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服·戒尺
這……他……什麽意思?見我滿眼疑惑,肖雨霖忽然悲涼地笑了起來,道:“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訴你罷……其實……我是個女兒身。”
——呃、啊、誒、嗷、哢……胡、胡說!是女扮男裝的話,憑我這雙銳利的眼睛怎麽會看不出來?!但……但現在仔細一看……他,他確實沒有喉結……可、可胸也是平的呀……當、當然,胸可以束起來,嗓音也有天生就粗的,個子也有高於一米七的,那、那走路姿勢、神態動作,明明都很男人化啊……
不理我的張口結舌,肖雨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爹是當朝宣節校尉,我娘去得早,膝下隻我這一個女兒,爹雖然喜歡男孩兒,卻又不忍再為我娶個繼母,於是自小便將我當男孩兒來養,以至於……以至於連我自己都把自己當成了男人……情不自禁地愛上了鈴兒。直到……去年的六月,爹讓我嫁人,對方官高,推卻不得。我在那時才終於鼓起勇氣向鈴兒坦白了我是女兒身的事實……我對她說……我是真心地愛她,不是有意隱瞞,我比誰都恨自己沒有生為男兒身……倘若她恨我、不肯原諒我,那我們便就此一刀兩斷,她自去過她的生活,而我……失去了她生命便毫無意義,不如自絕於碑下,了此一生;倘若她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便為了她舍去親人家園,與她浪跡天涯,縱然逃不過宿命的追捕,也願雙雙共赴黃泉。……我給她三天的時間好好考慮,三天後……六月初六,於蘭夜亭見麵,告訴我她的選擇。……六月六,我的生辰,我原意是要在此處等鈴兒一整晚……誰知——我爹他知我不願嫁人,怕我離家逃婚,硬是著人將我找到,五花大綁地押了回去,自此鎖在房內出不得門,直到六月初九婚嫁之日……我被強行嫁往遠在邊城戍業的夫家……一去便近一年。這其間我也曾想過一死了事,然而又怕鈴兒還在等我,便硬是苟顏殘喘活了下來……眼看又是六月初六,我懷抱一線希望,向夫家謊稱要回娘家探望,雖晝夜兼程地趕了回來,無奈那男人疑心極重,始終寸步不離地在我身旁,使我不能脫身去找鈴兒。無奈之下我隻得將鈴兒曾贈與我的風箏取出來,放上天去……鈴兒自家是賣風箏的,凡買風箏的大多會當場一試,這一試難免要向空中看,若能看到我這風箏,鈴兒必然知道是我。一日看不到,我便日日放。附詩於上並不是為了要她看見,隻不過是我心懷妄想,盼望上天能垂憐我一片苦心,見到此詩後能將鈴兒帶來見我……誰知那日才將風箏放上去不久,那男人便走了來,非要我將那風箏扯回來讓他細觀,我一氣之下便咬斷了絲線,遺落了鈴兒留給我的這唯一的信物……今日為了能偷偷出府,我強顏歡笑陪他喝酒,將他灌得大醉方才跑了出來……誰想又撲了個空……果然鈴兒選擇了一刀兩斷,我也算得以解脫,從此再無留戀,隻盼來生莫再誤投女胎,與鈴兒白首偕老……”
我一時無語,人道女兒癡情,一個女兒是癡,兩個女兒便是癡上加癡。情之一字深不見底、廣不著際,草木有情,鳥獸有情,蝶戀花,鳳棲梧,不都是超越了倫理卻忠實於本性的真情體現麽?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又怎能將這樣一種可以彼此交付生命的感情拋諸於“情”字之外呢?
我不是極端的女權主義者,卻也不是什麽衛道士,我隻是認為,凡是真心相待的感情,不論性別,不論種族,不論年齡,甚至不論物種……都是純粹的。
阮鈴兒選擇自盡想必也是為了解脫吧……當她得知肖雨霖是女兒身之後發現這錯誤的愛情已是覆水難收,既恨她不是男子,又恨自己無法不愛她……這兩個人愛的是愛情本身,無關乎性別或欲望。
噯……能怪誰呢?錯誤的家教方式?錯誤的愛情觀人生觀價值觀?……誰知道呢,愛情那東西我自己還沒窺得一二,哪有什麽理論經驗去分析別人。
眼見肖雨霖死意已決,我一時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可以勸住她,隻得問道:“你……還愛著阮鈴兒的罷?”
肖雨霖默然點頭。
我又問:“愛到何種程度?可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肖雨霖眼神中有著決然:“我都可以為她而死,還有什麽不能為她做的呢?”
“你這話可當真?”我嚴肅地望著她。
“你很快便能知道是真是假……”肖雨霖哀傷地步出蘭夜亭,欲往那牽牛花下的石碑而去。
我連忙去扯她,卻沒能扯住,隻得跟著她跑進雨裏,趕在她身前攔住,道:“若阮鈴兒要你為她活著呢?”
肖雨霖頓了頓,道:“除非她親口告訴我……”
“當然是她親口說的,”我微笑,“你將詩寫在風箏上試探天意,天意讓這風箏落在我的院子裏。——你認為這太平城內能有幾人會像我這樣留下這代表了晦氣的風箏、異想天開地以為這詩句另有含義?又有幾人肯費心費力地解開詩中之謎、坐在亭中苦守一整天?可見冥冥之中我受老天指引,特來向你轉達阮鈴兒的心意——老天之所以選中我,必是因為我同阮鈴兒的意思一致——就是希望你能為了她好好活下去。當然,你若當此純為無稽之談我也無話可說,但我也會因此而懷疑你向天問情的誠意。”
肖雨霖無從反駁,隻是喃喃地道:“沒有了鈴兒,我活著又有何意義?”
“你死了就有意義了麽?”我反問,“活著至少你還有回憶,死了連回憶都沒有了。阮鈴兒此時無論身在何處,始終都是同你共享著回憶的,而你卻想一死了之,扔下她一個人在天涯某處傻傻地為你祈福、祈求上天讓你好好的活下去麽?你可知鈴兒去年此時為何沒有赴約?還不是為了能讓你死心、而後另覓幸福?因她知道無論是一刀兩斷還是浪跡天涯,終究是既痛苦又辛苦的事。情之最高境界不是相守,而是盡力讓對方幸福。阮鈴兒已經盡力去做了,可你卻執意要將她的付出化為烏有,你於心何忍?”
餓著肚子說了這麽多的話,我的腿都有些軟了,這小子……嗯,這丫頭要是再執迷不悟,我也懶得再管了,要死死去,跟阮鈴兒做一對兒傻鬼,黃泉路上放風箏玩兒去!
肖雨霖失魂落魄地在雨裏站著,歡喜兒早就衝過來替我撐上傘,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倒是讓肖雨霖驚得回過神兒來,望著我喃喃地道:“你說……鈴兒她……會好好的活下去麽?”
“當然,”我微笑,“她比你勇敢多了,敢於承受痛苦,敢於當機立斷做出選擇。你既然希望自己來世轉個男人,那就從今生開始學著像個男人一樣去擔當一切罷。”
肖雨霖望了我半晌,終於低聲道:“謝謝你。”
我心下長出一口氣,總算沒讓我白在這裏又冷又餓地耗到現在,於是向她笑道:“不必客氣。那風箏你用不到了罷?送與我可好?”
肖雨霖勉強笑笑,道:“好,也免我睹物思人,又糾結起來。……既如此,告辭了。”說罷轉身,回至亭中取了傘和燈籠,慢慢地走遠了。
我讓歡喜兒扶著我小心翼翼走至那牽牛花下誓言碑旁,由於我倆沒帶著燈籠,我便讓歡喜兒打亮了隻火折子,用傘遮著,照向那石碑後麵,豁然見那上麵刻著:唯願來生,與卿偕老,莫誤相思。
“歡喜兒,去把石桌上那風箏拿來燒了。”我輕聲道。
歡喜兒依言取來,在這墳前將風箏燒為灰燼。我估摸著這阮鈴兒死時是揣著遺書的,要她老爹將她葬於此處,並刻上那幾個字。她倒是死的痛快,隻苦了她老爹白發人送黑發人,也苦了我餓著肚子扯了一通謊,還真是不負責任。
心中唧唧咕咕埋怨了墳裏頭的阮鈴兒幾句,我招呼歡喜兒打道回府。才一轉身就險些嚇得叫出聲來,卻見那亭子裏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負手而立的那一個正是、正是嶽清音!
一時間我連擠進阮鈴兒的墳裏暫避的心思都有了,踟躇著慢慢走過去,邊走邊琢磨:這嶽清音是如何知道我在這裏的?難道是昨晚他隻瞥了那風箏一眼就記住了上麵的詩、並且至少猜出了前兩句的意思,因此才能找到此處來?唔……這嶽哥哥果然不是等閑之輩,難怪那季狗官審案的時候也要常常問他的意見。照此看來我今後須更小心才是啊……嗯,還是先擔心眼前吧。
“哥哥……”我怯怯地邁入亭中,低頭不敢看他。這一次我是真的理虧了,哪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這麽晚了還在荒郊野外的瞎逛蕩呢?!何況身邊還隻帶了個小廝。
跟著嶽清音同來的隻有小廝長樂,手裏打著燈籠,將這小小亭子照在光影裏。
“回府。”嶽清音隻說了兩個字,轉身便向亭外走,長樂連忙撐起傘替他遮雨。我和歡喜兒在後麵跟著,一路磕磕絆絆地出得這片野地。天晚人稀,雇不著轎子,我隻好餓著一張肚皮緊緊跟在前麵那一言不發邁著大步向前走的男人身後,時不時還得小跑幾步才能追上他的步伐。
好容易回至府中,嶽清音徑直就奔了正屋大堂,我也隻得跟著進去,在當屋垂頭立了,嶽清音則一屁股坐在正座椅上,麵無表情地看著我。屋內尚有幾個侍立待喚的丫頭嬤嬤和小廝,一見這架勢都嚇得大氣兒也不敢出,各自僵硬地立在原地,仿若一屋子蠟人。
身後撲嗵一聲響,歡喜兒已經跪在了地上,一副等待發落的樣子。我轉轉眼珠,正想著要怎麽解釋今天的行為,又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進來的是綠水她們幾個丫頭,一見我就撲上來問:“小姐!您沒事罷?急死奴婢們了……”顯然這幾個丫頭見我如此晚了尚未歸府急得掉了魂兒,還沒待我出聲安慰,忽地也撲嗵撲嗵的跪下了。
我心下輕歎,看來自己真不是塊當主子的料,任性也好隨性也罷,略有行動就會連累得這幾個丫頭小子跟著擔驚受怕遭責罰,還真是苦了他們了。
嶽清音終於開口了,沉著聲音道:“小廝歡喜,即日起罰往柴房砍柴三個月,薪餉減半;綠青紅白四名丫頭,洗衣房洗衣兩個月,薪餉減半……”
“哥哥!”我一急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的話,一叫完我就後悔了……怎麽又強出頭了呢……這位老哥明顯正處於暴怒狀態,雖然臉上沒有表現,但光看那眼神兒就可以看得出來嘛……冷得讓我連打好幾個哆嗦。罷了,事已至此……隻得硬著頭皮上了:“哥哥……今晚之事與他們幾人無關,請不要責罰他們……靈歌願承擔所有責任……”
“小姐……”幾個下人一起低呼。
我低聲向他們道:“你們莫再多嘴,否則以後就不必伺候我了。”幾人聽了嚇得不敢再吱聲。
嶽清音毫無表情地望著我,良久方慢慢地道:“靈歌,你可還記得為兄昨晚的話?”
唔……我可不可以回答不記得了?“記得,哥哥。”我低聲道,“有錯自然當罰,今晚之事錯在靈歌,請哥哥莫要怪罪他人。”
“既如此,靈歌你便上前領罰罷。”嶽清音依舊麵無表情,向身旁立著的一個嬤嬤略一揮手,那嬤嬤會意,轉身進入內堂,很快又出來,手裏已經多了一把戒尺。
我的眼睛“溜兒”地就睜圓了——老天!老天!這就是傳說中的家法麽?難道它當真是每個古代家庭居家旅行的必備良物?嶽哥哥……我可不可以反悔?我要收回剛才的話!嗚嗚嗚……
“身為未嫁之身,私自在府外逗留至夜不歸,有辱門風,按府規當責四十戒尺。”嶽清音波瀾不驚地道,示意那嬤嬤對我“行刑”。
噯……噯……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慢慢伸出雙手,手心朝上,死死瞪住那嬤嬤,心說大娘您老人家不會是姓容吧?!我勸您最好掂量著點力道喲!姑娘我可是有仇必報小女人!招子給我放亮點!(黑話都出來了……)
也不知是感受到了我內心強烈的怨念還是畏於我小姐的身份,這嬤嬤猶豫著遲遲不敢動手。嶽清音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把戒尺給我罷。”
這……你,你這可怕的家夥不會是想親自動手罷?!
我想我這回是真的惹怒他了,也難怪,帶著他親妹子的身體到處跑,人人看見的都是他妹子的這張臉,丟人也是丟他妹子的,萬一受了傷害也是他妹子遭罪……大哥!這戒尺打的也是你妹妹的小手啊,你就忍心麽?嗚嗚……
嶽清音接過戒尺緩緩起身至我麵前,我立刻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望著他……可憐可憐我吧大哥……麵對如此可愛嬌弱的少女,你能忍心下手麽……
“啪!”嶽清音手中戒尺毫不留情地拍下,我的手心立刻一陣火辣辣地疼,蒼天啊,大地啊,耶酥啊,玉帝啊,請讓我穿回去吧……
一聲又一聲清脆又酷辣的責打聲和身後綠水幾個小丫頭的低聲飲泣交織在一起,我舉著已經因灼痛而麻痹的雙手咬緊牙關硬撐著一聲沒哼。突然覺得這情形有些好笑,想我一介以養活自己為終生奮鬥目標而在現代社會辛苦工作的平凡女人,莫明其妙穿越到了古代變成了米蟲小姐不說,竟然還被一個大我上千歲的古人打手板……這也忒滑稽了……噗!
“你在笑?”嶽清音停下手中戒尺,挑起眉毛望著我。
我暗斥自己表情管理不善,連忙皺起臉,低聲道:“哥哥聽錯了……靈歌哪裏還笑得出來……請哥哥輕些打……”
嶽清音望了我半晌,沉聲向在場眾人道:“今日小姐晚歸一事不許傳到老爺耳中,否則你們這些人一個不留,全部離府。”眾人連忙應是,嶽清音便又向跪著的綠水等人道:“扶你們小姐回房。”
綠水幾個飛快地起身衝過來扶住我,我白著一張臉望向嶽清音,輕聲道:“讓哥哥擔心了……對不起。”
這通打豈能白捱?!佯作可憐地道個歉,讓這哥們兒內疚去吧!姑娘我幾時白吃過虧來著?!
顫巍巍地被幾個丫頭扶著回了房間,一雙手已經不能動彈了,紅得像剛燒出來的豬蹄子。說到豬蹄子……“紅鯉,去夥房給我熱點吃的來,餓壞了。”
紅鯉吸著鼻子應聲去了,剩下的三個丫頭開始幫我換下身上被雨淋濕的衣服,用熱水洗了臉,重新攏了攏頭發,一個個的悶不作聲,隻管默默掉淚。
我不禁笑道:“怎麽了?生我的氣了麽?噯呀,我已經知錯了,下回絕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了,好麽?姐兒幾個就原諒咱這一回罷……”
未待我說完,慌得綠水她們連忙搖頭兼搖手作勢就想下跪,我立刻道:“誰敢跪我就把誰調走!”
幾個丫頭聞言也不敢跪了,綠水抽泣著道:“都是小婢們不好,害小姐遭此責罰……”
“行了行了,又不是什麽榮光的事兒,都別往自己身上攬了。”我揮揮手,卻牽動了痛處,忍不住嘶地一聲呲牙咧嘴。
忽聞有人敲門,白橋出去看,回來時手裏托了一隻藥瓶,道:“少爺讓長樂送棒瘡藥來了,囑咐小姐一日三次塗於手上。”
唔……那家夥果然內疚了,哼,哼哼。
塗了藥補了飯,我的頭有些昏沉沉,想是今晚著了涼風,便隻脫了外衫鑽進被窩中去,無奈雙手灼痛難當,翻來覆去竟是一夜未能成眠,直至天將亮時實在因頭痛的厲害,這才昏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更是天眩地轉,鼻塞體酸,顯然是重傷風了。勉強撐開眼皮,映進瞳孔的是嶽清音的一張臉,正坐在床邊望著我。
“哥……哥。”我發著濃重的鼻腔音輕飄飄地道。
“起來吃藥。”他低聲道。
“哦。”我想撐起身子,一時忘了手上的傷,一挨床板疼得皺起眉。
嶽清音長臂一伸將我扶靠在床欄上,綠水端了藥過來坐在床邊,拿了勺子就想喂我。我眼珠兒一轉,道:“綠水,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對哥哥說。”
綠水聞言應是,放下藥碗退了出去,我這才望向嶽清音,輕聲道:“哥哥……可還生靈歌的氣麽?”
嶽清音望著我,淡淡地道:“我隻希望不會再有下一次。”
我低下頭,望著被子上自己腫脹不堪的雙手,一陣沉默。終於這次是嶽清音先開了口,沉聲道:“給你的棒瘡藥可按時抹了?”
“不如就這樣疼著,好讓靈歌將哥哥的教誨記得更清楚些。”我低聲道。
嶽清音起身至桌邊,坐回來時手中已經多了那棒瘡藥,抓過我的手去輕輕替我塗著藥膏,我將頭垂得低低的,以掩飾自己眸中奸計得逞的得意神色,再抬起眼來時已經換上了楚楚可憐狀,望著嶽清音道:“哥哥……原諒靈歌了麽?”
嶽清音沒有回答,專注地繼續為我抹藥。我想抽回手來,被他捏住腕子,低聲道:“莫耍孩子脾氣,又要惹我生氣麽?”
“哥哥的意思是……已經不生我氣了是麽?”我歪著頭看他,眼裏充滿希翼。
嶽清音垂了垂眼皮兒,似乎是默認了,我一陣欣喜,咬著下唇道:“那……哥哥喂我吃藥好麽?”
我隱約感到嶽清音的身子僵了一下,心中放聲尖笑:姑娘我早說了有仇必報,嶽哥哥你敢打我手板,那就乖乖地伺候我吃藥以贖清你昨晚犯下的罪孽罷!姆哈哈哈哈……
肉體小強不如靈魂小強,在我強有力地精神力量支持下,嶽靈歌同學順利地征服了感冒克服了手傷,終於又精神煥發地出現在了自家的後花園中,手裏扯著一根風箏線。
“歡喜兒,你這做風箏的手藝不賴,將來也可以學那阮老漢做風箏賣錢呢。”我仰望著天空飛得隻剩下一個小點兒的風箏道。
“歡喜兒想一輩子伺候小姐,不想賣風箏。”剛剛被我動用私權由“公用”隨喚小廝調為“專用”隨喚小廝的歡喜兒紅著臉答道。
“小姐,您畫的是個什麽風箏?小婢怎麽看不出來呢?”青煙仰了脖兒納悶兒了半天。
“是個笑臉哪,一個圈兒代表臉,兩個點兒代表眼睛,下邊那個月牙兒形就是微笑著的嘴呀。”我滿意地拽拽手中絲線,看著自己親手畫的笑臉飛翔在太平城的上空,仿佛預見到了幸福的未來。
“我看您還在上麵寫了什麽來著。”綠水插話道。
“唔……是啊,風箏有時並不僅僅隻用來承載晦氣和不幸,一些心事和秘密也可以托它帶上天去,與蒼天共享。”我微笑著仰望天空,“噯?噯?那是誰家的風箏?呀!呀!纏住了!纏住了!”
天空見鬼的又出現了一隻風箏,被高空氣流卷得與我的風箏纏在了一起,我心一橫牙一咬,誓要將那流氓風箏給扯下來。當下小手用力,硬是往回收線,起初倒也見效,兩隻風箏被拽得低了一些,已經能看清那風箏的相貌,竟然畫的是張鬼臉——好個心理陰暗的人!
我運力再扯,隻聽得“嘣”地一聲……我可憐的風箏線就這麽斷了,眼睜睜地看著我那風箏在鬼臉的挾持下涎著一張笑臉跟人私奔了。
我有些怔,心中既覺落寞又覺奇異,禁不住猜測那鬼臉的主人倘若看到了我的風箏不知會做何感想——因我在那風箏上寫著:我來自千年之後,誰可與我相知相守?
垂釣·克星
風箏事件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天,然而我的心中仍然有些放不下那孤苦伶仃的阮老漢,身體好了之後特意去探望了他幾回,許是因為姑娘我乖巧可愛(嘔……),又許是因為我親切善良(再嘔……),再許是我……(STOP!)總之阮老漢已經不像初次見麵時那樣對我假以聲色了,加上我時常開導他,給他說說笑話猜猜謎什麽的,幾次閑聊下來就把我當做了大侄女兒一樣無話不談了。當然……敬老愛老是傳統美德,人盡其用也是生存法則。接近阮老漢並不僅僅是愛心使然,重要的一點是,我看中了阮老漢獨居的那所院子。阮老漢和阮鈴兒相依為命,現居的那套小合院兒是上一輩兒傳下來的,如今阮鈴兒死了,她原先睡的那間西廂房就空了下來,現在阮老漢一個人住著,顯得十分的空落。
我的計劃是:倘若嶽清音哪天突然翻臉,堅決不肯認我這個雀占鳩巢的妹妹,硬是要將我趕出府去——或者生出其他什麽變故,我也好有個退路,先同阮老漢打好關係,將來租住在他家,一來有了落腳之地,二來相互也有照應。前些日子我瘋狂逛街的目的也正是為了找套便宜的住處,如今認識了阮老漢倒也省了不少事。
至於生活費方麵的問題,嶽靈歌每月有二兩銀子的零花錢,幸好她不是愛花錢的主兒,攢下來的大概有二、三十兩,再加上她那為數不多的首飾——首飾店我也逛了不少家,相同商品的物價已經了然於胸,若拿去當鋪典當成銀兩,也不至於太吃虧。雜七雜八估算下來大約也能湊個一百來兩,以天龍朝的物價標準來說,足夠我省吃儉用過個兩三年的。
雖說現在還沒有發現嶽家哥哥要趕我出府的苗頭,不過未雨綢繆,一切還是先做好萬全準備的為妙。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認為是時候向阮老漢提前打好招呼了,於是今日一大早,我既未帶丫頭也未帶小廝,悄悄地從偏門出了府。偏門隻有兩個守門家丁,以防萬一,我走之前微笑著告訴他二人:“我去給哥哥買一些補品,為了給他驚喜,此事要保密,你們兩個可莫要說漏嘴了喲!”兩個家丁連忙點頭應是。
一路也不耽擱,直奔阮老漢的住所而去。租住的原因自然不能告訴他,且他一直也不知道我是刑部中大夫嶽明皎的女兒,隻當是普通的富家小姐,我還忽悠他說我是庶出的,在家常受欺負。——於是隻對他說屆時我若被正室趕出家門,隻怕要先在他這裏租住一段時間,阮老漢當即便答應了,反正又不是白住他的,樂得送個順水人情。
順利搞定此事,我心中總算踏實了些,來的時候我是由城內穿街過巷走的最近的路,回去的時候便不急了,因此擇路沿了城西的一條大河不慌不忙地邊欣賞景色邊往回走。
此河名喚“虞淵”,而虞淵是傳說中日落的地方。河麵寬廣,銜有遠山,堤邊青草茵茵,垂柳鬱鬱,偶有涼風拂麵,實是愜意非常。
慢慢踏了青草沿河而行,摘兩朵雪白小花簪於鬢上,正自得其樂間,忽見前方柳樹下躺了一個人,雙臂枕於頭下,用一隻大鬥笠蓋著臉,穿一件洗得發白的秋色粗布衫,悠閑地翹著二郎腿,褲腳高高地挽在膝頭,露出兩截修長結實的小腿和一雙赤著的大腳丫子,翹起來的那隻腳丫子的趾縫間還夾著一根狗尾巴草,隨著微風四外搖擺。在他的身旁用戳在地麵的樹杈架著一杆釣竿,釣線垂入河中,另還有一隻魚簍和兩隻胡亂丟在那裏的木屐子。
原來是個垂釣的,見我近前仍舊一動不動,想是已酣然入夢,還真是悠閑呢。
我向河裏瞅了瞅,並未見到魚兒咬鉤,心說這家夥究竟是來釣魚的還是來睡覺的,這會子就算是有魚上鉤他也不知。再轉回臉來瞅瞅這人,身上衣衫雖粗簡,卻是隨性自然,兩隻大腳雖赤著,倒也幹淨紅潤,悠哉遊哉地仰臥於天地之間,不被紅塵而擾,不為凡世所憂,澹泊明誌,寧靜致遠,竟是位逍遙自在人。
心中不由對這人有了些好感,因他所擁有的這份隨心所欲正是我欲達卻達不到的。若說現在的我確實不愁吃穿,然而幽閨深邃,女子慎行,並不能真正的做到暢所欲言、為所欲為,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嫁個有錢人富貴終老,慢慢被這古代世界所同化所束縛,徹底變成一個古人。
對我這個現代人來說束縛是可怕的,封建君主製下的古人沒有幾人能真正了解自由的含義,因此他們習慣了被各種東西束縛,可我……我能習慣麽?想要做富貴米蟲,就必得放棄自由,有得必有失,富貴與自由哪一個更適合我這個沒有任何自主謀生能力的弱女子在古代生存下去?不要太理想主義,答案是刺耳且涼薄的:富貴。
正因為這答案對我來說早就顯而易見,所以我此時才更羨慕身邊這人擁有著另一個答案。忍不住蹲身輕輕坐在他旁邊的草地上,抱著膝頭望住泛著微瀾的河麵,任輕風拂著發絲和衣袂,仿佛一時間也沾染到了他的悠然愜意,心中竟也輕鬆愉悅起來,忍不住胡思亂想:其實……若嫁了這樣的一個人……也未嚐是件壞事……
我無聊的想像一經脫韁便很難收住,河麵平靜依舊,我腦中卻已風雲際會,正意淫得酣暢淋漓之時,忽覺得臉上一陣濕涼,抬頭望去,見不知何時竟然落起了密密綿綿的小雨,天空一水兒的青灰,讓人突然有種失重感。
果然是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就在我仰著脖兒衝老天眨巴眼兒的時候,突然眼前一暗,一頂大大的鬥笠就扣在了我的頭上。
這……鬥笠?難道是……身邊這個家夥的?他……竟還是個好心人呢!
我半是感激半是期待地慢慢扭過頭去,見他果然已經醒了,蹲在我身後側方,赤著的雙腳踏在鬆軟的草皮上,袖口也被挽到了肘部,兩根結實的小臂搭在膝蓋上,一隻大手還捏著方才的那顆狗尾巴草。我用一根手指將下壓的鬥笠沿兒抬高,然後視線裏就出現了這人的一張笑臉。
呃……那個……告訴我,這一定是幻覺……怎麽、怎麽會是他……
“季大人……今天不坐堂麽?”我虛弱無力地含笑問道。
這深深的眉眼,這玩味的笑容,不、不是那季大狗官還、還能是誰?!——嗷MY GOD!
見慣了他大紅官袍在身的樣子,如今乍一換了普通衣衫憑添了幾分閑散慵懶,然、然而依舊是讓人討厭!看他這副對我的存在毫不感到驚訝的樣子,顯而易見這家夥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坐在他的身邊!他、他他他竟然裝睡到現在!真真氣死我了。
天可憐見啊!我純潔又甜美的第一次小小心動啊!竟然如此淒慘地浪費在了這個狗官的身上啊!天理何在啊!慘絕人寰啊!哇啦哇啦啊!
季狗官眼底笑意濃濃,回答我的話道:“為兄偶爾也想偷偷懶呢。”
我完全不想再說話了,默默從草地上站起身,撣撣身上沾的草葉子,本想把鬥笠還給他,但一看雨似乎越下越大,立刻就打消了這念頭。狗官也站起身來,穿上他那雙大大的木屐,而後收了釣竿,拎上魚簍,衝我笑道:“靈歌妹妹是想先找個地方暫時避雨還是直接回府呢?”
“這雨大概一時半刻停不了,靈歌還是直接回去的好。”我輕聲道。
“那為兄送妹妹回府。”狗官笑眯眯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走先。
我原欲拒絕他,但一想他的鬥笠還在我的頭上,隻好默允。沿了河堤快步而行,沒走多久雨勢竟然滂沱起來,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走在身後的狗官,見他身上衣衫早已濕透,緊緊貼住皮膚,倒勾勒出一副好曲線……咳咳。
“大人……找個地方避避雨罷……”我終究還是沒能硬下心腸。
狗官一手遮在額前擋住滑下麵頰的雨水,向我笑道:“這雨大概要下很久,還是趕回府去的好。”
那……這可是你說的,到時感冒發燒可不能怪我,鬥笠也是你自己願意給我用的,這人情可不算數!
不再多言,我加快步子,幾乎一路小跑地奔回了嶽府,狗官才要奔著大門而去,我連忙輕聲叫住他:“大人……走偏門罷。”狗官挑著眉毛好笑地望著我,我不予理會,帶了他繞到了偏門,守門家丁將我倆讓進府去。
“大人的衣服濕透了,不妨先換上家兄的幹衣服,以免傷風,待雨停了再走不遲。”我一邊帶著狗官穿庭過院一邊佯作關心地道。
“如此有勞靈歌妹妹了。”狗官毫不客氣地笑著應了,害我心中後悔不該多那一句嘴,嶽家父子此時都不在府中,作為唯一的主人,姑娘我還得陪他歇著陪他喝茶陪他聊天兒(所謂******“小姐”……),簡直是自找苦吃。
平時伺候嶽清音起居的隻有小廝長樂一人,偏巧他今兒還回家去了——嶽府的規矩還是有那麽一點點人性化的,每個仆人每月都有一天的探親假,家不在本地的仆人可以攢到一起休。
是以……隻好由我親自引了季狗官前往嶽清音所住的地方。由於對那位心思縝密的哥哥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我從來沒有接近過他的住所,也就是趁他不在家的時候為了熟悉府中環境遠遠地向這邊望過一望,當時就十分地羨慕他居住的環境。
與我獨占一個小跨院兒不同,嶽老哥是居於一座雙層小樓中,四外翠竹環繞,白石鋪徑,一座白色靈璧石堆疊而成的數米高的假山與樓相依,山上藤蘿薜藶沿房簷垂下,平日裏隨風搖曳,鬱鬱生香,恰是個幽靜怡人的所在。而此時驟雨洗竹,卻更添了幾分清冷寂寥之意。
也不知是嶽清音的吩咐還是下人們心有敬畏,一路走至樓前竟見不到半個人影,我將鬥笠摘下靠在門前廊上,輕輕去推那門,門便應聲開了。
進門是個小廳,設有梨花木的桌椅,除茶具外再無多餘擺設。臥房在二樓,我帶著水淋淋的狗官由樓梯上去,第一間是書房,第二間方是臥室。
臥室的北牆設有衣櫃和架子床,床上吊著淺青色的帳子,東窗正籠著一方竹影,窗前一案一椅。整個臥室素淨簡潔,倒頗合嶽清音的風格。
我打開衣櫃門,裏麵是疊放整齊的衣服,隨意取了一套蒼青色的出來先放在床上,而後轉身至洗臉架子上取了擦臉的巾子遞與狗官,輕聲道:“大人先擦擦雨水,靈歌在樓下恭候。”
狗官接過巾子笑道:“靈歌妹妹也先去將衣服換了罷。”
我低頭看看自己,見裙擺也濕了大半,濺了不少的泥點子,遂道:“既如此靈歌去去就來。”於是轉身出門,徑直下樓回到我住的院中。
才將身上衣服脫下來我就傻了眼,但見裙後臀部的位置豁然印著兩個屁股蛋兒形的泥印子——想是在那河邊草地上坐的時間太長了,天潮地濕,是以就產生了如此奔放的效果……
我驀地想到這一路走回來時那狗官始終是走在我的身後的,那豈不是說……他、他都看到了?
嗷——
我不活了,嗚哇哇,這人丟大了……那該死的狗官!他、他全都看見了,竟然還裝著不知道——雖然這種事確實不好出聲提醒以免我當場尷尬,可、可越是這樣反而越讓我事後感到難堪啊!嗚嗚嗚……那狗官不定在心裏頭怎麽笑話我呢!我討厭死他了,嗚嗚嗚……
一時間我是又羞窘又氣憤,對著那倆屁股蛋子印兒渾身哆嗦體如篩糠,嚇得一旁的綠水連忙過來摸向我的額頭,我咬牙低聲道:“我沒事……把幹衣服拿來吧……”
換罷衣服,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胸中的羞忿平息下來,令青煙去泡壺好茶,待會兒送到嶽清音的住處去,我自己則撐了傘由綠水陪著忍辱負重地先行往那邊走,到得門前,深做幾個呼吸,而後推門入內,見那狗官正負手立在窗前賞雨,身上穿著嶽清音的衣服,嶽清音的身形較為瘦削,因此這衣服穿在狗官身上略顯緊繃,本是穿起來極為飄逸的款式,硬是讓這個發育好得過份的家夥穿出了性感韻味,直令我忍不住想在他那貌似很有彈性的臀部上狠狠地印上兩個泥腳印子。
呼……呼……冷靜,低調做人,百煉成鋼。
狗官聽見我進門,轉過身來對著我笑,這該死的笑容如今在我看來簡直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罪惡滔天!#¥%*&!(冷靜、冷靜……)
“大人久等了。”我輕聲道,低著頭,不願再看他那張掛著勘透人心的笑容的臉。
“靈歌妹妹請坐。”狗官竟反客為主地請我落座,而後笑眯眯地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青煙端了茶盤進來,替我和狗官斟了茶,便同綠水退到我身後隨侍。
接下來便是一陣詭異的沉默,通常這樣的情況總會令在場之人感到尷尬,然而姑娘我是個例外,以往在這樣的場合下咱總是最若無其事、愛誰誰的那一個,拚的就是誰的臉皮夠厚、誰的神經夠粗。
反正我是不願給那狗官好臉色,而狗官似乎出於犬類天生的敏感也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招惹我,於是兩個人進入精神PK階段。我端了茶杯開始慢慢刮那上麵的茶沫子,然後數杯子裏的茶葉,大的共幾片,小的共幾片,卷著的共幾片,畸形的共幾片。數完茶葉喝了口茶,看著茶水中自己臉部的倒影,暗讚幾句,眨眨眼,合上杯蓋兒。
忍不住想看看狗官此時是不是已經無所適從抓耳撓腮了,誰知一抬眼卻正對上他的兩道笑著的目光,這、這家夥竟然從一開始就一直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我,絲毫沒覺得不自在。
哼……棋逢對手嗬?(當厚臉皮遇上厚臉皮……)
好罷,將他一軍!我睜大眼,用半是懵懂半是疑惑的目光迎向他,意思是大人你這樣看著我有什麽事麽?
狗官眼中笑意更濃了,兩尾黑眸彎成了下弦月,反而更加放肆地望進我的眼睛裏來,那眼神兒仿佛在說看你個小樣兒能裝到什麽時候!
這,這,你一個國家公務員,行為不能檢點一些麽?!哪兒有這麽盯著一個姑娘家看的(哪兒有這麽盯著一個男人看的?!)?!總之這虧不能吃,你看我一眼,我須還你十眼,眼眼相報何時了?不是不了,時候還早……咳。
我們這廂眉來眼去廝殺正酣,那廂綠水青煙率先在這古怪的沉默氣氛中崩潰了。綠水窘著上前低聲對我道:“小姐……時候不早了,小婢且去看看午膳好了沒有,您……您和季大人先稍候片刻……”一邊說著一邊還對我使眼色,示意我說點兒什麽打破尷尬。
我一笑,向狗官道:“外麵雨勢未減,大人今日又恰好不忙,若不嫌棄的話,就請在敝府用午膳罷。”
狗官笑道:“如此便叨擾靈歌妹妹了。”
你……你還真不客氣!那臉皮怎麽長的?厚得拿刀戳也戳不穿吧?等等……如果他留下吃飯的話,我豈不是還得坐陪?噢!該死!今天簡直是我最倒黴的一天,出了大醜不說還得陪著害我出醜的人吃飯!
心中不禁一陣委屈,細想來隻要我一遇見這狗官身邊就沒發生過好事,莫非他與我八字相克?忍不住問向他道:“聽說大人才調任京都為官不久,那麽此前是在何處任職呢?”
狗官笑道:“此前不過是在江南做個小小縣令罷了。”
哦……原來以前是個小縣令,哼哼,不過如此嘛……等、等等!若我沒記錯的話,外省縣令應當是正七品官吧?而知府卻是、是從四品啊!他、他一下子連升五級?怎、怎麽可能?!一、一定是走後門爬上來的!
盡量不使自己露出驚訝的神色,我接著問道:“不知大人原藉何處?”
“江南望城。”狗官輕笑,“與靈歌妹妹是同鄉。”
唔……對了,他老爹和我老爹是好哥們兒來著,據說當年是一起進京趕考的,且還是同榜進士,而後一同入朝為官,他爹做了江南知府回至原藉之後兩人就很少見麵了。
“敢問大人是何時生人?”我就勢又問道。
“雷熾四十二年,八月十五,子時三刻。”狗官眼中閃過一絲玩味,笑答道。
好!狗官的生辰八字搞到手了,待明日找個算命先生算算去,倘若真與我八字相克,便請個符什麽的掛上,也好防他晦氣。……嘁,還八月十五,日子趕得倒不錯,不曉得這家夥出生那天有沒有天狗吃月亮的現象發生,哈哈哈哈……
“靈歌妹妹在笑什麽?”狗官好笑地望著我。
咳咳,表情管理不善。
“大人真是年輕有為,靈歌很是佩服。”我虛情假意地道。
“靈歌妹妹過獎了,”狗官眼一眯,每當他這麽笑的時候就總給人一種壞小子的感覺,“其實在為兄看來,以靈歌妹妹的聰穎剔透,若生為男兒身成就必在為兄之上呢。”——你看!又發壞了吧!真討厭!
“大人又說笑了。”我掩口假笑,心中咬牙切齒。
狗官眯眯笑著,忽然向前一探身,壓低聲音道:“妹妹的蘭夜亭事件解決得相當順利罷?”
我登時怔住:這個家夥……他是怎麽知道的?僅僅是因為我曾問過他由“鵲橋仙”能聯想到什麽地方就猜出來了嗎?
狗官似是看出了我眼中的疑惑與震驚,低聲笑道:“那日說到蘭夜亭,為兄不由想起以前曾翻看前任留下來的卷宗時記錄的一次事件:去年六月六日,一名為阮鈴兒的少女在蘭夜亭觸柱身亡,經調查推測為殉情而死。恰妹妹去找為兄的時候正是六月五日,再結合妹妹所問的‘鵲橋仙’三字代指地名一問——通常隻有情侶幽會時方用這樣的暗語,是以為兄便妄下了推斷:妹妹大概是對去年的那次事件頗感興趣……”
這、這家夥長的是人腦子嗎?且不說他對浩如煙海的卷宗中隨便記錄的一次小事件都能記得如此清楚,單憑我沒頭沒腦的一個問題他就能夠立刻結合相關事件猜到我的用意——他、他簡直……太讓我鬱卒了!莫非這個家夥當真是我命中克星?
“大人多想了……”我勉強笑道,“靈歌哪裏知道去年還有這樣一樁慘事?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況靈歌乃一介鄙薄女子,每日不過是在府中吃喝閑坐,荒度餘生罷了,大人莫再取笑靈歌了。”
“荒度餘生?靈歌竟是這麽想的麽?”接話的並非狗官,卻是正由門外邁進廳來的嶽清音。
準備·赴宴
乍見嶽清音邁進門來把我嚇了一跳,心說我與狗官剛才的對話沒有被這家夥聽到吧?連忙起身行禮道:“哥哥今日回來得早。”“有人不是更早麽。”嶽清音淡淡瞥了一眼狗官,狗官隻管坐在椅子上發笑,想是發現了他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的,嶽清音不由得一挑眉毛,道:“這衫子不必還回來了。”
狗官笑彎了眼睛,道:“送與我了麽?果然還是我穿著更合適些。”
我被狗官的無敵厚臉皮雷得滿額黑線嘴角暗抽,正想找個借口出去吐一下,聽得嶽清音道:“靈歌,六月二十四刑部田大人擺宴,你提前準備罷。”
呃……這個,刑部田大人擺宴關我甚事?我準備什麽?準備好肚子往死裏吃他的去?
“是,哥哥。”我應著。
嶽清音看了我一眼,道:“你那閨中好友田小姐不是正於當日過生麽?”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讓我做準備的意思是為那田小姐準備生日賀禮啊。閨中好友麽……這下大大的不妙了,若真是嶽靈歌的好友的話,隻怕會輕易發覺現在的我與以往不同吧?!話說回來,我穿到這裏一個多月了,這田小姐一次也沒登過門,說是好友這關係也忒疏遠了吧?不過呢,那田大人應該是她的父親,又是刑部的,與嶽明皎是同事,有這樣一種關係存在,雙方子女間也應當不會親密到哪裏去,估摸著也就是表麵功夫罷了。
唔……總之這件事是相當的麻煩,我看我最好還是想辦法裝病混過去算了……要不,幹點壞事讓嶽清音再打我一頓手板吧?嗬,隻怕我還沒病,他就先氣病了。
但聽得狗官問道:“聽說田大人高升了?”
“太中大夫,從四品。”嶽清音淡淡地道,“六月二十四於田府設宴以謝聖恩,聽說你也在受邀之列。”
“唔……據聞田小姐是位罕見的美人兒?”狗官摸著自己下巴笑得很不檢點,“正可以一飽眼福。”
……臭男人,果然骨子裏不正經,咒你一輩子打光棍兒!
嶽清音淡淡地向我這邊望了一眼,而後似漫不經心地問向狗官道:“家父前幾日說起你來,一個人在京為官難免自顧不周,問你可有了中意的姑娘,若定下了便替你張羅著將婚事辦了。”
“喔!請代為兄謝過伯父大人關心!”狗官喜眉笑眼地道,“為兄調至京都時日不長,尚未及思量此事,伯父他老人家若有合適人選,還請他多替侄兒我搓和搓和。”
……搓和?對街張寡婦養的那條叫如花的小母狗我看跟你很相配,給你搓和搓和?
“隻不知你喜歡什麽樣的?”嶽清音似笑非笑地問狗官。
對啊對啊,哈叭狗沙皮狗卷毛狗狐狸狗,你喜歡什麽樣的嘛?
未待狗官回答,見綠水進得門來稟說午膳已備妥,嶽清音便命將飯菜用食盒盛了直接端至他這裏來,免得再冒著雨往前廳去。由於我心裏一直惦記著赴宴一事,是以也沒注意那兩個男人在飯桌上又閑聊了些什麽,吃罷飯我才終於可以回到自己的院子鬆口氣。
將綠水幾個丫頭叫到房中來,擺上瓜子水果,大家坐在一處開始侃大山,做為這次多方會談的發起人,我的目的是想從這幾個丫環的口中套出與那田小姐相關的信息來。既然田小姐與嶽靈歌是閨蜜,這幾個丫頭必定對其了解不淺,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惡補多少算多少。
通過大家一輪又一輪熱烈的發言,我對那田小姐的信息總結出以下幾點:
一,田小姐的父親田敏中原與嶽明皎同為刑部中大夫,關係據說不錯,有十來年的交情,兩家之間也常常相互走動;
二,田敏中有一子一女,兒子不知道叫什麽,好像是員武將,去年才調回京都任職。女兒田小姐閨名心顏,比嶽靈歌大一歲,約是三、四年前兩人成為的好友;
三,田心顏性格較嶽靈歌外向,而且……確實是個“罕見的美人兒”,盛名在外,追求者無數。田敏中對這個女兒視若珍寶,有求必應,也無怪乎他要將謝恩宴安排在女兒生日的這一天同時進行,想必是欲借著謝恩的由頭把女兒的生日宴辦得夠排場、夠熱鬧,以博這寶貝疙瘩心歡;
四,田心顏之所以在我穿來後這一個月裏一直沒有登門,是因為跟著她娘回了山東的外婆家,在那裏小住了一段時間,所以她生日那天將是我這個新嶽靈歌與她的第一次見麵;
五,據綠水這幾個丫頭說,田心顏去年生日嶽靈歌送的是自己親手繡的荷包,前年送的是親手繡的帕子,大前年送的是親手繡的霞帔,再大前年送的是親手繡的裙帶……我說嶽靈歌同學,就算你繡藝了得也不能年年送繡品哪,沒創意不說還讓我這個繼任者十分地為難,要是因循舊路吧,我又不會刺繡,何況能繡的你也都繡了,我總不能再繡個被罩床單什麽的送給人家吧?若說換一種禮物吧,我又不知道該送些什麽比較合適,目前我正處於偷偷攢私房錢的階段,不想亂花錢在這些有去無回的東西上麵。
大致了解了那位田小姐,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備禮物,六月二十四是大後天,好歹我還有三天的時間。禮物不能太新奇,以免引人注意,也不能太貴重,因為我舍不得,更不能太輕簡,畢竟人家她爹現在高升了,比我爹還高了一級上去。
思來想去想去思來,記起自己唯一會做的手工活就是織毛衣,還是大平針的,多虧了上學的時候勞動課上學過,後來因為自己常年在外租住,寒冬時舍不得花錢買那種既輕又暖的羽絨服,便隻好買幾斤最便宜的毛線回去給自己織毛衣毛褲穿。
一念及此有了主意,次日天晴後命白橋上街買了兩大卷絛子,一卷鬆花色一卷桃紅色,《紅樓夢》裏不都說了麽:鬆花配桃紅,那才嬌豔。古代人就喜歡這個調調,我自己是不大喜歡這種紅配綠的搭配的,若是給自己用,我得用黑色來配桃紅。
另叫歡喜兒取一雙竹筷來,用刀子削細削尖,儼然就是現代用的一副毛衣針。待絛子買來,我便行針布線按織毛衣的法子織起來,至晚飯前,一隻在現代人看來極是普通的紅綠相間的編織小挎包誕生了。幸好挎包這種東西在天龍朝已經有了,稱為“囊”,譬如虎皮囊、鹿皮囊,再或布囊、絲囊等等,因此用絛子編織的囊也並不會算得什麽特別稀罕的東西,至多讓人眼前一亮,不會引起特別關注。
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心中喜歡,興頭上來索性將嶽靈歌替嶽清音打了一半的絡子拆了,鬆鬆地織了個瓶套,以交了這拖了近一個月的差事。
嶽清音依舊晚歸,直至快睡覺的時候才有傳話的丫頭過來告訴我他已回府。我打點精神,拿了套子一路往他的住所而去。二樓書房的燈亮著,我上得樓去,輕輕叩門,聽得裏麵道了聲“進來”,方才推門入內。
嶽清音穿了件鬆鬆的玉白色袍子,細軟的黑發散著披在身後,發絲還有些濕,想是才沐浴過了,燈光下愈發顯得整個人清朗俊逸。他手裏正捧了本書,歪在西窗下的竹榻上看,見我進來隻抬了抬眼皮,複又盯在書麵上,道:“這麽晚了還沒睡麽?”
我輕聲道:“前兒答應給哥哥打的絡子靈歌已經打好了,因哥哥白天忙於公事,總見不著麵,是以才這會兒過來拿給哥哥。”
嶽清音淡淡地哦了一聲,仍不抬頭,隻道:“放在桌上罷。”
……過份,怎麽說也是姑娘我辛辛苦苦一針一線織出來的,就算不求你誇獎幾句,好歹也得看上兩眼吧?!討厭,討厭的哥哥,不懂情趣的哥哥,沒滋沒味兒的哥哥,繼狗官之後,第二個咒你打一輩子光棍兒!
我哦了一聲,轉身將那套子放在桌上,正準備離開,忽又聽得他道:“先拿來我看看。”
唔?良心發現了?算你有點眼色兒。
我依言將套子拿過去遞給他,他仍斜倚在榻上,隻伸手接了,看了一看,一笑,道:“靈歌幾時學會了這樣的手藝?”
我怔了一下,這木麵哥哥今兒是頭一回在我麵前笑吧?笑容很淺,然而卻是撩人的那一種。原來他也是會笑的,害我長時間地以為他患有麵癱一類的雜症,要麽就是天天接觸死人接觸得多了,不自覺地就長就了一副死人臉。
“這是靈歌逛街的時候跟人學的,覺得有趣兒,就用來給哥哥打了絡子,不知哥哥可喜歡?”我歪著頭問。
“還好。”嶽清音翻身坐起,趿著鞋走至書案旁,將書和套子放下,而後轉身望向我道:“赴宴之事你可準備妥了?”
我忽然覺得他話中有話,莫非……他是在提醒我?說不定他已推測出我對田府之事一概不知,所以才幾次三番地提到讓我做準備的事……如此說來,他……已經接受了嶽靈歌這十分蹊蹺的轉變了?
唔……不能大意,這心機深沉的哥哥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就放棄對自己親妹妹變化原因的探查,總之我還是沉住氣應付到底的為好。
“心顏姐姐的禮物靈歌已經備好了,哥哥要不要過過目?”我鎮定自若地答道。
“不必了,”嶽清音負著手慢慢踱至我的麵前,望住我道:“屆時會有很多官員及家眷到場,你切記要謹言慎行,三思而後動,莫要失了分寸,知道麽?”
“是,哥哥。”我猶豫了一下,問道:“哥哥沒有品階,亦在受邀之列,是同靈歌一樣做為田府好友的身份前去麽?”
“嗯。”嶽清音點頭。
“那屆時哥哥是會同靈歌在一起的麽?”我又問。
“那天賓客會分為兩部分,一部份是當朝官員,包括爹,都是做為前去恭賀田大人升任的;另一部份是與田小姐平輩的一幹家眷,包括你我,是做為替田小姐賀生辰而去的。到時爹不與你我一處,你我也不會同席用飯。所以……隻得你自己照顧自己了。”嶽清音望著我道。
我一時有點心慌,到時大概會去很多人,很難說裏麵還有沒有嶽靈歌認識的女眷,若嶽清音在身邊還好些,雖然他也是個危險人物,但總不至於在眾人麵前揭穿我什麽的,他若不在身邊,我這心裏還真是沒有底兒……我看我還是想辦法裝病混過去的好……
“是,哥哥放心。”我輕聲道,“天不早了,哥哥也早些歇息,靈歌告退。”
六月二十四日傍晚,裝病未遂的我坐在小轎裏跟著嶽家父子一路往位於句芒區的田府行去。行至田府大門所向的山茶巷,遠遠便望見門前數盞大紅燈籠,巷內停滿了前來道賀官員的車馬,人呼馬嘶,夾雜著門口迎賓小廝的報名帖聲,正是熱鬧非常。
由於謝恩宴並非正式宴席,是以嶽明皎穿了一身便裝,下得轎後走在前麵,我則跟在嶽清音屁股後麵低了頭,心中惴惴著入得門去。一位年齡與嶽明皎相仿的男人在門內迎著,見了嶽明皎便大笑著上來握了他的手,道:“嶽賢弟來了,快請快請!清音哪,許久不見愈發的俊朗了!”
這位想必就是田敏中田大人了,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拍拍嶽清音的肩,嶽清音含笑行禮。這田大人忽地一下子望見了我,很是驚喜地道:“這不是靈歌嘛?!哎呀呀,田伯伯可是有日子沒見丫頭你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像你母親年輕時候的樣子了!”
“田伯伯好,恭喜田伯伯榮升。”我低頭行禮道。
田大人哈哈笑著讓我免禮,而後故作低聲地向嶽明皎道:“嶽老弟,靈歌丫頭的終身可有著落了?若還沒訂下來,不妨說與犬子罷,這麽好的姑娘,可不能讓給別人家!哈哈哈……”
這這這,為老不尊的田老頭,雖然姑娘我的終極目標就是嫁入豪門,也不能在群裏麵嚷嚷啊,回頭咱私聊(-_-!!)……
嶽明皎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這丫頭還指不定有沒有那福氣哪!”
好樣的,嶽老爹!這太極功夫耍得出色,不愧是做官的,且先囫圇混過他去,這事兒以後慢慢談……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後麵又來了新客,田大人便令引路小廝替我們帶路,嶽明皎被帶往前廳,想必那裏都是赴宴的官員,我和嶽清音則被引著繞過前廳,穿過一道月洞門後來至了正院後麵的一處花廳,花廳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估摸著都是來為田小姐賀生辰的官員家眷們。
還未待我們走上前去,便聽得一個嬌脆的聲音叫道:“清音哥哥!”
循聲望去,見一位穿著銀紅羅裙的美人兒甜甜笑著由廳內跑了出來,直至嶽清音麵前方停下來笑道:“清音哥哥怎麽才來?待會兒要罰酒三杯的!”
嶽清音淡淡笑道:“甘願領罰。”
我正研究這美人兒跟嶽清音是什麽關係,便聽得她嬌嬌笑道:“不知清音哥哥送我什麽禮物?”
喔……這位就是田小姐了,田心顏。
“沒什麽好的,一柄檀香木鏤花扇而已,還望心顏莫要見笑才是。”嶽清音道。
這田美人兒笑逐顏開正要接話,忽然、終於瞥見了嶽清音身後的我,連忙笑著過來拉住我的手,道:“靈歌怎麽躲在清音哥哥身後不說話呢?才一個月未見便與我見外了麽?”
大姐,是我躲著不說話還是你男色當前自迷心竅啊?就算我長相不乍眼,也不至於像塊兒石頭像棵樹吧?你的視角很有問題。
“姐姐大喜,靈歌祝姐姐芳齡永享,身體安康。”我行禮道。
“跟我你還客氣什麽!快廳裏坐罷……清音哥哥,進去後要給妹妹看看那柄扇子喲!”田美人兒十句話裏有九句都是望著嶽清音說的,以至於我很懷疑這位所謂的閨中好友是不是一直在利用嶽靈歌這老實巴交的孩子進行暗渡陳倉,以將嶽清音同學搞到手。
跟著她進得花廳,滿眼都是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富家小姐和錦衣華服的富家少爺們,相比起來,嶽清音今日一襲墨綠袍子及我的湖綠衣裙便顯得低調多了。見我二人進來,有幾位與嶽清音相識的少爺便上前寒暄,亦有幾位認識嶽靈歌的小姐也過來與我打招呼。我裝模作樣地一一見禮,管他誰跟誰,反正我隻笑不語也沒人怪我,本來嶽靈歌就是個蔫兒茄子。
頂著蔫兒茄子的招牌我華麗麗地被田美人兒忽視了,見她隻管在嶽清音麵前打轉,我索性找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了下來慢慢喝茶,跟來伺候我的綠水便立於我身後,不住地好奇偷瞄在場眾人。
距晚宴開始還有一段時間,這些富家少爺小姐們閑來無事便三五一夥地湊在一處聊天,小壽星田美人兒的身邊人最多,據我目測都是些暗暗仰慕她的追求者,偏偏這田美人兒又隻追著嶽清音說話,是以帶得這一大夥人也都一窩蜂地圍在嶽清音的身邊,看得我十分好笑,還真是苦了這木麵哥哥了。
廳內人多聲噪,待沒多時我便覺得胸悶起來,便令綠水留在廳內,我隻到廳外站站,吸吸新鮮空氣,若開宴了便讓她去叫我。
出得廳來果覺好了些,見院內一株石榴樹下有張石凳,便走過去坐下歇著。石凳的角度恰能看到月洞門外麵的正院,前來道賀的人仍自絡繹不絕地由大門處進來,忽而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個子,肩脊挺拔,穿了件紺青色的袍子,略一偏頭,那對笑眼就望見了我,衝我挑了挑眉,眨了眨眼,標準的狗官式表情。
我對他回以微笑,雖然這家夥平時很招人討厭,不過此時在這樣一個喧鬧卻並不真實的環境中,能看到他還是挺讓人感到親切的。
狗官似是要向我走過來,忽然被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相識截住了,兩人一陣寒暄。
我起身撣撣衣衫,預備進花廳去,才要邁步,忽聽得從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道:“靈歌?”
咦?上帝現身了?誰在上頭說話?
我抬頭向上望去,見樹杈上靠著一個人,雙手環胸垂著眼皮兒正向下看著我。
他是誰他是誰?我大腦飛速轉動,分析著要怎樣應付這個人才不致露出破綻。這人見我望著他不說話,悶聲一笑,一個縱身就跳了下來,正落在我的身邊。
“不認得我了麽?”這人歪著頭,臉上似笑非笑,“別忘了,我可是說過要回來娶你的。”
——啊?
此男·彼女
老兄,您年薪多少?家產幾何?(先問姓名好伐?)盡管我事先在腦中備了多種應對方案,但是怎麽也沒料到這個家夥會說出什麽要娶我的話來,一時怔住,不知該如何作答。
“怎麽,高興得傻了?”男人伸出手在我眼前晃。
唔……難道這個家夥是嶽靈歌同學的老相好?怎麽嶽家人從來沒跟我提過呢……或者這兩人隻是暗通款曲,尚未公開戀情?……不會,若是如此,這人就不會問出“不認得我了麽”這樣的話來。
不由睜大眼睛看著麵前這男人,身形高挑且強健,薄薄的單眼皮使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犀利,同樣薄薄的唇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無論氣質還是相貌,這個人就像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尖刀,令人全身緊繃無法放鬆。
直覺地認為這個是危險人物,於是我很快做出了閃人的決定,將頭含羞一低,轉身邁著小碎步便往花廳走,不管嶽靈歌跟他熟是不熟,以她的性格若聽見這樣的話,要麽是羞窘得紮手紮腳無所適從,要麽就嚇得含羞而逃,所以我做出如此反應應當不會露什麽破綻。
誰知還沒走出兩步,忽覺手腕一緊,竟然被這人一把抓住,再略一用力便將我拽了回來,我一個踉蹌險些跌進他的懷中,直把我嚇得心中小熊亂撞(小鹿亂蹦好伐?),驚慌地抬眼望他,見他直直地盯住我,瞪眼道:“三年未見,連聲‘宇哥哥’都不叫了麽?”
怎、怎麽又冒出一個哥哥輩兒的人來?三年未見……唔,就是說他剛才說什麽要娶我的話隻是隨口瞎扯的,因為三年前嶽靈歌才十四歲而已,再早熟也不能跟人私定終身,何況嶽靈歌這麽老實一孩子,哪敢做出如此大膽的事來,否則嶽清音早拿戒尺拍死她了。——還好,眼前這家夥三年沒見嶽靈歌,就算嶽靈歌發生些什麽變化也是正常的,想他不會起疑。
“宇哥哥……”我怯怯叫道,想從他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卻被他死死攥著。
“嗯?你在叫我麽?我聽不到誒!”這可惡的家夥皺著眉頭,低下身來把耳朵湊在我的嘴邊,道:“大點聲。”
大點聲?我倒是很想大點口把這廝的耳朵咬下來。
“宇哥哥……”我略略提氣又叫了一聲,“可不可以先放開靈歌?”
“唔,好癢!”這可惡的家夥竟然用手指掏掏耳朵,我心說你要是敢讓我再叫第三遍我就真把你的豬耳朵咬下來當飯前小菜吃!便見這家夥轉過臉來,忽然伸手捏住了我的鼻尖,道:“傻丫頭長大了,不再哭著跑掉了麽?”
哭著跑掉?大概是指他剛才說的要娶我的這類令純情美眉羞窘難當的話,估計以前他就是這麽開嶽靈歌玩笑的,嶽靈歌臉皮兒薄,加上那時候年紀小,所以每每都窘哭了跑掉。我倒是想裝窘,可惜擠不出眼淚來,何況這麽大人了,再哭著跑掉一準兒能把人雷吐了。
我費力地把這家夥捏在我鼻子上的手扒開,輕喘了幾口,道:“宇哥哥……放開我再說話可好?”
這家夥完全像是沒聽見我的話,被我扒掉的那隻手忽然向我腦後一伸,原本簪於發上的那支翡翠簪子就到了他的手裏,聽他嗯了一聲道:“果然你還戴著這支求我買來送你的簪子,想我想得很苦罷?”
你幹脆拿簪子戳死我得了,當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麽自戀的。
我強掙著想擺脫這家夥的鉗製,他卻像薅著一隻亂撲扇著翅膀的小母雞似地看著我笑,正難解難分,就聽得一個聲音道:“哥!你又在欺負靈歌了!”
這聲音是……田心顏?也就是說,“又在欺負”著我的這個家夥就是傳說中的田家大少爺?無怪他幾年前就認識嶽靈歌,聽說他三年前做了武將被派往外省任職,近幾日才剛剛被調回京都。
果見田心顏正從花廳那邊走過來,我連忙想借機擺脫這田大少,誰想這家夥竟然仍不肯放手,完全的百無禁忌,簡直讓我抓狂。田心顏一路嬌笑著走至麵前,道:“靈歌同哥哥有三年未見了罷?待會兒可要多喝幾杯才是喲!”
我根本無暇理會她,手中仍自暗暗用力以求掙脫,正較著勁,忽而瞥見嶽清音也正由花廳出來往這邊走,連忙投以求助的目光。嶽清音麵無表情地走過來,望向田大少爺道:“幽宇,許久不見,一切可好?”
“好得很,”田大少爺田幽宇故意抬起抓著我手腕的那隻手拍拍胸脯,道:“清音你呢?還在每天折騰那些死人?”
嶽清音淡然一笑,道:“至少死人比活人安穩。”
說得好!嶽哥哥,我挺你!損他!損他個七竅流膿!
嶽清音順勢望向我道:“靈歌,季大人來了,你且隨為兄一起過去見禮。”
我立刻道:“是,哥哥。”
我才要邁步,誰想手竟然還被田幽宇抓著,一時間氣得我真想扭過臉去噴他一臉狗血……呃?(-_-|||)
聽得田幽宇道:“季大人?就是你那位新到任不久的上司麽?我也正要見見他,不妨一起過去。”
“如此也好,”嶽清音一笑,“靈歌,你留在這兒陪心顏罷,免得她自己無趣兒。”
——哈!不愧是嶽家哥哥啊!兩句話就把姓田的家夥拴住了,這下子他總不能又說不去了吧?!
果然那田幽宇沒有再說什麽,把那支簪子重新插回我的發上,我借機掙脫他的手,低頭退到田心顏身旁,聽得田心顏笑道:“清音哥哥,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和我哥哥要快去快回哦!”
嶽清音隻點了點頭,轉身往前院而去,田幽宇則突然伸出手狠狠地在我的臉蛋兒上掐了一把,疼得我險些叫出來,他便跟在嶽清音後麵大搖大擺地走了。
“沒想到哥哥還是像以前一樣這麽喜歡逗你玩兒,”田心顏捂著嘴笑著看我揉自己的臉蛋子,“記得每次隻要看見你,他不將你弄哭是不甘心的!現在都這麽大了,他這可惡的愛好竟還是沒有改。倒是這一次失敗了,也不知是靈歌你變得堅強了還是哥哥他三年沒見你功力大不如前了,嘻嘻……”
嚎!這姓田的家夥竟然是個虐待狂!三年之前的嶽靈歌是生活在怎樣一種水深火熱的環境中啊!難怪孩子如此內向,隻怕都是這被這姓田的嚇得精神恍惚了!
不等我說話,田心顏又接著笑道:“哥哥這性子我爹娘也氣得咬牙,這次他調回京都來任職,二老正逼著他找房媳婦兒好約束約束他呢!他自己倒是不急,把我爹氣得將他一頓好罵,索性直接替他說了一門親事,你猜猜是誰?”
我搖搖頭,管她是誰,我先替她默哀三秒鍾。
“就是孟如意啊!”田心顏低聲笑道,“你還記得當初大家都謠傳她喜歡我哥哥的事罷?我看其中有八分都是真的,如今可遂了她的意了!隻不過……我倒不太喜歡她,誰教她曾經給你小鞋兒穿呢!這樣的女人若做了嫂嫂,隻怕將來我也得受她的氣!……我其實更希望靈歌你來做嫂嫂,溫柔賢惠……然而一想到我那哥哥最喜歡欺負你,我又於心不忍了,嘻嘻嘻……”
我說大妹子你就別嘻嘻嘻了,什麽孟如意了、穿小鞋兒了,這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今晚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你們田家兄妹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好伐?
“說真的,靈歌,”田心顏湊至我耳邊低聲笑道,“你若對我哥哥有意,我便替你去跟我爹娘說……”
我嚇得連忙擺手,道:“我一向隻把宇哥哥當成哥哥,絕無半點兒女之情,心顏姐姐就別拿靈歌開玩笑了。”
田心顏咯咯地笑了一陣兒,道:“好罷,不逗你了。如此也隻好便宜了那孟如意了!今兒她也來了,就在廳裏坐著,估摸著她已經知道了同我哥訂親的事,這會子不定心裏美成什麽樣兒了!待會兒開宴時你可暗暗觀察她,保準那對兒桃花眼一直盯在我哥哥身上!”
嘁,我才沒那閑功夫觀察別的女人,大把的英俊多金郎還有待我在席間去發掘呢!
這廂說著話,那廂已經有人在招呼開席了,田心顏一把拉起我就往花廳裏走,見八張楠木大圓桌早已擺開,東西兩側各四桌,東側坐男賓,西側坐女賓。
很多人都知道正史上最為開放的朝代莫過於唐朝,然而唐時究竟開放到什麽程度想必大多人並不了解,據說在唐代,男女之間的接觸、交往很是自由公開,不拘禮法,比較符合人性的自然發展,無論是宮廷、官宦、民間都是如此。例如史書有載:韋皇後與武三思同坐禦床玩雙陸,唐中宗在旁為之點籌;唐玄宗的寵臣薑皎常與後妃連榻宴飲;安祿山在後宮與楊貴妃同食、戲鬧,甚至通宵不出。可見當時風氣的開放程度著實令人瞠目,人們對男女交往不以為怪,否則這些人是不敢如此公開地膽大妄為的。
這天龍朝的開放程度雖然我至今了解並不深入,不過從之前我曾與那狗官獨處一屋並未引人驚訝的狀態來看,其風氣開放度也不遜於唐時,是以今日這男女同廳而宴的場麵便不足為奇了。
我原想著找個不起眼的座位坐下,誰知手一直被田心顏拉著,徑直奔了主位。這花廳裏的人都是與我們平輩兒的官眷,皆是為田心顏祝生辰的,是以壽星女自當坐在主位,而我則被迫坐在了她的右手邊,坐在她左手邊的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新月眉丹鳳目,薄薄嘴唇塗了鮮紅的胭脂,姿色很是出眾,隻不過態度略顯冷傲。
我才一落座便聽得這冷傲女發自鼻孔的一聲哧笑,不由得抬眼看向她,見她勾著唇,皮笑肉不笑地睨著我道:“嶽小姐,許久不見了,近來身體可好?”
唔……這女人好像來者不善啊,老實內向如嶽靈歌者難道也有冤家對頭嗎?
“多謝惦念,靈歌還好。”我簡短地答道。
這女人又是一聲哧笑:“怎麽我聽說前些日子嶽小姐你被砸中了頭,險些……”
這女人還當真是無聊,拿別人的倒黴事來取笑,可見其道德很有問題。
“是……靈歌確被傷了頭部,以至記性不大好了,很多事很多人都沒了印象。”我低聲道。原欲譏這女人幾句,想想還是算了,無故樹敵畢竟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人捂著嘴細聲笑道:“如此豈不正好?有些人有些事還是忘了為妙,免得自尋煩惱。”
我低著頭沒有吱聲,顯然這女人是來故意找茬兒的,若再搭理她反而助了她的興。
說話間各桌已經陸續擺上菜來,幾十個丫環端著各色佳肴美酒在席間往來穿梭,眾賓客推杯換盞談笑風聲好不熱鬧。待菜色差不多上齊,眾人又紛紛擎了酒杯輪番至我們這一桌上給田心顏祝酒,直讓我心中叫苦不迭,原還想著趁人不注意時大快朵頤,如今這些敬酒之人絡繹不絕地湧過來,加之桌與桌之間空間並不寬敞,時不時磕了碰了,害我不斷地挪動椅子給人家讓開地方,壓根兒就沒什麽功夫吃得幾口菜。
心中哀歎一聲,隻得一味夾著麵前的涼拌黃瓜絲吃以飾尷尬。估摸著這頓飯是吃不好了,正想著要不要找個借口離開這倒黴的飯桌到廳外去清靜清靜,忽覺頭頂一熱,被一隻大手蓋在了上麵,扭臉看去,見竟是那田幽宇,另一隻手裏捏著酒杯,瞪著我道:“你這笨丫頭,三年未見,不說主動去給哥哥我敬酒,反而讓我親自過來找你,該不該罰?”
要了命了,怎麽又是這個家夥!嶽哥哥!您老人家在何處哇?快來救駕哇!
“別找了,你哥哥留在了前廳和那個姓季的在一起,”田幽宇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哼笑一聲,大手箍住我的胳膊一把將我從椅子上揪起來,“還不給我斟酒?!”
這這這,這該死的田幽宇,桌上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我,簡直太丟人了!我不敢去看其他人此刻正用什麽表情看著我和他,硬著頭皮拿起桌上酒壺替他往杯子裏倒酒,才剛倒滿,卻見他伸手從桌上又抄起一個空杯,道:“這個也倒滿。”依言倒滿後他將這隻杯子遞給我,我抬起眼皮兒瞟了瞟他,見他歪著頭看著我。
咬咬牙,我輕聲道:“靈歌敬宇哥哥……”
話音未落,便聽得身旁的田心顏嬌笑著插嘴道:“哥哥同靈歌已有三年未見,這一杯需幹盡了才是!”
田幽宇一仰脖飲盡杯中之酒,而後便直勾勾地望著我,不容推脫,我也隻好雙手托了杯子,慢慢將酒喝下肚去……嘶……辛辣淳厚,倒是好酒,隻是酒勁兒有點大,才一落肚臉就立刻燒了起來。
本以為這杯酒交了差後田幽宇就會夾著尾巴滾蛋,誰想他又拿過酒壺將我和他的杯子斟滿,道:“方才那杯是靈歌敬我的,現在這杯是我回敬靈歌的,來,幹了!”
這……這也推卻不得,隻好強撐著又幹一杯。才將最後一滴酒咽盡,見田心顏起身執了酒壺笑道:“這第三杯可得算上我一個,敬田嶽兩家這些年的交情!”
噯……好罷好罷,雖然姑娘我在現代的時候被人賜了個日姓喚作“酒井”,然而此時畢竟用的是嶽靈歌的身體,不曉得她這小身板兒能撐得幾杯,大不了托醉回府,正好抽身。
三杯飲罷,告一段落。田心顏纏著要田幽宇將嶽清音請來向她祝酒,還未纏出個結果,便見方才那位態度冷傲的美人兒款款起身,含羞帶嬌地至田幽宇麵前,雙手捧了酒杯道:“三年未見,不知田大哥一向可好?如意在此敬哥哥一杯……”
喔……原來她就是那個什麽孟如意,難怪對我如此敵視,看樣子她果然是對田幽宇有意思。
田幽宇似笑非笑地瞟了孟如意一眼,羞得她低下頭去,好在姓田的沒做什麽離譜的事,與她幹了這杯酒,眼見著她雙眼滿是希翼地等著他回敬,他卻轉身離開了,順便竟還伸手在我的腦門兒上彈了個腦崩兒,低笑道:“行,笨丫頭會喝酒了!”
我敢怒不敢言地目送他離去,才要落座,卻接收到來自孟如意同學周身散發出來的強烈怨念。我不動聲色地坐下,壓根兒不去看她,心說你都已經跟姓田的訂了親了還有什麽醋可吃的?難道看不出來那家夥隻是把我當小妹妹一樣來逗著玩的嗎?何況我對那家夥半點好感都沒有,你這樣冤枉我可就太不人道了。
懶得理她,我正要重整旗鼓準備夾點好菜吃,見大批的丫環又湧進廳來,手上端著新出灶的熱菜熱湯,換下殘羹,重置席麵。我暗暗睨著桌中央的那條糖醋鯉魚,才欲趁所有人不備伸出筷子偷上一塊肉,忽聽得耳後一聲驚呼,緊接著後背一熱,條件反射地站起身扭頭看去,見孟如意不知何時跑到了我的身後,正捂著嘴驚慌地望著我,她身旁一名端著熱湯的小丫頭臉色蒼白,渾身抖作一團,那湯盆裏的湯隻剩了一半,另一半顯而易見是全都華麗麗地潑在了我的身上。
“如意姐姐,你怎麽了?”我天真無邪地問向孟如意。
“我……我隻是想幫丫頭端下湯……誰知、誰知一個不小心……”孟如意衝上前來用小手帕替我揩裙子後麵的湯汁。
唉……俗,忒俗。難道就沒有一點新鮮的整人花樣兒來讓姑娘我開開眼嗎?
陷害·牢房
也還怪了,我對於這個孟如意如此惡劣的行為竟然一點也生不起氣來,也許是因為這行為的性質太過幼稚小白,激發了我另類的同情心,甚至都忍不住想裝著被燙暈過去以滿足一下她那小小的願望。當然……裝暈還是免了,否則勢必會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我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幸好廳內喧嘩,除了我們這一桌的人,其它桌並未有人發現我們這邊的突發事件。
田心顏忙向我道:“趕緊去我房裏把衣服脫了看看有沒有燙傷!順便換上我的衣服罷,好在咱們兩個身量也差不多。”說著就叫丫頭帶我去她的房間,孟如意假惺惺的非要跟著,拗她不過,隻好隨她。
由於綠水那些隨侍的丫頭們也被招待至偏廳用飯,所以我也沒有招呼她,隻由田心顏的一個丫頭帶著我和孟如意兩個直奔閨房而去。
至房中脫下衣服讓那丫頭看了看後背,說是並未起泡,隻是紅了,便換上田心顏的一套衣服,那丫頭抱了我的濕衣服說先拿去讓人洗了,等明兒幹了再送到嶽府去。
剩了我和孟如意,從田心顏房內出來,孟如意笑道:“靈歌可莫要怪姐姐啊!姐姐確不是故意的!”
我笑笑,道:“靈歌知道,怎會怪姐姐呢?姐姐莫往心裏去。”
孟如意笑道:“靈歌你一直都未變,性格還是這樣好,隻不知哪家公子能有福氣娶到你呢!”
我琢磨著她拐彎抹角地說這些是想試探我對田幽宇的意思,懶得理她,隻淡淡地道:“靈歌還小,現在還不大想這些事情。姐姐,靈歌適才喝得有些猛了,現在頭暈得難受,你先回廳裏去罷,我想在院子裏吹吹涼風。”
孟如意哼笑了一聲,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廳裏去了。靈歌你……不會是想在這裏等誰罷?”
哎喲……這女人還真是多疑,我脾氣再好也被她弄得煩了,不禁笑道:“等誰呢?能等到的必然會等到,等不到的,就算費盡了心思,他也不會來。”
孟如意瞬間變了臉色,強忍了半天,最終道:“我先回花廳去了,靈歌你自己當心些罷!”說著便拂袖而去。
這個女人……還真是單純幼稚,一點都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心機與情感,若換個角度來看她也不失為一個可愛的人,隻可惜嫉妒心與占有欲都太過強烈,日後就算嫁給了田幽宇隻怕也會愛得很辛苦吧。
管他們的,這些事與我何幹?過了今晚我是決計再也不跟這些人打交道了,愛誰誰。
由於田府內的下人們都跑到了前廳和花廳去伺候那些主子們,是以此刻院中空無一人,我沐浴著微涼的夜風,總算使方才被喧鬧弄得頭疼的大腦舒服了些。見前麵假山下有隻石凳,我便走過去坐下,心道不如就在此耗到散席好了。
想是心神俱放鬆了下來,腹中的三杯酒便開始發揮效力,正覺得一陣醺醺然,忽地腦後一疼,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呃……好疼。我翻個身捂著腦後痛處皺起眉……翻身?我這是在哪兒……自個兒的床上麽?這是什麽時候……嘶……為什麽腦袋這麽疼?
我睜開眼睛,一時間有些恍惚。強撐著坐起身,觸手處冷硬冰涼。……唔,不是吧……我怎麽睡在了地上?一手捂著後腦勺一手支著膝蓋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疼痛使我一陣眩暈,眼前也有些模糊不清。
“啊——”有人尖叫,然後是張惶跑遠的腳步聲。
怎麽了……誰在叫?震得我腦袋發懵。慢慢站直身體,眼前的景物終於漸漸清晰起來,夜色下的樹影,嶙峋的假山石,山石前的石凳……這,好像還是在田府……對,是田府,我不是來赴宴的嗎……想起來了,我,我被孟如意潑了一身的湯,然後去田心顏的臥房換了衣服,因為不想再回花廳,所以打算在這石凳上坐一會兒的。然後……後腦勺突然一疼就昏了過去……
是怎麽回事……難道、難道有人暗算我?——孟如意?!
我心中一驚,這女人也太計較了,湯都潑了還不算完麽?!幸好這一下打得不重,再稍重一點兒我隻怕又得穿一次了。她還真敢下手,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啊……
定了定心神,我低頭想拍拍身上的土,誰知這一低頭卻險些把我嚇得再度跌回地上——地上趴了個人,一動不動。
誰?是誰?難道和我一樣也被人打暈了?
定睛細看——啊!
這、這人……這人身上怎麽會有血?看衣著和發型……孟如意!怎、怎麽回事?她、她不是回花廳去了嗎?
沒等我從眼前這震撼的情景中緩過神來,一陣亂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跑了過來,我循聲望去,見男男女女好大的一群人,個個臉上帶了驚疑之色,至我麵前時全都被驚得站住了。
“啊——”女人們發出尖叫,震得我一陣頭暈。
“怎麽回事?!”男人們驚問。
我正想說我也不大清楚,忽聽得一聲慘呼:“如意——”緊接著一個半大老頭由人群中衝了出來,一下子撲到了趴在地上的孟如意的身上。
“靈歌!”我聽見有人叫我,抬眼望去,見是嶽清音。
“哥……”我張了張嘴,卻因為過於的驚懼而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人群一陣騷亂,有人喊著“讓開”,撥開眾人衝到前麵,我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田大人,嶽明皎,季狗官,還有田幽宇。
“靈歌!”
“丫頭!”
嶽明皎和田幽宇見到我後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衝過來,忽然被身旁一人伸手攔下,沉聲道:“且慢!先莫靠近!季大人,你且先上前看看孟小姐傷勢如何!”
聽這人口氣似乎是個官階還在嶽明皎之上的官員,季狗官應聲出列,大步邁過來,目光飛快地掃向我,帶著疑惑與詢問。他蹲身至孟如意身旁一番查看,沉默了一下,而後向那抱著孟如意身體正不住呼喚的半大老頭低聲道:“孟大人,……節哀順變。”
——什、什麽?孟如意她……死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情景,這突如其來的事件令人猝不及防,方才還耍著小小心機整我的一位活色生香的美人,轉眼就這樣死去了……為、為什麽會這樣呢?
孟大人一聲厲吼,突然轉過身就向我撲過來,被季狗官眼疾手快一把從身後箍住,先前那位高官立刻下令道:“來人!先將孟大人扶下去!圍觀眾人退後!無本官命令誰也不許踏前半步!”
從人群中出來幾個人,強行將那發狂的孟大人攙扶了下去,那孟大人目眥欲裂地瞪著我吼道:“你這個賤人!是你殺了如意!是你殺了如意——”
我一時怔住,這老頭兒還真是瘋了,怎麽胡亂把人當凶手!
“靈歌!——啊!”我聽見田心顏的叫聲,偏了身去看她,卻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見我就像看見鬼一般捂著眼睛叫了起來,惹得在場一幹女眷跟著一片尖叫。
怎麽了這是?我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險些也跟著尖叫——便見自己的前襟上竟然也滿是鮮血,在眾人所持燈籠的光照下有著說不出的駭然!
這血是怎麽回事?難道我也被人捅了?不對……不對,我身上並未感覺疼痛,且看這胸前血跡呈點狀分布,分明是濺上來的……難道這血……是孟如意的?
為什麽她的血會濺在我的身上?……或許是凶手先把我打暈在地,而後殺掉的孟如意,因此孟如意的血才會濺到倒在地上的我的身上……也不對,若是凶手捅死了孟如意,那血……應該隻會濺在凶手的身上才是啊!難道……難道……
——有人陷害我?!
我垂眸掃了眼現場,豁然發現孟如意屍身的不遠處扔了把沾滿血跡的剪刀——凶手大概就是用這把剪刀捅死的孟如意,之所以要把凶器扔在這裏,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為了嫁禍於我!
在場眾人的目光齊齊瞪在我的身上,女人們有尖叫的有嚇哭的,亂成一片。這樣的事件竟然會落在我的頭上,看來我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事已至此慌也無用,唯有保持冷靜方能力求自保。
那高官森嚴的目光盯向我,沉聲道:“嶽小姐,孟小姐可是你殺的?”
我搖搖頭,輕聲卻堅決地道:“不是。”
“若不是你殺的,眼前情形你又如何解釋?”高官追問。
我正待回答,卻聽得人群中有人尖叫道:“就是她殺的!就是她殺的!”
眾人循聲望去,見一位小姐打扮的女人臉色蒼白地哆嗦著,一手指著我道:“……她,她一定是對如意懷恨在心!因、因為如意不小心將熱湯灑在了她的身上……”
這女人臉兒熟,我記得方才吃飯的時候她也在我們那一桌,緊挨著孟如意坐著的。我看她是嚇瘋了,不動腦筋地亂嚷嚷,僅僅因為被湯潑了就去殺人,這種事就算是她這種智商的也不會去做吧!
她的話音剛落,又一個女人叫起來:“是她!就是她!她一定是嫉妒如意跟田公子訂了親才殺害了如意的!”
……這兩個人大概都是孟如意的閨蜜吧,因為一時難以接受好友的死亡,所以什麽理由都能找出來。那麽“我”的閨蜜呢……我望向田心顏,見她縮在丫環們的環侍中隻是發抖,投向我的目光裏除了驚懼就是懷疑。
……嗬,連多年的好友都不相信自己,這一次的赴宴還真是充滿了諷刺意味。我的目光離開她,慢慢環視在場眾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她果然是凶手”的字樣。視線掃過田幽宇,他盯著我正在沉思。掃過嶽明皎,眉頭緊鎖滿臉焦急——至少這個爹還是相信我的,嶽靈歌怎麽會殺人呢!盡管在場所有的證據都在指明凶手除了我不會有別人。
嶽清音呢?我目光一轉,見他人已經在場中了,蹲著身檢查地上孟如意的屍首,季狗官則正低頭查看現場的每一個角落,這兩個男人已經迅速進入了破案的程序,令我多少安下些心來。
但聽得那高官道:“太平府尹季大人!”季狗官連忙應是,高官道:“此案涉及官眷,非同小可,本官限你兩日內結案,不得徇私包庇,不得畏上欺下,務求公正嚴明,可聽清了?”
“是。”季狗官躬身應道。
那高官又道:“鑒於本案牽涉孟大人與嶽大人兩家,為求公正,這兩位大人皆不得插手此案。因茲事體大,季大人有權向今日到府之人調查取證,任何人不得推拒!”
看來這位高官的級別不是一般的高,在場眾官員都要聽他指令。一時聞訊趕來的太平府衙眾差役到場,將案發現場圍了起來,季狗官請散眾人,包括被勒令不得插手的嶽明皎,嶽明皎隻得深深望了我一眼,回避了開去。
除了太平府衙眾人,現場還留了個田幽宇,不理差役攔阻,硬是走至我的麵前,一把鉗起我的下巴,瞪著我道:“笨丫頭!還是沒學會保護自己!真該狠狠打一頓屁股!”
我望著他,心裏有些疑惑。究竟是誰殺了孟如意?為什麽要殺她?動機呢?動機是什麽?
“幽宇,莫影響辦案。”嶽清音走過來,沉聲道:“現場除了府衙的人,任何人不得逗留。”
田幽宇“嘁”地冷笑一聲,道:“這案還有辦的必要麽?凶手不是靈歌,這點你比我清楚!”
“所以才要找出她不是凶手的證據。”嶽清音冷聲道。
田幽宇還要再說什麽,忽聽得不遠處那田大人叫他:“幽宇,你過來,為父有話對你說!”
田幽宇隻得又瞪了我一眼,扔下句:“你個笨丫頭!”後便跟著他爹離開了。
嶽清音這才望向我,眼底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晌方道:“被熱湯燙了哪裏?可傷著了?”
我心中一顫:這就是親人與外人的不同麽?第一個念頭關心的不是你的對錯清白,而是你的身體安危。隻要身體無恙,一切都無關緊要。
我忍不住對他笑笑,輕聲道:“沒有……還好,靈歌沒有受傷,哥哥放心……讓爹也放心,靈歌不會有事的……”
嶽清音點了下頭,忽而轉身便走,我知道他這是為了避嫌,畢竟我是最大的疑犯。衙役頭李佑帶著兩個手下走了上來,向我抱了抱拳,道:“嶽小姐,得罪了!先跟我們回衙門罷。”
我又是苦笑又是好笑,幾次三番地進出太平府衙,這一次終於做為殺人凶嫌“堂而皇之”的進去了。
因為我尚未被定罪,且又是官家小姐,李佑便替我安排了一間單人牢房,環境卻也好不到哪裏去,牆上高高地開了扇隻比人頭略大一點的小窗,地上鋪著潮濕的稻草,牆角是一隻馬桶,散發著惡臭的味道。
我倚著牢門站著,抬頭看看小窗外,夜色正深,這一夜還真是格外的漫長。細想想這件事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尤其死的人竟然會是孟如意,這原因無論如何都難以令人想透。
殺人總要有個原因,大凡凶殺都分為兩種,一是故意殺人,一是過失殺人。從我被栽贓這一狀況來看,這一次的案件應不是過失殺人,是凶手有意為之。然而故意殺人又分為很多類型,譬如報複性殺人,債務糾紛殺人,仇殺,情殺。無論怎樣都會有個動機,那麽凶手殺孟如意的動機是什麽呢?
這一點憑空想是想不出來的,因我對孟如意的所作所為一點都不了解,僅僅知道她是個心胸並不廣的女人,然而這樣的女人古往今來比比皆是,不能說是什麽缺點,心胸狹窄往往也是一種另類的執著堅定,何況這樣的狹窄大部分都用在了愛情之上,那就更不能算得是一種錯誤了。
不管凶手動機為何,我所在意的是,他為什麽會選在這樣的時間地點下動手?孟如意把湯潑在我的身上完全是事發突然,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因此她陪我去換衣服也絕不會在凶手的計劃之內,而凶手卻是選在了這樣的一段時間裏把孟如意給殺害了,同時又嫁禍在了我的身上,難道說……凶手是臨時起意的?
正思索間,忽聽得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透過柵欄式的牢門向外望去,見是獄卒打著盞燈籠,身後還跟著季狗官。至牢門跟前,獄卒掏出鑰匙將門鎖開了,狗官接過他手中的燈籠,讓他先行退下。
待獄卒走遠後狗官方開門進來,想是他才剛由田府回來,尚未來得及換上官袍,身上仍穿著那件紺青色的袍子,在窄小的牢房內愈發顯得人高馬大。
狗官的聲音在頭頂低低響起,道:“靈歌可還好?”
“還好,謝大人關心。”在他這樣高大的身軀下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脆弱了,畢竟是無緣無故地受人栽贓陷害,眾目睽睽下被指成了殺人犯,就仿佛世間所有的人都在欺負我這個穿過來的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一般,一時間竟感到十分的無助與忿悶。
狗官將手中燈籠高高挑起至我的麵前,而後低下頭來看我,那雙黑琥珀似的眼睛裏沒有了往日的戲謔之色,而是很認真地望在我的臉上。
“告訴我經過。”他說。
我於是就從身上被潑了熱湯講起,到我被打暈後醒來,不過寥寥數句而已,能提供的有用線索幾乎不多。
狗官垂眸沉思,睫毛覆下來,在眼睛下麵的肌膚上投下了一小片扇形的陰影。“你大概昏厥了多久?”他重又抬眸問我。
我想了想,從我醒來後身上並未覺得僵冷的情況來看,時間應該不會很長,便道:“大約一柱香(約合5分鍾)罷。”
狗官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孟小姐以前也曾如此捉弄過你麽?”
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雖然以孟如意的性格這答案幾乎是肯定的,但若狗官追問我具體是如何捉弄的我可就答不上來了,因此隻得模棱兩可地道:“這些事情我向來不大在意。”
狗官“唔”了一聲,瞟了我一眼,而後舉了燈籠打量了一遍牢房,道:“先委屈靈歌你在這裏待上一夜了……一個人不會害怕罷?”
怕又能怎麽著?難道你還能留下來坐陪啊?
我搖了搖頭,輕聲道:“謝大人關心。”
狗官望著我,忽而低低一笑,道:“想來靈歌也不會怕的,試問天下有幾名女子能在那般不利的情況下仍能如此鎮定清醒的?”
我怔了怔,知他是指方才在田府時的情景,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慌了,否則又怎會忘記裝著驚慌?隻得掩飾道:“靈歌哪裏是鎮定,是早已嚇得呆住了。”
狗官又“喔”了一聲,歪著頭定定地望著我。被他看得有點心虛,我低下頭道:“大人……相信靈歌是無辜的麽?”
“唔……照理說案件沒有最終定論之前,作為主審官為兄是不能事先做出任何有偏私的判斷的,”狗官摸著下巴道,“不過,為兄相信,以靈歌你的聰穎,是絕不會在殺人之後還待在原處等別人來發現的。”
……嗯?這話中意思雖說是相信我的,但怎麽聽也覺得別扭。狗官就是狗官,何時何地都能讓人悶火暗生。討厭。
對質·證人
還算那狗官有眼色,離去後不久便命人給我送進一把椅子來,免去我要麽站一晚上要麽在地上的濕稻草上偎一晚上之苦了。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又一陣腳步聲傳來,我睜開朦朧的睡眼向外望去,見是嶽清音,後麵跟著綠水,綠水胳膊裏挎著個籃子,眼睛哭得紅腫腫的。
獄卒將門開了,嶽清音和綠水進得牢房,綠水一見這牢內情景,眼淚就又下來了,我笑著替她揩淚,道:“莫哭,我很快便能出去了……”
嶽清音向綠水道:“把幹淨衣服讓你們小姐換上。”說著背過身去。綠水忙從籃子裏取出一套幹淨衣裙遞給我,我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那件沾了鮮血的衣服,脫下換上,將血衣交與獄卒做為物證帶走。嶽清音便令綠水先將籃子放下,和那獄卒暫且退避,而後才望向我,道:“今日下午升堂,爹讓你實話實說,什麽都不必顧慮。”
“靈歌知道。”我點頭輕聲道,想了想,忍不住問他:“哥哥,為什麽會有人想要陷害我……我,我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
嶽清音沉聲道:“別多想,人心難測,自己無愧便是。”
唔,還是有哥哥的好,多少還能得到些安慰。“是,哥哥。”我順從地道。
嶽清音望了我半晌,忽然大手一伸兜住了我的腦後,修長手指插入發絲中,用指尖輕輕撫著我的頭皮。“是這裏麽?”他低聲問,指尖觸處一陣微微的疼,正是我被凶手擊中的部位。
“嗯。”我皺皺眉,明顯能感覺到那個部位有一點點淤血,心道凶手那棒槌!姑娘與你何怨何仇竟然欲把我置為弱智而後快?
嶽清音輕輕替我揉了一陣,而後收回手道:“這傷或許也可做為你非凶手的證明,然而也不十分可靠……總之,下午為兄來接你回府。”
接我回府……聽他話中之意是篤定了今日過堂後我必能洗清嫌疑凱旋而歸,也不知道他對狗官的這份兒信任是從哪兒來的,雖然我也了解一些狗官的辦案能力,不過畢竟自己的性命不由自己掌握,心裏多少有些發虛。
我點頭應是,嶽清音便指著那籃子道:“這是從府裏給你帶的飯,吃完讓綠水拿回去罷,為兄先走了。”
吃罷飯我又窩在椅子上睡了一覺,下午要上堂受審,需養足精神對付才行。至中午綠水又來送了飯,順便還向獄卒討了些清水讓我洗了洗臉,畏時正,幾名衙役進得牢來,將我帶上了公堂。
季狗官一身大紅官袍坐於正位,許久沒出過場的那位師爺坐在他的下首,堂下衙役分立兩側,手執皂棍齊喝“威武”,堂中央早已立了一人,亦是身著官袍頭戴烏紗,定睛看時是那孟如意的父親孟大人,想是做為原告先被傳喚上來的。
孟大人有官位在身且又是原告,因此自然不必跪著說話,而我不過是一介官眷且又是疑凶,少不得還得向那狗官下跪,盡管心中有萬千不爽,也隻好磨磨唧唧地跪了,口中低聲道:“小女子嶽靈歌叩見青天大老爺。”
“抬起頭來。”季狗官人模狗樣地令道。
暗暗翻個白眼兒,我抬頭望向他,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倒也有幾分威嚴。聽得他道:“嶽靈歌,今有吏部太中大夫孟大人告你殺害其女孟如意,你可有何話說?”
“回青天大老爺,小女子並未殺害孟如意小姐,請大人明鑒。”我不急不慌地道。
“你這賤人!事發現場隻你一人,且有血衣為證!你還敢抵賴!”身旁的孟大人目眥欲裂地瞪向我,幾乎要衝上來掐我的脖子。
“孟大人,請稍安,待下官將案情細細審來。”季狗官穩住他道,而後轉向我:“你既說你並未殺人,為何又會出現在案發現場?”
我便將昨晚事情的經過又講了一遍,而後道:“當時小女子被人打暈在地,醒來後孟小姐已經倒在身邊,是以小女子並非殺人凶手,大人倘若不信,便請郎中上堂檢查小女子腦後傷處,以證明小女子所言非虛。”
季狗官便命郎中上堂替我檢查,郎中在我腦後一陣摸索,完全不像嶽清音那般溫柔,一把按在我的傷處上,直疼得我險些一嗓子嚎出來,聽他稟道:“回大人話,這位姑娘腦後確有淤血腫塊,度其力道輕重,足可致人昏迷。”
我心中大叫哦也,如此一來我的嫌疑便可洗清。誰想卻聽那孟大人冷哼一聲道:“不過是苦肉計罷了!先製造淤傷再將我兒殺害,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這……這臭老頭兒怎麽就認準我了呢?我悶悶地道:“孟大人,小女子若當真是凶手又何苦做什麽苦肉計,隻將孟小姐殺害後立刻逃離現場不就可以了麽?”
孟大人冷笑:“很多人都知道你與我兒在一起,即便你逃離了現場也難免去嫌疑,因此你索性將計就計待在當場,做這苦肉計正可為自己擺脫幹係!”
誒呀嗬!說來說去我這挨打也成了罪過了!真是憋氣!我忍不住瞪向上座的季狗官,心道姑娘我不管了,今兒你要是不能還我個清白,我就活活瞪死你個狗崽子!
狗官令那郎中退下堂去,向我道:“如孟大人所說,你腦後之傷並不能做為洗刷嫌疑的直接證據,除此之外你可還有能證明自己無罪的人證或物證麽?”
我要是有的話不早拿出來了?可惜古代沒有什麽指紋取證一說,否則隻要檢查檢查那把剪子上有沒有我的指紋不就一清二白了嗎?!我望向狗官道:“小女子並無其他證據證明自己無辜,然而小女子想請問大人,大人你或者孟大人若懷疑小女子是凶手,那麽小女子的動機是什麽?”
“動機?”孟大人又接口了,“還用說麽?我兒與田大人的公子訂了親,你心中嫉妒,遂起歹意將她殺害!”
“我為什麽要嫉妒?”我轉頭望向他,“他二人訂親與我何幹?”
孟大人冷笑連連:“隻怕你早在心中暗暗仰慕著田家公子罷!”
“證據呢?”我含笑問道。
“有我兒閨中好友陳、劉兩家的小姐可以做證!”孟大人轉向季狗官道:“季大人將她二人傳上堂來一問便知!”
季狗官遂命將那陳、劉兩位小姐帶上堂來,果然是昨晚哭著把我指為凶手的那兩個女人。兩人上堂後每人瞪了我一眼,而後按程序先自報了家門,一個是吏部郎中的千金陳舒妤,另一個是下府都尉的千金劉若詩。狗官便問向二人道:“昨夜你二人指稱嶽靈歌為殺害孟如意的凶手,可有證據?”
那劉若詩道:“回大人的話,我等幾人數年來乃於閨中一起玩大的,彼此自然了解甚深。這嶽靈歌自來便對如意嫉妒有加,且一直暗暗傾慕田家大少爺田幽宇,近日聽聞田公子與如意訂了親,想是心中怨恨交加,便……便起了殺心,隻可憐了如意……”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旁邊的陳舒妤也連連附和道:“這事姐妹們都知道,大人若不信大可問問去!”
我一時間哭笑不得,這簡直是黑白顛倒哇!以前的嶽靈歌嫉不嫉妒孟如意我不知道,不過孟如意對嶽靈歌的嫉妒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呢。雖不知那些所謂的“姐妹們”都是何人,總歸不過是日常欺負嶽靈歌慣了的富家無聊小姐們。這些上流社會階層的子女們閑來無事相互往來,就像現代世界學校裏的女孩子們一樣,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各分派係,各有死黨對頭。去問她們?她們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能問出好兒來才怪。
那孟大人適時接口道:“這便是嶽家小賤人殺害我兒的動機,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季大人還不結案更待何時?!”
狗官並未答話,隻是望住我陷入沉思。我知道他的難處,這件案子怎麽看也是對我十分不利的,物證是那沾血的衣服,人證是昨晚所有到場之人以及眼前這兩個指證我作案動機的女人,完全沒有突破口可以令我翻案,就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搖頭歎息了。
那孟大人見狗官不說話,不禁怒道:“季大人!你遲遲不做判決,莫非有心偏袒不成?!”
便聽狗官緩緩道:“下官尚有些疑問……李佑,就你對昨夜赴宴之人的問詢,第一個發現嶽靈歌與孟小姐屍體的人是誰?”
李佑出列稟道:“回大人,是田心顏小姐的丫環,名喚秋月,據說昨夜便是她引了嶽靈歌與孟如意至田小姐房中換的衣衫,而後秋月將嶽靈歌換下的衣衫送至洗衣房,回來時恰巧經過案發現場,因而發現了孟如意的屍體。”
狗官便道:“喚秋月上堂。”
秋月上得堂來,哆哆嗦嗦地跪下磕頭。狗官和顏悅色地對她道:“秋月,你且將昨晚看到案發現場的經過細細稟與本府。”
秋月結巴著道:“回大老爺、的話,昨夜奴婢將嶽、小姐的衣服送到洗、衣房後便沿路返回我、家小姐的院子,見嶽小姐和孟、小姐已不在屋內,便往前麵花廳而去,誰知走至假山處時便見、便見孟小姐倒在地上,嶽小姐渾身是血地站在她旁邊……奴婢嚇得喪了魂,跌、跌撞撞地跑去前麵叫人……然、然後大人就、就知道了……”
原來昨晚那個尖叫著跑掉的人是這個丫頭,可惜當時我才從昏迷中醒來,加之夜色太暗,視線一片模糊,否則一定得叫住她,至少不會落得像現在這麽被動。……咦,等等!——夜色太暗?
我驚覺地望向季狗官,見季狗官瞟了我一眼,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
聽得他溫和地道:“秋月,你所言可全部屬實?本府容你再細想片刻,看看可有記錯之處?”
秋月哆嗦著道:“回、回大老爺的話,奴婢所言句句為實,沒、沒有記錯之處了。”
“喔,”狗官點點頭,道:“若本府未記錯的話,那個時候田府幾乎所有的下人都在前廳與花廳兩處伺候待喚,府內各院為防失火皆未燃起燈籠照明,嶽小姐與孟小姐又正處於假山的陰影之下,據嶽小姐方才供詞所言,她當時聽到腳步聲並未近前,而後便是一聲尖叫,來人便匆匆跑掉了……秋月,如此暗的境況之下,你是如何能一眼斷定躺在地上的那人就是孟小姐呢?又如何能立即辨出嶽小姐衣上沾的正是血跡呢?”
沒錯!狗官同學,就是這樣!我垂下眼皮兒,心中長舒一口氣。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縝密,連我都近乎絕望了,他竟然還能通過回憶昨晚現場的環境、細節等因素,發現其中疑點從而找出破綻。
秋月登時嚇得渾身亂顫,隻是不住磕頭說不出話來。狗官收起和藹態度,一拍驚堂木,嚇得秋月一個激淩,順帶著把我也唬了一跳,聽他沉聲向秋月道:“事情經過究竟如何,還不從實招來?”
秋月軟在地上,撐不住哭道:“大老爺……此事、此事與奴婢無關哪……奴婢隻是聽從主子們的命令、命令行事……嗚嗚嗚……”
我一時急得直想衝上去給她倆耳刮子,既然與你無關你還哭個什麽勁兒!趕緊說是誰指使的!嗚嗚嗚的,知道的是你哭,不知道的以為火車鳴笛兒呢(除了你誰也不這麽以為!)!
狗官比我有耐心多了,靜靜地看著秋月,直到她哭得差不多接近了尾聲,方才沉聲道:“你且將事情經過慢慢說來,本府必當秉公決斷,決不會冤枉無辜。”
秋月這才抽抽答答地道:“奴婢替嶽小姐將衣服送到洗衣房後,便、便欲回去花廳,誰知方行至前院,便見孟小姐正、正和劉小姐在背人處扭打……”
方說至此處,便聽得那劉若詩尖叫一聲道:“賤婢休得胡說!你哪隻狗眼看到我和如意扭打來著?你那小命不想要了麽?!”
季狗官望向劉若詩慢條斯理地道:“劉小姐且先莫著惱,秋月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且待她說完後再反駁不遲,若現在便急於令她閉口,本府擔心他人會誤會小姐你欲蓋彌彰啊。”
瞧他那小狗嘴兒會說的!果然聽了這話後那劉若詩便強忍著不再作聲了,狗官示意秋月繼續往下說,秋月便道:“……奴婢慌得想要上前去勸架,豈料還未近前……那孟小姐便、便是一聲慘呼,身子就倒了下去……原來是劉小姐失手將孟小姐給、給殺害了!……奴婢正驚得不知發生了何事,便、便被劉小姐發現了……劉小姐令奴婢不得聲張,在原地慌了片刻,便問奴婢嶽小姐是否還在後院,而後、而後對奴婢說:大家都知道孟小姐是同奴婢和嶽小姐一起去換衣服的,如今死在這裏,隻要她指認奴婢是凶手,誰都會相信她的話……若奴婢想保住性命,便、便要聽她安排,將孟小姐的死嫁禍給、給嶽小姐……”
“住口!住口!你這個賤婢!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劉若詩終於按捺不住,發了瘋似的衝上來揪打跪在地上的秋月,因我緊挨著秋月,為免遭魚池之秧,我連忙反應迅速地起身閃至了旁邊列陣的衙役身後,那衙役回頭看了我一下,認為我沒有要逃跑的意思,便又扭過頭去跟我一起觀看那劉小姐是如何由淑女變為潑婦的。
“左右!先將劉小姐安撫下來。”狗官用詞依然裝模作樣,左右各出列一名差役上前將劉小姐拉開,硬是箍住她的胳膊令其動彈不得。劉小姐已經豁了出去,衝著狗官尖聲叫道:“你這狗官!你敢扣著本小姐?我爹官位在你之上,你這頂上烏紗是不想要了麽?!”
果然這家夥就是個狗官胚子,連人家劉小姐都這麽認為。我眨巴著眼兒從身前兩名衙役的肩縫間瞅出去瞟向狗官,見狗官伸手敲敲自己的烏紗帽帽殼,眯眼笑道:“丟帽子事小,丟腦袋事大,本府若要草草結案,隻怕吏部侍郎孟大人也不會答應。”
好個狡猾的狗官,劉若詩用她爹壓他,他就用孟大人壓劉若詩她爹,劉若詩她爹是下府都尉,官位正五品下,孟大人是吏部侍郎,官位正四品上,於公於私都是站在孟大人這一邊吃香。
劉若詩一時傻了眼,倘若當真是她殺了孟如意,隻怕孟大人連她爹也不會放過——莫忘了,吏部正是掌管全國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等事務的機構!狗官又哪裏會怕她的威脅?!
但見孟大人此時臉上既是驚愕又是疑惑,還兼著隱隱憤怒地瞪著她,劉若詩一個激淩過後便像泄了氣的皮球般蔫兒了下來。
見劉若詩一時沒了言語,狗官便令秋月繼續往下說,秋月哆嗦著道:“劉小姐趁嶽小姐不備將她打暈……而後令奴婢去廚房尋一碗雞血來噴在嶽小姐襟前,劉小姐則將孟小姐屍身背至案發處,布置成被嶽小姐殺害的樣子……劉小姐令奴婢在假山後等嶽小姐醒來,一旦嶽小姐醒來便立刻大叫著跑去叫人,好讓大家都看到嶽小姐就在當場……”
唔……這劉小姐也忒狠了些,為求自保竟然嫁禍於我,我與你無怨無仇的,你為何不直接栽贓在秋月的頭上?反正以你的身份指證她,出於對各種因素的考慮,百分之九十你是可以逃脫追究的,且還正可以將秋月滅了口,豈不是一舉兩得?何苦把我也拽進來呢!(……你更狠!)
聽得狗官問向那劉若詩道:“劉小姐,你可還有話說?”
劉若詩忽然尖笑幾聲,道:“一名賤婢的話如何當信?說我殺了孟如意,拿證據來!”
狗官摸著下巴又問向秋月道:“劉小姐失手誤殺了孟小姐時,身上想必也濺了血跡,那件沾了血的衣服是如何處理的?”
秋月答道:“恰巧我家小姐有件同劉小姐相似的衣服,劉小姐記得的,便令奴婢取來與她換上,那沾了血的衣服……劉小姐讓奴婢扔到廚房的灶裏燒了……”
“哈哈哈……”劉若詩狂笑不已,“所謂‘口說無憑’當如是!沒有證據,看你狗官如何給本小姐定罪!”
“但是……”秋月方才的話還沒說完,怯怯地等著劉若詩狂笑完後才敢接著往下說道:“奴婢到得廚房後發現一直有夥夫在,等了半晌總尋不得機會,又恐耽誤了時間……便、便將那件血衣先藏到柴垛裏了……”
哈哈哈哈!換我狂笑了。一切事件都是客觀存在並發生著的,有規律的,無規律的,既定的,突發的,當幾件事同時發生並相互作用,誰也無法預料會產生怎樣的變化和結果。
劉若詩一時間僵住了,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毀在了這一步上。
後來由劉若詩的供詞得知,昨晚孟如意陪我去田心顏的臥房換衣服時,趁我不注意將田心顏的剪子藏在了袖中,意圖待我回至花廳時悄悄將我的裙帶剪斷,再令我在眾人麵前丟個大醜——據說這一招她在三年前便對嶽靈歌用過一次,那次丟醜恰巧被田幽宇給看見了,弄得嶽靈歌羞憤難當哭得是死去活來——無怪乎田幽宇說什麽要娶我的話,想來是為了全嶽靈歌的“貞潔”。
然而孟如意沒想到我並不急著回去花廳,反而要在外麵歇上一歇,得不到機會的她隻好自己回去,恰碰見躲在背人處偷偷哭泣的劉若詩。原來劉若詩也是和孟如意、嶽靈歌等人一樣常常被邀到田府做客玩耍的,因她父親是武將,便不禁對同是武將的田幽宇暗生情愫,時常跟孟如意合起夥來欺負蔫茄子嶽靈歌。昨晚她是才剛得知孟如意與田幽宇定了親的,席上不過是強顏歡笑罷了,終究沒能忍住便悄悄跑出花廳,躲在背人處傷心。
孟如意自是知道劉若詩對田幽宇的心意,因才剛在我那兒受了氣,見劉若詩這番樣子不禁又是惱火又是得意,惱火的是田幽宇明明已是她的未婚夫,這些個女人為何還在此自憐自艾,早該斷了念想才是;得意的自然是這樣一位優秀的夫君注定是她一人所有,別的女人越傷心才能越證明她的幸福——唉,女人們的心思本就複雜,何況孟如意這樣一個善妒之人呢。
當下孟如意懷著複雜的心思上前衝著劉若詩冷言冷語了一番,劉若詩正在傷心之處,難免怨念難抑,兩人一言不和便吵了起來,孟如意思想本就偏激,一氣之下抽出剪刀便要剪劉若詩的頭發,還說什麽“這輩子你就別想田公子了,與其生受著,不如做姑子去!”之類的話,更激得劉若詩心頭火起,劉若詩的父親是武將,她自小也曾好玩地跟著練過幾招,孟如意豈是她的對手,扭打間被劉若詩反擎了手腕,一個錯亂便被剪刀紮了心窩。
無怪乎劉若詩將我打暈時用的力道恰到好處,重一分就喪命,輕一分又暈不了,火候正掌握在暈個五六分鍾的程度,從而策劃出這一樁栽贓命案,在她看來,反正孟如意已是死了,索性一不作二不休,連帶著將我這個與田幽宇關係曖昧的家夥一並除去,以泄她多年來的心頭之恨。
案子了結,姑娘我無罪釋放。喧一聲“謝過青天大老爺”,我嫋嫋娜娜地出了公堂。嶽清音正等在堂外,麵色淡然,這判決結果早在他意料之中,因此波瀾不驚地像是等在幼兒園門口接孩子回家的家長一般,帶了我出得太平府衙。
“笨丫頭,我來給你送衣服了。”田幽宇靠在衙門口外的大樹旁衝著我招手。
我慢慢蹭過去,低頭接過他遞來的小包袱,輕聲道:“多謝宇哥哥……”
“這衣服你怎麽還穿?”田幽宇用手兜了我下巴一下,“那次不是被孟如意剪斷了裙帶了麽?”
——啊?不會吧?這裙子難道就是那時候嶽靈歌被整時穿的那條?難怪會令孟如意又升起再用同樣的招術整我一次的念頭了。
等等等等……我疑惑地望向田幽宇:“那次……你知道是孟小姐幹的?”
“知道。”田幽宇薄唇勾起一抹壞笑,“而且她策劃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
“那……那為什麽……你不製止她?”我僵硬地問道。
“因為……”田幽宇忽然低下頭來湊到我的耳邊,“我也很想看看你裙子掉下來的樣子啊。”
……來……來人……將這廝……扒光了喂鳥!
哥哥·哥哥
經由這次被栽贓陷害事件,嶽老爹和嶽老哥方才知曉他們的嶽家大小姐平時是怎樣的受人欺負而不敢言語。看得出兩位男士因對嶽靈歌的疏於關愛而感到十分的內疚,嶽老爹每日較之以往回來得早了許多,終於可以一家三口湊在一處吃上幾頓晚飯了,嶽老爹還時常把我叫到他的書房裏去聊上幾句,幸好老先生本來對自己女兒的心理狀態就不甚了解,因此幾天相處下來並未發現我的破綻,反而對現在的我接受得十分自然。嶽清音相對冷淡一些,似乎隻要是我的身體無恙他就不甚擔心,害我才剛對他產生了那麽一點的親情好感隨即化為烏有。
說實話,就算我再淡定這一次的事件也讓我受驚不小,古代可不比現代,現代殺個人輕易是不判死刑的,除非情節極度惡劣,影響極度深廣,但在古代這都是殺頭的罪名——殺頭哇!那可是身體分離哇!聽說腦袋落下來的一刹那人還是有知覺的……嘶!不能想不能想,後怕得緊!
窩在房裏緩了兩天,總算把心緒調整了過來。這天早上我晃啊晃的打算到後花園裏透透氣,卻見有兩個人正在涼亭的石桌上對弈,定睛看去竟是嶽明皎和那季狗官,心下狐疑,這兩個人今天都不上班的嗎?才要回避,卻被嶽明皎一抬頭發現了我,向我招手道:“靈歌,來得正好。”
好啥好,大清早的把狗官弄來觸我黴頭。我磨磨嘰嘰地蹭過去,行禮道:“爹,季大人。”
“怎麽還‘季大人’?”嶽明皎笑道,“這一次多虧了你燕然哥哥秉公決斷,還不好好謝謝他?”
我心中翻個白眼兒,秉公執法是他當官的本份,我為毛要謝他?再說那天公堂上我已經謝過了,怎麽著,難道今兒還得再跪下來磕頭啊?
“多謝燕然哥哥……”我輕聲說著便往下蹲身。
狗官連忙站起來想要伸手扶我,大概又覺得男女授受不親,手伸出來又縮回去,害我不得不繼續往下蹲,他隻好用指尖輕輕托了我的手肘一下,笑道:“靈歌妹妹切莫多禮。”我立刻就勢站了起來,垂著頭立到嶽明皎的身旁。
“靈歌,今日為父與燕然公休,為父特意請他至府上做客,你要好好招待才是啊!”嶽明皎含笑道。
公休?古代也有雙休日嗎?哦……想起來了,記得在哪本書上看到過的,“吏員五日一休沐”,古時候的官員也是有休息日的,每工作五天可以放一次假,逢清明、端午、冬至和春節這樣的傳統節日還可以放一次大假,稱為“至日”。根據朝代不同官員的休假時間也有不同,隻不知這天龍朝的官兒們是怎麽休的,嶽明皎是個工作狂,隻怕有休息日也不常休。
“是,爹。”我輕聲應著,端起石桌上的茶壺替兩人將茶倒滿。難怪今兒這兩人都穿了一身的便裝,嶽明皎是一身老氣橫秋的褚色員外服,季狗官則穿了一件寬寬大大的雪青色袍子,很是休閑。
“靈歌妹妹也請坐。”狗官笑眯眯地伸爪請我在石桌旁坐下,我也隻得慢慢坐了,立於亭內伺候的丫頭立刻添上一隻茶杯來,替我也斟了茶。
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繼續棋盤上的對局。聽得嶽明皎漫不經心地道:“近日聽得京內有富戶宅內遭盜的傳聞,也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季狗官道:“小侄也曾有所耳聞,據傳數月之前便有京內顧姓富戶夜遭盜侵,小侄遣李佑前往問詢,卻被那顧員外矢口否認,之後又傳有幾戶人家遭盜,卻皆未有人前來報案,是以目前隻好暫時觀望,尚無證據表明確有盜類作案。”
嶽明皎點點頭,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道:“雖說眼下正是太平盛世,然而人心多變,總有罪惡迭生。老夫日夜忙於案件公務倒也不覺有甚,如今乍一清閑下來反而心神不安起來,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之虞啊!”
季狗官笑道:“伯父是忙慣了,浮生難得半日閑,該清靜時便好好清靜清靜,貽兒弄孫盡享天倫,即便山有中雨,也終歸要出日頭的。”
嶽明皎笑道:“說到貽兒弄孫,老夫且問你——可有了合適的人選了?你父親不在京裏,昨兒還收到他的來信,囑咐我今年務必將你這終身大事給辦下來,他可是早就在家等著抱孫子了!”
我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隻吐著舌頭的小狗崽兒被裹在繈褓裏的景象來,忍不住一陣想笑。聽得狗官問道:“靈歌妹妹在笑什麽?”
我一驚,抬眼見他正偏著頭衝著我笑,再看嶽明皎也正望著我,心下暗罵一聲狗官,隻得輕聲答道:“季大……唔,燕然哥哥若尚無中意之人,靈歌或可將閨中好友引見給哥哥認識,若能就此成為一對,也是美事一樁。不知燕然哥哥意下如何?”
嶽明皎點頭笑道:“如此也是不錯,燕然何意?”
狗官笑著起身衝我作了個揖,道:“如此便有勞靈歌妹妹了。”
“燕然哥哥不必客氣。”我起身回禮,心道你打一輩子光棍兒才好呢,姑娘我的終身尚沒著落,哪裏顧得你來!
正說著,忽見嶽清音遠遠地往這邊走來,狗官眯眼一笑,向嶽明皎道:“不知伯父給清音訂下親事了沒有?”
嶽明皎無奈搖頭,道:“那孩子牛心古怪的,問過他幾次,都被他言語岔了開去。隻可惜這倆孩子的娘親去得早,否則早也逼著他將親事辦了。”
這邊說著,嶽清音已經走到了跟前,隻衝狗官點了點頭,而後向嶽明皎道:“爹,刑部來人請您即刻過去。”嶽明皎聽了立刻起身,對狗官道:“賢侄隻管在府內歇著罷,老夫且去看看,若無事晚上回來一起用飯。”狗官便起身送他出亭。
複回至亭中,狗官笑眯眯地向嶽清音道:“適才為兄正同伯父商議你的婚事,伯父說你若再不定下屬意之人,八月前便將你入贅出去。”
我正噙了口茶在嘴裏,聽了這話險些噴了,連忙低下頭忍住。這狗官還真會搞怪,估摸著也就他敢惹這木麵哥哥了。但聽得嶽清音淡淡地道:“你還是先顧自己罷,隻怕到時想入贅也難。”
謔……這兩人看樣子關係蠻親近的,什麽原因?友情?親情?愛情?
還未等我發揮想像力展開無邊的意淫,便見嶽清音目光向我掃過來,道:“靈歌,你在這裏做什麽?”
怎麽,打擾到你們兩個了麽?噢嗬嗬……我這就閃,這就閃。我起身輕聲道:“爹讓靈歌陪季大人坐坐,既然哥哥來了,那靈歌便先告退了。”不等嶽清音說話,我拎起小裙兒“顛兒顛兒顛兒”地乾坤大挪移出了涼亭。
既然涼亭被他們兩個占了去“談情說愛”,姑娘我隻好四下裏閑逛。六月末七月初的時節正是酷熱難耐,我手持小團扇兒慢慢走在桐蔭下,偶有一兩隻蝴蝶翩翩由眼前飛過,便忍不住想學學人家寶釵撲回蝶。揮舞著扇子殺過去,左一拍右一砍,也不知是因為我天生就比較彪悍還是那蝴蝶熱得飛不動了,一扇兒下去竟然把它給拍死了,血肉模糊地粘在了扇麵兒上,嚇得我脫手就把扇子給扔了,四顧無人,飛也似地逃離了作案現場。
在薔薇架子搭成的花廊下慢慢溜達,嗅著花香,享著蔭涼,頓覺無比愜意。看那嶽明皎對我這個雀占鳩巢的家夥毫不起疑,嶽清音似乎也停止了試探我的真假,倘若這樣相安無事下去,我倒也不必急著嫁人了,且慢慢挑來,哪個女子不想嫁個既有錢又有情的英俊郎君呢?
正美滋滋地想著,忽聽見前麵有腳步聲,抬眼看去,見竟是那季大狗官,手裏搖著把折扇正從花廊的拐彎處轉過來,也一眼瞧見了我,臉上立刻就勾起了典型的狗官式笑容。
還真是冤家路窄,這家夥怎麽到處亂竄?嶽清音呢?我不動聲色地左右看了看,並未看見嶽清音的身影。
“令兄有客來訪,放我一人在園子裏閑逛。”狗官識破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走上前來道。
“哦。”我低下頭,心裏暗怪那嶽老哥不仗義,狗官也是客啊,你把他扔在這兒了,如今被我遇上,若不陪他豈不失禮?
見我哦了一聲後沒了音兒,狗官不由輕笑起來,道:“適才為兄逛至花園處,無意中撿了一柄團扇,看上去似是靈歌妹妹你方才拿的那一柄,不知是不是它?”說著一手伸向背後,竟從後麵腰帶處抽出那柄扇子來遞至我的麵前。
不用看我也知道就是我剛才扔掉的那一柄,一時恨得牙癢,怎麽這狗官什麽都能撿著?難不成他還真生了個狗鼻子?覷著眼兒向那扇子瞄了一下,卻見那蝴蝶屍體並未粘在上麵,隻有一抹淡淡的綠痕,儼然是殘留下來的血跡。
我伸手將扇子接了,道:“多謝大人替靈歌找回這扇子,靈歌正想著方才將它丟在何處了呢。”
一時無語,狗官笑著移動步子,繼續沿著花廊走,我也隻好在他身旁跟著。穿過花廊便是一方小小荷塘,粉嫩荷花開得正盛,繞過荷塘又是一圃玉簪,籬笆下是叢叢的茉莉,甬路兩邊是木槿和紫薇。我隨了狗官一路走走停停,雖是默不作聲竟也不覺得無聊尷尬,反倒有幾分難得的輕鬆自然……咳,就像夏天晚飯後出來遛狗狗一樣嘛。
行至一處垂滿了常春藤的亭廊下時,狗官忽然微偏了頭看向我道:“為兄有些不明白……以靈歌的聰穎伶俐,怎麽會屢次受人捉弄呢?”
唔……原來這家夥還惦記著這一茬兒呢。想他也是從孟如意被殺一案中得知了“前任”嶽靈歌的悲慘人生,再結合我現在的種種表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輕聲道:“大人又取笑靈歌了,靈歌哪裏是什麽聰穎伶俐呢。閨閣中姐妹們之間相互玩笑取樂本是常事,偶爾玩兒得過火些亦是情有可原,靈歌從未對此產生過怨懟。畢竟……終有人去閣空的一天,再想像這般無憂無慮盡情嬉笑,隻怕也不能了……”說至此處我竟也莫明的有些傷感,仰起頭去看垂在頂上綠茵茵的藤蘿。
狗官偏過身望著我笑,低聲道了一句:“為兄怎覺得靈歌一直都顧慮重重呢?”
這……這家夥到底將我看透到哪一步了?實在討厭,討厭得很。以後決不能再同他摻和上了,否則我最後一層的偽裝遲早讓他剝去。
正待想個什麽話將他混過去,忽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丫頭,知道我來了也不去迎接?”
嘶……一聽這聲音我就忍不住頭大,皺了皺眉,慢慢轉過身去行禮道:“宇哥哥……”
原來所謂的有客來訪就是田幽宇這個家夥,頭疼啊頭疼,對付一個狗官就夠我費腦細胞的了,再添個田某人,我這條小命遲早得精盡而亡(暴汗!)……別誤會,是精力耗盡而亡。
田幽宇穿了件墨色衫子,使得整個人顯得英挺健朗。他那雙薄薄眼皮的銳利眼睛正盯在我身旁狗官的臉上,不冷不熱地道:“原來季大人也在府上。”
“田大人好。”狗官笑著拱手,對田幽宇略顯生硬的態度不以為忤。
田幽宇目光移到我的臉上,大手向我一伸:“過來。”
這……不不,落到你這家夥的手上我豈不是又要飽受虐待?我慌得往他身後巴瞅,卻沒看到嶽清音的身影,聽田幽宇哧笑道:“清音在前廳陪心顏說話,你找他做什麽?”
嗚嗚,我恨哥哥。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怎能把這麽危險的家夥單獨放進院子裏來呢?!我下意識地往狗官身後縮了縮,卻見田幽宇眸子一眯,上前一步一把就將我拽了過去,冷聲道:“跟我來。”說著拉上我便走。
我無助地望向季狗官,卻見他挑挑眉,做了個愛莫能助的表情,悠哉遊哉地繼續逛他的園子去了——這見死不救的家夥!我咒你——我要詛咒你——咒你被女人罵、被女人甩、被女人虐!嗚嗚。
被田幽宇拖著三步並作兩步地一路暴走,我氣喘籲籲地道:“宇哥哥……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田幽宇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瞪住我:“臭丫頭,三年不見膽子大了?竟然也敢和男人單獨相處了?”
“宇哥哥也是男人啊……”我怯怯地反駁道。
“嗯?還敢還嘴了?”田幽宇笑了起來,大手捏住我半邊臉蛋兒。
我連忙去扒他的手,道:“宇哥哥,咱們去前廳好不好?我想去見心顏……”
“她有什麽好見的?!你們時常見麵還見不夠麽?”田幽宇瞪著眼,牢牢抓住我的手。
這個家夥……他怎麽一點男女有別的覺悟都沒有呢?!這個樣子要是被外人瞧見了,我我我我以後還怎麽嫁人?!話說回來,嶽靈歌是十來歲的時候和這兄妹倆一起玩到大的,難免彼此間像兄妹般親近些……但是我不是啊,我跟姓田的家夥才是第二次見麵,這樣親昵實在是別扭得很。
“那……宇哥哥和心顏今日過來是為了什麽?”我甩著他的手問道。
“心顏那丫頭的心思你還不知道?”田幽宇笑著,見我不住掙紮,索性抓住我兩手高高舉起,這一來我也不好意思渾身亂動了,隻好窘迫地低聲道:“宇哥哥,別這樣,靈歌也十七歲了……讓人看到不好。”
“喔,對了,”田幽宇聞言終於放開了我,壞壞地笑道:“在我眼裏靈歌還是三年前那個愛哭鬼呢……一轉眼就十七歲了,該嫁人了。可有中意的人沒有?”
“宇哥哥……”我故作扭捏,暗自退開兩步。
“哦?是我麽?”田幽宇一拍手,緊跟著貼上來兩步,探下身子笑著盯住我的眼睛,“那我明日便來下聘可好?”
求你了大哥,別嚇唬我了!我慌忙道:“宇哥哥別再逗靈歌了!靈歌隻把宇哥哥當成自己的親哥哥一樣,絕無非份之想……”
“哈哈哈!你個笨丫頭!竟還當真了!”田幽宇笑著伸開大手蓋住我的腦瓜一陣輕搖,“放心,宇哥哥我對你這樣的小丫頭也沒有非份之想呢!”
……我這個小心肝兒啊,一陣跳一陣停的,都快讓這姓田的瘋子折磨得係統崩潰了!田瘋子的話總是半真半假,令人根本無法猜度他內心的真實想法,真不知道他這是本性使然還是城府深沉,總而言之,這樣變化多端的男人實在是危險得很,招惹不得、招惹不得哇!
貓鈴·透露
至前廳時,見季狗官竟然也在,正笑眯眯地和田心顏說著什麽,嶽清音則坐在一旁慢慢地喝著茶。田心顏乍見我進得廳來,連忙起身,臉上有些不大自然,我心知她是因為孟如意那件事情覺得對我有愧。她是十分清楚孟如意與嶽靈歌各自的為人的,在當時的情況下她若站出來替我分辯上幾句,或許狗官便可就勢當場將那案子破了,也可免去我一夜的牢獄之災,然而她什麽也沒有說,或許是出於天生的膽怯,或許在她心目中嶽靈歌本就算不得姐妹摯交,因此我並不怪她,要怪隻能怪嶽靈歌沒有交得一個真正鐵的朋友,她還真是孤僻得很。“靈歌……”田心顏勉強笑著迎上前來,握住我的手道:“近來還好麽?”
“還好,勞姐姐掛心了。”我笑笑,拉她到椅子上坐下。
田幽宇至嶽清音身旁坐下,道:“心顏那丫頭因生日那天到靈光寺許了願,這兩天要去還願,本來吵著要我陪她去,無奈明兒我就要到都尉府上任,所以隻好有勞清音你陪她去一趟了。”
哼哼……借口嘛,傻子才聽不出來。我偷眼瞟了瞟身旁含羞帶嬌的田心顏,心道這丫頭雖然為人不怎麽仗義,好歹外貌是沒得說,若嶽清音娶了她倒也不會給他丟臉,索性樂觀其成好了。
便聽嶽清音道:“心顏打算何時去還願?”
“……明日可好?”田心顏含羞道。
未待嶽清音答話,田幽宇便忽然向季狗官道:“相信季大人必會準清音一日的假罷?”
季狗官“喔”地一聲,笑道:“這兩日衙門裏閑得很,清音大可多歇歇,辦辦該辦的事……”一邊說著一邊還悄悄用手衝嶽清音比劃了個“八”字,讓我想起他亂說的什麽八月要把嶽清音入贅出去的話來,忍不住好笑。
嶽清音壓根兒不拿正眼瞧他,淡淡地道:“既如此,便明日去好了。”
我幾乎都能聽見身旁田心顏的小心髒在雀躍歡呼,戀愛中的女孩子果然個個都是可愛的,連我對她僅存的一點點惱意也都消失無蹤了。
田心顏見嶽清音答應了,一把就將對我的愧疚之情拋在了腦後,拉著我笑道:“靈歌,許久沒去你的閨房坐坐了!”
哦,那就坐坐去吧。我倆起身向這三個男人打了招呼便出得前廳,徑往我住的院子而去。才一進裏間臥房門,田心顏便一眼瞅見了我掛在窗棱子上的嶽清音送給我的那隻貓兒鈴,上前拿在手裏,驚訝地問向我道:“這不是叮當山莊製的絕版姻緣貓麽?你是從何處得到的?”
一聽這話我不禁暗罵自己大意,這絕版的東西都是值錢貨,我竟然把這麽貴重的鈴鐺掛在窗戶上!幸好沒丟,將來萬一被趕出家門什麽的,這小玩意兒還可以當一大筆錢呢!
“哥哥給我的。”我道,順便好奇地問她:“姻緣貓是什麽?”
田心顏瞪了我一眼,道:“姻緣貓一共隻有一對,據說是叮當山莊的獨門秘法製出來的,這兩隻貓如果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就算不搖晃它也可以自行發出聲響呢!”
哦……雖然不知道是什麽秘法,不過肯定是古人自行琢磨出來的科學技術,譬如木牛流馬這類的東西,現代人至今還未解出其中奧秘,而像鈴鐺不搖自響,大概跟什麽聲振或是磁力控製有關。
田心顏握著那貓兒鈴愛不釋手,磨嘰了半天,方才紅著臉向我道:“靈歌……這鈴兒……送給我可好?我可以用別的東西跟你換的!”
你你你,不要以為我不計較你之前的不仗義行為你就覺得我還像以前那個嶽靈歌一樣好欺負!這可是一大筆銀子耶!我豈能拱手送人?
“姐姐,這鈴兒是我哥哥送給我的,我再轉送他人隻怕不好,”我含笑道,“不過,既然這鈴兒共有一對,那麽那一隻隻怕還在哥哥那裏,姐姐或可向他討要,他必定會送給姐姐的。”
田心顏紅了臉道:“他哪裏還會有一隻呢……這姻緣貓從做出來後便失了一隻,出現於世的僅有他送你的這一隻而已……”
咦?那就怪了,如果現世的隻有這一隻,想必是極貴的,嶽清音不過是一個四品官的兒子罷了,他哪裏會有錢買呢?據說這玩意兒是嶽靈歌一直想要的,隻怕也就是閨中小女兒家抱有對姻緣的不切實際的幻想隨便意淫一下罷了,沒想到嶽清音竟然還真給她弄來了。
田心顏跟我磨嘰了半天,我始終也沒鬆口,這要是原版嶽靈歌隻怕還真給了她了。見討鈴兒的希望渺茫,田心顏隻好歎口氣作罷,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扯著閑話,大部分話題都落在嶽清音的身上,比如他最近愛吃什麽東西啦,愛看什麽書啦,愛穿什麽款式的衣服啦,對什麽話題比較感興趣啦等等,我也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掰些答案對付她,比如嶽清音最近愛吃臭豆腐啦,愛看耽美同人誌啦,愛穿背心打領帶啦,對死屍身上的H狀屍斑很感興趣啦,等等。田心顏聽得一頭霧水,還硬是不住點頭不懂裝懂。
好容易耗到太陽下山,聽傳話丫頭報說老爺回來了,便一起出了臥房徑往前廳而去。一進廳門便見嶽明皎一臉的陰沉,那三個男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好像集體吃了什麽消化不良的東西一般。
見我二人來了,嶽明皎便吩咐開飯,我和田心顏見氣氛嚴肅,都沒敢吱聲,席間隻聞杯箸輕響。一頓飯畢,田家兄妹便告辭回府,將他們送走之後季狗官便鑽到嶽明皎的書房裏密謀去了,嶽清音同我回到我那小跨院兒門口方才開口道:“明日不去靈光寺了,你好生在家待著,哪裏也不許去。”
咦?出了什麽事了麽?這下子田心顏要傷心了呐。我忍不住問道:“爹爹沒有什麽事罷?靈歌看他臉色似是不好。”
“不必多問,你隻需記住我的話便是。”嶽清音神色少見地冷峻起來,“從明日起,不得出府半步,若想出府,必須著人通知我,經我同意方可出門,否則……”他探下頭來牢牢盯住我的眼睛,“下次的責罰便絕不僅僅是打手板這麽簡單了。可聽清了?”
嗚嗚,嶽哥哥好可怕,他竟然用眼神嚇唬我!我老老實實地點點頭,直覺這一次的事情貌似非同小可,安全起見我還是乖乖在家忍一段時間好了。
目送可怕的哥哥離去,我招來歡喜兒,悄聲吩咐道:“去老爺書房外守著,季大人出來後偷偷叫住他,我有事情問他。”歡喜兒領命而去,我便回轉臥房。
要說這嶽哥哥最大的缺點就是有些大男子主義,似乎認為女人什麽事都不當知道,隻管吃好喝好睡好,安安全全地躲在男人的蔭護之下便可,……雖說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唯一不能認同的一點就是知情權的問題,誰讓我是現代人來著,不像古代女子那樣循規蹈矩,好奇心旺盛是我的特點也是我的缺點,我可以閑淡懶散地不過問平常事,然而一旦出現非比尋常的事件,就算我不會去摻和,也總得讓我知道事情原委吧?否則這樣吊著胃口遲早得吊出胃病來。
好在還有個季狗官,雖然為人討厭兮兮的,倒是從不怎麽瞞人,若去問他相信必能得到答案。
我坐在桌前苦等,不知不覺更深露重,伏在桌上睡了幾小覺,醒來時竟然還不見歡喜兒回來,心道這嶽老爹和季狗官莫不是要熬通宵?才起身伸了個懶腰,便聽得窗根兒下傳來歡喜兒的低呼:“小姐,季大人出來了!”
我連忙開門出去,令歡喜兒引路帶我去見狗官,卻見狗官就在院門外立著,臉上是對我這一手早有所料的笑容。懶得在心裏頭罵他了,反正我這性子已經瞞不過他的這對狗眼,索性破罐子破摔,隻要這家夥不在嶽家人麵前多嘴,我也勉強可保持與他相安無事。
“靈歌妹妹的好奇心不是一般的小呢。”季狗官眯眼笑道。
“靈歌隻是擔心家父罷了,”我說著表麵話,況這也是人之常情,“方才用飯時便見他神色不對,靈歌實是擔心不已,所以才想問問季大人,究竟家父他……所為何事?”
季狗官揚揚眉頭,摸著自己的下巴道:“唔……這件事非比尋常,隻怕這一次為兄是不能向靈歌妹妹你透露了……”
耶?為什麽?為什麽他們一個兩個三個的都這麽神秘兮兮?有什麽難言之隱不能一洗了之麽(-_-||)?我不幹哇!越是這樣我就越想知道哇!鄙視吊人胃口不更文的人哇(亂了……)!
“燕然哥哥……”我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望向他,細聲細氣地道:“靈歌的娘親去得早,靈歌身邊隻有爹他一位摯親長輩了……爹他日夜操勞,靈歌不能盡孝於膝下本就愧疚難當,如今見他愁眉不展,心中既是焦急又是擔心……靈歌一介女流雖不能為爹他排憂解難,但至少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事令爹爹他憂心,替他默默分擔一些也好……還望燕然哥哥能體諒靈歌的一片心……”
狗官被我忽悠得連連點頭,背著手原地踱了兩步,而後望向我道:“感念靈歌妹妹的至孝之心……為兄……便告訴妹妹好了。”
哦也!我連忙眨著亮眼睛望住他,他也眨著狗眼睛望住我,目光膠著了片刻,眼看就要擦起不良的火花時,他終於低聲道:“這件事非同小可,朝廷令所有知情官員一概保密,不得泄露一絲一毫……然而靈歌妹妹你是伯父的女兒,想來知道了內情也不會有事,隻是……為兄冒此風險將這機密告訴了妹妹,不知可有補償?”
啊?這,這壞家夥……聽他一本正經的口氣我以為他要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呢,沒想到竟然還提條件了!捕捉到他眼底閃過的一絲戲謔,我簡直有咬他一口的衝動。強按怒火輕聲問道:“不知燕然哥哥想要什麽補償?”
“唔……”他裝模作樣地捏著下巴想了想,低笑道:“為兄很喜歡聽靈歌妹妹你喚為兄為‘燕然哥哥’,不若這樣罷:為兄將這事告訴妹妹,妹妹以後家常時便莫再將為兄叫作‘季大人’,隻叫‘燕然哥哥’可好?”
這、這這這,他他他……竟然敢以此來捉弄我、占我便宜?!氣煞老夫了(氣得變性了呐!)!我小牙暗銼,腦中開始激烈地交戰:是滿足好奇心還是堅持自尊心?
狗官絲毫不急於等我回答,仰起狗頭來悠閑地賞著月亮。
好奇心、自尊心、好奇心、自尊心……天大地大比不上好奇心大……唉,我屈服了……無妨!以後隻要我不再見這狗官不就行了麽?!要見也隻在公共場合見,那時是必須要稱他為季大人的,除此之外一概避之,不就可以不用叫他什麽**哥哥了?!哼,就這麽辦。
我垂下頭低聲道:“如此……便依燕然哥哥罷。”
狗官笑彎了眼睛,低下頭來輕聲道:“日前武定城一名死囚逃獄成功,推斷已潛至京都之內,朝廷已下令暗暗封鎖城內各個出口,務要將其捉拿歸案。”說到這兒時他的臉上已經沒了笑容,難得的一派嚴肅。
我奇怪地問道:“既是逃犯,為何不張榜掛出其影身圖,懸賞緝拿呢?”
“此犯是亡命之徒,且隱於市井之中,倘若張出榜來,恐逼得他狗急跳牆,傷了無辜人的性命。”狗官又將聲音壓低了幾分,以至於我不得不把耳朵湊上前去使勁聽,被他唇間呼出的溫熱氣息拂得耳際作癢。
揉揉耳朵,我心下仍自狐疑,不過是一個逃犯而已,隻要不激怒他,想必他也不會擅自傷人驚動官府,隻需將出城各門封住,暗暗搜查其藏身之處,最終必會將其重新捕獲。可為何吃晚飯的時候,嶽家父子與季狗官、甚至連田幽宇那瘋子都一臉的陰沉呢?這事兒有那麽難搞定嗎?
“總之靈歌妹妹這段時間還是莫出府門的好。”狗官看出我心中尚存疑惑,卻一笑封口不肯再多說了,“時候不早,為兄告辭了。”
“季大人慢走,路上小心。”我行禮道。
狗官停下步子回過頭來挑著半邊眉毛:“想是為兄方才聽錯了?”
暗暗翻個白眼兒,我低聲道:“燕然哥哥慢走,路上小心。”
狗官立刻作揖笑道:“謝謝妹妹關心!”說罷邁開大步笑著去了。
既然城裏多了個死刑逃犯,愛惜小命的我自然不會再出府去,尤其自從穿到古代來之後,我這身邊的事件就接連不斷,也不知道是那嶽靈歌從小到大一直都這麽倒黴還是因為我倆的“靈肉結合”遭到了天譴,總之忍得一時拘束,換來長久平安方是正理。
次日一早起來發現嶽家父子已經上班去了,人家嶽老爹是刑部的官員,早早去忙著指揮抓逃犯是情理之中,你說你嶽哥哥一個仵作也裝模作樣地跟著早出晚歸個什麽勁兒!難不成驗屍房裏天天都有新來的屍體等著你折騰不成?
腹誹歸腹誹,這爺倆不在府裏我反而樂得輕鬆自在,正打算到嶽清音的書房裏偷幾本閑書來消磨消磨時間,忽聽得傳話丫頭來報說田心顏及幾位什麽府什麽府的什麽什麽小姐們前來造訪。
我心下一驚:那些個小姐們不知情也還罷了,照理說田幽宇應該也會像嶽清音一樣警告一下田心顏不得出門才是啊!怎麽她還敢滿大街亂跑呢?
連忙吩咐請她們進來,我才要到前廳去迎接,卻見四五個花枝招展的富家千金在田心顏的帶領下香氣騰騰地擁向了我的小院兒。這幾個千金小姐都有些麵熟,在田心顏的生日宴席上都露過臉兒,想必和嶽靈歌的關係也不遠,隻不過我一個都不認得,隻好含笑行禮唬弄了事。
令綠水青煙幾個趕緊沏茶,趁著這夥子人說說笑笑找地方坐的空當,我輕輕扯過田心顏問道:“姐姐……宇哥哥沒有說不讓你出門的話麽?”
田心顏亦悄聲道:“怎麽沒說?昨兒回去我還跟他大鬧了一場,明明說好今兒個去還願的,誰曉得他又搞什麽古怪,硬是不許我去了,今兒還不叫我出門。偏巧這幾個丫頭方才結了伴兒去找我玩兒,閑談時說起你來,便都吵著非要來看你。我本不欲出門,無奈強不過她們,被她們硬扯了出來。晚上回去還不定得怎麽被哥哥罵呢!”
原來如此,幸好她們是幾個人結了伴兒,倒也不至於出什麽危險。我倆正說著,忽聽一個小姐道:“靈歌!你那隻姻緣貓呢?拿出來讓大家開開眼可好?”
唔……嘿,這個田心顏,還說什麽閑談時說起我來,隻怕不是說起我,而是說起我這個貓兒鈴了吧?!
無奈隻好回裏間臥房將那鈴鐺取出來給她們看,幾個人圍著品評驚歎了一番。閑坐了一陣,覺得無聊,本來嶽靈歌也不是多話之人,這幾位小姐想必平時也不常來找嶽靈歌玩兒,今兒是特意來看鈴鐺的,如今鈴鐺看過,自然沒了什麽趣味兒。便聽其中一人道:“閑著難受,不若我們出去逛逛可好?聽說月滿樓新來了個戲班子,場場唱得滿堂彩,今兒我們也去飽飽耳福!”
這一提議立刻得到眾人響應,我連忙道:“今兒靈歌是不能陪同眾位出門了,因來了月事,不便行動,姐妹們自行高樂罷。”我若是連帶著阻止這些人上街隻怕一會引起她們的懷疑,二她們也未見得肯聽,索性由得她們去,有我沒我她們一樣都得承擔福禍。不過我還是拉住了田心顏,悄聲道:“宇哥哥既然不讓姐姐出門,姐姐便在妹妹這裏待上一天罷,待我哥哥回來再讓她將你送回去,想必宇哥哥也不會生氣的,可好?”
田心顏一聽見嶽清音便有些動心,正猶豫著,便聽某位小姐道:“靈歌你自己不便行動也莫要拉著心顏不放呀,那戲班兒可是心顏母親原藉那邊過來的,難得在京都內聽一回鄉音,明兒再想聽便聽不到了!那戲班兒今兒在京都唱完最後一場便要往江南去了,屆時心顏你可莫要後悔!”
田心顏禁不住鄉音誘惑,向我道:“靈歌,不若你也同我們一起去罷,難得聽回戲兒。”
我心想田心顏她們這麽多人在一起,大概也不會出什麽事,便不再強留,道:“姐姐去罷,靈歌今日著實身上不大舒服,不便奉陪了。”
旁邊另一位小姐聽了不禁笑道:“靈歌今兒有些不同往常呢,往常就是來了月事,隻要姐妹們在一處遊玩也必會跟著來的,如今倒越發的嬌貴了,敢是我們這麽多人的麵子也請不動你這尊真神了麽?”
這女人說話還真是刻薄,懶得跟她廢話,我淡淡行禮道:“姐妹們好好玩,恕靈歌不遠送。”
那女人哧笑一聲,招呼眾人道:“如此我們也不敢多擾,告辭了!”說著呼啦啦地便出得門去。
見這幫聒噪的女人走遠後我才回至屋內,令綠水她們將茶盞等物收拾了,忽覺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兒,正思索著,聽得傳話丫頭在門外道:“小姐,方才那幾位小姐在門外令奴婢給您帶個話兒:說那姻緣貓此刻在她們那裏,小姐若想要回去,便速速出門,至月滿樓相見。”
——貓兒鈴!難怪覺得少了什麽!——我,我掐死那幫可惡的女人哇!
櫻桃·巷子
“這鈴鐺,你不是早便想要了麽?”“收起來罷,好好珍惜。”
我並非是個物質至上的人,那貓兒鈴對我來說也並不僅僅隻代表了多少兩銀子,至少它是我這具身體的原主兒喜歡的東西,也是這原主兒的哥哥要求我好好珍惜的東西。做為對嶽靈歌留給我這具身體以令我繼續存活的感謝,也做為對嶽清音雖然懷疑我的真身卻仍然肯讓我留在府中享受富貴的感謝,那隻貓兒鈴我說什麽也得要回來。
然而隻是可是但是,與以上統統因素相比,姑娘我的生命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兩麵三刀的女人……),區區一個鈴鐺……給她們就給她們了,回頭威脅威脅田心顏,讓她給我要回來,否則我就從中作梗,讓她嫁不了嶽清音!滅哈哈哈哈,果然還是姑娘我魔高一丈……呃,道高一丈。
不慌不忙地拈起一粒葡萄放在嘴裏慢慢咀嚼,見白橋從門外進來,道:“小姐,我才剛出門去買櫻桃,看見田小姐張小姐她們好幾個人笑笑鬧鬧地往街對麵去了,那張小姐腰上掛著一隻鈴鐺,怎麽看怎麽像是小姐你的那一隻貓兒鈴……”
唔……可惡的張姓小姐,想必就是那個說話刻薄之人。
鼻子裏哧了一聲,我道:“莫去管她們。白橋,你們幾個近段時間也暫時先別往府外去了,若需買什麽東西隻管告訴負責采買的小廝們,讓他們結著夥兒去。……櫻桃呢?洗來吃吃。”
白橋為難地道:“櫻桃是買了,卻被那幾位小姐看見,硬是要了去,說帶去月滿樓邊看戲邊吃,還說小姐你總歸也會去的,便先讓小婢回來了。”
哇了個呀呀呀的!這些女人欺人太甚!偷了我的鈴鐺也就罷了,我也不計較,竟然連我的食物都敢搶!不可饒恕!(果然還是食物第一啊……)
“歡喜兒!”我衝門外叫道。歡喜兒立刻跑進屋來,我沉聲道:“去給我叫幾個隨喚小廝到府門外候著,小姐我要出府!”歡喜兒領命而去。
就算有什麽逃犯躲在城內,這光天化日之下,人來人往之地,姑娘我隨身帶上幾名保鏢,他難道還能把我給劫了不成?再說了,就算嶽靈歌再倒黴,也不至於那逃犯在這幾百萬人的大城裏就偏偏看中她來下手吧?!——若果真那樣我也認了!怪隻怪老天不厚道,專挑穿越的欺負!
抄起我的小團扇兒,一路扇著風降著心火一路往府門外走,囑咐綠水四個丫環看好院子,倘若嶽清音突然回來就說我身體不適在房中睡覺,想必他也不會起疑硬闖進去檢查真假。
帶著歡喜兒等五六個身強體壯的小廝,我殺氣騰騰地往那月滿樓行去,遠遠便看見了那座三層高的小樓,還沒等行至跟前,眼尖的我忽然瞅見了街角一株老榆樹下,田幽宇正抱著胸立在那裏,他身邊還有三四個人,都是普通粗布裝扮,想是身著便衣的護城兵衛,在街上對那逃犯進行搜捕。
想必田幽宇也是才到這裏,否則不可能沒看見田心顏她們。我心下琢磨:我要是一露麵勢必得被他捉住扭送回府,然而若告訴他田心顏正在滿月樓內,說不定還可藉他將我那貓兒鈴要回來。權衡了權衡,認為最安全最穩妥的辦法也隻有請田幽宇這瘋子幫忙了。
主意打定,我做了幾個深呼吸,一咬牙走上了前去,弱弱地笑著打招呼道:“宇哥哥……”
餘音未了,田幽宇已經瞪著眼睛大步邁了過來,一把薅住我的胳膊就拉至了樹下,將我往樹幹上一推,一手撐在我耳旁,一手用力地捏住我的臉蛋子,薄怒的臉低下來,幾乎要貼住我的臉,咬著牙道:“嶽清音那混蛋沒告訴你不許出府麽?”
我被他捏得嘴都嘟了起來,嗚嚕著道:“宇哥哥……先放開我……再說話……”
田幽宇鬆開了手,卻又就勢把大掌按在我的額頭上,強迫我仰著臉兒看著他。我怯怯地道:“哥哥他告訴我了……可是,心顏姐姐她們約我出來看戲,我怎能拒絕呢?”
抱歉了田心顏同學,你既對我不仁,就莫怪我對你不義,為了要回鈴鐺,說不得這次要出賣你一回了。
果然田幽宇一聽這話立馬憤怒值上升了3000點,怒喝道:“心顏那臭丫頭在哪兒?”
我指指他身後,道:“就在月滿樓……”
田幽宇將我扯離樹幹,忽然探下身狠狠地在我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這一下可真沒留勁兒,疼得我痛呼一聲險些飆出淚來,腿兒都軟了,差點坐到地上。然後這瘋子便拽著我的胳膊大步向月滿樓走過去,怒聲道:“待我捉住心顏那臭丫頭以後你們兩個就給我乖乖回家!”
一進月滿樓便聽得那唱戲兒的聲音由三樓傳下來,田瘋子拽著我直奔三樓,三樓是人滿為患,男男女女的客人們都正抻著耳朵全神貫注地盯著廳內臨時搭起的戲台子上的人表演。
我和田瘋子站在樓梯口處一陣梭巡,並未看見田心顏和那幾個可惡的女人。我向著窗邊一指:“她們方才定是坐在那裏的。”但見窗邊那位置的桌子上正扔著一個用絡子絡成的兜子,兜子裏滾出三五個紅紅的櫻桃來。
田幽宇拉著我走過去,問向旁邊的客人道:“適才坐這裏的可是幾位小姐?”
那客人道:“正是,才剛不知何故地匆匆走了。”
我站在桌旁向窗外瞅,恰能瞅見方才我和田幽宇所立的那株大榆樹下,想必田心顏看見了我被田幽宇痛揍的悲慘場麵,嚇得叫上那幾個丫頭一起開溜了。
才剛將屬於我的那袋子櫻桃束好口掛在腰間(還顧著食物呢……),便又被田幽宇扯著回至樓梯口,他那幾位便衣手下和我的家丁們都等在那兒,聽他對便衣們道:“你們幾個務必把這位小姐安全送回家!”而後又轉向我,瞪著眼睛低聲道:“你給我乖乖回去,不許再出府半步!我去找心顏——待晚上回去再一一教訓你們!”
老大哇,我可是被動的受害者哇,一切與我無關哇,你教訓我做什麽哇,那幾個壞丫頭你才該好好教訓才是哇!
不理我哭喪著的臉,田幽宇硬將我塞給便衣們,想是心裏擔心田心顏,不再多說便大步邁下樓去。我不死心地轉頭又看看廳內,確實沒有了那幾個丫頭的身影,便也隻好乖乖跟著便衣哥哥們往樓下走。誰知還沒走出幾步去,忽然身後一陣喧嘩聲響起,扭頭看去,見是那戲已經唱完了,客人們開始大批的退場,就像是在現代時觀眾爆滿的電影院散場時的情景,人流大量地向外湧,還沒待我急急奔往樓下,人流便湧過來將我和一幹便衣哥哥、家丁弟弟們給衝散了。
我連忙順著樓梯往樓下走,站在門口四下尋找那幾個便衣和我的家丁,正東瞅西看間,忽聽得身後有人輕叫:“靈歌!靈歌!”扭頭看去,見是田心顏正躲在月滿樓後麵的一條小巷子口處衝我招手。忙走過去道:“宇哥哥正找姐姐呢,怎麽躲到此處來了?”
田心顏一把將我拉進巷子,道:“正是因他找我我才躲呀!若被他看見我在外麵,不定要怎樣發火呢!……他現在可走遠了?”
我心說你就是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啊,躲在這兒有什麽用。便說道:“姐姐還是先回府去罷,宇哥哥若見你在府中,想必也不會生多大的氣,我哥哥說近來外麵不甚安全,你我還是少在此處逗留得為好。”說著就想拉她出去找那些便衣,卻被她拽住道:“先且慢,雨娟她們尚在樓中未出來,待等等她們一起走不遲。”
我奇道:“方才我進樓去找,並未看見她們哪。”
田心顏笑道:“方才我從窗口看見哥哥,便叫了她們一起躲,她們直奔了樓內茅廁去了,偏隻我一個慌了神兒,徑直從偏門跑出樓來。想這戲散了她們便也該出來了,咱們在這裏等等她們。”
我才要答話,忽聽得身後一個人道:“兩位小姐是在等人麽?”
扭頭看去,見一個店小二打扮的人正撓著頭看著我們。
“正是,”田心顏道,“你有什麽事?”
那人道:“方才有幾位小姐讓小的給二位小姐帶個話兒,說她們在月滿樓後門那條巷子裏等二位小姐。”
田心顏笑道:“這幾個丫頭鬼機靈,竟然從後門溜了!咱們快過去罷,然後即刻回府!”說著便拉了我要往巷子外頭走。
那小二撓撓頭道:“二位小姐要去後門巷,從這條巷子穿過去往右一拐就是了。”
田心顏笑道:“是了,我差點忘了!——免得從前邊繞過去被哥哥發現!”說罷轉身又拉了我往巷子裏走。
別看這條巷子外麵是京都著名的酒肉之地月滿樓,巷子內卻是安靜異常,甬道兩側是兩米多高的青磚牆,牆內是一些老舊破損的民居,長了綠漆漆的槐樹,遮住了牆外一切喧雜的聲音和牆內一切的生活氣息。
我低頭看了看青石鋪就的這條幽深甬路,由於被兩側的槐樹遮了陽光,石縫間竟然還生了墨綠的苔痕,幾隻螞蟻費力地抬著一具蟲屍吭哧吭哧地往家趕,對麵又迎上來一小隊螞蟻,看樣子是打算來幫把手的。
收回目光,我停下腳步,道:“咱們還是從外麵繞罷。”
田心顏扭回頭來好笑地望著我,道:“從巷子穿過去多近哪,又不怕遇見我哥哥……”
我拉著她不由分說地轉身便往巷外走,卻見那小二仍站在那裏看著我們。心頭忽然襲過一陣寒意,暗叫不好,才扯起嗓子喊了一聲:“救——”便見那小二兩步邁上前來一把就扼住了我的喉嚨。耳旁響起田心顏的半聲尖叫,後半聲未待脫喉便也被這人的另一隻手給掐在了嗓子裏。
——姓張的那幾個丫頭是和田心顏一起從三樓的座位上離開的,即便她們都看到了我,等我上去時卻都已經不在原處了,那姓張的幾個丫頭又是如何得知我會和田心顏在一起呢?!分明是、分明是這個人方才躲在旁邊聽到了我與田心顏的對話而編派出來的謊言!
我頓覺一陣窒息,心道莫非老天真敢這麽明目張膽地陰我、讓我逃來逃去也沒逃過穿越定律之女主不是最幸運的就是最倒黴的那一個?老天大爺,我問候你老母哦!
因喘不上氣而痛苦地張著嘴,我死死地瞪著眼前這個麵孔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人,三十上下的年紀,中等個頭,絕對的平凡,絕對的大眾,扔店小二堆兒裏就是店小二,扔砍柴的堆兒裏就是砍柴的,扔死刑犯堆兒裏……那也絕對的就是死刑犯。
他一手一個地掐住我和田心顏的喉嚨,麵上既沒有暴戾之色亦沒有狠毒之意,他的目光慢慢在我們兩個的臉上和身上打量來打量去,眼底忽然浮現出一種令人由心底無端產生恐懼的笑。
“美人兒,”他低聲開口,聲音很是平靜,然而正是這不正常的平靜讓人仿佛能感受到一陣臨近死亡的壓迫,“現在來聽我的……閉上你們的美眸……我若不說睜開就誰也不許睜,否則……我就把你們這對漂亮的眸子摳出來掛在腰帶上……”
我激淩淩地打了個寒顫,既駭怕又不甘心地慢慢閉上眼,聽得身旁的田心顏鼻息漸重,想是已經嚇得哭起來了。那人轉動手腕,讓我們兩個轉了個身,如此一來他就到了我們的身後,兩隻胳膊繞過我們的肩仍舊扼在喉嚨上,然後在他的挾迫下一步步向巷子深處挪去。
我心中的恐懼並不比田心顏少,麵前這個人十有八九就是那逃獄在外的死囚,對他來說死已經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了,正是這種亡命之徒其行為才更為危險。麵對著這樣一個隨時可能殺死我們的人,再兼著閉上眼看不到周圍任何的東西,黑暗本就令人心中生怖,雙重的恐懼同時加諸在身,我的腿都已經嚇得顫抖起來。
也許是周圍的環境太過於安靜,我陷入極度緊張的大腦竟然慢慢清晰起來。這條巷子我從未來過,然而仔細想一想月滿樓的地理位置:由偏門出來後便是這條巷子,方才這死囚說到由後門出去亦是一條巷子時田心顏絲毫沒有遲疑——她應是很熟悉這裏的,因此可以肯定月滿樓後門有條巷子不假,這兩條巷子必在前方有個交叉,而前方我剛才也仔細看了一眼,是個丁字形交叉口,因此像現在這樣繼續往前走的話隻能選擇左拐或者右拐。若往右拐即是月滿樓的後門,死囚應不會選擇這個方向,所以他該是選擇往左走,往左走的話用不了多少米就會是稍微繁華一些的住宅區,他這個樣子掐著我們,難道不怕被人發現麽?
一想到“被人發現”,我心中忽生急智,悄悄將手探入腰間掛的裝櫻桃的絡子兜裏——由於這死囚在我倆身後,我這細小的動作倒不易被他發覺——而後將那櫻桃全部捏爛,由絡子的縫隙間將它們一點點擠出去掉到地上。
螞蟻兄弟們哪!我的親!知道你們一向喜吃甜食,請不要客氣,回家叫上父老鄉親一起來吃吧!越多越好,跟著我的軌跡,不要間斷……
田幽宇同學哇!你最好盡快搜到這條巷子裏來!千萬要注意到地上的櫻桃啊!千萬要跟上螞蟻兄弟的步伐啊!我和你妹妹的小命可就全指著你來救了……嗚嗚!
就這樣在這死囚的鉗製下一步一蹭,大概是終於到了前方的交叉口那裏,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帶著我們向右拐了。他這是想幹什麽?右邊不是月滿樓的後門嗎?
憑著感覺,這家夥帶著我們往右拐後又走了一段路,四周仍然很安靜,而後他突然停了下來,從我和田心顏的身體之間伸出一條腿去,聽得“嗵”地一聲,似是有扇門被他踹了開,他的手上略一用勁兒,示意我們繼續往前走,並且低聲道:“抬腳,有門坎。”
果然是進了門,耳後緊接著又是“砰”地一聲,門又被他伸腿踢得關上了。又走了幾步,他停住腳,道:“給我乖乖地站在這兒,若敢動一動或睜開眼睛,我就擰斷你們的脖子。”
雖然我很想偷偷掀開一絲眼皮兒看上一看,但估摸著這家夥不論接下去要幹什麽始終都會監視著我們臉上的動靜的,隻好強忍著放棄冒險。
聽得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好像有什麽木頭製的櫃門一類的東西被打開了,而後便聽這死囚聲音裏帶著笑意地道:“到家了,美人兒們。”
未待來得及反應,忽覺頭皮一緊,被那家夥扯著頭發往前踉蹌了幾步,突然腳下一空,一個趔趄便往下栽去,而後重重地摔在地上,禁不住睜開了眼睛,向四周一望,我便徹底驚在了當場。
血紅·分解
未來及細觀周遭環境,首先看到的是三四個年輕女子被縛了手腳堵了嘴,蜷縮著擠在牆角,個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盯著我身後的斜上方。循著她們的目光我向後望去,見我和田心顏跌下來之處是幾級木製台階,那逃犯在台階上立著看著我們,他的頭頂是兩扇小小木門,竟儼然是一間地下暗室。我向四周打量了一下,這地下室並不算大,陰暗潮濕,還有一些黴菜葉子味兒,牆根兒處是一張光禿禿的板床,破舊不堪。
那逃犯走下來,從牆上的釘子上扯下幾根麻繩,把我和田心顏的手腳也都捆了,並且將我們的裙擺撕下一小幅來用以將嘴堵住。之後他的目光便在我們這些人的身上打量來打量去,眼底閃動著既奇異又令人膽寒的光,他喃喃地自語道:“……不夠……還不夠……應該再收集……再收集一些……”說著便轉身向上走,將那天窗式的木門重重地在我們頭頂關上了。
室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這些女孩子們開始嗚咽悲鳴,聽來格外讓人心亂。我知道這個時候怕也無用,隻能想辦法自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我跪起身,用被綁在身後的雙手去夠綁著雙腳的繩子,這姿勢有些難度,幸好嶽靈歌的身板兒還算柔軟,我挺著腰,慢慢摸索繩結。那逃犯將繩結打得甚是結實,直累得我滿頭是汗,不得不歇一陣解一陣,不知過了多久,好容易待那結扣有所鬆動時,忽聽得頂上木門一陣響動,慌忙坐回地上,將雙腳藏於裙內。
木門開時,那逃犯又推下來一名女子,定睛看去,竟然是那搶走了我的貓兒鈴的張小姐,此刻那鈴兒還在她腰上掛著,臉色慘白不發一聲。逃犯依法炮製將她捆了堵上嘴,一把扔在我的身旁。
“再來……今天再來一個……”逃犯眸中那詭異的神采愈發的顯現出來,轉身再度離開了。
我不敢再多耽擱,立刻跪起身繼續解著腳上的繩子,方才那繩扣已經被我解得鬆動了,現在解起來已是容易得多。花了幾分鍾的時間,終於將繩子解開,我活動活動腳腕站起身,仔細回想這地下室內的每一處細節,似乎沒有什麽尖銳的物體可供我利用來劃開手上的繩子,隻鬆開了雙腳是無濟於事的。
想來想去隻有先將誰手上的繩子解開,然後再讓她替所有的人鬆綁這一途了。由於黑暗中什麽都看不到,我隻好坐下來背著身用手去摸離我最近的張小姐,張小姐早嚇破了膽,慌得不住往後躲,氣得我心裏直罵,忍不住伸出腿去狠狠踹了她一腳,聽得她“嗚……”地一聲果然不再躲了,便擠過去找到她背後被捆的手替她解那繩子。
張小姐大概是明白了我想做什麽,老老實實地任由我動作。人們大凡做什麽事都有一定的習慣,譬如打繩結,這逃犯非刻意下打的繩結皆是用的同一種手法,是以第二次解起相同的結來就相對容易了許多。終於在我的手指都摳疼了的情況下,張小姐手上的繩子得以順利解開。黑暗中我聽得她悉悉索索地一陣動,想必是在解自己腳上的繩子,正想著她馬上就可以幫我解開手上繩子的時候,忽聽得她發自喉間的一聲嗚咽,緊接著便是騰騰騰地腳步聲,而後又是“啪”地一聲,再來又是嗚咽聲、腳步聲。
我一個激淩翻過味兒來——這、這個女人嚇瘋了,她一經解開繩子就隻想著趕快逃離,方才那啪地一聲想必是她在黑暗中看不見東西摔了一跤,而後爬起身又接著跑。
——這個蠢女人!我氣得直想吐血,這麽多人還被綁在這裏,她竟然慌得隻想自己逃掉!
我這廂正慪火,突然就聽見這張小姐邊哭邊扯著嗓子大喊救命,其中還間雜著她用力拍門板的聲音。這下子我可真的氣吐血了——這個愚蠢至極的女人!她這樣又喊又砸的,隻怕別人還沒聽到就先把那逃犯給招回來了!
一時間急得我站起身就想衝過去把她給一腳飛下來,忽見那門板開了,逃犯又拎了一個女人邁下來,說時遲那時快,我飛速地擠身至先前那幾名女子的身邊坐下來,用裙子蓋住雙腳。
逃犯和張小姐一照麵不禁皆是一驚,張小姐尖叫著就想往外衝,被逃犯一把抓住頭發扯了回來,一直拖至地麵上。看到那兩截被解開的麻繩後他竟也未曾在意,依舊拿過來給最後抓回來的那個女人綁上。而後便扯著張小姐的頭發一把將她扔在了那張破床上。
逃犯轉身去牆上拿繩子,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抬眼看看頂上那木門並未關上,心中莫名地冒出個明知不可能逃掉卻仍希望張小姐趕快往外跑的念頭。那張小姐被摔在床上,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害怕,竟然隻顧著軟在那裏嗚嗚抽咽。
快逃啊……快逃啊傻瓜……我沒來由地心驚膽顫,身旁的女孩子們似乎都有著和我同樣的急劇地不安,一個個開始低聲哀鳴。
那逃犯取下繩子,轉身至床邊將張小姐的手腳分別綁在床的四角,張小姐哭著哀求道:“求求你……放了我罷……求求你……”逃犯伸手摸了摸她的麵頰,順便替她將眼淚揩去,笑道:“不用怕,美人兒,很快你便輕鬆了……”說罷起身,徑直出了這地下室。
強烈的不安侵襲著我的神經腺,我拚命扭動雙手希望能夠使繩子鬆動,我的直覺告訴我,如果現在不能逃出去,隻怕……隻怕就再也不能活著出去了。
然而運氣仍未站在我這邊,我手上的繩子還沒有鬆動分毫,那逃犯就已經返了回來。他將木門關嚴,而後點亮了一支火把,火光下他的另一隻手中豁然握了一柄窄刃尖刀!
他——他要做什麽?要殺了張小姐?——沒有道理!完全沒有道理!他是個逃犯,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為什麽要殺人?莫非他天生嗜殺?就好像有那麽一種人看見鮮血就會興奮不已,將殺人當成樂趣,在被殘害人的慘叫聲中不斷地滿足自身那扭曲的空虛感!
所有的女孩子都看到了那把尖刀,大家像瘋了一般嘶吟,拚命地擠在一起,我的腿上忽然一沉,卻見是田心顏被嚇得昏了過去。
逃犯將火把架在牆上釘著的一個鐵環上,這間不大的地下室便被火光映得通紅。他偏身坐在床沿,用沒有握刀的那隻手輕輕地撫著張小姐的臉頰。
張小姐已經哭啞了嗓子,嘶聲道:“求你……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了……”
逃犯笑起來,麵孔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猶如惡鬼,他如訴如吟地低聲慢慢道:“美人兒……你這般地活著,不覺辛苦麽?這樣姣好的一副身子,日日裹在衣物的束縛中……不委屈麽?”
他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手中尖刀,張小姐瞪大了眼,發出淒厲的叫聲:“不要——不要殺我——不要——”
刀子落下,卻並未刺進她的皮膚,而是由領口處向下長長的一劃,“嘶啦”地一聲,整套衣衫便應聲由中間裂為了兩片。緊接著又橫著在左右胳膊處各劃了一刀,伸手一扯,張小姐便身無寸縷地裸裎於逃犯的眼前。
有幾個女孩子低下頭去不願再看,可我卻總覺得……這並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眼中的確有著欲念,然而怎樣看也不像是普通的色欲。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張小姐的身體,張小姐因害怕和羞憤而渾身顫栗不已。
“這樣美豔的一張臉……每日對鏡梳妝……想必是很費心的罷?”逃犯的手覆上張小姐的麵頰,極輕極柔地慢慢撫弄,“總要考慮其他的女孩子今日會擦怎樣的胭脂……會描怎樣的眉……會不會哪裏的粉兒抹不勻了……哪裏沾了汙……每日都這般地擔心,怎會不辛苦?”
刀子握在手中,刀尖輕輕地點上張小姐的鬢際,一縷鮮紅的血伴隨著張小姐的慘叫突兀地由她的臉上湧出,大量地灌入她的耳內。
我瞪大了眼,這殷紅的血與張小姐蒼白的皮膚形成的鮮明對比令我的神經一陣痙攣,根本連眼皮都眨不了,隻能這麽僵僵地瞪著逃犯手中的刀子和張小姐扭曲的麵孔。身邊的女孩子們由喉間發出傷獸般的悲鳴,渾身瑟瑟發抖,又有一個暈了過去。
逃犯握刀的手靈活無比,像執著彩筆在宣紙上作畫一般,刀鋒隨著手腕轉動,一路由張小姐的鬢際滑過腮、滑過下巴、滑到另一邊、滑上額頭、回至原點。
“……所以……”逃犯悠悠地道,“我來替你免去這每日的辛苦……可好?”
手指捏住那濡滿血的下巴,輕輕向上一揭——“啊——”
我從未聽過這樣的一種慘叫,更從未見過這樣的一種慘象……在那逃犯的刀子沿著張小姐的臉頰劃過時我就已經隱約意識到了要發生的事……可我已經不能自控……我無法讓自己閉上眼睛不去看……那淒厲的慘叫像一柄冷刃般直直刺入我的胸膛,令我呼吸不得險些暈厥,而那應聲而起、血肉相連著的整張臉皮卻像一隻巨大的血手一般撐住了我的上下眼瞼,讓我無法回避。張小姐那血肉模糊的臉上凸起的一雙血紅眼球的樣子硬生生地釘在我的視網膜上,直疼得我神經欲崩。
我聽見身旁有人在幹嘔,有人瘋了一般地用頭撞牆。此時我倒羨慕起田心顏過早地暈過去,什麽都不曾看到,什麽都不會記得。
我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邪,硬是死死地瞪住眼前這如阿鼻地獄般的場景而無法移開視線。我看到逃犯將那張血淋淋地臉皮輕輕地鋪在張小姐抽搐著的小腹上,如醉如癡地看了很久,直到張小姐的慘叫漸漸弱下去,隻能在喉頭間發出“喀喀喀”地聲音。
逃犯又開始笑,沾滿血的手覆上張小姐的胸膛,輕輕地揉捏著,口中噓了一聲,慢慢地道:“多妙的一對美乳……這是要令男人發狂的……然而……用不了幾年,它們就會慢慢幹癟,像曬幹了的茄子……毫無生氣……這是多麽殘忍的事啊……人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英雄遲暮、美人色衰……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這樣的一位美人兒就這般衰老下去?……讓我來幫你留住它們……留住年華……可好?”
染了血的尖刀再次握起,由側麵刺入了張小姐的胸,而後靈活地轉著割了一圈……
無法形容此刻張小姐喉中所發出的聲音像是什麽,我在這聲音裏開始難以扼製地顫抖,吸進鼻腔的是濃烈的血腥味,令我氣管刺痛,大腦中的那根神經幾乎要繃得斷掉,雙耳內嗡嗡作響,整個人仿佛置身於超大壓強的容器裏,隻差一毫便會被擠得粉身碎骨肉漿飛濺。
終於明白嶽清音和田幽宇為何不令我們出門……這逃獄而出的死囚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心理變態者,他不可能因為官府的搜捕就深深地躲藏起來,他嗜殺,或者說……他喜歡殘殺女子,許是出於恨意,甚至可能是出於愛意,就像有些小孩子喜歡將逮到的昆蟲撕得肢離體散——他,這個對女人有著莫明情感的變態者酷愛的就是將年輕而美麗的女子分解開來,以幫助她們達到他所謂的“輕鬆”和“永葆青春”。
難怪不能出榜緝拿,因為那樣的話勢必會引發全城恐慌,嚴重影響到老百姓的正常生活。也難怪季狗官不肯對我泄露更多,他是怕嚇到我,令我不安。
記得史書有載,在古代不乏類似這逃犯般的變態者:某朝的將軍酷愛女人纏足後的小腳,某次奉命攻陷某城,入民戶,將女主人小腳生生砍下,架鍋煮之,熟後取食,大為愉悅。
眼前這變態的凶殺者目光裏閃爍著殘忍而詭譎的光彩,他將才剛割下來的那兩團血肉放在床沿上,濃而稠的鮮血裹滿了張小姐那白花花的身體,並且順著床縫滴落在了地麵上。
刺目的紅色令我雙眼一陣蟄痛,視線開始慢慢地變暗、變紅,直到整個地下室在我的眼中成了慘烈的血紅世界,那逃犯也是血紅的,看不清楚了五官,隻是一團的肉影,他又在說著什麽,細微地,悚然的,而後咭咭地笑,舉起刀,像方才割掉張小姐衣衫一般,這次割去的是那白中帶紅的整張人皮……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滿目鮮血中這凶手笑著向我走了過來,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乖寶貝,你也很喜歡這顏色……是麽?”
我拚命地呼吸,卻隻有微薄的空氣進入鼻腔。腦中有一大半像是被噬空了,白白的一片。我覺得五髒六腑像是沉腐的木頭一般僵在了腹中,以至於整個身子堵得難受無法動彈。
凶手輕輕將我拉起來,用手摸了摸我的臉,笑著道:“真不錯……隻有你懂得欣賞……真是我的知音。要不要……也來享受一下?……”
我動不了,甚至連眼睛都無法轉動。被他輕輕拉著,一步步走向那張血肉橫陳的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