 漂亮,那種紅畫不出來。看著那種紅色被水衝下去,露出我手的肉色我覺得心裏特別舒服。”
我:“心裏舒服?” 他:“嗯,後來我就偷偷找別的動物殺。我不喜歡殺雞,雞毛的感覺不好,也沒勁。” 我:“殺過多少動物?都有什麽?” 他:“那可多了,貓、狗、小豬仔、老鼠、猴子什麽的。”
我:“猴子?哪兒弄來的?” 他:“買的。” 我:“有賣那個的?” 他:“有的是,你不知道罷了。” 我:“都是為了看血舒服?”
他:“開始的時候是,後來不是了,我發現開膛後,看著內髒流出來的感覺很好。我買猴 子就是為了殺人做準備,後來發現其實不一樣。為了做實驗我殺了 2 兩隻猴子。都是慢慢殺 的。”
我:“虐殺嗎?” 他:“虐殺?那叫虐殺?反正我玩了好幾天才殺。因為猴子太貴了,一下殺了玩不起。” 我:“然後就開始殺人?”
他:“對,從當年笑話我的同學殺起。” 我:“描述一下動機和想法。”
他:“我都說過好多遍……那會都小學畢業好久了,後來我瘦了,我見到那同學的時候他 都不認識我。我跟了他好幾天,然後有天晚上假裝路上遇到了,特熱情的拉他吃飯,他開始 還挺高興,白吃誰不高興啊,後來灌他喝醉,我假裝送他,把他弄我事先看好的一廢墟去了。”
我:“什麽廢墟?” 他:“拆遷樓的地下室,一大樓裏一共沒幾戶人了,地下室好幾層呢。我把他拖到地下三
層去了,本來想再往下,有水,下不去了。我把他捆在一大管道上,潑醒了後拿東西堵上他 嘴,告訴他我小時候多恨他,他就哭。本來我想多玩兒會兒的,但是覺得不安全,就開膛了。 當時沒想什麽,就覺得特解恨。”
我:“你殺了幾個當初笑你的同學?” 他:“我就找到 4 個。3 男 1 女。” 我:“你殺人的時候不怕嗎?”
他:“最開始嚇了一跳,腸子跟很胖的蛇似得跳出來,我還以為活的呢,後來習慣了,不
過沒什麽血……” 我:“我指的是法律。”
他:“沒想過。後來想了,大不了槍斃我。” 我:“你殺了能找到的同學後,什麽促使你殺其他人的?” 他:“警察是追我我才殺的。”
我:“其他人呢?” 他:“好玩兒,殺動物那時候已經滿足不了我了。隻能殺人。”
我:“你一共殺過三個警察吧?你那麽瘦,怎麽打得過警察的?那會兒你胖嗎?” 他:“那會不胖,我這麽瘦好多年了,警察動機是抓我,我跑不過動機殺他,我們倆目的
不一樣。再說了,殺人殺多了,一刀就解決了,很快,不用打架。” 我:“你心理上不會有自責的感受嗎?你殺那些人的家人怎麽辦?” 他:“跟我沒關係……你吃肉,你還會想那些豬的家屬怎麽辦啊?” 我:“那是一回事嗎?” 他:“當然是,跟你吃肉一樣,不吃難受。殺人對我來說是日常必需的,不殺難受。” 我:“你真的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嗎?一次不安都沒有嗎?” 他看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有過一次。”
我:“什麽時候,怎麽想的?” 他:“有次我殺一個女人的時候,她死前一直死死的盯著我,最後問我,為什麽這麽做。
開始我沒當回事兒,後來我做夢夢見她了,我醒了後就想:對啊,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才會舒 服呢?為什麽就我跟大家不一樣呢。那幾個月我都沒殺人,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兒。後來我想 明白了。”
我:“想明白什麽了?” 他:“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一段電視,可能是動物世界,我記不清了。拍的是一隻動物,忘
了是什麽了,很瘦,很長,肚子都是癟進去的,那個動物衝到各種各樣的別的動物群裏,殺 了很多動物,但是它並不吃,隻是不停的抓,不停的殺。”
我:“那是你的印象吧?有那種動物嗎?” 他:“嗯,也可能。後來一直殺到黃昏的時候,它累了,在夕陽下滿足的往回走,肚子還
是癟的,但是它很滿足。就跟你們去迪廳去酒吧去 K 歌去吃飯出來一樣,心滿意足的感覺。 那個畫麵我到現在還記得。想起來那件事兒,我就明白了,沒什麽理由,沒什麽可內疚的, 我天生就是想去殺。獅子老虎狼為什麽抓了別的動物殺了吃肉?因為它們就是天生的食肉動 物,獅子老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是獅子老虎,隻是按照天性去做。我也是,我想通了,我沒 必要去考慮我為什麽這麽做,我隻要去做就好了。這就是我的天性,我就是一隻殺戮動物。”
他的表情無比的鎮定、坦然。 我想我沒有什麽再問的了,我也能預測到後麵的專家組會下什麽樣的定義。 我猜幾天後專家們會和我有一樣的感覺:那是一股凍透骨髓的寒意,那種寒冷糾纏住每
一塊骨頭,每一個關節,冰冷的皮膚緊緊捆住肌體,讓人即便在夏天暴烈的陽光下也毛骨悚 然,驚懼不已。那種感覺會長久的、緊緊的抓住心髒不放,並且慢慢的扣緊,直到把最後一 滴血液擠出心髒,整個身體不再有一絲溫暖…………不是噩夢,不是電影,不是小說,是活 生生的來自心底的恐懼。
我想,這個世上,也許並沒有地獄,但是坐在我麵前的一定是惡魔。 第十二篇《蘋果的味道》
他失蹤了大約快一個月,家人找不到他,親戚朋友找不到他,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等到警察撞開他家門的時候,發現他正赤身裸體的坐在地上迷惑的看著衝進來的人們。
於是,幾天後,我坐在了他的麵前。
…… 他:“知道他們覺得我有病的時候,我快笑死了。” 我:“……”
他:“這個的確是我不好,我隻說出差一周,但是沒回過神,一個月……” 我:“你自己在家都幹嘛了?” 他狡黠的笑著:“如果我說我什麽都沒幹,你信嗎?” 我:“你是真的什麽都沒幹嗎?”
他想了想:“看上去是。” 我:“為什麽這麽說?”
他:“嗯……我的大腦很忙……這麽說你理解嗎?” 我:“一部分吧。”
他:“我是在釋放精神。” 我反應了一下:“你是指打坐什麽的?”
他:“不不不,不是那個。或者說不太一樣,我說不清,不過,我從幾年前就開始這樣了。” 我:“開始哪樣了?”
他:“你別急,我還是從頭跟你說吧。我原來無意中看了達摩麵壁 9 年參禪的事兒了(一
說 10 年),我就好奇,他都幹嘛了?一口氣山洞口坐了那麽多年?到底領悟什麽了?這個我 極度好奇,我就是一好奇的人。特想知道。”
我:“你信禪宗?有出家的念頭?” 他:“沒有沒有,我覺得吧,我是說我覺得啊,出家什麽的隻是形式,真的沒必要拘泥於
什麽形式。想信佛就信好了,想參禪就參唄,誰說上班就不能信了?誰說非得在廟裏才能清 心寡欲了?信仰、信仰,自己都不信,去廟裏有意義嗎?回正題……看書上說,那些古人動 不動就去山裏修行,大多一個人……帶女的進去不算,那算生活作風問題……大多一個人, 在山裏幾年後出來都特厲害;還有武俠小說也借鑒這個,動不動就閉關了,啥都不幹把自己 關起來……不過古人相對比較牛一點兒,山裏修煉出來還能禦風而行……”
我笑了下:“有藝術誇張成分吧?詩詞裏還寫‘白發三千丈’呢。” 他:“嗯,是,不過我沒想飛,我就想知道那種感覺到底是怎麽樣的。” 我:“然後你就……”
他:“對,然後我 4 年前就開始了。” 我:“4 年前?”
他:“對啊,不過一開始沒那麽久,而且每年就一次。第一次是不到 4 天,後來越來越長。” 我:“你終於說正題了。”
他笑了:“我得跟你說清說動機啊,要不我就被當成神經病了。” 我:“精神病。”
他笑的極為開心:“哦,是這樣,我第一次的時候是挑休年假的時段。事先準備好了水, 好多大白饅頭,然後跟爸媽說我出差,自己在家關了手機、拔了電話線,鎖好門、最後拉了 電閘。”
我:“拉電閘?” 他:“我怕我忍不住看電視什麽的,就拉了電閘。然後我什麽都不幹,就在家裏待著。不
看書看報看雜誌,不做任何事情,沒有交流,渴了喝水,餓了吃沒有任何調味的饅頭,困了 睡,醒了起。如果可能的話,不穿衣服。反正盡可能的跟現代文明斷絕了一切聯係,什麽都 不做,躺著站著溜達坐著倒立怎麽都成,隨便。”
我好奇的看著他。
他:“最開始的時候,大約頭 24 小時吧,有點兒興奮,腦子裏亂糟糟的,啥都想。不過
才半天,就無聊了,不知道該幹什麽,我就睡覺。睡醒夜裏了,沒電,也沒必要開燈,反正 什麽都不幹。那會兒特想看看誰發過短信給我什麽的,忍住了。就那麽發呆到淩晨的時候, 覺得好點兒了,腦子開始想起一些原來想不起來的事兒了。”
我:“都有什麽?” 他:“都是些無聊的事兒,例如小時候被我爸打的多狠啊什麽的。第二天晚上是最難熬的,
那會兒腦子到清淨了,可是就是因為那樣才倍覺無聊。而且吧,開始回憶出各種美食的味道
——因為嘴裏已經空白到崩潰了,不是餓,是饞。其實前 48 小時是最難熬的,因為無所事事 卻又平靜不下來。”
我:“吃東西嗎?” 他:“不想吃,因為饅頭和白水沒味道。說個可能你不理解的事兒:我迷糊了一會兒感覺
在吃煮玉米喝可樂,醒了後覺得滿嘴都是可樂和煮玉米的味道,真的,你別笑,真的,都饞 出幻覺來了。”
我:“那你為什麽還堅持著呢?” 他:“這才不到兩天啊,而且,我覺得有點兒東西浮現出來了。” 我:“浮現出什麽來了?”
他:“別著急聽我說。就快到 48 小時的時候,朦朦朧朧覺得有些事情似乎很有意思,但 是後來困了,就睡了。醒了之後我發現是有什麽不一樣了。我體會到感覺的存在了,太真實 了,不是似是而非那種。”
我:“什麽感覺?” 他:“不是什麽感覺,而是感覺的確存在。感覺這個東西很奇妙,當你被其他感官所帶來
的信息淹沒的時候,你體會不到感覺的存在,至少是不明顯。感覺其實就像浮在體表一層薄 薄的霧氣。每當接觸一個新的人物或者新的事物的時候,感覺會像觸角一樣去探索——然後 最直接的反饋給自己信息。想起來有時候麵對陌生人,很容易一開始就給對方一個標簽,如 果那個標簽是很糟糕的評價,會直接影響到態度,而且持續很久,這就是感覺造成的印象。 每當留意一個人的時候,感覺的觸角會先出動——哪怕隻是一個陌生的路人。你有沒有過這 種情況?麵對陌生人微笑或者不再留意?那就是由感覺造成的。直接造成的。當然了,對方 也在用感覺觸角試探你,相互的。事實上自我封閉到 48 小時後,我就會一直玩味感覺的存在, 還有驚奇加好奇。因為,感覺已經平時被色、香、味等等等等壓製的太久了,我覺得畢竟這 是一個龐雜到迷亂的世界,能清晰的意識到感覺的存在很不容易——或者說,很容易?隻是 很少有人願意去做。”
(受字數限製,本篇未完待續) 我猶疑了一下問:“那會兒你醒了嗎?”
他:“真的醒了,而且是醒了沒睜眼的時候,所以感覺異常的敏感,或者說,感覺帶給我 的信息異常明顯?應該是吧。你小時候有沒有過那種情況:該起床你還沒起,但你似乎已經 開始刷牙洗臉吃東西了,還出門了,然後冷不丁的清醒了——原來還沒起!其實就是感覺已 經先行了。”
我:“好像有過,不過我覺得是假想或者做夢……” 他:“不對不對,不一樣的,肯定不一樣的。那種真實程度超過假想和做夢了。第一年我 隻悟出感覺,不過那已經很好玩兒了。後麵幾年都自我封閉能到一星期左右,基本沒問題。”
我:“閉關一星期?” 他:“啊?哈哈,是,是閉關一星期。不過,感覺之後的東西,更有趣。”說著他神秘的
笑了。 我也笑著看著他。
他:“一般在‘閉關’4、5 天之後,感覺也被淡化了,因為接觸不到陌生的東西,之後
的階段,有可能會超越感覺。之所以說有可能,是我不能夠確定在那之後是什麽。所以我就 先暫時的定義是精神的存在。感覺之後浮現出來的就是精神。當然我沒意念移動了什麽東西 或者自己亂飄,但是隱約感受到精神的存在其實還是有意義的,具體是什麽我很難表達清楚, 說流行點兒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說樸素點兒就是有了很多原來沒有的認識。而且,我說 的這個認識可以包括所有。例如我把記憶中的一切都翻騰出來挨個濾一遍就明白點兒了,看 不透的事情看透了,想不清的事情想通了,鑽牛角尖的狀態和諧了……大概就是這樣……那 種狀態會很有意思,那是一種信馬由韁讓精神馳騁的……嗯……怎麽形容呢?就用狀態?也 許吧……那樣到底多久我不清楚,也許十幾個小時二十幾個小時或者更多,時間概念淡薄了, 這點特別的明顯!”
我:“不能形容的更明白點兒嗎?” 他:“嗯,根本說不明白,反正我大體上形容給你了。其實這次本來我計劃兩周的,沒想
到這麽久……但是他們進來那會兒,我已經隱約覺得在精神後麵還有什麽了,那個更說不清 了,真的是稍縱即逝。一下就覺得特神奇,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而且還有一點,可能也 跟運動量小有關,處於自我精神狀態的時候,一天就吃一點兒,不容易餓,哈哈,真的。”
我:“精神後麵那個,你隱約覺得是什麽。” 他:“不知道,我在想呢……那個,不好說……給我多點兒時間我可能能知道。不過,我
的確明白好多了,其實達摩什麽的高人麵壁好多年也真有可能,而且不會覺得無聊。你是不 是覺得我很無聊?”
我:“沒覺得,你說的很有意思。” 他:“真的?” 我坦然的看著他:“當然是真的。”
他又狡黠的笑了下:“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每次閉關我都刻意準備一個蘋果作為‘重 新回來’的開始。”
我:“蘋果?是吃嗎?” 他:“嗯,不過,最後吃。那才是蘋果的味道呢!” 我:“蘋果?什麽味道?”
他陶醉的半眯著眼睛回味:“當我決定結束的時候,就拿出預先準備好的蘋果,把蘋果洗 幹淨,看著果皮上的細小顆粒覺得很陌生,愣了一會兒,試探性的咬下去……我猜大多數人 不知道蘋果的真正味道!我告訴你吧:用牙齒割開果皮的時候,那股原本淡淡的清新味道衝 破一個臨界點開始逐步在嘴裏擴散開,味道逐漸變得濃鬱。隨著慢慢的嚼碎,果汁放肆的在 舌尖上濺開,絕對野蠻又狂暴的掠過幹枯的味蕾……果肉中的每一個細小顆粒都在爭先恐後 的開裂,釋放出更多更多的蘋果的味道。果皮果肉被切成很小的碎片在牙齒間遊移,把味道 就跟衝擊一樣傳向嘴裏中每一個角落……蘋果的清香伴隨著果汁滑向喉嚨深處……天呐…… 剛剛被衝刷過的味蕾幾乎是虔誠的向大腦傳遞這種信息……所有的感官,經過那些天的被遺 忘後,由精神、感覺統馭著,伴隨著一個蘋果,卷土重來!嘖嘖,現在想起來我都會忍不住 流口水。”
看著他溢於言表的激動真的勾起我對蘋果的欲望了。 我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你試過別的水果嗎?” 他又咽了下口水:“還沒,我每次都想:下次試試別的!可事到臨頭又特饞蘋果給我的那
種刺激感……真的,說句特沒出息的話:為了蘋果你也得試試,兩天就成。” 我已經被他的描述感染了:“然後呢?” 他愣了一下才從對蘋果的思念裏回過神來:“然後?哦,然後是一種找回自己的感覺,沒
有因為那些天的神遊而打算放棄肉體,而是堅定的統馭肉體。那是真實到讓我做什麽都很踏 實的感覺。是統一的,是清晰的。我覺得,被放逐的精神找回來了。”
那天回家的時候,我特地買了幾個蘋果,我把其中一個在桌子上擺了很久。那是用來質 疑我自己的:我真的知道蘋果的味道嗎?
第十三篇《生化奴隸》 這是一個比較典型的病例。
他每天洗 N 次手,如果沒人攔著他會洗 N 次澡,而且必須用各種殺菌的東西洗。不計代 價的洗。就是說:對人有沒有害不重要,先拿來用再說。跟他接觸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咳嗽打 噴嚏,否則他會跳開——不是誇張,是真的跳開,然後逃走。這點兒讓我很頭疼。最初以為 嚴重的潔癖、強迫症,後來才知道,比那個複雜。
我:“你手已經嚴重脫皮了,不疼嗎?” 他低頭看了看:“有點兒。” 我:“那還拚命洗?你覺得很髒嗎?” 他:“不是髒的問題。” 他看人的表情永遠是嚴肅凝重,就沒變過。 我:“那你想洗掉什麽?”
他:“細菌。” 我:“你也看不到,而且不可能徹底洗掉的。” 他:“看不到才拚命洗的。” 我:“你知道自己是在拚命洗?”
他:“嗯。” 話題似乎僵住了,他隻是很被動的回答,不想主動說明。我決定換個方式。 我:“你覺得我需要洗嗎?”
他:“……你想洗的話,就洗。” 我:“嗯……不過,怎麽洗呢?”
他皺眉更嚴重了:“你還好吧?洗手洗澡你不會?如果你不能自理的話,樓下有護理病 區。”
我:“呃……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象你那樣洗掉細菌。” 他依舊嚴肅的看著我:“洗不幹淨的,從出生到死,不可能洗幹淨的。” 我:“但是你……”
他:“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樣。” 這是他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主動發言,為了是打斷我……我覺得他很清醒,於是決定問
得更直接些。 我:“你洗的目的是什麽呢?” 他:“洗掉細菌。”
完,又回來了,這讓我很鬱悶。就在我覺得這次算是失敗的時候,他居然主動開口了。 他:“你看電影嗎?”
我:“看。你喜歡看電影?” 他:“你看過《黑客帝國》嗎?” 我:“《Matrix》?看過,挺有意思的。” 他:“其實我們就是奴隸。” 我:“你是想說,那個電影是真的?” 他:“那個電影是科幻,假的。但是我們真的是奴隸。” 我:“我們是什麽的奴隸?”
他:“細菌。” 我:“你能說的明白些嗎?我沒理解。人怎麽是細菌的奴隸了?”
他神經質的四下張望了下(說一句,我們這屋沒人,門關著),壓低聲音說:“我告訴你 的,是真相。你聽了會很震驚,但是,你沒辦法擺脫,就想我一樣。雖然電影裏都是皆大歡 喜,但是,現實是殘酷的。人類的命運就是這樣的。”
我:“有這麽悲哀嗎?” 他:“你知道地球有多少年了嗎?” 我:“你指形成?嗯……好像是 46 億年。” 他:“嗯,那你知道地球有多細胞生物多少年了嗎?”
我努力在大腦中搜尋著可憐的古季帶名詞:“嗯……我記得那個年代,是寒武紀吧?但是 多少年前忘了……”
他:“5 億年前,最多不到 10 億年。之前一切都是空白,沒人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 我:“哦……真可惜……”
他:“你知道人類出現多少年了嗎?” 我:“這個知道,類人時代,就是人猿時代大約十幾萬年前。” 他對著我微微前傾了下身體:“明白了?”
我:“……不明白。”
他:“人類進化才花了這麽點兒時間,寒武紀到地球形成,30 多億年就什麽都沒有?空 白的?”
我:“你是說……” 他:“不是我說,而是事實!就算地球形成的前期那幾億年是氣體和不穩定的環境,我們
往多了說,10 億年,可以了吧?那麽剩下的 20 多億年,就什麽都沒有?一定有的,就是細 菌。”
我:“你是說細菌……進化成人……細菌人了?” 他:“你太狹義了,人隻是一個詞、一個自我標誌。你想想看,細菌怎麽就不能進化了?
非得多細胞才算進化了?細菌的存活能力比人強多了吧?細菌的繁衍方式是自我複製,比人 簡單多了吧?進化進化,多細胞生物其實是退化!變脆弱了,變複雜了,變挑剔環境了,這 也能算進化?”
我:“但是有自我意識了啊?” 他:“你怎麽知道細菌沒自我意識?腦細胞有自我意識怎麽來的?目前解釋就是聚一起釋
放電訊號化學訊號。如果這就是產生意識的根本,那細菌也能做到。細菌的數量遠遠高於腦 細胞吧?很多細菌在一起,到達一定的量值,就會產生質變。生物進化最需要的不是環境, 而是時間。惡劣的環境是相對來說的,對細菌來說不算什麽,30 億年的時間,足夠細菌進化 了!”
我:“……細菌的文明……” 他:“細菌的文明和我們肯定是不一樣的,我們所認為的物質對它們來說是有沒意義的。
我們看不到、摸不到細菌,但是他們卻同時在我們身邊有著自己的文明。超出我們理解的文 明。如果你看過生物進化的書,你一定知道寒武紀是個生物爆炸的時期,那時候生物的進化 可以說是超光速,很多科學家都搞不明白到底怎麽就突然就出現多細胞生物了。然後飛速的 進化出了各種更複雜的動物,三葉蟲,原始海洋植物,無脊椎動物,藻類。真的有生物進化 爆炸嗎?我說了,進化最重要的是時間,那種生物爆炸是巧合?比方說你走在街上,風吹過 來一張紙,是彩票,恰好飄在你手裏了,你抓住了,而且第二天你看電視發現,那張是中了 大獎的彩票。幸運嗎?如果跟寒武紀進化爆炸比起來,那隻算吃飯睡覺,不算巧合,太平常 了。”
我努力去理解他所說的:“那生物是怎麽來的?” 他:“細菌製造的。多細胞生物必須和細菌共生才能活,你體內如果沒細菌幫你分解食物,
你連一個雞蛋也消化不了。人沒有細菌,就活不下去。別說人了,現在世上哪種生物不是這 樣?為什麽?”
我:“好像那叫生物共生吧?” 他:“共生?不對,細菌為什麽製造多細胞動物出來呢?因為,我們是細菌文明的生物工
廠,我們可以產生必要的養分——例如糖分,供養細菌。” 我:“但是人類可以殺死細菌啊?”
他:“對,沒錯,但是你殺死的是細菌的個體,你沒辦法殺死所有細菌。而且,細菌的繁 殖是自我複製對吧?你殺了細菌的複製體有什麽用?細菌還是無處不在。如果真的有一天細 菌們覺得我們威脅到它們的生存了,大不了殺了我們。細菌的戰爭,人類甚至看不見。武器 有什麽用?你都不知道自己被入侵了。恐龍統治了地球 2 億年,也許早就有了自己的‘恐龍 文明’,但是突然之間就滅亡了,很可能就是細菌們認為恐龍文明威脅到了自己而去毀滅的。 對細菌來說,毀滅一個文明,再建立一個新的文明太簡單了。反正都是被細菌奴役。”
我:“你是說細菌奴役我們嗎?” 他:“細菌任由我們發展著,我們的文明程度與否它們根本不關心,如果發現我們威脅到
了細菌的文明,那就幹掉我們好了,易如反掌。而且,隻是針對人類大舉入侵,別的生物還 是存在。也許以後還會有貓文明或者蟑螂文明,對細菌來說無所謂,一切周而複始。” 看著他一口氣說完後嚴肅憂鬱的看著我,我想反駁,但是似乎說不明白。
他小心的問我:“我想去洗個手。” 我呆呆的坐著。我知道他所說的那些都是建立在一個假定的基礎上,但是又依托著部分
現實。所以這種理論會讓人抓耳撓腮很頭疼。 幾天以後,我在聽那段錄音的時候,我還是想明白了。問題不在於他想的太多了,或是
其他人想的太少了。而是對我們來說,未知太多了。如果非得用奴役這個詞的話,那我們都 是被未知所奴役著。直到終於我們看透、看清了所有事物的那一天。
隻是,不知道那一天到底還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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