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卡
V銀河係漫遊頻道
……戰況陷入泥沼，狄肯以往的盟友紛紛撕破合約，以和平中立為名冷眼旁觀，等待最大的贏家。誰能笑到最後……
……哲曼軍團完全拋棄了聯盟法，高等智慧生物聯盟太軟弱了，調停、譴責、武器核查、三方和談，這些不疼不癢的手段有什麽用？姑息了哲曼的作為，就等於默認基因武器的存在。唇亡齒寒，這些能攻擊特定種族的武器一旦被恐怖組織掌握，早晚我們都要被……
……聯盟隻是個大國高級俱樂部組織而已，章程多、實權少，隻有幾萬儀仗用維和部隊，你能指望它做什麽？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斜斜陽光照射下，下午三點的起居室舒適溫馨，光束中，些微塵埃在空氣中舞動。窗外回廊，製服筆挺的管家精心澆灌著盆栽。一切都那麽平靜。
外麵的世界硝煙彌漫戰火紛飛，可除了皇帝一刻不停的工作有所征兆外，紅土上的這座建築依然冷冷屹立，傲視蒼生。
中國著名心理學家朱先友朱教授，正在為奈爾迦尓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做心理幹預治療。
“這兩天做了什麽呢？”
“看電視，看書，鍛煉身體。”
“胃口還好嗎？”
“可以，增重了1公斤。”
“和家人朋友聯係了嗎？”
“嗯，每天打電話。”
“心情還平穩嗎？”
“挺好。”
朱教授在記錄上快速寫到：情緒穩定，應答敏捷，未見激烈反應。
為了這位新寵在皇宮中的生活健康舒適，皇帝陸續從地球高薪聘請了各種專業人員。食品加工、農林牧副漁、室內設計等等冷僻專業一時間紅火異常。經過激烈的競爭，經驗豐富的朱先友在醫療領域心理分支中拔得頭籌，得到了這一高薪酬高榮譽的雙高好工作。
朱先友壯誌淩雲，準備以這段神奇的經曆走出地球名揚宇宙，即使以後不再出診，寫回憶錄都夠他幾輩子花用。
‘這位’的心理問題其實很容易分析，丈夫在戰爭中去世後立刻改嫁，偏偏嫁得又是深宮中冷酷可怕的皇帝，庭院深深深幾許，任誰都沒法立刻適應。
他想了解的更深入一些，比如立刻改嫁給丈夫的父親是否很有心理壓力，有沒有遭到暴力虐待，‘個人’生活是否和諧……等等。
但朱先友從來沒敢問過。
葬禮上的視頻剛剛播放出來，就有媒體無視“不得議論未亡人”的命令瘋狂炒作，人人都好奇這個並非傾國傾城的年輕女子怎會有這麽大的魅力，王子還未下葬，就被皇帝攏入帳中。猜測、謠言、嫉妒，沸水一樣炸開了鍋。
然而僅僅一夜過去，聒噪的傳播者們就憑空消失在空氣中，再也沒有出現在世界上。對比靴子事件一句‘下不為例’就輕輕揭過，冷酷的皇帝可不像王子那樣好脾氣。
朱先友還在糾結於職業前途和生命安全孰輕孰重時，漫漫稀有的主動開口：
“教授，怎樣能不做噩夢？”
朱先友楞了一楞，不加評論的傾聽才是一個幹預治療者應該做的，而不是像他現在這樣問東問西。隻不過這個女孩兒太沉默了，什麽都不想傾訴。
“這是正常現象，你現在過於焦慮緊張，又突然換了生活環境，讓自己放鬆心情，注意睡眠姿勢，慢慢就會好轉的。”
“可是，真的很恐怖……”
麵前的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朱大叔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之情。他是見過皇帝一麵的，雖然外貌跟人類沒什麽區別，但給人的壓迫感卻完全不是同一個次元的生物。
每次治療，她穿著的衣服都非常保守，高領，蓋過手背的長袖，即使穿裙子也必然搭配深色絲襪，除了臉和手指沒有任何肌膚暴露出來。兼且臉色蒼白，無精打采，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朱先友做過二十多年心理研究工作，當然明白‘深夜噩夢’隱喻了什麽。
按照心理幹預治療的通用手段，輕輕握住被治療者的手，或者保持其他的身體接觸，不僅可以使被治療者感受到並非獨自麵對不幸，還可以得到被幫助的心理安慰感。就像他朱先友教授本人的名字，先做朋友而後治療，才是心理幹預的王道。
朱教授挪挪臀部，將臉部表情調整到嚴肅而同情的波段，大手朝漫漫放在茶杯邊的小手伸去……
“哐”的一聲悶響，剛剛僅有兩人的起居室瞬間閃出一條迅捷的身影。向來斯文有禮的總管大人，幹脆利落就把同情心泛濫的大叔按在茶幾上：
“教授，您被開除了，下次應聘請記清楚合約。”
朱先友才驀地想起通用合約有一條頗為古怪：禁止與雇主的發生任何身體接觸，請保持15米以上禮貌距離。
那樣強烈的獨占欲望，若非治療需要，魔王怎能忍受公主和一個非親緣關係的雄性單獨談話超過3分鍾，更別提皮膚接觸了。
勤務機器人把潑灑的奶茶點心收拾出去，漫漫接過厄爾遞的濕巾擦擦衣服：“教授沒事吧？”
厄爾：“請放心，擦傷也沒有，屬下會再找合適人選。”
漫漫：“還要繼續治療嗎？我不想和陌生人說話。”
陛下也不喜歡您和陌生人說話。厄爾心道。
“隻要殿下不喜歡，當然可以。但困擾您的問題，並沒有被解決。”
漫漫小聲道：“或許和教授說的一樣，放鬆，然後過段時間就好了。”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兒上兩個疲倦的黑眼圈，年近兩百歲的‘爺爺的爺爺輩’總管大人驀地心酸了一下。
同是注定之人，這位公主畢竟不像瑪姬女王那樣彪悍堅強。勢均力敵，阿爾殿下可以肆意為之。可這麽一個比初生雞雛還弱的小人兒，陛下您……是不是太過分了？
向來堅持‘一切以皇族意誌為準則’的管家立場動搖了。
“殿下，運動可以強健體魄改變心情，既然心理治療暫停，那麽今天早一點做保健鍛煉好嗎？”
“好。”漫漫沒有猶豫的點點頭。
即使是在正午，索倫星的冬日也在零下三十度，對除了北極科考隊外的普通地球人來說，戶外活動顯然不合適。所幸皇宮這樣的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房間。
沿著被玻璃封閉起來的回廊盤旋而行，窗外的庭院一派肅殺清冷。曾經遮天蔽日的刃鬆林，現在葉子已脫落大半，露出大片大片紅雲遮蓋的赤色天空，蒼莽壯闊。
漫漫居住的寢宮中，裝飾家居完全和地球相同，連盆栽插花都是暖房特意培育的地球品種。也隻有朝庭院中看這迥異的異星風景時，才會讓她深刻體會到自己不在地球。
總管認真負責地講解：“等天氣轉暖，您可以去觀賞一下皇宮中的陵墓區。那是宇宙中現存最古老的人工建築，文物中的文物。當然後來埋得太擁擠了，才在郊區開辟了新的皇族墓園。”
漫漫：“把墳墓蓋在自己家的院子裏？”
厄爾：“嗯，狄肯人都是這樣。和地球人的生死觀不太一樣，我們認為生者逝去後就和祖先融為一體，光耀後人道路，也算是永生的一種。所以最初的悲痛和不適過去，亡者的親人朋友就會平靜的回憶美好過去。因為消失的人隻是搬到院子裏，不能再說話而已。”
漫漫（驚奇）：“那麽，你們說到‘祖先護佑’和‘祖先啊’時……”
厄爾（平淡）：“沒錯，意思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你們快來看，這裏有件好稀奇的事。”
漫漫：“……”
走了十幾分鍾，就來到一間室內籃球場大小的配殿，這就是活動室了。萊拉醫生已早來一步做好器械準備，見漫漫穿了件毛茸茸的兔子兜帽衫，征詢道：
“殿下，球操、瑜伽和兔子舞，或者其他？”
總管立刻打開視頻紀錄，嗯，無論您選哪個陛下都會很喜歡的。特別是蹦來蹦去那種，上次陛下是捂著鼻子看完的……
漫漫：“那就其他的廣播體操吧。”
在標準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廣播電台音樂中，一個小個子認真揮動著細胳膊短腿兒。
就在此時，距離地麵十多米的天窗外，幾個動作利索的身影毫無聲息的潛伏上來……
觸角發送短距離無聲交流波：
【讓開讓開！讓我看看……祖先啊啊啊！！！好可愛，好小隻，毛茸茸軟呼呼的，抱起來手感一定很好哇！】
【喂喂，希希你擠到我胸部了……毛茸茸的是罩衫啦，笨。話說回來，我沒想到會這麽幼小，你們看她有八歲嗎？】
【這個身體曲率……外表頂多六歲，不過據說按照她的種族已經成年了哦。陛下肯定很喜歡，絕對符合他的審美標準啦！啊我也好想養一個……】
【去養霍比特星人吧，據說地球人很嬌貴很難喂的，連原味紙袋都不吃呢。再說陛下已經特批了盟國保護條例，以後她的同族不會被當做寵物飼養了。薇拉，你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我在想以一人換一族，公主其實並不像看起來那麽孱弱。同為女性，我頗敬佩她。】
天窗上擁擠成一團的人沉默了片刻，其中那個叫希希的突然冒出一句：
【好吧，我隻有一個問題。嗯，究竟是怎樣才能達成交配呢？不會受傷嗎？看這臉色，公主可不怎麽健康……陛下的能力可是很……】
眾人相互望了望，朝一無所知的漫漫投去憐惜的目光。
【殿下，我們都很敬佩您。】
天花板上無聲的‘尖叫’早就被察覺，萊拉朝總管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厄爾輕輕搖頭，示意不要做聲，期盼這些天兵能自覺退散。然而……
“第六節，全身運動！一二三四……”
弓步、手臂側上舉、抬頭，一無所知的漫漫看見頭頂天窗上爬滿不明人形。
眯眼仔細一瞧，上麵為了搶占有利地形而緊緊貼在玻璃上的臉，被擠得看不出本來樣貌。
就像臥龍大熊貓基地的某些場景，此處有個地球人被圍觀了。
厄爾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都下來吧，在‘她’麵前，不得無禮。】
幾秒鍾後，二十多米高的天花板上跳下六七個身著侍衛製服的曼妙身影，腳尖輕點，女神般翩然落地。
漫漫目瞪口呆。
清一色高挑身材傲人曲線，輪廓深邃的麵龐嵌著亮星般的眼眸，光潔皮膚毫無瑕疵，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自信而銳利的眼神充滿生機熱力。
與中國美女普遍的柔弱蒼白不同，這群女子好似北歐女武神那樣完美融合了矯健與性感。沒人化妝，閃亮的長發也隻是挽成利索的發髻或簡單馬尾，清爽素顏搭配利落製服，是另一種英姿颯爽的傾國傾城。
一個金發碧眼的大美妞出列半步，抬手行了一個標準軍禮，清脆而恭敬的聲音從翻譯機中傳出：
“殿下，請原諒我們失禮。屬下的名字是希希莉婭，我們是皇宮直屬侍衛隊。”
最小也是D罩杯的侍衛啊……空氣在靜默中停止了流動。
總管偏轉過頭，掩目腹誹：白癡！！！除了夜色粉紅銀河係總店，哪個地方會請這種程度的觀賞侍衛？陛下，屬下無能救場不力，給您雪上加霜了……
漫漫恍然，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後宮。
從天而降的女武神們，並沒有給她這個突然住進來的不速之客難看，一雙雙閃爍著母性（？）光輝的美目好奇的盯著漫漫，以合圍之勢擁了上來。
然而厄爾尚未開口阻止，她們已停下腳步。
陛下的寶石。
以漫漫胸前的‘深藍’為中心，致密的生物波如微水波瀾般一圈圈擴散著，溫和的覆蓋在她身上，對有敵意者卻是絕對致命。級生物範圍內達到物理攻擊完全無效，沒有主人允許，即使碰觸一下也會受重傷。
皇帝駭人聽聞的力量，一半都凝聚在這天然的能量核中。他震懾力極強的氣息如影隨形籠罩著漫漫，別說斯內克，即使強如伯德雀星人也必將在她麵前敬畏臣服。
霎那間，眾人似乎看見一個不可摧毀、不可違逆的銀色身影在公主身後浮現。
【吾之生命和威嚴，與她同在。】
無論是D-力量還是來自原始星球，隻要被選擇，那麽在這座宮殿中，公主是主人而非寵物，尊嚴不得褻瀆。氣息傳達的含義非常清晰。本想靠近一些摸摸小兔子，但看不見的強大壓力卻讓‘侍衛們’半步也不能前行了。
總管作為皇宮安全與運轉的負責人，這些不得不留下來做侍衛的後宮當然也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厄爾責問道：
“姑娘們，巡邏巡到房頂上，可不是恪盡職守的表現。”
希希莉婭正步出列，挺胸答道：“屬下負責本區巡視，半小時前發現東南角的廊柱頂上有一窩野生刺蜂，殿下既然常在此活動，為了保障安全我們把蜂房摘了。”
她從腰帶後抽出一隻透明壓縮隔離袋，裏麵裝著幾十隻手掌大小的‘蜜蜂’，閃著幽幽綠光的鋒利尾針有手指那麽長。一隻蜂的VX神經毒素可以幹掉一條街地球人類。
一個黑發黑眼、輪廓深邃神秘的女子出列：
“屬下的名字是薇拉，負責生物過濾。斯內克轉移到水族館去了，巨喙黑鴉群也被徹底驅散，過兩天我們就能把淺土層的鋼筋蚯蚓和始祖瓢蟲全都趕走。”薇拉放低了沙啞性感的嗓音，微笑著對脆弱的庭院主人說：
“這樣天氣轉暖時，殿下就可以放心打開窗戶，還可以在庭院中散步。”
總管和醫生滿意點頭，侍衛美妞們自覺派上用場，心頭大樂。
漫漫明白了，這地方確實不適合地球人生存。
“辛苦大家了……”
“為您服務！”希希莉婭的眼睛閃閃發光：“其實我們也得到很多好處，黑鴉蛋混了蚯蚓卵做的煎蛋餅……”
薇拉手肘捅了希希一下，掏出一個裝著暗褐色濃稠液體的玻璃瓶：
“這是刺蜂的蜂蜜，稀釋過後比較好消化，我們自己收集過濾的，做甜點心非常好吃。”
萊拉眉頭一皺，露出‘不許隨便飼喂、投遞食物’的表情，薇拉立刻補上一句：“當然要進行安全檢疫，如果能通過的話，希望您能嚐嚐。”
沉甸甸的一大罐，即使這蜜蜂體型很大，也要收集很久吧。
漫漫感激道：“謝謝各位……那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雖然是問句，她已經下決心早日搬走了。
“等您有空天氣又好時，來我們的集體宿舍玩玩吧，院子裏種了很多有趣的食用植物呦。”薇拉紅唇一勾，露出曖昧不明的魔女笑容，“嗬嗬，當然也可以教您一點關於陛下的‘有趣’知識。”
厄爾的冷汗刷的落下來，猛咳兩聲：“失禮！各位散去吧，殿下要回去休息了。”
薇拉笑著退下，旁邊的希希露出糾結的表情，咬咬牙彎了腰，低聲對漫漫說：
“如果您真能幫忙，偷偷幫屬下拿一副陛下的手套好不好？進宮以來我隻見過他一……”
“啊啊！希希你太奸詐了！！怎麽可以吃獨食……”
“白癡！全露餡了！”
“殿下，我們告退！！”
女武神們臉色詭異情緒激動，急匆匆的跑掉了。
厄爾擦了把汗，仔細看看漫漫的臉色……沒什麽異樣。於是小心翼翼解釋道：
“是這樣的，其實陛下早在幾個月前就宣布解散了，大多數走班的‘侍衛’已經離開。隻是剩下這幾個人仍在帝都研究院進修，沒有工作收入。您知道我們吃的很多，僅食品花銷就很可觀了，帝都的房租也不便宜，而皇宮是提供免費食宿和訓練場的……”
厄爾盡力用‘經濟拮據’來解釋這個尷尬的碰麵，他強調：“她們住在最西角的偏殿，距離這裏非常非常非常的遙遠。當然如果您不喜歡，就不會再見到……”
“怎麽會，突然要搬走肯定很傷腦筋吧，陛下的安排很為人著想。”漫漫理解狀。
淡淡的一句話，古井無波。
厄爾是想平安擺平這件事的，但沒有傷心也沒有憤怒，就這樣輕輕揭了過去……
對陛下的曾經，完全不在乎嗎？
總管再次糾結了。
但他沒有想到，公主是個天生不善表露感情的遲鈍星人。
漫漫是在乎的。她想起一個人，本應像這群女武神般驕傲快活的生活在世上的女子。
瑞塔。
餐廳，枝型吊燈下的餐桌溫馨熟悉。
“殿下，今天的早餐是您喜歡的醬肉包哦。”勤務兵笑著揭開餐盤，鬆軟噴香的包子熱氣騰騰。
漫漫正要伸手去拿，雪白的包子皮上突然冒出幾個紫色斑點。
這個征兆……
“啊，真對不起，不小心弄髒了。”年輕人抱歉道：“為了贖罪，我吃掉吧。”
有毒，不能吃！漫漫想喊，可喉嚨卻被牢牢堵死，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
青年吃掉了包子，年輕的臉上迅速被紫斑覆蓋，健康的皮膚開始潰爛，粉紅肉色中翻出了白骨。一個帶著腐肉的骷髏，笑著對漫漫說：
“殿下，地球的食物很好吃呢。”
啊啊啊啊……
起居室，另一個勤務拿著包裹按響清脆門鈴。
“殿下，您網購的東西到啦。”
漫漫走上前去，拿起筆來簽快遞單。
勤務笑著說：“是新的漫畫連載嗎，殿下您看完一定要先借給我呦。”
不能看！故事的結局是……漫漫突然想起，緊緊抓住炸彈一般的包裹想要扔掉。
“結局是悲劇呀，真可惜。”
麵前的人一雙清澈的晶狀體化作濃汁，從腐爛的眼眶中流出，就像永遠不幹的淚水，滑過麵龐滴落在地上。
青年惋惜道：“可惜我再也看不見了。”
啊啊啊啊……
漫漫在布滿屍體的走廊上向醫療室飛跑，可是死人太多了，斷裂的肢體不停把她絆倒在冰冷的地上。
瑞塔，瑞塔你在哪裏，救救他們，救救他……
“不能救了殿下，沒有救了。”
醫生光彩奪目的美麗紅發，從她潰爛的頭皮上一縷縷脫落在肩頭，蓋住了三條橫杠。瑞塔抱起漫漫，就像母親保護著懷抱裏的嬰兒，走向曾經乘著溫暖培養液的有機艙。然後，果斷的把她沉進了刺骨冰寒的液氮中。
“我們都死了，您必須一個人活下去。”
啊啊啊啊……
不停喊著，跑著，尋找最重要的一個人，但是這個人始終也沒有出現。
就算在夢中，他也不願再回來見她一麵了。
沒有再見。
漫漫終於喊出來。
“醒醒！是夢，是夢……”
黑暗中，漫漫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拉出窒息的冰冷液氮。她被抱得這樣緊，好像要狠狠陷入對方胸膛中。微涼而有力的掌反複摩挲著她的臉頰，手指撫過額上冷汗穿進她的黑發。漫漫驚恐地喘息著，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緊緊抓住了對方的衣服，受驚的貓兒一樣戰栗嗚咽著。
“全都死了！沒有救了，瑞塔的頭發……”
輕輕的，似乎有個吻試探著落在額頭。
“都過去了。”
黑夜裏的聲音低醇如詩歌。雖然同往常一樣沉穩淡漠，聽起來卻和平日的命令口吻有些許不同。一絲安慰，一點心疼，隱藏的情愫如深潭下的氣泡，還沒有浮上水麵就消失無蹤。
“放鬆，你是安全的。”熟悉的男性氣息，挺括的製服麵料，還有冰冷銀扣。
漫漫終於醒了。
“陛下……”
“嗯。”男人戀戀不舍的鬆了臂，伸手打開了橘色的床燈，熒熒燈光在他秘銀色的發上鋪了一層柔光，冷漠的輪廓看起來柔和許多。
索倫回味著那個珍貴的吻，還想多抱一會兒，但懷裏的人已經清醒，似乎就不合適了。忽得一瞥，卻見漫漫蒼白的臉頰上印著兩個紅紅小小的圓印。
該死的扣子……
衣著完整的皇帝才想起自己還穿著排扣製服，暗恨剛剛摟抱得太緊，把扣印都留在她臉上。
“抱歉陛下，打攪您工作了。”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漫漫歉然道。
索倫拿了件室內穿的絲絨罩褂遞給她：“沒什麽，起來坐坐吧。”
漫漫在草莓睡衣外披了褂子，找到床下的兔子拖鞋，起身去盥洗室洗臉。
鏡子裏的臉慘白，眼睛下一圈疲倦的淡青，看起來好像熬夜了很久。不像外人所想，漫漫並沒有被‘過度私生活’折騰。她每天的作息都很準時，黑眼圈隻是來自持續不斷的噩夢。
放鬆，然後過段時間就會好……
夢隻是夢，當時會恐懼，醒來也就淡了。漫漫難過的是，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夢到過卡修。
究竟是她愛的不夠，還是，他不能原諒？
卡修和自己的祖先一起永生了，所以大家才能平靜的說起以前的事。可她路漫漫死掉，應該是回到地球的天堂地獄，又或者唯物主義的身死魂滅。
無論如何，也是見不到了。
一把冷水潑在臉上。
精心設計過的敞擴臥室裏，隻有一件擺設不太符合風格。一架布滿濃淡紅色紋理的玉石屏風矗立在中央，將臥室分割成兩個相連的空間。一邊是鬆軟溫暖的k床，一邊擺著獅吼獸皮革的寬闊沙發。
漫漫一天至少要睡8小時，索倫雖然很想陪伴在旁，但此時的戰況已經不允許他有這樣的閑暇時間了。自從發現她噩夢頻頻，索倫就在臥室裏放置了屏風，漫漫睡下後，他就在黑暗中靜靜辦公。每當發現她開始做噩夢，索倫就馬上趕到床邊將她喚醒。
盥洗室的門緊閉著，索倫回到他的沙發坐下，打開文件繼續翻看，卻沒法保持以往的速度。她在夢裏模模糊糊喊著誰的名字，他的耳力是沒法當作聽不見的。
索倫低頭看著自己製服上紋絲不錯的銀扣。
每天按照時間抱她，做完抱著撫慰一會兒，他就必須起身穿好衣服工作。漫漫更想念那個能在床畔陪伴她一整夜的人，也無可厚非了。
索倫暗暗自嘲，什麽無敵，什麽最強。熟悉，親切，體貼，這些內容在她心裏比較起來，他這個本體輸得一塌糊塗。
盥洗室的門輕輕打開，漫漫走出來，抬頭看了看正在辦公的皇帝，不敢擾了他‘偉大重要’的工作，貓著腰沿牆邊朝裏麵走去。
索倫沒抬頭，也能看到漫漫輕手輕腳的動作。她在這裏住下了，卻沒當成自己的家，行動小心翼翼，說話輕言細語。一個無形的的小帳篷搭在這座寢殿中，誰也進不去。
梳妝台的鏡子前幹幹淨淨，放珠寶發飾的小抽屜裏空空蕩蕩。護膚品，皮圈發夾，玩偶擺設，糖果零食，普通女孩兒那些零碎物品她本就沒有幾件，也從來不敢亂放。
就像寄人籬下付不起房租的房客，他提供的一切，她都當作恩主的施舍了。
索倫實在看不下去該死的文件了。
“過來。”不對，不是這種命令口氣……索倫簡直想給自己一個真空斬了。
“過來……坐。”皇帝輕輕拍了拍身邊的沙發。
漫漫愣了愣，上前走了兩步，又走兩步，見皇帝並沒不悅之色，才確定自己沒聽錯。索倫頷首示意她坐下：
“喝牛奶嗎？還是蜂蜜？”
“那個，不用……” 漫漫局促不安的坐在沙發一側，保持15米禮貌距離。
“勤務，蜂蜜牛奶。”索倫已經接通服務頻道。
15秒後，熱氣騰騰的飲料端上來，漫漫捧著杯子啜了幾口，冰冷的手腳漸漸暖和起來。
“聽厄爾說，你的心理治療並不順利。”
話語裏並沒有責問的意思，漫漫放下心來，小聲答道：“其實……吃了藥睡也沒有問題。”請人，解聘，反複折騰老鄉和總管，她已經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要依賴藥物，產生耐藥性後會更難入睡。”索倫沉吟片刻道：“需要……把你的父母朋友接來談談嗎？”
漫漫搖頭：“我常常打電話的。”
路爸路媽雖然有些小市民的虛榮好利，但仍是從心底疼愛漫漫的，在這樣無法抗拒的安排裏，隻要女兒還健康活著就謝天謝地了。然而倫理輩分的觀念依然強大，一家人都沒做好麵對尷尬的心裏準備。
“現在戰事緊迫，等打贏之後，再帶你出去散心。”
漫漫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她是從沒想過長久占據這座高貴宮殿的。粉色調的裝修根本不配皇帝孤高傲絕的氣質，那張為她量身定做的小小書桌，皇帝坐下都沒法伸開腿，隻能把文件鋪在沙發上辦公。
一個入侵者完全改變了原主人的生存空間，這讓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漫漫坐立難安。
況且不隻是‘生存空間’。
第一個夜晚過去，她就明白了。擬態的器官暴露了一切，什麽也不用解釋。
“見一麵就會自動擬態”“注定之人死前無法恢複”，坐擁絕色後宮的皇帝隻能跟一個未開化的平胸矮矬子住在一起，連選擇跟別人生下繼承人的權利都沒有。
簡直倒黴到極限了。
真是，對不起。或許所有相遇都是錯誤，一而再的耽誤這些沒有她隻會更完美的人。
漫漫沉默的坐著，手中杯子裏，熱氣漸漸散去。
說，再說點什麽。
索倫緊緊捏著指骨，再放過這個機會，他就應該去紀念堂所有先祖前麵壁思過。
“預算透明度……”
“嗯？”
“這幾本報告，細節問題太多。”索倫把幾本厚厚的書放在兩人中間，“是委員會給你的？”
漫漫一眼看到書的封皮，才想起睡前翻看忘記收起來。
《‘焦土’暴亂傷亡統計和經濟損失》
《2010年度全球財政審計報告》
《地球加入宇宙智慧生物聯盟可能性分析》
地球策略委員會快遞來的內參報告，是她出嫁後唯一通過特權得到的東西。可惜專業術語一個接一個，完全超出一個圖書管理員專業未畢業生的能力，看的她雲山霧罩摸不著頭腦，幾本書裏全是熒光筆劃的問號。
“是，不過……”完全看不懂。
到處尋找靠山終究不是辦法，漫漫想要地球早日獨立進入智慧生物聯盟，但連這個也理解不了的智商，果然是自不量力。
漫漫臉紅了。
“看不懂是正常的，這是故意使用艱澀的術語和公式，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了。”索倫隨便翻開一頁，修長的手指滑過漫漫做下問號標記的地方：“預算報告缺乏具體項目的支出說明，服務支出、管理費用，一句話就帶過，‘其他支出’這一項占全年總收入的344%，但具體花在什麽地方，沒有任何明細。‘預算執行數’這一項數據前後矛盾，相差達到1000多億。”
他敲了敲這厚厚一疊資料，銀瞳危險的眯起：“如果這是提供給我的，我會讓寫報告的人回小初部從一年級重新讀一遍。”
漫漫伸頭看著索倫指摘的數據，毫無知覺的坐近了一些：“我想編寫人的水平肯定很高的，隻不過……”
“隻不過不想讓你看懂。”索倫補上她沒說完的話。設置閱讀障礙這樣的政治小花樣，活了一百多年的皇帝早見得多了。
“放棄，還是繼續？”
漫漫遲疑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麻煩您了。”
於是魔王終於找到了和公主的共同語言。
“公式不用記憶了，明天讓費列羅財長給你做個直觀的係統。短時間內人為操縱種族進化是癡人說夢，聯盟雖然對成員國設了很多限製，但要加入並不一定需要多麽強的個體戰鬥力或智力，從社會結構和群體意識入手才是捷徑……地球人類在環境適應力的潛力上可以加2分，稀有生物原生地加1分……”
隔著一本書的距離，漫漫聚精會神的聽著，雖然隻是詢問某個術語定義或者審批流程，但這是第一次，她主動越過那個距離，主動跟他說點什麽。
成熟低沉的男聲在臥室裏回蕩，聲音不大，卻凝結著時間錘煉出的極致精華。隻要漫漫稍微露出迷茫的表情，索倫立刻換個說法重新講解，一遍一遍。從出生起都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他發現自己竟有這樣的耐心。
夜，靜悄悄的流過。
時間過的飛快，娟秀可愛的字跡落滿書頁邊，看著她一縷柔軟的額發垂在臉上，索倫一時間有些恍惚，抬手便想拂到她耳後。
漫漫等了片刻，見他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小聲提醒道：
“陛下？”
“嗯。”索倫驚醒，手落在一旁。看看時間，淩晨兩點，從她醒來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了。
“今天先到這裏。如果你對製衡和有效率的政體感興趣，可以試著學習狄肯語，即使不能說，看原文資料要比翻譯過的理解深刻。不用著急，僅僅一年已經出現了自發的國界融合現象，作為新興種族，地球未來潛力還是很大的。很晚了，去睡吧。”
索倫主動結束了夢境。時機未到，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必須繼續等待。
“是，謝謝您。”漫漫把書和筆記收拾好，疊在一起放回書桌上。想了想，又回轉來，鼓起勇氣看著皇帝：
“陛下，今天我偶然見到了您的‘侍衛’們。她們真是漂亮，和您很相配。”
喀喇。
幻夢般的和諧氣氛突然開了條縫，碎片撒了一地。
無敵的皇帝全身僵直了。
古今帝王總是講求‘喜怒不形於色’，索倫的觸角在鑽石般堅毅的意誌控製下，是不會輕易動來動去的。
因此遲鈍星人沒有發現對方的變化。
漫漫腦海中湧現出許許多多的事，皇帝每天關照她的飲食起居，做交易時溫柔克製，深夜裏又每每將自己從噩夢中喚醒，為不方便搬走的後宮提供食宿，今天又用了許多寶貴的工作時間來做單獨輔導……
清澈的大眼睛裏寫滿真誠：
“十水君說的對，您是個為人著想的好人。”
她低頭行了個禮，轉身離去，兔子拖鞋一下下邁出視線。
您是個好人……
您是個好人……
宇宙中反複回蕩著好人卡的呼喊。
皇帝捏著一份題名為增加人口數量提高人口素質的文件，久久不能回神。
難忘今宵。
名詞解析【好人卡】
婉言拒絕求愛的經典卡片。
例句：1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2你是個好人，我們永遠做朋友吧。
3你是個好人，我一直把你當作親哥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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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銀河係漫遊頻道
……戰況陷入泥沼，狄肯以往的盟友紛紛撕破合約，以和平中立為名冷眼旁觀，等待最大的贏家。誰能笑到最後……
……哲曼軍團完全拋棄了聯盟法，高等智慧生物聯盟太軟弱了，調停、譴責、武器核查、三方和談，這些不疼不癢的手段有什麽用？姑息了哲曼的作為，就等於默認基因武器的存在。唇亡齒寒，這些能攻擊特定種族的武器一旦被恐怖組織掌握，早晚我們都要被……
……聯盟隻是個大國高級俱樂部組織而已，章程多、實權少，隻有幾萬儀仗用維和部隊，你能指望它做什麽？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
斜斜陽光照射下，下午三點的起居室舒適溫馨，光束中，些微塵埃在空氣中舞動。窗外回廊，製服筆挺的管家精心澆灌著盆栽。一切都那麽平靜。
外麵的世界硝煙彌漫戰火紛飛，可除了皇帝一刻不停的工作有所征兆外，紅土上的這座建築依然冷冷屹立，傲視蒼生。
中國著名心理學家朱先友朱教授，正在為奈爾迦尓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做心理幹預治療。
“這兩天做了什麽呢？”
“看電視，看書，鍛煉身體。”
“胃口還好嗎？”
“可以，增重了1公斤。”
“和家人朋友聯係了嗎？”
“嗯，每天打電話。”
“心情還平穩嗎？”
“挺好。”
朱教授在記錄上快速寫到：情緒穩定，應答敏捷，未見激烈反應。
為了這位新寵在皇宮中的生活健康舒適，皇帝陸續從地球高薪聘請了各種專業人員。食品加工、農林牧副漁、室內設計等等冷僻專業一時間紅火異常。經過激烈的競爭，經驗豐富的朱先友在醫療領域心理分支中拔得頭籌，得到了這一高薪酬高榮譽的雙高好工作。
朱先友壯誌淩雲，準備以這段神奇的經曆走出地球名揚宇宙，即使以後不再出診，寫回憶錄都夠他幾輩子花用。
‘這位’的心理問題其實很容易分析，丈夫在戰爭中去世後立刻改嫁，偏偏嫁得又是深宮中冷酷可怕的皇帝，庭院深深深幾許，任誰都沒法立刻適應。
他想了解的更深入一些，比如立刻改嫁給丈夫的父親是否很有心理壓力，有沒有遭到暴力虐待，‘個人’生活是否和諧……等等。
但朱先友從來沒敢問過。
葬禮上的視頻剛剛播放出來，就有媒體無視“不得議論未亡人”的命令瘋狂炒作，人人都好奇這個並非傾國傾城的年輕女子怎會有這麽大的魅力，王子還未下葬，就被皇帝攏入帳中。猜測、謠言、嫉妒，沸水一樣炸開了鍋。
然而僅僅一夜過去，聒噪的傳播者們就憑空消失在空氣中，再也沒有出現在世界上。對比靴子事件一句‘下不為例’就輕輕揭過，冷酷的皇帝可不像王子那樣好脾氣。
朱先友還在糾結於職業前途和生命安全孰輕孰重時，漫漫稀有的主動開口：
“教授，怎樣能不做噩夢？”
朱先友楞了一楞，不加評論的傾聽才是一個幹預治療者應該做的，而不是像他現在這樣問東問西。隻不過這個女孩兒太沉默了，什麽都不想傾訴。
“這是正常現象，你現在過於焦慮緊張，又突然換了生活環境，讓自己放鬆心情，注意睡眠姿勢，慢慢就會好轉的。”
“可是，真的很恐怖……”
麵前的人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朱大叔心底升起一股憐惜之情。他是見過皇帝一麵的，雖然外貌跟人類沒什麽區別，但給人的壓迫感卻完全不是同一個次元的生物。
每次治療，她穿著的衣服都非常保守，高領，蓋過手背的長袖，即使穿裙子也必然搭配深色絲襪，除了臉和手指沒有任何肌膚暴露出來。兼且臉色蒼白，無精打采，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朱先友做過二十多年心理研究工作，當然明白‘深夜噩夢’隱喻了什麽。
按照心理幹預治療的通用手段，輕輕握住被治療者的手，或者保持其他的身體接觸，不僅可以使被治療者感受到並非獨自麵對不幸，還可以得到被幫助的心理安慰感。就像他朱先友教授本人的名字，先做朋友而後治療，才是心理幹預的王道。
朱教授挪挪臀部，將臉部表情調整到嚴肅而同情的波段，大手朝漫漫放在茶杯邊的小手伸去……
“哐”的一聲悶響，剛剛僅有兩人的起居室瞬間閃出一條迅捷的身影。向來斯文有禮的總管大人，幹脆利落就把同情心泛濫的大叔按在茶幾上：
“教授，您被開除了，下次應聘請記清楚合約。”
朱先友才驀地想起通用合約有一條頗為古怪：禁止與雇主的發生任何身體接觸，請保持15米以上禮貌距離。
那樣強烈的獨占欲望，若非治療需要，魔王怎能忍受公主和一個非親緣關係的雄性單獨談話超過3分鍾，更別提皮膚接觸了。
勤務機器人把潑灑的奶茶點心收拾出去，漫漫接過厄爾遞的濕巾擦擦衣服：“教授沒事吧？”
厄爾：“請放心，擦傷也沒有，屬下會再找合適人選。”
漫漫：“還要繼續治療嗎？我不想和陌生人說話。”
陛下也不喜歡您和陌生人說話。厄爾心道。
“隻要殿下不喜歡，當然可以。但困擾您的問題，並沒有被解決。”
漫漫小聲道：“或許和教授說的一樣，放鬆，然後過段時間就好了。”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兒上兩個疲倦的黑眼圈，年近兩百歲的‘爺爺的爺爺輩’總管大人驀地心酸了一下。
同是注定之人，這位公主畢竟不像瑪姬女王那樣彪悍堅強。勢均力敵，阿爾殿下可以肆意為之。可這麽一個比初生雞雛還弱的小人兒，陛下您……是不是太過分了？
向來堅持‘一切以皇族意誌為準則’的管家立場動搖了。
“殿下，運動可以強健體魄改變心情，既然心理治療暫停，那麽今天早一點做保健鍛煉好嗎？”
“好。”漫漫沒有猶豫的點點頭。
即使是在正午，索倫星的冬日也在零下三十度，對除了北極科考隊外的普通地球人來說，戶外活動顯然不合適。所幸皇宮這樣的地方最不缺少的就是房間。
沿著被玻璃封閉起來的回廊盤旋而行，窗外的庭院一派肅殺清冷。曾經遮天蔽日的刃鬆林，現在葉子已脫落大半，露出大片大片紅雲遮蓋的赤色天空，蒼莽壯闊。
漫漫居住的寢宮中，裝飾家居完全和地球相同，連盆栽插花都是暖房特意培育的地球品種。也隻有朝庭院中看這迥異的異星風景時，才會讓她深刻體會到自己不在地球。
總管認真負責地講解：“等天氣轉暖，您可以去觀賞一下皇宮中的陵墓區。那是宇宙中現存最古老的人工建築，文物中的文物。當然後來埋得太擁擠了，才在郊區開辟了新的皇族墓園。”
漫漫：“把墳墓蓋在自己家的院子裏？”
厄爾：“嗯，狄肯人都是這樣。和地球人的生死觀不太一樣，我們認為生者逝去後就和祖先融為一體，光耀後人道路，也算是永生的一種。所以最初的悲痛和不適過去，亡者的親人朋友就會平靜的回憶美好過去。因為消失的人隻是搬到院子裏，不能再說話而已。”
漫漫（驚奇）：“那麽，你們說到‘祖先護佑’和‘祖先啊’時……”
厄爾（平淡）：“沒錯，意思是：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你們快來看，這裏有件好稀奇的事。”
漫漫：“……”
走了十幾分鍾，就來到一間室內籃球場大小的配殿，這就是活動室了。萊拉醫生已早來一步做好器械準備，見漫漫穿了件毛茸茸的兔子兜帽衫，征詢道：
“殿下，球操、瑜伽和兔子舞，或者其他？”
總管立刻打開視頻紀錄，嗯，無論您選哪個陛下都會很喜歡的。特別是蹦來蹦去那種，上次陛下是捂著鼻子看完的……
漫漫：“那就其他的廣播體操吧。”
在標準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廣播電台音樂中，一個小個子認真揮動著細胳膊短腿兒。
就在此時，距離地麵十多米的天窗外，幾個動作利索的身影毫無聲息的潛伏上來……
觸角發送短距離無聲交流波：
【讓開讓開！讓我看看……祖先啊啊啊！！！好可愛，好小隻，毛茸茸軟呼呼的，抱起來手感一定很好哇！】
【喂喂，希希你擠到我胸部了……毛茸茸的是罩衫啦，笨。話說回來，我沒想到會這麽幼小，你們看她有八歲嗎？】
【這個身體曲率……外表頂多六歲，不過據說按照她的種族已經成年了哦。陛下肯定很喜歡，絕對符合他的審美標準啦！啊我也好想養一個……】
【去養霍比特星人吧，據說地球人很嬌貴很難喂的，連原味紙袋都不吃呢。再說陛下已經特批了盟國保護條例，以後她的同族不會被當做寵物飼養了。薇拉，你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我在想以一人換一族，公主其實並不像看起來那麽孱弱。同為女性，我頗敬佩她。】
天窗上擁擠成一團的人沉默了片刻，其中那個叫希希的突然冒出一句：
【好吧，我隻有一個問題。嗯，究竟是怎樣才能達成交配呢？不會受傷嗎？看這臉色，公主可不怎麽健康……陛下的能力可是很……】
眾人相互望了望，朝一無所知的漫漫投去憐惜的目光。
【殿下，我們都很敬佩您。】
天花板上無聲的‘尖叫’早就被察覺，萊拉朝總管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厄爾輕輕搖頭，示意不要做聲，期盼這些天兵能自覺退散。然而……
“第六節，全身運動！一二三四……”
弓步、手臂側上舉、抬頭，一無所知的漫漫看見頭頂天窗上爬滿不明人形。
眯眼仔細一瞧，上麵為了搶占有利地形而緊緊貼在玻璃上的臉，被擠得看不出本來樣貌。
就像臥龍大熊貓基地的某些場景，此處有個地球人被圍觀了。
厄爾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都下來吧，在‘她’麵前，不得無禮。】
幾秒鍾後，二十多米高的天花板上跳下六七個身著侍衛製服的曼妙身影，腳尖輕點，女神般翩然落地。
漫漫目瞪口呆。
清一色高挑身材傲人曲線，輪廓深邃的麵龐嵌著亮星般的眼眸，光潔皮膚毫無瑕疵，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自信而銳利的眼神充滿生機熱力。
與中國美女普遍的柔弱蒼白不同，這群女子好似北歐女武神那樣完美融合了矯健與性感。沒人化妝，閃亮的長發也隻是挽成利索的發髻或簡單馬尾，清爽素顏搭配利落製服，是另一種英姿颯爽的傾國傾城。
一個金發碧眼的大美妞出列半步，抬手行了一個標準軍禮，清脆而恭敬的聲音從翻譯機中傳出：
“殿下，請原諒我們失禮。屬下的名字是希希莉婭，我們是皇宮直屬侍衛隊。”
最小也是D罩杯的侍衛啊……空氣在靜默中停止了流動。
總管偏轉過頭，掩目腹誹：白癡！！！除了夜色粉紅銀河係總店，哪個地方會請這種程度的觀賞侍衛？陛下，屬下無能救場不力，給您雪上加霜了……
漫漫恍然，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後宮。
從天而降的女武神們，並沒有給她這個突然住進來的不速之客難看，一雙雙閃爍著母性（？）光輝的美目好奇的盯著漫漫，以合圍之勢擁了上來。
然而厄爾尚未開口阻止，她們已停下腳步。
陛下的寶石。
以漫漫胸前的‘深藍’為中心，致密的生物波如微水波瀾般一圈圈擴散著，溫和的覆蓋在她身上，對有敵意者卻是絕對致命。級生物範圍內達到物理攻擊完全無效，沒有主人允許，即使碰觸一下也會受重傷。
皇帝駭人聽聞的力量，一半都凝聚在這天然的能量核中。他震懾力極強的氣息如影隨形籠罩著漫漫，別說斯內克，即使強如伯德雀星人也必將在她麵前敬畏臣服。
霎那間，眾人似乎看見一個不可摧毀、不可違逆的銀色身影在公主身後浮現。
【吾之生命和威嚴，與她同在。】
無論是D-力量還是來自原始星球，隻要被選擇，那麽在這座宮殿中，公主是主人而非寵物，尊嚴不得褻瀆。氣息傳達的含義非常清晰。本想靠近一些摸摸小兔子，但看不見的強大壓力卻讓‘侍衛們’半步也不能前行了。
總管作為皇宮安全與運轉的負責人，這些不得不留下來做侍衛的後宮當然也在他的管轄範圍內，厄爾責問道：
“姑娘們，巡邏巡到房頂上，可不是恪盡職守的表現。”
希希莉婭正步出列，挺胸答道：“屬下負責本區巡視，半小時前發現東南角的廊柱頂上有一窩野生刺蜂，殿下既然常在此活動，為了保障安全我們把蜂房摘了。”
她從腰帶後抽出一隻透明壓縮隔離袋，裏麵裝著幾十隻手掌大小的‘蜜蜂’，閃著幽幽綠光的鋒利尾針有手指那麽長。一隻蜂的VX神經毒素可以幹掉一條街地球人類。
一個黑發黑眼、輪廓深邃神秘的女子出列：
“屬下的名字是薇拉，負責生物過濾。斯內克轉移到水族館去了，巨喙黑鴉群也被徹底驅散，過兩天我們就能把淺土層的鋼筋蚯蚓和始祖瓢蟲全都趕走。”薇拉放低了沙啞性感的嗓音，微笑著對脆弱的庭院主人說：
“這樣天氣轉暖時，殿下就可以放心打開窗戶，還可以在庭院中散步。”
總管和醫生滿意點頭，侍衛美妞們自覺派上用場，心頭大樂。
漫漫明白了，這地方確實不適合地球人生存。
“辛苦大家了……”
“為您服務！”希希莉婭的眼睛閃閃發光：“其實我們也得到很多好處，黑鴉蛋混了蚯蚓卵做的煎蛋餅……”
薇拉手肘捅了希希一下，掏出一個裝著暗褐色濃稠液體的玻璃瓶：
“這是刺蜂的蜂蜜，稀釋過後比較好消化，我們自己收集過濾的，做甜點心非常好吃。”
萊拉眉頭一皺，露出‘不許隨便飼喂、投遞食物’的表情，薇拉立刻補上一句：“當然要進行安全檢疫，如果能通過的話，希望您能嚐嚐。”
沉甸甸的一大罐，即使這蜜蜂體型很大，也要收集很久吧。
漫漫感激道：“謝謝各位……那個，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雖然是問句，她已經下決心早日搬走了。
“等您有空天氣又好時，來我們的集體宿舍玩玩吧，院子裏種了很多有趣的食用植物呦。”薇拉紅唇一勾，露出曖昧不明的魔女笑容，“嗬嗬，當然也可以教您一點關於陛下的‘有趣’知識。”
厄爾的冷汗刷的落下來，猛咳兩聲：“失禮！各位散去吧，殿下要回去休息了。”
薇拉笑著退下，旁邊的希希露出糾結的表情，咬咬牙彎了腰，低聲對漫漫說：
“如果您真能幫忙，偷偷幫屬下拿一副陛下的手套好不好？進宮以來我隻見過他一……”
“啊啊！希希你太奸詐了！！怎麽可以吃獨食……”
“白癡！全露餡了！”
“殿下，我們告退！！”
女武神們臉色詭異情緒激動，急匆匆的跑掉了。
厄爾擦了把汗，仔細看看漫漫的臉色……沒什麽異樣。於是小心翼翼解釋道：
“是這樣的，其實陛下早在幾個月前就宣布解散了，大多數走班的‘侍衛’已經離開。隻是剩下這幾個人仍在帝都研究院進修，沒有工作收入。您知道我們吃的很多，僅食品花銷就很可觀了，帝都的房租也不便宜，而皇宮是提供免費食宿和訓練場的……”
厄爾盡力用‘經濟拮據’來解釋這個尷尬的碰麵，他強調：“她們住在最西角的偏殿，距離這裏非常非常非常的遙遠。當然如果您不喜歡，就不會再見到……”
“怎麽會，突然要搬走肯定很傷腦筋吧，陛下的安排很為人著想。”漫漫理解狀。
淡淡的一句話，古井無波。
厄爾是想平安擺平這件事的，但沒有傷心也沒有憤怒，就這樣輕輕揭了過去……
對陛下的曾經，完全不在乎嗎？
總管再次糾結了。
但他沒有想到，公主是個天生不善表露感情的遲鈍星人。
漫漫是在乎的。她想起一個人，本應像這群女武神般驕傲快活的生活在世上的女子。
瑞塔。
餐廳，枝型吊燈下的餐桌溫馨熟悉。
“殿下，今天的早餐是您喜歡的醬肉包哦。”勤務兵笑著揭開餐盤，鬆軟噴香的包子熱氣騰騰。
漫漫正要伸手去拿，雪白的包子皮上突然冒出幾個紫色斑點。
這個征兆……
“啊，真對不起，不小心弄髒了。”年輕人抱歉道：“為了贖罪，我吃掉吧。”
有毒，不能吃！漫漫想喊，可喉嚨卻被牢牢堵死，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
青年吃掉了包子，年輕的臉上迅速被紫斑覆蓋，健康的皮膚開始潰爛，粉紅肉色中翻出了白骨。一個帶著腐肉的骷髏，笑著對漫漫說：
“殿下，地球的食物很好吃呢。”
啊啊啊啊……
起居室，另一個勤務拿著包裹按響清脆門鈴。
“殿下，您網購的東西到啦。”
漫漫走上前去，拿起筆來簽快遞單。
勤務笑著說：“是新的漫畫連載嗎，殿下您看完一定要先借給我呦。”
不能看！故事的結局是……漫漫突然想起，緊緊抓住炸彈一般的包裹想要扔掉。
“結局是悲劇呀，真可惜。”
麵前的人一雙清澈的晶狀體化作濃汁，從腐爛的眼眶中流出，就像永遠不幹的淚水，滑過麵龐滴落在地上。
青年惋惜道：“可惜我再也看不見了。”
啊啊啊啊……
漫漫在布滿屍體的走廊上向醫療室飛跑，可是死人太多了，斷裂的肢體不停把她絆倒在冰冷的地上。
瑞塔，瑞塔你在哪裏，救救他們，救救他……
“不能救了殿下，沒有救了。”
醫生光彩奪目的美麗紅發，從她潰爛的頭皮上一縷縷脫落在肩頭，蓋住了三條橫杠。瑞塔抱起漫漫，就像母親保護著懷抱裏的嬰兒，走向曾經乘著溫暖培養液的有機艙。然後，果斷的把她沉進了刺骨冰寒的液氮中。
“我們都死了，您必須一個人活下去。”
啊啊啊啊……
不停喊著，跑著，尋找最重要的一個人，但是這個人始終也沒有出現。
就算在夢中，他也不願再回來見她一麵了。
沒有再見。
漫漫終於喊出來。
“醒醒！是夢，是夢……”
黑暗中，漫漫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拉出窒息的冰冷液氮。她被抱得這樣緊，好像要狠狠陷入對方胸膛中。微涼而有力的掌反複摩挲著她的臉頰，手指撫過額上冷汗穿進她的黑發。漫漫驚恐地喘息著，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緊緊抓住了對方的衣服，受驚的貓兒一樣戰栗嗚咽著。
“全都死了！沒有救了，瑞塔的頭發……”
輕輕的，似乎有個吻試探著落在額頭。
“都過去了。”
黑夜裏的聲音低醇如詩歌。雖然同往常一樣沉穩淡漠，聽起來卻和平日的命令口吻有些許不同。一絲安慰，一點心疼，隱藏的情愫如深潭下的氣泡，還沒有浮上水麵就消失無蹤。
“放鬆，你是安全的。”熟悉的男性氣息，挺括的製服麵料，還有冰冷銀扣。
漫漫終於醒了。
“陛下……”
“嗯。”男人戀戀不舍的鬆了臂，伸手打開了橘色的床燈，熒熒燈光在他秘銀色的發上鋪了一層柔光，冷漠的輪廓看起來柔和許多。
索倫回味著那個珍貴的吻，還想多抱一會兒，但懷裏的人已經清醒，似乎就不合適了。忽得一瞥，卻見漫漫蒼白的臉頰上印著兩個紅紅小小的圓印。
該死的扣子……
衣著完整的皇帝才想起自己還穿著排扣製服，暗恨剛剛摟抱得太緊，把扣印都留在她臉上。
“抱歉陛下，打攪您工作了。”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漫漫歉然道。
索倫拿了件室內穿的絲絨罩褂遞給她：“沒什麽，起來坐坐吧。”
漫漫在草莓睡衣外披了褂子，找到床下的兔子拖鞋，起身去盥洗室洗臉。
鏡子裏的臉慘白，眼睛下一圈疲倦的淡青，看起來好像熬夜了很久。不像外人所想，漫漫並沒有被‘過度私生活’折騰。她每天的作息都很準時，黑眼圈隻是來自持續不斷的噩夢。
放鬆，然後過段時間就會好……
夢隻是夢，當時會恐懼，醒來也就淡了。漫漫難過的是，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夢到過卡修。
究竟是她愛的不夠，還是，他不能原諒？
卡修和自己的祖先一起永生了，所以大家才能平靜的說起以前的事。可她路漫漫死掉，應該是回到地球的天堂地獄，又或者唯物主義的身死魂滅。
無論如何，也是見不到了。
一把冷水潑在臉上。
精心設計過的敞擴臥室裏，隻有一件擺設不太符合風格。一架布滿濃淡紅色紋理的玉石屏風矗立在中央，將臥室分割成兩個相連的空間。一邊是鬆軟溫暖的k床，一邊擺著獅吼獸皮革的寬闊沙發。
漫漫一天至少要睡8小時，索倫雖然很想陪伴在旁，但此時的戰況已經不允許他有這樣的閑暇時間了。自從發現她噩夢頻頻，索倫就在臥室裏放置了屏風，漫漫睡下後，他就在黑暗中靜靜辦公。每當發現她開始做噩夢，索倫就馬上趕到床邊將她喚醒。
盥洗室的門緊閉著，索倫回到他的沙發坐下，打開文件繼續翻看，卻沒法保持以往的速度。她在夢裏模模糊糊喊著誰的名字，他的耳力是沒法當作聽不見的。
索倫低頭看著自己製服上紋絲不錯的銀扣。
每天按照時間抱她，做完抱著撫慰一會兒，他就必須起身穿好衣服工作。漫漫更想念那個能在床畔陪伴她一整夜的人，也無可厚非了。
索倫暗暗自嘲，什麽無敵，什麽最強。熟悉，親切，體貼，這些內容在她心裏比較起來，他這個本體輸得一塌糊塗。
盥洗室的門輕輕打開，漫漫走出來，抬頭看了看正在辦公的皇帝，不敢擾了他‘偉大重要’的工作，貓著腰沿牆邊朝裏麵走去。
索倫沒抬頭，也能看到漫漫輕手輕腳的動作。她在這裏住下了，卻沒當成自己的家，行動小心翼翼，說話輕言細語。一個無形的的小帳篷搭在這座寢殿中，誰也進不去。
梳妝台的鏡子前幹幹淨淨，放珠寶發飾的小抽屜裏空空蕩蕩。護膚品，皮圈發夾，玩偶擺設，糖果零食，普通女孩兒那些零碎物品她本就沒有幾件，也從來不敢亂放。
就像寄人籬下付不起房租的房客，他提供的一切，她都當作恩主的施舍了。
索倫實在看不下去該死的文件了。
“過來。”不對，不是這種命令口氣……索倫簡直想給自己一個真空斬了。
“過來……坐。”皇帝輕輕拍了拍身邊的沙發。
漫漫愣了愣，上前走了兩步，又走兩步，見皇帝並沒不悅之色，才確定自己沒聽錯。索倫頷首示意她坐下：
“喝牛奶嗎？還是蜂蜜？”
“那個，不用……” 漫漫局促不安的坐在沙發一側，保持15米禮貌距離。
“勤務，蜂蜜牛奶。”索倫已經接通服務頻道。
15秒後，熱氣騰騰的飲料端上來，漫漫捧著杯子啜了幾口，冰冷的手腳漸漸暖和起來。
“聽厄爾說，你的心理治療並不順利。”
話語裏並沒有責問的意思，漫漫放下心來，小聲答道：“其實……吃了藥睡也沒有問題。”請人，解聘，反複折騰老鄉和總管，她已經覺得很不好意思。
“不要依賴藥物，產生耐藥性後會更難入睡。”索倫沉吟片刻道：“需要……把你的父母朋友接來談談嗎？”
漫漫搖頭：“我常常打電話的。”
路爸路媽雖然有些小市民的虛榮好利，但仍是從心底疼愛漫漫的，在這樣無法抗拒的安排裏，隻要女兒還健康活著就謝天謝地了。然而倫理輩分的觀念依然強大，一家人都沒做好麵對尷尬的心裏準備。
“現在戰事緊迫，等打贏之後，再帶你出去散心。”
漫漫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她是從沒想過長久占據這座高貴宮殿的。粉色調的裝修根本不配皇帝孤高傲絕的氣質，那張為她量身定做的小小書桌，皇帝坐下都沒法伸開腿，隻能把文件鋪在沙發上辦公。
一個入侵者完全改變了原主人的生存空間，這讓不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漫漫坐立難安。
況且不隻是‘生存空間’。
第一個夜晚過去，她就明白了。擬態的器官暴露了一切，什麽也不用解釋。
“見一麵就會自動擬態”“注定之人死前無法恢複”，坐擁絕色後宮的皇帝隻能跟一個未開化的平胸矮矬子住在一起，連選擇跟別人生下繼承人的權利都沒有。
簡直倒黴到極限了。
真是，對不起。或許所有相遇都是錯誤，一而再的耽誤這些沒有她隻會更完美的人。
漫漫沉默的坐著，手中杯子裏，熱氣漸漸散去。
說，再說點什麽。
索倫緊緊捏著指骨，再放過這個機會，他就應該去紀念堂所有先祖前麵壁思過。
“預算透明度……”
“嗯？”
“這幾本報告，細節問題太多。”索倫把幾本厚厚的書放在兩人中間，“是委員會給你的？”
漫漫一眼看到書的封皮，才想起睡前翻看忘記收起來。
《‘焦土’暴亂傷亡統計和經濟損失》
《2010年度全球財政審計報告》
《地球加入宇宙智慧生物聯盟可能性分析》
地球策略委員會快遞來的內參報告，是她出嫁後唯一通過特權得到的東西。可惜專業術語一個接一個，完全超出一個圖書管理員專業未畢業生的能力，看的她雲山霧罩摸不著頭腦，幾本書裏全是熒光筆劃的問號。
“是，不過……”完全看不懂。
到處尋找靠山終究不是辦法，漫漫想要地球早日獨立進入智慧生物聯盟，但連這個也理解不了的智商，果然是自不量力。
漫漫臉紅了。
“看不懂是正常的，這是故意使用艱澀的術語和公式，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了。”索倫隨便翻開一頁，修長的手指滑過漫漫做下問號標記的地方：“預算報告缺乏具體項目的支出說明，服務支出、管理費用，一句話就帶過，‘其他支出’這一項占全年總收入的344%，但具體花在什麽地方，沒有任何明細。‘預算執行數’這一項數據前後矛盾，相差達到1000多億。”
他敲了敲這厚厚一疊資料，銀瞳危險的眯起：“如果這是提供給我的，我會讓寫報告的人回小初部從一年級重新讀一遍。”
漫漫伸頭看著索倫指摘的數據，毫無知覺的坐近了一些：“我想編寫人的水平肯定很高的，隻不過……”
“隻不過不想讓你看懂。”索倫補上她沒說完的話。設置閱讀障礙這樣的政治小花樣，活了一百多年的皇帝早見得多了。
“放棄，還是繼續？”
漫漫遲疑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麻煩您了。”
於是魔王終於找到了和公主的共同語言。
“公式不用記憶了，明天讓費列羅財長給你做個直觀的係統。短時間內人為操縱種族進化是癡人說夢，聯盟雖然對成員國設了很多限製，但要加入並不一定需要多麽強的個體戰鬥力或智力，從社會結構和群體意識入手才是捷徑……地球人類在環境適應力的潛力上可以加2分，稀有生物原生地加1分……”
隔著一本書的距離，漫漫聚精會神的聽著，雖然隻是詢問某個術語定義或者審批流程，但這是第一次，她主動越過那個距離，主動跟他說點什麽。
成熟低沉的男聲在臥室裏回蕩，聲音不大，卻凝結著時間錘煉出的極致精華。隻要漫漫稍微露出迷茫的表情，索倫立刻換個說法重新講解，一遍一遍。從出生起都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他發現自己竟有這樣的耐心。
夜，靜悄悄的流過。
時間過的飛快，娟秀可愛的字跡落滿書頁邊，看著她一縷柔軟的額發垂在臉上，索倫一時間有些恍惚，抬手便想拂到她耳後。
漫漫等了片刻，見他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小聲提醒道：
“陛下？”
“嗯。”索倫驚醒，手落在一旁。看看時間，淩晨兩點，從她醒來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了。
“今天先到這裏。如果你對製衡和有效率的政體感興趣，可以試著學習狄肯語，即使不能說，看原文資料要比翻譯過的理解深刻。不用著急，僅僅一年已經出現了自發的國界融合現象，作為新興種族，地球未來潛力還是很大的。很晚了，去睡吧。”
索倫主動結束了夢境。時機未到，就像父親說的那樣，必須繼續等待。
“是，謝謝您。”漫漫把書和筆記收拾好，疊在一起放回書桌上。想了想，又回轉來，鼓起勇氣看著皇帝：
“陛下，今天我偶然見到了您的‘侍衛’們。她們真是漂亮，和您很相配。”
喀喇。
幻夢般的和諧氣氛突然開了條縫，碎片撒了一地。
無敵的皇帝全身僵直了。
古今帝王總是講求‘喜怒不形於色’，索倫的觸角在鑽石般堅毅的意誌控製下，是不會輕易動來動去的。
因此遲鈍星人沒有發現對方的變化。
漫漫腦海中湧現出許許多多的事，皇帝每天關照她的飲食起居，做交易時溫柔克製，深夜裏又每每將自己從噩夢中喚醒，為不方便搬走的後宮提供食宿，今天又用了許多寶貴的工作時間來做單獨輔導……
清澈的大眼睛裏寫滿真誠：
“十水君說的對，您是個為人著想的好人。”
她低頭行了個禮，轉身離去，兔子拖鞋一下下邁出視線。
您是個好人……
您是個好人……
宇宙中反複回蕩著好人卡的呼喊。
皇帝捏著一份題名為增加人口數量提高人口素質的文件，久久不能回神。
難忘今宵。
名詞解析【好人卡】
婉言拒絕求愛的經典卡片。
例句：1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2你是個好人，我們永遠做朋友吧。
3你是個好人，我一直把你當作親哥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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