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

來源: yuqing 2011-03-07 17:39:54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1697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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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yuqing2011-03-07 17:37:13

鈴鐺·竹管

  事情到了這一步,如同兩人間隻剩了一層窗戶紙,到底要不要捅破它就看嶽清音這一指頭了。我心中惴惴,睜大眼睛望著麵前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他雖然心中起疑,可卻沒有確鑿的證據,我的肉身是如假包換的嶽靈歌,僅此一點就足以令他困惑不解一陣子了,我若是他,定然不會這麽早便將事情挑明,我會觀察觀察再觀察,試探試探再試探,圍追堵截,左撲右擋,直到將對方逼入絕路,令其自行暴露真身……那誰,嶽哥哥,你可千萬別這麽對付我哈。
  料定嶽清音不會在此時揭穿我,我也不慌了,將那半個絡子收進腰間的荷包中,微笑道:“妹妹最近記性不大好,想是被那酒壇子砸得傷了腦子,哥哥切勿見怪。難得今日回來得早,哥哥要好生休息,妹妹不多擾了。”說著淺行一禮,做出要目送他離開的樣子。
  嶽清音收回望在我臉上的目光,轉而望向身旁幽謐的夜色,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麽。半晌忽而伸手入懷,摸出一個亮晶晶的東西托在掌上遞向我,我定睛望去,見竟是一枚製成貓兒外形的鎏銀鈴鐺,那貓兒做得惟妙惟肖,伸出一隻小爪衝人招手,倒有些像招財貓。鈴身不過葡萄大小,精致可愛,我忍不住伸手過去將它拈起,拿至眼前仔細玩賞。
  這個小東西……是要送給我的麽?我眨巴著眼仰臉望向嶽清音。
  嶽清音沉聲道:“這鈴鐺,你不是早便想要了麽?”
  唔……看不出這個臉上一向缺乏表情的哥哥還是蠻會心疼他妹妹的呢……但是,他既然已經懷疑我了,為何還?
  “收起來罷,好好珍惜。”嶽清音淡淡說著,從我身旁離去了。
  這話一語雙關……讓我珍惜什麽?珍惜嶽靈歌的身體?珍惜嶽靈歌的心愛之物?還是珍惜他嶽清音肯給我的這個機會?
  再這樣過上幾個月,我肯定得未老先衰,天天都提心吊膽,時時得揣測心機,喲喲……瞧,現在就有些眩暈,須盡快補充些營養。我大步走上台階,推開前廳的門,坐擁滿盤魚肉,笑看桌上風雲。
  吃罷回房,我將那貓兒鈴找了根絛子穿好,放在枕邊。由於今日白天四處奔走,身感疲乏,跟綠水她們幾個隨便聊了幾句便倒頭睡下,很快便進入夢鄉。
  許是晚飯肉吃得多了,半夜裏我竟然被渴醒了。迷迷糊糊地翻身下床,在窗邊幾案上摸到茶壺倒了杯涼茶,因還迷糊著,有些站不穩,便就勢坐到案邊椅子上慢吞吞地小口啜著。
  窗外月光皎潔,透過窗格子投在屋內地上,遍生靜謐。我正楞楞地盯著地上月光緩神兒,忽見憑空多出來一坨黑影,連頂上發髻的形狀都能辨得清楚,竟是個男人!
  我一個激淩清醒過來——窗外有人!有個男人!誰?是誰?驀地想起昨日在茶樓上聽來的八卦消息……難道是采花賊?不會這麽好運吧?!萬分之一的機率竟然也能讓我中了?怎麽以前買彩票就沒這時氣呢?
  心頭怦怦跳得厲害,由於我正坐在窗根兒下,那賊人僅與我隔了一層窗紙,他貼在窗上一動不動,似是在傾聽屋內動靜。我大氣兒不敢出,眼珠子拚命亂轉,尋找屋內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無奈除了桌椅枕頭,似乎沒有什麽器材可用。
  心中正慌著,忽聽得耳邊“撲”地一聲,小心翼翼偏頭望去,見位於我臉側的窗紙竟被那賊人給輕輕捅破了,一根手指粗細的竹管從外麵慢慢伸進來,一個念頭閃入我腦中——迷香!
  果然是采花賊來的!想他便是用這種方法接連□了數位少女,幹得神不知鬼不覺,難怪總能全身而退,至今未被追捕歸案。
  季狗官你是幹什麽吃的?這樣的禍害竟然讓他逍遙至今!虧你堂堂一介知府、百姓的父母官,你你你,業務水平糟糕透了!姑娘我今兒要是栽這賊人手裏,終身大事就得由你負責!
  千般思緒隻在一瞬間,這迷香要是讓那賊用竹管吹進來,我隻怕難逃一劫,當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決不能讓香進來。說時遲那時快,顧不得多想,我深吸一口氣,張嘴湊向竹管,力運丹田,勁鼓兩腮,猛地銜住竹管向外吹出氣去,但聽得窗外那人一聲悶咳,轉身飛快地逃掉了。
  籲……好懸!幸好我起來喝茶,幸好我正坐在窗邊,幸好那竹管恰從我臉旁捅了進來,否則後果著實不堪設想……趁那家夥沒逃遠,我得趕快喊家丁去追,若能追上也算為太平城除了一害……來人啊……那個……噯呀……我好像……還是沾到了一點迷……香……完了……我要……摔地上……了……疼……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了何時,我翻個身,忽覺光亮刺眼,勉強睜開眼睛看去,卻見天色早已大亮,陽光由窗外灑進來,正披在坐於床前之人的身上。
  嶽清音?我迷茫地眨眨眼,四下望望……確實是我自己的床,枕邊還放著那貓兒鈴,綠水幾個丫頭站在離床不遠處焦急地望著我,見我睜眼醒了,這才齊齊低呼一聲:“小姐,您醒了!”
  我想起昨晚的事來,心中一驚,連忙低頭檢查自己身上,著了中衣,蓋著錦被,並無異樣。
  “哥哥……”我叫出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略帶了顫,畢竟是險遭禍害,心中到底後怕。
  嶽清音向綠水等人道:“你們幾個先出去罷。”綠水她們便答應著退出房去。嶽清音這才轉而望著我,沉聲道:“昨夜發生了何事?”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對他如實相告。迷香這玩意兒在現代雖難以見到實物,但基本上大家都從電視武俠劇中對此有所了解。然而嶽靈歌是個大家閨秀,又哪裏見過什麽迷香這種下三爛的東西呢。所以若是告訴嶽清音我是因將竹管內的迷香反吹回去才不小心被迷倒的,那豈不是成了不打自招?以嶽清音仵作的身份,我身中迷香他自然清楚,窗紙上的破洞仍在,任誰一想也大概能猜到此事與那采花賊有關,我不妨含混其辭唬弄過去,免得自曝身份。
  主意打定,我坐起身,倚在床欄上微皺眉頭,佯作思考,而後輕聲道:“妹妹隻記得昨夜口渴,起床至窗下喝水,略在椅子上坐了一坐,後麵的事便不知曉了……哥哥,究竟發生了何事?是否與妹妹頭上的傷有關?”
  暗暗佩服自己裝傻充楞的本事高明,一臉懵懂地望著嶽清音。嶽清音麵容略顯冷峻,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而後才沉聲道:“這幾日不許外出,在府內亦不準單獨走動,我已著人將客房打掃了一間出來,你且搬過去住一段時日。每天吃畢晚飯即刻回房,不得在屋外逗留。以上可記清了?”
  噯?這……簡直是在住監獄啊。雖然動機是好的,可難道那采花賊一天不被抓住,我就一天不能自由麽?心中雖惱火,麵上隻得乖乖應道:“是,哥哥。哥哥今日怎麽未去衙門?”
  嶽清音瞥我一眼,起身向外走,道:“今日暫不去了。你身體若無礙的話便起來搬過去罷。”說著便出門去了。
  綠水幾個這才敢進房來,圍至床前道:“小姐!您沒事罷?可嚇死我們了!幸好青煙半夜起來如廁,聽見您房裏咚的一聲,跑進來時看您倒在窗前地上……少爺聞訊趕來,一直守著您至方才……”
  唔……真的麽?還真是讓我亂感動一把的,雖然人家嶽清音關心的隻是自己真正的妹妹。
  我掀被下床,更衣洗漱用早飯。綠水幾個早得了嶽清音的指示,即刻便動手搬家。其實也就是將衣服被子梳妝洗漱等日常用品轉移過去,東西倒也不多。我原想也動手幫忙來著,無奈綠水她們說什麽也不讓我跟著摻和,隻好老老實實地坐在窗前椅上看著幾個丫頭忙活。
  想起昨晚也是坐在這裏發現了窗外的采花賊,我不禁下意識扭頭望向窗紙上的破洞,不望還好,一望之下竟然看見正有一隻眼睛從那洞裏向內窺視!登時嚇得我險些驚呼出聲——這光天化日下的,那采花賊子也忒個大膽!
  一時間我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並起食中二指,狠狠對著窗紙洞向那賊人眼睛戳去,那賊反應倒是不慢,雖然堪堪避過眼珠,卻也被我戳在了眉骨上,發出“唔……”的一聲輕呼。
  “丫頭們,抄家夥,屋外有……”我起身正待招呼綠水幾個出去將賊群歐之,卻見門開處走進兩個人來,一個是去而複返的嶽清音,另一個則一身大紅袍,頭頂烏紗帽,左手還揉著眉骨,正是那狗官季……季什麽的。
  “哥哥?季大人?”我有些怔,暗暗後悔剛才不該莽撞出手。
  “唔……嶽小姐這一招還當真潑辣呢,險些破了本府的相……”季狗官揉著痛處好笑地用桃花眼瞟著我,“要知道……本府可尚未娶親呢……”
  就你這副不著調的樣子,不破相也沒人嫁你。
  我無視他的話,行禮恭聲道:“不知季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季狗官笑道:“嶽小姐不必多禮。本府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昨晚之事,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嶽小姐,不知嶽小姐現在可方便?”
  這狗官消息得的還挺快,難怪穿著工作服就來了。我垂首輕聲道:“大人請問,小女子定當知無不言。”
  嶽清音請狗官在屋內桌旁坐下,早有紅鯉奉上茶來,狗官也不客氣,接過茶喝了一口,而後才笑向我道:“適才本府已聽令兄說了,嶽小姐昨夜是因為口渴下床喝水,而後莫明其妙昏倒在地。不知小姐可記得當時大概是什麽時辰?”
  時辰……我不會看古人的時辰,就算會看,當時睡得五迷三道的,又哪裏知道是幾時幾刻。我輕聲答道:“小女子雖不記得是什麽時辰,不過我家丫頭青煙當時聽見小女子倒在地上的聲音,大人或可問問她。”
  狗官便問哪個是青煙,青煙上前回道:“回青天大老爺,昨夜小姐昏倒約是子時三刻,奴婢當時起床還特意看了眼架子上的漏鍾。”
  狗官點頭,轉向我道:“不知嶽小姐昏倒之前可曾聽到什麽動靜?或是可曾看到窗外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我偷偷瞟了眼立在他身旁的嶽清音,答道:“回大人的話,小女子不曾聽到動靜,也沒有看到什麽奇怪東西。”
  “哦……”季狗官似笑非笑地盯了我片刻,忽而道:“清音,我忽然想起今兒一早有人抬了具屍體去衙門,說是不曉得吃了哪家不幹淨的肉包子後致死的,你且先去看看,待我問明嶽小姐昨夜之事便隨後回去審那案子。”
  嶽清音看了我一眼便應聲離去了,狗官複又端起茶來喝了幾口,起身在房內轉了兩轉,向其他人道:“你們先且退下,本府有話要單獨問嶽小姐。”一眾人從命退出房去,還將門給關上了。
  這狗頭狗腦的家夥不曉得懷了什麽鬼胎,支走了嶽清音又摒退了眾人,我不禁提高警惕,垂首立著,靜待其變。聽得他輕笑一聲,道:“嶽小姐……昨夜當真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麽?”
  咦……他這麽問的意思是……我抬眼看他,見他正立在那破了洞的窗前背身對著我,大紅官袍的袍擺處仍舊布著幾道不檢點的褶子,果然是單身漢沒人愛的證明。
  不管他猜到了什麽,猜到了多少,我還是決定要裝傻到底,“傻”與“瘋”有時是人性最好的保護色。我輕聲道:“回大人,小女子確不曾聽到或看到什麽不對的東西。不知道大人所指究竟為何?”
  季狗官回過身來,唇角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就勢坐在窗根下我昨夜曾坐過的那把椅子上,不緊不慢地道:“小姐昨夜起身喝茶,據說昏倒在本府現在所坐的這個位置,而旁邊幾案上設有茶壺,可見小姐昨夜正是立於此處。窗上這洞約有手指大小,小姐如何會毫無察覺?”
  我眨眨眼,微笑道:“昨夜小女子起身時睡意正濃,幾乎連眼都睜不開,是以並不曾注意這些細枝末節,況這窗上的洞或許是在小女子昏倒之後才出現的也未為可知。”
  狗官臉上笑意漸濃,點頭道:“嶽小姐說的也不無道理,既然當時未曾留意到窗上破洞,想必就更不會注意這個東西了……”說著將手伸出來,攤開手掌,見掌心赫然托著一支手指粗細、長約10厘米左右的竹管,竟是昨夜那采花賊所用的道具!
  “這是什麽?”我天真爛漫地問向狗官。
  “這是用來將迷香從屋外吹送至屋內的竹管。”狗官笑著望著我。
  “哦。”我做恍然狀。
  狗官直直望了我半晌,見我沒了下文,便又是輕聲一笑,起身向我走來,至我麵前停下,將那竹管托給我看,道:“這竹管中被一片竹節隔成兩部分,其中一部分盛放迷香,竹節上鑿有數個小孔,使用時將嘴湊於沒有盛放迷香的這一端,用氣吹送,竹節上的小孔用以通氣,並且可以防止迷香倒灌,以避免使用者反遭其害。”
  “哦,甚是巧妙。”我讚道。
  狗官拈起竹管讓我看,道:“然而怪的是,這根竹管的兩端都有迷香,一端較多,一端較少。由香的發散痕跡來看,竟像是被人由盛有迷香的一端吹到了沒有盛迷香的一端。”說到這裏,他笑著偏下頭來望住我,低聲道:“這根竹管……正是在小姐的窗下撿到的,而且……盛有迷香的這一端竟還沾著小小的一根茉莉花蕊……若本府所料不錯的話,小姐昨夜喝的茶……當是茉莉花茶罷?”
  這這這……百密一疏,我精心偽裝的閨姐形象竟就此毀在這狗官的手中……

問詢·責罰

  證據確鑿,狡辯無用。我垂下眼皮兒盯著自己的鞋尖,狗官便靜靜在我麵前立著。對峙了一段時間,我的腿有些酸了,抬起頭問他:“一支竹管能說明什麽?”
  狗官眯著眼笑:“本府想知道,嶽小姐你是否看到了對方的麵容。”
  “隔了窗紙,小女子又如何能看得到?”既然已無法掩飾,我索性也不隱瞞了,大大方方地回答他的話。
  “那麽……對方的身高、胖瘦,小姐可能說個大概?”狗官不放鬆地繼續追問。
  “唔……”我慢慢走向窗戶,坐在昨夜那把椅子上,然後扭回頭去細想了下當時情景,抬手在窗紙上一比,道:“大約這麽高,胖瘦麽……同大人你差不多。”
  狗官點點頭,看了看我,忽而笑道:“昨夜想必嶽小姐正是坐在這把椅子上喝茶,因而才及時發現了那人罷?……之後呢?那人是怎樣離開的?”
  “嗯……動作很快,轉身便不見了。”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立在後花園牆上的那人來,莫非昨夜是他?若他當真是采花賊,為何前天晚上在後花園與我單獨遇見時沒有動手呢?難道當時他已經預約了別人了?……說到預約,前晚他不是說過要與我昨夜相見麽?……還真的是他不成?
  狗官目光閃閃地笑問我道:“嶽小姐好像想到了什麽,可否說與本府聽聽?”
  我微皺眉頭,怕怕地向他道:“大人,深更半夜有賊偷入我府,企圖用迷香將人迷倒,小女子越想越是膽顫心驚,還望大人為民作主,早日將那賊人捉拿歸案!”我似乎記得有人說過,朝廷限這狗官數日內將那采花賊捕獲,眼看期限將至,這家夥狗頭上的烏紗即將不保,需我好心提醒提醒他。
  狗官摸著自己下巴想了想,向我笑道:“這名賊人在京都內犯案已有數起,受害者皆為待字閨中的美貌少女,作案手段同出一轍,皆是先由窗外將迷香吹入受害少女房中,而後再進入房內行事。隻不過每位受害者事先都被迷昏在床,令本府一直不能確定賊人習慣犯案的時間,多虧嶽小姐機敏異常,提供了這一線索,對破案極有幫助。”
  我佯作驚異掩口道:“這賊人好大的膽子,為何屢屢犯案屢屢得手?”言外之意自是指這狗官辦事不利,讓那采花賊至今逍遙法外,不斷殘害良家婦女。
  狗官摸摸自己鼻子,幹笑兩聲,道:“少女失貞乃家門醜事,多半不肯張揚,寧願將事情瞞下。本府的捕頭們登門取證,往往都吃了閉門羹,著實給衙門破案增添了不小的難度。是以本府此次前來拜訪嶽小姐,正是希望小姐你能盡量多的為本府提供關於那賊人的線索,好令此案早日偵破,免於更多無辜少女再遭毒手。”
  嗯……雖然身為女人理當對這類事件義不容辭施加援手……但是,我的諸多思想和行為在狗官眼中已經略顯特異,斷不能再曝露更多,否則這深閨小姐的身份遲早惹人懷疑,何況家中還有一個難以捉摸的哥哥嶽清音,可謂腹背受敵。所以我那美好幸福的後半生決不可因一時心軟而斷送殆盡。
  提供線索當然可以,然而我所能提供的也隻有這麽多了。盡管對這個連環□少女案件我在心裏存在著不少疑問,但是為了避免引起狗官注意,我最終還是強行忍住沒有問出口,隻對他道:“協助大人辦案是我等百姓當做之事,小女子定當全力配合。隻是……小女子能為大人提供的,僅有這些而已,其他的便無能為力了,還望大人見諒。”
  狗官似是早已料到我會如此說,笑著把頭一點,道:“既如此,本府便不再為難嶽小姐了,就此告辭。”說著一甩袍擺便往門外走,正要開門,忽而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向我低笑道:“小姐放心,方才你我二人所說的話,本府不會告訴令兄的。”說罷便開門出去了。
  這個……狗官。
  我暗暗恨得磨了一陣子牙,而後才將綠水那四個丫頭叫進來繼續搬東西,中午吃飯之前總算收拾妥當。客房所處環境自然比不得我原來住的院子,房前屋後皆是大株的梧桐,既無花草亦無山石,鋪著方方正正的青石磚子,簡單乏味得很。
  午休過後便已無事可做。嶽大少爺既發了話不許我外出,我又豈敢不顧死活地去摸老虎屁股。呆坐在窗前幾案旁,一手支了下巴望向桐花間的天空胡亂想著心事。想著想著便想到了那采花賊的身上,正有幾處疑問不得其解。
  其一,這采花賊是如何盯上我的?若排除牆頭上那人就是該賊的可能性,那麽這賊是怎麽知道嶽府裏有個我的?
  其二,此賊已經犯下多案,這麽多受害者所身處的房間位置他又是怎麽摸準的?包括我的房間。若是平民百姓家倒還罷了,像嶽府這樣的深院繡戶,要想找到一位小姐所睡的房間又豈是輕易之事?
  其三,據那狗官說,被害少女皆是未出閣的處女,那采花賊又是如何確定目標必是處女呢?
  思來想去沒個結果,索性拋在腦後,真是,好好的生活不享受,偏偏又幹起費腦子的蠢事來(-_-!)。想起荷包裏那半個絡子,掏出來仔細看了看,見是用寶藍色的絲線打的梅花的樣式,倒是十分精巧。既然原主靈歌小姐答應了她哥哥,我這繼任者總得把她的曆史遺留問題解決。
  認真研究了一下手上這個絡子的打法,從櫃子抽屜裏翻出幾根廢線學著打,小半個下午下來手上便多出個歪歪扭扭的線疙瘩,實在有礙觀瞻,隻好趁丫頭們不注意時走至房外,拴上塊石子用力一丟,將這殘次品扔上房頂,來個眼不見為淨。
  百無聊賴回至房中繼續托腮發呆,衣食無憂雖好,然而人生若沒了追求,又與行屍走肉有何兩樣?穿來之前的追求就是掙錢養活自己,現在不必辛苦打拚求生存了,生活反而沒了意義。
  唉……在這男尊女卑的古代,等待我這種富家小姐的終將是如此槁枯的後半生啊!倘若我當初附身於男子,縱然以我這樣懶散的性情做不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好歹還可以遍遊四海,盡覽大川,賞曆人間美景,聽閱紅塵奇事,做個逍遙自在的化外之人,那是何等樂事?!
  作此一想,不禁更覺身在屋中拘得慌,於是起身往門外走,口中道:“綠水青煙,陪我出府。”
  綠水青煙聞言連忙跑上來,慌道:“小姐……少爺今早不是吩咐過了麽……不許小姐您出府的……萬一被少爺知道了,小婢幾個定逃不脫責罰,還請小姐忍耐這幾天罷!”
  少爺?你們的少爺已經對我起疑,眼下不過是沒有證據證明我不是嶽靈歌罷了,一旦他確信我乃旁人,隻怕到時我想不出府都不行了。思及此處,不覺更加堅定了我要及早鋪設後路的決心。於是向麵前這兩個滿臉擔心的小丫頭笑道:“你們可記得今日上午那季大人與我單獨在房中說了半晌的話?”
  綠水青煙點點頭,我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道:“之所以要與我單獨說話,是因為季大人已經有了捉拿賊人的方法,這方法暫時不能透露,否則就不靈驗了。季大人托我替他辦些事,他身為官家,行動便有人知,自是極不方便,因而才請我幫他,不易引人注目。我們身為太平城百姓,理當為太平城的父母官出力,所以……我現在就要出府去替季大人將事情辦了,耽誤不得。”
  “可是……少爺他……”兩個丫頭仍自猶豫不決。
  “哥哥是季大人的下屬,自是聽季大人的,無需擔心。”我含笑替倆丫頭寬心,許是見我神色自若不似有它,倆丫頭終於點頭相信了。
  輕而易舉地欺騙了兩位純真善良的妹妹,絲毫不覺愧疚的我理直氣壯地走在太平城的大街上。按照我的計劃,一旦嶽清音認定我並非原來的嶽靈歌,重則將我當成鬼狐附體囚禁起來,輕則永遠逐出嶽府自生自滅。前者似乎不太可能,身為仵作應該比常人更不相信鬼神之說,何況我的肉身是正正經經的嶽靈歌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古人對肉身的重視程度僅從喪葬方式便可見一斑。
  是以後者的可能性極大,若我真被趕出嶽府,憑這一介弱女子的形體又要如何謀生?是以現在便需著手準備後路,無外乎一處棲身之所、一些活命之資。
  我穿過來的時日尚不長,且有一個多星期的時間還是在嶽府內養傷,對於這個天龍朝的人文環境、生活水平等等完全不了解,事實上也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留待我深入基層走訪民情了,這兩天在街上走來走去,好歹能看出這天龍朝國都內百姓的生活還是蠻富足的,雖不是個個身裹綾羅,卻也都是衣著光鮮,很有一種太平盛世的祥和心態。
  沿街逛了數家首飾店,我帶著綠水青煙由商業區出來步入居住區,專撿些平民百姓的集居地穿行,一番下來已將近日落,心中已經有了大致的方向,便不多做盤桓,招呼兩個丫頭打道回府。
  還沒走近新搬到的那間客房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紅鯉和白橋兩人垂首立在門外,見我遠遠兒的過來了也不像往常那樣迎上前來,我納悶地走至二人麵前拍拍她們的小肩膀,問道:“怎麽了倆丫頭?為何不進房去?”
  紅鯉抬眼迅速看了我一眼,小嘴兒嚅動了半天,最終隻叫出一聲:“小姐……”
  咦咦,這個這個……有情況。難道……啊。
  我立刻轉身往外走,才邁出兩步就聽得房內傳出一個聲音:“靈歌回來了麽?”
  我僵了一僵,輕聲道:“是我,哥哥。”
  硬著頭皮推門進屋,綠水和青煙沒敢跟進來,並且還十分不厚道地把門關上,任由我一人深陷虎穴。
  嶽清音坐在窗前幾案旁,端了茶杯正喝茶。我慢慢走過去,瞟了瞟他那張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道:“哥哥今日回來得早,妹妹讓下頭備晚飯罷?”
  嶽清音放下手中杯子,淡淡地將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道:“今早為兄是如何對你說的?靈歌的記性不致壞到如此地步罷?”
  噯……誰能想到你今日這麽早便回府了呢?枉費我出門前還特意囑咐了看門的家丁不要將我出府的事透露出去,人算不如天算啊。
  “哥哥,靈歌的水粉用完了,隻是想出去買一些回來,何況天色正亮,當不會有什麽危險,哥哥不必多慮。”我一邊說著一邊從挎囊裏取出用來以防萬一當幌子使的胭脂水粉,放到梳妝台上,以證明我所言非虛。
  “你的水粉不是向來都由丫頭們去買的麽?”嶽清音狀似隨意地道。
  “妹妹聽說近來彩鈿居出了幾款新胭脂,是以想親自去挑幾種自己喜歡的。”我不慌不忙地應答如流,這一下午的街可不是白逛的。
  “你可知道昨夜你為何無故昏倒在地?”嶽清音突然轉了話題。
  “妹妹不知。”我知道言多必失,力求簡短作答。
  “近日城中有采花賊屢屢作案,昨夜他潛入咱們府中,由窗外向你的房內吹送迷香,你正是由於中了迷香才會昏倒在地。”嶽清音望著我道。
  “采花賊?”我佯作吃驚地掩口低呼,“那麽,我……”
  “所幸你身上無恙,”嶽清音起身負手慢慢踱至我的麵前,“那采花賊不明原因中途離去,因他是慣犯,且從未有過失手,因此不得不防他賊心不死二次登門。為兄今早的話你若還記得便最好照辦,莫再發生今日下午之事。”
  從他話中可以聽出來那狗官果然沒有對他說起我倆所知之事,倒讓我略略放下些心來,因而乖乖答道:“是,哥哥。”
  “既如此,預備用飯罷。”嶽清音說著便往門外走,我正稀罕他竟然麵對我“抗旨不尊”的行為能如此心平氣和,忽見他開了門停住腳,也不回頭地道:“綠青紅白四個丫頭沒有依令照顧好小姐,今日起去洗衣房洗衣一個月,以示懲戒。”
  “是,少爺!”四個丫頭齊聲應著,兼著撲嗵跪地的聲音。
  我一時有些發怔,沒料到嶽清音竟然會來這麽一手,不懲罰我反而懲罰我的丫頭,這,這讓我於心何忍?!
  我快步走至門口,見嶽清音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四個丫頭仍然低著頭在地上跪著,身前地麵上滴著淚珠的痕跡。
  “你們四個起來。”我低聲道,顧不得將她們一一拉起,我小跑著追上前麵的嶽清音,不得不佩服這男人的手段,知道罰我不如罰下人,罰我的話,終究起不到震懾的作用,罰下人的話反而倒令我心生內疚,不敢再犯。
  “哥哥,靈歌知錯了,請你收回成命,莫要怪罪那四個丫頭罷!”我攔住嶽清音去路,硬著頭皮求他道。
  嶽清音停住腳步,望著我道:“這是府中規矩,她們四個從進府那日起便已心知肚明了的,此乃明知故犯,焉能不罰?”
  “哥哥,此事因我而起,是我執意要出府去,四個丫頭既為下人,又豈敢違逆主子意願?這在她們來說是左右為難之事,情有可原,還望哥哥能夠放過她們這一遭!”我活到這麽大雖然沒什麽可自傲的資本,卻也從未這樣求過人,不禁心中哀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嶽清音不急不徐地道:“我若放過她們,以後何以服眾?”
  這……話雖不錯,可若真罰了她們四個,豈不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了麽?
  嶽清音見我語塞,邁開步子接著要走,我心中一急,一把便扯住了他的胳膊,作楚楚可憐狀地道:“哥哥,她們四個是隨身伺候我的,若被罰去洗衣房洗衣,我身邊豈不是無人照應了麽?”
  嶽清音垂眸看了看我抓著他胳膊的手,而後望向我道:“我可以從別處調四個丫頭來臨時服侍你。”
  “妹妹讓那四個丫頭服侍慣了,臨時換了別人隻怕會不稱心!”我不肯放鬆地道。
  “不過一個月而已,權且先湊合著罷。”嶽清音毫不動搖,舉步又要走。
  “哥……”我雙臂箍住他胳膊將他拽住,“你若罰……就連靈歌一起罰罷。”
  唉,自作孽不可活,到頭來把我自個兒也得賠進去,誰教我心不夠硬呢,終究還是未能做到心如止水。
  嶽清音偏頭望了我半晌,緩緩道:“四個丫頭的罰可以分散開,在洗衣房做夠三十天即可。這已是最大寬限,不必再多說了。”
  換言之,綠水她們不用一次性集體去洗衣房勞動三十天,隻要不定期的抽用一天時間去,抽夠三十天即可。——的確已是最大寬限,看來這個無表情男也不是那麽的不近人情。
  心下輕籲一口氣,我忍不住展顏衝嶽清音一笑,放開他的胳膊,道:“謝謝哥哥。”
  嶽清音反而眯起眼,眉頭蹙了一蹙,轉身走了。
  這樣一個微小的表情並未逃過此時神經較為敏感的我的眼睛,一個人再謹慎再有自製力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裝成另一個人,莫說我從來未見過真正的嶽靈歌,就是朝夕相處了幾十年的夥伴之間也不可能相互模仿得毫無破綻。
  可以看出嶽清音的疑心正在加重,這已非我所能阻止之事,眼下隻能按已擬定的計劃,盡快鋪好後路,及早脫身。

伯父·侄兒

  回至房中,我將四個丫頭叫至麵前,見她們幾人肩挨肩垂頭立著,時不時的還在抽泣,心下不禁一歎,先不說她們小小年紀就被賣進府來做伺候人的活兒,單是在這府中的仆人世界裏也是有諸多的難言之處。仆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伺候主子的算得上是一等仆,負責跑腿傳話的等級便稍微低一些,負責清掃的、洗衣的、做飯的、看門的,那等級就更低了。仆人的世界與主子的世界並無兩樣,甚至更為險惡,嫉賢妒能的,小人得誌的,溜須拍馬的,調撥進讒的,無非是想踩著別人往上爬,爬不上來也見不得別人在高處。我這四個丫頭是一等仆,難保平日不被府內的其他仆人眼紅嫉妒,倘若當真被罰去洗衣房洗衣,少不得要遭人恥笑欺負。仆人之間的排擠爭鬥僅從《紅樓夢》一書中便可知其殘酷,這四個丫頭年紀小小,皆是天真懵懂,如何能承受如此的壓力?
  我心內一陣不忍,暗暗咬了咬牙,柔聲道:“今日之事錯皆在我,與你們幾人無關。方才我已經求了少爺,他同意免去對你們幾人的責罰……所以,都別哭了,去洗把臉,我妝台上那些新買來的脂粉是送給你們的,拿去,洗了臉補補粉,免得一個個的像紅眼兔子似的跟在我身後,人家還以為我是老兔子精呢!”
  聽到我最後一句話,幾個丫頭終於忍不住破涕為笑,跪下便要謝恩,我連忙一伸手攔住,佯作冷臉道:“從今兒起咱們這屋裏頭要新頒布個規矩:誰也不許動不動便下跪,你們幾個誰若忘了,跪一次便給我去洗衣房洗一天的衣服!可記下了?”
  丫頭們既感動又惶恐,少不得又是一陣千恩萬謝,被我轟出去集體洗臉去了。我自個兒在房裏琢磨著此事若被嶽清音知道了會引發怎樣的後果,忽見有個負責傳話的小丫環進得門來,行了禮恭聲道:“小姐,老爺回來了,吩咐先不必前去請安,晚飯時直接去前廳即可。”
  “好,知道了。”我點頭,那小丫環退了出去。
  唔……這嶽爸爸已是好久沒有露頭了,今天總算現了身,一個小嶽就很難搞了,如今又添了個老嶽……不過依我推斷,這老嶽如此忙於公事當不止一兩年了,同自己女兒在一起的時間不會像嶽清音那麽多,加上女大十八變,這變指的不僅僅是生理,且包含著心理,就算我與嶽靈歌往日有所不同,這位忙碌的老爸應該也不會太注意。如此一來我的壓力便稍感小了些,屆時隻管多聽少說,總不會有錯。
  拿定主意,待那幾個丫頭重新梳洗回來,留下青煙紅鯉白橋三人自在房中吃飯,我則帶了綠水慢慢往前廳而去。甫一進廳門便見那嶽明皎身著家常便衣坐在餐桌正位上同坐於左手邊的嶽清音說話,我上前行禮道:“爹,哥哥。”
  嶽明皎雖長相嚴肅,見了自己女兒卻是一派慈愛,含笑招手道:“靈歌,快來坐下。近幾日過得可好?身體已無礙了罷?”
  我走過去在他右手邊坐下,做出乖巧的樣子笑道:“女兒很好,爹爹近日公事繁忙,才要多注意身體呢!”
  嶽明皎撚須道:“近來為父確實公事繁多,不能多在家陪陪靈歌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啊!”
  我笑道:“爹放心,靈歌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隻盼能為爹您分憂解難,豈能還讓爹分心替女兒擔憂?”
  嶽明皎嗬嗬笑道:“靈歌確已不是小孩子了!隻歎你娘去得早,為父又整日公事纏身……靈歌啊,得空須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考慮了……”
  這個……說得也是,雖然以嶽靈歌現在的年齡談婚論嫁在我的觀念中有些早,但若不趁著自己還保有嶽府大小姐的身份時嫁個門當戶對的有錢郎,到時萬一被人揭穿真身趕出府去,我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心中雖然樂意,表麵上卻得做出一副少女的矜持與害羞來,我抖著一身雞皮疙瘩嬌羞地道:“爹,女兒不嫁!女兒要一輩子陪著爹……”
  嶽明皎哈哈笑道:“盡說些傻話!爹知道你是害羞,可惜你娘……唉,家裏隻有為父和你哥哥兩個男人,若不替你多操著些心,將來怎麽向你娘交待?!明兒我便向我那些個同僚打聽打聽,看誰家的公子到了適婚的年齡,請到家中來,讓靈歌你親自挑選,如何?”
  唔,那當然是好了,這嶽爸爸倒是個開明的家長,沒給我來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起碼能讓我挑個順眼的,雖說自從穿過來之後我就已經對婚姻不再抱有少女的幻想,唯求不愁吃穿,好歹對方的長相也得下得了眼,免得半夜醒來被他嚇死。
  “爹……”我繼續抖著雞皮疙瘩作戲,垂下頭玩弄自己的衣角。
  “好,不說了,吃飯,吃飯。”嶽明皎笑著拿起筷子,招呼嶽清音和我一起開動。
  倘若我能趕在嶽清音將我徹底識破之前嫁出去,就不必再費勁鋪什麽後路了,隻要脫離了嶽府,誰還會懷疑我不是嶽靈歌?我本身對這天龍朝既不了解又無親無友,要想活下去除了嫁人一途別無他法。至於所謂的感情之事……嗬嗬,人不可太貪心,既然老天已經格外開恩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那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已沒有了選擇感情的餘地,碰上誰算誰,好賴不過就是一輩子罷了,也沒準兒我運氣好,恰被我遇見一個既多金又英俊的有情郎也說不定呢!(所謂白日做夢……)
  我這廂邊吃邊打著如意算盤,那廂忽聞有下人來報,道:“老爺,府外季大人求見。”
  季大人?這鳥地方怎忒個多的姓季的?該不會還是那狗官吧?他又來做什麽?
  “有請。”嶽明皎放下筷子,起身整了整衣衫,我也連忙跟著站起來,隨在這父子倆身後迎出廳去。
  須臾便見得那身乍眼的大紅官袍由遠及近地竄過來,高高身量,眉眼彎彎,可不正是那狗官季某人?!我心下暗惱,這廝若是將這幾日與我相關之事不小心說了出來,豈不是引得嶽明皎也要對我起疑了麽?好容易我光明的未來向我伸出了手,他這危險份子卻又冒出來搗蛋!簡直……太可惡了!
  季狗官大步行至廳前,鞠躬作揖道:“下官拜見嶽大人!”
  嶽明皎嗬嗬笑道:“在我府中賢侄就不要客氣了,來,進廳說話。”說著便拉了狗官邁進廳來。
  賢侄?這稱呼很可疑,一般的上下屬之間哪怕是私下裏也不會用如此親密的稱謂,再看嶽明皎對狗官親熱的態度,結合嶽清音在他麵前常常很牛X的舉動,他們之間的關係是……
  狗官由我身邊經過時竟然還衝我眨了下眼,令我更加堅定了其在我心目中非好感第一名的位置不可動搖。
  嶽明皎將狗官請入席中,早有丫環添了一副碗筷上來,席分賓主,狗官既坐了賓位,我隻得移至嶽清音身旁坐下。還未坐穩便聽得嶽明皎道:“賢侄才調入京都供職不久,又趕上老夫連月公事繁忙,竟未能得空請賢侄至家中好好敘上一敘!清音在你手下辦事自不必多說,這一位是小女靈歌,賢侄卻是未曾見過。”
  嶽清皎自是不知道這兩天發生的事,因此忙替我與狗官做引見。我起身行禮,輕聲道:“季大人好。”
  狗官也起身笑著回禮道:“靈歌小姐好。”
  嶽明皎對狗官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氣!靈歌既是清音的妹妹也便是你的妹妹,叫小姐可就見外了!”
  “是,”狗官笑著應了,轉而又向我道:“靈歌妹妹好。”
  這個……真希望我從來不曾聽見,真夠惡寒一把的!
  “靈歌,這位是為父結義兄長季英堂之獨子季燕然,你當稱一聲兄長才是。”嶽明皎又對我道。
  原來是結義兄弟家的兒子,難怪如此親熱。……季燕然?莫不是為了合李白的那首《長相思》中的句子——“願隨春風寄燕然”?簡直想把我笑死,這狗官渾身上下哪有一點詩情畫意的影子?白瞎了一個好名字,白瞎了一首好詩!
  還有那個……讓我稱他為兄長?瞧瞧他這張臉,由眉梢至唇角,可有一點點兄長的樣子?倘若不是他身著官服,扔大街上那就是一純度百分百的痞子無賴,更莫說這幾日以來他對我的智商的……羞辱,叫他哥哥豈不得讓我活活漚死?!
  “……燕然哥哥。”我低著頭,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逼著自己叫了一聲。唉……人生之路如此坎坷,苦其心誌,漚其肺腑,雷其神經,寒其體膚……我還真是命苦。
  就算沒有抬頭,我也可以想像得到此時的季狗官必定是一臉欠人錘的笑。
  複又落座,聽得嶽明皎道:“賢侄連官服都未及換下,想是由府衙直接過來的,如此辛苦可是為了那采花賊一案?”
  季狗官笑道:“正為此事。適才宮裏傳下旨意,令侄兒主辦此案,伯父您負責督辦,因此侄兒特來請示此案下一步需如何進行?”
  嶽明皎撚須道:“老夫早些時候亦接到了同樣旨意,原說明日前往府衙找你商議,既然來了,你我便趁此於書房詳談一番,現在先且用飯。”
  唔……原來如此,刑部正是負責重大案件的審理和複核機構,在天龍朝這個朝代想必也兼著監督與督促下屬各級衙門的案件偵破職能。凡被列入大案要案的案件,刑部必須參與其中,指導和幫助承案府衙偵破案件。也就是說,嶽明皎和季狗官現在成了暫時的上下屬關係,即意味著一旦此案未在朝廷規定的時限內偵破,丟掉烏紗帽的就不止狗官一個人了,連嶽明皎都有可能……老天!
  不要哇,說什麽也得等我嫁出去以後再……嶽爸爸,您老可一定得堅持住!我後半生吃香喝辣的幸福可全指著您老人家這份地位哪(無良女現形了……)!嗚嗚嗚。
  一時間我也沒了吃飯的興致,那采花賊一天不捉住,我幸福美好的生活就要少一天,四天過後這生活就將徹底離我而去,富婆夢醒無盡淒涼,枉自嗟呀愁斷腸……
  究竟這采花賊是何方神聖?怎就如此難捉?從他入室偷香竊玉如履平地的身手來看,必是傳說中的江湖人士,雖說有功夫,但官府的衙役們也不是擺設啊,電視上將人家刻畫得那麽笨,完全是藝術誇張,現實中若是那個樣子,豈不全天下都要壞人當道了嗎!
  難隻難在敵暗我明,誰也不知道這采花賊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偌大個太平城,未婚少女成千上萬,真是防不勝防。總不能貼個榜文出來要所有家有處女者夜夜小心戒備,搞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吧?
  眼下的形勢是采花賊完全占據著主動,官府是被動的一方,若想有所進展,隻能想辦法扭轉局麵,變被動為主動,方能創造出機會。
  唔……
  “靈歌!”嶽清音的聲音打散了我腦中的思路,我驀然回過神來,連忙望向他,見他盯了我一眼,道:“爹在跟你說話。”
  噯呀……剛才想得太專注了,完全沒聽見這幾人在說什麽。我望向嶽明皎,懦懦地道:“爹……”
  嶽明皎搖頭笑向季狗官道:“你這妹妹自小便如此,性格極是內向,見了不熟的人也不大敢說話,”說著又望向我道:“為父與你燕然哥哥的父親情同手足,自是希望兩家子女亦能如我們一般。靈歌,燕然與他人不同,你二人既是初次見麵,理當由你這個做妹妹的為兄長斟酒一杯,今日未及準備,權且以茶代酒,待改日再好好招待燕然,將這禮節補上。”
  “是,爹爹。”我起身接過丫環遞來的茶壺,繞至那季狗官的身旁,替他往茶杯裏倒茶,他笑著起身讓了一讓,道:“有勞靈歌妹妹了,為兄實不敢當。”
  為兄、為兄,你還胸圍呢,真真漚死我了,每每看到他那笑容我便覺得他是若有所指,仿佛早已將我看穿,仿佛樂得見我作戲,仿佛篤定我瞞誰也瞞不過他去,恨得我牙癢。
  “燕然哥哥慢用。”我垂著眼皮兒不屑看他,將茶壺遞回給身後丫環,重新回至座位坐下。
  由於飯菜簡單,眾人很快用畢。目送嶽明皎和狗官出了廳一路往書房而去後,我這才同嶽清音前後腳地出得廳來,正待回房,卻被嶽清音叫住,淡淡道:“昨夜之事爹今晚便會知道,你最好莫再四處走動,免得他擔心。”
  “是,哥哥。”我恭聲應著,行禮告退。
  回至房中興致索然,采花賊一事如梗在喉令人鬱結。究竟那嶽老爹和季狗官能否想出對策?隻有四天的時間,倘若那賊偏偏躲起來不再露頭,豈不是無法如期破案了麽?!需想個辦法引蛇出洞才是……
  我背著手在屋內轉了幾十圈,眼看夜色漸深,綠水進來道:“小姐,洗洗睡罷?”
  “綠水,你且去老爺書房外打探打探,看看那季大人可走了。”我吩咐道。
  綠水答應著去了,不一刻回來道:“小姐,季大人還未走,仍在老爺書房內談話。”
  噯……看這情形恐怕是未能想出上策來呢,真教人心急。我又轉了幾圈,向綠水道:“你且先去外間和她們仨說會兒話去,我要看書,沒我吩咐不要進來。”
  “是,小姐。您莫要熬得太晚,注意身體。”綠水應著退出房去,將門仔細關了。
  我待了片刻,確定那幾個丫頭都在外間說笑,再由窗戶向外瞅了瞅,四下無人,正是好時機。當下掀起裙擺,由椅子上至幾案上,一探頭一貓腰,輕輕跳出窗子,躡手躡腳地藉著梧桐的掩護向著嶽明皎書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書房內燈火通明,儼然那一老一少仍在密談。我躲在不遠處的樹影下靜待,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直到我險些抱著樹幹睡著,才聽得一陣門響,連忙掩好身形悄悄望去,見嶽明皎和季狗官正從房裏出來,狗官抱拳行禮道:“伯父留步,小侄自行出府便可。”
  嶽明皎仍舊將他送了一段,方道:“明日我自會去你府衙接著商議,你我時間不多,容不得閃失啊!”
  “是,小侄明日在府衙恭候伯父。”狗官作辭,轉身向府門方向行去。
  我見機不可失,忙忙地在暗影中跟著他,回頭瞥見嶽明皎已回了書房,狗官身前隻一名負責送客的小廝,不容多想,我彎身撿起一粒石子,輕輕丟在狗官背上,狗官回過頭來,一眼望見我,先是詫異地挑了挑眉,隨後便浮上一臉的笑意,轉回頭去對那小廝道:“小哥兒且不必送我了,伯父這園中景色甚佳,我正想慢慢走一路過去賞賞月色。小哥兒回去休息罷。”
  那小廝聽他如此說倒也樂得清閑,行了禮便往別的方向去了。待他走遠後狗官方才轉身向我走來,及至麵前低聲笑道:“靈歌妹妹可有事找我?”
  強行忍住對於這個稱呼的不適感,我低著頭輕聲道:“靈歌想問問季……大人,那采花賊一事,可有眉目了?”
  季狗官輕笑道:“怎麽,莫不是靈歌妹妹又想起什麽線索來了?”
  這討厭的笑,莫不是又在表明你已看穿了我?!你又在興致勃勃地等著看我如何作戲是麽?該死的。
  ……罷了,事關我的未來,總要分個輕重緩急,眼下已顧不得藏匿本性,先解決首要的問題才是。
  我咬咬牙,豁出去地道:“靈歌想了個法子,或許……可以一試。”

誘餌·老爸

  季狗官聞言,頗感興趣地探下身來望住我,低笑道:“願聞其詳。”
  我垂下眼皮兒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臉,隻盯了他那沾了片草葉子的靴子,輕聲道:“朝廷給大人你規定了破案期限之事街頭巷尾已是人盡皆知,那采花賊接連作案想必意在挑釁,由此可以推知,該賊心性狂傲,不易服輸,正可以利用此點將其誘出一舉抓獲。”
  狗官笑問道:“但不知怎麽個‘誘’法兒?”
  我勉強抬起頭來看著他,道:“據聞這賊自作案以來從未有過失手,想必他心中正以此而自鳴得意,他的目的恐怕就是想在百姓當中製造出官府無能、無法阻止他犯案的論調。然而昨夜……他未能得手,大人不妨將此信息對外廣為散布,聲稱官府已挫敗了采花賊的一次犯案,將其拿住為時不遠,請全城百姓不必再憂心,該賊已如驚弓之鳥,短時間內不會再度作案——那賊若得聞此訊必定激起好勝之心,很快便會再度作案以令官府自取其辱。而其作案的目標……”
  狗官眯起眼,盯著我笑道:“目標自然是令他唯一一次無功而返的靈歌妹妹你。——莫不是……靈歌妹妹想以自己作餌將那賊引入羅網?”
  ……我抽了嗎?用自己作餌?萬一你這狗官辦事不力,我豈不是把自己也給賠進去?!雖說我不希望嶽明皎因此事而被摘去烏紗從而致使我由官家小姐跌為平民女兒,可我也沒彪悍到拿著自己的貞操逗采花賊玩兒的地步。未待我推脫,那狗官已接著道:“不妥,此計不妥。為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靈歌妹妹你置身如此險境……”
  還算你這家夥有良心,姑且忽略你這話中“為兄”二字。我輕聲假作正義凜然地道:“若能替百姓除了這一害,靈歌就是犧牲自己也是無妨,隻是……家兄對靈歌管教甚嚴,隻怕不肯同意。何況那賊並未見過靈歌相貌,即便換作他人想必也不會有問題……”
  狗官聞言笑起來,隨即又正兒八經地道:“隻怕那賊早已識得了靈歌妹妹的相貌了。他之所以能登堂入室準確地找到少女閨房並非誤打誤撞,而是日常在街上混跡於人群中尋找目標,一旦確定便隨即尾隨,跟蹤至目標家中,待夜間潛入探察地形,辨明閨房位置,了解府內一概人等作息習慣,確保萬無一失之後方才動手作案。若我所料不錯,此賊每次作案當日必定於一入夜便潛於事先找好的避身之處暗中觀察,若有變化便改日再作案,若無變化即可大膽行事。——倘若他發現那閨房中人並非目標人選,隻怕會心中起疑,不肯現身。”
  聽狗官如此一說,我之前心中相關的疑問這才得以解開,原想著隨便找個誰代替我窩在原來那房中引賊上鉤,這麽一說……看來此計不可行,隻得作罷,枉費我跳窗出來私會狗官(-_-!)。
  “既如此,看來是靈歌將此事想得太簡單了,果然靈歌還是過於蠢笨,讓大人見笑了。”我立刻裝傻充楞,以求挽回自己辛苦建立的深閨純真女的形象,“夜已深沉,大人快回府歇息去罷,靈歌告退……”
  說罷轉身往回走,聽得狗官在身後笑道:“多謝靈歌妹妹特來相助,為兄定不負所望……”
  說得好聽,你倒是把賊抓住給我看看哪!讓嶽老爸保住烏紗才是真的不負我所望,其它一概免論!
  真是,沒想到我自以為完美的甕中捉鱉之計竟然絲毫派不上用場,著實令我倍受打擊,莫不是近來閑散慣了,腦筋已有所退化?怎麽竟連個小小采花賊都想不出法兒來治住呢!若照我方才推測,這賊遲早還得找上門來,那我……那我豈不是時時都有失身之險?狗官既然說那賊動手之前必定會潛入府中暗中觀察,那我就算換了住處又有何用?這……這,危險哪!我怎麽竟然還一個人在這夜裏四處亂跑?!
  想至此處心中不禁一凜,才要撒開丫子一路奔回去,忽見不遠處樹影裏竄過去一坨烏漆麻黑的東西……是鳥?是人?是鳥人?
  等等,這台詞有些耳熟……貌似昨晚有過類似情形來著。難道那坨東西……是那賊心不死的采花惡徒?照狗官方才所說,這混蛋今晚莫不是前來踩點兒的?或者……就是來動手的?
  好大的色膽!昨晚才失了手,今晚竟然卷土重來,難道他就不怕官府專門在此設下埋伏等著抓他?不過話說回來,以一般人的慣性思維來想,這賊昨夜既然失手,今夜恐受害方加強警惕,因此必不會再來,然而此賊反其道而行亦不是沒有可能。
  顧不得分析該賊的心理狀態,我拎起裙子一路小跑,在梧桐樹幹的掩護下奔向臥房。眼看前麵那燈火通明的屋子便是了,我正欲來個最後衝刺,忽聽得一個聲音傳自身旁:“你去了何處?”
  我停下步子向後退了幾步側身一望,但見嶽清音雙手抱胸正倚著一株梧桐立著,穿過樹梢打下來的月光正灑在他的臉上,似乎並未動怒,淡淡地望著我。
  “哥哥……這麽晚了,你怎麽還未休息?”我裝傻反問。
  “為防那賊今夜再度登門,我帶了家丁值夜。”嶽清音平靜作答。
  我扭臉張望了張望,卻未見著任何一名家丁,正待相問,嶽清音便已先道:“若都守在此處,豈不暴露了你的住處?家丁們皆守在你原來的那間院子,這裏隻有我一人。”
  隻……他一人?要在這更深露重之下守上一夜麽?……嶽靈歌,你有個何其疼你的哥哥啊!
  “哥哥不必如此……那賊既然昨夜未曾得手,今夜隻怕再沒膽量上門了……”我一派天真地道,心說若當真上門的話你一個富家公子哥兒也擋不住人家能飛簷走壁的江湖人啊。
  “相比起那賊來……靈歌你的行動倒更令人難防呢。”嶽清音淡淡地道,一雙眸子直視過來,“方才去了何處?”
  ……嶽靈歌,你有個何其可怕的哥哥啊!
  “妹妹……有些擔心爹他接下的這案子,方才去了他的書房,見季大人尚未離去,不便打擾,因而又回來了。”我輕聲道,這話半真半假,任他嶽清音再聰明也看不出破綻。
  “大人之事無需你操心,隻要管好自己莫給家中添亂便是了。”嶽清音身子離了樹幹,慢慢向我走過來。
  我汗,原來他一直把我當孩子看,怪不得弄個貓兒鈴來給我……該說是給嶽靈歌玩兒。
  嶽清音至我麵前站定,偏頭望望我那間燈火通明的屋子,沉聲道:“你那四個丫頭竟由得你一個人出來麽?”
  我趕緊道:“她們……她們不知道我從屋裏出來……”說到這兒我連忙收口,然而已是晚了。
  嶽清音望住我,語氣雖輕,卻有著強大的壓迫感地問向我:“那麽,你是如何由屋內出來的?”
  “唔……”我低下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掰謊。
  嶽清音再度偏頭向屋子的方向望了望,慢慢地道:“窗子敞著……你竟然越窗出來?何時學了這等本事?想去書房見爹,還需瞞著丫頭們自己出來麽?”
  這……噯呀,我是難以自圓其說了,漏屋又逢連夜雨,嶽老爹隨時可能被罷官,我的身份也隨時可能被揭穿,才過了幾天的好日子,誰想竟是南柯一夢……
  嶽清音毫不放鬆地望著我,似是非要得到我的答案。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不、不瞞哥哥……靈歌……靈歌其實是……是去見季大人的。”我吞吞吐吐地低聲道。
  “哦?去見季大人做什麽?即便是見他,有必要瞞著丫頭們麽?”嶽清音繼續追問。
  噯、噯呀……不管了,為求自保,我豁出去了!“哥哥……你,你怎麽不明白呢……”我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扭捏地哼著,欲言又止,欲語還羞,至於話中之意……讓嶽清音自己猜去吧,反正我啥也沒說。
  嶽清音半晌沒有說話,我心中有鬼自也不敢抬頭看他,又僵立了片刻,方聽得他淡淡道:“還不回房睡去?”
  ——如逢大赦,用狗官做幌子果然忒個好使!不敢多留,我行了禮低聲道了句:“妹妹回房了。”轉身搗著小碎步逃回了臥房。
  由於在嶽清音遠遠的注視下不能再由窗外翻回自己房間,所以隻得由正門敲門進去,很費了一番口舌向綠水幾人解釋為什麽本該在屋內看書的我突然會從外頭回來。小半夜折騰下來我是心神俱疲,吩咐丫頭們仔細關好門窗,我又將嶽清音給我的貓兒鈴係在窗棱子上,半夜若有人翻窗進來,勢必會驚動鈴鐺。
  布置妥當,合衣上床,不一刻便沉沉睡去,夢裏與那周公聊家常去了。
  次日醒來,梳洗完畢,吃罷早飯正欲出房去透透氣,卻見嶽老爸滿臉嚴肅地正往這邊走,後麵跟著嶽清音。
  這個……出了什麽事?難不成嶽清音聽了我昨晚模棱兩可的話後當真以為我暗戀那狗官,是以向嶽老爸打了小報告,如今這父子倆跑來準備對我進行失足少女心理再教育了?
  嶽家父子很快來至麵前,我一一見禮,將二人迎入屋中,嶽老爸一進門便拉住我的手,沉聲道:“靈歌,前夜發生之事為父已聽燕然和清音說了,你且莫怕,那賊很快便可落網!”
  籲……原來是為這事,虛驚一場。我低聲道:“爹爹不必為女兒擔心,想那賊一次未能得手,下次必不敢再來了。”
  嶽老爸忽然滿含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將我拉至他身邊坐下,慢慢沉聲道:“靈歌,你可知那賊做過何等壞事?”
  “聽哥哥說,那賊……專做欺淩少女的勾當。”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正是,”嶽老爸一手撫須,仍舊望著我,道:“那賊人害了無數像靈歌你這樣正值青春年華的良家女子,喪盡天良,若靈歌你是為父,你會怎樣做?”
  “自然是要將此賊繩之以法,為民除害。”我正義凜然地道,心說老爹你還真把我當孩子教育呢?
  嶽老爹點點頭,複又沉聲道:“倘若欲抓此賊,必得靈歌你的幫忙……你可願意?”
  這……什麽意思?這嶽老頭想幹什麽?難道他……
  “爹爹的意思是?”我心懷警惕地問道。
  “為父昨夜思來想去,若想抓住此賊,隻有一個法子,”嶽老爹說著將一雙深邃眸子望在我的臉上。
  什、什麽法子?老爹你可不許嚇唬人家啊,人家好怕怕……
  “此賊前夜原想向靈歌你下手,卻不知因何原因未能得手。該賊自作案以來次次得逞,心中想必甚為得意,這一次失了手心中定是不甘,是以為父推測,此賊近日定會再度登門意圖加害於你……”嶽老爹慢慢說道。
  嗯……分析得不錯,同我想到了一處,但是……你把大人的事說給我這個孩子聽的用意是(裝什麽嫩?!)……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正可趁此將該賊一舉抓獲。然而……若想成功將賊誘入埋伏,必得靈歌你……來做誘餌。”嶽老爹一字一句沉聲道。
  嗷……天理何在啊!老爹呀!我可是你的親閨女啊!你怎麽能把自己的女兒往虎口裏送呢!嗚嗚嗚……
  未待我想出借口拒絕,忽聽得嶽清音道:“爹,此事似有不妥。那賊登堂入室如履平地,必是江湖中旁門左道,花招伎倆防不勝防,稍一大意,靈歌性命堪憂。”
  ——哥哥啊!好哥哥!之前是我錯怪了你!原隻道你是那冷心冷麵冷羅刹,卻原來、你更似慈眉善目俏郎君……
  “清音,”嶽老爹沉聲道,“朝廷是百姓的朝廷,衙門是百姓的衙門,官是百姓的官。為官者若不能為百姓謀福做主,還有何顏麵在那公堂之上頭頂紅日背倚青天?你與靈歌既生為官家子女,便當時刻心懷為百姓獻身的覺悟,方不辱我嶽家三世為官之浩然正氣啊!”
  “是,爹。”嶽清音見自己老爸都這麽慷慨激昂的說了,自是無話,閉口站過一旁。
  可憐我這穿越而來的弱女子哇……作了什麽孽竟投身於這樣的人家哇……原以為此計隻有我才想得到,誰料這老嶽同誌竟也做此想法哇……虎毒不食子哇……好狠的心哇……
  “靈歌,你可願助為父替百姓除這一害?”嶽老爹深深望住我。
  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繞來繞去終究這苦差事還是落到了我這可憐小女子的頭上。
  “爹,靈歌……願意。”我低聲道。
  “好!不愧是我嶽明皎的女兒!”嶽老爹拍拍我的手,起身向嶽清音道:“既如此,事不宜遲,清音你立即前往太平府衙,就此計與燕然仔細製定一套方案出來。因朝廷將此案交與為父督辦乃是密旨,是以為父目前不便至太平府衙走動,以免驚動賊人。”
  嶽清音領命而去,嶽老爹又拍了拍我的手,表揚了幾句,囑咐了幾句,鼓勵了幾句,隨即也離開了。
  不得不承認嶽明皎是個好官,為了替百姓除害,竟讓自己的女兒衝鋒陷陣,正應了那句話——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姑娘我隻得自認倒黴,反正若能抓住那采花賊保住嶽明皎的烏紗對我也有好處,說不得這次得賭上一把,且先看看那狗官能做出怎樣一個周全的捕賊計劃來。

計劃·鐲子

  抓捕罪犯,揭穿其犯罪手法固然重要,摸透罪犯的心理狀態、性格特征、行為規律則更是破案的關鍵。
  就目前所知,連續在太平城內作案數起的采花賊已具備如下特征:
  一、會功夫,雖不知在江湖中屬於幾流身手,至少輕功還不錯,且作案時還輔以迷香,更是如魚得水;
  二、個性張狂,明知官府在四處通緝他反而一犯再犯,故意挑釁;
  三、行事謹慎,依季狗官的推斷,該賊每次作案之前必定會接連數天潛入被害者家中將四周環境摸個一清二楚,確保無虞後方才大膽行事,因此從未失手。
  根據以上特征可以預知的是:如果依照我的計策,由官府在城內放出風去,在百姓中製造“采花賊失手,近期有望擒獲”的輿論,勢必會激起該賊的好勝之心,因他個性張狂,一向以犯案為手段來戲耍官府作樂,被官府如此一挑釁,定然不肯示弱,反而寧願冒更大的風險再度犯案,以令官府蒙羞。
  鑒於其唯一一次的失手是在我的身上,所以“冒更大的風險”顯然莫過於將我“搞定”,既能彌補他的“遺憾”,又可以借此讓官府自扇耳光,徒留笑柄。
  所以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的是,采花賊會再度光臨嶽府實施犯罪。而讓我做誘餌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將其盡快地引出來,以在朝廷規定的期限之內抓捕歸案。
  季狗官計劃的第一部份果然采納了我的建議,著人滿城放風,不出一上午,百姓皆知那采花賊已是秋後的螞蚱,蹦嗒不了幾天了。
  考慮到該賊已將嶽府內的格局布置及作息習慣摸了清楚,因此若要引敵入彀,怎樣設埋伏便成了重點。抓賊現場仍設在我以前住的那間小跨院兒,院內沒有大的遮避物,藏不了眾多的衙役,隻得排除屋外設伏的方案。
  采花賊既會輕功,若在開闊處實施抓捕顯然成功率不會很高,而將其引入屋內後再動手便可十拿九穩,所以最終決定,將埋伏設在屋內,務必把此賊引入,而後一舉擒之。
  為防采花賊察覺,所有擔任抓賊的衙役都是被裝在嶽府用來采買柴米油鹽的馬車上悄悄運進府的,一共八名,房梁上藏三名,床底下藏三名,衣櫃裏藏兩名,再多就藏不下了。
  想到那賊擅使迷香,據說季狗官還特意拿了那支殘留著迷香的竹管去請教了郎中,郎中說那隻不過是普通的迷香,喚作“雞鳴五更香”,中者即會熟睡,至五更雞鳴時方醒,或者以涼水澆頭,即澆即醒。因此衙役們隻需備上一條用冷水沾濕的巾子係於口鼻間便可防止中香昏迷,安全起見還可以在口中含上一塊薄荷膏提神醒腦。
  八名衙役藏身於屋內,隻等采花賊進屋且遠離窗口處後便可動手。為防動靜過大引起采花賊注意,季狗官介時隻能率領大批衙役們等在衙門,一旦嶽府內動上了手,便以煙花為訊,見到訊號後再飛速趕來施加援手。好在太平府衙離嶽府並不算遠,急速飛奔的話三五分鍾內便可抵達。
  官府這廂已布置妥當,嶽府中人也各有安排。嶽明皎協辦采花賊一案本為朝廷密旨,是以外界並不知曉,為了不令那賊心生警惕,嶽明皎便依舊每日早出晚歸到刑部辦公,且不再與季狗官見麵,一切如常;嶽清音亦是照樣天天去衙門,隻不過“下班”時間比以往略早——自己妹妹險些出了事,若一家人都還同往常一般若無其事,反到顯得不正常了。
  至於這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嶽大小姐我,主要的任務就是逛街。要逛到那采花賊能看見我,逛到他確信我們已放鬆了戒備,逛到他心癢難耐急欲“證明”自己給官府和老百姓看……唉,越想越是辛酸,我悲哀的誘餌生涯!
  每日逛街回來還需回至房內作秀,軒窗半啟,好令那有可能隱身於某個犄角旮旯內偷窺的采花賊看到我的真身。破了的窗紙早已換了新的,白天我出門逛街的時候就把門窗都嚴嚴地關上,好讓衙役們從藏身的角落裏走出來放鬆放鬆筋骨,上上廁所吃吃飯。而到了晚上,我就不得不在這間十麵埋伏下的屋子裏假唱獨角戲,眾目睽睽,一舉一動都十分別扭,還要提防自己別不小心打個嗝或放個屁什麽的,那可就一“鳴”驚人了。
  我的那四名丫環由於年齡尚小,恐告訴她們實情而顯得不自然露出破綻,所以便將她們瞞了,行動自然反而是最好的掩護。我的臥室分為內外間,我睡內間,丫頭們睡外間,而采花賊又是直接從內間窗戶進屋的,所以按計劃,我在內間作完秀,吹熄蠟燭假意就寢後,就悄悄地從內間出來,將門關上。因為門坎是在裏間屋那一邊的,從外間無法插門,嶽清音便令人悄悄地在外間這一邊也加了門坎,介時我隻需將門坎插住,那賊便不能由此門逃脫了。
  一切安排妥當,隻差請君入甕。
  接連三天,那采花賊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別人尚還好,隻是苦了我這薄命的穿越女,由於無法預料那采花賊哪一夜會來,於是夜夜都不可疏於防範,時時都不敢掉以輕心。藏身屋中的那衙役哥兒幾個晚上值班白天還可以躲在屋中休息休息,而可憐的我,晚上窩在外間的椅子上既不敢睡也不敢驚動那四個丫頭以免憑添麻煩,白天還要奉命逛街,連日下來我的眼神已經徹底呆滯,表情徹底木訥,大腦徹底堵塞,險些還練就了邊走邊睡的獨門絕技。
  眼看今日已是朝廷限定期限的最後一天,莫不是那采花賊已看穿了我們的計謀不肯上當?困倦纏身的我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擔心嶽老爹丟掉烏紗後對我吃香喝辣的人生會有怎樣災難性的後果了,渾渾噩噩地完成了最後一白天的逛街工作,回房洗了把臉之後便跟了綠水前往前廳用晚飯。
  嶽明皎照常“因公事繁忙”而未回府,嶽清音則已等在桌旁,我行了禮,遊魂一般坐到他的對麵,然後呆呆地望著他,等他發話說“用飯吧”。
  嶽清音道:“長樂,你且先同綠水至廳外候著。”小廝長樂會意,同綠水退出廳去,立在門外守著。而後嶽清音方望住我,沉聲道:“靈歌,今夜甚是關鍵,萬不可入睡。賊人失手在先,此次若出現亦必是有備而來,一旦其發現身入陷阱,難保不會情急拚命,屆時你極可能處於最危險的境地……靈歌?”
  “噯?”我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驚醒,眨眨幹澀的眼睛望向嶽清音。
  嶽清音抿著唇望著我,半晌沒有說話。我強扯了個微笑,用自己已經變得虛無飄渺的聲音道:“哥哥放心……有衙役們在……妹妹定會無事的……嗬……欠……”一個沒忍住,我掩口打了個嗬欠,眼角立時浮起幾朵晶瑩透亮的小淚花,連忙用手背揩了。
  嶽清音偏頭向廳外望了望天色,見尚未擦黑,起身道:“為兄先回房了,你用完飯也回房休息罷。”沒等我起身相送,他已經大步跨出廳去了。
  難得有個可以無所顧忌大吃特吃的機會,無奈由於幾天來沒有休息好導致腸胃功能失調,麵對著滿桌色香味俱佳的美食,我偏偏半點食欲也無,勉強夾了幾筷子肉,才一入嘴就覺得油膩,這對我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倘若這次事件害我成了素食主義者,那我還不如找個人把自己勒死算了。
  胡亂吃了幾口菜,喝了小半碗粥,我恍恍惚惚地邁出廳門,一路飄著回至臥房。繼續按計劃行事,開了半扇窗,裝模作樣地在窗前幾案旁捧了書看,眼皮兒不住地打架。
  好容易熬到差不多該睡覺的時候,綠水進來伺候我洗了臉卸了釵環,青煙將被褥鋪好,順手將窗戶關了。囑咐她們幾個在外麵房間早些就寢後,我將房門關上。用呆滯的目光慢慢掃視了一遍房間,輕輕做了個深呼吸:成敗就在今晚,那賊來與不來,明天都將是與眾不同的一天。
  也許是因為困意濃重導致身體各個機能反應遲鈍,我竟然絲毫沒有緊張感,又磨蹭了那麽一小會兒,木木地吹熄了幾案上的蠟燭,房內頓時一片漆黑。待眼睛慢慢適應了明暗之後,我摸著黑由衣櫃內取出一套衣裙兼中衣,先將中衣在床旁的衣架子上搭了,而後躲進床上帳內將身上穿著的這件裙子脫掉,換上剛從衣櫃中取出來的裙子,而後再將脫掉的裙子搭在衣架子上,由此做出床上人已經把自己扒了個差不多的假像。
  重新掩好帳子,我在房內椅子上又坐了一會兒,估摸著外間丫頭們差不多該睡熟了,便起身悄悄開了房門,躡手躡腳地溜出來,再將門關上坎住,輕輕走至外間靠窗的桌旁椅子上坐下,靜靜等著那采花賊現身。
  辛苦熬夜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慢,按計劃我本該在出來之後躲入丫頭們的床下,然而此刻我的精神狀態已經差到了極限,隻怕身體一放平就會立即睡死過去,雷打不動了。為防止意外發生,我決定還是撐到子時三刻左右——那采花賊慣常犯案的時間時再躲入床下。
  我一手支在桌上架著昏沉沉的腦袋打了無數個盹兒,突然一下子驚醒,睜眼看看屋內架子上的鍾漏已經是子時過半。無聲地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才要端起桌上茶杯解解渴,忽聽得耳邊“撲”地一聲響——這聲音……有點耳熟。
  我瞪大眼偏過臉去,卻見身旁的窗紙正被一截手指粗細的竹管捅了個窟窿——采、采花賊竟然、竟然改變了路線!他這回想要從外間進來!恐怕也是為了防範內間屋中有圈套而采取的保險手段。
  這這這,不妙,大大的不妙!眼看那竹管中冒出了縷縷青煙,我連忙憋住一口氣,將杯中茶水倒在袖子上,而後用袖子掩住口鼻,不顧多想,一貓腰來了個懶驢打滾鑽入了離我最近那張床的床下,一動也不敢動。
  雖說當初也曾想過在外間屋內埋伏下衙役,但若那樣便不得不將實情告訴我那些丫環們,她們年齡還小,這種情況很難做到不動聲色,捉賊事大,稍一露破綻便有可能前功盡棄。又總不能將丫環們集體撤離,反而成了不打自招,因此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不在外間設伏,畢竟采花賊的終極目標是我,就算他從外間進屋,最終還是要進到內間裏去的。
  過了片刻功夫,那賊估摸著迷香已熏得差不多了,便悄悄將窗扇打開一躍而入,落地時隻發出了極輕的聲音,果然輕功了得。
  采花賊在原地站了一站,想是在打量床上那幾個丫頭是否確中了迷香,以及人數夠不夠。而後才移了步子走向內間房門,輕輕將門坎挑開,推開一道門縫,由門縫向房內窺視了一陣,想是未曾發現什麽不妥,便探手入懷,又掏出一根竹管來,對準門縫緩緩將迷香吹入,大概他自己也含了薄荷膏一類的東西或是用濕巾覆了麵,因此才不畏懼迷香。
  吹送完畢,他倒不急於進屋,估計是在等迷香徹底發揮藥效。他在門前立著,我的心怦怦跳如擂鼓,眼看距事成僅一步之遙,我這才緊張得渾身僵硬呼吸急促。
  那賊站在那兒等迷香散開,忽然不知什麽原因竟然往我藏身的這張床邊走了過來,嚇得我大氣也不敢出。照理說他應該發現不了我才對,那他這是……
  卻見他雙腳停在了床邊,半晌未動。……是了,這下流的東西一定是發現了床上的丫頭姿色不錯,借機過來吃吃豆腐。我心下一陣驚慌,這王八蛋可千萬別突發奇想地臨時轉移目標把我的丫頭給怎麽著啊!拜托拜托!采花大哥!您老趕緊進裏屋去吧!床上有個更妙滴花姑娘,大大滴,等著你滴,米西米西!千萬要堅定信念啊!千萬……
  老天開眼!這賊終於轉身移動步子,看樣子是準備進裏屋去了。我才在心中輕籲一口氣,忽然聽得“叮”地一聲,那賊竟然不小心將丫頭放在枕邊的一隻金屬質地的鐲子帶得掉到了地上,而那鐲子竟好死不死地徑直滾進了床底。
  你個瞎了眼的老天哇!我看出來了,你就是故意的哇!我登時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是好,那賊則一動不動站了片刻,想是怕驚動他人而在觀察動靜,我一時隻盼著裏屋內的衙役們能夠盡快衝出來抓賊,否則姑娘我就慘了……
  命運果然在向著能使我最慘的方向發展,采花賊仔細傾聽了片刻見沒什麽狀況,便俯下身來想看看方才究竟掉下了什麽,低頭向床下一望,一下子就望著了被困入絕境正怨憤地望著他的我,大眼小眼對在了一處,兩人都是一驚。
  此刻本該在裏屋床上躺著的正主兒躲到了外屋的床下,這情況隻能說明一件事,就是目標早有準備,屋內有伏!采花賊瞬間明白了怎麽回事,獰笑著一伸惡爪向我抓來,計劃既已敗露,我也顧不得許多了,尖叫一聲手腳並用地向那賊的身上招呼。
  不是所有的計劃都能萬無一失,計劃趕不上變化,采花賊由外間屋進入房中已屬意料之外但還能掩飾過去了事,然而誰也決計想不到他竟會臨時起意去占床上丫頭的便宜,更想不到他竟然還會一時大意把丫頭放在枕邊的鐲子給掉在地上從而發現了我的藏身之處。
  被采花賊一把抓住手腕拽出床底的那一刻,我在心中誠摯地問向上蒼:為什麽?為什麽我總會是所有人中最易“中彩”的那一個?

人質·擒賊

  狼狽地被采花賊從床底下拽出來,我幾乎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他一把扼住了脖子,裏屋衙役聽到我的尖叫後知道情況有變,迅速從屋內衝至外間,采花賊獰笑一聲,向衙役們道:“都給我站住!誰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捏碎這女人的喉嚨!”說著手上一緊,掐得我直翻白眼兒。
  衙役們果然不敢再動,持刀與采花賊對峙,采花賊掐著我脖子的手略略鬆了鬆,我這才勉強喘上氣來。有我這名人質在手,采花賊自然有恃無恐,再度向眾衙役道:“現在你們都給老子退出屋去!將門窗關上!若有人敢越雷池一步,老子就立刻殺死這女人!”
  衙役們對視一眼,一時無策,隻得慢慢退出屋去,並且依言將門窗關了,如此一來屋外之人便無法得知屋內是怎樣的情形,不敢擅自動手了。
  采花賊見自己的威脅見效,不禁得意起來,掐著我脖子的手轉而摸上了我的臉,在我耳邊猥瑣笑道:“嶽小姐,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莫以為官差在外麵守著老子就不敢動你,老子今兒偏偏就要在官差的眼皮子底下把你給辦了!讓全太平城的人都看看,老子與那些官差究竟誰更技高一籌!”
  我被他的手摸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心中是又恨又怕,腦袋裏尚殘留的一線理智告訴自己:狗官很快便能率大批人馬趕來,務必要想辦法拖延時間!
  沒等我想出拖延時間的辦法,采花賊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往床上拉了,然而床上還躺著被迷香迷昏過去的丫環們,這賊便一轉念,扯著我向裏屋走去。
  進得裏屋後,采花賊一邊掐著我的脖子做掩護一邊掀起帳子看了眼床上有無藏人,而後又瞅了瞅床下、梁上和衣櫃,確認再無埋伏後方才放下心來,回身將房門坎了,一把扯掉蒙在臉上的濕巾子,掛了滿麵的猥 瑣衝我嘿嘿猛樂:“嶽小姐,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讓哥哥我好好疼一疼你……”
  一時間我真想把前天的飯從胃裏翻出來噴到他的臉上,強烈的惡心感衝淡了一部份害怕情緒,我怯怯地道:“這位哥哥……小女子自知今日再難逃脫……隻好認命。隻希望哥哥你能……對小女子溫柔一些……隻要能讓小女子活命,你想要怎樣……都、都可以……”
  采花賊聞言,笑得口水都從牙縫裏滋出來了,一把兜住我下巴,淫聲蕩氣地道:“想不到嶽小姐竟是如此乖巧貼心的人兒!放心……哥哥一定會極盡溫柔的……嘎嘎嘎……”一邊說著一邊就想伸爪襲胸。
  我連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扭捏作態道:“哥哥……小女子雖然深居幽閨,閑暇時卻也曾偷偷看過幾本……男 歡 女 愛之書,對那書上寫的甚感好奇,譬如那書上說,凡是經過男女之事的人,鼻尖處的軟骨都是分了叉的,心中覺得神奇,既然今日遇見哥哥,便想借機求證一番,不知哥哥能否讓小女子摸一摸鼻尖?”
  這采花賊的采花生涯一直都處於跟昏迷中的女人進行單方麵“交流”的狀態,幾時曾見過像我這麽主動跟他進行溝通的?!因此大腦一下子就朦朧了,涎著臉湊過來道:“摸!摸!管教嶽小姐你摸個夠!”
  我伸出食指點在他的鼻尖上,輕輕揉了揉,道:“咦……莫非書上是騙人的?哥哥你這鼻骨並未開叉嘛!我卻不信……哥哥你伸開胳膊,讓我數數你的肋骨,那書上還說了,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變的,我倒要看看哥哥你是否真的少一根肋骨!”
  不知道上帝聽見了會不會從大洋彼岸甩過一道雷來劈我,總之我現在已是身處懸崖邊上,抓住哪棵草就算哪棵草了,拖得一時是一時。
  那采花賊是頭一回見著我這樣“熱情主動”的,腦子一時緩不過味兒來,兼之他心中篤定我不會功夫,已是待宰羔羊,不覺放鬆了警惕,伸開胳膊任由我上下其手,口中淫 笑道:“姝妹你直管數,待你數完,哥哥也來數數你的……嘎嘎嘎……”
  額頭帶著大把黑線和汗珠,我慢慢數著這猥 瑣男的豬排,心中暗罵著那狗官為何還未趕來,這幾根排骨數完後姑娘我就再沒辦法忽悠這賊了,到時倘若當真失身於他,我看你狗官如何向我交待!
  危機關頭我是心念電閃:不若趁這混蛋不注意提膝猛磕他要害,待他吃痛彎身時借機逃向門外!我與他所立身之處距門約五六步的距離,跑過去撥開門拴閃至外屋,再回身將門從外麵坎上……不知能否來得及,然而現在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隻能孤注一擲!
  主意打定時肋骨也已數完,我暗暗深吸一口氣,仰起臉來,采花賊淫 笑道:“如何?可數清了?”
  “唔……一共是……”我抬抬眼皮兒,突然向房梁上一指:“拉登!”
  趁該賊條件反射地仰頭去看時,我用盡全力提起膝蓋照準這廝胯 下要害狠狠磕去,但聽得“嗷——”地一聲慘絕人寰的痛呼,可憐的家夥彎下腰去手捂痛處幾欲昏厥。說時遲那時快,我撒開丫子就往門的方向衝了過去,誰知還沒衝出兩步,突然頭皮一疼,身體便被一股力量拉得向後一仰——這混蛋竟然在劇痛之下還能反應如此迅速,反手一把就揪住了我長及腰部的頭發!
  我是又恨又氣又驚又怕,當下也顧不得淑女形象了,扭臉扯過那混蛋拽著我頭發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並且拿出了啃豬蹄的架勢,小牙猛銼,玩兒命往下扯那賊手上的肉,那賊疼得一聲厲吼:“賤人找死——”
  你爺爺個棒槌的!竟敢如此稱呼我?那也莫怪姑娘我在古代第一次爆粗口了!
  由於怕這混蛋痛勁兒一過便對我下煞手,我狠命地咬他踢他想迫使他鬆開我的頭發,正僵持間忽聽得“嘭”地一聲響,房間窗扇被撞得四分五裂,兩名持刀衙役由窗外躍了進來,采花賊見狀顧不得身上巨痛,從自己靴筒裏飛快抽出一柄匕首來,一把將我拽至身前,刀尖抵住喉嚨,厲吼道:“誰都不許動!否則我就殺了她!”
  兩名衙役隻好止步,但仍不肯放鬆地與賊持刀相向。我看到窗外早已站滿了官兵弓箭手,甚至連院牆上都是,黑漆漆地並未點起火把,想是那狗官得知我被采花賊捉住躲在門窗緊閉的房內,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是以悄無聲息地將官兵們調入院內,伺機出手。誰想我突然在房內給采花賊來了那麽一下子,賊的慘呼和痛罵聲令外頭的人不明究竟,因怕我出意外,狗官不得不令人強行破窗而入進行營救。
  此次突襲既然未果,雙方便也不能再你遮我藏,院外官兵燃起了火把,照得屋內屋外一片通紅。狗官季燕然正麵向著窗口立著,大紅官袍在火光的映襯下就像一坨辣醬,微眯的雙眼望進窗來,正與我的目光對上。
  我睜大眼睛望著他,心說你今兒要是不能將我活著救出去,我下回就穿到你身上。
  未待狗官用眼神給我回複信息,我身後的采花賊便十分不道德地插入了我們的私聊,獰笑著道:“季大人,看樣子今天你又要無功而返了!明兒烏紗不保,可莫要怪在下沒給你機會喲!——趕快讓他們都退出去!否則我就殺了這個女人!”說著那刀子又向我的喉嚨逼近了寸許,幾乎就要點上我的喉管。
  季狗官沉聲道:“你與本官聽仔細了:眼下你已身陷重重包圍,傷了她對你沒有絲毫好處!本官可以答應你將所有官差撤出院去,你隻需將嶽小姐放了便可全身而退。願與不願,本官等你回話!”
  算你個狗官有良心,沒有為了保住烏紗而執著於將這采花賊抓住,姑娘我權且將你在我心中的非好感度減少一格罷。但聽得這采花賊哈哈一陣狂笑,震得我耳鼓生疼,竟還有唾沫星子濺到了我的臉上,直令我忍不住想扭頭也吐他一臉唾沫。聽他說道:“你們這些官狗的話最不可信!說不定在哪裏暗暗設下了埋伏,一旦我將這女人放了,隻怕立刻便中了你的招!”
  未待狗官答話,便聽另一人道:“那麽依你又當如何?”循聲望去,見是嶽明皎,陰沉著臉揮退了要跟上來保護他的幾名官差,大步走上前來。
  采花賊吼道:“給我站住!誰也不許再上前一步!讓這兩個人立刻退出房去!否則我就劃爛她的臉!”一邊吼著一邊將刀尖對準了我的臉頰,我一時這個慌啊,女人的臉比命還重要,何況我還指著這張臉釣個金龜婿呢,豈能讓人將之毀壞?!
  方才進入屋內的那兩名衙役聞言偏臉望向窗外,等著季狗官示下,見季狗官點頭,隻得又從窗口躍出房去,慢慢退至他與嶽明皎身後。嶽明皎眉頭緊鎖,目光在我臉上停了片刻,我心中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這位正直的老爹不會想犧牲自己的女兒以將這殘害過無數少女的惡棍繩之以法吧?不會吧不會吧?嗚嗚,爹啊,您老可千萬別胡思亂想動這樣的念頭哇!偶雖然不是你原裝滴女兒,好歹也十分誠懇地生活在她滴身體裏哇!將來我若能嫁入豪門,一定會代你女兒為你養老滴哇!
  胸中幽怨無人懂,心內悲鳴有誰聽?這世上果然除了自己人人皆不可靠,早知如此我當初便不該答應要做這什麽誘餌,到頭來富貴如夢轉頭空,黃土埋身盡淒涼……
  我這廂滿腔血淚無處控訴,那廂嶽明皎已沉沉開了口,但聽說道:“你且將小女放了,老夫願留下做你人質,有老夫在你手上,你當不怕我方設埋伏了罷?!”
  ……爹?
  “大人!”眾官差齊齊發聲意欲阻攔,被嶽明皎揮手製止。
  雖然……雖然在那個世界我也有個爹,可如此的骨肉親情已是我極小的時候的記憶了,自從父母離異後,親情這東西就已經漸漸塵封,隨著歲月模糊了……眼前這個爹雖然疼的隻是他的女兒靈歌,與我毫無瓜葛,然而已成為靈歌一部分的我也不免被喚醒了內心深處某種沉睡已久的悸動……這個爹,我認了。
  我睜大眼睛望向嶽明皎身旁未作聲的季狗官,他的目光也正望住我。我看看他,又看看嶽明皎,而後再看看他,他便幾乎難以察覺地衝我點了一下頭。
  立於我身後一直將我當擋箭牌使的采花賊自然沒有發現我與狗官之間的眉來眼去,仍自衝著嶽明皎獰笑,道:“嶽老兒,還算你識相!不過……你固然得留下來,你的女兒老子也不會放!這個小賤人險些害得老子從此後不能人道,老子今兒非得辦了她不可!哈哈哈!嶽老兒!現在你可還願留下來做人質嗎?”
  喂喂,害你差點不能人道又不是什麽值得你炫耀的事,你窮咋呼個什麽勁兒!萬一被這些人知道了因由,我豈不是更要遭人懷疑身份?!
  我連忙做出一臉茫然狀以表示我根本不知道這白癡男人究竟在說些什麽,好在嶽明皎的注意力並未放在此句上,而是放在了後麵的那一句要辦了我什麽的話上,沉聲怒斥道:“你這賊子!已殘害了多少無辜少女!難道你就沒有姐妹麽?受害的若換作是她們,你又作何感想?”
  采花賊又是一聲狂笑,厲聲道:“正因為我有姐妹!一年前我同胞親姐遭歹人強 暴,訴之衙門,那狗官收了歹人賄賂,硬是判了無罪,當晚我姐姐便關起門來懸了梁!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這些當官的狗隻認金銀不分善惡!活該被摘去烏紗!活該姐妹女兒被人糟蹋!既然那強 暴了我姐姐的歹徒無罪,那老子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罷了,又何罪之有?!”
  唔……原來是這麽一個起因,他所謂的狗官……應當不是姓季的這家夥,記得嶽明皎說過姓季的才調到京城任職沒多久,那應該是他的前任。這賊也忒想不開,與其作為憤世嫉俗的手段去殘害無辜少女,還不如幹脆一刀宰了那貪贓枉法的前任(請無視此女目無法紀的幼稚思想……),反正是個死,成為人民的禍害與除去人民的禍害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真是一念之差遺恨千古!
  嶽明皎皺眉略一沉思,道:“此案老夫尚有印象,當時主審官正是前任太平府尹,因他收受罪犯賄賂,後遭刑部督查司查出,數月前已被撤官查辦。贓官既已伏法,你又為何仍以此為藉口連續作案害人?”
  采花賊厲聲笑道:“縱是伏法又能怎樣?能換回我姐姐的命麽?!你們這些人說得倒輕鬆!不親曆此事,你們永遠也不會明白受害人的心情!老子就是要讓所有人都體會體會老子曾經的痛苦!要讓你們都知道家人被辱究竟是怎樣的滋味兒!”
  這個家夥一邊吼著一邊情緒變得亢奮起來,我能感覺到身後他的胸膛在劇烈地起伏,這樣一種狀態最為危險,人已經失去了理智,行動根本不會計較後果,說不定會突然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來。
  我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刺激到身後這個幾近瘋狂的家夥。我忍不住瞪向院中的季狗官,見他已經趁著方才嶽明皎與這家夥對話的功夫悄悄退至了後排持弓箭的官差身旁,低聲說了那麽幾句,此時見我望著他,便將垂在身側的狗爪輕輕向下按了按,我心說這是讓我稍安勿躁呢還是隨時準備英勇就義呢?
  未等我捉摸透狗官爪中含義,這采花賊已是按捺不得了,怪笑著拖著我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床邊,而後衝著外麵獰笑道:“嶽老兒!今兒個老子就讓你嚐嚐自己女兒被當眾□的痛苦滋味兒!”說著一手用刀架著我的脖子,一手就往下扯我的裙帶。
  “住手!”嶽明皎急怒攻心,當即就想衝過來。
  “莫再往前一步!”采花賊吼道,“動一步我就殺了她!”
  嶽明皎隻好站住,咬碎鋼牙地道:“你放了她,要怎樣老夫都答應你!”
  采花賊哈哈一陣狂笑,道:“要老子放了她也可以,不過得等老子爽完了再說!”說著不肯再耽擱,繼續動手扯我的裙帶。
  我幾乎連咬舌自盡的心都有了,刀子就在喉邊,稍有輕舉妄動隻怕就要血濺當場。正當我垂著眼皮兒死盯著頸前明晃晃的刀子、生怕這賊不小心給我放了血的時候,忽然不知為什麽從身後驀地多出一隻手來,一把就握住了刀刃,將刀子硬是向外掰了開去!
  說時遲那時快,我顧不得多想,迅速地向下一個蹲身——那狗官向下按狗爪會不會就是這個意思?管他的!是死是活就在這一蹲了!才蹲下身去便聽得嗖嗖地破空之聲由窗外傳來,緊接著便是那采花賊的慘叫聲,我蹲在地上扭頭望去,但見那賊已是身中數箭,帶著滿臉難以置信的神色也扭著頭向身後望……
  身後是嶽清音,立在床上,一隻手仍攥著那賊手中匕首的刀刃,居高臨下地垂著眼皮兒望著他,淡淡地道了一聲:“你可已想好了如何向令姐交待?”
  怎麽交待那就是他姐弟倆在九泉下自己的事兒了,我怔怔地看著采花賊的身體頹然倒地,然後又怔怔地望向從床上邁下衝我走過來的嶽清音……這,他為什麽會出現在床上的?
  我飛快地向床帳內瞥了一眼,不由得恍然大悟——原來這帳子靠牆的那一邊竟然是雙層的!嶽清音就一直躲在這兩層帳子之間,難怪他沒有吃晚飯便走了,就是想趕在天黑采花賊未潛入府之前藏身於帳中,也怪不得這賊進屋後檢查了一遍床內並未發現他,屋中既未點燈,黑乎乎的更不易察覺。
  話說回來,他一介不通功夫的富家少爺埋伏在這帳中又能幫到什麽忙?……想是吃晚飯時見我狀態不好,擔心出事才臨時決定藏身屋中見機行事的。也正因他不會功夫,所以才一直遲遲未曾現身,否則就算能攻采花賊一個出其不意,也畢竟打不過一個會功夫的人,何況采花賊始終用刀子挾持著我,稍有不慎便可能導致我被殺害。直到這賊鬼使神差地退到了床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防範屋外官差和解我裙帶之上,這才給了嶽清音以可乘之機,悄悄由帳內出來,為了避免我被賊人匕首誤傷,索性一把握在刀刃上將刀硬是掰開,令我得以蹲身逃脫。
  慶幸的是那季狗官預置下的這一招術果然可行,其手下的弓箭手們反應也很迅速,箭法也很準確,否則當那采花賊反過味兒來有所動作時,難免不會誤傷床上的嶽清音。
  總而言之……這一劫就這麽玄之又玄地過去了。
  我望著向我走來的嶽清音,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方才我在屋內對那采花賊說的什麽鼻子呀肋骨呀以及為求自保而不得不說的那些沒節操的話……豈不是全被他聽到了?!甚至我以大無畏的精神勇磕歹徒要害、力啃歹徒手腕的情形他也全都看到了?!
  這這這這這……怎麽辦?
  一想至此,我腿兒一軟,身子一歪,一屁股就癱在了地上,嶽清音至我麵前蹲身下來,淡淡地問了一句:“身上可受傷了?”
  身上……身上,原來他關心的隻是我的這具肉體,這具失去了原有靈魂的嶽靈歌的身體。也就是說……他已經基本可以認定眼前的這個嶽靈歌除了身體之外……已非原裝了。
  不妙,不妙,大大的不妙。
  未待我答話,屋內呼啦啦地湧進來一群人,嶽明皎大步跨過來亦蹲身在我麵前,關切地道:“靈歌,可傷到了沒有?莫怕,一切都過去了!”
  我強扯個笑容搖了搖頭:“爹,靈歌沒事……隻是受了些驚嚇,一時……一時腿軟,難以起身……”
  嶽明皎立刻向嶽清音道:“清音,你且先將靈歌背回客房,找郎中來替她看上一看,開幾副寧神靜氣的藥。為父先將此事處理了,一早上朝好向聖上複旨。”
  嶽清音應了,卻也不轉過身去背我,而是徑直打橫將我抱起,大步出得房去。我低頭縮在他懷中不敢吱聲,直至到了客房他將我放在床上,我才輕聲道:“哥哥不必管我,趕緊將手上的血止了罷。”
  嶽清音望著我,半晌方淡淡地道:“好好珍惜這身子。”
  哼……又是一語雙關麽?
  “是,哥哥。隻要靈歌活著一天,就會珍惜一天。”我也話中有話地回敬道。
  嶽清音又望了我片刻,而後轉身準備離去,卻見門口紅影一閃,大步邁進個人來,正是季大狗官。
  “靈歌妹妹無礙罷?”狗官笑著走近前來打量我。
  “托大人的福,靈歌沒什麽大礙。”我微笑,心說你這家夥若率兵早趕來幾分鍾,姑娘我也不至於遭這麽大罪。
  狗官竟像是會讀心術似的,笑著道:“原本為兄早已帶人趕了來,因聽說那賊人將妹妹你挾持在房內,且門窗緊閉,便未敢輕舉妄動,而是重新製定了拿賊的計劃。豈料才要實施時便聽得房內那賊不知何故慘叫出聲,且還兼著怒罵,為兄怕妹妹你遭受不測,隻得又將計劃放棄,令人硬闖進去搭救,誰想倒讓妹妹你吃苦了,實是為兄的不是……”
  切,說得好聽,左一套計劃右一套計劃的,若不是姑娘我給了那小子要害一下,隻怕早就被他摧殘了,哪裏還能撐到你來救援?!
  我睜大眼佯作好奇地問道:“不知季大人當機立斷擬了什麽計劃?”
  季狗官從懷裏掏出一隻竹管,眯著眼笑道:“當時那房間門窗緊閉,未點燈燭,且據說那賊仍對妹妹你意圖不軌,是以,必會扯去麵上濕巾……”說至此處他壞笑著幹咳了一聲。
  我自然知道為什麽意圖不軌就得扯去濕巾,幸好臉皮夠厚,假裝不明白繼續聽他說道:“於是為兄便令兩名衙役悄悄掩至裏間屋的窗外,將這竹管內的迷香吹進房去……如此雖然妹妹你亦將被迷昏過去,但那賊人沒了濕巾也難抵禦迷香,這麽一來要把此賊捉住便不費吹灰之力了,正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一頭摔地上磕死算了。
  原本如此簡單便可將賊拿下,偏偏我臨時突發什麽奇想欲借傷人要害之機逃出生天,從而導致了後麵亂七八糟險象環生還差點被當眾扒光的慘況發生……真是……真是……白忙活一晚上了我!

風箏·詩謎

  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漫畫,不能遊泳,不能健身,不能旅遊。我以為我能熬得住這單調寂寞的古代生活,可事實證明,習慣了聲色犬馬紙醉金迷,若想回歸本初,難比登天。
  我終於開始懷念現代的生活了,就算我能做到清心寡欲,卻難以捱住寂寞無趣,雖然身邊日夜有四名乖巧可愛的丫頭相伴,然而古今畢竟不同,她們說的我不感興趣,我說的她們又聽不懂,實在沒有共同語言,不由得聯想到倘若以後嫁了人,和老公躺在一個被窩裏睡覺,說起夢話來他滿口的“之、乎、者、也”,我滿口的“雷、暈、倒、汗”——還真是一景兒。
  其實古代的大家閨秀們也有自己的娛樂項目,什麽彈彈箏了,下下棋了,刺刺繡了,作作詩了……可這些我是一樣也不會,就是會也耐不住天天做,如此單調的娛樂實在勾不起我這見慣了千變萬化現代娛樂手段的人半點興趣。
  迄今為止我所發現的唯一一樣古今共通的女性娛樂方式就是逛街。幸好這太平城是國都,繁華程度不亞於盛世長安,大街上日日都像趕集市,天南地北的販夫走卒齊集於此,從來不缺新鮮玩意兒。
  然而街也不能總逛,喧囂鬧耳惹人心煩,更何況我已身為大家閨秀,不能天天都往府外麵躥,被人傳了出去說得好聽點是性格活潑,說得難聽點就是少女懷春了。
  所以今天我老老實實的待在了府內,沒有動出外亂跑的念頭。午後天氣正好,有微風拂麵,我在自家園子裏慢慢閑逛。自采花賊正法之後,嶽家父子又恢複了早出晚歸的生活規律,也虧得如此,那嶽清音始終也沒有什麽時間來找我“探討”真身的問題,我也樂得拖一日是一日。
  園子裏的那點風景我早已看得膩了,不過是心不在焉地走一走免得天天這麽養著發胖。綠水不愧貼心,看出我情緒不高,不住地東拉西扯找話題以逗我開心。正說到李二奎家的母牛生了頭三條腿兒的小牛犢子,忽見她指著高處叫道:“風箏!小姐,有一隻風箏!”
  我抬頭望去,果見院角的梧桐樹上高高地掛著一隻大蝴蝶的風箏,長長的翎尾隨著風不住擺動。
  “誰家的風箏落到咱們府裏頭了?真是晦氣!”綠水頓足道。
  古人放風箏的目的與今人不同,多是將家中疾病、貧窮、不幸等陰晦之氣寄予風箏之上放上天空,待高高的飛起之後便將絲線剪斷,意味著將一幹不幸拋入九霄,從此合家平安。倘若在未主動剪斷絲線之前這線便斷了,那可是大大的惡兆,所以火候把握很是重要。又倘若在自家院中撿到別人的風箏,那也是相當晦氣的事情,因這風箏上的不幸很可能要降臨在這一家中。
  綠水相當生氣,連忙高著嗓子叫了幾聲:“歡喜兒!歡喜兒!”一個瘦瘦的小廝立刻跑了過來,鞠躬道:“小姐!綠水姑娘!叫小的有何吩咐?”
  綠水一指那風箏道:“趕緊找個竹竿子來把那風箏弄下來!”
  小廝歡喜兒應了聲是便匆匆跑了,不多時拎了根長竿子回來,三五下將那樹上風箏挑落下來,綠水又道:“把它丟到夥房爐子裏燒了去罷!燒淨那些晦氣!”
  歡喜兒應著便要拿了風箏離去,我把他叫住,道:“且慢,讓我看看那風箏。”
  綠水忙道:“小姐,那種東西最晦氣,還是別碰的好。”
  我笑笑,道:“無妨,爹是朝廷命官,頭頂紅日背倚青天,渾身上下皆是正氣,哪裏怕得這麽一點點晦氣?!”說著接過歡喜兒遞過來的風箏,見是一隻鳳尾蝶,做工考究、顏料細膩、筆畫傳神,很是精致漂亮。
  再看其背麵似乎用墨寫著幾行字,翻過來看時見是數行工整小楷,道是:青玉案頭巧弄梅,鵲橋仙路數徘徊。雨霖鈴處鈴空響,烏夜啼聲寸寸灰。
  想當年青春期的時候也曾傷春悲秋過一陣子,捧了唐詩宋詞裝模作樣的讀過幾天,因此也略通一些常識。細觀這四句詩平仄韻腳倒是對的,隻是句意卻大大的不通。唯一的新穎之處就是每句詩的頭三個字都是一個詞牌名:《青玉案》、《鵲橋仙》、《雨霖鈴》、《烏夜啼》,隻不知寫詩這人到底是想要表達怎樣一個意思,又許是無聊之人胡亂寫的,究之無用。
  我才要把風箏遞回給歡喜兒,忽又瞥見蝶尾處亦用小楷寫了幾行字,見是:以詩為盟,苦候佳音。如期未至,一死明心。
  這……這我倒是看懂了,意思是以那首詩作為約定,苦苦等著某人來赴約,如果到了約定的時間那個人沒有來,那麽寫這首詩的人將會以一死來表明自己對那個人的真心。
  ——哦呀!這,這是一道殉情預警啊!為什麽會寫在風箏上哩?難道寫此詩之人還真的天真到以為冥冥中自有神明指引,可以讓這風箏落到對方的手裏嗎?還是說……其實這個寫詩的人已經絕望了,知道要等的那個人不會前去赴約,所以才將自己的真心寄於風箏,放與天知?那豈不是說……這人已下定了必死的決心?
  風箏一定是今天才掉到這裏來的,否則不會到現在才被人發現。這幾日風和日麗,風箏斷了線後不會飛得太遠,因此基本可以斷定,放風箏之人必在這太平城中或是附近。風箏的做工很是考究,可見此人應不是寒門貧戶。
  接下來就是這四句詩的含義了,從蝶尾上的字麵判斷,蝶身那四句詩必定意有所指,倘若能解出其中含義,說不定還能找到這寫詩之人。
  不過……他人生死與我何幹?人生路是自己走的,我自個兒還時常走著走著摔得連滾帶爬的呢,哪有功夫管得別人?!
  罷了,權當閑來無事解解悶兒,猜猜謎語也累不著姑娘我。
  “這風箏先留在我這兒,歡喜兒,你上街瞅瞅,看什麽地方有賣和這個一模一樣風箏的,不必買,回來告訴我就行了。”我吩咐道,歡喜兒領命去了。
  “小姐,您留著這個風箏有何用?若您喜歡,讓歡喜兒買回一個來,咱們自己放不好麽?”綠水納悶兒地問道。
  “這風箏上有個謎語,我覺得有趣兒,一時尚未想出答案,是以先留下來看看。”我笑道,“綠水你去沏壺茶,放到涼亭子裏去,我在那兒歇歇。”
  綠水應著去了,我自拿著風箏先到了涼亭,將它平放在亭內石桌之上,又細細讀了一遍那四句詩。
  青玉案頭巧弄梅,
  鵲橋仙路數徘徊。
  雨霖鈴處鈴空響,
  烏夜啼聲寸寸灰。
  這四句詩若是憑空想象壓根兒無從想起,但如果結合蝶尾那四句話的意思,倒是有一線蛛絲螞跡可循。既然寫詩之人以此詩為約定約了某人,那總該有個赴約的時間和地點吧,然而這四句詩裏除了“烏夜啼”中的那個夜字,便沒有再點出時間來的字眼了。
  就算時間定在了夜裏,那日期呢?總不能讓人每夜都到約定的地點去跑一趟吧?!
  ……唔……
  想不出來。既然日期難找,不妨先找地點。能代表地點的字眼有兩處:“鵲橋仙路”和“雨霖鈴處”。從字麵意思來看……莫不是在一座橋上或橋邊?《雨霖鈴》這一詞牌的由來記得好像原是唐代教坊的曲名,據說唐玄宗因安祿山之亂遷蜀,當時霖雨連日,棧道中聞鈴聲,為悼念楊貴妃而作了名為《雨霖鈴》的曲子。這個……棧道?好像有點不搭邊兒。
  思來想去,一下午竟然就那麽過去了,正要去前廳用晚飯,便見歡喜兒匆匆跑了過來,躬身道:“小姐,小的依您吩咐到街上找了一遍,這一下午……小的隻將咱們玄冥區的各條街問了一圈兒,賣風箏的倒是有不少,就是沒見著有賣小姐您手上這個式樣的。”
  “唔……你辛苦了,回去喝點兒水歇歇吧,明兒再叫上幾個人,分頭去另外三個區問問。”我拍拍他的肩,笑道。
  歡喜兒一時怔在原地,半晌才受寵若驚地連連應著是,躬身退下去了。
  雖然解不出謎題令我有些心急,但看樣子要找著寫詩那人也是要花時間、費功夫的事情,隻得暫時忍耐。將風箏交給綠水令她拿回房去好好收起,我自個兒則慢慢往前廳而去。
  意料外的是今天嶽清音竟然回來得挺早,已經等在了桌旁,我連忙行禮打了招呼,坐至他的對麵,低著頭等他宣布開飯。
  “靈歌今日怎麽沒去逛街?”嶽清音狀似隨意地問道。
  這就是生活於大宅門中的悲哀,主子無論幹了什麽都有人知道,都有人私底下打小報告!我前幾天日日逛街也早有那多嘴多舌的下人們告訴給了嶽清音,還真是沒有個人隱私權!
  “街上也沒甚趣味兒,還是在家中好。”我小心翼翼地答道,為防止他接著問出什麽試探性的問題,我決定搶占提問的主導權,瞥了眼他那尚纏著繃帶的右手,道:“哥哥手上的傷好些了麽?這幾日總不見哥哥,也不知那傷礙不礙事?可還疼?”
  嶽清音聞言挑挑眉,忽然似笑非笑地道:“靈歌這麽一說,為兄險些忘了——手上這傷尚未痊愈,做事還有些不便,勞煩靈歌坐過來,替為兄夾夾菜。”
  噯?讓我坐過去夾菜?天老爺子,就連坐他對麵吃飯我還常常手顫呢,更莫說坐到他身邊了。
  我輕聲應著,慢慢起身蹭至他的身邊坐下,而後小心問道:“不知哥哥想吃哪個菜?”
  嶽清音淡淡笑道:“靈歌就夾為兄平日愛吃的那幾樣罷。”
  這……又來了,又來了,無孔不入的試探!簡直比刑訊逼供還要恐怖三分!雖然這也意味著嶽清音仍不敢最終確定我是贗品,但時時處於這樣精神極度緊張的狀態中,我遲早得用腦過度掉光頭發。
  他愛吃的菜……鬼才知道是哪幾樣!我捏著筷子,端著他的碗,心中拚命敲鼓。而嶽清音則極自然地望著我,作出一副完全無害的樣子。
  ……管他的,每樣給他夾上一筷子!大男人家的,那麽挑食幹什麽!
  將盛滿菜的碗放到嶽清音麵前,我微笑道:“哥哥身上有傷,連日來又公事繁忙,理應多吃些好生調養,這幾樣菜葷素搭配,對身體有益,不妨都吃上一些。”
  嶽清音沒有多說什麽,隻道了一句:“你也吃罷。”
  我這才在心裏輕籲口氣:又混過一關。
  坐在這恐怖哥哥的身旁吃飯我自然沒什麽好食欲,很快便飽了,待他也吃完後便起身送他出廳,聽他道了一聲:“以後幾日為兄會回來很晚,不必等我吃晚飯。”說著便回房了。
  真是個好消息!哥哥你最好全天24小時上班!季大狗官,我支持你玩兒命壓榨他!
  美滋滋地回到自己的閨房,繼續在那四句謎詩上拋灑腦細胞,直到大腦嚴重缺氧,翻著白眼兒軲轆到床上睡覺去了。
  次日一早起來,綠水幾個丫頭就開始忙活,把所有的被褥都搬到院子裏曬在晾衣繩上,我不由得好奇地問是怎麽回事,綠水便答道:“方才李嬤嬤過來說,眼看就是梅雨時節了,趁著這幾日太陽還好,先把被褥都拿出來曬曬,免得介時蓋起來潮得難受。”
  喔……還是長輩們想得周到。梅雨時節啊……記得那首詞怎麽說的來著……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美啊,絕美。梅雨時節最能引人愁思,可惜咱隻會背詩不會寫詩,否則也可意淫一把深閨少女的浪漫情懷,臨窗對雨,輕吟慢唱,擬出個佳詞絕句《青玉案》來……
  唔!等等,我方才想什麽來?——《青玉案》!是了,是嗬!“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可不正是宋時賀鑄的《青玉案》麽!
  青玉案頭巧弄梅。
  以《青玉案》為詞牌的詞有不少,然而句中既有個“巧弄梅”,那應該就是指賀鑄的這一首了。“梅子黃時雨”,豈不就是指的時間麽?梅雨時節,根據地理位置的不同有早有晚,一般都是在芒種節氣之後,曆書上把六月六日定為“入梅”日,即是指梅雨季正式開始。
  ——也就是說,這首詩所定下的約會日,就是六月六!
  按這樣的邏輯推理,後麵三句的謎底想必也可很快揭開!我抑不住興奮地繼續推敲,果然……

地圖·七夕

  纖雲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鵲橋仙》•秦觀
  提起《鵲橋仙》,最有名的大概就是秦觀的這一首了。然而又出現了一個難題——這首詞亦代表了一個日期:七夕。且詩意本身指的便是男女相會之事,倒更符合作詩人的用意。如果這一句指的才是真正的日期,那麽前麵那一句指的又是什麽?或者……我這樣的推理方式完全就是錯誤的?
  嗚哇哇!要了命了!解不開,解不開!你說作詩的那人累不累哇?既然想約人家,為什麽不明著寫出時間地點來嘛!還讓人家想破頭的去猜,萬一猜不出來咋辦?你豈不是白死啦?!最恨古人的神秘主義!有話不明說,非得整個詩啊詞啊的顯擺他那點子文采,都是快死的人了,留著點腦細胞到閻王佬子跟前用去!說不定他老人家看得高興了下輩子讓你投生個好人家,不再短命自殺!
  氣死姑娘我了!
  咕咚咚地灌了幾口茶,做了幾個深呼吸,總算又冷靜了下來。不妨換一個角度來思考一下,如果我是這個作詩人,想要約對方見麵,我會在風箏上寫些什麽?既然需要通過傳書的方式來約對方,說明這兩個人是不能輕易見麵的,那麽見麵的地點就絕對不會是在其中誰的家裏,而應是一個雙方都知道的地方,這個地方也一定會寫在詩裏。
  如果是我的話,——前提是我大腦抽了才會用風箏傳信,——我可能會這麽寫:某月某日某時,於某某地相會,不見不散。類似這般,簡單明了。不過如果是與人秘密約會的話,也可能會用點語言花招,譬如:某月某日某時,老地方見,不見不散。否則若這風箏被那閑得無聊之人撿到了,再糾集大批看熱鬧的人一起到某某地等著,那就不是二人約會了,成了街頭二人轉了。
  當然,所謂的老地方也許並不隻有一處,所以在詩內就務必得點明是哪個老地方,如果考慮到怕被別人知道的話,用詩來暗喻的這一方法倒是可以理解。
  因此隻要能找出這詩中所暗指的地點,其他的就好說了。可惜我雖然連逛了幾天街,也僅限於在我所居住的玄冥區內轉轉,對整個太平城的各個地方仍然不熟,要這麽憑空去猜實在有如大海撈針,倘若能有一張全城地圖來看看,說不定會有啟發……唔……全城地圖麽,嶽明皎應該有的。
  我起身出門徑往嶽明皎書房的方向行去,據說他的書房平時是不許人進的,不過我是他女兒,應該……沒什麽忌諱吧?
  豈料行至書房時卻見那門上竟然上了鎖,門口還有兩名小廝守著。嶽明皎是刑部大臣,想必房內有不少重要資料,因此才這般嚴加看守。無奈隻得無功而返,這偌大個太平城,總不能讓我坐著小轎兒整個走一圈兒去吧?!
  唉……噯?還有一個人,肯定會有太平城的地圖!
  季大狗官。
  身為太平城的父母官,地圖是必須要有的。隻是……那個家夥我實在是不想再見到,每見一次就覺得自己被他扒掉一層偽裝,說不定啥時候就被他扒得□裸了……相當討人厭。
  但是……我又實在很想解出這四句詩謎的答案,人們普遍都有這樣的心理,看到謎麵就想知道謎底,否則便如芒在背,難受得很。
  幾經矛盾之下,我終於還是因為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決定去見一見那季狗官,借他的地圖來看一下。於是帶了綠水青煙,出了府門徑往太平府衙而去。
  府衙外兩名守門小吏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見我走上前來連忙行禮笑道:“嶽小姐好!”
  幾次三番地來過這公堂,無怪乎衙門的人都認得我了,我也連忙行禮笑道:“哥哥們好。不知……季大人現在可在公堂審案?”
  其中一名小吏笑道:“我家大人哪能天天審案哪!再說這太平城裏也沒那麽多案子可審。嶽小姐是有事找我家大人麽?”
  我點頭道:“正是,煩勞哥哥通報一聲。”
  那小吏笑道:“嶽小姐且隨我來罷。”說著轉身往裏走,我忙帶著丫頭跟上去。
  繞過前院兒公堂,穿過一道月亮門,進入了後院兒。院內翠榕蔭蔭,青磚鋪地,陰涼處還生了綠苔,倒是一派難得的幽靜。小吏帶著我在西廂一排房舍前麵停了下來,笑道:“嶽小姐且稍待,待我進去通報一聲。”說著敲門進去,不一刻便聽得腳步聲由屋內傳來,門開處正是狗官的一張笑臉,道:“不知靈歌妹妹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快快請進!”
  我行禮道了聲:“季大人好。”便跟了他進得屋去。因這裏是官府辦公機構,綠水青煙便不敢擅入,隻在門外候著,那傳話的小吏泡了壺茶來放在桌上,便也關了門出去了。
  略略打量了一眼這間屋子,約是書房的外間,分南北各設了一桌兩椅,為待客之用,北側是一架落地屏風,繞過屏風去想必就是書房的內間。
  “靈歌妹妹請坐。”季狗官狗爪一伸請我坐下,而後坐到我的對麵,笑道:“不知妹妹今日來找為兄有何指教?”
  這、這個家夥!他不問“有何貴幹”,而問“有何指教”,分明、分明……哼!
  我低了頭輕聲道:“靈歌這次來……是想……想找大人借樣東西。”
  “哦?靈歌妹妹要借的東西一定不是尋常之物,”狗官笑眯眯地道,“敢問是要借什麽?”
  我咬咬牙,道:“靈歌想借大人的太平城總覽地圖一看。”
  “唔……”季狗官摸著下巴,頗感興趣地問向我:“不知靈歌妹妹要地圖做何用途?”
  你……你問那麽多幹什麽!借地圖當然是用來看啊,難道是用它炒肉吃麽?!
  我天真一笑,道:“靈歌隻是想了解一下太平城的全貌是個什麽樣子,長長見識罷了。不知……燕然哥哥能不能借給靈歌呢?”
  豁出去了!為把地圖搞到手,我、我就是忍痛叫他一聲哥哥也認了!
  也不知是因為這聲“燕然哥哥”還是別的什麽,狗官笑得眼都眯了,道:“靈歌妹妹親自來借東西,為兄本當雙手奉上,隻不過……總覽地圖是相當重要的國務資料,每城隻有一份,倘若損毀或是遺失,再繪製一份的話是相當費時費力的,因此朝廷規定,總覽地圖各地知府唯一持有,妥善保管,概不得外借。是以……”
  嗯哼……說得也是,古代的地圖繪製可不像現代那麽方便,全是由人工丈量計算後一點點手繪出來的,何況有了地圖就可以知道全城的布局和概貌,倘若落到敵國手中那就不妙了。
  所以狗官這些話都是事實,是我一時忽略了,又白跑了一趟。看樣子還真得讓我坐著小轎逛全城了,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隻好笑笑道:“既如此,靈歌不能讓季大人為難,此事作罷,靈歌不打擾大人辦公了,告辭。”說著起身行了禮就要往外走,卻又聽得狗官笑道:“靈歌妹妹留步。雖然地圖不能外借,但是妹妹可以在為兄這裏現觀,不知妹妹可願意?”
  喔?這個嘛……也罷,好歹不用我滿城去逛了。
  我轉回身行禮笑道:“如此便謝過季大人了。”
  季狗官眨眨眼,笑道:“為兄更喜歡聽靈歌叫‘燕然哥哥’呢。”
  美得你。
  我佯作沒聽見,低頭立著等他給我拿地圖。便見他笑著起身道:“靈歌妹妹隨為兄來罷。”說著便繞過屏風進入書房內間,但見一張棗木大案橫於西窗前,北牆整整一麵是壘了滿滿書冊的書架,地上一隻大腹瓷瓶,盛了數隻卷軸。
  看不出這狗官還是個飽讀詩書之人,我走近前去細細一看,卻見書冊上已積了薄薄一層灰塵,竟是許久未曾被人翻過的樣子。狗官在旁不由摸著鼻子幹笑兩聲,道:“這些書是前任知府留下來的,為兄調任以來一直忙於公事,尚未及處理……”
  嘿,我看你是想擺著人家留下來的這些書裝裝樣子吧?!
  忍不住在鼻子裏不動聲色地哧笑一聲,誰想不小心吹起了書上的灰塵,接連打了兩個噴嚏,連忙揉揉鼻子,聽得狗官在旁笑道:“靈歌妹妹保重玉體。”
  “哈啾!”又一個。
  狗官蹲身將書架下方鎖著的櫥門打開,捧出一隻同樣積了不少灰塵的長長的匣子來,放在地上小心地掀開蓋子,取出裏麵的卷軸,而後至窗前幾案上鋪開,果見是太平城的總覽地圖。我湊過去細看,見那上麵街區坊巷無一不有,皆用小字標出名稱,正方便我尋找那詩中地點。
  太平城被天造與地設兩條大街分為四個區,分別以神話中司職春夏秋冬的四位神使之名命之,即為句芒區、祝融區、蓐收區、玄冥區,每區又被東西、南北各十八街劃分為無數小區,與唐時相同,稱為“坊”,而每個坊的名字又都是以天上星宿的名字來命名的,諸如文曲坊、武曲坊、紫微坊等等此類。
  想明白這些名字的玄機之後,我心中已經大概有了些眉目,既是以星名命名,那麽就正合了第二句詩的意思,“鵲橋仙路數徘徊”,《鵲橋仙》是由牽牛織女的故事演化來的詞牌,而牽牛星與織女星又正是天上的星宿,隻要在這地圖上找到這兩個坊的位置就好說了。
  我紮著頭一陣猛找,無奈這地圖繪製得忒詳細,連個石牌坊的名字都往上寫,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得我是頭暈眼花腰酸背疼大腦抽筋。才直起腰來緩口氣,一抬眼發現季狗官竟一直在身邊兒笑眯眯地望著我,心道糟糕,剛才太投入了,竟把這家夥一下子拋到了九霄雲外,忽視了他那對賊亮亮的狗眼。
  “大人今日不忙麽?”我含笑問他。
  “今日恰好得閑,”狗官不慌不忙地笑道,“靈歌妹妹似是欲在地圖上找些什麽,可有為兄能效勞之處麽?”
  果然沒逃過他的狗眼。不過為了能省些力氣,我就是問問他也無妨。於是笑道:“靈歌在找牽牛坊和織女坊。”
  “唔……”狗官摸著下巴隨手在地圖上一指,“這裏是牽牛坊,那裏是織女坊。”
  我定睛一看,果然便在他所指之處。……這個家夥,難道他已經把整個太平城的地圖都記在了腦子裏了嗎?且不管他,先看看這牽牛坊和織女坊……唔,一在東來一在西,中間隔著好幾裏。到底哪一處才是真正的約會地點?
  鵲橋仙路數徘徊……難道意思是要在這兩坊之間不停的走來走去?嗚哇!誰來給我一刀,讓我死了幹脆吧!想不出來想不出來……
  “靈歌妹妹似是被什麽難題所擾呢,能說與為兄聽聽麽?”季狗官笑眯眯地問。
  這……當然不能。雖然我也很想看看這個家夥能否猜得出來。
  “大人,若隻說‘鵲橋仙’三個字,能令您想到太平城內的什麽地方?”我偏頭問他。
  “唔……應該是‘蘭夜亭’罷。”狗官說著向地圖上一指,便見位於玄冥區西北方近郊處繪著一處小亭,正標著“蘭夜亭”三個字,與那牽牛坊織女坊完全不搭邊兒。
  這又是為什麽呢?這狗官不會是隨口胡謅忽悠我呢吧?
  狗官看出我眼中疑問,笑著道:“《鵲橋仙》自然會令人想起牽牛織女,而牽牛織女每年相會於七夕,即七月初七夜,七月又稱為‘蘭月’,故七夕亦被稱作‘蘭夜’,是以……為兄才會想到這座‘蘭夜亭’。”
  這這這,他他他,簡直——簡直豈有此理!我苦思了一上午的謎題竟然、竟然被他如此簡單就解開了?!從《鵲橋仙》到“蘭夜亭”,這中間拐了一萬個彎兒!他那腦子是不是畸形?怎麽一下子就能想到呢?!
  呼——呼——冷靜、冷靜,淡定、淡定。這家夥隻不過是因為熟悉太平城的各個地方罷了,並不能由此證明他是天才我是弱智,我,我沒必要因此而懷疑自己的智商……對,我,我當然不能甘拜下風。
  “原來如此,靈歌受教了。”我含笑道,又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地圖,便向狗官道:“多謝大人將地圖借給靈歌一觀,靈歌已經看完了,請大人收起罷。若無甚吩咐,靈歌便告辭了。”
  狗官笑道:“能幫到靈歌妹妹是為兄的榮幸……”才說到這兒,忽聽得有人敲門,便道了聲:“進來。”
  門開處邁進個人來,竟是我那位平靜如水又可怕如鬼的嶽清音哥哥。
  登時我就嚇瞠了,下意識地往立在我身旁的狗官背後掩了掩身形。嶽清音慢慢走過來,一挑眉:“靈歌?”
  “哥哥……”我低了頭輕聲道。
  “清音,你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靈歌的?”狗官聲音裏帶著好笑地出聲替我解圍。
  “我恰由房外經過,看見綠水青煙在門口立著,便進來看看。”嶽清音淡淡地道,“靈歌,你來這兒做什麽?”
  這個……這個不能說,可又無法解釋我為何無緣無故地跑到狗官這裏來……
  正當我在心裏拚命地想著借口的時候,聽得狗官笑道:“靈歌妹妹是為了前幾日那采花賊之事特意來向為兄道謝的。”
  咦……這狗官……已看出我對嶽清音的畏懼了麽?竟會好心幫我扯謊?難道他想以此事為把柄將來用來威脅我?(多疑的女人!)
  嶽清音淡淡掃了我一眼,道:“若已無事靈歌你便回去罷,我與季大人有公事要辦。”
  “是,哥哥。”我巴不得撒丫子躥了,趕緊向狗官和他施了禮,碎步退出房去。
  如果我對第一句詩的推理沒有問題的話,那麽現在至少已經可以得出兩條線索了:六月六日,蘭夜亭。

老者·女兒

  今天是六月初五,明天即是約定的日子,倘若地點真的是蘭夜亭還好,若不是……那作詩之人便死定了。
  且不管他是生是死,既然已經有了線索,不妨先去看上一看。打定主意,帶了綠水青煙,雇了三頂小轎,徑往玄冥區西北方的近郊而去。
  近郊是一片野花繁盛雜草叢生的荒地,地裏孤伶伶地立著一座六角涼亭,亭上一塊破匾,匾書“蘭夜亭”三字。棄轎從步,綠水青煙攙著我,三個人磕磕絆絆地費了半天勁才穿過溝溝坎坎凹凸不平的草地進得亭中。
  此亭與其它亭並無兩樣,亭中石桌石椅,桌上陰刻著一副圍棋棋盤。青煙便道:“這亭子建在這樣的荒地裏不知做什麽用?誰沒事會跑到這裏來歇著啊?”
  綠水答道:“大約是給過往行人歇腳用的,況且這裏景色也不錯啊,遍地都是野花!你瞧,野杜鵑、半支蓮、車軲轆、大花老鴉嘴……”
  聽她說到這兒時我忍不住笑起來,道:“野杜鵑和半支蓮我倒是知道,你那車軲轆和大花老鴉嘴又是什麽?”
  綠水不好意思地道:“車軲轆就是車前草,小時候聽家裏大人這麽叫,也就跟著叫了。還有那大花老鴉嘴,就是牽牛花,因它的花瓣像裂開的烏鴉嘴,所以都這麽叫它……”
  咦……等等,所謂烏夜啼直譯就是烏鴉於夜色降臨前歸巢時的啼叫,那麽……烏鴉嘴?牽牛花?
  我直起脖子四下一望,果見距亭子不遠處有那麽一小片牽牛花開得正盛,便叫了綠水青煙隨我一同過去察看。及至跟前,見這花是開在一處小小土丘上的,連藤抓蔓,甚是繁密。
  如果第四句的“烏夜啼聲寸寸灰”中的“烏夜啼”指的是別名為大花老鴉嘴的牽牛花的話,那又喻意著什麽呢?
  我這廂正摸著下巴思索,那廂綠水青煙兩個小丫頭則蹲在那兒掐那牽牛花往頭上戴,正嘻嘻哈哈地鬧著,忽地就聽見這兩人一齊尖聲叫了起來,跌坐在地上抱作一團。
  “怎麽了?”我忙問。
  “小、小姐……這、這不是土丘……是……是……是個墳!”綠水結結巴巴地指向牽牛花下道,“這、這裏有、有塊、有塊碑!”
  我雖然也心中害怕,但畢竟好奇心大過天,何況此時又是日頭正當午,就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這會子也不敢冒出來害人。於是壯起膽子蹲下身去,將覆在那石碑上的藤蔓輕輕撥開,見那上麵隻刻了兩句話: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唔……僅是一塊石碑罷了,哪裏是什麽墳,是墳的話怎會連死者姓名生卒都沒有。
  拍拍倆丫頭的肩膀讓她們不必害怕,兩人忙從地上起來一左一右地攙住我道:“小姐……咱們回去罷!這地方……還是莫要多待了……”
  我立於原地四下裏打量了一番,見再無發現,便頷首同意,打道回府。
  回至府中時已是中午,才吃了飯正要小睡一會兒,便見小廝歡喜兒匆匆跑來,行禮道:“小姐,小的今日又到街上去找過了,賣那種蝴蝶風箏的在蓐收區有一家,是個擺地攤兒的,攤主姓阮。”
  唔……隻要能找到賣風箏的,買這個風箏的人想必也不遠了。這風箏是昨天掉到嶽府院子裏的,必是才買不久,若仔細問問賣風箏的,說不定可以回憶起什麽有用的線索來。
  午覺睡醒,精神煥發。見綠水青煙跟我跑了一個上午也都有些累了,我便隻帶了歡喜兒出得府去,由他領路,直奔蓐收區的風箏攤兒。到得地頭,見用竹子搭成的架子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各式風箏,那賣風箏的是位老者,正坐在攤旁專心致至地用細竹做著新的風箏。
  我一眼就瞥見了緊挨著那老者的架子上掛著一隻同我撿到的一模一樣的風箏,於是上前問道:“老先生,這一隻風箏要多少錢?”
  老者也不看我,隻向那風箏瞥了一眼,道:“這隻不賣。”而後繼續低頭做手裏的活兒。
  噯?為什麽不賣?不賣你掛出來幹什麽?!
  “這……晚輩不明白,老先生既然不賣,為何要張掛出來?”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賣就不能掛出來麽?”老者連頭也不抬,跩得離譜。
  好、好、好你個小老頭兒!還真是攤兒大欺客啊!呼——呼——為了真相,我,我忍!
  “那……這些風箏都是不賣的麽?”我忍氣吞聲地繼續問道。
  “就這隻不賣!”老頭兒依舊跩勁兒十足。
  嗬……有意思!偏偏隻有這一隻不賣,果然問題大大滴!
  “老先生做買賣是因人而異麽?是不是晚輩有什麽地方入不了老先生的眼,所以才不肯將這隻風箏賣給晚輩?”我做出一副極度誠懇和自愧的表情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
  老頭兒終於抬起眼皮兒瞥了我一眼,冷著聲音道:“這隻風箏誰買我也不賣。”
  哦?那就有古怪了。
  “那麽……晚輩敢問老先生,您可知道除您之外,還有別人家也賣與這隻鳳尾蝶一樣的風箏的麽?晚輩實在很喜歡這個樣式的,想買一隻回去。”我試探地問道。
  “不知道!”老頭兒十分幹脆地回答道。
  ……這個老頭兒是誰家的?!太可氣了!姑娘我招你惹你了?瞧你那態度!有這麽對待可愛少女的嗎?!別以為你一句“不知道”就能把姑娘我打發了!手工風箏每家和每家做的都不一樣,就算外形都是鳳尾蝶,花紋也不可能相同!姑娘早就把撿到的那隻風箏的花紋記在腦子裏了,跟你這老兒的風箏就是一模一樣!少給我裝二大爺了(人家本來就是大爺呀!)!看我不逼出你的原形來!
  “喔……想必是有的,昨兒我還看見有人放這樣的風箏來著,蝶尾處用菊黃色作染,繪有半月形痕,宛若鈴口……”說到此處時我自己也怔了怔,想起了那詩的第三句:雨霖鈴處鈴空響。莫非應在此處?
  正琢磨著,忽覺手腕一緊,卻見那老頭兒不知何時躥了起來,一把就攥住了我,倆眼瞪得有如銅鈴,急聲逼問道:“你在何處見到那風箏的?”
  哈,現原形了吧!不過……你自己賣出去的風箏你還問我在哪裏見到的!我還想問你賣給誰了哩!
  沒待我答話,我身後的歡喜兒不幹了,衝上來就扯住那老頭兒的袖子,怒聲道:“大膽老兒!還不快放開我家小姐!”
  說得是,這老頭兒雖說歲數足可當我爹了,也不能在大街上跟個大姑娘拉拉扯扯的呀。我便也邊就勢往出拔自己的手腕邊佯作驚恐地道:“老先生,您這是做什麽?買賣不成仁義在,不賣我風箏便罷了,也不能不讓我買別家的風箏啊!”
  老頭兒跟瘋了似的,壓根兒不理會歡喜兒生猛的威嚇,隻管瞪住我低吼道:“快說!那風箏你是在哪裏見到的?”
  這、這老頭兒還敢、還敢嚇唬我?哇呀呀的!姑娘我自穿來後一直忍氣吞聲已經夠鬱卒的了,現在竟然連大街上隨便一個老頭子都可以衝我吹胡子瞪眼?!
  心中有氣,不覺臉色一冷,淡淡道:“老先生,不瞞你說,那風箏的下落晚輩自是清楚,既然老先生想知道,晚輩也不是不能告訴。然而做生意講究的是公平交易,老先生要想得到答案,也必須得用答案來交換才行。”
  老頭兒陰著臉瞪了我半晌,方沉聲道:“你想要知道什麽答案?”
  我示意歡喜兒先將他袖子放開,而後道:“老先生這樣揪著我一介女子不放,難不成還怕我跑了?既是交易,理應平心靜氣洽談才是。”
  老頭兒目不轉睛地瞪著我,緩緩將手放開,冷聲道:“你問罷!”
  見這老頭兒正常了些,我也收回了冷臉,恢複常態地含笑道:“晚輩隻是想問問老先生,與這一模一樣的鳳尾蝶風箏近期可曾賣給過別人?可曾記得那人的體貌特征?”
  老頭兒狠瞪了我一眼,道:“沒有!老朽這風箏從來沒有出售過!”
  耶?是我料錯了還是這老頭兒忽悠我?
  “現在該你告訴老朽了!這風箏你是在哪裏見到的?”老頭兒逼問過來。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先生,你這問題與你方才給我的答案很是自相矛盾呢!既然你從不曾出售過這風箏,那這風箏又如何會出現在別人的手上?”
  “這與你無關!你隻須回答我的問題!”老頭兒惡聲道。
  我不慌不忙地笑道:“您若是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就無法回答您的問題,因為……你我的目的隻怕都是一樣的,就是想找到那個持有風箏的人。”
  老頭兒渾身一震,半是吃驚半是警惕地沉聲問我:“你找那人幹什麽?”
  “這似乎也與您無關,”我笑道,“晚輩有個提議,老先生您不妨考慮一下:您將您所知道的情況告訴晚輩,晚輩也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告訴您,找到那人之後你我各取所需,互不幹涉,如何?”
  老頭兒瞪著我想了一陣兒,終於點了點頭,歎口氣道:“說罷,你想要知道什麽?”
  我一笑,道:“晚輩想知道,這鳳尾蝶風箏您為何不肯出售?既然不肯出售,為何別人的手中會有一隻?”
  老頭兒有些頹然,慢慢坐回風箏架子旁邊,目光黯淡,低聲道:“這鳳尾蝶風箏……是老朽那已故的女兒親手做的……一共隻有兩隻。老朽將這一隻天天帶出來掛著,就好像……就好像我那女兒仍然還在老朽身邊一樣……”說至此處時竟然有些哽咽了。
  我心有不忍,又不好打斷他,隻得靜靜聽著。見他接著道:“我那傻丫頭心眼兒最是單純,她娘死得早,她自小有什麽心事兒都跟我說,從來不瞞著。唉……想是女大不中留啊,什麽時候兒她竟然有事瞞起我來,成天魂不守舍的。老朽雖是個粗人,卻也知道那孩子……是有了心上人了,幾次追問,她就是不肯說。好幾回我都聽見她在自個兒房裏頭偷偷地哭……唉……”老頭兒說著忍不住落下淚來,連忙用手揩了,繼續道:“我怕那傻丫頭上了哪個臭小子的當,悄悄兒地在她身後跟了幾回,誰知那丫頭鬼精靈得很,每回都被她給甩脫了……唉……直到那一回……老朽被她甩脫了之後,再見到的……就是她的……就是她的屍身了……”
  “這……發生了什麽事?”我知道這樣問很不人道,但是仍忍不住想知道真相。
  老頭兒掬了把淚,低聲道:“那傻丫頭……她啊……她想不開……自盡了……”
  ……為什麽?什麽大不了的事要扔下自己孤苦伶仃的老爹不管跑去自殺?為個男人?為了一個隻會讓她偷偷躲在屋裏哭的男人?為了一個不敢光明正大出現在她老爹麵前、對她老爹說:我會給你女兒幸福的男人?
  唉,這女人還真是傻得可以!
  “所以,您想找到持有另一個風箏的人,因為那個人可能就是害你女兒舍去自己生命的罪魁禍首?”我低聲道。
  老頭兒沉浸在失去女兒的悲傷裏,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得微微點了點頭,過了許久方才強強抑住,抬頭望向我道:“老朽已將所有的事情告訴了姑娘,姑娘也該告訴老朽了罷?究竟是在何處見到了那隻風箏?”
  “那隻風箏麽……”我咬了咬嘴唇,“掉在了我家的後花園裏。”
  老頭兒怔了怔,半晌才喃喃地道:“就是說……你也不知道那持有風箏的人是誰?”
  我默默點點頭,這是實情,至少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找到那個人。
  老頭兒沉默了一陣,低聲道:“你走罷,老朽累了。”說著起身開始收拾攤子,看樣子像是要回家轉。
  眼見他收拾好東西就要離開,我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您的女兒……是在何處……被……被發現的?”
  老頭兒離去的背影一顫,頭也不回地道了一聲:“蘭夜亭。”
  蘭夜亭。果然是蘭夜亭。
  目送老頭兒走出去一段距離後,我將歡喜兒叫至跟前,低聲道:“歡喜兒你悄悄跟著那老先生,看看他住在哪裏,注意別讓他發現。而後再向他鄰居打聽打聽,這老先生的女兒叫做什麽,幾時去世的,可曾見過她生前同別的男人在一起……千萬莫叫人起疑。我在那間茶樓裏等你,打探完了便回來找我。”
  歡喜兒恰是少年心性,此番見我重用於他,正是立功心切,當下應了便走。我自往旁邊茶樓裏叫了壺茶,坐下來邊歇邊等。約摸過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便見歡喜兒急匆匆地奔了過來,腦門上還布了汗。我令他在桌旁坐了,倒了杯茶遞給他讓他先解解渴,歡喜兒帶著滿臉的受寵若驚,顧不得喘息,急著匯報道:“小姐,那阮老兒家住何處小的已經摸清了,他女兒叫阮鈴兒,會畫風箏,父女倆天暖的時候賣風箏,天冷的時候阮老爹給人家編竹筐、阮鈴兒給富家小姐們描繡樣兒,以此為生。那阮鈴兒去年六月六死的,聽鄰居們說是被個負心漢給拋棄了,悲憤之下觸柱身亡——隻是誰也沒見過那負心漢,做不得準。”
  青玉案頭巧弄梅,
  鵲橋仙路數徘徊。
  雨霖鈴處鈴空響,
  烏夜啼聲寸寸灰。
  ——六月六,蘭夜亭,阮鈴兒,誓言碑。
  似乎已經解開了謎題,可為什麽……我仍然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呢?

主仆·情侶

  回至府中吃罷晚飯,我又將那風箏取出來細看,那四句詩中所含謎題已經解得差不多了,似乎可以就此摞開手,不再追究,然而心中總有一絲疑惑尚存,一時半刻卻又抓不準,隻得盯著風箏發呆。
  正呆得欲罷不能,便見綠水和青煙進來鋪床落帳,青煙瞥了一眼我手中風箏,道:“小姐,今兒您帶了歡喜兒出府去,可讓府裏頭不少人眼紅了呢!都說那歡喜兒鬼精油子,不知怎麽就投對了小姐所好,一步就躥上了高枝兒!”
  幾個丫頭和我相處久了,許是漸漸發現了“靈歌小姐”變得平易近人沒主子架子起來,和我說起話來便也沒了諸多顧忌,,且年紀又都不大,沒有那麽多的心機,自是有什麽說什麽。
  我不覺好笑,道:“這些家夥們閑來無事隻會嚼舌根兒,見歡喜兒似是受寵了心中便不平起來。你們幾個日常也小心著些,指不定背後多少人正眼紅著,隻等揪住你們的小辮子狠狠往下扯。你們的好隻有我清楚,然而這府裏又不是隻我一人住著,你們畢竟還要同其他人相處,所謂眾怒難犯,所以平日裏你們幾個也莫要太過張揚,多與其他人一處聊聊天,我屋裏頭的瓜果點心吃不完的帶一些給他們——你們幾個年紀小,在這樣人口眾多的府院裏若不及早學會人際周旋,將來必定吃虧。”
  綠水青煙感激地道:“小姐待我們恩重如山,真是我們前生修來的福氣……”還要再往下說,被我揮手製止,笑道:“這些話就莫再提了,誰天生也不比誰卑賤,雖說我很不喜歡‘主子’‘下人’的稱謂,然而世俗規矩如此,也不得不表麵依從。人與人相處貴在相互尊重、將心比心,我從未將你們當過下人,你們照顧我是你們謀生的手段,我支付你們月錢是對你們勞動的報償。但你們對我好,我對你們好,卻是出於本心的,人心都是一樣,不分主仆貴賤……所以,以後莫再提什麽恩不恩的,眾生平等,真誠至上。”
  一本正經地說完,還未待激動的綠水青煙做出反應,便聽得一個聲音道:“靈歌還未睡麽?”循聲望去,見嶽清音竟不知何時立在了門口,負著手淡淡地望著我。
  “哥哥。”我連忙起身行禮,心道白橋紅鯉那兩個死丫頭是怎麽看門的,這麽大一個家夥走進來都沒看見嗎!看我不扣她倆三個月的工資!(你才剛說了什麽來著?)
  嶽清音隨意點了下頭,徑直走進來,綠水青煙連忙垂著頭退出了房去,竟還將門關了,似是唯恐遭受波及。這些丫頭真是……越來越狡猾了!沒義氣!(近墨者黑……)
  嶽清音坐到我方才坐的書案前,案上還放著那隻風箏,幸好他隻略掃了一眼,並未在意。我忙從壺裏倒了茶,雙手遞給他,輕聲道:“不知哥哥這麽晚了找靈歌……有何事吩咐?”
  嶽清音將茶接了放在身旁桌上,淡淡地道:“聽說你擅自免去了綠水四人的責罰?”
  呃……東窗事發。那幾日忙於投身采花賊事件,這幾日又忙於從采花賊事件中脫離出來,忙來忙去竟將此事給忘了,經他一提我這才又緊張起來,低聲道:“是……是的。”
  “府中規矩靈歌你當很清楚才是,有錯即罰方是治家之道,一味包庇隻會惹人非議。”嶽清音的語氣並不嚴厲,事實上他從未嚴厲的對我說過話,始終如一的平靜如水,然而卻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令我心生膽怯,不敢揭竿起義。難道是這嶽靈歌將對自己哥哥的敬畏殘留在了這具肉體上?因而我就不幸地繼承了這敬畏,一見他便如老鼠見了貓,四爪僵硬動彈不得?
  唉……認命罷,誰讓我碰巧就是那種不怕不講理的就怕太有理的人呢。
  “哥哥,靈歌認為綠水她們並沒有錯,錯皆在靈歌一人。綠水她們做為下人,隻能無條件服從主子,主子讓她們違反府規,她們也不得不聽。所以請哥哥莫再責怪她們了,要怪……要怪就怪靈歌一人好了。”我違心地說出最後一句話,暗罵自己沒事兒裝什麽我本善良。
  嶽清音定定地望著我,看得我一陣頭皮發麻,這家夥不會是正在心裏醞釀著要如何折磨我呢吧?嗚嗚。
  終於見他緩緩站起身,道:“罷了,這次暫且將責罰免過,下次若再犯,無論是你還是她們,皆須遵從府規,從嚴懲處。你可記下了?”
  “是,哥哥。”我低頭應著,心說今晚的月亮是不是從南邊兒升起來的,這嶽哥哥怎麽如此輕易就放過我了?
  “靈歌,”嶽清音似是還有話說,我仰臉望向他,見他也正垂了眼皮兒看我,麵上毫無表情。
  嗯……這個心機深沉的家夥想幹什麽?
  “你還好麽?”嶽清音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麽一句。
  這個……他問這話的意思是?
  我一時摸不著頭緒,隻得故作天真地笑起來,輕聲道:“靈歌很好啊,哥哥。”
  嶽清音仍舊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忽然一抬手撫上了我的額頭,將留海向後攏去,修長手指輕輕點在了我額角尚未褪去疤痕的那道被酒壇砸中的傷口上,淡淡地道:“所幸……你還活著。”
  我直覺地認為,或許……這將是他最後一次試探我了,因為至少……“我”還活著。雖然不明白是什麽原因讓他放棄了“找”回原來的嶽靈歌的堅持,但我想,以古人現有的認知是絕無法相信靈魂易體這一類怪力亂神之事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嶽清音在無法想通嶽靈歌性格突變的原因之下,隻能最低限度的容忍“我”好好的活著,也算得是他妹妹生命的另一種延續。
  “早些睡罷。”他收回手,轉身出得房去。
  我端起方才替他倒的那杯茶水咕咚咚一氣兒喝光,這才輕喘著放下一顆懸著的心來。
  六月初六,梅雨霏霏。
  一早醒來我驀然頓悟:阮鈴兒既然是去年今日死的,那,那我手上的這隻風箏又怎麽會在前日掉入我的院中?倘若放風箏之人知道阮鈴兒已死,又為何要在風箏上寫什麽“靜候佳音”?難不成……難不成這個人,根本不知道阮鈴兒已經死了?
  妄猜無用,不若直接去問他本人。六月六,蘭夜亭,生死約。
  攜了傘,帶了風箏,仍舊叫上歡喜兒,為避開那些多嘴下人們,我倆從偏門出得府去,打了頂小轎,直奔近郊蘭夜亭。
  近郊處一片煙雨淒迷,孤伶伶的蘭夜亭愈發顯得頹敗不堪。亭內空無一人,正主兒還未到,我和歡喜兒便在亭內坐等。等得無聊我就和歡喜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話家常,不知不覺一上午便過去了。令歡喜兒去附近買了些簡單食物吃了,繼續苦等。直到天色擦黑那正主兒也未能現身。
  我不禁有些疑惑,莫非我判斷失誤,這風箏本就是去年放出來的?難不成它也穿越了時空、從去年穿到了今年?還是說那阮鈴兒冤魂不散,沒事兒就整個風箏出來玩玩兒好讓世人知道她的一腔幽怨?
  一想到冤魂我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正聽得歡喜兒輕呼:“小姐!有人來了!”
  但見夜雨迷蒙中,一點燈光緩緩由遠及近,至跟前看時見是一名文弱男子,相貌俊美,撐了一柄青油傘,另一手裏提著一盞琉璃製的防雨燈籠。男子乍一見我和歡喜兒坐在亭中有些吃驚,猶豫了一下,仍然進得亭來,驀地瞥見我放在石桌上的那隻風箏,不禁臉色大變,顫了聲音問向我道:“敢問這位小姐……桌上這隻風箏……是從何處得來的?”
  我眨眨眼,道:“公子這話問得奇怪,大凡風箏不是自己做的就是街上買的,還能從何處得來?”
  男子神色有些悲戚,向我拱手道:“不瞞小姐,這隻風箏……是在下的,上麵有詩為證。”
  我笑道:“既是你的風箏,又怎會到了我的手上?”
  男子低了頭輕聲道:“前幾日在下於家中將這風箏放上天去,剪斷了絲線……”
  “你說這風箏上有詩,剪斷了絲線又是想給誰看呢?”我不動聲色地問。
  “給……給一位朋友。”男子臉上悲色漸濃。
  朋友?好你個沒膽的小白臉!至今也不敢把阮鈴兒稱為戀人麽?難怪一副娘娘腔,一點男人的擔當都沒有!
  “公子是想讓她收到還是不想讓她收到?”我故作天真地笑問,語氣卻有些尖銳。
  “你……你是誰?為何會在此處?”這小白臉總算有了點思考能力,戒備地望向我。
  “我代阮鈴兒來赴約。”我不想再跟他繞圈子,何況天更黑了雨更冷了,我還餓著個肚子。
  “鈴兒?鈴兒!鈴兒她可還好?她為何不肯親自來見我?”小白臉瘋了似的一把抓住我的雙肩猛搖。
  歡喜兒衝上來一把推開他,怒道:“好小子!你討打!”
  我製止歡喜兒,著惱地向小白臉道:“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用風箏傳信她能收得著嗎?看言情小說看魔怔了吧你!”
  小白臉根本顧不上我後麵那句話有什麽古怪,失魂落魄地喃喃著道:“風箏……什麽風箏……我是親口告訴她的啊……六月初六,蘭夜亭,肖雨霖,阮鈴兒,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若不能共生,但求共死……”
  原來這小白臉叫肖雨霖,長得倒是白淨細嫩,怎麽說起話來就顛三倒四的呢。我揉了揉太陽穴,慢慢整理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鈴兒……到我家……替我表姐畫繡樣兒……”肖雨霖沉浸在回憶中。
  唔,是了,這個阮鈴兒會畫畫兒,不賣風箏時就到有錢人家府裏替小姐夫人們畫繡樣兒,以此為生。估摸著偶然去了肖雨霖家,兩人一來二去混得熟了便暗生情愫,常常到這蘭夜亭來幽會。
  “你們兩人還真是天真,你自信娶得了她麽?她認為能嫁得了你麽?從一開始就明擺著不會有結果,為什麽還要放任這感情發展?”我想我大概是因為肚餓的關係,火氣莫明其妙的大起來,冷言冷語地道。
  “鈴兒……她知道我無法娶她,她……也並未期望嫁與我……一切……都隻怪……怪我誤投了胎……”肖雨霖仰起臉望向黝黑的天空,臉上早已布滿了淚水。
  我歎口氣,老俗套了,又一對梁山伯與祝英台。不過,這小子既然明知不能娶阮鈴兒,當初為什麽還勾搭人家?這才最讓人生氣。
  “你們約在這裏要做什麽?是私奔,還是殉情?”這有膽愛沒膽認的小子實在讓我看不順眼,所以根本不管他此刻心情如何,我毫不放鬆地追問。
  “是……是要鈴兒給我一個答複……”肖雨霖此刻的精神已經完全渙散,問什麽答什麽,“是……是選擇繼續同我在一起,還是就此……一刀兩斷……”
  “繼續同你在一起?你已說了不能娶她,還要她同你在一起做什麽?”我涼涼地笑。
  “同我在一起……遠走天涯……或……或共赴黃泉。”肖雨霖悲聲道。
  還算你小子有種,敢於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勉強對他有了些好感。其實我倒是支持他們兩個私奔,就是不明白為什麽阮鈴兒要選擇自殺,這小子怎麽看也不像個負心漢,她不至於絕望至此吧?罷了,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我的好奇心也終於得到滿足,現在我該去滿足滿足我可憐的小胃口了。
  我站起身,撣了撣裙子,道:“我勸你還是莫要苦等了,阮鈴兒既然失約,定是說明她不想讓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繼續下去,你該體諒她這份苦心,及早結束,對你對她都不是壞事。”
  阮鈴兒已死之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免得他想不開殉了情,那就純屬是犯傻了。
  “請你告訴我!鈴兒她現在何處?我……我隻想再見她一麵,雖死無憾……”肖雨霖見我要走,慌忙一把扯住我哀求道。
  我突然想起來,阮鈴兒應該是死在蘭夜亭了,若是去年六月初六的話,為何肖雨霖會不知道呢?他們不是約在那天見麵的麽?於是問向他道:“去年六月六你在此處等阮鈴兒到何時?”
  “日落時分……”肖雨霖悲聲道。
  日落時分……按說時間還不算晚,難道是他回去了之後阮鈴兒才來的,兩廂裏錯過了?這……這可真是命運弄人了。
  “你為何不多等她一等?”我十分惋惜地道。
  “你是說……鈴兒那天……來赴約了?”肖雨霖用力握著我的肩追問,疼得我直眯眼。
  “是,她來了。”我實話實說。
  肖雨霖眉頭緊皺,沉默了半晌,突然蹲在地上掩麵痛哭起來。
  這這,一個大男人……這樣子哭,丟不丟人?我都有些尷尬起來,拍拍他的肩,道:“得了,她如果真想選擇同你在一起,當天沒見到你的話,第二天隻怕還會來的,既然沒來,那就證明她選擇同你一刀兩斷了。你又不能娶她,她做出這樣的選擇是最好的結果。”
  “不錯……這對於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肖雨霖忽然慢慢站起身,虛無飄渺地道:“何況那時我已經打定了主意……倘若她選擇一刀兩斷……便由得她去,而我……將自絕於那塊誓言碑之下……靜待來生。”
  噯?等等!這一對兒苦命鴛鴦怎麽都這麽死心眼兒呢?愛不成就要死,死了以後還愛個屁!
  我連忙拉住要往雨裏走的肖雨霖,道:“你這會兒死了就得投胎,阮鈴兒若是活到七老八十,你豈不是早了她數十年到了下一世?你還怎麽等她?我勸你還是好好的活著,若真有緣,閻王定會賜你們兩個同月同日死的!”
  肖雨霖一陣苦笑,道:“我已不想再以這個身體活在這個世上,早死早解脫。我會在奈何橋上等著鈴兒,讓她抓住我,好讓我下一世不會再投錯胎……有件事要麻煩小姐,待我死後,請讓人將我埋於那石碑下的空墳之內……那墳是我和鈴兒挖的……曾經說好了要同生共死,死後共墳……如今我要食言了……”
  我心中猛然一驚:莫非……那阮鈴兒的屍身此時就埋在那誓言碑之下?
  “另請讓人在那石碑後麵刻上幾字……”肖雨霖悲戚地道,“願來生……與阮鈴兒做一對……真鳳實凰!”
  ——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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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回複: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 -yuqing- 給 yuqing 發送悄悄話 (133431 bytes) () 03/07/2011 postreply 17:42:30

回複:回複:回複:穿越事件簿-穿越事件簿 -yuqing- 給 yuqing 發送悄悄話 (86 bytes) () 03/07/2011 postreply 18:12:28

謝謝推薦!行文風趣幽默,描述細致入微,情節匪夷所思,情感蕩氣回腸。 -極光- 給 極光 發送悄悄話 (126 bytes) () 03/31/2011 postreply 17: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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