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小姐
唔……頭疼。沒想到這次感冒竟然這麽嚴重,所謂“頭痛欲裂”就是如此吧?……早知這樣還不如不要強撐,去醫院來上一針,這會兒也不用受這罪了……噯,疼,疼……不是吃了藥了嗎,怎麽一點兒事都不頂呢……
唔……等等,好像……我好像忘了吃了……天哪!我那從二手市場淘來的液化氣上還燒著開水呐!我怎麽給睡著了呢!這還不得一氧化碳中毒了嘛!
我攸地睜開眼,四五張盤旋在頭頂的臉齊齊放大了瞳孔,而後又齊齊一聲歡呼:“醒了!小姐醒了!”
小姐?那幾張臉是誰?我這間租來的小破屋子一向很少有人光臨的,當然,除了追著我屁股後麵要房租的房東同誌。
不行……先別管那些人是誰,我得……趕緊把液化氣關了去……
頭暈眼花地坐起身來,一雙手扶住了我的肩膀,女孩子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道:“小姐,你先躺著,綠水去端藥給您吃。”
這個……難道是我幻聽?我這破房子裏連電扇都不稱(chen),更別說電視了,那……這熟悉的台詞是從哪裏傳出來的?
再次睜開沉重的眼皮,臉們隻剩了一張,眼睛裏充滿關切地望著我,輕聲說道:“小姐……您感覺還好麽?”
唔……我真想把這一幕當成是幻覺,可真實的頭痛告訴我這是現實,一個跟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兒,梳著古代丫環頭,口口聲聲叫我“小姐”。
轉動一下幹澀的眼珠兒,發現頭頂上不是我那掉了不少牆皮的天花板,而是吊著鵝黃紗帳的一張古典式架子床。嗬嗬……這下稀罕大了……丫環,架子床……嗬嗬……誰鼓搗的?……嗬、嗬嗬……
——不是吧?!
“這是哪兒?”我佯裝毫無察覺異狀地、平靜的問向丫環頭。
“小姐……這是您的閨房啊……您……頭還很痛嗎?”丫環頭有點驚慌,“要不要叫郎中來再給您看看傷?”
“傷?我受傷了嗎?”我也有點驚慌,不會傷到了某根大腦神經,所以才會出現這不著邊際的幻覺了吧?
“您的頭……”丫環頭眼眶裏淚珠兒打轉。
頭?我伸手摸摸頭部最疼的額角,觸手處是厚厚的繃帶。這個……沒聽說重感冒了要把腦袋勒起來的……除非在我昏睡時被人暗算了……嗬嗬,誰啊,我這麽老實,從來不與人結仇,誰能恨我恨到這種程度?……房東同誌?不至於的吧,不是都答應他三天以後開了工資就交房租了嘛!
唉……自欺欺人無用……我還是老實承認了吧……我好像,好像已經意識到了現在的我……不在原來那個世界了呐……記得我是因為重感冒請假在家,開了液化氣燒水準備吃藥,誰知一個沒撐住就睡了過去,以我那租來的小破屋門庭冷落的程度來看……沒等別人及時發現,我就已經一氧化碳中毒小命嗚呼了……
於是乎,現在看起來,我大概好像約摸也許可能疑似差不多……是靈魂穿越了。
唉……穿還穿得這麽俗,轟轟烈烈的撞個車了跳個樓了墜個崖了,讓雷劈了讓水淹了讓火焚了,哪一個不比這蔫不嘟嘟的穿越方式來得爽快?好歹也得為我那並不算幸福的前半生畫上個漂亮的驚歎號結尾吧?
罷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穿多無趣……在哪裏不是活?在哪裏也不缺一個沒人疼沒人愛、頓頓蘿卜和青菜的我。……那就這樣吧,老爸,老媽,雖然你們離婚後又各自組建了幸福的小家庭,使我這個原裝女兒在誰那兒住著都感覺像是多餘之人,但是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們,你們善良的女兒就算穿了,也會時時向上蒼為你們祈福的……爸,祝你的那位新女兒越長越胖,越胖越傻……我可沒有忘記她故意把我新買的褲子用剪刀剪壞了襠的事……還有,媽,祝你的那位新兒子越長越帥,越帥越白……他曾笑話我的胸平,並且送了件男用背心給我,我祝福他被猛男相中,做一輩子小受……就這樣吧,我心懷感激,無怨無恨,平靜祥和的告別你們……請善待我那邊的屍體,骨灰盒不必買得太貴,有玉石質地的嗎?實在不行檀香木的也可以,我不挑,生生死死都是樸實無華……
“小姐,藥來了。”丫環頭的聲音打斷了我對那個世界最後的一點點回憶。
運氣還算不錯,至少我這個“上家”還是位小姐,雖然聽說穿越女大部份都穿到床上,中部份都穿成小姐,小部分都穿成帶傷帶病的,我這穿得雖然一俗再俗,總好過穿到豬身上,太個性的東西還是不大適合我這類低調人群的。
這個丫環頭,剛才好像自稱綠水的吧?她一手端著碗,一手將我扶起來,我接過碗,一氣兒將藥喝下,然後遞回給她。又一個丫環頭冒出來,用絲帕替我擦了擦嘴,輕聲道:“小姐,小婢已經派人去府衙請老爺了,您再躺會兒吧?”
府衙?老爺?唔……由此可知,這“小姐”的父親是位當官的。運氣還真是不錯,大概不會愁吃愁穿愁錢花呢。
我忍著頭痛坐起身來,丫環綠水連忙扯過枕頭墊在我的身後,好讓我半靠在床欄上。仔細打量這間古代房間,衣櫃,書架,桌椅,矮幾,同電視上演的大體相像,再看身邊兩位丫環的裝扮,敞領窄袖,短襦長裙,略似漢唐的風格。唔,對了,這是哪個時代?眯著眼往牆上掛著的畫軸的落款處看去,見是“天龍雷燁十二年,某某草跡”。
“天龍”是國號,“雷燁”是帝號,就如“清乾隆十二年”,或者也有不寫國號的,直接乾隆十二年也可。——注:以上是我的猜測,反正沒人聽見,理直氣壯一些沒有關係。(-_-!!)
至少可以由此得知,我真的很幸運的架了回空,原本曆史學得就不好,況我一向隻對野史感興趣,這次自己也野了一回,撞了個好彩頭。
兩個丫環立在床邊望著我,擔心和欣喜寫在臉上,雖然她們這樣的忠誠也許隻是出於職業道德,但是在那個世界一向少人關愛的我還是很感激,便輕聲開口道:“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除了頭還有一點疼之外,身體沒什麽大礙了。”
綠水大約是見我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欣喜地雙手合什道:“小姐福大命大,真是老夫人在天有靈!”
唔……這麽說,這位小姐的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看來從這兩個小丫環的口中還能打探出不少事來,我得盡快進入角色才是,新生活從此時開始。
“綠水,扶我下床。”我掀開被子,看到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嗯,好腿,俗話說:美不美,看大腿……總之令我這個身體的第二主人比較滿意。
“小姐,您三天沒吃東西,先莫下床了……”綠水和另外那名丫環忙上來攙扶我。
“那就弄點東西來吃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慢慢挪動著步子,“躺了三天,怎麽也得活動活動。那兩個丫頭呢?怎麽不見了?”醒來時記得頭上懸著四張臉來著,新生活的第一步:理清人際關係。
“紅鯉和白橋給您弄吃的去了,”綠水忙答道,“大夫說,小姐您三天沒有進食,醒過來後隻能喝些細粥,以免傷了胃。”
“嗯,”我在屋當中圓桌旁的繡墩上坐下來,皺著眉緩緩道:“這次傷了頭,好些事情都記不起來了。綠水,把府裏頭的花名冊拿來,我要看看,或許有助於恢複記憶。”
“是,小姐。”綠水答應著,快步走出房間。
剩下那名丫頭則道:“小姐,青煙替你梳梳頭罷,也清爽些。”
喔,白橋,綠水,紅鯉,青煙,四個女孩兒就是一幅畫呢,蠻有意境。看來這位原小姐是個詩情畫意的女子,可惜,可惜了,紅顏美人多薄命(順帶腳的誇自己呢吧?)……
青煙將銅鏡捧了過來放在桌上,我慢慢轉過頭望上去……老天保佑,可千萬別是嘴歪眼斜短鼻暴牙哈……哦……嗯……還可以,清水臉,挺乖巧,眼睛蠻大,皮膚很白,整體有些清冷,雖然不大符合我靈魂的氣質,好歹也比那個世界的我上檔次多了。
青煙熟練地抄起象牙梳替我梳理頭發,趁她不注意,我衝著鏡子做了幾個高難度的鬼臉,以確保我的靈魂百分百跟這具肉體契合了,別回頭本來我是想哭的,結果臉皮卻在詭異的發笑,那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頭也梳好了,花名冊也拿來了。我翻開來細看,前半部份是府裏下人的個人資料,包括姓名,性別,出生日期,籍貫,入府時間,以及一些需要注明的的事項;後半部份是這些人各自在府中的職責分工。但見管家一名,姓嶽名峰,統管府內一應大小事務。嬤嬤三十幾名,丫環四十幾名,家丁五十幾名,有伺候老爺的,大約就是“我”的那位當官的爹了;有伺候少爺的,也就是說,這個家裏除了一家之主的爹,還有另外一位不知是兄是弟的男性;有伺候小姐我的,就是綠青紅白四個丫頭。除此以外,還有專管洗衣做飯的,有專管打掃庭院的,有專管出門隨喚的,也有專管看家護院的。總體下來整個府中約有人口一百五十人左右,規模還真是不小。
我正想著如果再要綠水去把祖譜拿來以便我查詢“爹”、“哥哥”或“弟弟”,以及“我”的名字會不會令人起疑時,便聽得門外有人道:“老爺回來了!”
老爺嗎……我那素昧謀麵的爹。
門開了,進來一位身著大紅官袍的清臒男子,高高個子,脊背筆直,麵相不怒自威,步履有力沉穩,額間少許皺紋,頜下幾縷青髯,看去耿直剛正,觀之親切可敬,不由得令我好感頓生。
“爹,您回來了。”我叫得有些生硬,晃著虛弱的身體站起來行禮。
“爹”大步邁過來一把扶住我,滿是心疼地道:“靈歌,快坐下。身體可好些了?頭還疼不疼?”
“靈歌”,我的新名字。還好不是什麽鶯鶯燕燕的,叫起來蠻清口。
“爹不必擔心,靈歌已經沒事了。”我輕聲道,抬眼仔細看著麵前這位陌生而親切的爹。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爹伸出大手撫撫我的後腦勺,“爹這幾日公事繁重,一直難以脫身來看你,你自己要好生修養,切莫心急啊!”
“爹放心,女兒已無大礙,您就專注公事罷,千萬別為我這邊掛心,自己也要保重身體。”我大著膽子去握了握他的大手,溫暖而有力,心中不禁也是一暖。
“爹”的眼神中有一霎的錯愕,轉而便被微微笑意取代,握住我的手道:“既如此,你好生歇著罷,為父還要回府衙,今晚仍舊不能回來陪你兄妹倆吃飯了,你且早些休息,不要坐得太久。”
唔……“兄妹”,又是一條信息。
送走“爹”,丫環紅鯉端來熬好的小米粥,我這肉身已經三天沒吃飯了,盡管餓得我前心貼後背,終究也不敢甩開腮幫子大吃大喝,是以隻慢慢喝了半碗就放下了。
四個丫環手腳很是利索,由於“我”在床上昏了三天,被褥上都是藥味兒,幾個人很快地將床鋪收拾了,換上一套幹淨的重新鋪好,白橋便去夥房要開水以供我洗臉,紅鯉則收了粥碗,說是再替我去熬碗人參燕窩粥來補補氣血,剩下綠水和青煙兩個留在屋內隨時聽喚。
我輕撫了額頭皺著眉,道:“我這頭上傷得不清,竟有好些事都不記得了……究竟這傷,是怎麽一回事?”
綠水滿是心疼地道:“難怪小姐不記得了,那日我們陪同小姐上街,行至一處酒樓下,樓上兩個人打架,將個酒壇子從窗口扔了下來,正砸在小姐的頭上,小姐當場便不醒人世……真是老天保佑!讓小姐您昏迷了三天之後醒了過來,原本給您看病的郎中說……說小姐您三天若不醒,就……就……”
噯……這怎麽說呢……你們的小姐確實再也沒有醒過來……雖說這樣的死法兒有點無厘頭,但總沒我感冒睡死來得冤枉吧?!
整理一下腦中已經有的“資料”:這是一個官宦家庭,由當官的父親,目前情況不明的哥哥,和“我”組成。父親公務纏身,由舉止氣度來看,當屬清官一類,令人欣慰。哥哥略過不提。“我”呢,雖然已經無從了解,但由這貼身的四名丫環的行為和態度來看,那位靈歌小姐應該是個性格不錯的女孩子,起碼不會嚇唬下人(嚇唬……),從她房內擺設的品味來看,也不會是什麽庸脂俗粉,起碼風格還是挺溫馨淡雅的,比較對我的胃口。
一個吃穿不愁的家庭,一位可親可敬的父親,一個尚屬未知數的哥哥,以及老實貼心的下人,似乎無一不在昭示著我在古代的新生活比在現代時有著質的提升。穿越,沒有什麽大不了,除了運氣,機遇,還要靠那麽一點點的福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不穿則已,穿,就要穿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否則好端端地從現代穿過來,沒兩天兒就餓死在大馬路上,豈不是要笑掉所有看穿越文的人的大門牙?
所以,為了不給後世留下笑柄,我決定從今日起,好好生活,盡情享受,穿綾羅,吃燕窩,嫁到豪門做老婆(-_-!!)。
那麽,再見了,過去。我來了,未來!
茶樓·腳腕
許是因為身體尚虛,我歡實了沒一會兒又有些困倦了,重新躺回床上茫茫然墜入夢中,夢裏似是身處現代又似身處古代,一陣矛盾掙紮,最終還是決定留在這架空的年代,現代世界已無我所留戀之事,父母各自生活得很好,無需我養老盡孝,除此之外,再無牽掛。留下吧……衣食無憂地終此一生,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事呢……混亂的一覺終於睡醒,睜眼看時天已大亮。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如今第一步我已經達到,第二步看來也為時不遠矣(白日做夢……)。
“小姐,今日身體感覺可好些了?”綠水似是一直守在床邊,見我醒來忙輕聲問。
“唔,好多了。”我翻身坐起,仍然頭暈眼花。
“昨晚少爺來看過小姐了,見你睡得沉便沒有叫醒你,坐了片刻就走了,”綠水一邊去桌旁端藥一邊道,“方才郎中也來過了。替小姐看了傷,又開了新方子,這是才熬好的,小姐先喝了藥再吃飯罷?”
我點點頭,接過藥慢慢啜著。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少爺說他今日還過來麽?”
綠水道:“少爺今日一早便去了衙門,聽長樂說,近日城裏頭有人犯了大案子,滿衙門的人都忙得焦頭爛額,隻怕少爺也要到晚間方能回來了。”
長樂這名字我在花名冊上見過,是伺候少爺的小廝。至於這少爺……也是衙門中人?父子兩個都是官,我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忙吧,忙吧,沒空在家才不會看出我這猛鬼附身之人的破綻。
少量地吃了些粥,梳洗更衣後我在綠水青煙的攙扶下出了房間,房外是一道抄手遊廊,環院而建,地麵鋪了形狀不一卻幹淨平整的青石磚,遊廊外是假山與矮矮的院牆,爬滿了青蘿紫藤,牆根處種著白紫相間的蝴蝶蘭和深紫色的鳶尾,東西兩側的牆角是兩株大大的西府海棠,亮粉色的花瓣曉天明霞一般地映了滿園,使這略顯幽謐的深閨不至太過冷清。
吸著花香,心情舒暢,我帶著兩個丫頭出了院門,決定趁府中另外兩個主人不在的機會熟悉一下地形。一上午逛下來大致也看明白了幾分,這座府院跟印像中的中國古典庭院相差無幾,亭台樓榭俱全,湖山花鳥不缺,擱現代就是一旅遊景點,在古代那也是朱門繡戶。父子三人住在這樣的宅子裏還真是享受,身邊百十來號人伺候著,想要什麽做什麽動動嘴皮子就能實現,這樣的幸福生活還能到哪裏去找?
——老天哥哥,妹妹我再次謝你了!
逛園子賞風景,走走歇歇,一天就這麽晃過去了。晚飯仍然是我自己吃,那一父一子的工作量簡直可以媲美國家總理,始終都沒能露上一麵。幸好我一個人住慣了,也不覺得冷清,吃過飯後就靠在臨窗軟榻上和四個丫環聊天,從她們的小嘴兒中套套話,挖掘挖掘關於本府的可靠小道消息。
也不知道是我的靈魂比較小強還是這位靈歌小姐的肉身比較小強,總之兩強相遇……那是強上加強,所以我這具病體在紅白青綠四名丫環的悉心照顧下,一周後終於可以活生生的站在大家的麵前了。
這期間我始終都沒能再見到我的“爹”,以及那位形態不明的兄弟,據綠水透露,每每兩個人都是半夜才回來,隻在我的房門前向幾個丫頭打問一下我的身體狀況便各自回房,次日一早天不亮便又都出門辦公去了。
也好,也好,這種情形保持到我找個古代富翁嫁掉時最好,免得被那父子倆發現我的“質變”。雖說綠水等四個丫頭也是天天伺候靈歌小姐的,終歸年紀還小,就算覺出性格習性哪裏與以往有所出入,至多也隻會認為是成長中的改變而已。
所以一切都在融合中發展,我信心倍增。
養傷的這段時間我也沒有閑著,通過四下打問多方探聽,至少弄清楚了本府主人的姓氏——嶽。“我”叫嶽靈歌,我的爹叫嶽不群——呐哈,開個玩笑……爹叫嶽明皎,官拜天龍朝刑部中大夫一職,正四品下,專值各類刑事要案的提審裁定。我的哥哥,嶽清音,雖然也每日出入衙門,但他既不與“爹”共事,更無一官半職,具體他是做什麽的……說起來這個職業有點涼冰冰:仵作。所謂仵作就是古代的法醫,專門負責檢驗非正常死亡的屍體,並將詳細死因上報給衙門。但是據說仵作在古代是一種比較低賤的職業,正史上的仵作的兒子是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的。當然,這是天龍朝,一個架空的王朝,也許像現代一樣比較尊重法醫這一行業也說不定。
不曉得嶽明皎是出於怎樣一個考慮而同意讓自己的兒子天天跟死屍打交道的,總之嶽清音做仵作似乎做得還蠻順手,天天到本城府衙去上班,工作得渾然忘我。
一想到這個天天悶在死屍堆裏的哥哥每天半夜回來立在我的門外陰寒著臉打問我的身體狀況,我就從腳心兒往頭頂上冒寒氣。如果與他見麵,說什麽也得站在離他一米開外的地方,免得染上什麽屍毒之類的怪病。
話說這日身健體康,新嶽大小姐我準備上街逛逛。所喜這天龍朝民風還算開放,我一說要上街,幾個丫環二話沒多說,梳頭的梳頭,更衣的更衣,迅速將我打理成一名遊手好閑的富家千金貌,喚上綠水青煙,主仆三個嫋嫋娜娜的出門了。
我所居住的這座城名喚太平城,是天龍朝的國都。布局有點像唐時的長安,皇帝的宮城位於全城的正中,貫穿東西和南北的兩條近三十米寬的主幹道天造、地設將整個四方形的都城分為四個大區,為句芒區、祝融區、蓐收區、玄冥區。再兼東西南北又各十八街,將這四大區分為數個小區,也通用了唐時的“坊”字,整齊有序,涇渭分明。
太平城的建築多以黑紅二色為主,莊嚴沉靜又不失熱烈霸氣。天造大街與地設大街兩側均隻許設商鋪門店,店門前一律掛大紅燈籠,是以一到夜間,站在街上一溜望過去,直如兩條火龍貫穿全城,令人驚豔。
天龍朝民風開放,是以國都太平城內匯聚了南北客商、異邦族類,日日車水馬龍,夜夜錦瑟笙歌,正是一派和平繁華之景。加上城大地廣,人口已逾百萬,置身其中仿佛體驗了一把正史上的大唐盛世。
一早從嶽府所在的玄冥區出來,至天造大街上時已經過了半個上午,我的腿肚子有些轉筋,便帶了綠水青煙挑了家名喚碧螺小築的茶樓進去喝茶歇腿兒。選了臨街靠窗的位子,叫了一壺龍井、幾樣點心,我托著腮向窗外望,時值春末,街兩側的蒼梧撐著嫩嫩的葉子,綠意映眸,很是愜意。
偶爾會有那麽一隊衙役佩著刀從街邊行過,盤查一下看上去不怎麽檢點的人,想是在例行公事,做一些治安檢查。由此可見這國都在管理方麵還是相當嚴謹的,起碼可以最低程度降低偷盜搶奪的行為發生率,多少令我放了些心。
看著滿大街來來往往的古人,突然覺得有些好笑,盡管穿來已經一周,我還是不怎麽適應現在這個環境,看來看去都像在現場看電視劇,聽他們拿腔拿調的說著古話,唱戲般做著姿勢,忍不住……忍不住就是想笑,嗬嗬。
“小姐在笑什麽?”綠水好奇地問。
“沒什麽,心情不錯。”我拈起一塊桃花酥,慢慢張口,整個吞入。
青煙看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倒是綠水勉強鎮定,結巴著道:“小、小姐自從傷好之後,開朗了許多呢!”
“哦?以前我很憂鬱麽?”我感興趣地問道。
綠水和青煙對視一眼,不敢回答,我笑著道:“但說無妨,我又不吞了你們裹腹。”
綠水哧地一笑,大著膽子道:“小姐以往是有些……憂鬱,就是上街散心也難以開懷,所以小婢看到小姐現在這個樣子,著實打心眼兒裏高興!”
“唔……”我搔搔頭,“我自小就那個樣子麽?”
綠水低眉道:“是……小姐一直都不怎麽愛笑呢。”
“喔!”我點點頭,看來這靈歌小姐是個內向型的呢,幸好,幸好我也不怎麽外向,差異應該不算太大,隻需要行事謹慎一點,漸漸讓綠水等人適應真正的我就好。
慢慢張口,才要活吞下第二枚桃花酥,便聽得鄰桌那人忽然煞有介事地對自己的同伴道:“哎,聽說了沒?昨兒晚上已經是第三個了!”
那同伴低聲驚呼:“真的?是誰?哪家的小姐?”
“就是計都坊張員外家的二小姐!才十六歲!你說說,這可怎麽是好!一輩子就這麽給毀了!”那人搖頭咂嘴,滿臉遺憾。
嘿嘿,茶坊酒肆,曆來是閑話傳播的最佳地點,而傳閑話又是自古至今人們的一大劣根性,俗話說:哪個背後沒人說,哪個背後不說人?這張小姐才十六歲,就被這偌大的太平城一隅某間茶館的路人甲乙傳播了小道消息,當真可憐!
聽得那甲又道:“要說這采花大盜還真有本事,敢在京都作案!自從出了第一件案子,那季知府就已經派人日夜加強了巡邏,誰想那小子竟然還可連續犯案!再這麽下去,隻怕全城的姑娘都要成為他的□之物嘍!”
采花?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這行當!才十六歲的姑娘……還是未成年人哩……可恥,齷齪,流氓,變態,鳥人,ET!桃花酥啊桃花酥,就讓我把你當做那采花賊一口吞下吧……(-_-!還吃呢……)
邊吃邊又聽那乙道:“可不是嘛!聽說這事兒都驚動了上頭了!頒下命令來,要求季知府務必七日內破案,否則便革了他的職呢!如今已經過了三天,別說他了,我都捏著一把汗!”
唔……季知府,是我那哥哥嶽清音的頂頭上司吧……可憐的人兒呐。好在就算知府被革了職也不會影響到仵作的工作,不必跟著下崗,否則讓他在家待業,豈不是要弄得全府都是屍寒之氣?
一邊喝茶一邊聽著身邊這些人八卦,漸漸樓內的人多了起來,有些悶熱,我起身撣撣衣衫,道:“綠水,青煙,咱們走吧。”
付了小二茶錢,慢慢向外走,忽聽得不知從哪一桌上傳來嗷嘮一嗓子,緊接著又是撲嗵一聲,便循著聲音望過去,卻見滿屋子的人呼啦一下子圍住了那聲源,不斷地發出驚噫之聲。
要說……這古人和現代人還真是有不少相像之處啊……都這麽愛看熱鬧。既然古人同誌們都打了先鋒,那我這個今人也不能落後不是?當下悄悄掩過去,踮著腳立在人堆兒外麵往裏瞅……啥也瞅不見,拜托,這位大哥,來,讓讓,……你不讓是吧?記得我出來時帶著簪子的……嗯,就它了,紮一下,不會很痛的。
“嗷!誰紮我?”那人捂著屁股扭過頭來怒目尋找罪犯,目光掃過裝沒事兒人的我,落在了我身後的誰的身上,大概後麵那人的麵相確實不怎麽檢點,於是被紮了屁股的這人二話不說老拳便揮了上去。
借機扒開這廝打的二人,擠進人堆兒,卻見一名男子雙眼圓睜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四肢還在不斷抽搐。乖乖隆滴咚!莫不是心髒病突發?我不假思索的連忙道:“快打120!……嗯,快去找大夫!”果見有那麽一兩個圍觀的人忙忙跑了出去。
既然是得了急症,那我是幫不上忙了,熱鬧看完,收工回家。轉身才要擠出重圍,突覺腳腕一緊,伴著周圍人的一聲驚呼,我低頭看去,見是犯病的這人不知道又犯了什麽病(-_-!!)……竟然伸出一隻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腳腕子,兩隻眼睜得幾乎要將眼珠兒暴出來,向上翻著瞪著我……那個,大哥,我沒有要看你笑話的意思……再說了,這麽多人都在看你,你揪著我一人兒也太不公平了……我不是還讓人幫你叫大夫了麽……
“哎呀!他好像……好像死啦!”人群中有人驚叫。
這個……大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要死也先放開我再死啊……我用力往外抽著腳腕,無奈這尚不知究竟是死是活的人的手像鉗子一樣鉗著我,無論怎樣使勁都難以脫出。
“小姐!”綠水和青煙總算擠進了人堆兒,一左一右地扶住我,綠水驚慌道:“小姐!這、這怎生是好?”
“你看看他還活著沒?”我是不敢看死人臉的,所以將這光榮的任務交給綠水。
“小、小姐……小婢不敢……不敢看……”綠水嚇得縮到我的身後。
噯!關鍵時刻掉鏈子,養你們何用?我微微低下頭,垂著眼皮兒看向那人的臉,他的麵部因痛苦而扭曲得幾乎有些變形,眼睛圓睜著,瞳孔已經擴散。
嗯,確實是死了。
……
——啊!老天哪!誰來幫幫我!這死人還攥著我的腳呐!嗚嗚……我還真是撞了狗屎運了,第一次出門就能遇上這樣古怪的事!
我和顏悅色地打量了在場眾人一圈,道:“哪位大哥能幫我將這位大哥的手拿開?小女子感激不盡!”
女人的力量就是偉大,立刻便有兩三個人自告奮勇站出來幫我往外拽腳腕子。無奈人死體僵,這可憐的死鬼就這樣像一個鏍母般頑強地箍在了我這個可憐的鏍絲釘上。看著這三位好心人急得滿頭大汗,我也不禁一陣唏噓——是哪個他媽的借機吃我豆腐摸我小腿肚子?!
“實在不行……能不能把這人的手掰斷?”青煙同學護主心切,咬著牙惡狠狠地道。
“這個……隻怕不行吧!”旁邊一位老者插嘴道,“這可是對死者不敬啊!”
大爺,您老在這兒看人家死者和一個大閨女的熱鬧難道就敬了?
正難解難分,便聽得人堆兒外有人高喝:“閃開!快閃開!”
大家循聲望去,見是一隊衙役聞訊趕來,撥開圍觀眾人,將事發現場圍了起來。為首的一個蹲身查看了一下地上的死者,而後起身道:“方才誰與他同桌飲茶?”
人堆兒中戰戰兢兢地走出三個人來,哆嗦著道:“我……我們。”
衙役頭一揮手,向手下道:“連同茶樓掌櫃和夥計,全部帶回去問話,桌上茶水和點心也一並拿走!”眾衙役齊聲應是,有抓人的有拿物的,還有幾個上來抬屍體的,見我在那兒戳著,不禁都抬起頭來望向衙役頭。衙役頭瞪向我道:“這位小姐,事關命案,請莫在此妨礙我等公事!勞煩站開一些!”
我眨巴眨巴眼,腳下用力,那死鬼還在箍著我,難以抽動分毫。
衙役頭終於察覺了古怪,順著我的裙子一路看下去,發現了死者伸入我裙下的罪惡的手。“這是怎麽回事?”他略帶驚訝地問我。
未待我答言,圍觀群眾已經七嘴八舌地將剛才發生之事告訴了他,那幾名等著抬屍的衙役便問他道:“頭兒,怎麽辦?驗屍之前不能損害屍體啊!”
衙役頭倒是個有決斷的,當下手又是一揮,道:“找兩副擔架來,一副抬屍體,一副抬這位小姐,一齊先帶回衙門再說!”
這個……不太好吧……一副坐著我,一副躺著他,他的手還攥著我的腳腕,走在街上還不得讓人以為我對這具屍體做了什麽非正常的事麽……
“差爺,”我道,“擔架就罷了,一來不方便,二來幾位差役哥哥抬著也累。依小女子的建議,不妨找個牛車,我們坐上去,再找塊油布給這位死者蓋上,既不會引起圍觀,哥哥們也省力。可好?”
不知是不是幾聲哥哥叫得這幾位心裏舒坦,總之這項提議立刻獲得通過,牛車也很是好找,就是將屍體搬運下樓的時候遇到點困難。由於我的腳腕還被他攥著,無法移動步子,既不能單腿跳著下樓,又不能讓個男人將我抱著下去,最後隻好將我和屍體放在兩張桌子上,由幾個衙役抬著下了樓,然後一行人趕著牛車向太平府衙行去。
知府·哥哥
三聲鼓響,老爺升堂。在茶樓與死者同桌的那三人早已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另還有茶樓的掌櫃和夥計。死者本應先送去殮屍房接受仵作檢查的,因他的手上還連著我,所以隻好一並先送到大堂上來了。
眾衙役“威——武——”一聲吼,嚇得地上跪的那幾人齊齊把頭低了下去,我才猶豫著要不要也委屈一下自己的膝蓋先跟冷硬的花崗岩地麵接觸一下,便聽得堂上有人尖著嗓子叫道:“大膽民婦!為何立而不跪?!”
抬眼望去,見知府大人尚未到堂,正案旁一張小桌後立著位身穿皂色衣衫的人,三十左右的年紀,唇上兩撇八字胡,典型的師爺角色。方才那聲鬼叫想是他發出來的,有師爺如此,這知府定也強不到哪裏去。我低下頭,充耳不聞,數著身旁死屍臉上的麻子(你又不怕了?)。
“咄!大膽!竟敢藐視公堂!”那師爺一拍桌子,尖聲叫道:“無知民婦!你可知你現在已觸犯了何罪?”
我抬頭笑道:“民婦確是無知,因此……敢問大人官居何職?位列幾品?”
那師爺愣了一愣,冷聲道:“本人乃季大人之幕僚,為大人打理堂上堂下一切繁雜瑣事!你這民婦難道不懂得公堂規矩?
“喔……原來是師爺……”我點點頭,“既然是師爺自然無官無品,既然無官無品自然是庶民一名,既然你我皆是庶民,小女子我又為何需聽師爺你的命令?”
“你……你這刁婦!”師爺氣結,又是一拍桌子,正要繼續尖叫,忽聽得堂後一聲笑,一個聲音伴著腳步聲傳來,道:“誰家姑娘生得如此伶俐之口?”
循聲望去,便見一位身著大紅官袍之人施施然上得堂來,師爺連忙垂首恭迎,想是那位季大人無疑了。我低了頭,畢竟此人是“我”哥哥的上司,總不好得罪,才想著要不要依製下跪之時,卻聽得他道:“李佑,死者何人?”
唔?這麽快就進入狀況了?他倒是沒提讓我下跪的事,也不知是出於尊重婦女還是無視婦女。
李佑就是那位衙役頭,出列稟道:“回大人的話,死者姓張名子文,年二十有四,京都人氏,乃本城鴻鵠書院就讀學生。”
“喔,其他人呢?”那季大人又問。
李佑稟道:“這三個亦是鴻鵠書院的學生:李至善,陳廣浩,張九金,他三人與死者在碧螺小築茶樓一同飲茶,案發時皆在現場。這一個是茶樓掌櫃王立仁,那一個是小二劉成。”
“喔……那這一個呢?”季大人又問,不必抬頭也知道,他一定是在指我。
“這位姑娘……”李佑看看我,道:“這位姑娘始終也不肯告訴屬下她的名字。據當時在場的人說,張子文毒發後倒地,這位姑娘恰巧經過,被他抓住了腳腕,張子文死後屍體僵硬,是以這位姑娘無法脫身,屬下等為了不在驗屍前損害屍體,便將這位姑娘也一並帶了回來。”
嗯,他說的屬實。堂堂刑部中大夫的女兒被一具屍體抓住了腳腕子,然後坐牛車到了府衙大堂——這種事要是傳出去萬一使我一炮走紅成了名人,那豈不是大大的麻煩(想什麽呢你!)?所以,做人還是要低調一些的好,姓名乃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喔,是這麽回事兒。”那季大人頓了頓,聲音裏帶著笑,道:“看來這位姑娘是無辜之人,既如此隻好先委屈姑娘在堂內等上片刻,待本官解決了此案再將姑娘從死者掌中解救出來。可好?”
“但憑大人吩咐。”我低著頭,盡量不使他看到我的樣貌,萬一這位季大人認得嶽靈歌那就比較煩了。
聽得季大人道:“李佑,請仵作上堂為死者驗屍。”
呃……我把這一環給忘了,由於我和死者“連”在一起,仵作隻能上堂來驗屍了。沒想到第一次和我那位哥哥見麵竟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不曉得他見到我之後會是怎樣的一個表情。
李佑應著下堂去了,趁這個功夫季大人詢問了那三名當事人事發前後的情形,據說死者張子文從早上一直到進入茶樓時都好好的,並無異樣,茶飲至一半時突然大叫一聲,倒地猝死。此前也並未聽說他有什麽隱疾。
這廂剛交待完,便聽得身後一陣腳步聲,李佑道:“回大人,嶽公子來了。”
緊接著一個低而清的聲音在我身後方道:“大人。”
我低著頭不動聲色地向旁邊轉轉眼珠子,隻看見一片雪白的衣角,聽季大人道:“清音,你且看看堂下死者究竟是何死因。”
嶽清音,果然是他。
“是,大人。”嶽清音應著,走到我的身邊,我看到他的雙腳立住,然後低低地道了聲:“靈歌?”
噯,終於還是認出我了。我轉過身麵向他抬頭笑道:“哥……哥。”
唔……這位哥哥……眉如羽,眸似星,身形秀挺,氣質冰清,完全不似我想像中的那種鬼眉妖眼魔口怪臉(可怕的想像力……)。
此時這位哥哥正挑著眉看我,似是在問你丫怎麽跑到公堂上來了。我眨巴眨巴眼,略略提起自己的裙子指給他看:喏,你的客戶非要拽著我一起來,實在沒辦法,咱就是有這種親和力。(-_-!)
嶽清音又是一挑眉,沒有多說,蹲下身去檢查屍體,順帶不動聲色地將我提起的裙子拽下去,遮住被我露出來的一截小腿。隻見他幾根修長手指毫不避諱地在死屍身上東捏捏西摸摸,翻翻眼皮,摳摳嘴巴,按按胸口,若不是我的腳腕還被這死鬼箍著,我早就跳到離他幾米開外的地方去了。
片刻功夫檢查完畢,嶽清音起身道:“大人,死者係身中劇毒烏頭而亡。”
“烏頭?中者有何症狀?”季大人問。
嶽清音答道:“身中烏頭劇毒者,會有嘔吐、呼吸癱瘓、全身劇烈疼痛、心髒麻痹、體溫急劇下降、血液如冰的症狀,食入量大者頃刻斃命。一般人死亡在兩柱香後屍體方才變得僵硬,而這位死者由於體溫下降,幾乎在死亡的同時便已經全身僵硬,是以才會出現握住人腳腕後難以得脫的情景。由此可以得知,此死者乃被人當場毒殺而亡。”
喔……原來如此,果然厲害。……那個,有什麽辦法能讓他鬆手麽?同個中了劇毒的死人一直這麽親密接觸著,我不會落下什麽後遺症罷?暗暗動了動腿,發現這死鬼仍然不依不饒地死死抓著,隻好作罷。
聽得季大人道:“既是當場被毒殺,那麽嫌疑人便是堂下這五人了。死者死亡之前同李、陳、張三人一起喝茶,因此此三人的嫌疑最重。李佑,他們喝的茶水和用的茶壺、茶杯可曾檢驗過了?”
李佑答道:“回大人,已經檢驗過了,均不含毒。除茶水之外,這幾人還點了三樣點心,分別為:桂花糕、合意餅、合歡卷,亦皆未含毒。”
季大人停頓了半晌,似是在思索,隨後道:“先將這三人帶下堂去待喚。“
待衙役將死者的三個同學帶下堂去後,那季大人才繼續道:“王立仁,你們茶樓內所供應的點心每種可有定量?其原料分別為何?上桌時各擺成何種形狀?你與本府細細講來。”
茶樓掌櫃王立仁答道:“是,大人!每種點心皆有定量。桂花糕一式六枚,下五上一擺成五瓣花狀,其原料為白糖、提糖、糯米粉和蜜桂花;合意餅一式五枚,亦呈花瓣狀擺放,其原料分別為蕎麥、薏米、大麥、蠶豆、黑芝麻;合歡卷一式六枚,由下至上分別為三、二、一枚擺成梯狀,其原料乃合歡花、豆沙、糯米粉。”
唔……這個季大人問得好詳細,看樣子不似我想像中的和那個鬼師爺是一路貨色呐……搞得我又想吃點心了(哪兒跟哪兒啊!)。
聽得那季大人道:“李佑,立刻著人去鴻鵠書院,找到與死者張子文交好的學生,查明其素日的飲食習性及生活習慣,並且將那李陳張三人與死者之關係一並調查清楚!”
“是!”李佑領了命,立刻帶了幾名衙役出得堂去。
季大人緊接著又吩咐將那幾人吃剩下的三樣點心呈上堂來,端過我身旁時我隨意掃了一眼,見桂花糕隻剩下了兩個半,合意餅剩了三個,合歡卷剩了兩個。
聽得季大人道:“小二劉成,你可還記得這三樣點心是那幾人當中誰點的?”
劉成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大人,小的記得是那個圓臉兒的書生點的,因他坐在主位,小的猜測……許是他做東……”
季大人接著問道:“你可記得當時這幾人的座位是怎樣坐的?”
劉成想了想,道:“當時……死的這一個背對著窗戶,圓臉兒的在他右手邊,方臉兒的在他左手邊,長臉兒的坐在他的對麵。”
季大人又道:“這幾人落座時或落座後可曾換過座位?”
劉成再次想了想,道:“不曾換過……小的記得是那圓臉兒的領頭上了二樓,長臉兒的和方臉兒的跟在後頭,正執著手說笑,死者走在最後,直到事發也未曾換過座位。”
季大人停頓了片刻,道:“你二人先退下罷,隨時聽喚。”便有衙役過來將這兩人帶下了堂去。
唔……下麵是不是該解決一下我和這位死鬼先生的問題了?我的腳都被他握得有些麻了,他的手越來越冰冷,再這麽下去我準會連做一年的惡夢的。
耳聽得那位季大人從幾案後走下堂來,至我身邊,由於我一直很低調的低著頭,是以隻看到了他一角紅袍和腳上皂靴,那袍子半新不舊,袍尾幾道褶子昭示著其主人不怎麽講究的私人生活。
季大人的聲音在我身旁響道:“清音,方才檢查這死者後,你可有什麽發現?”
清音……唔,剛才他這麽叫我就覺得有些奇怪了,嶽清音隻是個仵作,他一個當上司的怎麽會叫得如此親密呢?出於尊重?出於家世?出於愛慕(腐女……)?
聽得嶽清音道:“死者最後吃進腹中的是黑芝麻餡兒的合意餅,在他的齒縫間仍有殘存的黑芝麻,以他中毒的症狀來看,應當是毒物入腹即發作,因此可以推斷,毒是下在合意餅之中的。”
季大人走至死屍身旁,蹲下身去親自查看,烏紗帽的帽翅像蛾子撲扇著翅膀似的上下晃動。見他扳著死屍的臉看了看,道:“好一臉麻子,敢是小時候起天花落下的麽?”說著又捏開死屍的嘴瞅了瞅,接著道:“若如你所說毒是下在合意餅之中的,為何剩下的合意餅內並未含毒?若毒隻下在黑芝麻餡兒的合意餅之中,凶手又如何保證有毒的餅能正巧被死者吃到?還是說……凶手並不介意另外三人誰會吃到此餅,毒死誰算誰?”
嶽清音淡淡道:“毒下在黑芝麻餡兒的合意餅內乃毫無疑問之事,你的這些問題最好是建立在此前提上考慮。”
唔……好牛氣的哥哥,竟然稱呼這位季知府為“你”, 出於不尊重?出於家世?出於愛慕(又來了……)?
季大人似乎早習慣了這稱呼,拎起死屍的另一隻手邊看邊道:“如果像你所說的那樣,毒一入腹即刻發作,為何剩下的合意餅是整整三個呢?照理死者在吃到一半的時候毒便應當發作了,那麽現場合該還有他剩下的那半個餅,然而據李佑之前報與我的,他已經仔細檢查過現場,沒有任何遺留物。這又做何解釋呢?”
“說不定被那凶手趁亂藏了!”久未發一言的師爺總算逮著了機會,也走下堂來道。
“當時圍觀之人眾多,早將他三個圍在了場中,是以凶手若藏了也隻能藏在自己身上,然而李佑已經搜過他三人全身,並無剩下的半個合意餅。”季大人說著,又開始檢查死者的衣服,也不曉得他錯按到了死者的哪根筋,竟帶得他攥著我腳腕的那隻胳膊動了一動,險些嚇得我當場尿了裙子,直恨不得把這姓季的一腳飛至堂外去。
為了阻止這變態廝繼續對死屍動手動腳,我謹慎開口,低聲道:“或許……死的這位哥哥喜歡將點心整個吞入口中……也說不定。”我深情地望著腳下這位死屍兄台,有種得見知己的感動。
季大人攸地抬起頭來望向我,嚇了我一跳,正和他看了個臉對臉。竟然是修眉俊目,天生一副笑顏,年紀甚輕,看上去不會超過三十歲,實在和我已在腦中替他勾勒的形象相差甚遠。見他眉頭一展,露出一口健康牙齒衝我笑道:“對了……方才你管清音叫‘哥哥’來著?清音,怎麽你有位如此標致的妹妹卻從來未對我提起過呢?”說著便瞪向我身旁的嶽清音。
標致?謝謝啊。
嶽清音挑挑眉毛,將他的問話PASS了。
這位季大人大概被無視慣了,絲毫不介意,笑眯眯地起身,一雙桃花眼望在我的臉上,道:“如果正像令妹所說的那樣,死者喜歡將點心整個吞入口中咀嚼然後咽下,那麽在現場就不會留下含毒的點心了。凶手熟知死者這一習慣,所以才大膽將毒下在點心之內而不是茶水裏,以此來掩蓋物證。然而仍然有諸多疑點難以說通,如果凶手的目標就是死者,那麽毒是如何下在點心內的呢?茶樓的後廚外人是不許進入的,依小二劉成所見,這四個人一起上得茶樓二樓,中途未有人離開過座位,因此可以排除凶手潛入後廚下毒的可能。如果毒是當場下的,凶手又是用什麽方法在其他三人的注目之下將毒下在點心上的呢?還有就是——凶手是怎麽能保證有毒的這一枚點心能夠恰好被死者吃到。以上這兩點尤為重要,是此案的關鍵。清音,你可有何高見?”
噢?堂堂一位知府竟然與區區一個仵作討論案情……有內容啊(真三八!)。我望向嶽清音,見他也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所在意的是,事發後圍觀之人眾多,死者為何單單隻抓住了靈歌的腳腕。”
唔……是嗬,為什麽呢?難不成他想在閻羅殿裏做個色鬼?
“唔……靈歌?好名字。”姓季的這家夥非但盜用了我的口頭語,而且還捏著下巴望著我很沒格調的笑。
“季大人,小女子是否可以把腳抽出來了?”我含笑問道。
“喔,恐怕還須稍等片刻,”季大人掃了眼死屍伸入我裙下的手,想想大概覺得這事有點好笑,眯著眼睛道:“本府已派人通知死者家屬前來公堂認屍,在此之前,按我朝律令,屍體不能遭受人為損壞。所以還請靈歌小姐稍安勿躁,待屍體身份確認無誤後,本府再令人幫小姐將玉足解脫出來。可好?”
當然不好。我已經站了好半天了,不像你們還可以四處走動活絡筋骨,總不能讓我腳下拖個死人滿公堂溜達吧?至少也得給我個小馬紮坐下歇歇腿吧。
“但憑大人作主。”我頷首道。
季大人笑著望著我,道:“靈歌小姐可認得這位死者?”
“回大人的話,不認得。”我恭恭敬敬地答道。
“事發當時靈歌小姐也在現場,可曾聽到死者毒發之前說過什麽麽?”季大人又問。
“唔……當時茶樓裏有很多人,小女子隻顧著聽鄰桌的兩個人說話,不曾注意死者那一桌。”我老實答道。
“哦?鄰桌那兩人在說什麽,能讓靈歌小姐如此專注?”季大人眨眨眼,頗感興趣地問道。
“好像在說……再有五天季大人就會被革職的事情。”我也眨眨眼,認真地望著他。
“呃……這樣啊。”季大人摸摸鼻子,掩住唇角囧笑。
“靈歌,不得無禮。”嶽清音不疼不癢地來了一句,“哪個丫頭同你出門的?”
“綠水青煙。”我輕聲道,“衙役哥哥們不許她二人上公堂,現在偏廳等候。”
嶽清音微一點頭,不再作聲。沒待那季大人繼續說話,忽聽得有衙役上堂稟報道:“啟稟大人:屬下前往死者張子文家中傳喚其親屬到堂認屍,誰知其家中並無一人,由鄰居處打聽得,其父母及胞弟昨日已啟程前往江南探親,約摸半月後方能回來。”
那個……你是說……我得同這死屍相知相守半個月才能得以解脫?
那誰,來,一刀結果了我吧。
審問·推理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我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場十分狂躁,季大人轉頭衝我笑道:“靈歌小姐不必擔心,即便死者家屬短期內無法前來認屍,屍僵狀況一般於三日後便可緩解,屆時小姐玉足便可自行掙脫了。”哦……啊?三天也不行啊,難道我還要陪這死鬼過兩夜不成?老天哥哥啊,可不可以先讓我穿回去,三天後再穿過來(你當這是串門哪?)?
還算姓季的有眼色,命人拿了把椅子過來讓我坐下,笑著安慰道:“靈歌小姐莫急,因此種情況我朝並無先例,待本府稍後修書一封發往刑部,看是否可以於親屬認屍之前先將死者手骨折斷,將靈歌小姐解救出來。”
莫急?我不急才怪。要寫信就快寫,羅裏八嗦的讓人討厭。
“多謝大人關照,小女子不急。”我含笑行禮,而後乖巧地坐到椅上(這口是心非的女人……)。
季大人一甩紅袍,轉身往堂上走,口中道:“清音,既然令妹在此,你且不必先退去,不妨站過一旁,聽一聽為兄審案。如何?”
“為兄”?唔……聽口氣這兩人私交不錯的樣子,不是斷臂,還真是可惜(-_-!)。
“是,大人。”嶽清音始終淡淡的,聞言退至一旁。
季大人已經坐回案後椅上,吩咐堂下衙役道:“將那圓臉兒的李至善帶上堂來。”
圓臉兒的李至善,就是據小二劉成所說,應是做東請喝茶的那一個。
李至善帶到,戰戰兢兢地跪在堂下。聽得季大人道:“李至善,今日爾等前往茶樓飲茶,是你發起的麽?”
李至善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回大人的話,是、是學生發起的,但、但是學生絕對沒有殺害張子文的意圖啊!請大人明鑒哪!”
季大人似笑非笑地道:“你與死者張子文的關係並不親近,無緣無故請他喝茶,難道不可疑麽?”
咦?這姓季的又怎麽知道這圓臉兒和死者的關係不近呢?就算是詐,也得詐得有點兒根據吧?
誰想這季大人的話音一落,李至善竟然哆嗦得更厲害了,磕頭如搗蒜地道:“大、大人明鑒!學生、學生雖然和張子文並不親近,但、但也沒有仇哇!學、學生請他喝茶,是因為,是因為……想、想從他那裏、打聽打聽三日後書院晉級考試的考題……”
季大人道:“書院考試的考題隻有先生們才有,張子文又從何處得來?”
李至善哆嗦道:“張子文花錢買通了某位先生,那先生將考題透露了給他……因為晉級考試關係著我們以後還能不能繼續在書院裏讀書,學生一向……一向學業不精,所以……所以才會厚著臉皮,想要藉著請他喝茶的機會……套套他的口風……”
李至善這廂說著,那廂季大人翻閱著手中的案卷資料,頭也不抬地道:“張子文父親是個木匠,母親靠給人做繡活兒賺取微薄收入,還有個胞弟年齡尚小,正上學堂。這樣一個清貧人家,能有多少餘錢用來賄賂先生?鴻鵠書院乃京都第一大書院,能入院為師者其薪酬已相當於一個六品官員,賄銀若少了隻怕那先生還看不上眼,張子文又從何處弄來巨款行賄?”
李至善慘白著臉道:“學、學生也、也不知道,學生隻是聽別人這麽說,所以才、才動了這個念頭……”
“別人?別人是誰?”季大人從案卷上抬起眼皮望向李至善。
“書、書院裏好多人都這麽說……”李至善道。
“那麽,就你所知,都有誰問過張子文關於考題之事?”季大人繼續問道。
李至善道:“好、好多人都問過,但、但是,據說張子文誰也沒有告訴,學生、學生抱著姑且一試的心這才、這才想請他至碧螺小築喝茶,原想著哪怕問不出題目來,就是、就是套套口風也好……”
“那麽,你套出來了麽?”季大人似笑非笑地問。
李至善用袖子擦擦額上冷汗,道:“沒、沒有,張子文隻推說不知,還說那是謠言……一、一點兒口風也沒露。”
“除此之外,你們還聊了些什麽?”季大人問道。
“都、都是些無稽之談……”李至善有點窘迫,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
“說。”季大人簡短直接地命令道。
“是,是……”李至善耳根子都紅了,讓我想起了醬豬耳朵……好餓,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吧……我午飯還沒吃呢,早知這樣剛才就多吃幾個桃花酥了……唔,讓我找找……牙縫裏應該還殘留著點桃花酥的渣兒吧……咽下去充饑(請無視這粗俗的女人吧……)。
李至善囁嚅著道:“我們……我們在、在聊這位小姐……”說著伸出胖手衝我指了一指。
聊我?……也是,古往今來,男人們湊在一起除了聊事業聊女人還能聊什麽。我當時正坐在窗前,位置較為明亮,所以被這幾個家夥發現並品頭論足一番也是很正常的事。
“哦?都聊了些什麽?”季大人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像比我還感興趣,果然也是三八男人一個。
“說……說這位小姐長得漂亮,不知誰能有幸娶她為妻……”李至善的脖子也紅了,虧他還知道羞恥,“於是我們幾個聳恿張子文上去同這位小姐搭訕……結、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去……就、就死了……”
唔……難怪這死鬼臨死前瞅見了我,遺願未了,所以才一把握住我的腳腕子……噯,難得有個傾慕者,還被人毒死了,我真是個可憐的姑娘。
季大人點點頭,略一揮手,向堂下衙役道:“把李至善先帶下去吧。”衙役應是,上前將已經嚇得半癱的李至善拖下了堂去。
季大人從幾案後站起身來,負著手慢慢踱至堂下,道:“張子文毒發之時,這三個人嚇怔在一旁,設若關係親近,必定會上前查看,由此可見他三人與死者並不親厚。將死者約出來套考試題目,隻怕也是凶手打出來的幌子,以此為借口將死者引至茶樓,用事先想好的下毒手法將死者殺害才是最終目的。因而可推斷出,凶手之前必曾去碧螺小築飲過茶,由那時想到了殺害死者的方法。之所以要在茶樓動手,一是因為他與死者關係並不親厚,而且素有仇怨,無緣無故送點心給他隻會惹其懷疑,而如果叫上另外兩人大家一起去茶樓喝茶便顯得名正言順了;二是為了讓另外兩人給自己做無罪證明,以掩蓋自己的殺人手段。——清音,你認為以上推斷可還有紕漏?”
唔……這個姓季的雖然長得不怎麽正經,但是頭腦還是蠻過得去的,隻是……他為什麽會如此看重一個仵作呢?是因為嶽清音是刑部中大夫的兒子麽?嗯嗯,看來姓季的也是個懂得官場春秋的圓滑之人呢。
聽得嶽清音道:“有一點似乎不通。死者接到喝茶邀請之時想必就已猜到這幾人很可能是為了求考試題才請他,如你所說,若他們之間關係並不親厚,死者完全可以不必答應同去。依李至善證詞,死者之前曾因試題一事回絕了許多問訊之人,對於與他並不親厚、甚至素有仇怨之人的邀請隻怕更是不屑一顧,又怎會前來應約呢?”
“說得沒錯!”季大人一拍手,立在嶽清音麵前,笑眯眯地道:“——所以,死者定有非來不可的理由,或者……是凶手私下約了他,用一個不容推拒的借口。若我所料不錯,應該與賄賂先生之事相關,賄賂先生所用銀子的來源則是重點。”
嶽清音點頭,沒有再提出新的疑問。季大人便又回至座位,令衙役將第二個當事人張九金帶上堂來問詢。張九金出身書香門第,家境殷實,祖上四代都中過舉人,他的學習成績聽說也相當不錯,因而家中對他的仕途抱有極大期望,據說本次鄉試極有可能取中前三,再次延續他們家族中舉的光榮曆史。
照理說像他這樣優秀的學生應該用不著來打探什麽書院考試的題目的,對此張九金的解釋是,書院考試關係著學生們的前途,成績合格的學生可以繼續留下攻讀,成績不合格的學生則將被強行退學。正是由於鴻鵠書院這一製度的殘酷性,所以多一份保障會讓自己心裏更踏實一些。
也難怪,學習好的學生往往承受的壓力更重,我也是從那樣的狀態下過來的,雖然不是什麽優等生,但也深明這些待考生的心理。
季大人後麵的提問基本上同問李至善的一樣,得到的答案也差不多相似。於是又將張九金帶下堂去,換最後一個叫陳廣浩的上堂受審。
陳廣浩家境貧寒,父親東借西湊地為他攢了高昂的學費供他到鴻鵠書院念書,全指望他能夠學業有成出人頭地,因此他更有理由跟著李至善到茶樓來向張子文打探關於考題的消息。
陳廣浩比李至善更為膽小,跪在那兒不住地哆嗦,本來人就瘦得可以,這麽一哆嗦直讓我擔心他的骨頭突然散架癱在那兒。而那位不著調的季大人竟然還故意嚇唬人家,“啪”地一拍驚堂木,嚇得陳廣浩一個激淩歪身坐在了地上,而後又忙正過身子跪好,聽季大人沉喝道:“陳廣浩!本府知你家境清貧,你父親含辛茹苦供你讀書,你卻不求上進,意欲投機取巧,眼看秋闈在即,不說在家刻苦攻讀,反而跑到茶樓去看人家大姑娘!你羞是不羞?!”
我說,人家愛看大姑娘關你知府甚事?難得有人懂得欣賞本姑娘美貌,你就不要橫加阻攔了好伐(美貌也不是你本人的呀!)?
陳廣浩嚇得搖頭兼搖手地道:“冤枉啊大人!學生、學生並不是為了看姑娘才去茶樓的呀!是李至善找到學生說張子文得了考題,要學生幫著一起套套他的口風,原本李至善是想請我們幾個去酒樓的,後、後來張九金說,眼看就要考試了,去酒樓喝酒若被先生知道隻怕要挨罵的,不如去茶樓,既風雅又不失體統,這、這才去了碧螺小築。學生並未一心想通過張子文得到考題,隻、隻不過是想若是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也無妨——學、學生就是抱著這個心理去的,絕不是為了看姑娘啊,大人!”
季大人沉著臉道:“既然不為看姑娘,為何爾等要慫恿張子文去同這位小姐搭訕?這是你們這些讀聖賢書的學子當做的事麽?”
陳廣浩嚇得幾乎趴在地上,淚花都泛起來了,哆嗦道:“冤、冤枉啊大人……學生本沒有注意到這位小、小姐,是張九金說、說這位小姐吃點心的樣子,跟、跟張子文一樣……都、都是整個放進嘴裏然後再嚼……所、所以學生幾個才一起看過去,才、才慫恿張子文上去同這位小姐搭訕……”
這個這個,作死的,這種事竟然當了這麽多人的麵說出來,真該讓姓季的一聲沉喝嚇死你。
姓季的挑起那兩道不檢點的眉毛好笑地望向我,似乎不大相信長成如此文靜相貌的女人能有那般恐怖的吃相。我若無其事地回望他,仿佛他們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別人。
季大人不出聲地輕笑一下,複又沉下臉去問向陳廣浩道:“之後呢?”
“之後……之後張子文就、就死了……”陳廣浩大概又想起了張子文死時的慘狀,身上又是一個激淩。
“是立刻就死了,還是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後才死?”季大人追問道。
陳廣浩低著頭想了想,才哆嗦著道:“不、不是立刻就死的……張子文笑著向我們學了一次他吃點心的樣子,還問我們這位小姐是不是就這樣吃的……然、然後突然慘叫了一聲,就,就死了。”
“他是怎麽學的?”季大人毫不放鬆地繼續追問道。
“就、就是拿起一塊合意餅,然後整個放進嘴裏,嚼、嚼咽了。”陳廣浩邊回憶邊答道。
“合意餅……”季大人喃喃自語了一句,而後揮揮手,示意衙役們將陳廣浩帶下堂去。
“陳廣浩的供詞倒是印證了靈歌小姐的猜測,”季大人再度起身踱下堂來,慢慢悠悠地晃到了我的麵前,“死者也是喜歡將點心整個放入口中後再嚼咽了,因此可以斷定,凶手正是熟知死者這一飲食習慣才想出了將毒下在點心內的殺人手法,以銷毀物證並擾亂衙門的推理方向。死者這一習慣並不隱蔽,隻要同他一起吃過點心的人都會注意到,因此又可以推斷,凶手在此之前一定同死者到茶樓或什麽地方吃過一次點心,由那時得知了死者的習慣並以此製定了殺人手法。然而難點仍未解決——究竟凶手是靠什麽篤定張子文必會取合意餅吃呢?難道他不怕另兩人拿了有毒的餅麽?或者,萬一張子文沒有拿合意餅,而是拿了桂花糕,他的計劃豈不是落空了麽?”說著毫不避諱地直直望向我,眼睛裏帶著笑意。
嗯……的確是難題。但是你看著我做什麽?吃點心的習慣相似不代表一切行為都相似,想從我身上找到張子文的影子我看你還是算了吧。我也抬眼望著他,在與人眼神PK的戰役中我向來沒有輸過,不介意再多一名手下敗將。
……
嗯……
……哎。這個家夥還真是討厭。這樣赤果果地瞪著人家大姑娘,真不知羞(你不也在瞪著人家麽?)!
……討厭。
……真過份。
……算了,做人要低調……好女不同男鬥……
我垂下眼皮兒,擋住姓季的灼灼的目光,聽得他發自胸腔的一聲輕笑。
“有沒有可能是凶手誤殺了張子文呢?”那師爺又跟下堂來道。
“那麽凶手的真正目標是誰呢?”季大人笑,“無論凶手想殺誰,如何讓目標吃到有毒的合意餅都是問題的關鍵。清音,你有什麽看法?”
嶽清音慢慢道:“方才你推斷凶手在此之前曾和死者去過茶樓吃過一次點心,由此才製定出殺人手法,若是如此,至少有一個人可以排除在嫌疑之外。”
季大人道:“哦?是誰?”
嶽清音道:“據我所知,太平城內所有製作合意餅的作坊或茶樓,除了碧螺小築一家,餅身全都是掌心大,隻有碧螺小築的合意餅才如此小巧,能夠讓人一口吞入。然而碧螺小築的東西價格較高,貧寒家庭一般去不起,這麽一來就可以將陳廣浩排除在外。陳廣浩家境貧寒,在沒有起殺心之前應該不會奢侈到請張子文去可以提供點心的高檔茶樓飲茶的。”
沒待季大人答話,那師爺先哧笑了一聲,道:“你又怎知凶手第一次請死者吃點心去的就是碧螺小築?或者說,第一次吃的就是合意餅?小巧的點心多得是,哪裏都有賣,無論吃哪一種,凶手都可以注意到死者的習慣!因此你的推理根本不成立!”
嶽清音不緊不慢地道:“凶手既然想在點心上做手腳,必然要有十足的把握,因此他不會選另外的點心來下毒,定是選死者曾經吃過的點心。”
話音方落便見那衙役頭李佑上得堂來複命,向季大人道:“大人,屬下去鴻鵠書院探查過了:據書院學生所言,這死者張子文平時為人略顯奸滑,是以沒有什麽交好的朋友,讀書成績亦很一般。一個月之前,他忽然變得闊綽起來,買了上好布料的衣衫,午飯也幾乎頓頓帶葷,就連書院內部進行考試的成績也都有了明顯的提升。此次關於他賄賂先生得到試題的消息書院內的學生多有耳聞,但誰也沒有確鑿證據,屬下亦問過書院內所有的教書先生,一律矢口否認有透題之說。”
“一個月之前……”季大人摸著自己的下巴來回踱著步子,突然停下,向李佑道:“你立刻派人兵分兩路,分別前往李至善和張九金家,打探一下一個月之前這兩人可有不同於往常行為之處,速速回來報與本府!”
“是!”李佑領了命退下堂去。
季大人繼續來回踱著步子沉思,思著思著那張不正經的臉上就浮現出一絲笑意,轉臉向嶽清音道:“為兄似乎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清音,說說你的判斷。”
嶽清音淡淡地道:“能使張子文有銀子花、學習成績明顯提升的,隻有一人。”
季大人笑道:“凶手既已鎖定,下一步便是究其動機,揭穿他的殺人手法,以及找到證據。動機不難想象,張子文為人奸滑,能夠令凶手為其提供銀兩並代答試卷的原因……恐怕是凶手有什麽把柄落在張子文的手裏,於是一個月以來張子文便以此為要挾不斷向凶手提出苛刻要求,再與鴻鵠書院將要舉行的優勝劣汰的考試聯係起來,很有可能張子文再次要求凶手代他答卷,而據我所知,鴻鵠書院一年一度的淘汰考試是相當嚴格的,一旦發現作弊或幫人作弊,當事人一律解除學藉,終生不得再入鴻鵠書院讀書。可以說,張子文所提出的要求是有相當大的風險的,凶手不願意因為此事而自毀前途,於是張子文便以把柄相要挾,最終迫使凶手走上殺人一途。——以上雖為揣測,但估摸著也八九不離十。接下來就是殺人手法了,這一點始終令我鬱結,究竟凶手是依據什麽而篤定張子文必會去吃那合意餅呢?”
唔……頭疼,頭疼,我恨思考。要命的是,從早上出門到現在,我竟然一次廁所還沒去,現在已經是下午了,我可憐的**,已經接近臨界點了,再不讓我解決一下,我,我……話說回來,就是能解決,也總不能讓我拖著一個死男人去茅廁吧……
佛啊,上帝啊,真主啊,難道您哥兒仨都在等著看一個女人被尿憋死的華麗景象?
姓季的,你還在那兒出什麽神兒?趕快審案哪,管他合意餅還是桂花糕還是合歡卷,人家愛吃什麽當然就會吃什麽,這還有什麽可想的……唔……對了……原來是這樣……
我想……我已經知道凶手的殺人依據了。
芝麻·花瓶
“大人,”我伸手輕輕抻了抻站在身旁的季大人的衣角,他偏下頭來眼底帶笑地望向我,我抬眼看他,輕聲道:“可不可以……將死去的這位公子的臉找塊布掩上?”“喔……是本府疏忽了,”季大人道,“怎能讓姑娘家對著死屍的臉如此長時間呢?!來人,找塊布來給死者蓋上。”
我垂著眼皮兒輕聲道:“小女子倒也不是因為害怕,隻是……看著這位死去公子臉上的麻子,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今日在街上看到的一個人,起了滿臉的疹子,大概是對什麽食物過敏……讓人禁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嗬,那樣的臉的確讓人看著不怎麽舒服……”季大人笑道,忽然停住了,我看到他的袍子一抖,“食物過敏麽……”
嗯嗯,沒錯。
季大人突然衝我作了個九十度的揖,笑道:“多謝靈歌小姐,一語驚醒夢中人!”
“嗯?”我抬眼眨巴著望向他,做出一臉懵懂。
季大人陽光燦爛地笑著道:“本案之關鍵,正在這‘食物過敏’四個字上!凶手之所以要將毒下在合意餅之中,是因為他很清楚死者必定會取食合意餅而決不會去取桂花糕和合歡卷,而他敢如此篤定的依據,就是因他十分清楚死者的飲食癖好。桂花糕,合意餅,合歡卷,這三樣點心中,桂花糕和合歡卷都是甜食,隻有合意餅是鹹食,如果死者一向不喜歡吃甜食的話,一般情況下隻會選擇合意餅——但這樣的選擇並非絕對,萬一死者突然想嚐嚐鮮而改為取食甜品,那凶手的計劃便不能做到天衣無縫了。所以,必定還有一個原因是死者絕對不會取另兩樣點心而隻能吃合意餅的先決條件!”
說至此處,他的一雙桃花眼直直望向我,我連忙配合著做出好奇的表情刺激他繼續說下去,他衝我略帶暖昧地一笑,道:“桂花糕和合歡卷除了都是甜的這一點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相似之處,那就是——它們都是用花為原料製成的。如果隻是甜,一般不會有人特別忌諱,但若是花製成的,卻的確有不能食用它之人的存在。如同有人吃螃蟹或吃魚蝦就會過敏一樣,有些人對花也會過敏,過敏的症狀也因情況各有不同,最常見的就是全身起疹,甚至渾身浮腫、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等等。張子文臉上有不少麻子坑,連手背上都有,可見他小時很有可能出過天花,但若聯係上他不吃花製的點心這一點來看的話,他這麻子多半是小時候因吃花製品過敏起過類似疹子的東西,疹子下去後就成了麻子坑。綜上種種,死者絕不會吃桂花糕和合歡卷的條件是可以成立的。凶手深知此點,因此才敢篤定死者無論何種情況下絕不會選用另兩種食物而隻會選擇合意餅。”
那師爺一伸大拇指,尖聲道:“高哇!大人!如此一來便全都能說通了!也就是說,真凶就是那點了這三樣點心的李至善無疑了!”
撲哧——求你了師爺同誌,您老是走後門進來的吧?險些讓我笑得尿出來(注意文明!)。
季大人淡淡一笑,沒理會師爺,繼續道:“照我們方才所推理的——凶手在此之前已經請死者喝過一回茶了,也正是那一次凶手才發現了死者不吃花製品這一習性,而且想必死者也告訴了他其中原因。所以,這一次請死者喝茶,如果凶手還點花製品的話勢必會引起死者的不滿或懷疑,很可能就此拂袖而去也說不定。但是為了進行殺人計劃,凶手可以利用他人來點花製品,這麽一來死者就隻能挑合意餅吃,從而正中凶手圈套。因此……本府斷定:真正的凶手不是李至善,而是那位家世好、學習好、壓力大的——張九金。”
那位師爺的臉色一下子漲成了豬肝兒,訕訕地低頭整理筆錄以飾尷尬。
好在沒人理會他,季大人邊大步邁向幾案後的座位邊道:“左右,將李至善帶上來!”
李至善再次上堂,更是嚇得瑟瑟發抖。季大人問向他道:“李至善,那三樣點心可是你點的?”
李至善嚇得不住磕頭道:“回、回大人的話,是、是學生點的,可學生絕沒有下毒啊!請大人明鑒哪!”
“這三樣點心,是你隨意點的還是有意點的?”季大人追問道。
“是學生隨意點的……”李至善苦著臉道,突然小眼兒圓睜,像是想起了什麽,“不,不是隨意點的,是昨兒個,昨兒個學生去找張九金商量今日要在何處與張子文見麵套口風,學生的原意是、是去酒樓,張九金說怕被先生撞見不好,不如去茶樓,既風雅又不失體統,學生便問他哪家茶樓好,他說碧螺小築不錯,那兒的桂花糕、合意餅和合歡卷相當有名……所以學生、學生為了、為了討好張子文,便請他去了碧螺小築,然、然後才點了那三樣點心……”
嗯嗯,通了。果不其然,這張九金的確是個有心計的,沒有直接讓李至善點那三樣東西,而是用了一種心理暗示,急於知道考題的李至善便輕易上了鉤。
季大人命衙役將李至善帶下堂去,又命將小二劉成帶上堂來,問他道:“你可見過那三位書生中有誰近日還曾去過你們碧螺小築?”
劉成歪著頭想了想,道:“回大人,我們茶樓每日迎來送往之客眾多,小的實在記不得了。”
“那麽,昨日可有客人單單隻買了合意餅,也並未坐下喝茶便走了的?”季大人繼續問道。
劉成這次答得倒快,道:“有,有。昨兒下午有個客人,帶著鬥笠看不清相貌,隻買了幾塊合意餅便走了。”
季大人隨即向堂下衙役道:“立刻去張九金家,找一找有沒有那隻鬥笠!另再去他家附近的藥店打聽打聽,有沒有戴鬥笠之人去買過烏頭一類的藥。”
衙役們領命而去,劉二也被帶下堂去。
季大人笑道:“如今隻剩下了最後一個疑問,張九金既是提前買了合意餅,並將毒藥摻入其中,那麽今日他是如何在那三人眾目睽睽之下將有毒的餅混入無毒的餅中的呢?合意餅一共五枚,現在剩下了三枚,除去死者吃下的那一枚有毒的之外,之前應當還被人吃了一枚,如果無緣無故多出一枚來,隻怕很容易被發現,況且這合意餅的餅皮極薄,內部是什麽餡兒的一眼便能看出來,若凶手將含毒的黑芝麻餡的餅放入盤中,勢必還需將無毒的黑芝麻餡兒的餅處理掉,那麽被替換掉的那枚合意餅又去了哪裏呢?”
噯噯,這男人哪裏來的那麽多的問題呢……好痛苦……好難捱……我快憋不住了……這該死的合意餅,什麽有毒了沒毒了,什麽多一個了少一個了,來來回回不就是讓人吃了麽!
“被替換掉的那一枚許是被凶手自己吞掉了罷。”嶽清音忽然道,“凶手受張子文的啟發,一口將那一枚整個放入口中,隻要閉著嘴不說話便不會被人發現,待張子文毒發後再趁亂嚼了咽下,如此一來這手法便天衣無縫了,另兩人便成了他的人證,而剩下的三枚合意餅便是他的物證。”
“那麽,凶手又是何時用有毒的餅替換掉無毒的餅的呢?”季大人笑著追問。
何時……天曉得,大概張九金練過魔術,或是乾坤大挪移九陰白骨爪什麽的,你幹巴巴地在這兒問有什麽用,你去問他啊,去問他啊,我討厭死你了。
“大概是在他們幾個看向坐在窗前位置上的靈歌的時候吧。”嶽清音道,“這幾人的座位想必也是張九金精心策劃好的,李至善做東,位子自然是麵向樓梯口進門處,據小二劉成所說,這幾人上樓時張九金拉著陳廣浩說笑,顯然是以此將背向窗子的位子留給張子文,而他自己則坐在張子文的對麵。靈歌的出現實屬偶然,無論窗前坐的是什麽人,張九金都會找借口讓這三人齊齊向窗前看過去,李至善和陳文浩的證詞也可證明此點——張九金因麵向窗戶,意外地發現靈歌同張子文有著相同的飲食習慣,便挑起話題,令李陳二人慫恿張子文去同靈歌搭訕,而他則趁這當口將袖著的有毒的點心放入盛合意餅的盤中,再順勢將無毒的合意餅取出藏入袖中,待張子文毒發後他便可裝作吃驚掩口,將無毒的那一枚合意餅吃下,如此一來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掉包了。”
季大人撫掌笑道:“清音言之有理,不過……這些都屬猜測,我們還缺最確鑿的證據,即使找到了鬥笠,也不能做為主要證據以確立張九金之罪。”
“讓那三人漱漱口好了,”我實在憋得不耐煩了,忍不住小聲地道,“若張九金最後吃的是黑芝麻餡的合意餅,他的齒縫間肯定還有殘渣。”
“哎呀!好主意!”季大人猛地一拍手,嚇得我險些失禁,抬眼看他,見他正露著一口白牙衝我笑,“靈歌小姐真是聰穎過人!本府佩服之至!”
你就別賣弄風騷了,趕快著吧,本姑娘已經危在旦夕了,若真被尿憋死了,你就是罪魁禍首!
季大人道:“來呀,將那三名書生一起帶上堂來,另備三碗清水,三口白瓷盆,一並取來!”
眾衙役齊聲應是,帶人的帶人,取物的取物,頃刻全部備齊,季大人便命那李至善、張九金和陳廣浩每人端了水漱口,而後將漱口水吐到白瓷盆內,吐完後再呈與他過目,我歪著頭一瞅——嗬嗬,張九金,看你還要裝傻到何時?!
果見張九金的那口盆內正有幾粒黑芝麻,在白色盆底兒的映襯下份外醒目。五枚合意餅的餡兒各不相同,黑芝麻餡的隻有一個,如果被死者吃了的話,絕不可能再出現在另一個人的口中,唯一的解釋就是一共有兩枚黑芝麻的,一枚有毒,一枚無毒。事情發生得很巧,張九金才將黑芝麻的換過,張子文便拿去吃了,這期間若另兩人想要吃的話,隻怕張九金必定會想個借口阻止,以避免這兩人打亂他的計劃。
這廂季大人還沒有開口說話,那廂派出去的衙役們紛紛回來匯報打探的情況了。據李佑從張九金那些尚不知情的家人處得來的消息:近一個月來張九金的花銷很是驚人,問他隻說是全用來買了參考書目,因極為難得,所以貴得很,家人本對他的仕途抱有極大期望,聽他如此說非但不曾懷疑,反而全力支持。
又有第二批去的衙役由張九金家搜出了一頂鬥笠,已經由劉二辨認過,確定是昨日前去買合意餅之人所戴;另有張九金家附近藥鋪老板亦提供證詞說昨日有個戴鬥笠之人買了幾兩烏頭,有賬本為證。
——人證物證俱已齊備,一並擺在張九金麵前,張九金便像霜打茄子似的蔫兒在了地上。
事情的起因其實很單純,張九金不慎打碎了先生鍾愛的古董花瓶,據說那花瓶是碩果僅存的汝窯魚子紋細口瓶,價值萬金,一時著了慌,趁四下無人,原想著將碎片藏起來裝作不知,誰想卻被張子文無意中撞見,張子文當時替張九金想了個主意,從外麵逮了隻野貓放進先生的屋裏,做成花瓶被貓打碎的假象,由於先生的屋子挨著書院的後花園,後花園外麵又有幾所莊戶院,房間的窗子又時常開著,跑進野貓來也並非不可能,是以將此事瞞過。從此張子文便以此為要挾不斷向張九金提出過份要求,或要銀子花,或讓其代他做“作業”,甚至有幾次書院內舉行的小型考試都是讓坐在他前麵位子的張九金替他答的試卷。
張九金原想著先忍氣吞聲熬過秋闈,一旦自己考中前三名便可以離開鴻鵠書院轉而進階更高等級的書院進修,誰想張子文卻提出了更為非份的要求,要張九金在書院即將進行的淘汰考試中替他答題。且不說題量大、規定時間內能否完成一份答卷還是個問題,倘若被先生發現,隻怕他兩人都要被開除學藉,甚至取消秋闈資格。張九金的家人對他所抱期望甚高,若當真因此事被取消資格,隻怕他在家人親屬麵前難以交待。
張九金請張子文到茶樓喝茶,想請他通融這一回,無奈張子文堅決不肯,又以花瓶之事相要挾,張九金被逼無奈,便想出了這點心殺人的手法,並且在學院內放出風去,說張子文用銀子賄賂了先生,而後用言語暗示慫恿李至善和陳廣浩將張子文約出來,以便實施殺人計劃。
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這樣,好端端一位優秀學子的前途便在一念之差下盡毀,所以,人不怕做錯事,怕的是錯上加錯的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因小失大,毀掉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未來,甚至可能還有生命。
唔……事情既然水落石出了……是不是可以讓張子文同學鬆開他的手了?再多耽擱一會兒我隻怕就修煉成忍者了……
季大人的判決下得倒是蠻利索,張九金押入大牢秋後問斬,雖然可惜,但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之事,不容置疑。判決既下,此案已結,幸運的是衙役們找來了張子文的親戚,在親戚的同意下,衙役們掰斷了張子文的手指,將我可憐的腳腕子解脫了出來,綠水青煙被準許上堂,含著淚跑上來一左一右地扶住幾乎站立不穩的我,顫著聲道:“小姐……你受苦了……都是奴婢們不好……”
噯,這些丫頭們,此事與你們有何幹係?……趕快扶我上廁所,我已經憋得直不起身子了……
我一步一蹭地才走至堂門口,便聽得身後那季大人道:“靈歌小姐請留步!”
一時間我連吃他的心都有了,微笑著扭過頭來道:“不知大人還有何吩咐?”
姓季的笑眯眯地走上前來,雙手抱拳行了個九十度的禮,道:“多虧靈歌小姐多次提點本案才得以偵破,不知小姐今日可得空?本府欲請令兄同小姐吃個飯,以表謝意……”
嗬……果然是個不正經的家夥……可惜姑娘我對穿官袍之人不感興趣,免了。
“大人謬獎了,小女子粗鄙,何來提點之說?今日有些累了,先行告辭。”我慢慢行了禮,轉身往堂外走,聽得身後那姓季的一聲輕笑,道:“茅廁在堂外西南角,小姐慢走。”
——這,這個家夥……太可惡了!
月光·試探
難得出去逛逛京都,誰想卻被一樁命案打亂了計劃,還險些造成泌尿神經紊亂,可憐的我在綠水青煙的陪同下回到嶽府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白白浪費了一日的春光。為了補償自己今天所遭受的生理及心理的損失,我特意在自己晚飯的菜譜上加了道紅燜肘子。那對兒父子大人儼然又有公事未了,誰也沒有回來,於是我自己美美吃了晚飯洗了澡,心情已是大好,吩咐丫環們沏一壺鐵觀音,弄一碟栗子糕,放在府內後花園的小石桌上,而後遣散眾人,自己坐在秋千架上賞月色。
這樣舒適愜意的小資生活可是在現代時的我夢寐以求的啊!老天待我不薄,見我在那個時空實在混得不成樣子,索性大掌一甩,讓我回到了古代,也不知是我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好運像狗屎一樣的被我踩到了(-_-!)。
搜腸刮肚的想吟一首對景的詠月詩,可腦袋裏除了“床前明月光”就再也想不出別的詩句來,隻好滿懷深情的對著空中明月吟了一句:“月光光啊……照大床!”
“撲哧!”
這……怎麽會有笑聲?
正要四下裏尋找聲源,卻見草地上映著月光現出一道人影,抬眼望去,牆頭上站了個人,因背著光,看不清究竟是人是妖還是人妖,總之身材很修長,上寬下窄,不是棺材就是男人。
“站那麽高,你不怕麽?”我問。
黑影頓了一下,才道:“還好,習慣了。”聲音像黑巧克力,濃濃淳淳,還夾著一點笑意。
唔……是男人。由音質上分析,還是個發育得很充分的男人(怎麽分析的?)。
“喔,夜間行路,注意安全,當心腳滑,慢走不送。”我禮貌且親切地衝他揮手,準備目送他離開。
黑影在月光下站了一會兒,我直覺他是在打量我,這實在有失公平,因我麵向著月光,隻怕他連我唇角的點心渣兒都能數得清,可我卻隻看得見他一張戒靈般的黑麵孔。於是我向他的頭頂上方一指,道:“你瞧!UFO!”那人下意識的抬頭向上看,身後月光擦過來,露出他挺直的鼻尖和半邊微微翹起的唇角。……還好,五官俱備,不是妖。
“看清了麽?”他問我。
誠實地搖搖頭,我道:“可以確定不是牛頭馬麵,但不敢保證不是青麵獠牙。”
黑影歪著頭,雙手環上胸前,不知是在想還是在笑,頓了一頓,道:“是嶽小姐?”
“嗯,月下的小姐。”我起身準備往回走,不想再跟這人多話,大晚上站在人家的牆頭上跟未婚少女搭訕,非奸即盜(你才想起來啊?!)。
還沒有走出幾步去,忽覺雙手肘彎被兩隻大手輕輕捏住,後背上的汗毛刷地豎起,嬌羞地齊齊喊著“主子你身後貼了個男人!”那巧克力般的聲音果然響在耳畔,輕聲帶著笑意道:“嶽小姐真是與眾不同,不知明晚是否還能在此相見?”
唔……花前月下春衫薄,兒女心思兩不知。我若含羞將他應,必被他人笑花癡。——出來了!好詩!(啥時候了……)
淡淡的男性氣息拂在我的頸際,大手的溫熱透衣而入,我心中一跳,麵上一紅,耳側一熱,腳下一軟,嬌羞無力地向後踉蹌了半步,準確無誤地踩在身後男人的腳上,輕聲道:“明兒我不在家,可去府衙大牢內等我,我請獄卒替你留個向陽的牢房。”
男人輕笑:“定不負小姐深情厚意……”說著竟然低頭在我的脖頸上輕輕吹了口氣,惹得我微微一陣顫栗,他又是一聲輕笑,雙手握住我的腰,將已經石化為塑像的我搬起來,從他的腳麵上移開。
這……這男人……竟然想將口水噴在我的身上?!我慢慢從石化狀態中恢複肉身,轉身望去,早已沒了他的身影,唯見牆邊嫩嫩的梧桐在月下搖著一樹紫香紫香的花。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花香,我的雙腿有些虛軟,慢慢蹲身躺在草皮上,放鬆筋骨,伸展雙臂,望向頂上夜空。……來無影,去無蹤,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江湖?老天,您還是讓我回去罷,刀光劍影非我所欲,吃喝玩樂乃我所求啊!
“好嗎好嗎?讓我回去吧,老天哥哥!老天大爺!老天太祖爺!老天猿人?”我雙手合什,情真真意切切地盯著上方,聽得一個聲音問道:“你要回哪裏?”
唔,這個聲音……“哥哥?”我坐起身轉頭望向身後,見嶽清音負著手,偏下頭來望著我。“哥哥何時回來的?可用了晚飯?”其實看得出來,他應該已經回來了一陣子了,而且洗過了澡,因他的發絲還有些潮濕,且從發絲的潮濕程度來看,他應當是在洗過澡後吃了飯才到後花園來的。
當然,話還是要問的,以分散他對我躺在草地上這一不符合大家閨秀行為的注意力。
“聽說……你今晚吃的是紅燜肘子?”嶽清音似笑非笑地不答反問。
噯?這年頭連吃什麽飯都有人八卦。
“嗯,今天……有些累。”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輕輕撣撣身上的草葉子,而後抬頭望向嶽清音:“哥哥你每日在衙門做事定然勞頓,千萬多注意身體,早些歇息,妹妹先回房了……”說著轉身便要開溜,忽覺手腕處一暖,竟被他的大手握住,回頭看他,見他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地道:“靈歌你……不是從不吃葷麽?”
噯噯?這豬頭老天,怎麽可以讓我穿在一個從不吃肉之人的身上?!
“唔……妹妹也甚覺奇怪,好像……自從頭被那酒壇子砸傷之後,身體就變得與以往不大相同了……”我輕輕揉揉額角,將罪過推給酒壇子。
嶽清音鬆開我的手腕,卻又一抬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麵無表情地垂著眼皮兒看著我。
這……天龍朝的民風已經開放到這個程度了麽?兄妹間也可以動手動腳?
我睜大眼睛做天真爛漫貌望向這位行為古怪的哥哥,他漆黑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想法,略顯冰涼的修長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頰,一時間讓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具屍體,被這位職業驗屍官仔細檢查著死因。
嶽清音終於拿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而後側身仰起頭望向天上明月,道:“明天是娘的忌日,爹公務繁忙,隻怕不能去給娘燒紙了。你早點睡,一早我們就出城。”
咦……忌日麽……
我輕聲道:“哥哥,你怎麽同妹妹開這樣的玩笑?莫非近日哥哥勞累過度,因而記錯了娘的忌日?”
嶽清音作恍然狀地輕輕一拍自己額頭,轉過臉來對我似笑非笑地道:“為兄糊塗了,竟將娘的忌日都記錯了,真是該打。”
我淡淡笑道:“哥哥是過於勞累了,早些歇息吧,妹妹也要回房了。”說著我行了禮,轉身離了後花園。
直到走出園門時我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裏竟然全是汗——這個嶽清音!他在試探我,他,他竟然看出了“我”已非原身……幸好我多轉了一下心思,若明天是老夫人的忌日的話,綠水青煙她們又怎麽會隻字未提?他方才用手摸我的臉頰,想必是在檢查我是否帶了人皮麵具吧……想至此我不禁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冷顫:好可怕的人!
嶽清音既然已對我起疑,我往後須小心謹慎了。好不容易穿到這麽優越的一個家庭,若被趕了出去我豈不是得餓死?雖然我的肉身確是嶽靈歌無疑,不過古人都信鬼神,萬一把我當成什麽鬼狐精怪附體,再找個什麽法海老和尚把我一缽打死,那我不是白穿了嗎?
所以,今後得避著這個嶽清音了,說啥也得熬到把自己找個有錢人嫁掉為止!
快步回至我的小跨院,讓丫頭們鋪好床,大家熄燈睡下,一宿無話。
次日起來洗漱梳妝,在院子裏伸了伸胳膊拽了拽腿,算是運動了。原想到院外走走,呼吸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但是一想到嶽清音那張麵無表情的臉渾身就有些發寒,為了避免撞見他,隻好暫時先悶在自個兒院裏。
回至房中,幾個丫頭正做打掃,我百無聊賴地在屋子裏轉了幾圈,想找些消遣消磨時光。走到窗前的書架旁大略掃了一眼,見那位原主兒靈歌小姐看的都是些三從四德女經孝經之類的東西,難怪據說天天沒個笑臉,這些破玩意兒把人都看憂鬱了,危害匪淺。
“白橋,把這些書拿去夥房燒了。”我一指書架子。
“小姐,好端端的……燒書做什麽?”白橋詫異地望著我。
“從今兒起,大家都要開始一段新的生活,舊書舊思想統統要拋棄!”我在透窗而入的晨光下負手而立,光芒四射,聖歌響起,白鴿振翅,鮮花撒地,我就是拯救世人的聖母瑪莉婭……“紅鯉,把窗前那鸚鵡籠子移到廊上去,它把便便甩我肩膀上了。”……
換過衣衫,我指派綠水道:“去問問看門的小三子,少爺是否已經出了門。”
綠水答應著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報曰:“少爺一早便去衙門了。”
嗯,甚好,老虎總有離洞的時候,趁此機會……“青煙,你去把祖譜拿來,今兒個無事,我想閑翻來看看。”趁可怕人物不在家,我得惡補惡補與嶽府相關的東西,免得再露馬腳。
小丫環不疑有它,很快便從老爺書房將祖譜取了來,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嶽家祖輩各成員的姓名生卒,見嶽明皎的名字旁小小的綴了個嶽方氏——就是嶽靈歌與嶽清音的娘,女人們在祖譜裏是沒有名字的,充其量隻有個姓氏,卒於三年前九月初三。
除此之外我還暗暗記下了嶽家父子及嶽靈歌的生辰:嶽靈歌今年十七歲,嶽清音二十歲——古代人果然早熟,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如此心計,險些將我這個被現代複雜環境熏染了N年的【嗶——】歲女青年都拉下馬來。
仔細翻看了一遍祖譜,而後讓青煙將其放回原處。看看窗外日已高升,滿園繁花盡映眼底,鬱鬱清香隨風入鼻,正是一派好春光。在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娛樂設施的古代,這些大家閨秀們究竟是怎麽熬過日複一日單調無聊的日子的?雖說古代的空氣好,風景比較原生態,但是沒有火車飛機輪船,我也不能出遠門去各地旅遊,何況古代治安到底比不上現代,我一介青春靚麗的美少女(嘔——),出門在外難免不會惹禍上身。
噯……窮人有窮人的苦,富人有富人的憂,窮人女孩兒一輩子辛勞,富人女孩兒一輩子無聊。
正想著要不要叫上綠青紅白四個丫頭湊一桌搓搓麻將的時候,便見白橋踏進門來,身後還帶了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婦女,道:“小姐,趙嬸子來給您送做好的裙子了。”
唔?嗯……是了,有錢人家小姐一般很少在那些成衣店裏現買衣服,多半是找手工好的裁縫量身訂做。估摸著靈歌小姐死之前曾訂過一套來著,如今做好了便由這位趙嬸子送了來。
“多謝趙嬸,讓您費心了。”我行禮相迎,“白橋,看茶。”
“小姐……不必張羅了,”趙嬸子顫微微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且看看這裙子可有不合適之處?”
我暗暗盯了這位趙嬸子兩眼:她的年歲應該說並不算老,可頭發竟已花白,發絲略顯淩亂,臉色也很蒼白,雙目浮腫,眼底布滿血絲,神情竟帶有悲戚之色。
我一向不愛打聽別人的私事,各人有各人的苦惱憂愁,總要經曆,總要過去,都是劫數,都是因果。人生是自己的,隻有自己才能將它一步步走完。倘若每個人的憂苦我都要一一過問,那我還是轉職做觀音菩薩好了。
於是裝作沒有察覺,接過白橋遞過來的新裙子,展開了大致看了看,顏色還好,湖水綠,正適合春天穿,柔軟輕爽,大約是“羅”一類的質料。式樣依然是敞領廣袖大裙擺,收腰處還有一根裝飾用的絛子,是用金縷線搓成的細繩,打了個樸實幹淨的方結。可以說整件衣服的亮點就在這根繩子上,既無絲綢腰帶的華麗亦無金玉腰帶的厚重,清新自然,別有風格。
看看覺得不錯,我轉身走至床邊準備換上試試尺寸合不合適,才把身上衣服脫了,忽聽得“嗵”的一聲,緊接著就是白橋幾人的驚呼:“趙嬸子——”
衣裙·懸梁
扭頭看去,見那趙嬸子不明所以的倒在了地上,幾個丫環正手忙腳亂地去扶她。“小姐……這可……這可如何是好?”白橋六神無主地望著我。我身著小肚兜,甩著膀子走過去,一把捏在趙嬸子的人中上,令綠水去端碗溫水過來,趙嬸子悠悠醒轉,綠水喂她喝了幾口水,這才顯得清醒了些。
事到如今,不問原因便顯得不近人情了,我讓白橋幾個把趙嬸子扶在椅子上坐了,趁她順氣兒的功夫我把自己衣服穿好,那件新衣也顧不上試了,坐到趙嬸子對麵,輕聲問道:“趙嬸,家裏出事了麽?”
趙嬸子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啞著嗓子道:“小姐……我那閨女她……她昨兒……上吊自盡了……”
這……我心中既驚且歎,生命如此脆弱,由生至此,竟比一朵花凋謝的過程還要令人措手不及。
“明芳姑娘她……”幾個丫環乍聞此訊皆驚得以手掩口,綠水難以置信地道:“……她前段時間還來找我們小姐玩兒,一切都好好兒的,怎麽就……”說著也跟著掉下淚來。
趙嬸子更是泣不成聲地道:“前兒她還說要回娘家來住兩日,誰知好端端的……我那苦命的孩子……”
鼻子不禁也跟著發酸,我輕聲道:“趙嬸,今日該給明芳治喪的,您怎麽還跑來給我送衣服呢!”
趙嬸子擦擦淚,道:“我那老頭子說,答應了客人何時交貨,就必須何時交貨,這是謝家衣坊一直以來定下的規矩,因而打發老婦將小姐的衣服送來了。……老婦不便久留,這就……這就回去了……”說著起身便要告辭。
我連忙攔住,道:“嬸子且慢行一步,我與明芳姐姐相交一場,如今她……我必得前去她靈前上柱香才是!白橋,去讓人備轎,我和趙嬸一同回去。”
白橋領命而去,我換了套素色衣衫,帶上綠水青煙陪同趙嬸子出門上了轎。從丫環們和趙嬸子的口中已經得知,這位謝明芳姑娘生前同嶽靈歌關係應當不錯,她爹是裁縫,而且手藝很好,從這兩個女孩兒的相熟度來看,嶽靈歌想必時常從他家訂做衣服。而以謝明芳一介布衣之女能同官家小姐成為朋友加上謝家衣坊的誠信準則,可以推知這衣坊的規模應該不小,再看趙嬸子身上的衣服,雖然式樣樸素,料子卻都是上品,因此又可以揣測,謝家衣坊在上流社會中當是有些名聲,除了嶽靈歌之外,估計還有別的官家或富戶子女從他那裏訂做衣衫。
再由方才趙嬸子說的話能夠得知,這位謝明芳姑娘已經嫁作人婦,年歲該比我略長,是以需稱呼她一聲姐姐。既已嫁了人,毫無前兆地上吊死了,八成跟婚姻有關係,兩口子鬧別扭吵架,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也是有的。歎隻歎古代女子命苦,倘若能出去看看世界,開闊一下心胸,必不能為了一時負氣而枉費了性命。
靈堂設在謝家,莫非謝明芳的老公是入贅的?府門外已經掛了白色燈籠,門口站了幾個腰纏麻繩、頭紮白巾的小廝,迎著前來吊唁的賓客。
跨進門去,前方吊著白花白幡的正堂傳來隱隱的哭聲,堂門口立著一個年輕男人,穿著麻衣,神情悲戚,抬眼乍見我和趙嬸子好像嚇了一大跳,連忙迎上前來,道:“竟勞駕嶽小姐前來為拙荊吊唁,真是惶恐之至!”
唔,他就是謝明芳的丈夫。我正待仔細打量他一番,卻見他垂下頭去,躬身將我讓進正堂。
前來吊唁的人並不多,想是因為這謝明芳是上吊而死,傳出去影響不好,是以謝家隻通知了自家親屬,就連我,若是不問趙嬸子,隻怕她也不想主動告訴我的。
上了香,強擠了數滴眼淚——不是我冷血,從小獨立慣了,一向極少哭,何況我與謝明芳本就素不相識,心中隻是唏噓,卻做不到感從心發、淚如泉湧。
吊唁畢,被負責待客的丫環引至後廳喝茶。因怕遇見嶽靈歌的熟人露出馬腳,我借口要看看謝明芳生前所住房間以追憶故友,讓丫環引路將我帶離了後廳。
謝明芳的臥房在後園,一邊往那邊走我一邊問引路的丫環:“你們姑娘……昨天是何時沒的?”
丫環抽泣著道:“昨天下午。昨兒姑娘還說去探望嶽小姐您,後來說是您未在府中,便回來了……誰想,誰想不過一轉眼的功夫,姑娘就……嗚嗚嗚……”
昨兒……昨兒我被死人纏住,一整天都沒在府中。怎麽在家留守的白橋和紅鯉誰也沒跟我說及此事?……哦,是了,謝明芳想是問了守門的家丁,知道我不在便沒進府,直接回家了。
……她找我有事麽?難道是想向我做最後的道別?這……我忽感自責,要是我昨天在府中的話,一定會好好開導她,悲劇就不會發生……
歎口氣,我又問那丫環:“你可知……明芳姐姐究竟是為了何事想不開?”
丫環先向左右張望了張望,才低聲道:“聽姑爺說,姑娘是因為與他成親兩年皆未產下一兒半女,心中鬱結。為此事姑爺也曾勸過姑娘幾回,可是……可是姑娘偏偏想不開……”
噯噯!封建思想害死人啊!
一行說一行就到了謝明芳的臥房前,房門緊閉,一個小丫環正坐在門前台磯上抹眼淚,抬眼見了我,連忙起身行禮道:“嶽小姐,您來了……”
見這情形估摸著她是謝明芳的貼身小丫頭,因此對我比較熟悉。我點點頭,輕聲道:“節哀順便。……可否,將明芳姐姐的房門打開,我想進去……看看。”
小丫環明白我的心思,轉身將門開了,忽然不知為什麽又悲從中來,掩麵而泣。我拍拍她的小肩膀,邁進門去,那麽一抬眼,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便見謝明芳上吊用的那根繩子竟然未收,仍然在房梁上掛著,下麵擺著墊腿用的凳子,自殺現場豁然在目,不由得讓人心底發寒。
“這些……怎麽不收拾了?”我問向那小丫環。
小丫環哭道:“姑娘去的突然,府中上下皆忙著給姑娘治辦喪事,沒人顧得上這些……小袖兒一看見這屋子,就、就想起姑娘死時的樣子來……心裏頭難過的要死,這才關上門守著……嗚嗚……”
小丫頭原來叫小袖兒,被她哭得我心裏也是一陣的堵,便暖聲安慰道:“小袖兒莫哭,你對你們姑娘的情份上天可鑒。你們姑娘水樣的人兒,此番一去定是上了天庭做花仙了。去,洗把臉去,別讓你們姑娘在上頭看見了笑話你。”
小袖兒抽抽答答著去洗臉了,我歎口氣,再度仰臉看了看那根吊過死人的繩子,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港片,說的是一個人上吊死了,他的魂就附在了上吊用的繩子上,一旦燒了繩子,他的魂也就不複存在了。不曉得謝明芳的魂是不是在這繩上,好端端的一條生命便折在這樣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東西上,真是讓人搞不清人命究竟是貴是踐。
這繩子總在這兒掛著到底別扭,我向門外望了望,府中的家丁們都派去應付喪中大小事了,身邊隻有一個引路丫頭和我的綠水青煙。讓她們去解下那吊過死人的繩子實在不太好意思開口……罷了,就當我替嶽靈歌盡一盡與謝明芳的友誼之情……本姑娘親自動手好了。
當下我掀起裙擺,小心翼翼踏上凳子,綠水青煙驚叫:“小姐——你?”
我道:“不必擔心,我將這繩子解下,來日找個高僧替明芳超度超度。”說著我直起身,那繩圈正垂在頭頂,不知哪兒吹來那麽一陣怪風,使得繩子微微擺動,倒真像是被什麽附上了一般。
唔……莫非……是天意?
我望了那繩子片刻,彎腰邁下凳來,綠水青煙忙扶住我,道:“小姐,雖說您與謝姑娘交情好,但……那繩子畢竟吊過死……還是莫沾身的好……”
我點點頭,偏身瞥見洗過臉的小袖兒進門,便向她道:“小袖兒,把你們姑娘平日愛穿的衣服取一套給我,我帶回去也好有個念想兒。”
小袖兒眼淚又下來了,道:“嶽小姐……您對我家姑娘真好……姑娘原本昨兒還說帶著小婢去探望小姐,還說……還說要跟小姐說上一宿的體己話兒……誰想就……”說著哽咽不已,快步走至衣櫃旁,從裏麵找了套杏黃衣裙,用包袱包了交到青煙手上。
“小袖兒,你們姑爺今晚是否要在靈堂守夜?”我問。
“是的,姑娘後天出殯,姑爺要一直守著……”小袖兒眼淚汪汪地道。
“那好,”我拉她至身邊,低聲道:“你去找把鎖,將這門鎖上,鑰匙你拿著,誰也不許進,若有人問起,你隻說怕老夫人觸景生情,待姑娘出殯後再做打掃。可記得了?”
小袖兒一臉疑惑地望著我點點頭,我拍拍她肩膀,道:“我與你家姑娘一向交好,方才在這屋裏,我總覺得……總覺得她芳魂未走,想是心中尚有未完之事,不願就此離去,倘若這房中進進出出的人多,隻怕要驚走了她,所以,小袖兒你定要看好這屋子,好麽?”
這回小袖兒堅決且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小姐放心,姑娘若有未了之事,定會回來托夢,小袖兒必會看好這屋子,不使人打擾!”
“嗯,既如此,我們也不多做打攪了,今日先且這樣,我過些時候再來。”說罷,我叫上綠水青煙出得房去,由引路丫環帶著回至正堂,辭了趙嬸子,徑直出了謝府。
乘上轎子,我吩咐抬轎小廝前去謝家衣坊,不過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我掀簾下轎,令綠水青煙等在轎旁,自己則獨自邁進坊去。率先入眼的是掛了滿牆的男女衣衫,櫃台後坐著位老者,正打著算盤核對賬本上的賬目,見我進來忙起身道:“這位小姐,很是抱歉,今日東家家中有事,暫不能接生意,還請恕罪!請您過幾日再來罷!”
我笑笑,道:“等幾日也無妨,我且先看看你們這裏衣服的款式……你們這些衣服,都是工人做的麽?”
那掌櫃的笑道:“小姐想是之前不曾聽說過我謝家衣坊,我家的衣服全都是老東家和少東家親手縫製的,因此價錢不低,衣樣兒卻是極好,牆上這些都是新品,您先看看哪件兒比較合心?”
“你們少東家高姓大名?我有幾個交好的姐妹時常提起本城有名的裁縫師傅,我看看可是他。”我含笑問道。
“嗬嗬,我們少東家姓李,單名一個盼字。”掌櫃的答道。
“咦……你們不是謝家衣坊麽?怎麽東家反而姓李?”我問。
“啊,是這樣的,少東家原是跟著我們老東家做學徒,後來同老東家的姑娘結為連理,入贅了來,是以我們稱他為少東家。”掌櫃的笑道。
“喔……原來如此。”我點點頭,指著牆上一款衣裙道:“這類款式的衣服從你們這裏訂做的可多?”
掌櫃的抬頭看了看,笑道:“小姐好眼光,這款衣裙出的最多,雖說已是去年的式樣,至今已經做出去了五百多件呢!”
呃……這嶽靈歌小姐看樣子不怎麽愛追流行,去年的款式如今才叫人做來,看來那套新衣我得用來壓箱底兒了。
“既然你們東家家中有事,我便過幾日再來罷。”說罷,我便告辭出了門。
回至嶽府家中,我將小袖兒給我的謝明芳的衣服拿出來在身上比了比,而後叫青煙疊起收好。又叫來綠水,道:“你去謝府將小袖兒找來,就說我想念她家姑娘,讓她來陪我說說話。”
綠水領命而去,約摸半個多小時的功夫便將小袖兒帶了過來,我讓幾個丫頭退出房外,單留了小袖兒,低聲對她道:“小袖兒,將你請來不為別的,隻因從你們府上回來後,我略覺得乏了,倚在榻上小憩,誰知……你家姑娘竟然當真托了個夢給我……”
“當、當真?”小袖兒激動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皺著眉點點頭,道:“隻是這夢……過於不切實際,不知算不算數……”
小袖兒顫著聲音道:“嶽小姐……可、可否將夢中情景講與小袖兒聽?”
“當真要我講麽?”我問。
小袖兒用力點頭。
“我若講了……你可相信確是你們姑娘托夢?”我又問。
“相信!隻要是與我家姑娘相關的事,小袖兒全都信!”小袖兒語氣堅決地道。
好丫頭!你家姑娘到底還算有些福氣,能同你主仆一場!
我極其嚴肅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你們姑娘在夢中告訴我,她,並非自盡而亡,而是——被人殺害的。”
小袖兒一下子怔住了。
蹊蹺·鳴冤
我望著小袖兒驚愕的臉,皺著眉歎道:“所以我說這夢過於不切實際了,然而……明芳必然不會同我開這樣的玩笑,究竟這夢有何預示呢?她昨日還想同我徹夜長談,緣何一回府上就懸了梁了呢?小袖兒你伺候你們家姑娘,可有察覺她有想不開的地方?”小袖兒怔怔地道:“姑娘她……一向都好好兒的,除了一直懷不上孩子的事令她憂心之外……上次小姐您不是同我家姑娘一起去郎中那兒瞧過了麽?郎中說姑娘身體沒問題,遲早能懷上……從那之後姑娘便也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那麽……”我試探性地問道:“近段時間,你們姑娘跟姑爺可曾鬧過什麽別扭麽?”
小袖兒皺著眉想了想,苦澀地搖了搖頭,道:“姑娘近來話有些少,心事也不大對小袖兒說了,姑娘說我的年齡也漸大,不好總讓我進房伺候他們夫妻,是以她同姑爺之間的事,小袖兒也不甚清楚。隻是……隻是小袖兒總覺得……姑爺在人前人後對待姑娘似是兩個樣子,人前親密,人後冷淡……小袖兒自小伺候姑娘,姑娘的心小袖兒最明白……她,她心中其實……其實是苦的,雖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姑娘……卻不希望姑爺納妾……這話姑娘說不出口,可小袖兒能看出來,姑爺雖未提過納妾之事,但總無子嗣令他對姑娘的情……也淡了……”
嗯……這小丫頭歲數雖不大,卻一心一意撲在自個兒主子身上,本應是天真懵懂的年紀,為了主子卻早早通了情、明了愛,無怪人總說女人都是為愛而生的,一點不錯。
聽口風,謝明芳果然是因情而死,然而……
“你們姑娘昨兒回房時你可跟著?”我問。
小袖兒搖搖頭:“姑娘近幾日肝火重,昨兒從您這兒回去後就覺得口渴,讓小袖兒先去廚房熬酸梅湯,她就自個兒回房了……”
“你熬湯用了多長時間?”我又問。
“約、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小袖兒開始抽泣,“待我端了湯去姑娘的房間時……便看到……嗚嗚……”
“當時周圍可還有別人?”我繼續追問。
“我……我當時慌得腳軟,想喊人也喊不出聲來……後來,恰巧小紈路過,見了這情景方才直著嗓子叫起人來……當時……除了我二人外,便無其他人了……”小袖兒邊哭邊回想。
唔……這些可都是重要信息。
“小袖兒,你不覺得怪麽?”我握住她的手,低聲道:“若是你們姑娘早有尋死的念頭,還在乎口渴不口渴麽?若她一心尋死,又何必來找我想說一宿的體己話兒?倘若她隻是一時想不開,從她回至府中還想喝酸梅湯來看,那時她還未想尋死,僅僅一盞茶的功夫便改變主意了麽?她既然想來找我說話兒,必定心中有所猶豫,想聽聽我的看法,既然心中猶豫,又如何能在短短時間內下了尋死的決心?”
小袖兒總算不笨,聽了我的話後不禁目瞪口呆,顫聲道:“嶽小姐……您是說……我家姑娘……的的確確是……被人殺害的?”
“小袖兒,”我握住她的肩沉聲道:“我與明芳情同姐妹,既然她托夢於我,事實又有諸多疑點,我就寧願相信這其中必有蹊蹺。她與你主仆義重,你也不願讓你家姑娘就這麽含冤而去罷?”
小袖兒忽然嗵地一聲跪下了,哭道:“嶽小姐!您要替我家姑娘申冤哪!小袖兒給您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我連忙扶她起來,替她擦去臉上淚珠兒,輕聲道:“能為你家姑娘申冤的不是我,我也不過是一介女子,哪有那番能耐?袖兒,我且問你:你當真為了你家姑娘什麽都肯做、什麽都不怕麽?”
小袖兒用力地點點頭。
“那好,”我盯住她,慢慢地道:“你現在便去府衙大堂擊鼓鳴冤,咬定你家姑娘是被人害死的,務求讓府尹派衙役前往明芳房中查看——房間鑰匙在你手上罷?隻要現場未被人動過,有經驗的衙役必能看出破綻來!……隻是……倘若官府最終仍認定明芳乃自盡身亡的話……隻怕你……要被定罪判刑的,——你可有這膽量?”
小袖兒幾乎不假思索地點頭,目光堅定地道:“我家姑娘待我恩重如山,小袖兒為了替姑娘洗冤甘願豁出這條賤命來!嶽小姐,小袖兒這就去了!”
我心中一陣感動,忍不住將她攬在懷裏,拍拍她瘦弱的後背,道:“袖兒記著:倘若前去查看現場的衙役看不出什麽來,你便哭,哭著說要隨你家姑娘一起去,然後站上那凳子,做出要懸梁的樣子來……相信到那時,再笨的衙役也能看出蹊蹺來了。”
小袖兒點點頭,行了禮,義無反顧地轉身出門去了。
目送小袖兒離去,我長長地籲了口氣。雖然本質的我與那謝明芳毫無瓜葛,但是既然嶽靈歌的肉身使我得以續命,我便該替她盡一盡朋友之義,為冤死的謝明芳討個公道。機緣巧合讓我發現了這事件的漏洞,合該由我揭露這真相,揪出那真凶,權當祭奠謝姑娘的芳魂罷。
……當然,義氣歸義氣,行事卻不能魯莽,這也是我為什麽要將小袖兒推至前台的目的。嶽靈歌的為人怎樣我並不清楚,目前僅能知道的是她的性格比較內向,內心較為憂鬱,這樣的女子若強行出頭替好友申冤,別人先不說,單那嶽清音第一個就會懷疑——何況他已經起疑了。所以為了我衣食無憂的後半生著想……我還是不要為個已經死了的人去冒那麽大的風險好了……就站在暗處,稍稍的助把力,事情究竟能否成功,隻看老天大哥他肯不肯睜眼了。
折騰了一上午,我的肚子早已嗷嗷叫屈,連忙令綠水去廚房催飯,不多時兩葷一素便擺上桌來,見是雞絲銀耳、桂花魚條和玉筍蕨菜,不禁食欲大開,才加了一筷子魚條,突然被我想到……這個這個,如果嶽靈歌從來不吃葷,為何我昨天加了那道紅燜肘子後綠水青煙幾個誰也未曾感到驚訝?且這頓午飯我事先也並沒有囑咐廚房要他們做葷菜,緣何他們就敢自作主張地替我開了葷?
難難難難道說……這又是詐!……好個嶽清音!讓我躲過其一未躲過其二,嶽靈歌不是素食主義者,嶽清音必定是暗暗問過廚房我在養傷那段時間的飲食——因為昏迷了三天,不宜大魚大肉,是以那段時間我一直都是遵醫囑吃素食的——嶽清音察覺出嶽靈歌在受傷前後的變化,在確定了養傷期間一直食用素食之後,他便大膽地用“不吃葷食”來試探我……上當了,嗚嗚!
這麽一想,那嶽清音必定已對我的懷疑更深,他現在之所以沒有什麽舉動,隻怕就是在找決定性的證據以證明我非原身。雖然我不懼他驗身(這話別扭……),但難保他不會又想出許多討厭的問題來試探我,到時我若回答的正確率不高,他就是再不相信神鬼之談也得認定我不是嶽靈歌了。
唔……看來我得早做打算,給自己先鋪好後路,免得到時被掃地出門,流浪街頭。
“綠水,你去把我所有的首飾取出來放我床上。”我邊吃邊吩咐道。
吃罷飯,找個借口將幾個小丫頭打發到房外,我仔細查看床上那幾件首飾,一支翡翠簪,一支羊脂白玉簪,一根攢珠金步搖,兩枚珍珠製的頭花,幾對或玉或珠的耳墜子,一副玉釧兒,一對琥珀鐲子,一對青玉鐲子,一條伽南香木手串,還有一塊燕子玉佩。
噯……不得不說,做為一名官家小姐,嶽靈歌同學已經簡樸得快要讓我這個下家發火了。
將這些首飾統統裝在首飾盒裏放好,才想著四下裏搜尋搜尋那位嶽靈歌小姐有沒有藏著私房錢,便見綠水匆匆跑進來,麵帶驚慌地道:“小、小姐……門、門外有、有幾名差爺……要見您!”
這個……定是為了那謝明芳的事,小袖兒那笨丫頭!我就知道她不能委以重任,到頭來還是被人追問到了我的身上!唉……低調做人何其難啊!
“請他們到前廳,我隨後過去。”我道,綠水答應著跑走了。我脫下身上衣服,換上今日趙嬸子給我送來的那套新衣,慢慢悠悠地往前廳走。
還沒進門便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衙役頭李佑正當屋站著,見我走來忙跨出門,行禮道:“見過嶽小姐,不誠想今日又打攪您了!還望恕罪!”
我還禮,輕聲道:“李哥哥不必客氣。請問叫小女子來所為何事?”
李佑道:“方才有個小姑娘到府衙擊鼓鳴冤,說是她家小姐被人害死了,我家大人升堂後便問她來龍去脈,她說她家小姐昨日下午上吊自盡,今日已經入殮。她覺得小姐死得不尋常,疑心是被人殺害,非要我等前往她府上探查。我家大人便問她:既覺得不尋常,緣何昨日不來報官?那小姑娘隻說昨日太過傷悲,未曾多想。大人又問她:既覺不尋常,你倒是說說哪裏不尋常?那小姑娘開始隻說讓大人派人去她府上一查便知,幾經追問之下便答不出了。大人正欲依法治她個擾亂公堂、謊報案情之罪,誰想她竟然說……說嶽小姐你知道所有事情。是以我家大人才令我等前來請嶽小姐前往府衙問訊。如此……嶽小姐,請隨同我等即刻前去罷!”
……那作死的姓季的!派人去謝府探查一趟又要不了你的命!好端端地將我拉下水,真是討厭至極!
生氣歸生氣,到底不能和警察叔叔對著幹。令綠水青煙備了小轎,跟了李佑一同行往太平府衙。
一入公堂便見小袖兒正跪在地上抹眼淚,那姓季的狗官則坐在幾案後眯著眼老神在在地喝著茶。我低著頭走上前去,道:“小女子嶽靈歌叩見大人。”說著便作勢欲跪,季狗官忙起身笑道:“嶽小姐且莫多禮,立著說話便是。”
“多謝大人。”我不冷不熱地道。
“請嶽小姐來的原因想必李佑已經說明了,”季狗官笑笑,重新坐下道:“堂下這位姑娘不知嶽小姐可認得?”
“回大人的話,認得。她是謝府小姐的貼身丫環,叫小袖兒。”我如實答道。
“小袖兒說,她家小姐死得冤,並非自盡,而乃他殺。不知嶽小姐作何想法?”季狗官揚起眉毛,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身旁的小袖兒也仰起一張布滿淚痕的小臉兒向我望來,眼中盡是希翼。噯……天造孽猶可恕,自造孽不可活啊……我是造了哪門子的孽,攬這檔子閑事做什麽?好好兒的做我的米蟲小姐不是挺好的嗎?!噯噯!沉不住氣,修為尚淺、修為尚淺哪!
我抬眼迎上季狗官的眼睛,輕聲道:“小女子與謝姑娘一向交好,從未察覺她有過什麽輕生的念頭。昨日謝姑娘本欲前往敝府與小女子徹夜長談,因小女子不在府中便折返家中,不一刻便懸梁自盡……小女子思來想去,始終無法相信謝姑娘會因一時想不開而自尋短見。還望……大人能夠前往謝府一查,莫使謝姑娘含冤九泉。”
季狗官笑道:“嶽小姐,你可知沒有一定的證據便搜查百姓居所,倘若最終查證謝姑娘確為自盡而死,你可是要背負上誣告及騷擾民宅的罪名的,輕則坐監,重則流放……本府勸嶽小姐再仔細考慮考慮。”
這個這個……那我……再考慮考慮?
“嶽小姐!我家姑娘的冤屈全要靠您了!”小袖兒在旁哭道。
唉……罷了罷了,誰叫我自討苦吃挑起了這個線頭呢,如今騎虎難下,隻好硬著頭皮撐下去。
“大人,小女子考慮好了,”我輕聲道,“倘若謝姑娘確為自盡而死,小女子甘願領罪。”——怎麽說嶽明皎也是個刑部中大夫,走走後門應該可以給我找個幹淨向陽的牢房吧?
“唔……”季狗官摸著自個兒下巴想了想,笑道:“既然嶽小姐這麽說,那本府便受理此案。看嶽小姐如此篤定此事必有蹊蹺,本府不禁也有些好奇了呢……是以本府決定親自前往那謝府一查究竟,以令嶽小姐安心。”說著便令左右備轎,從幾案後走下堂來,先令小袖兒起身,而後行至我的麵前,低聲笑道:“還需勞煩嶽小姐同本府往謝家走一趟了。”
這狗官……好端端地又拉上我……不曉得那些尚蒙在鼓裏的謝家人心裏頭要怎麽罵我多事呢……
“旦憑大人吩咐。”我恭順地行個禮,輕移碎步地跟著他邁出堂去。
現場·漏洞
還算那季狗官有些眼色,讓衙役也替我準備了一頂小轎,不多時便行至謝府門外。謝家衣坊的謝東家及其妻趙嬸子,連同謝明芳的丈夫李盼先得了消息,齊齊在府外候著,見了季狗官忙跪下行禮,謝東家惶惑道:“小民等不知知府大人駕臨,未曾準備,望請恕罪!”季狗官一抬手,示意下跪眾人起身,而後道:“本府來意想必先行衙役已經通知謝東家你了,如此,勞煩謝東家為本府帶路罷。”
要說這季狗官唯一不令我那麽討厭的地方也就是這點了,處理事情單刀直入,進入狀態很快,勉強使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維持在陌生人一欄裏,若不是這一點,他早就被我拉進黑名單那欄了。
謝東家是個老實人,自己本就沒做什麽壞事,不曉得為啥就嚇得哆裏哆嗦的,被李盼扶著在前麵替我們引路,我看見趙嬸子用驚愕的目光望著我和我身後的小袖兒,便裝著未曾發覺,仍邁著小碎步跟在狗官身後進門去了。
一路直奔謝明芳的臥房,門前拴了把鎖,小袖兒緊跑兩步上前將鎖打開,好在屋內一切都原封未動,仍保持著謝明芳懸梁的現場。
季狗官邁進屋中,先是四下打量了打量,然後才抬起狗頭去瞅梁上拴著的那根繩子,瞅著瞅著忽然“哦”了一聲,一掀大紅袍擺,邁腿就要往那凳子上踩,慌得謝家人及眾衙役齊齊叫著“大人!”一擁而上想要扶那狗官,被狗官一擺狗爪製止,狗腿兒一搗騰就躥了上去,那繩兒正垂在他脖間,靜靜地昭示著昨日此時曾發生在它身上的悲戚事件。
季狗官穿過繩圈兒居高臨下的望向我,道:“謝姑娘身量有多高?”
算你狗眼精明。我仰臉兒答道:“同小女子差不多。”雖然我沒有見過謝明芳,但比過她那套衣服後,可以推測出她的身高當與我相差無幾。
狗官點點頭,忽然挑起他那兩道不檢點的眉毛,望著我笑了起來,我直覺地認為他這笑似乎與本案沒什麽關係,正待細究,卻見他摸摸鼻子將那笑容掩飾過去,恢複了那張假正經的狗臉,目光掃向其餘眾人,最終望定謝家嶽婿三人,淡淡道:“你們哪一位能告訴本府,謝姑娘她是如何將自己的脖子套進這個懸於她頭頂之上的繩圈內的?”說著從凳子上下來,立在了我的身邊。
不得不承認這位狗官同學發育得確實不錯,高高個子,雖不是虎背熊腰卻也身板兒結實,即便我努力讓自己亭亭玉立一些,也隻勉強能與他的肩頭等高。經此一對比,滿屋子的人頓時了悟,齊齊一震——嗯,沒錯,繩子垂在狗官脖子的位置,也就相當於垂在與我身高差不多的謝明芳的頭頂的位置,設身處地的假設一下,如果要上吊的人是自己,通常都是把繩圈係在靠近脖子的位置,這樣的話上起吊來才省事便捷(-_-!),那謝明芳姑娘又不是心理不正常,沒理由上個吊也給自己找麻煩,把繩圈係那麽高,想將脖子套進去還得先來個引體向上——玩兒心夠大的。
所以……謝明芳並非自盡,而是他殺!同時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將她殺害之人必是個男子,因此慌亂間才忽視了謝明芳的身高,而是以他本人的身高將繩子拴好,再將謝明芳的屍體吊在繩上,造成懸梁自盡的假像。如此一來……在場之人中最有嫌疑的似乎就是……李盼。隻有他的身高和狗官的差不多,雖然不能排除府中家丁作案的可能,但是……我卻握有一個決定性的證據,可以說,凶手,就是李盼。
謝家人齊齊白了臉色,趙嬸子哭了一聲:“我苦命的明芳啊……”就昏了過去,丫環們連忙將她扶了,攙到房內床上躺下,揉胸口的揉胸口,喂水的喂水,忙成一團。
這廂謝東家和李盼嗵地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道:“請大人為小女(亡妻)申冤!”
季狗官並不理會他二人,隻偏了頭下來笑眯眯地問向我道:“本府逾矩……敢問嶽小姐身上這套衣服是從哪裏買的?”
由於與狗官的狗臉近在咫尺,我甚至可以聞到他唇齒間菊花茶的味道,下意識地偏開半步,答道:“回大人的話,小女子的衣服正是在謝家衣坊訂做的。”
“哦。”季狗官點點頭,轉而問向謝東家道:“謝東家,你們謝家衣坊的衣服都是由工人縫製的麽?”
謝東家顫聲答道:“回、回大人的話,草民坊裏的衣服皆是由草民及草民的女婿兩人親手縫製,不曾雇有工人。”
“喔……那麽,嶽小姐身上這類樣式的衣裙通常是由你二人誰來縫製呢?”狗官又問。
李盼白著臉答道:“回大人……的話,是……是小民做的。”
季狗官忽而笑笑,道:“謝東家,你去取一套半成品來,本府想看看它最後的製作工序。”
謝東家盡管疑惑卻不敢有所怠慢,連忙起身小跑著出得房去,很快便取來一套幾近完成的衣裙,季狗官令他放在屋內桌上,而後命李盼親手將它做完。
一屋子人都不明白這季狗官心中打的是什麽算盤,齊齊眼睜睜地看著李盼,李盼哆嗦著接過丫環遞過的針線簍,立至桌前開始對衣服進行最後的加工。掐摺,釺線,鎖邊兒,最後是……收腰,取過金縷線搓成的繩帶,於腰際靈活的係了個方結……
李盼如遭電噬般定在了當場,臉色霎白,冷汗直流。
季狗官麵無表情地望向他,一字一句地道:“李盼,你可知罪?”
李盼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翕動著嘴唇,半晌說不出話來。謝東家及屋內眾人怔怔地望著季狗官和李盼,一時間不明所以,季狗官便指指桌上那件新衣的繩帶,又讓眾人抬頭去看梁上那根繩子,道:“此款式的衣服一直是由李盼縫製,繩帶也是由李盼所係,出於無意識的習慣……李盼將梁上那根繩子也係成了與這衣上繩帶相同的結,不僅如此,以李盼的好手藝,梁上那結係得就如同這衣上繩帶結一般整齊漂亮,兩端留出來的繩尾竟是一樣的長短!試問,一個一心求死之人,在結繩之際又哪裏有心情去注意那繩結是否打得對稱漂亮呢?隻有做久了裁縫的人才能習慣性地順手將繩結打得如此整齊幹淨!李盼,你可還有話說?”
眾人恍然大悟,謝東家嘶聲衝著李盼道:“你——你為何——”急怒攻心之下一句話沒說上來就厥了過去,下人們又是一番手忙腳亂的搶救。
我見事情差不多水落石出了,多留無益,便向季狗官道:“大人,若是無事,小女子便先行告退了。”
季狗官眯眼一笑,道:“疑凶既已鎖定,本府也要回衙門審案了,嶽小姐一時隻怕還不能回府,做為證人尚需隨堂待喚。”
呐?這這這,這還沒完沒了了?姑娘我這是犯了什麽黴星了,連著兩天都跟官司糾纏不清!不,不是跟官司,是跟這姓季的,我和這家夥一定是八字犯衝,難怪從一開始我打內心裏就對他沒甚好感,這樣的黴神從今往後還是不要再見麵的為好。
我這廂心中暗惱,狗官那廂已回過頭向眾衙役吩咐道:“將疑凶李盼押回衙門,府中相關人等一律帶回去隨時待喚。”說著回身向我笑道:“嶽小姐,請!”
心中火大,懶得跟他客氣,我低著頭先一腳邁出門去,冷不防正撞在誰的身上,抬頭看時竟是嶽清音,嚇得我腳一縮又退回了門內,輕聲道:“哥哥……”
嶽清音沒搭我的茬兒,隻淡淡向那季狗官道:“我已驗過謝明芳屍首,雖是窒息而死卻並非上吊所致,應是被人捂住口鼻殺害,並且……在她的指甲縫內有脂粉和血絲,卻不是她本人的。”
唔……這麽說,凶手除了李盼之外還有一個人,且還是個女人。
“唔,這麽說,凶手除了李盼之外還有一個人,且還是個女人。”季狗官竟然跟我想到了一起,雖然大多數人都會得出這個結論,但是你這家夥沒必要跟我想的連一個字都不差吧!害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狗官摸著下巴繼續說道:“看樣子此案十有八九是情殺,謝明芳從回房至被人發現屍體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被害現場正是在這間房內,凶手共有兩名:李盼和一個女人。可以這樣推測:謝明芳昨日原想著在嶽小姐那裏住上一晚,誰想嶽小姐因昨日的案件並未在府內,是以謝明芳便回轉家中,而李盼本以為她當日不會再回府,便叫了那女人在房內廝混,正被謝明芳撞了個正著,情急之下兩人便欲殺人滅口——或者是因為謝明芳因憤怒當場與凶手二人發生了言語和肢體上的衝突,所以她的指甲縫裏才會有那個女人身上的脂粉和血絲——李盼在衝突中失手將謝明芳殺死,兩人急中生智,想出了用上吊自盡來偽裝他殺的手段,然而畢竟時間緊迫,凶手便在忙亂之中留下了諸多漏洞。如今李盼已經被揪出,相信那個女人也將無所遁形。”
嗯,沒錯,隻要查一查哪個女人的身上——確切的說是臉上或有可能塗到脂粉的部位有沒有被指甲劃傷的新痕就可以斷定誰是凶手了。
屋裏的人已經被衙役們帶著去了衙門,隻剩下我們三個。出於對嶽清音莫明的畏懼,我下意識地避在季狗官的身後,聽得季狗官對他道:“既已驗過屍首,此間當已無事,你且先回衙門將驗屍結論整理出來,順便請幾位嬤嬤對謝府所有女眷驗身,看看其中可有我們要找的人。”
嶽清音應著去了,我心下這才輕籲一口氣,季狗官偏回頭來輕笑著道:“嶽小姐似乎對令兄很是畏懼呢……怎麽,他平日對你很凶的麽?”
不得不佩服這個家夥敏銳的觀察力,盡管我已盡力做到麵上不露聲色,卻仍被他看出了端倪。我輕聲道:“女訓有雲:女子在家從父,無父則從兄。家父公務繁忙,一向少在府中,家兄便是一家之主,小女子理當從之,不是畏懼,而是恭順。”
季狗官忽然哈哈一笑,探下身來挑著不檢點的眉毛望住我,道:“嶽小姐果然知書達禮、秀外慧中!今日這案件若是沒有嶽小姐的幫助,隻怕本府便放任了兩名殺人凶手逍遙法外了!”
“大人說笑了,小女子什麽事都未曾做,何談‘幫助’二字?”我做出一副懵懂的樣子望向他,這種事死也不能承認,否則必會引人注目,招來無謂的麻煩。
季狗官眯起笑眼,目光在我的身上一溜,道:“若不是嶽小姐你特意穿上這套由李盼親手做的衣服來暗示本府,本府又如何能想到那繩結上的玄妙呢?”
我掩口而笑,道:“大人誤會了,這套衣服不過是小女子今日湊巧穿著罷了,何來什麽暗示之說呢!”
季狗官笑意更濃,向我麵前湊了湊,淡淡的菊花茶味兒又從他唇間飄出,道:“嶽小姐既與謝明芳姑娘交好,得知其死訊後必會來謝府吊唁,既來吊唁必當素衣素麵,然而嶽小姐身上這件衣服顏色過於明朗,以小姐這般的知書達禮,又怎會犯此忌諱?且這衣服裙擺處並無半個褶皺,布料平坦垂直,顯見是剛做出來的新衣才上身不久,甚至還未曾漿洗過——嶽小姐你如此迫不及待地將新衣穿上來見本府,難道僅僅是為了驗證那句古話麽?”
“……什麽古話?”我心中滿是被人看穿的惱火,一時對他的話有些轉不過彎兒來。
“……女為悅己者容。”季狗官慢慢地吐出這幾個字,滿眼的壞笑。
那一刻我真想讓自己的小粉拳跟他的鼻梁親密接觸一下子,丹田吐納,氣運任督,調息了幾個小周天之後總算強行壓住了心中怒火,為了我低調而小康的穿越人生,我忍。
“大人您說笑了!”我低著頭往門外走,以免因功力不夠而瀉露出猙獰的表情來。
季狗官輕聲笑著,跟在我身後出了門。還沒老老實實的走上幾步,聽得他在身後忽又道:“嶽小姐……似乎並不像所說的那樣同那謝姑娘交情深厚呢……”
這……這個人果然不能低估。細一回想,我的確由始至終沒有顯露出怎樣的喪友之痛,自然逃不過他那對看似不正經實則很精明的桃花眼。
麵對聰明人,一切無謂的解釋都隻能顯得欲蓋彌彰,然而我總不能告訴他我是前幾天穿越附身來的,原本並不認識謝明芳。所以……隻好裝聾作啞,直管紮著頭搗著小碎步往府外走。
誰想這個家夥竟然死纏爛打地一抖大紅袍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越過我並且跨到了我前麵,害我險些一頭紮進他的懷中,我停下步子佯做驚訝地望向他,卻見他嘴角噙笑地盯著我,道:“請問嶽小姐與謝姑娘是何時認識的?”
丟你個老母!我在心中咬牙切齒地罵出了穿至古代後的處女罵,雖然有失我的淑女身份,但這個家夥……實在是太討厭了!強壓心中怒火,我疑惑地問他道:“大人,這個問題與本案有關麽?”
季狗官笑道:“本案案情雖已明朗,真凶也基本確定,然而若要依律將凶手問斬,必得將其殺人之動機、手法、過程調查個一清二楚,製成詳細案卷,遞交至刑部,由刑部審批後方能真正定罪量刑。是以本府不得不將與本案相關諸事問個明白,還請嶽小姐體諒。”
這套話說得冠冕堂皇,縱然我心中氣惱卻也沒有辦法,這問題我要是答得不對,狗官他回了府衙一問謝府其他人,我的身份便會令他起疑,到時不曉得又要生出什麽事端來。我強自鎮定地答道:“小女子的衣物多由謝家衣坊訂做,自然因此而結識了謝姑娘,我二人年齡相仿,話又投機,成為好友不足為奇,隻不知大人問這個能對案情有何幫助?真凶現已找出,大人不盡快回衙門審案,反而追著小女子問個不休,莫非大人是在懷疑小女子是另一個凶手麽?”
季狗官見我似有微怒,不禁笑著低下頭來,看上去像是要賠禮道歉,誰想那對兒桃花眼卻直勾勾地盯住我,道:“嶽小姐雖不是另一個凶手,卻也與本案有著密切的關係。就本府觀察,那李盼似是對小姐你有著幾許懼意,亦或是……敵意。所以本府想問問嶽小姐,可知道其中原因?你與謝姑娘是相識於她婚前還是婚後?可與李盼熟稔?這期間可曾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
被這狗官一提醒我才猛然想起,我同那趙嬸子進府的時候,李盼一看見我直如見鬼,嚇了一大跳的樣子,而後一直低著頭不肯看我。莫非……這李盼和嶽靈歌之間……
老天……您可千萬手下留情,別給我整個狗血劇般的爛攤子讓我收拾啊……
夫妻·兄妹
狗官的觀察力細致入微,雖然我的臉上並未表露出什麽,仍被他看出“有內容”來,那對兒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絲毫不放鬆的盯著我看,我估摸著他幾乎已經可以數清我臉上的毛細血管了。這一連串的問題卻又教我如何作答呢?真正的嶽靈歌帶著一樁命案的諸多解答關鍵香銷玉殞了,而這些關鍵卻又關係著她與凶手李盼之間究竟曾發生過什麽。我低下頭,瞪住麵前狗官腰上圍的玉帶,陷入冥思中。
若說這嶽靈歌與謝明芳是何時認識的……以嶽靈歌內向的性格,應當不會主動拋頭露麵的去謝家衣坊量身訂做衣服,必是請謝家衣坊的人來替她量尺寸,而且來者必是女眷,也就是趙嬸子和謝明芳這二人之一。謝明芳若是待字閨中,其家人肯定不會讓她四處登門照顧生意,隻有結了婚開了臉兒,女人們才好不用顧忌地走出家門。因此可以推定,嶽靈歌與謝明芳相識的時間應該是在謝明芳婚後,通過謝明芳替嶽靈歌上門量尺寸、送成衣,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混得熟了,加之性情相投,三不五常的湊在一起聊聊天,便成了好友。
唔……等等了。昨天謝明芳既然想找我聊通宵,為何到了府門外聽得我不在便回家了呢?她大可以先進我府中等著,又不是沒來過,又不是不熟,況她已打定主意要住一宿,為何輕易便改變主意了呢?難道要同我聊一宿隻是她對外打出的幌子?為了……為了要迷惑李盼?——唔!貌似正是如此!謝明芳對李盼謊稱來找我,一宿不歸,為了就是引蛇出洞,再來個回馬槍,將李盼同他的姘子來個捉奸在床——如此說來,謝明芳是早便察覺了李盼包二奶來的,而且說不定也將此事告訴了自己的閨蜜嶽靈歌。
李盼大概也猜到嶽靈歌知道他那點子齷齪事,所以乍見嶽靈歌前去吊唁,不禁心虛害怕也是很正常的。
我仰起臉對上季狗官的目光,用自己的猜測結合從小袖兒那兒打聽來的消息,平心靜氣地回答他道:“小女子與明芳姑娘相識於她婚後,由於平時無話不談……是以也約略知道一點點她夫妻之間的事。謝姑娘成親兩年未能懷胎,心中憂戚,偶爾對小女子說起那李盼對她日漸冷淡。前些日子小女子曾陪同謝姑娘去看了朗中,朗中說她身體無恙,定能懷上子嗣,她這才算有幾分釋然。照小女子看來,此事她回去後定然告訴了李盼,李盼也當高興才是,實在不明白為何還要與其他女人有染,難道他不想盡早讓謝姑娘懷上他的孩子麽?”
季狗官若有所思地摸著自己的下巴,忽而慢慢衝我笑道:“嶽小姐是否在提示本府,那謝姑娘之所以兩年未孕,不是因為身體原因,而是因為……那李盼原就不想令她受孕?”
我佯作害羞地低下頭,輕聲道:“這些夫妻間的事,小女子又如何知道?況且聽說女子不孕乃家門醜事,謝姑娘過了兩年方才鼓起勇氣讓小女子陪同她一起去看朗中,想必也是瞞著謝伯父和謝伯母的……”
季狗官笑道:“嶽小姐是否又在提示本府,謝姑娘不孕並非身體原因之事,隻有你與她夫妻二人知曉?……唔!”
我仍要推脫,卻見他笑容一收,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向我道:“從朗中處回來之後的幾天內,嶽小姐可再見過李盼?”
這個……這個我可推測不出來了,又不好胡說,隻得搖搖頭道:“那幾日的事我不大記得了,前些日子我被砸傷了頭,好些事情都有些模糊……”
“砸傷了頭?”季狗官的桃花眼在我的額頭上一溜,顯然沒溜著什麽,因為我把那道傷疤用留海遮住了,聽他繼續問道:“是如何被砸傷的?”
咦?這件事有什麽可問的,無關緊要嘛……等等,看狗官的意思,難道……嶽靈歌被砸與那李盼有關係?
慢著慢著,待我細細想來:如今可以推知的是,李盼本就不想令謝明芳懷孕,也就是說,李盼從一開始壓根兒就不愛謝明芳,之所以入贅謝家,很可能是圖謝家的這份家業。既然不想令謝明芳懷孕,很可能他就是想以此為借口將自己的姘子理直氣壯的收了房。女人不孕是家醜,謝明芳不想讓李盼納妾,所以肯定也不能讓她的父母知道自己不孕之事,估摸著她一直以暫不想生子為借口掩飾,私底下她份外焦急,隻將此事告訴了閨中蜜友嶽靈歌,兩個女孩子商量著悄悄去看了朗中,經朗中一說,謝明芳方才放下心來,欣喜之下告訴了李盼,李盼唯恐謝明芳隨後對一直不孕之事起疑,便動了殺心……
動了殺心……作為除了他夫妻二人之外唯一知道這一秘密的嶽靈歌,隻怕也是他要除去的目標吧……所以他想辦法將嶽靈歌引至某酒樓,至於是什麽辦法已不得而知,而後佯作與人打架,將酒壇子扔在經過樓下的嶽靈歌的頭上,他本以為如此一來可以造成意外死亡的假像,誰知竟看到我出現在謝府給謝明芳吊唁,因此才嚇了一大跳。
如此一來便全能說通了,雖然隻是猜測,但隻需問一問嶽靈歌是在哪家酒樓下被砸的,再查一下當日打架將酒壇子扔到樓下的人是誰,如果是李盼,那就確鑿無疑了。
我正想著再要如何將自己推測的暗示給季狗官,便聽他笑道:“嶽姑娘既然想不起那幾日的事,便由本府來查明好了。說不定那害你被酒壇子砸到之人正是你所認識的呢!”
他指的自然是李盼,看來不用我暗示他也已經想到了。既然有他出頭,我自不必著忙,好歹他還不算個昏官,多少也能令人抱些希望。
回至府衙,我做為證人被請至偏堂等候傳喚,事實上還沒等我被喚到上堂作證,這案子就已經結了。李盼確認為凶手無疑,而他那位姘子,在特邀嬤嬤的幫助驗身下,很快便露了相,聽說是那個叫小紈的丫頭,兩個人早有害死謝明芳的打算,先將小紈收了房,謝明芳死後便扶正,堅持個幾年,等謝家夫婦死了,這謝家衣坊便是他二人的囊中物了。如意算盤打得倒精!
另外,經季狗官查證,那日在酒樓上打架將酒壇子扔下樓砸到嶽靈歌的,正是李盼花錢雇的兩個閑漢。
一案兩命,皆是如花似玉正值青春的女孩子。嶽靈歌何其無辜,竟因為幫朋友而落得香銷玉殞;謝明芳何其薄命,嫁了頭中山狼而慘遭毒手一命嗚呼。
總算案情得以大白,雖說經此一事後那嶽清音與季狗官必定對我各有所疑,好歹便當作是我這借了嶽靈歌肉體得以重生之人對她二位薄命紅顏的祭奠罷,願芳魂有知,來世轉生於幸福人家,終日無憂。
當我回到嶽府時,早已渾身乏力饑腸轆轆,幸好四個小丫頭懂事貼心,洗澡水也備下了,飯菜正上灶熱炒,浴罷更衣,那套李盼親手做的衣服我是不打算再穿了,讓綠水洗好送給自家親戚了事。
府中三餐一般均在前廳進行,我趿著繡花鞋,沐著晚風,穿庭過院分花拂柳地往前廳而去,順口問著綠水晚餐有什麽菜,才走至廳門口,忽由窗格子中瞥見廳內坐了個人,不禁放慢腳步細細一瞧……哦,是嶽清音,他今兒個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我不停腳地轉個身立刻往回走,還沒來得及邁下台階,便聽得廳內嶽清音淡淡地道:“外麵可是靈歌?”
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姐們兒,硬著頭皮上吧。
我慢慢轉身推門進去,見飯菜已經擺好,嶽清音隻在桌邊坐著,尚未動筷,似是專門在等我來後一起用餐,一個半大小子立在他身後,大約就是那個叫長樂的貼身小廝。
“哥哥今天回來得早,衙門不忙麽?”我慢慢走至桌邊,坐在嶽清音的對麵。
“還好,”嶽清音神色仍是淡淡的,令人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麽,拿起筷子瞥了我一眼,道:“吃飯吧。”
“是,哥哥。”我掃視桌麵,心頭起火:那些個端菜丫頭們!把肉菜全都放在嶽清音麵前了!別讓我知道是誰幹的,否則……
“怎麽,不想吃?”嶽清音抬眼望向我。
嗚嗚嗚……人家費心費力地勞累了一天,就盼著晚上能吃上幾口香噴噴的肉菜,誰知命運如此不公,真是天要亡我啊(沒那麽嚴重吧?!)……
盡管心中委屈,麵上自是不能表露。人這一輩子不與天爭與誰爭?不與命抗與誰抗?我堅定了排除萬難必要吃到肉的信心,微笑著伸出筷子夾向嶽清音麵前的酸筍雞片,放進他的碗內,輕聲道:“哥哥近來辛苦勞累,千萬多注意身體。”隨後便裝作順手的樣子又夾了一筷子放在自己碗內,如此,搞定。
嶽清音淡淡地道:“靈歌這兩日來也辛苦了。聽說……今日這案子,你助了季大人不少力?”
來了,來了。我就知道這個家夥今天提早回家準沒好事,那季狗官還真是有夠三八,怎麽什麽事都要向嶽清音叨咕?
我低頭笑笑,道:“季大人想是在說玩笑話,妹妹一介無知女子,怎會有那般能耐能夠幫到他的忙?不過就是季大人問什麽妹妹便答什麽罷了。”
嶽清音慢慢吃了幾口菜,不經意似地道:“前些日子你說替為兄打的絡子,可打好了?”
唔……打絡子我倒是略知道一些,古人常常喜歡用絲線編成各式的類絲網兜的套子,用來裝東西,譬如《紅樓夢》裏提到過的什麽扇子、香墜兒、汗巾子。隻不知這嶽清音同學有什麽需要用絡子絡上的,難不成他也有塊兒刻了字的玉是從娘胎裏帶來的?
再說……天知道這嶽靈歌小姐香銷玉殞之前有沒有將那絡子打完,若打完了還好,若沒打完,難不成還得讓我這接班人繼續革命事業?這小半輩子我除了係鞋帶就再沒有用繩子搞出過更複雜的花樣。
說來說去,麵前這個男人還是在試探我的真身,時不時來上這麽一下子,我的神經再堅韌也受不了。看來還是得依我今午所想,早鋪後路,早做打算,細察嶽清音對我的試探之心,識破我這贗品是遲早的事,與其勇敢的迎接危險,不如趁危險沒有來臨之前腳底抹油溜之大吉(-_-!)。眼前之計隻有拖得一時是一時,畢竟我這肉身還是嶽靈歌的,嶽清音不會太快做出對我不利的舉動。
但是……要怎麽回答嶽清音的話呢……究竟那絡子可打好了?萬一又是他詐我,嶽靈歌壓根兒沒給他打什麽絡子,那我豈不正中圈套?
嶽清音望著我,時間不容我多做考慮,當下笑笑,起身道:“哥哥稍等,妹妹去去就來。”說著便離了席,強作鎮定地出得廳來。
見他沒有出聲叫住我,我方才輕籲一口氣,剛剛我那句話答得模棱兩可,既沒有正麵回答他是否打完了絡子,也沒有向他確認到底是不是答應了要替他打絡子,總之……算是個語言花招罷了。
離了前廳有一段距離後,我這才問向跟在身後的綠水:“許是我被那酒壇子砸得記性不好了……你可記得我說過要替少爺打絡子麽?”
綠水道:“小姐您說過的,要幫少爺日常帶在身上的那隻小藥瓶打個絡子,不是已經打了一半了麽?”
唔……噯?打了一半?這個嶽靈歌同學也太不厚道了,要打就打完嘛,幹嘛還留一半!工作都沒有完成就挾魂潛逃,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這下子我可怎麽交差呢?說了“去去就來”,結果拿回來半個絡子,我是給嶽清音還是不給?罷了,“綠水,你去把那絡子取來,我在這兒等你。”我懶懶地倚在旁邊一棵丁香樹上吩咐道。
綠水答應著,小跑著往我住的那院子的方向去了。我心下輕歎:多好的丫頭,多好的庭院,多好的生活,偏偏世事總不能如人意,原以為或可終此一生,誰料此地仍不是我之歸宿。
仰首望天,天上明月初升,忽覺天大地大,竟無我容身之地;眾生芸芸,更無一能令我與之傾心相交,不覺有些孤寂,偏身抱了丁香樹,權當個暫時的依靠,悄悄將內心深處滋生的那一點點脆弱心緒交由這隻懂聽不懂說的草木撫慰。
想是綠水那丫頭也不曉得嶽靈歌將打了一半的絡子收在了何處,許久不見過來,估摸著正在滿屋裏翻找。我站得累了,轉身想找個石椅或石墩兒什麽的坐下,驀地瞥見遠處樹影裏飛快地閃過一坨烏漆麻黑的物事,越過花牆而去了。
這……是鳥?是人?是鳥人?
我忽而想起昨晚在後花園遇見的那個立在牆頭上的男人,記得他約我今晚還在後園相見來著,想是一句玩笑話,當不得真的。若說昨晚他許是碰巧經過我的後花園,那方才那個似鳥似人的東西莫非又是他碰巧經過?
管他作甚,夜路走多易撞鬼,遙祝其今夜平安。
待綠水取了絡子來,我便回轉前廳,卻見嶽清音正從廳內走出來,我迎上前去,將絡子拿給他看,道:“妹妹已打了一半,不知這花式和顏色哥哥可中意?”
嶽清音隻淡淡瞥了一眼,道:“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經問過我了麽?”
呃……失算了。我一時尷尬,隻好很LOLI的對著他笑,輕聲道:“妹妹忘記了。”
嶽清音垂著他那薄薄的眼皮麵無表情地望著我,良久方才沉聲緩緩地道:“是忘記了……還是從來不曾知道過?”
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