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物
第七周。
“看，小王子的眼睛已經很清晰了，再過三四天，手指腳趾就能出現，尾巴也會漸漸消失。”
萊拉指著透析屏幕裏那個不到一截手指長的小東西，詳細形容胚胎的變化。漫漫聚精會神地看著，覺得這東西更像一隻泡在罐頭裏的白蝌蚪。
漫漫：“它肯定是男孩嗎？難道皇族就沒有生下過公主？”雖然根本看不出性別來，但從懷孕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稱呼這個寶寶為王子。
萊拉：“不可能是公主的。一般而言，雌性的染色體是XX組合，雄性為X組合，染色體決定了生物是否為雄性。而皇族的染色體是組合，不提供X，所以根本不會有公主。與其說是陛下他們是雄性，不如說是‘超雄性’。”
厄爾自豪狀：“也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漫漫有點失望：“那我的兩個X都沒有用嗎？”
萊卡搖頭：“注定之人提供的並非完整基因，隻是其中很小的一個片段。不然那麽多代的異族交配下來，皇族早就混雜成怪物了。”
漫漫恍然，他們長得果然都不像母親。但她不知道的是，幾千萬年的漫長積累，皇族的外表看起來仍然是人形，但內部早就變成一個巨大的倉庫，容納著無法想象之多的異族基因。科派之所以屢屢對皇族的存在提出質疑，正是因為這個倉庫的容量已經超出了常理，按照數據演算推測，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趨於崩潰。
漫漫：“可是看起來，這個過程跟地球人沒什麽區別的。媽媽昨天打電話問我……問我會不會奇怪地……出來？”
其實《異形》電影愛好者路媽的擔心是，小寶寶會不會像電影裏演的那樣破胸而出。
厄爾微笑：“您不用擔心，皇族基因的適應性是最強的，為了順利生產，胎兒會自動按照母親種族的方式孕育，比如，瑪姬女王是蟲族，所以陛下就是卵生哦。”
總管調出百年前的視頻影像，一團漆黑的不明物體投現在起居室雪白的兔毛地毯上，流著粘糊糊的液體。
厄爾：“看，多可愛的一枚卵呀！”
漫漫：“呃……嗚！！！”公主哇的一聲吐出來。而這枚可愛的卵，此時正一無所知地上班中。
宗宮正殿。
白手套輕輕敲著扶手，帝座上的皇帝沉默著。冷漠俊顏毫無表情，卻隻有一股強悍威嚴的氣度。這畫麵，正是邪惡大魔王在策劃統治世界的恐怖陰謀，但實際上……
索倫內心：漫漫，在幹什麽呢……
魔王隻是沉浸在“恰到好處的放鬆”中。除了轉正無望，他的美夢基本全都實現了。
一起用餐（大部分時候是漫漫吃完，他再若無其事地過去把剩下的吃掉）。
相擁共眠（懷了孕當然要保持純潔，而他總是等漫漫睡沉了，才會用帝國無雙的潛蹤絕技輕輕掀起被角鑽進去，然後在她醒來前偷偷溜走）。
共同話題（雖然教學一直在進行，但懷孕初期的疲乏讓漫漫非常嗜睡，即使有史上最強的家教老師盯場，不出五分鍾，她就會像小雞啄米一樣腦袋點來點去）。
甚至有一次，還在一起看了半集電視劇（漫漫：《人魚小姐之看了又看》這樣的主婦劇真是催眠止吐的好法寶）。
隻要她能早日脫離反應期，舒服一些，那就更……
“擒賊先擒王！！！”尼古拉元帥的一聲怒吼打斷了皇帝的哲學思考。
朝議搬到宮中，在距離脆弱的公主那麽近的情況下，大型決鬥是不可能了，正殿裏的小規模戰鬥又不能使各位武鬥派發泄精力。於是不同於以往一言不合就決鬥的模式，元帥們也試著用辯論來表達自己的觀點。
尼古拉：“集中主要兵力消滅敵軍核心，不是我們一貫的戰術嗎？居然想把哲曼這罪魁禍首放在一邊從隨從打起，這太可笑了！我不能接受防禦策略，這是懦夫行徑！”
默克夏：“但是現在的問題是，以往的戰術不再適用。我們必須承認敵人的武器很有效，主力兵團聚集在一起非常容易遭到病毒攻擊，一旦傳播開來，別說攻擊力立減，不全員覆沒就算祖先保佑了。”
尼古拉憤憤：“早晚都是要打，難道沒了幫手，哲曼就不會使用生化武器了嗎？太卑鄙了……一群躲在病毒後的膽小鬼，倘若這群肮髒的水母出現在我麵前……”
站在一旁的費列羅財長涼涼道：“您就可以用真空斬劃破它們紫色的 皮膚，把泛著惡臭的內髒和腦漿攪成一團。不過前提是您要先把它們從病毒後麵脫出來，元帥，這可不是一千萬年前拿著石頭戰斧當武器的年代了。”
尼古拉臉色立變：“你這個不上戰場的懦夫！若非在皇宮，本帥定要……”
“決鬥嘛？”費列羅燦爛一笑，隨手翻翻貼滿美女照片的日程表，“那您得先預定了，本人的行程可是很緊湊的哦。”
尼帥暴怒。戰場的挫敗早已令眾人無比焦躁，朝議的氣氛登時劍拔弩張，鬥氣的漩渦在空氣中刺刺作響，一觸即發。
“鎮定。”冷冷的聲線令正殿中火氣大降，皇帝給費列羅一個“再生事就是找死”的眼神，“費財長，做你該做的。”
“是，陛下。”小費意猶未盡地朝尼古拉欠了欠身，隨即調出財政部反複印證過的調查報告，“真抱歉元帥，本人嘴巴向來比較欠，失禮了。根據我們的計算結果和情報組的反饋，哲曼霓虹兵團目前至少有328%的戰略物資來自外部支援，由於沒有穩定的開采渠道，這個數字在開戰後有不斷上升的趨勢。這就是為什麽要回避主力，首先解決掉運輸線……”
傍晚，皇帝回到寢宮時，漫漫正一手撐在洗手池一手捂著小腹，在臥室吐得翻江倒海。索倫趕緊走上去攬抱住她的腰做助力，輕拂她背脊順氣。漫漫吐了一陣，抬頭喘氣，兩個桃子眼睛嘔得通紅。索倫極心疼，又幫不上忙，隻能反複拍她背脊：“辛苦你了。”
“沒事，吐啊吐啊就習慣了。”漫漫漱漱口，趕緊打開水龍頭衝掉嘔吐物，狄肯星人的嗅覺非常敏銳，她都覺得很惡心，不知皇帝的感覺會怎樣崩潰。
索倫皺眉：“醫療組在做什麽？”他看過母親的記錄，瑪姬女王根本沒有任何妊娠反應，待產前幾個小時還在跟阿爾打鬥。輪到漫漫時，卻讓她吃了這麽多苦。
“萊拉檢查過很多次了，這是正常反應，媽媽也這麽說。”漫漫摸摸小腹，雖然這裏麵很能折騰，可外表還沒任何“凸出”變化。回到臥室，索倫倒了杯小蘇打水放在她手邊，轉眼看見旁邊攤著一疊報紙。狄肯語漫漫還是入門，但那一串換血紅數字卻是能讀得懂。
1月16日AH3區病毒擴散，布倫特元帥及麾下28萬將士犧牲；2月14日DH2區保障部隊中病毒陷阱，娜塔莎元帥與主艦15萬將士自爆捐軀；25日研究院外派艦隊在回程中遭遇攻擊，盟國依蘭拖延派出援軍，蘭德爾院士以下21名資深科學家陣亡……
索倫：“你……”
漫漫：“是。”
索倫：“狄肯的新聞不會瞞報，不舒服的話，少看一些。”照片視頻滿眼都是慘狀，索倫不想她再尖叫著從夢中驚醒。
漫漫低頭盯著報紙。
她也不想看，但這些數字裏，包括有卡修、瑞塔和布特他們的生命。即使皇帝什麽都不說，漫漫也知道狄肯現在處於劣勢。近日來他看文件總是眉頭緊鎖，有時已換了衣服吃飯，甚至夜半淩晨的時候，也會被秘書的急奏喚走。
“我們……會不會贏？”她猛一抬頭，蒼白顏色泛出奇異光芒，眼睛裏燃著兩朵灼灼火苗，明明白白寫著“不能饒恕”。
索倫的心髒突地一跳，瞬間失神。
我們，她說我——們。
“會不會？”漫漫再次輕問。
“會贏的。”索倫定定地看著她，回答如磐石般堅定，“我們一定會贏。”
《宇宙軍事史》第134卷 論持久戰
第六次銀河大戰全麵爆發後，哲曼霓虹的“統一戰線”貌似堅不可摧，被病毒武器壓製的狄肯並沒有優勢可言；而狄肯曾經輝煌的戰績、宇宙生物們對級個體戰鬥力的迷信，又催生了完全相反的觀點。“狄肯從來沒有失敗過，肯定會馬上取得勝利。”“狄肯星人的弱點是病毒，一定會被哲曼滅絕。”一時間“速勝論”和“亡國論”等論調甚囂塵上。
狄肯星人雷霆狂風般的攻擊節奏和好戰本能給人以錯覺，以為他們一旦陷入泥沼戰就無法翻盤。用這樣的眼光看待一個縱橫宇宙十幾萬年的戰鬥種族來說，無疑是主觀、片麵、不科學的。
級戰鬥力的生物雖然極稀有，但宇宙廣闊，也並不是沒有蹤跡可循。始終處在原始社會的蟲族、狂傲不可一世的巴不倫星人、個性極強獨來獨往的魔族……都一一淹沒於曆史的洪流之中，隻有狄肯始終保持了種族的強大昌盛，這並不能用幸運的偶然事件來解釋。
從社會結構來說，狄肯社會結構簡單矛盾少，一旦實行戰時共產主義，隨時可以從和平狀態轉變成戰爭機器，狄肯星人童年期和老年期極短，所以兒童和老人非常少，國家社保負擔小，女性和男性一樣強悍，兵源潛力巨大；從外部環境來說，狄肯星人始終對能源控製占有絕對優勢，國庫儲備基數令哲曼這等新興國家望塵莫及。這一切都決定了狄肯有能力打一場最長的戰爭。
以注定之人懷孕的消息鼓舞士氣為前奏，宮中那位“白色彗星”的表演開始了。
宣戰後第三個月，狄肯主力撤出主戰場，由戰略進攻轉為戰略防守，避免犧牲巨大的正規會戰，改為運動戰與遊擊戰為主，采取迂回策略，攻擊為哲曼軍團提供能源物資的盟國，並持續截擊零星兵力、騷擾主力。
狄肯擁有宇宙中最廣大的占領地域，這種遊擊戰法使它變成一個不可捉摸又無處不在的陰影，不僅使哲曼無法建立任何穩固的補給線，還讓它們總是處於疲於奔命的緊張狀態。攻擊對象不再聚集在一起，哲曼軍團的大規模殺傷武器變成了無用武之地的雞肋。
哲曼最大的失誤是它不願浪費兵力援助曾經偷偷提供資源的小盟國——這些國家目標太小也太分散，還來不及確定戰況，能源庫就被狄肯的閃電戰術化為廢墟。而病毒武器的核心技術，哲曼軍是舍不得透漏給任何盟國的。
此時的狄肯顯示出老牌軍事帝國的深厚偉力來，先前的焦土政策起效了。每一場戰鬥中，哲曼凶猛的病毒攻擊總是首先占據上風，但是彈盡糧絕後，哲曼又不得不退出先前衝鋒所奪得的陣地，退回去補充給養。而狄肯軍則抓住這個機會集中火力攻擊撤
退的敵人，給哲曼造成了極大的傷亡。在這種戰略下，先前哲曼所瓦解的狄肯聯盟又紛紛倒戈回去，形勢重新向狄肯偏轉。
這個極具遠見的戰略在今天看起來無疑是正確無比，但在當年，卻受到許多僅有匹夫之勇的人的批評和質疑。皇帝以執著和堅韌克服了這些困難，壓倒國內的反對聲音，一力推行持久戰。
作為第六次銀河係大戰的綱領性戰略，持久戰為狄肯指明了前途，提出了正確路線。一年後戰爭最後的結局，證明了索倫大帝確實是史上最為才華橫溢的軍神。——寫於第六次銀河係大戰後1000年
回到現在。
史上最才華橫溢的軍神現在認為，“妊娠反應”才是宇宙中最難對付的敵人。每當看到漫漫趴在洗手池上嘔吐，他就策劃要給尚未出生的小魔頭安排最苛刻的訓練。
事實證明，“給點時間，吐啊吐啊就習慣了”確實是一句至理名言。不知小寶寶是收到了父親的怨念光波，還是突然體諒起母親來，懷孕第九周，漫漫嚴重的孕吐和過敏反應竟然在一夜之間不治而愈。不僅長了紅疹子的臉頰光滑如初，食欲也突然好了起來。
還沒等準爸爸歡欣鼓舞完，眾人就發現公主的飲食作息發生了巨大變化。除了巧克力薯片之類的零食，漫漫本來不喜歡吃油膩膩的東西，主食更偏好烹飪清淡的蔬菜瓜果。但伴隨著妊娠反應的好轉，她開始愛上高熱量高脂肪的東西。飯前厚厚一疊冒著油花的煎雞蛋隻是開胃，粉蒸肉、五花肉變成桌上常客，兩三個炸雞腿一眨眼就隻剩下骨頭，連飲料都要喝200 ％脂肪的特濃奶茶。
伴隨著食欲增加，漫漫也越來越懶，整天睡眼惺鬆的樣子，一天24小時恨不能睡上235個小時，隻留下半個小時胡吃海塞。吃了睡睡了吃，天天過著豬一樣的幸福生活。
不管是書本還是路媽的經驗，都說食欲增大和嗜睡是懷孕的正常反應，漫漫沒太放在心上，雖然吃得過多了一點……那也是因為肚子裏的寶寶不一般吧？看著皇帝若無其事把二十三個炸雞腿當做零食吃掉（當然不吐骨頭），漫漫覺得自己的功力還差得遠。
從第八周起，胚胎就可以叫做胎兒了，成長速度明顯加快，在三周內重量會增長一倍。漫漫平坦的小腹，終於開始有了那麽一點點變化。
這一天晚上洗澡，她特意對著鏡子看了看。吃這麽多，漫漫懷疑那點凸起根本是脂肪積累出的小肚腩。 左照右照，嗯，A-變成A+，平坦的飛機場進入施工狀態……
猛地，漫漫發現小腹有幾條極細的紋路， 淡紅色，圍繞著肚臍伸展出來。摸了摸，平的，這是什麽？漫漫就地抄起電話跟媽媽匯報軍情。
路媽：“應該是妊娠紋吧？不過你這才幾個月份
一般都是帶球跑的時候才會有哦，趕緊找大夫給你看看！”
妊娠紋……漫漫回憶她讀過的資料，好像是腹部隆起導致皮膚纖維斷裂損傷形成的，那應該是寶寶很大的時候才會撐出紋路吧？
畢竟是第一次懷孕，漫漫有點慌慌的。披上睡衣，拉開一點門縫，朝臥室裏望，皇帝筆直地背脊對著門，一如既往在辦公桌前看文件。現在叫萊拉過來，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
正猶豫間，索倫已經發現有目光在身後徘徊。漫漫會看他這種事可是很稀有的，索倫頓時覺得後背好似著了火般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浴室前：“怎麽了？要幫忙嗎？”洗頭發還是擦背都為你樂意服務……
漫漫扒著門邊，小聲說：“那個，現在請萊拉過來一下，會不會打攪您？”
“不舒服？”也不顧地點，索倫刷地拉開門一個橫抱把漫漫放在沙發上。自從她懷孕後，醫療組就常駐在宗宮側殿，主治醫師更是二十四小時待命。一分鍾後萊拉就帶著初級檢查器材趕到臥室。
萊拉詢問：“您有什麽反應嗎？又惡心了？”
漫漫搖頭：“沒，挺舒服的。不過我肚子上有幾條奇怪的東西。”
萊拉示意拉開睡衣視診，漫漫猶豫了一下，臥室裏燈火通明的，皇帝的目光緊緊鎖在她身上，沒有半點要回避的意思。
嗯，這裏麵的寶寶絕大部分都屬於他，看看自己的所有物也沒什麽不妥吧，而
且什麽也都做過……漫漫馬上就想通了，爽快拉開上衣，露出一截雪白肚皮來。
萊拉撫摸了一下，細紋質地平整，並不像妊娠紋那樣有凹凸感，但也並不是浮在皮膚表麵，而是深入肌理，好像皮膚下的毛細血管一般。
萊拉：“有疼痛或瘙癢感覺嗎？什麽時候出現的？”
漫漫：“什麽感覺也沒有，剛剛洗澡時才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來的。”
“要取一點做切片檢查，不會痛的。”萊拉拿出一根細細的管狀物，在漫漫肚皮上一點，“好了，我們會盡快作分析，結果要等十幾分鍾，請稍候。”
萊拉拿著病理切片去化驗，漫漫坐在沙發上，隻覺一道灼灼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有點不知所措。
“咕嚕咕嚕……”正相對無言，一個不雅的聲音突然響起，在靜靜的臥室裏聽起來特別刺耳。漫漫囧，雖然她對自己的形象已經完全沒有期待了，但這個時機也掐得太好了吧。
“呃，對不起。”
“48分鍾，你在浴室待的時間太長了。”皇帝表情一絲未變，端過一碟酥皮豆沙點心，“空腹沐浴會低血糖暈眩，以後吃點東西再洗。”
“是，謝謝您。”
不，她並沒有空腹沐浴。漫漫想起來，洗澡前半小時才吃了一大塊全脂芝士蛋糕。可這一刻簡直像三天粒米未進，胃裏冒出無數隻小手在抓撓，餓得火燒火燎。也沒空分析自己奇異的胃口，漫漫接過點心一口一個，瞬間幹掉一半，吃相好似餓鬼投胎。
看她吃得急切，索倫倒了一杯溫水，漫漫放不下碟子，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使勁兒把嗓子裏的點心壓下去。不知怎麽，漫漫從心底覺得白水很難喝。
這東西太淡了，我想要蜂蜜，奶茶，或者濃濃的熱巧克力……
隻頓了這一下，剛剛吃下去的半碟點心就好像落進了宇宙黑洞，肚子裏一點充實的感覺都沒有。風卷殘雲般掃掉剩下的點心，漫漫又向零食櫃望去。不夠，還是不夠……
她幾乎要舔盤子了。
皮膚下的紋路不是妊娠紋，而是異化的血管和神經。
慎重考慮，萊拉又返回來收集了漫漫各個部位的組織切片。結論出來，從血液到淋巴，皮膚到內髒，甚至角膜和指甲裏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異體DA，其序列和皇帝很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根據之前羊水穿刺的DA結論對比，這份基因來自——未來的小王子。
子宮內的情形被微觀放大後，就是這樣一幅奇景：胎盤外麵長出了無數密密麻麻如蛛絲般的管狀物，和子宮內壁緊緊聯係在一起。
胎兒首先同化了胎盤絨毛膜的血管和神經，然後以此為連接把自己的基因散播出去，漸漸控製了漫漫的全身機體。甚至免疫係統也被操縱，不再抵抗外來基因。免疫球蛋白停止戰鬥，過敏症狀才會突然消失。
脆弱的地球人抵擋不住狄肯星人的強力基因，僅僅三個月的胎兒就把母親的身體完全占領了。
皇族會按照母親種族的方式孕育生產，而地球胎兒的生存模式就是：像寄生蟲一樣完全靠吸收母體的營養生長。當漫漫每餐要吃掉三個全家桶的時候，淡紅色的紋路轉成殷紅，如藤蔓一般蜿蜒盤繞爬滿全身。
第11周
餐廳裏照例插著露水玫瑰，雪白的桌布和裝飾性燭台把房間裝點得溫馨舒適。但漫漫分不出精力來欣賞了，她正在吃飯。
麵前擺著的不再是精致的餐點，而是健康人士鄙視至極的“垃圾食品”。望著亮閃閃油光的紅燒肉有2/3是肥的，炸雞、炸蝦、炸豬排，能掛欠油炸的東西絕不清蒸，杯盤碗碟擺滿餐桌，卻沒有一道綠色蔬菜。
漫漫左右開弓，別說品嚐味道，來不及咀嚼幾下就使勁兒吞咽，常常噎得拍胸嗆咳，再一口煉奶灌下。這樣的飲食已經完全不是享受，而是痛苦折磨。窗外回廊上，幾個人臉色沉沉望著她。
萊拉向皇帝匯報今天的體檢結果：“體脂率和體重又降了，443 公斤，比懷孕前還要輕。胎兒已經進人快速成長期，需要的熱量非常高，殿下的飲食已經不能滿足需要，隻能從自己的身體儲存裏提供。”
厄爾忍不住插話：“不能讓殿下吃點狄肯的東西嗎？體積小熱量高，比這樣胡吃海塞舒服多了吧？今天早上殿下又說牙床疼，應該是不停咀嚼累的。”
萊拉搖頭：“要是能吃早就吃了，我們的食物她根本吸收不了，稀釋上幾百倍就沒有意義了。”
索倫看著那張晦暗的小臉兒，眉頭緊皺：“她臉色很差，越來越沒精神。”
萊拉解釋：“吃的都是難消化的動物蛋白和脂肪
分量比正常多許多倍消化係統和代謝係統完全超負荷運轉，殿下的每個器官都很累。”
索倫：“研究院沒有進展？”
萊拉搖頭：“暫時隻提供了濃縮的微量元素含片。胎兒和母體已經完全融合了，強製剝離會讓殿下受重傷。沒有技術比自然生產更完美，地球人類的胎兒都是這樣孕育，改變了本質，繼承人會有殘缺。”
第二基因的選擇，交配，沒有選擇的交易，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完美的繼承人。其他，都沒有意義。
漫漫又嗆了，咳得淚光閃閃，使勁兒拍胸下咽。
愛上異族生物，永遠忠誠，為了來自遠方的祝福皇族作出了最大犧牲。
犧牲的，到底是誰？
怎麽吃都餓。營養掠奪的感覺很難用語言表述，生命從體內被一點點啃噬，渾身的每一滴血每一點精力都在被逐漸抽空。和初期的妊娠反應相比，這種離奇的現象更讓漫漫覺得不安恐懼。
人在生病的時候，精神也會格外脆弱。
她時常焦躁地走來走去，電視頻道換個不停，精神的疲憊又反映到身體上，眼看著日漸衰弱下來。噩夢出現的頻率雖然越來越低，漫漫的精神卻沒有好轉，完全歸到產前抑鬱症上顯然不是辦法，心理治療組的教授們壓力巨大。
“她不是個善於傾訴的人，看起來呆呆的什麽都無所謂，實際上都壓在心裏。”
“這個最難辦，他們的關係，……反正我不敢詳細問，說得多惹惱了哪一位可不是鬧著玩的喲。”
“棺材是空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們說，是不是她還沒接受王子已經死了的事實呢？可那邊宮殿的家具擺設，日用遺物，連穿過的衣服都銷毀了，皇帝真夠狠的……”
“噓！不要命了！”
“其實這樣的談話治療根本就是浪費時間，我看過狄肯的醫學資料，精確消除某段記憶又不損壞大腦的技術，好幾千年前就實現了。皇帝這是折騰什麽呢？做個小手術，她就根本不記得王子了。從新開始，還是初戀呢。”
“人一生中要送走多少重要的親友，運氣好黑發送白發，不好就白發送黑發。就算不做手術，短則一月，名則半年，腦下垂體就不會再允許抑鬱化學物質持續分泌了。人啊，基因裏就是善忘的生物……”
“要是不忘，早晚都會做吧，皇帝看她的眼神，那是要整個吃掉哦……”
教授或憂急或憤慨地談論著，沒有發現半敞的門外，一個小小的人影扶著牆悄悄離開。
索倫下班後先去了一趟廚房，在眾位大廚驚恐萬狀的眼光下圍上圍裙，報廢了一打雞蛋後煎出幾個完美正圓的蛋餅。最上麵用金黃色蜂糖漿澆出皇族徽印，皇帝軍姿端正地端著盤子朝寢殿走去。
由於判斷失誤，兩個月前索倫將一本叫做《穿過胃抓住心》的地球書籍當做了格鬥教程，翻也沒翻就扔到一邊（書名旁還下了紅筆朱批：舍近求遠，重讀解剖課程）。後來才發現，這是一本實用性極強的資料叢書，內容是如何用親手製作的食物獲得情侶的注意。
寫情書、送花、逛街等普通追求手段，卡修王子早就使用過多次了，剩下沒用過的，確實不多。可想而知，當索倫發現這本書的真實內容後是多麽的振奮，特別是其中一句話“會做飯的人是值得共度一生的伴侶”給了他極大的啟發，於是行動派的皇帝立刻將其付諸實踐。
“這種食物不會勞累咬合肌，而且糖漿熱量很高，適合你食用。”
“不會耽誤工作，有時候我也需要做點別的消遣放鬆。”
“如果喜歡的話，下次再做。”
好，再說出下麵這句話就完美了：“這東西香甜柔軟，像你本人一樣……”
回家的路上，索倫想了很多應對說辭。起居室和餐廳沒找到漫漫，厄爾報告：“殿下剛剛做完心理治療回來，好像有點疲勞，直接回臥室了。”
索倫輕手輕腳走進臥室，沙發和床上都沒人，盥洗室裏窸窸窣窣有點動靜。魔王端著蛋餅，懷著誠摯的心意默默站在門外，想等公主出來獻上。
然而盥洗室裏麵傳出的男聲讓他起疑，隔音根本擋不住超常的耳力，索倫凝神一聽，登時如遭雷擊。
“你好，歡迎致電狄肯星商業服務熱線，查尋能量塊期貨價格請按1，定製行星請按2，雇傭兵業務請按3，星際貨運、宅急送及其他業務請按4，人工服務請按5……”
這是卡修生前錄製的語音熱線，他去世後沒有撤掉。裏麵的人一遍遍撥打，貼在耳上反複聆聽。
“你好，歡迎……你好，你好……”熟悉的聲音一如生前，在兩人之間回蕩。
蛋餅還冒著熱氣，索倫卻墜入冰窟。
“哢”的一聲，合金鎖斷成幾塊，皇帝破門而入。慢慢手一抖，通信器落在地上，做錯了事般縮在角落。
“對不起……我隻想聽聽聲音……對不起……”小臉暗淡瘦削，雙肩單薄如紙。在卡修身邊的時候，她是有著透粉的蘋果臉，和飽滿鮮活的生命。
“別消除記憶行嗎？他什麽也沒留下……”她低著頭小聲祈求著，哀哀如傷鹿。一年前，她說什麽都抬頭挺胸。
怎麽會這樣？因為他總是高高在上，決定她該怎樣吃怎樣行。有誰能逼迫瑪姬女王多吃一塊香腸？有誰能規定他強悍的母親每天一定要做多少運動？事故後直接向大腦中滴注抗抑鬱藥物的治療，他也沒有阻止。
不哀求就沒有性命，不低頭就沒有退路。她想要的，不過是一點卡修存在過的證明。
“來。”索倫抓住她的手腕，漫漫輕輕掙了一下，索倫幹脆把她抱起，老鷹抓小雞一樣大步走出去。
和所有魔王城堡一樣，皇宮的地下有錯綜複雜的千年迷宮。從宗宮寢殿乘坐下降電梯，可以到達其中改造成地下室的一小部分。深達地下500米，看不見盡頭的曲折走廊在冷光照耀下陰森寂靜。兩旁，有無數看不出區別的神秘房間。
盡頭那一間有巨龍雕像的門，是皇帝親口吩咐“不許入內”的禁地，藍胡子的密室。漫漫害怕了，扭了一下想拒絕。索倫雙臂一收，把她深深擁在懷裏。 “我說過不許你來這裏，不過現在改變主意了。”索倫曾想利用人類的好奇心讓她來到這裏，可是皇帝的命令，哪一項她不是乖乖照做呢？
大門打開，一片暖色光芒灑了出來。
瞬間，漫漫驚呆了。
和正上方厚厚地層上的宗宮嚴肅冷酷的格調不同，這是一間布置得極其用心的陣列室。天花板到地燈都是溫和如嬰兒房的燈光，房間裏沒有任何一個角落黑暗控製，也沒有任何一束強光刺傷眼睛。擺列整齊的陳列架、玻璃櫃纖塵不染，每一個小東西都有自己的位置。
但令人吃驚的不是這些。
房間右側，牆壁上掛滿了卡修的照片。剛出生的嬰兒照，肥嘟嘟的臉頰上兩顆亮星般的黑眼珠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完全想不到這個肉團長大後會是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標注著“上學第一天”的照片，一個表情有點緊張的小男孩兒穿著立領製服，端端正正站在校門口。
應用物理學少年組第一名、賽艇設計比賽第一名、校角力球隊最佳個人……玻璃櫃裏擺滿擦得亮閃閃的獎杯。團體賽第一名下擺著張領獎合影，一頭亂發的布特站在他旁邊，兩人肩背搭在一起，笑得夏日陽光般燦爛。
二年級、三年級、畢業、實習……卡修一點點長大，越來越像初次見麵的那天。他是存在過的，在這個宇宙留下了這樣多的痕跡。
不知不覺，漫漫已經淚流滿麵。
索倫輕輕撫過玻璃櫃，這一刻，他的眼神是父親。
“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給你做手術，那是防止泄密的軍用技術。記憶是人格的一部分，少了任何一段，人就不再完整。而且，這個世界上若有兩個人記住他最深刻，最久遠，那麽就是我們兩人。
“我沒有想讓你忘，隻是……想讓你放下，這也是卡修最後的意思。他希望你幸福快樂地活下去，才會把你送到這裏。”
卡修遺物的對麵，是索倫收集的關於漫漫的東西。
“你們兩個，都是、都是我……”
最 深愛的人。
500米的深深地下，漫漫把眼淚留在索倫胸前。狠狠哭，狠狠哭，當他去世時沒有來得及流下的淚水，一次補完。從出生到去世，他完美地走完了自己的旅程。見到所有這些這個遲鈍的地球人才最終承認了卡修已經離去。
回到寢宮，索倫仔細交代漫漫：“東西可能有基因殘留，所以不能公布，想看他的話可以隨時下來。”
漫漫：“下麵好深，自己去有點伯。”
索倫立刻回應：“那麽，我會陪你。”伸手摸摸她的頭，又擦擦花貓臉，沒有被拒絕，心中一熱。
“這是什麽？聞起來好香。”漫漫指著臥室地毯上一堆黏糊糊的不明物體問。折騰半天，她早就餓透了。
“是……”是被摧毀後的蛋餅和盤子的混合物。
“？”
“算了，下次再做給你。萊拉說今天檢查的時候已經有胎心了，想聽聽嗎？”
“啊！好。”
先結婚後戀愛和先生子後戀愛，順序都不怎麽對。不過，也沒什麽關係。索倫想，以後的旅程，還很長，很長。
第七周。
“看，小王子的眼睛已經很清晰了，再過三四天，手指腳趾就能出現，尾巴也會漸漸消失。”
萊拉指著透析屏幕裏那個不到一截手指長的小東西，詳細形容胚胎的變化。漫漫聚精會神地看著，覺得這東西更像一隻泡在罐頭裏的白蝌蚪。
漫漫：“它肯定是男孩嗎？難道皇族就沒有生下過公主？”雖然根本看不出性別來，但從懷孕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稱呼這個寶寶為王子。
萊拉：“不可能是公主的。一般而言，雌性的染色體是XX組合，雄性為X組合，染色體決定了生物是否為雄性。而皇族的染色體是組合，不提供X，所以根本不會有公主。與其說是陛下他們是雄性，不如說是‘超雄性’。”
厄爾自豪狀：“也就是男人中的男人。”
漫漫有點失望：“那我的兩個X都沒有用嗎？”
萊卡搖頭：“注定之人提供的並非完整基因，隻是其中很小的一個片段。不然那麽多代的異族交配下來，皇族早就混雜成怪物了。”
漫漫恍然，他們長得果然都不像母親。但她不知道的是，幾千萬年的漫長積累，皇族的外表看起來仍然是人形，但內部早就變成一個巨大的倉庫，容納著無法想象之多的異族基因。科派之所以屢屢對皇族的存在提出質疑，正是因為這個倉庫的容量已經超出了常理，按照數據演算推測，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趨於崩潰。
漫漫：“可是看起來，這個過程跟地球人沒什麽區別的。媽媽昨天打電話問我……問我會不會奇怪地……出來？”
其實《異形》電影愛好者路媽的擔心是，小寶寶會不會像電影裏演的那樣破胸而出。
厄爾微笑：“您不用擔心，皇族基因的適應性是最強的，為了順利生產，胎兒會自動按照母親種族的方式孕育，比如，瑪姬女王是蟲族，所以陛下就是卵生哦。”
總管調出百年前的視頻影像，一團漆黑的不明物體投現在起居室雪白的兔毛地毯上，流著粘糊糊的液體。
厄爾：“看，多可愛的一枚卵呀！”
漫漫：“呃……嗚！！！”公主哇的一聲吐出來。而這枚可愛的卵，此時正一無所知地上班中。
宗宮正殿。
白手套輕輕敲著扶手，帝座上的皇帝沉默著。冷漠俊顏毫無表情，卻隻有一股強悍威嚴的氣度。這畫麵，正是邪惡大魔王在策劃統治世界的恐怖陰謀，但實際上……
索倫內心：漫漫，在幹什麽呢……
魔王隻是沉浸在“恰到好處的放鬆”中。除了轉正無望，他的美夢基本全都實現了。
一起用餐（大部分時候是漫漫吃完，他再若無其事地過去把剩下的吃掉）。
相擁共眠（懷了孕當然要保持純潔，而他總是等漫漫睡沉了，才會用帝國無雙的潛蹤絕技輕輕掀起被角鑽進去，然後在她醒來前偷偷溜走）。
共同話題（雖然教學一直在進行，但懷孕初期的疲乏讓漫漫非常嗜睡，即使有史上最強的家教老師盯場，不出五分鍾，她就會像小雞啄米一樣腦袋點來點去）。
甚至有一次，還在一起看了半集電視劇（漫漫：《人魚小姐之看了又看》這樣的主婦劇真是催眠止吐的好法寶）。
隻要她能早日脫離反應期，舒服一些，那就更……
“擒賊先擒王！！！”尼古拉元帥的一聲怒吼打斷了皇帝的哲學思考。
朝議搬到宮中，在距離脆弱的公主那麽近的情況下，大型決鬥是不可能了，正殿裏的小規模戰鬥又不能使各位武鬥派發泄精力。於是不同於以往一言不合就決鬥的模式，元帥們也試著用辯論來表達自己的觀點。
尼古拉：“集中主要兵力消滅敵軍核心，不是我們一貫的戰術嗎？居然想把哲曼這罪魁禍首放在一邊從隨從打起，這太可笑了！我不能接受防禦策略，這是懦夫行徑！”
默克夏：“但是現在的問題是，以往的戰術不再適用。我們必須承認敵人的武器很有效，主力兵團聚集在一起非常容易遭到病毒攻擊，一旦傳播開來，別說攻擊力立減，不全員覆沒就算祖先保佑了。”
尼古拉憤憤：“早晚都是要打，難道沒了幫手，哲曼就不會使用生化武器了嗎？太卑鄙了……一群躲在病毒後的膽小鬼，倘若這群肮髒的水母出現在我麵前……”
站在一旁的費列羅財長涼涼道：“您就可以用真空斬劃破它們紫色的 皮膚，把泛著惡臭的內髒和腦漿攪成一團。不過前提是您要先把它們從病毒後麵脫出來，元帥，這可不是一千萬年前拿著石頭戰斧當武器的年代了。”
尼古拉臉色立變：“你這個不上戰場的懦夫！若非在皇宮，本帥定要……”
“決鬥嘛？”費列羅燦爛一笑，隨手翻翻貼滿美女照片的日程表，“那您得先預定了，本人的行程可是很緊湊的哦。”
尼帥暴怒。戰場的挫敗早已令眾人無比焦躁，朝議的氣氛登時劍拔弩張，鬥氣的漩渦在空氣中刺刺作響，一觸即發。
“鎮定。”冷冷的聲線令正殿中火氣大降，皇帝給費列羅一個“再生事就是找死”的眼神，“費財長，做你該做的。”
“是，陛下。”小費意猶未盡地朝尼古拉欠了欠身，隨即調出財政部反複印證過的調查報告，“真抱歉元帥，本人嘴巴向來比較欠，失禮了。根據我們的計算結果和情報組的反饋，哲曼霓虹兵團目前至少有328%的戰略物資來自外部支援，由於沒有穩定的開采渠道，這個數字在開戰後有不斷上升的趨勢。這就是為什麽要回避主力，首先解決掉運輸線……”
傍晚，皇帝回到寢宮時，漫漫正一手撐在洗手池一手捂著小腹，在臥室吐得翻江倒海。索倫趕緊走上去攬抱住她的腰做助力，輕拂她背脊順氣。漫漫吐了一陣，抬頭喘氣，兩個桃子眼睛嘔得通紅。索倫極心疼，又幫不上忙，隻能反複拍她背脊：“辛苦你了。”
“沒事，吐啊吐啊就習慣了。”漫漫漱漱口，趕緊打開水龍頭衝掉嘔吐物，狄肯星人的嗅覺非常敏銳，她都覺得很惡心，不知皇帝的感覺會怎樣崩潰。
索倫皺眉：“醫療組在做什麽？”他看過母親的記錄，瑪姬女王根本沒有任何妊娠反應，待產前幾個小時還在跟阿爾打鬥。輪到漫漫時，卻讓她吃了這麽多苦。
“萊拉檢查過很多次了，這是正常反應，媽媽也這麽說。”漫漫摸摸小腹，雖然這裏麵很能折騰，可外表還沒任何“凸出”變化。回到臥室，索倫倒了杯小蘇打水放在她手邊，轉眼看見旁邊攤著一疊報紙。狄肯語漫漫還是入門，但那一串換血紅數字卻是能讀得懂。
1月16日AH3區病毒擴散，布倫特元帥及麾下28萬將士犧牲；2月14日DH2區保障部隊中病毒陷阱，娜塔莎元帥與主艦15萬將士自爆捐軀；25日研究院外派艦隊在回程中遭遇攻擊，盟國依蘭拖延派出援軍，蘭德爾院士以下21名資深科學家陣亡……
索倫：“你……”
漫漫：“是。”
索倫：“狄肯的新聞不會瞞報，不舒服的話，少看一些。”照片視頻滿眼都是慘狀，索倫不想她再尖叫著從夢中驚醒。
漫漫低頭盯著報紙。
她也不想看，但這些數字裏，包括有卡修、瑞塔和布特他們的生命。即使皇帝什麽都不說，漫漫也知道狄肯現在處於劣勢。近日來他看文件總是眉頭緊鎖，有時已換了衣服吃飯，甚至夜半淩晨的時候，也會被秘書的急奏喚走。
“我們……會不會贏？”她猛一抬頭，蒼白顏色泛出奇異光芒，眼睛裏燃著兩朵灼灼火苗，明明白白寫著“不能饒恕”。
索倫的心髒突地一跳，瞬間失神。
我們，她說我——們。
“會不會？”漫漫再次輕問。
“會贏的。”索倫定定地看著她，回答如磐石般堅定，“我們一定會贏。”
《宇宙軍事史》第134卷 論持久戰
第六次銀河大戰全麵爆發後，哲曼霓虹的“統一戰線”貌似堅不可摧，被病毒武器壓製的狄肯並沒有優勢可言；而狄肯曾經輝煌的戰績、宇宙生物們對級個體戰鬥力的迷信，又催生了完全相反的觀點。“狄肯從來沒有失敗過，肯定會馬上取得勝利。”“狄肯星人的弱點是病毒，一定會被哲曼滅絕。”一時間“速勝論”和“亡國論”等論調甚囂塵上。
狄肯星人雷霆狂風般的攻擊節奏和好戰本能給人以錯覺，以為他們一旦陷入泥沼戰就無法翻盤。用這樣的眼光看待一個縱橫宇宙十幾萬年的戰鬥種族來說，無疑是主觀、片麵、不科學的。
級戰鬥力的生物雖然極稀有，但宇宙廣闊，也並不是沒有蹤跡可循。始終處在原始社會的蟲族、狂傲不可一世的巴不倫星人、個性極強獨來獨往的魔族……都一一淹沒於曆史的洪流之中，隻有狄肯始終保持了種族的強大昌盛，這並不能用幸運的偶然事件來解釋。
從社會結構來說，狄肯社會結構簡單矛盾少，一旦實行戰時共產主義，隨時可以從和平狀態轉變成戰爭機器，狄肯星人童年期和老年期極短，所以兒童和老人非常少，國家社保負擔小，女性和男性一樣強悍，兵源潛力巨大；從外部環境來說，狄肯星人始終對能源控製占有絕對優勢，國庫儲備基數令哲曼這等新興國家望塵莫及。這一切都決定了狄肯有能力打一場最長的戰爭。
以注定之人懷孕的消息鼓舞士氣為前奏，宮中那位“白色彗星”的表演開始了。
宣戰後第三個月，狄肯主力撤出主戰場，由戰略進攻轉為戰略防守，避免犧牲巨大的正規會戰，改為運動戰與遊擊戰為主，采取迂回策略，攻擊為哲曼軍團提供能源物資的盟國，並持續截擊零星兵力、騷擾主力。
狄肯擁有宇宙中最廣大的占領地域，這種遊擊戰法使它變成一個不可捉摸又無處不在的陰影，不僅使哲曼無法建立任何穩固的補給線，還讓它們總是處於疲於奔命的緊張狀態。攻擊對象不再聚集在一起，哲曼軍團的大規模殺傷武器變成了無用武之地的雞肋。
哲曼最大的失誤是它不願浪費兵力援助曾經偷偷提供資源的小盟國——這些國家目標太小也太分散，還來不及確定戰況，能源庫就被狄肯的閃電戰術化為廢墟。而病毒武器的核心技術，哲曼軍是舍不得透漏給任何盟國的。
此時的狄肯顯示出老牌軍事帝國的深厚偉力來，先前的焦土政策起效了。每一場戰鬥中，哲曼凶猛的病毒攻擊總是首先占據上風，但是彈盡糧絕後，哲曼又不得不退出先前衝鋒所奪得的陣地，退回去補充給養。而狄肯軍則抓住這個機會集中火力攻擊撤
退的敵人，給哲曼造成了極大的傷亡。在這種戰略下，先前哲曼所瓦解的狄肯聯盟又紛紛倒戈回去，形勢重新向狄肯偏轉。
這個極具遠見的戰略在今天看起來無疑是正確無比，但在當年，卻受到許多僅有匹夫之勇的人的批評和質疑。皇帝以執著和堅韌克服了這些困難，壓倒國內的反對聲音，一力推行持久戰。
作為第六次銀河係大戰的綱領性戰略，持久戰為狄肯指明了前途，提出了正確路線。一年後戰爭最後的結局，證明了索倫大帝確實是史上最為才華橫溢的軍神。——寫於第六次銀河係大戰後1000年
回到現在。
史上最才華橫溢的軍神現在認為，“妊娠反應”才是宇宙中最難對付的敵人。每當看到漫漫趴在洗手池上嘔吐，他就策劃要給尚未出生的小魔頭安排最苛刻的訓練。
事實證明，“給點時間，吐啊吐啊就習慣了”確實是一句至理名言。不知小寶寶是收到了父親的怨念光波，還是突然體諒起母親來，懷孕第九周，漫漫嚴重的孕吐和過敏反應竟然在一夜之間不治而愈。不僅長了紅疹子的臉頰光滑如初，食欲也突然好了起來。
還沒等準爸爸歡欣鼓舞完，眾人就發現公主的飲食作息發生了巨大變化。除了巧克力薯片之類的零食，漫漫本來不喜歡吃油膩膩的東西，主食更偏好烹飪清淡的蔬菜瓜果。但伴隨著妊娠反應的好轉，她開始愛上高熱量高脂肪的東西。飯前厚厚一疊冒著油花的煎雞蛋隻是開胃，粉蒸肉、五花肉變成桌上常客，兩三個炸雞腿一眨眼就隻剩下骨頭，連飲料都要喝200 ％脂肪的特濃奶茶。
伴隨著食欲增加，漫漫也越來越懶，整天睡眼惺鬆的樣子，一天24小時恨不能睡上235個小時，隻留下半個小時胡吃海塞。吃了睡睡了吃，天天過著豬一樣的幸福生活。
不管是書本還是路媽的經驗，都說食欲增大和嗜睡是懷孕的正常反應，漫漫沒太放在心上，雖然吃得過多了一點……那也是因為肚子裏的寶寶不一般吧？看著皇帝若無其事把二十三個炸雞腿當做零食吃掉（當然不吐骨頭），漫漫覺得自己的功力還差得遠。
從第八周起，胚胎就可以叫做胎兒了，成長速度明顯加快，在三周內重量會增長一倍。漫漫平坦的小腹，終於開始有了那麽一點點變化。
這一天晚上洗澡，她特意對著鏡子看了看。吃這麽多，漫漫懷疑那點凸起根本是脂肪積累出的小肚腩。 左照右照，嗯，A-變成A+，平坦的飛機場進入施工狀態……
猛地，漫漫發現小腹有幾條極細的紋路， 淡紅色，圍繞著肚臍伸展出來。摸了摸，平的，這是什麽？漫漫就地抄起電話跟媽媽匯報軍情。
路媽：“應該是妊娠紋吧？不過你這才幾個月份
一般都是帶球跑的時候才會有哦，趕緊找大夫給你看看！”
妊娠紋……漫漫回憶她讀過的資料，好像是腹部隆起導致皮膚纖維斷裂損傷形成的，那應該是寶寶很大的時候才會撐出紋路吧？
畢竟是第一次懷孕，漫漫有點慌慌的。披上睡衣，拉開一點門縫，朝臥室裏望，皇帝筆直地背脊對著門，一如既往在辦公桌前看文件。現在叫萊拉過來，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
正猶豫間，索倫已經發現有目光在身後徘徊。漫漫會看他這種事可是很稀有的，索倫頓時覺得後背好似著了火般再也坐不住，起身走到浴室前：“怎麽了？要幫忙嗎？”洗頭發還是擦背都為你樂意服務……
漫漫扒著門邊，小聲說：“那個，現在請萊拉過來一下，會不會打攪您？”
“不舒服？”也不顧地點，索倫刷地拉開門一個橫抱把漫漫放在沙發上。自從她懷孕後，醫療組就常駐在宗宮側殿，主治醫師更是二十四小時待命。一分鍾後萊拉就帶著初級檢查器材趕到臥室。
萊拉詢問：“您有什麽反應嗎？又惡心了？”
漫漫搖頭：“沒，挺舒服的。不過我肚子上有幾條奇怪的東西。”
萊拉示意拉開睡衣視診，漫漫猶豫了一下，臥室裏燈火通明的，皇帝的目光緊緊鎖在她身上，沒有半點要回避的意思。
嗯，這裏麵的寶寶絕大部分都屬於他，看看自己的所有物也沒什麽不妥吧，而
且什麽也都做過……漫漫馬上就想通了，爽快拉開上衣，露出一截雪白肚皮來。
萊拉撫摸了一下，細紋質地平整，並不像妊娠紋那樣有凹凸感，但也並不是浮在皮膚表麵，而是深入肌理，好像皮膚下的毛細血管一般。
萊拉：“有疼痛或瘙癢感覺嗎？什麽時候出現的？”
漫漫：“什麽感覺也沒有，剛剛洗澡時才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來的。”
“要取一點做切片檢查，不會痛的。”萊拉拿出一根細細的管狀物，在漫漫肚皮上一點，“好了，我們會盡快作分析，結果要等十幾分鍾，請稍候。”
萊拉拿著病理切片去化驗，漫漫坐在沙發上，隻覺一道灼灼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有點不知所措。
“咕嚕咕嚕……”正相對無言，一個不雅的聲音突然響起，在靜靜的臥室裏聽起來特別刺耳。漫漫囧，雖然她對自己的形象已經完全沒有期待了，但這個時機也掐得太好了吧。
“呃，對不起。”
“48分鍾，你在浴室待的時間太長了。”皇帝表情一絲未變，端過一碟酥皮豆沙點心，“空腹沐浴會低血糖暈眩，以後吃點東西再洗。”
“是，謝謝您。”
不，她並沒有空腹沐浴。漫漫想起來，洗澡前半小時才吃了一大塊全脂芝士蛋糕。可這一刻簡直像三天粒米未進，胃裏冒出無數隻小手在抓撓，餓得火燒火燎。也沒空分析自己奇異的胃口，漫漫接過點心一口一個，瞬間幹掉一半，吃相好似餓鬼投胎。
看她吃得急切，索倫倒了一杯溫水，漫漫放不下碟子，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使勁兒把嗓子裏的點心壓下去。不知怎麽，漫漫從心底覺得白水很難喝。
這東西太淡了，我想要蜂蜜，奶茶，或者濃濃的熱巧克力……
隻頓了這一下，剛剛吃下去的半碟點心就好像落進了宇宙黑洞，肚子裏一點充實的感覺都沒有。風卷殘雲般掃掉剩下的點心，漫漫又向零食櫃望去。不夠，還是不夠……
她幾乎要舔盤子了。
皮膚下的紋路不是妊娠紋，而是異化的血管和神經。
慎重考慮，萊拉又返回來收集了漫漫各個部位的組織切片。結論出來，從血液到淋巴，皮膚到內髒，甚至角膜和指甲裏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異體DA，其序列和皇帝很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根據之前羊水穿刺的DA結論對比，這份基因來自——未來的小王子。
子宮內的情形被微觀放大後，就是這樣一幅奇景：胎盤外麵長出了無數密密麻麻如蛛絲般的管狀物，和子宮內壁緊緊聯係在一起。
胎兒首先同化了胎盤絨毛膜的血管和神經，然後以此為連接把自己的基因散播出去，漸漸控製了漫漫的全身機體。甚至免疫係統也被操縱，不再抵抗外來基因。免疫球蛋白停止戰鬥，過敏症狀才會突然消失。
脆弱的地球人抵擋不住狄肯星人的強力基因，僅僅三個月的胎兒就把母親的身體完全占領了。
皇族會按照母親種族的方式孕育生產，而地球胎兒的生存模式就是：像寄生蟲一樣完全靠吸收母體的營養生長。當漫漫每餐要吃掉三個全家桶的時候，淡紅色的紋路轉成殷紅，如藤蔓一般蜿蜒盤繞爬滿全身。
第11周
餐廳裏照例插著露水玫瑰，雪白的桌布和裝飾性燭台把房間裝點得溫馨舒適。但漫漫分不出精力來欣賞了，她正在吃飯。
麵前擺著的不再是精致的餐點，而是健康人士鄙視至極的“垃圾食品”。望著亮閃閃油光的紅燒肉有2/3是肥的，炸雞、炸蝦、炸豬排，能掛欠油炸的東西絕不清蒸，杯盤碗碟擺滿餐桌，卻沒有一道綠色蔬菜。
漫漫左右開弓，別說品嚐味道，來不及咀嚼幾下就使勁兒吞咽，常常噎得拍胸嗆咳，再一口煉奶灌下。這樣的飲食已經完全不是享受，而是痛苦折磨。窗外回廊上，幾個人臉色沉沉望著她。
萊拉向皇帝匯報今天的體檢結果：“體脂率和體重又降了，443 公斤，比懷孕前還要輕。胎兒已經進人快速成長期，需要的熱量非常高，殿下的飲食已經不能滿足需要，隻能從自己的身體儲存裏提供。”
厄爾忍不住插話：“不能讓殿下吃點狄肯的東西嗎？體積小熱量高，比這樣胡吃海塞舒服多了吧？今天早上殿下又說牙床疼，應該是不停咀嚼累的。”
萊拉搖頭：“要是能吃早就吃了，我們的食物她根本吸收不了，稀釋上幾百倍就沒有意義了。”
索倫看著那張晦暗的小臉兒，眉頭緊皺：“她臉色很差，越來越沒精神。”
萊拉解釋：“吃的都是難消化的動物蛋白和脂肪
分量比正常多許多倍消化係統和代謝係統完全超負荷運轉，殿下的每個器官都很累。”
索倫：“研究院沒有進展？”
萊拉搖頭：“暫時隻提供了濃縮的微量元素含片。胎兒和母體已經完全融合了，強製剝離會讓殿下受重傷。沒有技術比自然生產更完美，地球人類的胎兒都是這樣孕育，改變了本質，繼承人會有殘缺。”
第二基因的選擇，交配，沒有選擇的交易，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完美的繼承人。其他，都沒有意義。
漫漫又嗆了，咳得淚光閃閃，使勁兒拍胸下咽。
愛上異族生物，永遠忠誠，為了來自遠方的祝福皇族作出了最大犧牲。
犧牲的，到底是誰？
怎麽吃都餓。營養掠奪的感覺很難用語言表述，生命從體內被一點點啃噬，渾身的每一滴血每一點精力都在被逐漸抽空。和初期的妊娠反應相比，這種離奇的現象更讓漫漫覺得不安恐懼。
人在生病的時候，精神也會格外脆弱。
她時常焦躁地走來走去，電視頻道換個不停，精神的疲憊又反映到身體上，眼看著日漸衰弱下來。噩夢出現的頻率雖然越來越低，漫漫的精神卻沒有好轉，完全歸到產前抑鬱症上顯然不是辦法，心理治療組的教授們壓力巨大。
“她不是個善於傾訴的人，看起來呆呆的什麽都無所謂，實際上都壓在心裏。”
“這個最難辦，他們的關係，……反正我不敢詳細問，說得多惹惱了哪一位可不是鬧著玩的喲。”
“棺材是空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們說，是不是她還沒接受王子已經死了的事實呢？可那邊宮殿的家具擺設，日用遺物，連穿過的衣服都銷毀了，皇帝真夠狠的……”
“噓！不要命了！”
“其實這樣的談話治療根本就是浪費時間，我看過狄肯的醫學資料，精確消除某段記憶又不損壞大腦的技術，好幾千年前就實現了。皇帝這是折騰什麽呢？做個小手術，她就根本不記得王子了。從新開始，還是初戀呢。”
“人一生中要送走多少重要的親友，運氣好黑發送白發，不好就白發送黑發。就算不做手術，短則一月，名則半年，腦下垂體就不會再允許抑鬱化學物質持續分泌了。人啊，基因裏就是善忘的生物……”
“要是不忘，早晚都會做吧，皇帝看她的眼神，那是要整個吃掉哦……”
教授或憂急或憤慨地談論著，沒有發現半敞的門外，一個小小的人影扶著牆悄悄離開。
索倫下班後先去了一趟廚房，在眾位大廚驚恐萬狀的眼光下圍上圍裙，報廢了一打雞蛋後煎出幾個完美正圓的蛋餅。最上麵用金黃色蜂糖漿澆出皇族徽印，皇帝軍姿端正地端著盤子朝寢殿走去。
由於判斷失誤，兩個月前索倫將一本叫做《穿過胃抓住心》的地球書籍當做了格鬥教程，翻也沒翻就扔到一邊（書名旁還下了紅筆朱批：舍近求遠，重讀解剖課程）。後來才發現，這是一本實用性極強的資料叢書，內容是如何用親手製作的食物獲得情侶的注意。
寫情書、送花、逛街等普通追求手段，卡修王子早就使用過多次了，剩下沒用過的，確實不多。可想而知，當索倫發現這本書的真實內容後是多麽的振奮，特別是其中一句話“會做飯的人是值得共度一生的伴侶”給了他極大的啟發，於是行動派的皇帝立刻將其付諸實踐。
“這種食物不會勞累咬合肌，而且糖漿熱量很高，適合你食用。”
“不會耽誤工作，有時候我也需要做點別的消遣放鬆。”
“如果喜歡的話，下次再做。”
好，再說出下麵這句話就完美了：“這東西香甜柔軟，像你本人一樣……”
回家的路上，索倫想了很多應對說辭。起居室和餐廳沒找到漫漫，厄爾報告：“殿下剛剛做完心理治療回來，好像有點疲勞，直接回臥室了。”
索倫輕手輕腳走進臥室，沙發和床上都沒人，盥洗室裏窸窸窣窣有點動靜。魔王端著蛋餅，懷著誠摯的心意默默站在門外，想等公主出來獻上。
然而盥洗室裏麵傳出的男聲讓他起疑，隔音根本擋不住超常的耳力，索倫凝神一聽，登時如遭雷擊。
“你好，歡迎致電狄肯星商業服務熱線，查尋能量塊期貨價格請按1，定製行星請按2，雇傭兵業務請按3，星際貨運、宅急送及其他業務請按4，人工服務請按5……”
這是卡修生前錄製的語音熱線，他去世後沒有撤掉。裏麵的人一遍遍撥打，貼在耳上反複聆聽。
“你好，歡迎……你好，你好……”熟悉的聲音一如生前，在兩人之間回蕩。
蛋餅還冒著熱氣，索倫卻墜入冰窟。
“哢”的一聲，合金鎖斷成幾塊，皇帝破門而入。慢慢手一抖，通信器落在地上，做錯了事般縮在角落。
“對不起……我隻想聽聽聲音……對不起……”小臉暗淡瘦削，雙肩單薄如紙。在卡修身邊的時候，她是有著透粉的蘋果臉，和飽滿鮮活的生命。
“別消除記憶行嗎？他什麽也沒留下……”她低著頭小聲祈求著，哀哀如傷鹿。一年前，她說什麽都抬頭挺胸。
怎麽會這樣？因為他總是高高在上，決定她該怎樣吃怎樣行。有誰能逼迫瑪姬女王多吃一塊香腸？有誰能規定他強悍的母親每天一定要做多少運動？事故後直接向大腦中滴注抗抑鬱藥物的治療，他也沒有阻止。
不哀求就沒有性命，不低頭就沒有退路。她想要的，不過是一點卡修存在過的證明。
“來。”索倫抓住她的手腕，漫漫輕輕掙了一下，索倫幹脆把她抱起，老鷹抓小雞一樣大步走出去。
和所有魔王城堡一樣，皇宮的地下有錯綜複雜的千年迷宮。從宗宮寢殿乘坐下降電梯，可以到達其中改造成地下室的一小部分。深達地下500米，看不見盡頭的曲折走廊在冷光照耀下陰森寂靜。兩旁，有無數看不出區別的神秘房間。
盡頭那一間有巨龍雕像的門，是皇帝親口吩咐“不許入內”的禁地，藍胡子的密室。漫漫害怕了，扭了一下想拒絕。索倫雙臂一收，把她深深擁在懷裏。 “我說過不許你來這裏，不過現在改變主意了。”索倫曾想利用人類的好奇心讓她來到這裏，可是皇帝的命令，哪一項她不是乖乖照做呢？
大門打開，一片暖色光芒灑了出來。
瞬間，漫漫驚呆了。
和正上方厚厚地層上的宗宮嚴肅冷酷的格調不同，這是一間布置得極其用心的陣列室。天花板到地燈都是溫和如嬰兒房的燈光，房間裏沒有任何一個角落黑暗控製，也沒有任何一束強光刺傷眼睛。擺列整齊的陳列架、玻璃櫃纖塵不染，每一個小東西都有自己的位置。
但令人吃驚的不是這些。
房間右側，牆壁上掛滿了卡修的照片。剛出生的嬰兒照，肥嘟嘟的臉頰上兩顆亮星般的黑眼珠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完全想不到這個肉團長大後會是一個英俊挺拔的青年。標注著“上學第一天”的照片，一個表情有點緊張的小男孩兒穿著立領製服，端端正正站在校門口。
應用物理學少年組第一名、賽艇設計比賽第一名、校角力球隊最佳個人……玻璃櫃裏擺滿擦得亮閃閃的獎杯。團體賽第一名下擺著張領獎合影，一頭亂發的布特站在他旁邊，兩人肩背搭在一起，笑得夏日陽光般燦爛。
二年級、三年級、畢業、實習……卡修一點點長大，越來越像初次見麵的那天。他是存在過的，在這個宇宙留下了這樣多的痕跡。
不知不覺，漫漫已經淚流滿麵。
索倫輕輕撫過玻璃櫃，這一刻，他的眼神是父親。
“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給你做手術，那是防止泄密的軍用技術。記憶是人格的一部分，少了任何一段，人就不再完整。而且，這個世界上若有兩個人記住他最深刻，最久遠，那麽就是我們兩人。
“我沒有想讓你忘，隻是……想讓你放下，這也是卡修最後的意思。他希望你幸福快樂地活下去，才會把你送到這裏。”
卡修遺物的對麵，是索倫收集的關於漫漫的東西。
“你們兩個，都是、都是我……”
最 深愛的人。
500米的深深地下，漫漫把眼淚留在索倫胸前。狠狠哭，狠狠哭，當他去世時沒有來得及流下的淚水，一次補完。從出生到去世，他完美地走完了自己的旅程。見到所有這些這個遲鈍的地球人才最終承認了卡修已經離去。
回到寢宮，索倫仔細交代漫漫：“東西可能有基因殘留，所以不能公布，想看他的話可以隨時下來。”
漫漫：“下麵好深，自己去有點伯。”
索倫立刻回應：“那麽，我會陪你。”伸手摸摸她的頭，又擦擦花貓臉，沒有被拒絕，心中一熱。
“這是什麽？聞起來好香。”漫漫指著臥室地毯上一堆黏糊糊的不明物體問。折騰半天，她早就餓透了。
“是……”是被摧毀後的蛋餅和盤子的混合物。
“？”
“算了，下次再做給你。萊拉說今天檢查的時候已經有胎心了，想聽聽嗎？”
“啊！好。”
先結婚後戀愛和先生子後戀愛，順序都不怎麽對。不過，也沒什麽關係。索倫想，以後的旅程，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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