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牧雲記 作者:今何在

本帖於 2010-05-12 22:09:08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畫眉深淺 編輯
回答: 海上牧雲記 作者:今何在寂寞一城2010-05-08 05:57:29

之五唐澤
1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912

穆如寒江站在冰山頂上,看著他新的家園。

這裏什麽也沒有,除了無邊的白色。冰山連綿,如銀龍的脊背。陽光在雪麵上閃耀,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數月之前,他還站在宏偉的天啟城高處,俯視這萬城之城中如百川交匯的街道與人流,但現在,他感到過去的一切,都隻是一個夢。

他一夜之間從金鞍玉帶的將門驕子變成了流配罪囚,隨全族戴枷步行遠涉凶山惡水,饑寒交迫,身上的衣服從一件嶄新的錦袍變成了丐服,穆如寒江以前從來不知道,人會那樣珍惜一件衣服——當你隻有它可以蔽體的時候。

殤州極寒之地,從東陸中州到北陸殤州,是三千裏的路程。橫渡天拓海峽,海峽北岸已被冰封住,他們棄船上冰徒行。許多人的鞋早磨穿了,腳掌被冰棱劃破,凍上,又劃破,一路留下暗紅的足印。他那位八歲的堂妹,鞋子掉了,赤足被凍在上了冰麵上,拔不起來,被押送軍硬一扯,整一張腳掌的皮留在冰上,她慘叫一聲就暈了過去,當天晚上就死了,死之前一直恍恍惚惚地哭說:“鞋……幫我去撿我的小絨鞋……”

走到殤州流放地,全族的人已然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奄奄一息,還要每天要去開鑿萬年的凍土,因為端朝的皇帝們想在冰原極寒的殤州開出一條道路,然後建起一座城市,作為大端朝對這遠離帝都的萬裏冰原統治的象征。

這座象征之城現在隻有半麵城牆立在風雪中,這是一百餘年來數代流放者和民夫們獻出生命的成果。冰原上四處可見被凍在冰下的屍骨,有些眼尚未閉上,眼中的絕望被永遠地凝固在那裏,讓人看一眼便如被冰錐穿透全身。

建不起這座城,流放者便永遠不能被救贖。

在冰原上,封凍著另外一些巨大身影,他們遠遠看去像是風雪中的冰柱,頂天立地。但他們卻曾經是活著的。穆如寒江知道,那些就是冰原上最可怕的種族,這殤州大地真正的主人——誇父族。

他們因為自稱是傳說中上古逐日巨人誇父的後代而得名,人們也用那個上古巨人的名字來稱呼他們,或是叫他們“誇民”。他們才是這座城池無法建起的真正原因。

端帝國想要征服誇父族,真正地統治殤州,這座冰上之城的建與毀便成為了一種戰爭。大端朝不斷地把流放者和民夫送到這裏,用他們的屍骨去填滿帝國的虛榮,證明人族來到了這裏,並且絕對不準備退後。

所以殤州是絕望之州,終結之州。踏上殤州冰麵的那一刻,便要放棄所有希望。你已被宣告死亡。


之五唐澤
2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257

巨人唐澤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那鋪灑在巨大冰穹之上的陽光。

他喜歡這種耀眼的感覺,陽光下的冰宮殿總是那麽溫暖而輝煌,每一個棱角都如鑽石閃耀光輝。

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發現冰穹似乎又低矮了一些,是因為水氣在穹頂上凝起了新的冰層,還是自己又長高了?他更相信是後一種。

冰之國度中十分安靜,族人們沉默的走來走去,偶爾用低沉的語氣交談。在秋季大冰湖封凍之前,他們已經捕獵了足夠的從北遷移而來的巨蹄鹿和悍馬拙牛,可以的烤著冰凍的肉塊,喝著比火還灼人的烈酒,在冰宮殿中安心閑適的渡過這個漫長的冬季。

巨人的曆史是如此緩慢,自此傳說中祖先從沒有光明的極北追逐著太陽來到這塊土地,已經過去兩三千年了吧,但誇父族們的生活仍然同上古一樣,緩慢而單純,也正如他們的語言和音樂,隻有少數的幾十個音節。他們彈擊著冰石鍾,拍打著拙皮鼓,從胸懷中發出悠長的吟唱,就這樣渡過一天,一月,一年。

誇父族是冰原的王者,沒有任何一種野獸可以與巨人們的力量抗衡,部落們散落在這片白色大地的各處,彼此之間相隔大山冰河,隻在圍獵期才聚集起來一起合作。

唐澤並不知道這縱橫數千裏的冰原上一共有多少部落,也許一千個,也許五千個。但誇父族人們中間,卻都有著誇父王的傳說,那是巨人中最高大的人,不需要戰爭與血統,誇父族人都不約而同的尊崇著這一法則,相信盤古神會為他們作為選擇,使真正的王者能離天空最近。但是唐澤,卻從來沒有見過他。聽說誇父王居住在北方最高大的雪山中,輕易並不走出他的宮殿。

近百年來,南邊卻傳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打擾著巨人們平緩的生活。那是關於一座冰鑄的城市,鑄造這座城市的,卻不是誇父族。

聽說那個種族把自己稱為真正的人族,但在誇父族們眼中,他們不過是一群小人兒,身高還不能到普通巨人的腰間,一頭巨蹄鹿就能嚇得他們四下逃奔。然而這些小人兒卻建造了大船,從南邊的大地上穿越滿是流冰的海峽,來到了這裏,並開始鑄造冰城。

巨人們總是並不關心冰原之外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但是那些人族卻似乎總是希望能把他們的城邦建到他們所能到達的任何一個地方。誇父族開始回想起千年前那些傳說中的與人族的戰爭,但不論經曆多少慘烈的戰鬥,冰原仍然歸巨人們所有。那些人族留下的屍骨被掩蓋在深深的冰下,至今在東部山脈還會隨著雪崩翻出。

巨人們的曆史是模糊的,他們總是健忘過去而懶於去想未來。他們把史記變成詩歌,又把把詩歌變成沒有文字的吟唱,在漫長的傳承中,他們把過去的辛苦與輝煌全都化成了簡單的呐喊。當他們要講一個古代英雄的故事時,他們就站起來猛擊一通巨鼓,然後大喝一聲:“喝——啊!”所有人便都從這震動山河的鼓聲與呐喊中聽到了一切,不需要任何多餘的鋪陳與修飾,然後大家把烈酒倒入心胸,當酒與血混合在一起時,他們便在顛狂之中,看到了祖先的靈魂們在火光中與他們共舞。

所以誇父族們總是忘記了他們曾經有過多少代王者,曾經有過幾個王朝,因為那些並不重要。他們認為英雄的靈魂永遠不會離去,而會貫注在新生的勇士體內,他們的祖先變成他們的孩子,他們的曆史也就是他們的未來,象大河經曆漫長封凍,但每年總會有奔騰怒吼的時刻。



之五唐澤
3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234

誇父族是驕傲的種族,驕傲到不承認他們有敵人。但是每年南方的冰城,都會有船隻的影子出現,把更多的人族運送到這片極寒之地。

有一些靠近冰城的誇父部落便感到了憤怒,人族每一船運來的人比他們各部一代出生的孩子還要多,他們發動了對冰城的襲擊。事實證明人族是不堪一擊的,他們驚慌逃避,挖掘深而窄的冰洞作為避難所。誇父族不屑去刨開那些冰洞,他們在人族驚恐的眼神注視下,砸毀那剛鑄到一半的冰城,然後揚長而去。

但人族並沒有想巨人們想象的那樣知難離去,雖然因為不耐寒冷和缺少食物,他們每次來到冰原上的人幾個月後就死去了一半,但殘破的冰城上,仍然能看到修築者的身影。

巨人們無法理解這些小個子的行為,他們為什麽要來到這裏?為什麽麵對寒冷和死亡都不肯離去?但巨人們是不願交談的種族,他們隻是一次次的去搗毀冰城,來表達他們的憤怒。而人族們則在他們去時就逃入冰洞,而在他們離開後又開始默默修補冰城的廢墟。

於是這座冰城就成了也許永遠無法完成卻也難以被毀去的奇特景致,成為了兩個種族比較力量與耐心的角逐,多少年來,人族在冰城死亡的人數也許已經達到了數萬,但半年一次的船仍然在不斷的把人送來,卻從來不運回屍骨。

在冰城要找到土埋葬死者太困難了,凍土堅硬無比且深處冰層之下。冰城的守護者們於是把死者也鑄入巨大的冰磚,把他們變成冰城的一部分,當這麵冰牆壘積到越來越高,人族們也變得越來越絕望和狂暴,每次誇父族去搗毀冰城,都會有覺得生不如死的人族站在冰牆上拚死的抵抗,明知無用卻執著的射出一支支箭,直到被猛的擊碎在冰麵上,血肉與殘骨很快就凝凍成冰牆一部分,永遠留在那裏。

後來有些誇父部落麵對了族人的死亡,開始憤怒的決定,想毀去冰城,就要永遠的消滅那裏的人族。

於是戰爭變得越來越血腥殘酷,唐澤在少年時曾經參與過這樣一次出擊,那是南方五個誇父部族的聯合,一共出征的有六十位巨人,他們的目的是殺死能找到的每一個人族。

在冰城的外圍他們很快取得了勝利,最前鋒的巨人勇士們瘋狂的蕩平著一切,當唐澤他們進入冰城時,隻看到白色的冰上一處處紮眼的血跡。然後他們挖開冰洞,把裏麵躲藏的人族女子和小孩們拉出來。唐澤檢查著一個冰洞,看到一個隻有五六歲的小女孩驚恐的擠在裏麵,她的眼神讓他不能去想象她死去時的樣子,他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用一塊冰把那個冰洞輕輕掩上了。

“他們為什麽要把女子和小孩也帶來這裏?”唐澤問。

“不知道,但我們不能留下她們,如果你留一個人族在這冰原上,他們就會再招來一千人,一萬人。”

巨人們在冰河上砸開窟窿,把人族們丟了進去,看著他們一個個消失在冰水下,唐澤十分後悔參與了這次出征。

回去的路上,唐澤一直在想,那個小女孩沒有了父母,她會怎樣活下去?不過他想,也許他不用擔心那麽遠的問題,也許那個小女孩根本就沒有力氣推開那塊擋著洞口的冰,一到晚上,寒冷和風雪就會把那塊冰和整座大山連為堅實的一體,再沒有人會知道在山中還埋藏著一個無助的靈魂。

這一天,海麵上又高揚起帆影,又一群人被送達了這片土地。而那時的唐澤,已經二十一歲了。



之五唐澤
4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496

喊喝聲在穆如寒江的身後響起,父親一到這裏,就立刻召集了所有殘留和新來的人們,他站在高處號召他們起來戰鬥,就象他麵對百萬大軍時所做的那樣,可他麵前,隻有近千已經被嚴寒折磨的表情呆滯的老弱。父親在分配著修補城牆,準備武器,因為每次新船的到達,就意味著誇父族的一次進攻也不遠了。他聲嘶力竭的吼著,但是沒有人理會他,所有人都冷冷的看著他,象看著一個遙遠冰山上的瘋子。

連穆如寒江也嘲笑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父親,你還不明白嗎?你不再是大將軍了,你麵對的這些人也不是士兵,而是一群痛恨著大端朝的囚徒。一路上的屈辱你還受得不夠嗎?一切都完了。有人要毀了我們,他們做到了,現在任何的事都是徒勞的,沒有人能從殤州活著回去,從來沒有過,也沒有人能建起那座冰城,為什麽要爭紮呢?明知道最後都是要死,還不如死得痛快一些。

穆如寒江倒在冰麵上,呆望著天空,父親的聲音離他那麽遙遠,寒冷漸漸浸透了他的身體,天空藍得可怕,那麽的刺眼,他的眼睛漸漸模糊,好象已經蒙上了一層冰,他想他什麽也看不見了,他被封進了一個冰殼裏,就這樣永遠凍結下去,也很好。

有人在搖晃著他,但呼喚聲卻象來自天邊,他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真得眼前隻有一片朦光。


之五唐澤
5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503

“這孩子命苦,剛來到這裏眼就被雪刺壞了,這將來的日子怎麽過。”洞穴中,他聽到自己母親的哭聲。

母親啊,你還不明白嗎?為什麽還要苟活下去,為了讓那些人看到我們的痛苦,看到我們為求生而可笑的掙紮?看不見了,這樣正好,他可以不用看到那片揪心的空曠的白色,那是比死亡之黑更可怕的顏色。

他的眼上明明沒有冰殼了,但他卻總覺得什麽罩在上麵,隻能看到透過的光,卻看不清一切,他不由總是用手去摳它,有時暴燥了,就憤怒的想把自己的眼珠摳出來。總是她的母親衝上來死死的抱住他。“江兒,你要殺就殺我吧,不要傷你自己。”

“為什麽!”他暴吼著,“讓我去死了吧。為什麽還要在這種鬼地方象豬狗一樣的活下去!”

父親猛衝上來,一掌打在他的臉上。

“死?想死太容易了,你現在就去!我穆如槊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給我滾,給我滾!”

母親上前死死拉住他:“你瘋了,孩子他已經這樣了!”

“我的兄長,在戰場上被火熏瞎了雙眼,百千的敵軍圍著他,他也是站著死的!”穆如槊暴吼著,指向穆如寒江,“你要死,也去給我死出個樣來,去和誇父族作戰而死吧,不要讓我看見你被嚇死在這裏。”

穆如寒江心中憤怨交織,他索著猛得向洞外風雪中衝去。父親的聲音仍響在耳後:“誰也不許攔他!”



之五唐澤
6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379

穆如寒江奔出冰城,在嚴寒中跌撞,他隻能憑冰麵在月光下的反射判斷眼前是平地還是裂口,但他不想再回頭,父親為將作得太久了,他的眼裏,所有人都是士兵,天生就該服從命令的衝上去戰死,卻忘了他是自己的兒子,這是一場沒有意義的戰爭,可他仍然希望自己的兒子去象英雄一樣死,而不在乎他心中有多麽煎熬。

殤州的夜晚,連厚厚皮毛的巨熊也不敢走出冰穴,穆如寒江一直奔跑著,他知道一停下就意味著凍死。而他也清楚,自己是不可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可他終於是力竭了,摔倒在冰麵上。他翻過身來,眼前卻幻化著奇異的色彩,象光在冰麵上遊動。

他慢慢才想明白,那是天空的星辰光縵,那些巨大的星辰飄浮在天空中,扯著幾萬萬裏長的飄帶,它們是光和塵組成,有著各種的顏色。隻有殤州這樣純淨無雲的天空,才能看到星空的全貌。這麽壯美。

他就要死了,他死後,會溶入到星空中去嗎。

少年神智漸漸的模糊,仿佛身體正在消失。不知過了多久,卻有一種聲音在他耳邊輕響著,仿佛冰塊相擊般的清脆,越來越清晰,從遠而來。

穆如寒江一下坐了起來,那是馬蹄聲!

是父親來找他了?但少年立刻想到這不可能。沒有任何一匹馬被送到北陸的殤州,殤州是沒有馬的!

可那分明是馬蹄聲,穆如寒江在馬背上長大,他怎麽會聽錯。

聲音越來越近,突然一聲長嘶,穆如寒江看見一個銀白色的影子從自己的身邊躍了過去,它身周裹著濃烈的光焰,他感到一股熱潮撲麵而來。那是什麽?可是那個影子那樣的快,它瞬間就要遠逝在冰麵上。穆如寒江急得大喊:“你等一等!”

那影子竟真的慢了下來,它轉身回頭,望了望穆如寒江,又嘶鳴一聲,繼續奔去了。

穆如寒江這時已顧不得絕望,這發現震動著他,讓他重新有了力氣,他又堅持著向前追去。

不知行了多久,穆如寒江聽到一些古怪的聲音,那聲音長而宏大,震撼著冰麵,卻象是從地下升上天空。他很快發現,那是冰下的巨大水柱直射向高空的聲音,它們隔一段時間就噴發一次,有許多眼,分布在眼前無際的冰原上,水柱是滾燙的,帶著白汽,但噴到高空中,落下來時已被寒冷凝結成許多巨大的冰塊。他越向前走,這些冰塊就越密集的落在他四周,帶著尖利的呼嘯,把冰麵砸出裂痕。但穆如寒江卻已不再懼怕死亡,他徑顧的向前走去,而腳下的冰麵也變得越來越薄,還有無數的裂縫,冒出熾熱的汽。穆如寒江看不見路,他幹脆閉上眼睛,隻照了心中的直線向前,不論到將來的是什麽。

突然眼前的冰麵裂開了,冰塊向空中飛散,這回衝出來的不是熱汽,而是一個巨大的人影。他在穆如寒江麵前越升越高,直到遮蔽了星空。

“喔什空卡!”穆如寒江感到自己正在空中升起,那巨大的聲音從高空而來,卻越來越近。很快,他能感到那如疾風般的呼吸。

“不怕死?”這一句問話卻用的是人族的語言。“來到這裏。”

穆如寒江搖搖頭。

“一定會死,因為——踏足了——我們的大地。”誇父巨人的語言簡短卻如重錘直落。

“我們隻是想建起一座城!”穆如寒江大聲喊。

“有第一座,就會有——第二座!”

“那又怎麽樣!”穆如寒江憤怒的喊,“你也殺了我們那麽多人,隻要你殺不完,我們就會把城建起來!”

誇父族巨人仰天大笑,他的聲音幾乎要把天上的星辰也震落下來了。

“永遠不會有——人族的城市。等其他部族的戰士——十天後進攻冰城。這次——不留任何活者,要讓——你們——永遠放棄踏足殤州的希望。”

那巨手把穆如寒江拋在冰山上,大步離去。

穆如寒江突然明白,他和他的家族,這殤州上的所有人,隻有十天的時間了。



之五唐澤
7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596

巨大的木架在穆如族男子的號子聲中慢慢聳起,巨冰被運上城頭。

一旁的舊城民們木然的看著這一切,不知這麽做有何意義。人族花一個月時間建起的,誇父族一瞬裏就能毀去,隻有放棄建城,才能換來活下去的希望。

“都去建城!”穆如族的男子喊著。

“ 怎麽了?穆如世家的將軍們?”一老者冷笑著,“你們現在和我們一樣是奴隸了。這座城是不可能建起來的,一開始建設,巨人們就會來到這裏,踏平新建的一切,殺死所有的精壯。我在這四十年了,曆年被送到這裏來的囚徒民夫,加起來有幾十萬了,可現在呢?他們在哪兒呢?你們也會消失的,不過我不想白費力氣。”

“動搖軍心者,軍法處置。”穆如槊說。

老者頭顱上冒出血花,他倒在地上。周圍的人驚叫起來。

穆如槊站上高大的冰塊,大聲喊著:“你們不敢戰鬥,相信了強者不可戰勝,那麽,我就用強者的法則來製約你們!你們以為不建城,就能多活幾天,那麽現在我告訴你們,不建城的人,就會立刻死!”

“混蛋!你還指望著建起城來向皇帝邀功回到東陸去嗎?”有人跳起來,“別想了,你們回不去,大家都會死在這兒。”

“也許是這樣,但是奮戰的,還可能活著,等死的,不會有任何希望!他們連墓牌也不配有!”穆如槊喊:“少廢話!都給我上城!這是戰爭!這是軍令!”

這是戰爭?這句話震動了冰城中所有的人。他們並不是流放者,不是等死的人,而是一群士兵麽?原來除了在冰洞中等著饑寒而死,等著被誇父巨人找出來摔死,還有另外一種死法,就是作戰到死。


之五唐澤
8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828

穆如寒江發現自己站在一塊極大的冰麵上,這決不是回家的路。

想到若從空中俯視,這冰原本來應該是方圓千裏的巨大湖海,他就驚歎於那種無可抗拒的力量。

穿過溫泉地帶時,他取了些熱水凝成一塊冰板,使他可以在平坦的冰麵上滑行,省去了許多的力氣,溫泉融化了冰雪,露出的黑色沙泥上生長著奇怪的菇類,他也不顧是否有毒,拿來吃了,緩解腹中的饑餓。

眼睛紅腫刺痛,一直在流淚,但這反而讓他能在擦拭淚水的間隙看得清楚一些,雖然淚水幾乎要在臉上結成冰殼了。

這時,他看見遠處有一條痕跡,橫越了整個冰海。

他走上前,看著那在千萬年的堅冰上刻出的痕跡。

那是馬蹄的印跡。

可是什麽樣的力量,才能在連斧鑿都難以打出白印的古寒冰上印出足跡呢?

穆如寒江沿著足跡一直向前走去。直到他站在一堵不見頭尾的冰牆之前,那象是眼前的整個冰原突然裂開升起了百丈。隻有一條豎直的裂口,通向冰原的深處。

他沒有思索,向裂口中滑去。數裏後,他突然發現冰麵開始傾斜向下,冰板越滑越快,他明白,若是衝下坡去,再想攀回來可就難了。但那條始終伴行的足跡卻使他願意冒一切風險。

冰麵越來越陡斜,冰板疾衝直下,穆如寒江不得不緊緊抓著它以免滑落,手指已經要凍的沒有知覺了。他看見頭頂的天空已經被冰層所取代,然後越來越暗,他正在深入古冰層的地下中心。

當一切都變得黑暗,他已經來到了巨大的冰層之下,連光也再也透不進來。穆如寒江心中也空蕩蕩一片,他什麽都不去想,沒有恐懼,沒有期待,隻等著改變的到來。

終於,當的一響冰板衝到了平地上,它接著向前滑去,前方有光芒漸漸亮了起來,最後一團光刺痛了穆如寒江的眼睛,也使他無法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在這地下的冰湖邊,有一片馬群。

那不是普通的馬,它們的足上生騰著炫目的火焰,所立足的地方,冰麵就漸化為水,這些融水匯入了它們身邊的巨大冰湖,而這地下冰層,正被這無數奔躍的火光所照亮著。

穆如寒江坐下來,靜靜的看著馬群。它們是如此美麗,宛若天神,而這裏溫暖如春,湖邊生長著青茸與奇菌。他終於明白了自己不惜一切所要尋找的是什麽,是生存的奇跡。如果有一種力量能把殤州變得肅殺極寒,那麽也必然會有一種生命能無視這種力量。他終於找到了。

如果族人們來到這裏,他們就能活下去,而且有了馬與火焰,殤州冰原再也阻擋不了他們的腳步!

但馬群突然變得騷動起來,它們開始向湖中躍去。

它們要逃走嗎?穆如寒江的心一下揪緊了。如果它們離去,這裏會重新變得寒冷死寂。穆如寒江站了起來,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在尋找頭馬的蹤跡!征服了它,就能征服整個馬群。

穆如寒江終於看見了它,它立在馬群的邊緣,高大雪白,四蹄的火焰向四周噴射著光環,在冰麵折射下,宛如神獸。它不象普通馬群的頭馬那樣領著馬群奔走,而是站在那裏,象是準備最後一個離開。

穆如寒江撕開衣裳,綁成繩套,慢慢移向它。它也看見了穆如寒江,但它高傲的站著,相信這異類沒有力量捕捉到它,仍在等著幼馬們奔過它的身邊匯入馬群的中央。

穆如寒江移到離它十數尺時,突然跳上冰板,疾滑過去。那頭馬一愣,發足要奔開,但是橫在前麵的馬群使它無法疾奔,穆如寒江眼見滑近,猛的把手中套索甩了出去,但那馬靈活一閃,套索落空了。

前路被馬群擋住,那頭馬轉身向穆如寒江衝來,四蹄噴湧火焰象是要踏碎他似的。穆如寒江知道自己最後的機會到了,他猛得向前一躥,雙腳向前,在冰麵上滑迎而去,這時那頭馬高高的躍起來,從他頭頂躍過,穆如寒江在滑向馬肚下的那一瞬,把套索拋了起來,頭馬正好撞入其中。

接下來的事穆如寒江做過許多遍,他平日裏正以馴服烈馬為樂,他緊一拉那繩索,一借力就在冰麵上彈了起來,翻向馬背,但這神奇駿馬的靈活超過了他的想象,它向旁一躍,穆如寒江就摔落下去,肘重重撞在冰上,讓他懷疑自己的手骨要斷了,左手一時失去了知覺,那套索從手中滑開了。穆如寒江用右手緊緊抓住繩索,在冰麵上被拖行,在湖邊的冰岩上碰撞著。

“不能放手……不能放手……”渾身的劇痛使他發抖,他能看見自己的身後拖出一條長長血痕。但他知道,自己右手中握的,正是自己和自己全族唯一的希望。

頭馬正移入馬群,無數馬蹄在他身邊飛閃而過,他隨時都會被踏碎。而馬群正向冰湖奔去,如果落入湖中,他現在的傷勢幾乎無法讓自己浮起來。

繩索終於離開了穆如寒江的手中,向遠處飛速離去。所有的希望,正都隨著這繩索遠逝而去。

“不!”穆如寒江大吼了起來,他突然從地上一個翻身彈了起來,縱得如此之高,象豹子躍騰在空中,他跳上了身邊奔過的一匹踏火駒,緊緊的抱住它的脖子,向頭馬追去。

“我一定要捉到你!”少年狂吼著。


之五唐澤
9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574

誇父族的影子在遠處的冰麵上出現了,慢慢移來,象沉默的死神。當他們走近時,就意味著崩塌與毀滅。

“五十……七十……一百……還有……”瞭望者驚喊著,“足有三百多巨人,是以前的好少倍,這次他們不僅想毀城,還想殺光我們!”

穆如槊在冰城城頭凝望著,緩緩說:“發石。”

呼嘯的巨冰從城中被拋了出來,在空中飛旋著落向巨人們。巨人們仍在緩慢的走著,顯得毫不在乎。冰塊落在他們腳邊飛濺,有些直衝向他們麵門,那巨人舉起手來,輕輕接住那在人族看來勢無可擋的巨冰,又扔回城中。

阻擋巨人們看起來是徒勞的,一些邊緣鋒利的冰塊劃傷了他們的手臂或臉頰。他們毫不在乎的一揮手,把大顆的血珠甩到城牆上。連進攻的腳步也不屑於加快,城中隻有用僅有的粗木組裝起來的三台發石機,而還沒投擲兩輪,有一台就繩索崩斷散了架。人們都很明白,這沒有用處,除了激起誇父族更大的怒火。但他們仍在竭力的投擲,幾十人拉動著那數根長繩纏繞出的巨索,大聲的呼喊著:“再一輪,一……二…………三,放!”,仿佛要把一生最後的力氣都用在這裏。這是他們在死前唯一能表達憤怒的方式了。

穆如槊站在城頭上,看著那為首的巨人正遮蔽他眼前的天空。

那看起來是這些誇父的首領,他比所有的巨人都高大,可以輕易的從冰城牆上跨過,他正低下頭來,俯視他腳下的渺小眾生。

穆如槊抽出他的箭,那箭杆是他親手精心的削成,沒有羽毛可作箭翎,箭尾也是木刻成的,鑄造箭尖的鐵是從全城鐵器中挑選敲鑄而成,沒有真正的熔爐和鐵匠,幾乎全憑人力的敲打和磨礪,這也許是穆如槊這一生用過的最費人工的一支箭,他再用不起第二支這樣的箭,也許也沒有機會再用。

他拉緊了弓弦,那鐵片包裹的弓背在格格的響著,這不是他平時所拉的鐵筋銀胎的強弓,若是的他的弓還在,他可以射落天上的雄鷹,但現在,他不知道這弓能支撐他把弦再拉開多少。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他禱告著這弓不要在力未蓄滿前斷掉,瞄準了那巨人的眼睛,誇父族唯一的要害之處。

那巨人怒吼著,高舉起了他的石斧。當那重千斤的巨斧落下時,這冰牆也將崩碎。但穆如槊不躲避,他隻有這一次機會,這機會已經來了。

箭離弦而出!直向巨人的右眼。

箭紮入了巨人的眼斂之下,他暴吼一聲。穆如槊歎了一聲,沒能直中眼瞳,這畢竟是一支沒有箭羽的木箭啊。

這箭射出的同時,巨人腳下巨大的冰陷阱崩塌了,在飛濺的冰霧中,巨人的身子直沉下去,落入巨大的冰裂縫。這時,他的麵孔就在穆如槊之前,離他隻有十幾尺,巨人的鼻息噴到了穆如槊的臉上。

穆如槊已經搭好了另一支箭,瞄向了巨人的左眼。

如果射瞎誇父族首領的雙眼,也許能使誇父族驚慌退卻吧,這是人族唯一可能取勝的機會,盡管是這樣渺茫,而即使誇父族不退卻,他也要讓這個巨人臉上永遠留下創痛,讓他們將來再回想起與人族的戰爭時,也永遠忘不了這一箭!

巨人的眼睛怒睜著,那眼光把穆如槊整個籠罩。這是決不可能失誤的一箭,穆如槊仿佛又回到了萬馬爭鋒的戰場之上,弓弦拉滿,這一箭就要奠定戰局的大勢。

但他聽到了哢的一聲響。

箭射出的那一瞬,弓背折了。

他再小心翼翼,還是稍微多用了一分的力。

而這一分的力,折斷了他的弓背,也毀掉了這場戰爭和所有人的命運。

那箭仍然向巨人的眼眸而去,但在還有數寸的地方,它用盡了最後的力道,跌落下去。

穆如槊歎息了一聲,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弓。

周圍仍然是人聲呼嘯,但他耳中隻有寒風。這是第一次,他在戰場上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他指揮過無數次的戰局,多少次的身臨險境,多少次的衝破重圍,越是敵強奮戰越酣,從來不曾心灰意冷。但這一次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他再沒有金翎箭,也沒有鐵胎弓,他沒有了那支隨他忠死奮戰的鐵騎,沒有了世代不敗戰將的光輝,連他最寄厚望的兒子都離他而去。

看著麵前巨人因為憤怒而撐起的身軀,他的巨斧高高揚起。穆如槊卻沒有躲避,他甚至連空中正將落下的巨斧也沒有去看,心中隻若隱若現的想著一件事。

“我的兒子,他會回來的。”


之五唐澤
10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444

穆如寒江看到了冰城崩塌下去的那一幕,這時,他的戰馬還在數裏之外!

“衝——鋒——!”他忘乎所以的狂喊著,仿佛自己率領的是十萬的騎兵。

巨人們都轉頭向北方看去,並不是因為聽見了他的喊聲,而是聽見了那捍動冰原的轟鳴聲。

踏火馬群奔湧而來,它們鬃發象旗飛揚,足下驅動著火流,奔過之處,冰麵變成了大河。千萬駿馬挾帶著火、風、浪濤與冰塊,勢無可擋。

本從不知道懼怕的巨人們也被眼前所見驚呆了。

火流轉眼衝到了冰城之下,巨人們看著火焰包圍了自己,他們驚慌的退後著。

誇父王唐澤也感到腳下的灼熱,他仍然大喊著:“不要退!衝進冰城裏去!”

穆如寒江聽見了這個聲音,這個他在那天夜晚所聽到的一樣。他縱馬向這最高大的誇父勇士奔去,喊著:“來吧!象個武將一樣一對一的單挑吧,看誰打倒誰!”

穆如槊從昏迷中醒來,人們正搬開他身上的碎冰。他聽見了冰城外的聲音,看見了巨人們正在被什麽驅趕的躲避奔逃,聽見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是誰。”他仍然問。

“將軍,”人們對他說,“是你的兒子,他正在挑戰誇父王,他要打敗這世上最強大的人!”



之五唐澤
11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291

巨大的石斧砸到冰麵上,爆開無數的冰屑,象利箭般幾下飛散,許多踏火駒被這力量震到了空中,成片摔倒。穆如寒江也感到自己的座騎猛的躍了起來,他沒有馬鞍、沒有馬蹬,隻有死死伏在馬背上,抱住馬的脖子,冰棱如箭雨向他橫掃過來,深深紮進了他的身體,也紮在他座下駿馬的身上。他看見戰馬被紮傷的地方,冰棱急速的融化了,白氣騰了起來,被沸騰的冰麵上,他的戰馬如撕扯著雲霧一般向前。

巨斧揚起,又帶著巨大的風聲落下,每一次砸在冰麵上,都如地震一般。穆如寒江幾乎覺得自己的馬連足踏實地的機會都沒有了,它也許是踩在飛濺的冰霧上前進!穆如寒江心中沒有懼怕,隻有激奮,他知道那是祖先的血!麵對越強悍的敵人,就越想仰天大笑。

他驅使戰馬直奔巨人的腳下,巨人大步的跳開,本來近在咫尺,可轉眼離又離開幾十丈。巨人落地時的震動,仿佛要把人的心也從胸口中震出來。誇父王唐澤幹脆丟掉了巨斧,舉腳來踩這冰上急梭的火焰。可火梭眨眼間就從他腳邊劃過,他轉過身時,火梭又奔向另一邊,巨人感覺這團火正在冰麵上劃出一個符號來似的,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冰水開始在他腳下漫布開來,巨人猛得跳向另一處,但那團火又追了上來。他無法捕捉到那團火焰,隻能笨拙的轉身。穆如寒江突然大吼一聲,跳下了馬背,抓住了巨人的後腳跟,使全身力氣推動著:“倒——下——!”

那幾乎就象是一個人要扳倒一座山似的可笑,但巨人卻感到大地拋棄了自己,那濕滑的冰麵再也抓不住他的腳,他騰起在了空中,那一瞬完全失去了重量,然後狠狠的向大地落了下去。

“完了。”誇父王想著。

接下來也許是殤州冰原上千萬年以來最大的響聲。

人、馬、冰塊都被震的飛在空中,冰城和周圍的雪山都劇裂的搖晃著,成千萬石的雪奔湧下來,白霧席卷著冰原上的一切。冰原上的裂縫以巨人倒下處為中心,象閃電般伸向四周,在他身邊形成一個方圓近裏的裂網。

巨人的頭重重砸在冰麵上,他覺得自己幾乎失去了知覺,雪霧灌進他的嘴鼻,讓他喘不過氣來。當他定定神,掙紮著要爬起時,發現融化又凝凍的冰水把自己凍在了冰麵上,那少年箭步跳上他的身體,站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少年伸手指向他的咽喉,他的手中空空如此,並沒有劍,但他分明做出了握劍的姿勢。

“我手中沒有劍,殺不了你。”少年說,“但你若不認輸,就會死得更慘。”

誇父王感到了耳邊的灼熱,聽到那馬嘶之聲,踏火騎包圍在他的身邊,如果它們湧來,他會被活活燒死。

巨人突然放聲大笑,他的胸膛鼓動著,連少年也幾乎站立不住。

“我被打敗了?哈哈哈哈哈……我被打敗了?”

他猛得一掙身,那凝凍的冰麵竟絲毫無法阻攔他的力量,象是高山突然從地麵聳起,踏火馬群也驚鳴著躲開,少年也摔落下地。

巨人站起身來,他的身影重新遮蔽天空:“是的,我倒下了。以前還從沒有人——能這樣做到。但人族——和誇父族——戰鬥了這麽多年,你們從來也不能——征服我們的家園。”

他看向穆如寒江:“你是個勇士,這一場仗我敗了,你們守住了你們的冰城,我不會再來進攻它,但——你們人族的疆域——也就到此為止。”

誇父族大步的離去,消失在雪山間。

冰城上傳來了歡呼之聲。戰馬挾著烈火在冰麵上奔騰,象是慶祝的典儀。

穆如寒江卻望著誇父遠去的背影,心中沒有榮耀,隻有憂懼。



之五唐澤
12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735

穆如槊正靠在一堆倒塌的冰垣旁,顯得疲憊而蒼老。

“父親……”穆如寒江奔到他身邊。

穆如槊卻冷冷望著他:“你知不知道,私離戰場是什麽罪?”

“父親,我知錯了。”

“不要叫我父親!叫我將軍!”

穆如寒江猛抬起頭:“我可以是穆如騎軍中的一員了麽?”

穆如槊支持著身子要站起,穆如寒江想上去攙扶,卻被推開了。

“父……將軍!”穆如寒江追問著:“我算是穆如軍的一員了麽?”

“你……”穆如槊正想說什麽,突然有人驚恐的喊:“冰城倒了!”

許多巨冰從殘破冰垣上塌落下來,要把一切吞沒。

穆如寒江本能的彎下了身子,可穆如槊卻沒有。

少年再抬起頭來時,看見穆如槊高舉雙手,擎住了那塊砸落的巨冰。他的腿骨斷了,從靴中穿出來。

“我總告訴你……人生總有些時候,躲是沒有用的。”他渾身顫抖,但仍然站得很直,“但一次你對了……活下去……然後離開這裏。”

“父親!”穆如寒江喊,覺得心中的一切都被抽空了,他撲上去,瘋狂的想幫助父親頂住那巨冰。

冰塊漸漸傾倒,穆如槊狂吼:“滾!所有的人死了,你也要活著,回到天啟去!告訴那些想看到穆如家死絕的人,他們打不倒我們!打不倒!”

他發出最後的咆哮,把巨冰重向上頂去,直到伸直整個身軀,再也不能向天空進展分毫。

將軍站在那裏,雙眼圓睜,怒視著將他的雄心永遠留在這殤原上的巨冰,熱血已經凝凍,象鋼一般撐在他的體內,他正在和冰山融為一體,再也不能分開,這是他最後一個敵人,他無法打敗它,他是這樣的不甘心,就永遠站在這裏。

“父親……”穆如寒江叩拜在地,行最重的告別禮。他的頭磕破了,血染紅了冰麵。

“我一定會回到天啟城去的。我會打敗所有曾想看穆如世家倒下的人,不論是牧雲皇族、北陸叛逆,還是西端反王,我發誓!我會讓穆如世家所有的敵人被踏為塵泥!”他握緊雙拳,仰天淚流滿麵:“父親!我——發——誓!”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38

九月,明帝宣詔,將二皇子牧雲陸冊立為太子。

正這時,宛州反王牧雲欒大舉進攻。自穆如世家流放後,朝中除兵法出眾的牧雲陸,再無能與牧雲欒抗衡的大將。前方連連告急,新立為太子的牧雲陸隻好立刻率軍出征。

但更大的驚迅傳來,北方右金族在擊潰端朝北陸軍,殺死皇長子牧雲寒後,開始於瀚寧邊境森林日夜伐木,運至天拓大江邊造船準備南渡進攻中州。領軍者是右金二王子碩風和葉。

北有右金,西有西端,兩麵受敵。明帝日夜憂慮,唯恐數百年江山毀於他手,憂鬱成疾,重病不起。中都盛傳,明帝牧雲勤將活不過這個冬天。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2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301

將近新年,中都一片大雪。雪似乎把聲音也壓得沉靜了,偌大繁華的都城忽然十分安靜寂寥。明帝牧雲勤於昏沉中醒來,忽覺精神好了些,命常待將他扶到殿門外,於樓欄上看京城雪景。

他回頭四顧,問道:“我諸位兒郎何在?”常侍急遣人去召宮中眾皇子,頓時後妃侍官百餘人,擁著皇子們湧至和源殿下,明帝見眾皇子年少,有些尚自顧玩雪不已,歎道:“可惜我最愛的皇兒,卻早戰死瀚洲戰場。”忽然問:“瀚州可曾下雪?”常侍搖頭說不知。明帝想起長子牧雲寒,心痛不已,呼道:“我死後,我諸子中有能北破右金,重奪我瀚州故土,奠寒兒於長寞山祖廟者,方算是我牧雲氏之帝!”

言畢跌倒,眾人忙扶入宮中,數時辰後,明帝牧雲勤於大雪狂飄中崩逝,年五十三歲。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3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46

寒風大雪中,整個天啟城皆縞素一片。

牧雲笙站在園中,望著風卷紙灰向天,雲噴狂雪覆地,交織成密密的一片,他什麽也聽不道,沒有人來告訴他發生了什麽。這世上的一切事,都與他無關。

他卻伸出手去,以指為筆,憑空畫著什麽。滿城惶亂、一片號哭之聲時,他卻在與世隔絕的園中,冷寂如冰的屋內,不食不眠地整整一天。當他畫完那幅《天啟狂雪圖》,望著那滿紙冰霜,又抬頭四顧,雪花從窗外噴灑進來,周遭不聞人語步聲,仿佛世上隻剩他一人一般。他周身冰冷,丟下筆去,推開屋門,天地陰霾,狂雪撲麵。他閉上眼睛,淚水方才流了下來。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4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75

此時,千裏之外的衡雲關,宛州叛軍正借明帝駕崩端軍軍心混亂之機,十幾萬人輪換強攻城池。血戰二十天,城中戰剩不到五千人。太子牧雲陸幾天未睡,難進吃喝,已是強撐站立。城外殺聲震天,牧雲陸知道自己這一倒下去,城防立潰,一切皆休。

眾副將前來,請求護他從關後山嶺小路突圍。他們都道:“太子回到中都,還有整個中州可以運籌帷握,今日若戰死這裏,豈不是壞了大端的江山?”

牧雲陸仰天大笑道,“中都?此刻隻怕沒人願我回去!”他指向戰陣,“叛軍早繞到關後,四麵城已圍住,如何逃生?”他拔劍高呼:“我牧雲家死於戰陣之上,死得其所。千古帝業,就留給後人相爭吧!”

他終是戰死不退。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5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66

新年初二,中都城中毫無新春氣氛,街上靜悄無人。偶有兵馬匆匆行過,踏破白雪。

這時傳來了衡玉關破的消息,太子牧雲陸及城中將士,全部戰死。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6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76

太華殿內陰鬱灰暗,再無當年煌煌氣象,隻有兩個影子如幽靈站立,傳來輕悄嗡語。

大司馬杭克敏道:“二皇子若死,誰為新帝,先帝在世時早有遺詔,我當依詔行事,怎能為私利而另選帝君?你休得再言!”

長史南枯箕冷笑出宮,密召眾將道:“杭克敏迂如朽木。各位輔國功業,在此一舉。”

於是皇後一黨眾臣起事誅殺杭克敏,迎立皇後之子十一皇子牧雲合戈為帝。

天色方明,百官聚在太華殿前,待新皇牧雲合戈第一次早朝,並行三拜九叩大禮。至於禮樂大典,卻是於紛亂之際免去了。南枯箕主持早朝,皇後南枯明儀晉封太後坐於牧雲合戈身後。合戈不過五歲,望著殿外人群十分惶恐,還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7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774

牧雲笙靜坐園中,聽著登基大典的禮鼓。心想這宿命終是破了。他心中仿佛卸下重擔,丟下筆,向園外走去,一路思忖人生悲喜。渾渾噩噩,走過宮中,仿佛他還是當年每天這樣行走。宮中眾人見了,卻嚇得魂不附體。這六皇子不是病死已久,怎麽此時步行宮中,真是白日見異。

牧雲笙隻想去見一見新登基者是誰。他信步走向太和殿,唬得百千衛士圍在兩邊,不知如何是好。牧雲笙卻隻如不見一般,走上台階。百官一片驚嘩。

南枯箕心想,世上哪裏有鬼,這是活人無疑,這六皇子若是回來爭位,卻為何孤身一人,想必是癡症又犯了。我殺了那許多人,不在乎多殺一個。於是立目大喝:“六殿下,見了新陛下,如何不跪?”

牧雲笙卻隻是站在那裏,出神地望著牧雲合戈。

合戈年幼,被強令坐在皇位上,正無措間,忽見牧雲笙站在下麵,喜得跳下龍座,直奔過去:“六哥哥好久不見,你去哪了?我們去玩吧。”

南枯箕大喝一聲,合戈嚇了一跳,噤在那裏,頓時哭出聲來。牧雲笙上前舉袖為他擦拭眼淚,太後明儀卻過來一把抱過合戈,重放回龍座上。

牧雲笙想著自己小時,隨皇後之女瑛兒去雍華殿中看方出生的小合戈,那時小嬰兒是那麽可愛,眼睛癡望這世界,純淨得不能染一點塵灰,而皇後是那樣美麗可親,總是和聲柔笑。現在她坐在上麵,麵色冰冷,而這小合戈,也並不知有無數人為他丟了性命。他將來長大,還會知道太華殿前曾有的血跡嗎?

南枯箕來到牧雲笙麵前,低低說:“殿下,大勢已成,你還是順時而行的好。”

牧雲笙心中一動,他眼中不見南枯箕,隻默默念:“大勢已成……大勢已成……原來天命是錯的,一切都改變了……那麽,盼兮也可以和我一起了……”

他一旦專注思索起來,又不覺早忘卻周遭事情,自顧轉身向殿外走去,於跪伏的百官眾目睽睽中走過。南枯箕又氣又怒,可大殿之上,卻也不能發作。牧雲笙走出殿門,看殿外那巨大廣場上還跪伏著近千官員,黑壓壓一片,伏在自己腳下。他歎了一聲,轉頭而去。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8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605

暗殿之中,長史南枯箕正與掌握京師兵權的龍驤將軍虞心忌商議:“右金反部已盡得北陸,不日必將南下。當速召各郡守率軍勤王。”

虞心忌搖頭笑道:“各地兵馬雖號稱五十萬,但軍心不齊,少經戰事,且各懷觀望之心。以我之見,不如與右金密談盟約,允其在北陸稱王。右金為遊牧之族,不能定居,縱然搶掠,不能占我疆土。倒是其他牧雲氏割據皇族才是威脅。”

南枯箕道:“萬萬不可,北陸乃大端宗室發祥之地,一旦割與右金,千古罵名。”

虞心忌大笑道:“看來這罵名你是不肯讓你外甥皇帝來擔了,那麽我自然再找另一個皇帝來擔便是。”

南枯箕大驚,便要拔劍,早被虞心忌一劍砍翻。發出哨箭,四麵兵士殺入府來,各騎軍早按預先謀劃衝入各府,捉拿皇後一黨,再見數月之前天啟血雨腥風。南枯一族千萬算盡,終為塵泥。

虞心忌領軍帶劍上殿,太後南枯明儀抱著小合戈瑟瑟發抖蜷在龍座之上道:“將軍,你當初舉兵擁我母子入主金殿,今又率兵來驅,這是何故?”

虞心忌歎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最該坐在這金殿上之人已經死了,剩下的想坐此龍位之人,均該殺之。隻不過今日輪到你們而已……”

他轉過身去,一揮手,兵士們一擁而上,太後明儀與合戈抱頭尖叫,被拉下龍椅,亂劍刺死。

血慢慢從白玉階上淌了下來,待屍首被拖出殿去,虞心忌這才轉過身來,麵向空空的龍位。

“虞心忌是不忠之人麽?”他對著龍椅問道,愴然跪倒,“太子!你英魂若在,請回殿上坐!”

他猛地連連重叩首,頭破血流,染紅玉陛。但寶座無言,雕龍不嘯。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9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557

牧雲笙被軟禁在自己曾經的寢殿中,渾然不知外麵江山又要換了主人。他隻是在等待去與盼兮相見的時間。《天啟全景卷》,也隻仍缺中心東華皇城,無法補上,隻恨不得長出翅膀飛上天去,一覽皇城全景。

這日正在宮中枯坐,麵對白紙,胡亂塗抹,心中煩燥。忽聽殿外人聲,起身看時。殿門洞開,撲進來一群士兵,推了他便走,直來到太華殿上。那裏殿內殿外竟又早聚了文武無數。

牧雲笙被推到殿前,他心想著,這次又是哪位兄弟做了皇帝,又要向誰叩拜?

卻忽然聽常侍太德上前高聲道:“恭賀六皇子殿下!先皇留有密詔,雲太子殿下若有變故,不能繼位主政,則由六皇子牧雲笙繼承大統。現皇後一黨已誅,請殿下即刻上座登基,江山萬載,福澤永固,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殿內殿外,近千文武官員一齊跪下。

牧雲笙呆立在那裏,望著跪倒在腳下的整個帝國。

原來一切並不曾改變,預言還是實現了,長皇子戰死北陸、二皇子與關同亡、連六歲的十一弟也死了,所有可能在他前麵登基的人都死了,擁護他們的人也全族誅滅,他腳下踏著無數人的血,隻為了那個預言。一切都不能改變。

少年呆呆跌坐在位置上,恍如木雕。

稱帝大典草草的結束了,沒有鼓樂,沒有儀歌,三拜九叩之後,百官如鳥獸散去,一切似乎並無變化。大端朝的百姓們,要很久以後才會知道又換了皇帝,或者有些永遠也不會知道,也並不關心。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0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280

第二日清晨。牧雲笙正熟睡,忽聽常侍太德來喚:“陛下該上早朝了。”

少年猛然驚起,想起昨天稱帝的事情,突然覺得世事滑稽,不由放聲大笑。

他頭也不梳臉也不洗,穿件皺巴錦袍,就要上殿。常侍太德忙一把拉住:“陛下,您愛穿什麽就穿什麽,反正虞將軍生氣了,殺的隻是小人的頭。不過小人們全被殺光了,就再沒人侍候著陛下了,陛下還是胡亂穿件龍袍作作樣子吧。”

牧雲笙一腳把他踹開,罵著:“呸,難道我這皇袍倒成了為你穿的了?我倒要看看我這皇帝當得是管用不管用,來人啊,把他拉出去給我砍了。”

常侍太德愣了愣,向周圍看看。周圍的侍官全是他的下屬,也全愣在那,沒一個動彈的。又看牧雲笙眼中全無殺機。他心中有了數,跪下喊:“陛下開恩,小人知錯了,陛下饒了小人吧!小人再也不敢了。”把頭叩的山響,卻是一點不傷皮肉。這也是練出來的巧勁。

他一邊求饒,一邊偷伸了手拉牧雲笙的袍角。牧雲笙心中明白,搖搖頭道:“一點也不好玩。你求什麽饒,你就不能演演抗命力爭的,說一番當皇帝儀容不整何以整治天下的道理,表示寧死也要捍衛禮典的決心?沒準我就升你當太傅了。”

常侍太德一拍腦袋:“是啊,小人還是笨了。不過現在日頭已升出來了,百官們還在殿上等著呢。這遊戲,陛下留著去和忠臣良將們玩吧。”

牧雲笙套上龍袍,發現倉促之間,這龍袍竟然還不是新做的,而是用的父皇的,穿在身上有些大了。忽然心中一酸,幾乎就要流下淚來,忽然道:“為我梳洗,我偏要精精神神地去當這個皇上。”

少年皇帝拾掇衣冠,束緊袍帶,快步行風隨龍起,臉龐迎初升之日光,壓著一腔慷慨之氣,大步走上殿來。百官本來躬腰籠袖打著嗬欠,準備應付了事,一看這少年的神采,不由全端正了身軀。司典官本來眼皮打架早飯沒吃底氣全無準備嘟嚷一聲“皇上來了”便罷,突然看見少年皇帝大步而來,後麵旌旗冠蓋飛揚,金甲武士奔跑相隨,忽然間覺得又回到了大端朝還傲臨四海的時候。憋了數年的一口氣突然從心底衝上來,閃雷般大喊了一聲:“陛下駕到!”自已覺得分外之暢快。百官忙齊齊跪倒,不自覺全提高了嗓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龍驤將軍虞心忌按劍站在百官之前,看著這少年走上殿來,麵色仍是冷傲,眼神中卻倒有了幾分讚許似的。

牧雲笙站到寶座前,愣了一愣,輕拂了拂椅麵,才坐了上去,緊握雙拳,抑止著心中的亂流,半天默不出聲。

百官們也隻好都那麽跪著,偷偷相窺。虞心忌卻已自站了起來,轉身向百官揚手道:“諸位平身。”

百官們便紛紛站起。司典官皺起眉頭,敢怒卻不敢言。牧雲笙倒什麽也沒說,隻是看著虞心忌,象是一點也不在乎這些似的。

卻有一些官員還不肯站起,隻等牧雲笙的旨意。虞心忌笑對其中一位說道:“老太尉,你卻怎麽站不起來了?”那太尉薛或罵道:“我隻聽陛下的旨意,你卻如何敢號令百官?”

虞心忌道:“您是個忠臣,隻可惜現在忠臣應該上陣為國效命,舍身疆場。老太尉您的兵在何處呢?”

薜或氣得胡子顫抖:“我的大軍勇將,全拚死在和西端軍的戰場了。卻便宜了你這竊國之徒。”

虞心忌冷笑站至他的麵前道:“那你為何不也去死呢?”向下喊道:“給他一匹馬一把刀,讓他出城去上陣殺敵吧。”

薜或暴怒而起:“我先殺了你這狗賊。”方才躍起,立時被虞心忌侍衛一箭從後射穿脖頸,從前方喉處穿出,栽仆於地。百官驚倒。

殿下跑來軍士將薜或的屍身拖走,在大殿上留下一道血痕。虞心忌才轉身望牧雲笙道:“陛下受驚了。請繼續上朝吧。”

牧雲笙目睹一個大臣就這麽在殿上被殺,隻覺得腹中翻湧,極想嘔吐。但那血跡卻也點燃了他骨子深處的另一些東西,也許是牧雲氏的血中天性。他冷笑道:“將軍以後再莫要在金殿之上殺人了,因為殺來殺去,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輪到自己的。”

虞心忌頓時變了臉色,眾大臣全驚惶地望著虞心忌手按的寶劍,生怕這少年皇帝成為史上第一天登基就隕命的第一人。

虞心忌的目光凶狠霸道,牧雲笙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和他對視著,心想道:“要殺便殺吧。瞪我又有什麽用。”這麽想時,嘴邊倒露出嘲諷笑意。

虞心忌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陛下說得極是,我們金殿之上這些人,誰也保不準自己什麽時候死,死得多難看。大家各從天命便是。”

他大步走上玉階,諸官全嘩然變色。虞心忌來到寶座之前,肘支在龍案上,象是老朋友間說話似的,輕聲對牧雲笙道:“陛下可知昨天龍位上這個人是怎麽死的?”

牧雲笙強平氣息道:“因為不聽你的話麽?”

虞心忌搖搖頭:“因為他不配做皇帝。我虞心忌要對得起大端的江山,就要選一個真正能平服天下的人才對。”

牧雲笙長籲一口氣,道:“那將軍你找錯了,最不知如何做皇帝的就是我了。”

虞心忌搖頭道:“皇帝有很多種作法,有的本無才幹,卻什麽事都要自己抓在手裏,活活累死;有的猜疑懼眾,生怕手下臣將太有本事太有報負,生生害死眾多忠良;有的放權與重臣,自己享樂逍遙。”

牧雲笙問:“那閣下希望我是哪一種呢?”

虞心忌說:“這些都不是好皇帝,其實一個好皇帝,無非就是要會識人。能分得清忠奸是非,自然就可安享天下。”

“那……將軍可是位忠臣麽?”牧雲笙嘲諷地望著虞心忌。

“是不是忠臣,不是臣子自己說了算的。天天惟命是從,高喊皇權尊貴,磕無數響頭的,不一定是忠臣。直言犯上,貌似無禮,君命有所不受的,也不一定是奸臣。一個皇帝能看得出這些,才算是初得帝王之道了。”

牧雲笙望著他,突然想起盼兮所言:人心百變,也不過*癡仇四字。看穿這四字,便看穿了人心。

他點點頭:“虞將軍的確個忠臣。隻不過你會死得很慘。”

虞心忌卻突然臉色立變,下殿正衣冠叩首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不知為何故這仗劍朝野的虞心忌卻突然對這少年皇帝敬畏了起來,也都跟著一齊跪倒,再次高呼萬歲。

牧雲笙卻覺得,這呼聲隻象是無數人在狂聲怪笑。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1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547

“陛下,按前法禮典,請設承平為年號。”

那早擬好的詔書終於遞到了牧雲笙的案前,“承平?”少年冷笑著,“天下分明未平,這年號,不如就定為未平吧。”

典官嚇了一跳,從來沒有聽過這樣不符禮製的年號。殿中眾臣也麵麵相窺。

“就這麽定了。”少年冷笑著,把那詔書上的承平二字塗了,直接在一旁寫上“未平”二字,蓋上玉璽。

百官皆搖頭,殿中一片歎息聲。這皇上果然當得荒唐。

虞心忌卻並不在乎此事,他手中已捧好了第二道詔書。此刻他慢慢走上前,把它放在案上。

他什麽話也沒說,但少年分明能看出,那詔書如有千斤沉。

那是將北陸瀚州萬裏沃土割讓給右金族的詔書。

他舉起玉璽,他忽然想起了父皇臨終時的話:“我死後,我諸子中有能北破右金,重奪我瀚州故土,奠寒兒於長寞山祖廟者,方算是我牧雲氏之帝!”

“這詔書不能發。”少年握緊玉璽。

虞心忌笑道:“陛下可是在逞強爭麵子?北陸我們已經戰死了數十萬將士,我們現在連各州的反賊也無力征討,去哪裏再征發大軍北伐?先帝連年四方征討,各州的戰火隻是越燒越旺,國力已經耗盡了,饑民四起作亂,唯有此一詔,可以暫贏來喘息之機。陛下不發這詔令,我也隻好自已借玉璽一用了。”

他上來就要拿那詔書和玉璽。牧雲笙緩緩道:“住手。”

虞心忌縮回手去,隻盯著牧雲笙。

少年望著那詔書,大笑一聲。高舉手,重重地把玉璽蓋在了詔書上。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2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960

那策封北陸王的詔令被一路護送千裏,登上了北陸瀚土。

右金族首領碩風達終於得償所願,得大端承認封為北陸王,號令北陸諸族。聽旨之日,他奪過使者手中金印,也不跪拜,轉頭麵對族人,大笑三聲道:“我右金族,終於不再是大端朝的奴屬了。我們是自由之民了!北陸萬裏草原,任由馳騁!”

四野歡聲雷動。

一旁卻有一人不笑,那是右金二王子碩風和葉,他柱劍搖頭歎道:“父王的誌向為何如此的狹隘。什麽北陸草原任由馳騁?大風起時,當橫掃天下!”

他此話一出,四野皆驚。草原上狂風卷嘯,仿佛正為他的雄心迎和。

碩風和葉接著大聲道:“端朝數十萬精銳敗在北陸,中州正是空虛之時,若是放過這機會,以東陸之富庶,不出三年,其便可重整大軍而來,那時什麽北陸封王,不過是一紙笑話!”

但各氏族首領中,有大半認為南下絕不可能獲勝。十日後召開的金帳大會之上,十七個大氏族之中隻有四個支持碩風和葉。

已是的北陸王碩風達點點頭說:“既如此,南征之事,且容再議。”

碩風和葉心中憤悶,拔劍高喊:“願隨我殺出個天下者便去,願在這裏吃喝等死者便安坐吧。”

碩風達怒喝道:“小兒不得無禮!”

碩風和葉冷笑道:“當年您也是草原上的英雄,但現在您老了,開始不敢在風雪下出征,喜歡裹著棉袍躲在帳中飲酒。今日我率兵南下,就再也不回北陸了。若是我敗了,我就讓人把我的頭帶回來,然後您再獻去給大端皇帝作賠罪。但若是我勝了,我便是東陸之主,而且我還要一統三陸九州,做天下之帝王,那時您這個北陸王也要向我稱臣,不然我就會回師北陸,掃平你等!”

他跪倒在地,叩拜三次,然後拔劍割斷左手小指,丟入其父碩風達的酒杯:“從今日起,你再沒有我這個兒子,我也再沒有你這個父親,因為沒有人能阻住我一統天下的雄心!”

他轉身上馬而去,一班忠於他的武將緊緊跟隨。碩風達大怒而起,取過弓箭,拉滿瞄準碩風和葉的背心,卻終於沒有射出去。

終於,看見兒子遠去,他愴然長歎一聲,把弓丟於腳下,微微有些蹌踉:“看來我真的是老了,想射箭時,眼也朦了,手也抖了……這天下,留給年輕人去吧。”

那些天,碩風和葉袒著上身,舉著長刀,佩著帶血的頭盔,遊走於狂歡的各營落唱喝道:“醉者生,醒者死。醉者為奴而生,醒者奮戰而死!願為奴者盡管飲酒,願死者隨我來!”

幾乎所有的年輕男子都圍繞他歡呼,於是碩風和葉領右金最精銳軍馬中忠誠於自己的一半,鐵騎七萬,渡天拓大江南下!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3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811

牧雲笙將他的佩飾金環掛在屋外,又在下麵掛了一張小小的寫滿古怪字符的紙片。風吹來紙片搖動,發出奇異的聲音。

雖然已是皇帝,他卻又搬回自己的小園木屋中,沉迷於研究天地與星辰的奧秘。而虞心忌也不再讓他去上朝,所有事正好也不向他通報。這兩年來,他按盼兮告訴他的方法,利用那世間本源之力,去使萬物的結構變化,從而產生種種奇異的效果。

所發生的一切使他入迷,也更加堅信女孩所說的話:真正的術法大師,並不是能呼風喚雨,點石成金,而是知道風雨雷電為何而生,黑夜白晝因何輪轉。隻有知道了天地生成造化的本源,才真正明白“術”並不是魔法,而是化育萬物的真理之所在。

他是如此渴望著去了解更多的天地,如果盼兮告訴他的都是真的,那麽必然還有許多奇跡,正在不為人所知的地方發生著。他心中充滿改變這世界的念頭,卻不是通過戰爭與權術。少年明白,是自己該出發的時候了。他要去尋找到盼兮。與其在這皇城中做個奴隸般的皇帝,不如去闖自己真正的天下。

他終於無法完成那一幅畫,雖然他用過的色彩染盡了林園。少年抬頭向天空望去,他忽然愣住,這一瞬,他知道自己已經看見了那張無邊的畫紙,以往盼兮與他所說的世間種種奧秘,在心胸中如百川激蕩,猛然融匯成大海,從此天高地闊,自在波瀾。

少年知道,是離開這個囚籠的時候了。

想逃出皇宮並不容易,以他現在的力量,還無法從重重侍衛和禦用術師們的監視下逃脫,隻有在這幻彩的森林中,他才能掩藏自己的行動。於是少年有了一個看起來更瘋狂的想法。

在掛出金環十數天後,這天牧雲笙出門,他終於欣喜的看見,一隻金色的甲蟲正緊緊掛在金環上,得意的啃吃著。

盼兮曾經和他說過,這世上有一種甲蟲名喚貪金,擅於挖掘,以石中的金質為食。他要的是就是它。

牧雲笙將金環帶回屋中,那貪金要吃不要命,隻顧緊緊的抱著金環不放。牧雲笙將它捉取放在小紙籠中,將金環以術法溶了,澆在地麵。那溶金流象小蛇一般在地上扭動爬行,看見地縫,閃電般的鑽了進去。

他再放出貪金,那貪金立刻撲到地縫前,急速向下掘去,瞬間沒影了,隻留下一個小洞。

牧雲笙將他的一點意誌貫入了那金液小蛇中,使它會在地下來回遊走,而貪金也會不斷追趕,直到在地下掘出可容人通過的孔道。這些法術頗費心神,他倒下睡去,隻等明天來查看結果。

可盼兮也曾提醒過他,世間奧妙無窮,沒有人敢言能掌握一切變數,所有的法術,都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少年在夢中,心神不寧,總是聽見女孩在耳邊如此叮囑。他猛然驚醒,已是第二天清晨。

少年向地麵看去,不由嚇了一跳。

象是地震般的,從床邊到門口偌大一塊地麵沒了蹤影,變成一個大洞,斜向下去。雖然這正是少年想要的,但他卻沒想到,一隻小蟲竟能有這麽大的本事,若是將來有人用它來挖掘城牆,那這世間的城池豈不都是白建了。

不過世間萬物總有相生相克,這樣的小蟲隻怕也定有製約的辦法,少年這樣寬慰自己,舉了火把,沿斜坡慢慢向地下走去。

越向下走,他就越不安,行了幾十丈後,那地洞更大更寬,還分出許多新孔,這樣一隻小蟲,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能耐?

黑暗中他凝神細聽,那些孔洞深處傳來沙沙聲響,象是雨聲一般。少年心奇,這會是什麽聲音?可不象一隻甲蟲弄出來的。

一個孔洞中忽的聲音大作,象溪流暴漲,突然間孔口噴出無數貪金蟲,象金瀑狂奔一般瀉流在地,瞬間鋪滿整個地麵,許多還從少年腳上爬了過去。然後象水珠沒入沼澤一般,又全鑽入另一邊的土中不見了,那邊的土層上隻是又密布了無數小洞。

正這時,那甲蟲湧出的孔洞中,又呼的鑽出一物,身上也遍布金色鱗片,落地倒仿佛一個小球急速滾動著,從另一邊掘土鑽進,挖出一個新的孔洞來。

牧雲笙有些明白了,這金甲蟲召來了它全族沒準想在這裏落戶,可把什麽以它們為食的異獸也招來了,所以這一夜地下才孔道縱橫,幸虧自己醒得早,不然再一會兒,隻怕房子也要塌了。

之後的許多天,貪金蟲們瘋狂開鑿著它們的地下宮殿,牧雲笙用術法引導著它們,漸向宮城的外圍掘去。

但這一天,牧雲笙卻發現,所有的貪金都聚在洞的盡頭不動了。它們靜靜停著,形成了一麵巨牆。

這使少年十分的驚異,貪金為什麽懂得停在同一個平麵上不再掘進,而且這牆平整的連人族工匠可以都建不出來。

他手一揮,向牆麵灑出一片光塵。甲蟲們向四麵奔湧開來,象風吹開沙塵,露出那光滑的牆麵。

牧雲笙借著光芒走上前,驚異於他所看見的一切。

那裏,是一麵鐵鑄的巨牆。

這才是甲蟲們停止向前的原因,為什麽會有一麵鐵牆擋在這裏?這是什麽時候築成的?難道就是為了囚住他?

牧雲笙驅使貪金族們向下方挖去,一種不安的預感籠罩著他。如果這是為了防止地道所設置的,那麽……難道這鐵箱也是有底的麽。

甲蟲們的挖掘很快又停止了,最不想看到的事還是出現了,牧雲笙的腳踩在了鐵鑄的地麵上。

他呆呆的站著,心中惶亂與絕望交織,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樣。難道一切都是徒勞的?他永遠不可能逃離這裏,既使死去,他的白骨也會被永遠留在這裏,沒有人來,與世隔絕,直到千年萬年後。

少年臉上卻露出了冷傲的笑意,他不相信,他決不相信有人可以囚住他。他要離開,沒有人可以阻擋。

鐵牆上寫滿了密密滿滿的符號,少年在計算著,想用普通光與火的法術割開鐵牆都需要極強的能量,少年無法收集這樣的力量,也沒有任何的術法書籍現成符咒可以學習,他隻有一個辦法,自己創造所要的的法術。

近一個月過去了,符號從牆上寫到了地上,又從地下一直延伸到了屋中,再到牆上,窗上,室外,而被抹去修改的部分,更比寫出的多上十倍,終於那一天,少年檢查了所有的算式,籲一口氣:“試一試吧。”

他把筆扔到了那些字符中間。

筆落地處,光芒開始散開,在字符組成的長卷中急速的向前湧去,穿過窗口,進入地下,照亮了層層孔道,最終在鐵牆上鋪散開來,當所有算式字符都被點燃的時候,這個法術完成了它的內部自洽,啟動了。

整個大地就是一聲巨響,那光芒從園中直射出來,光環急速展開,向整個皇城撲去。

連少年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呆站了一會兒,慢慢抬起手,看見自己袖上,手指上,結著的透明冰霜。

整個皇城象是冬天突然來臨一般,所有宮闕、樹木、人獸、都被籠罩在冰雪之中。

正在宮中洗浴的某位太妃,呆呆的望著澡盆中水麵結成的冰,突然發出尖利的大叫:“來人啊,好~~~~~冷~~~~~~!”

牧雲笙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迅速向地下奔去。“希望法術成功了,不然就再也走不成了。”

地下幾乎變成了冰雪堆積的王國,少年連奔連滑衝到鐵牆前,跌倒在地。

他抬起頭,望著眼前的情景。

法術的藍輝還沒有散去,光芒中那鐵牆仿佛依然如故,堅實而立。

少年慢慢走到牆前,伸指在牆上輕輕一點。

砰的一聲,藍色光塵飛濺,鐵牆象粉末堆成一樣轟然崩塌了。

而牆外,什麽也沒有。

沒有泥土,沒有岩石,沒有光線,牆外是一片虛空。少年把手伸出牆外,什麽也沒有摸到。

他又拾起一個小石塊扔了出去,小石塊消失在黑暗中,許久也沒有聽到聲音。

這鐵牆是怎麽來的?為什麽會在地下?它外麵又是什麽?

但他已沒有選擇。

找出自己製成的那一雙可使人身輕如鴻毛的銀色羽翎,將它們插在雙足之上,少年縱身跳入了黑暗之中。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4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603

牧雲笙直落下去,墜了也不知多深,卻突然腳下一冰,他跌入了水中。

那竟是條湍急的地下河,他被水衝著一路向前,卻聽耳邊一種聲響越來越大,如萬馬奔騰。

牧雲笙正疑惑,那聲音已充斥整個地下,像是要把人震碎了,水勢也越發湍急。他忽然想到什麽,心說:“不好!”這同時身子已被拋了出去,河水仿佛消失了,他直墜向下。

在空中他看見,下方一片碧藍的光蕩漾著,不見邊際,光芒在四周峭壁上映出巨大的藍色波紋,像石壁上流動的浪,也映亮了他身邊那巨大的瀑布,它足有幾千尺高,怒吼注入下方那片光芒,那像是一個水晶般的巨湖,卻有極亮的星辰沉在湖心,映亮了整個地下。自己的身邊,無數水滴正一同下落著,像是懸浮在他的周圍,也折射著幽藍的光芒,像是千萬明珠,浮於天上。

那片碧藍撲麵而來,牧雲笙直墜向湖中。

但足插銀色羽翎的他,象一片羽毛般,緩緩落在湖麵,象落在了一塊柔軟綿床上,那水麵將他托住了。

自己的腳下,湖心中透出巨大的光芒,他能清楚地看到腳下碧藍的水中,魚兒自由來去,那些魚竟然也是透明的,有金黃有碧綠,如彩晶綴於水中。這湖不知有多深,那湖中光芒的來源,在一片朦朧之中,卻是一直看不清。

這時腳下有一團晶光遊來,他細一看,竟是一條透明大魚,有兩人般長,身體一伸一縮,張著大嘴直衝而來。牧雲笙嚇得拔腿就跑,水上水下開始競速。

他此時身輕如羽,腳點水麵,每次可輕輕躍出數丈,可那魚扭動著身體,幾下便趕上了牧雲笙,來到他的腳下,猛地躍出水麵,牧雲笙覺得水花撲麵,四周升起透明的壁,便身在魚腹之中,隔著透明的魚身,還能看見大魚落回水中。

可是大魚連水帶人一起吞下,牧雲笙在魚腹中如在注滿水的袋中,極力掙紮,險將溺死之時,水位卻下降了。原來大魚緩緩將水吐了出去,牧雲笙長出一口氣,軟倒在這透明囚籠之中。魚腮的扇動傳來緩緩的氣流,他在魚腹中,卻也可以呼吸。

大魚直向湖心而去,眼見離那湖心的光源越來越近,卻突然又折個方向,向前遊去。

卻突然四周都有這樣大魚移來,牧雲笙發現自己已置身魚群之中。可更讓他驚喊出來的是——那每條魚腹中竟都有一個人!

但那些人卻並不像是死去了,他們是活的!而且他們還跪坐在魚身裏,望著前方。

牧雲笙驚疑不已,魚群卻遊近了一處岸邊。這岸並不是真正的湖岸,卻像是浮在湖上的陸地,因為湖水仍從岸下流過。魚群們遊至岸前,便噗噗地把腹中人吐了出去。他們穩穩地落在岸上,開始說笑。

可是牧雲笙這條卻並不吐出他,隻在岸邊徘徊著。牧雲笙想他是還不知道駕馭這魚的方法,眼見那魚又要遊向岸下了,牧雲笙急得向魚腹猛踹一腳,那魚噗地把他吐進了湖中。但牧雲笙很快便浮上了水麵。

那群人已向陸地的深處走去。牧雲笙小心跟在後頭,聽他們說話,也是東陸言語,隻稍稍有些口音。

“聽見那聲怪響了嗎?聽說有人把南麵崖上那個出口給掘開了,上麵終於又要有人下來了。”

“聽說打那出口被封,三百年沒有人掘開過了,現在上麵什麽樣,牧雲族的逆賊還統治著東陸麽?還是早換了朝代?”

“不論如何,這出口掘開,總不是好事。我們的安寧日子怕是要到頭了。陛下正在召集軍隊,準備作戰。”

“我們為何要死守在地下呢?我們回地上去不好麽?”

“出口都被從地上封死了,就算是被地上人掘開的那一個,也是從瀑布而下,隻有來路沒有去路。再說那地上太多人口,人一多心就異,戰亂頻生,何必回去呢?”

“可是我們在這地下,更深處也有河絡國為敵,幾百年來也沒斷過戰事呢。”

沒有了湖水的光線,岸上變得漸漸黑暗了。但這些人卻不點火把,像是在黑暗中也能自在視物似的。

牧雲笙卻看不見腳下,磕磕絆絆,跟不上那些人的步伐了。爬上一個坡,忽然眼前現出奇景,他不由驚叫一聲。

幾根極高的光柱從黑暗空中一直連通地下,使眼前的大地有如月光映照。原來那竟是從上方垂下的水柱,無窮無盡,注入湖泊之中。那水瀑之巨大,直徑定有十幾丈,如果走到近前,那大地一定在隆隆顫抖。這地麵被許多閃亮的藍色河流所分割著,脈脈流動,遠方有一座龐大的宮殿,仿佛玉石砌成,映在湖光水影之中。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5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5461

卻有大批人圍在城牆前,各自帶盔甲。正聽台前一錦服王冠的老者說話。

那老者大聲喊:“自我國國土被牧雲逆族所掠,至今三百餘年了,我等躲於地下,日夜不敢忘複國大業,那牧雲逆族害怕我等殺出地麵,便用鐵汁堅石封起所有出口,還驅使河絡族來與我們廝殺。但數百年來,我大晟卻仍然人丁興旺,氣象日隆。如今,南麵崖上我國故皇城處出口被掘開,想必是牧雲賊黨又要大舉進犯,我等要從速準備……”

忽然遠方有人大喊:“河絡!河絡族渡湖了。”

長者大驚,一揮手,“看來他們是約定好了,眾軍將與我趕至湖邊堅守!”人群轟然向湖邊湧去。

牧雲笙也想去看個究竟,他足有翎翼,跑得飛快,雖繞彎避開人群,仍是先趕到了湖邊。

少年抬眼望去,隻見那湖中漂著密密層層像是巨大堅果似的東西,漂近岸邊,那堅殼迸開,裏麵就彈出一物事,落在地上,卻像是一巨大蜘蛛,有一人多高,上麵還隱約坐了個小人兒。那些小人身形隻有人族一半高,一頭紅發,一雙大眼倒象占去了臉的一半,好似畫中的精怪小鬼。那便是傳說中居於地下的河絡族了。

而那些巨蜘蛛,卻不象是真得巨蟲,而是由河絡們操縱著的。牧雲笙曾聽說,河絡族會拚起支架,然後用一種叫惜風的又似植物又似動物的怪東西栽植其上,惜風就會按骨架生長成河絡們需要的形狀,或多足蟲、或高大巨獸、或是長著眼耳的車輛,這些東西被稱為將風。看來這些巨蟲,也是將風的一種吧。

河絡族正驅動這些巨蛛將風與晟國的守軍交戰,用綁著銳利刀鋒的前足將他們刺倒。又或是噴出白線,將他們粘住捆翻在地。

而晟國軍似乎也與這等怪蛛軍交戰多次,並不慌亂,在地麵布下道道火牆,在火牆後向蛛軍射出火箭,那巨蛛果然紛紛燃燒起來,雖然它們帶著火仍能行動,蛛上乘的小人兒卻先受不了了,怪叫著跳下蛛去,滾打著身上的火苗。

忽然又有另一些巨蟲湧上前來,這回卻像是些巨蟻,行動比巨蛛們要慢許多,拖著巨大的肚子,近至火牆,猛地噴出水去,上百條水柱頓時將火牆衝開。巨蛛軍一擁而入。晟軍第一道防線開始崩潰,紛紛退上山坡,準備第二道防線。

卻突然背後傳來響箭示警之聲。牧雲笙回過頭去,見那座冰瓊般的美麗城殿之中,竟然也騰起了火光。他顧不上看這麵廝殺,又奔向宮城而去。

來到城邊,果然見晶石樓台前怪影重重,一支怪蛛軍不知何時已侵入城中,亂衝亂跳,有些爬上石壁宮牆。城中民眾四下逃散,哭聲震天。

牧雲笙憑著足上雪羽,一點地身子躍起,輕輕落在一幢平房頂上,再一躍,抓住了一箭樓的欄杆,他身子輕得沒有半兩重,輕輕一翻,就已站在箭樓之上。

卻見連中心宮殿之中,也已有怪蛛侵入,從高處看下,就如鬧了蟲災,數百蛛影在樓宇間爬來爬去,追逐晟人。他心急如焚,卻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覺得背後什麽一動,他一回頭,嚇得大叫。不知何時一巨蛛已經爬上箭樓,正攀在欄杆之外,揮舞黑長大足。他嚇得直接一躍,就從箭樓上跳了下去。身子正輕飄在空中,那箭樓上巨蛛趕至欄邊,猛地噴出蛛絲。牧雲笙隻覺得一下被又粘又韌的筋繩纏住,拉回向箭樓。回頭見那巨蛛的怪頭越來越近,嚇得在空中亂踢不止。

那巨蛛伸出前足將他一把挾住。蛛背上探出一個小腦袋,用人族話問道:“你為什麽可以跳到那麽高,像是沒有重量似的?莫非你是個羽族?”

牧雲笙掙紮著:“我若是羽族,你們便不殺麽?”

那河絡道:“我們與羽族是並沒有什麽冤仇的,隻是這些人族下到地下,占了我們的領土,我們才要將其趕走。”

牧雲笙被挾得喘不過氣來,隻道:“地下……這麽大,你們分……他們一點……也沒有什麽……”

“ 哼,若是人族繁衍起來,這地下也不夠他們住哩。”那河絡道,“你是羽族,我不殺你,快點逃命去吧。”他操縱那蛛前肢一放,牧雲笙又飄落下去。卻突然聽到空中箭嘯,數支弩箭射上城樓,穿過了那巨蛛身體,蛛背上的河絡也尖叫一聲,摔落下城樓。但他背上卻纏了一條蛛絲,借著它緩緩落地。牧雲笙一看,他的身材隻有自己一半高,奔跑得卻極快,一轉眼便消失在街角了。

牧雲笙從屋頂上向中心皇宮望去,見幾隻巨蟻正在宮城頂上噴吐火焰,但這宮城卻是晶石所鑄,燒不毀的,隻是那些人族士兵在火焰下逃散。

突然傳來女子尖叫,一個怪東西從皇宮中猛地跳了出來,縱在空中能有七八丈高,方落地又一縱而起,倒像是個巨大跳蚤。但跳蚤足間卻挾著一個女子,掙紮尖叫。牧雲笙一驚追去,奔過重重房頂,追近那巨蚤,它一彈而起時,牧雲笙也一縱而起,抓住那巨蚤的足肢,翻上蚤身,隻看見蚤背上一張河絡驚訝的臉。他一拳過去,那河絡伸手來擋,巨蚤失了控製,啪地撞上箭樓,跌落地上。

牧雲笙落地卻覺毫無衝力,立刻站起來去看那女子如何,卻見她被擋在蚤足之後也無大礙,正要拉她出來,那河絡跳了過來。原來這河絡族個子雖隻有人族一半,卻腳力極好,一跳便縱到一人半高,揮刀劈下。牧雲笙一躲,河絡這一刀落了空,那女子卻突然飛起一腳,踢得那河絡直飛出去,撞在牆上。

他摔在地上,爬起來東西南北還不辨就開始用了人族的話大罵:“你們這些高個賊,不肯早些交出傳國玉璽來,居然還敢還手。”

女子冷笑:“交出給你們,也一樣免不了戰事。”

“自然!”那河絡道,“玉璽我們要拿走,但我們先祖受大端牧雲氏皇族所托,要滅了你們的國,便許我們回地麵建城。今日正是機會。”

“牧雲氏?”牧雲笙心中暗驚。這時四周,又有河絡族操縱著怪蟲攀爬而來,準備撲向他們。少年眼見危急,喊:“我便是當今端朝皇帝,你若真與我祖先有約,卻來同我見證。”

一旁少女吃驚的轉頭看他。那河絡也上下打量他,笑起來:“你是端朝皇帝?那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我想逃出皇宮……不小心鑿穿上麵的牆落下來的。”

河絡向頭頂看看:“那把晟國封在地下的鐵壁是你弄穿的?我還以為是上麵派人來檢查進度,才趕緊大舉進攻呢……聽說新立的那個未平皇帝倒真是你這般年紀……可你有玉璽麽?拿來我看。”

少年正想說話,那河絡卻自己搖頭晃腦道:“我這腦筋,定是剛才撞在牆上受了損傷。你們是托我們來奪傳國玉璽的,自然是沒有。”

“傳國玉璽?”牧雲笙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端朝的玉璽是三百年前立國時所刻,並不是從前朝奪來的。而東陸皇朝卻有一顆世代所傳了千年的玉璽,據說是當年第一位平定天下一統九州的皇帝取了世上唯一的天降玉石所鑄,世代王朝,諸家勢力、均以奪得此傳國玉璽為獲得天下的象征。也據傳這從天墜下的玉石中有神奇光蘊,可以安定四方,庇佑皇朝。於是成為英雄霸主並爭之物。

那千年傳國玉璽,自然是被這流亡的晟朝帶來了地下。所以自己的先祖才托了河絡族奪取。

那河絡又說:“你說你是未平皇帝牧雲笙,卻沒有玉璽。不過我卻有個法子,我早聽說這未平皇帝別的什麽不會,就是一手畫天下聞名,你畫上幾筆,若是我鑒得是未平真跡,便相信你是那牧雲笙。”

少年心中暗笑,想:河絡族也懂賞畫?他從腰間錦囊中取出心愛的隨身銀狼毫。四顧道:“可是無墨無紙硯啊?”

“你們人族就是事多,紙張一碰就碎一燒就毀,我們河絡族用灼熱炭刀在岩石上作畫,那才是萬世不朽呢。你入鄉隨俗吧。”

那河絡一揮手,巨蛛們噴出蛛液,刹時把一麵牆塗抹得白如雪,平如鏡。又道:“把那女人的血,用來作墨!”

牧雲笙驚叫:“不可……”卻早有巨蛛噴出白絲將女子裹住,懸起在半空,又伸前肢刀鋒在女子腿上割了一道。少女一聲慘叫,血涔涔而下,河絡摘了頭盔,上前接了血道:“你若不畫快些,她便死了。”

牧雲笙急橫下心,眼一閉,使筆蘸了血,在牆上急繪起來。卻是雪地一枝梅,寥寥幾筆,便已畫成,此時盔中血還接不到小半。

忽聽眾人驚叫,原來白牆之上,畫中那七八朵鮮紅梅花卻突然綻蕊破蕾,掙出牆麵,撲撲撲撲地在白牆上綻開了起來。

那河絡大呼道:“變……變成真梅花了?這是什麽法術?”

少年說:“你現在相信我是牧雲笙了?”

河絡忙道:“信了信了。”他一揮手,女子被放了下來,又有蛛液噴到她腿上,瞬間把傷口裹好。河絡卻上來打量少年手中筆道:“你這筆當真是寶物,我用我的心愛寶劍和你換好不好?”

少年搖頭:“你要盡量拿去,但先放過這女子和這些地下國民。”

那河絡卻跳開一步:“等等,可是你們當初要我們滅晟朝,許給我們在地麵上的土地,現在好不容易要成功,又要我們放過他們?若這樣,就還要答應我們三個條件。”

牧雲笙問:“什麽?”

那河絡道:“我們要在地麵越州清餘嶺原河絡族發源地一帶山中建地上城,我們居山中,人族居平原,互不侵犯。”

牧雲笙點點頭道:“可以。”

河絡道:“第二點,我要你封我為地下王,執印統治天下河絡部族。”

牧雲笙心想:我冊封你沒有問題,卻不知其他河絡部族服不服你呢。笑道:“也可以。”

河絡道:“第三點,你們牧雲氏世代從越州征發我們河絡族去北陸殤州建城,與誇父族作戰。那些河絡不堪苦役反了,你們又派人剿殺,我們要你們允許我們河絡在殤州地下立國,再不服役。”

牧雲笙想想:“也可。”

那河絡歡呼道:“萬歲萬歲萬萬歲!你是君主,一言既出,可不要反悔!”

牧雲笙笑道:“隻要我還是君主一日,我定然信守諾言。”

那河絡道:“那我與你歃血為盟,我是河絡速莫國國主帆拉凱色,現與端朝皇帝牧雲笙定下盟誓,家邦興亡,在此一言。”他抽出所佩短劍,割破手指,將血滴於劍上,那短劍上立時就泛出光華波紋來。

見牧雲笙好奇,河絡王帆拉凱色笑道:“今天也讓你見見我們河絡族的寶貝。你可知世上有十二把名劍,今天你便見到其中的未明劍了。”

牧雲笙當然聽說過十二名劍的傳說。那是世間流傳著天下最好的劍的排行。

其中第十二把叫菱紋劍:據說可用劍風殺人。劍一揮,十幾尺外的樹木也迎風而斷。

第十一把為未明劍:可吸收劍下死者的魂魄,殺人越多劍上越利氣纏繞,揮劍就有惡魂衝出,索取人命。

第十位是厭火劍:羽族所鑄,聽說劍輕軟的象羽毛一樣,可以飛出取人首級再飛回你手中。

第九把為影鱗劍:這把劍據說封著一個前世大英雄的魂魄,你湊近劍身,能看到劍上流動著一個狂怒的影子,心中聽到呼嘯的怒吼。

第八把蒼雲古齒劍:是古時一個叫天驅的武士團的宗主之劍,這些天驅武士平時潛伏於四方,個個都是身懷絕技,而此劍一出,就可以號令他們。

第七把裂風劍:聽說可以用來指揮風雲雷電。

第六把承影劍:據說是亂世之劍。以前帝王所佩,但若是帝王執之,則天下大亂,若是臣子執之,則可能弑君亂國。

第五把龍淵劍:據說是開啟龍淵之劍,可世上真有一個叫龍淵的地方嗎?沒人知道它在哪。

第四把純鈞劍:這把劍好象沒有別的好處,就是鑄劍的材料不一般,再無第二把。沒有鋒芒,連豆腐也切不動,隻是專製天下所有的劍器,聽說好象很多名劍都是被這把劍毀了的。

第三把光授劍。據說是天神用來驅趕星辰的劍。

第二把啟玄劍,聽說是天地還沒有就有它了,那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別的劍隻能殺人,這把劍可以使萬物重生。

第一把:拓天劍。傳說中開天辟地的劍,不過也隻是傳說中,並沒有人真正找到過它。

這前三名的寶劍都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神器,所以真正流傳過於世間的隻有後麵九柄而已。

而眼前的未明劍,豈不就是排名十一位的那把可吸魂索命的河絡族名劍麽。

河絡王帆拉凱色正得意說著:“我們河絡鑄劍,以飲血魂印為極致,真正的好劍,劍師都要將自己的血注入劍中,而若是刺入敵人身體,就會把敵人的魂和血一齊吸入劍中,決不會滴淌血跡,這樣越是經臨戰陣,劍就越利,而死在劍下的敵人越強,劍中的戰魂就越厲,可以震撼敵手。北陸右金二王子碩風和葉那把著名的血色劍,就是河絡劍師所鑄,,它劍中也不知有多少英雄勇士的魂魄了,但卻決比不上我這一把未明。”

他將未明遞給牧雲笙,牧雲笙看這刀柄密密鑲滿細碎鑽石,極是華麗,刀身卻是純黑色,寬處微顯粗糙,不知是何種材質鑄成。細看時,能看到刃鋒四周有隱隱的銳氣流動,想必還未碰到刀身,那銳氣就能割金斷石了。

他伸手指輕輕在那股銳氣邊緣一觸,果然手指就被割破了,連疼痛也沒有。他學帆拉凱色將血滴到劍身,劍身便如幹渴土地一般將那血吸去了,那血印泛開處,黑色卻突然向四周退去,現出明鏡一般的劍身,光華四射。

“果然是未明。”牧雲笙讚道。

“我們的血都滴入劍中,這劍便是盟約的見證了。他日有人反悔,必死於此劍下。”帆拉凱色說:“現在我們是盟邦了,這劍送與你。”

牧雲笙手中並無信物,隻好將那畫筆回贈給帆拉凱色。卻憂心的說:“我雖然和你立約,可我這皇帝也不知還能當多久。”

帆拉凱色跳上巨蛛道:“放心,我每日在地下都夜觀星象,你還有好幾百年君主可做呢。速派人把冊封詔書與大印送來。諸將,退兵!”

一河絡巨蛛騎士吹起號角,那些蛛蟻騎士向城外退去。

牧雲笙還愣在那裏。

那一旁女子緩緩站起身來,卻隻是呆望著他:“你……你真得是牧雲笙?當今端朝的皇帝?”

牧雲笙苦笑:“什麽皇帝,端朝都變得什麽樣了。我不是也逃到地下來了?”

女子走近他,望著他手中的劍:“這帆拉凱色一直吹他的劍,究竟有什麽好?”

牧雲笙遞給她看道:“的確是天下至寶,這工藝決不是……”

突然女子奪過劍,手腕一翻,那冰涼的刃便壓在了少年的頸上。

“你這是做什麽?”少年冷冷問。

這時周圍有許多晟國士兵奔了來,望見少女,卻突然全部跪倒在地:“陛下受驚了,屬下救駕來遲,罪該萬死!”

“陛下?”少年啞然而笑,“你也是陛下?”

少女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沒想到兩朝三百年爭奪天下的世仇,今天我們兩卻是這樣相見?”

“三百年是我們從你們手中奪的天下……不過現在這天下也又風雨飄搖之中,都不是你我所能掌控,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人卻還在這爭什麽?”

“同病相憐?”少女默念這幾個詞,冷哼一聲,手上卻將劍壓的更加緊,少年覺得那冰冷一直鑽入血脈,,一陣陣的眩暈,耳中隻聽到劍中百千血魂哭號之聲。他明白這劍根本不用割破自己肌膚,隻憑劍中厲魂就能卷去自己的性命。

“陛下,此人是誰?”有將官抬頭起來問道。

少女微揚下頜,舉目挑視著少年:“是啊?你是誰呢?是全天下都要向你跪拜?還是你做我的囚徒?”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6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1213

牧雲笙坐在那晶石所砌的殿中,望著四周晃動著的水影,耳邊能聽見清亮不絕的泉水聲。這宮城之中處處都是水,而所有光線,也都從水中來。那些池中瀑中發亮的晶石,取代了所有火燭。

所眼前的紗簾置擺,卻不象是在某位帝王的寢宮,倒象是公主的繡殿。那些晶亮吊飾,泉邊綺蘭,無不是小女子情調。

看著眼前擺著的紙筆,他搖頭苦笑:“我本來以為你要我簽什麽讓天下的詔書呢,沒想到……”

“少廢話!”女子從榻上坐起,揚著未明劍,“專心點!”隨後立刻恢複了甜美的笑容,重新把劍藏到身後,左手輕執羅扇拍著胸前,斜倚在長榻上:“你要是把朕畫得不傳神,這幅畫要是不能流傳三千年,你就是世上第一個淹死在金魚缸裏的皇帝!”

少年平息靜氣,緩緩提筆。他專心入畫時,便忘了世上其它的紛爭利害。眼前女子,也隻看她目中靈韻麵上紋肌,而再不管她是否會在畫好後便殺了自己。

他呆著著這少女,看她臉上隱去了殺意與威勢後,儼然還是一清水般的女孩子家。眼中晶亮望著自己,不去想家國厲害,滿心隻盼著隻把最美的韶華長留。

突然他眼中浮現起另外一張麵容來,耳中分明聽見那個清靈的聲音:“小笙兒,你會成為世上最偉大的畫師的……”

“這樣也好啊,對於我這樣愛美如命的人兒來說,我不用看到自己老去時的樣子,這是多麽幸福。你也隻會永遠記住我最美麗的時候。”

少年喃喃念著,心中無限悵然。猛得放下畫筆,卻是一筆也畫不出來了。

女子從榻上坐起,望著少年神情,卻沒有怒揮寶劍,隻是走近問:“你怎麽了?”

少年滿腹的衷腸無從訴說,隻是呆呆望著湖光水影出神。

女子緩緩踱到殿中池邊,“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麽。雖然我在地下,並並非不聞世間的事情。”她望著假山流瀑,輕輕問,“告訴我……她的美,是什麽樣……”

少年癡坐許久,才緩緩開口:“若我畫你,必畫煦暖春色,踏青和歌,用淡黃淺綠,描彩衣豐顏。但我畫她……卻用不出任何一種顏色,唯有水清墨暈,一點點泛開,像……像雪落梅枝,所有的鮮豔,都孕在苞中,像白鹿躍過雪地,隻見風痕,不見實影。”

女子沉默許久,才悠悠長歎:“我明白了……真希望能親眼看到她。”

“我答應過她,要三年之後,在世上最美的地方,與她相見。”少年凝望水紋,“她一定會在那裏……等我。”

他忽抬眼望向女子:“所以恕我不能在這裏久留了。天下將來屬誰尚未可知,但我這條命,此刻卻要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女子臉上突然恢複了那帝王的冷漠:“你以為你想把命帶走,就可以做到嗎?”

她揚劍指向少年,少年卻也抬起了手。手中畫筆的幾滴緋紅甩出,飛落到她的紗袍上,卻突然急速泛開。女孩皇帝眼看著自己的衣裙變成了堅硬的石雕一般,她被裹在這殼中再也無法動彈。

少年走上前,慢慢取過她手中的未明劍。少女急得滿麵通紅喊:“我若喊衛士來,你就會被亂刀砍死當場。”

少年望向她的眼睛,笑著:“你不會的,就象我也不會殺你。那三百年的恩仇,對我們來說,重如山嶽,但若一轉念時,卻也輕若煙雲。”

他轉身向外走,女子卻喊:“等等。”

少年站住時,她輕輕說:“把我也帶走吧。”



之六帆拉凱色與姬昀璁
17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639

地下巨大光湖之畔,兩人緩緩行著。

“謝謝你帶我經過河絡族的地界。三百年來,他們守護著留向地麵的出口,我們一直被困在這湖邊和崖前,我們的國土隻有這地下方圓的十數裏,國民不過千餘。”女子笑著,“我其實明白的很,連皇族血脈都衰微到要我女子來作帝王,靠這村莊般的國度,談什麽複國重得天下呢?”

她低下頭:“我隻想走,想逃出去。我不要做什麽村莊裏的帝王,我要去看看地上的樣子,看看真正的天下。”

牧雲笙微笑著:“這回是兩個逃跑的皇帝了。”

“所以那天你說我們同病相憐,真把我的心紮得好痛。至少你有掙脫宿命的勇氣,我卻沒有。”

“可你打算去哪兒呢?你還是不要跟著我,會很危險的。”少年說。“這未明劍,你拿著防身吧。”

“不用你說,我也一定要自己去闖一番天下的。這未明劍是天下英雄都想得到之物,你卻肯將之與我……”女子歎一聲,“你既有贈劍之誼……我卻無以回贈……我以帝王之諾,將來你若向我求一樣東西,除了天下,我都可以給你。”

少年一笑:“你也不過是個手中空空的帝王,不過我先謝過了。”

女孩也笑著,“好了,見到陽光的那一刻,我們就要分道揚鑣了。最後的時刻,你就沒有什麽要問我嗎?”

“啊……什麽……”

“唉,”女孩子輕歎了一聲,轉過臉去。忽又急轉回看著少年:“你就不問問我的名字?”

“啊……是的……”少年臉一紅,“你叫什麽?”

“昀璁……姬昀璁……就是發光的玉石。”女孩笑著,“將來見到我時,可別叫不出來哦。你敢忘了,我就讓你變成世上第一個被玉璽砸死的皇帝。”

她向前奔去,回頭喊道:“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副畫呢。”




之六蘋煙
1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042

天啟城一千裏外,瀾州硯梓郡、淖河邊。

“蘋煙!你個懶東西,什麽時候了,還不去打水!要等到我來抽你的嘴,讓你個不知好歹的賠錢貨……”

婆婆的罵聲中氣十足,舉著鞋底衝出來,少女蘋煙歎一口氣,丟下正劈的柴火,推開流著鼻涕要做彈弓玩的丈夫,提著桶奔向河邊。

一路上女孩子心裏憋苦,家中八個姐妹,二姐三姐嫁去鎮上,一個嫁與殺豬匠,一個嫁給打更郎,全是正經人家,據說三天便可吃一次肉,偏偏自己生時,家就窮了,六歲就被賣給人當童養媳,換了一個豬仔五鬥米,從此一輩子便要挨苦受氣。

到了河岸上,少女對著河水發呆,憑什麽人的際遇如此不同,難道隻因為自己晚生了幾年,可既然是受苦,又為什麽要把自己送來世上,然後又這樣輕賤拋棄。

不覺眼淚一滴落在河水中,蘋煙忙捧了河水衝洗一把臉麵,決心把煩苦暫忘,繼續忍受不知為何要忍受的生活。

她一轉頭,卻看見那裏坐著一位少年,也凝望著河水奔流,久久不動。

“你是誰?不是本村人吧,我沒有見過你。”

少年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我也沒有見過你。”

“你……你是想洗衣服麽?”蘋煙看見他身邊散開的包袱,不少髒衣服亂堆在那裏,雖然竟都是上好的料子極好的織工,卻粘滿泥土,有的已經劃破了,她心痛不已。

少年臉微微一紅,“我……我坐在這裏歇歇。”

“你是遠道出遊的吧,不然怎麽會有男人在河邊洗衣服的呢?我來幫你吧!”蘋煙作慣了活計,隨手就把那衣物撿了起來。

少年也不推卻,象是被人侍奉慣了似的,隻點點頭:“我會給你報酬的。”

蘋煙一邊洗著衣物一邊與他聊天:“現在兵荒馬亂的,你從哪來?去哪兒啊?”

少年把石子一個個的投入水中:“從天啟來……向……向寧遠去。”

“啊?你要去海邊?”

少年點點頭,其實他也不知該去哪,隨便說了一個最遠的郡,他倒想把這天下走一遭,這世界對他來說還是全新的。隻是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

“你連水漂也不會打啊。”蘋煙笑著,選一塊扁平的石子,“看我的!”

石子在河麵上彈跳了五六下,才沒入河水中。少年仿佛一下來了興致:“有趣,你如何做到的?”

“你啊,一看就是富家裏長大的公子哥吧,沒在河邊玩過?”蘋煙笑著,忽然看見他灰撲撲的臉和有泥垢的脖頸,“唉呀,都髒得這樣了?快下河洗洗吧,我幫你看著衣服?”

“啊?這……”少年臉漲紅起來。

蘋煙撲哧一樂:“你平日裏都是在大宅子裏丫鬟倒上熱水待侯著洗吧,現在既逃亂出來,就講究不得許多了,這麽熱的天,你看那些男人們全在河裏撲騰呢。也從來不避人,俺們鄉下人也沒有那麽些講究,我可是好心怕你捂出病來,這麽俊秀的人長出熱瘡可就不好看啦。”

她拿起少年的衣服,笑著跑到一邊去了:“我不看你!”

少年愣了愣,看了看水中笑鬧的村民們,還有一頭大水牛,上遊小孩子正比誰撒尿遠,下遊還有人在淘米洗菜,終於還是搖搖頭:“我還是去前麵鎮上再說吧……”

“你啊你啊……”蘋煙又氣又笑的跳過來,把洗好的衣服在他麵前的石上拍幹,水珠濺那少年一臉,“這樣吧,一會兒我帶你去我家洗,總沒有看你了,行不?反正你這衣服,也要找地方晾幹。”

蘋煙帶著少年向家中走去,卻正遇上她婆婆尋出來。那婆子上來就是一個耳光:“你這饞嘴懶賤的東西,打個水打這樣久?又死到哪裏和野男人調笑去了?欺負我揍不動你?等你男人大了,看不讓他打斷你腿!”

蘋煙捂著臉,眼中含淚,快步就往家走,這對她已是家常便飯。倒是後麵少年喊起來:“你休要打她,她是幫我洗衣來著!”

“啊?果然是尋了野漢子了?看人家還穿得富貴,腿就走不動道了,不定給了你幾個銅錢,就賣與別人了,怎地就生得這般下賤,我家是造了什麽孽……”

“你……你……”蘋煙挨打並不流淚,這段話卻氣得她渾氣發抖,“你打死我好了,卻不要這麽憑空糟賤人!”

少年口瞪目呆站在那裏,他哪聽過市井鄉間的罵人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婆子又對了他來罵道:“你還跟著我們家媳婦做什麽?好不要臉?想女人就去煙花巷,卻跑來這裏勾搭良家女子……”

她抓過蘋煙手中的濕衣服,狠狠向地上一摜,“連衣裳都幫人洗了啊,你這個倒貼貨……”又使了尖指甲狠狠的掐這少女。

“夠了!”那少年大喊一聲,把那婆子嚇了一跳,“她不是你女兒吧?難道是你買的丫頭?”

“呸,這是我家兒媳婦!我教訓她,你還心痛了是不是?你……”婆子緩過神來,一大堆汙話又潑了來。

少年皺皺眉,他反正也不熟硯梓郡的口音,看對方伊哩哇啦的一堆反正知道沒好話,很想下令拖出去斬了。但他不再擁有權力了,他救不了自己,卻又還能救別人嗎?

他低下頭,撿起又沾上了泥的濕衣服,小聲的說:“對不起。”摸出一塊碎銀來,“是我非請她幫忙的,這是工錢,不要罵她了罷。”

婆子眼中放光,這塊碎銀夠她家半年的生活了。語氣立刻和緩下來:“呃,這位少爺……我不是有心……”

蘋煙卻一把把少年的手推回去:“不要不要,你給她錢做什麽?你自己也不容易,一人逃難在外,這錢有良心的都不能收!”

婆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滾回屋去!”幾乎劈手從少年手中把碎銀搶了過來,然後嘻笑說:“少爺可憐我們,這可真是好心人兒,那……家中坐坐?喝杯水再走?”

少年看看手中的髒衣服:“借我個地方洗個澡吧,的確是走得太累了。”



之六蘋煙
2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2988

少年看著蘋煙把河水倒入後院中木盆中,那木盆也就隻能供個嬰孩洗澡,還從縫中滲水。看來是隻有擦洗了。

“你就在這洗吧,我們在屋中,不會出來的。”蘋煙一笑,退回屋內,把門帶上了。

少年看了看,這院牆隻有半人高,院外一隻牛正伸腦袋看著他,四麵人聲咳嗽清楚可聞,空氣中傳來鄰家豬舍的氣味,他搖頭苦笑,還不如在河裏洗呢。

屋中,那婆子卻正在翻少年的包袱,她幾乎要軟倒在那裏。

“哇,這麽大塊玉?”婆子這一輩子,加上她們祖上十九輩,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珍寶。

“你怎可翻檢別人財物!”蘋煙氣得衝過來,要紮上那包袱,卻也看見那光芒四射的物事,呆在那裏,“天啊……這是什麽……”

門被推開了,少年帶著滴水的頭發,穿上幹淨的衣服,站在那裏。他看見自己的包裹正攤開,蘋煙就站在包裹前,卻麵色平靜,什麽也沒有說,隻走到他們近前,道:“再請借口水來喝吧。”

婆子唰的一下就歪倒在地,又強爬了起來:“哦,什麽?水?哦,水……水……”卻原地打圈,就是看不見近在咫尺的茶壺。而蘋煙還是保持原來的那個姿式,看著少年嘴張了好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

少年笑了:“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麽,原本也是該酬謝的,我沒有多少金銀,隻有一些從家中帶出來的小玩藝,都是自己從小收藏舍不得丟的東西,但你們好心幫我,便挑一件去吧。”

“挑一件!”婆子慘叫一聲,被這晴天霹靂般的好運砸倒,當場人事不知。蘋煙張大了嘴,那玉璽從她手中滑落,直墜向地下,少年看得分明,用腳一勾,又一轉身,一個漂亮的燕子剪的腳法,玉璽飛上屋頂,又落回到他的手中。

婆子突然閃電般醒來,撲到包袱邊:“挑一件?那誰來挑?”

少年笑對蘋煙道:“我隻給她。幫我洗衣的是她不是你。”

婆子仰頭望著蘋煙,就象望著天上神女,“蘋煙、丫頭……你富貴了可不會忘記婆婆吧。”

少年心中感歎,這些東西平日堆滿身邊,他看也不看,可是現在隨便一樣,竟就能改變一個人,一個家的命運。人與人的生活,竟然會如此不同。

蘋煙還是看看少年,又看看婆婆,再看看包袱:“我真的……真的可以挑一件?”

“當然。”

“這些……”蘋煙怯怯伸手在一塊深紅玉佩上撫過,想拿起又怕碰壞似的。

“ 這叫古雲紋翡翠環佩,是八百年前所製,已養得入手如水滴,戴在衣內,可以暑不生汗,不過……似乎不太配你衣服的顏色……”牧雲笙丟下它,“你喜歡這個麽?這是玲瓏珠,外有七竅,內有曲孔,孔中又有三十六瓣小金花,不知是如何放進去的……哦,這也不錯,是個冰琥珀佩,裏麵那隻金翅蜂是活物,若是切開琥珀融化內中的寒冰,它醒過來就會飛起的……”

牧雲笙眉飛色舞,儼然又回到了當年在宮中拿稀罕物事去哄小姑娘們笑跳爭奪的美好時光,但說著說著,自己卻先難過了起來,所謂物是人非,時過境遷,原來就是如此。他緊握著手中冰佩,坐在椅上,默然無言。

這淚把蘋煙的心思打醒了過來,她方才被眼前的珠光寶氣震住了,心竅堵了,卻因為少年的傷心而驚覺。一個僅包袱中的財物就可富可敵國的人,卻為何會身邊沒有一個伴的獨自流浪呢,衣服髒了破了,也沒有人洗,沒有人縫補,他的親人呢?或許是在戰亂中離散了吧,這滿包的珍寶再多,能買得來一天的時光重回麽?

蘋煙慌張為他拭了淚道:“別哭了,我不要這些,一樣也不要。命中不是我的,我也不求。這個亂世間,一人在外,多不易啊,你要是不急著趕路,就多呆些日子,把身子養一養吧。”

她越是關切溫柔,少年越是心酸,站起來收拾包袱:“多謝好心,我該走了。你還是挑上一件吧。”

“不、不、不……不要了。”蘋煙連連退後,生怕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去似的。

婆子在一邊急的:“哎呀死丫頭人家少爺要送你東西你還不領情,夭壽啊你,快快快快拿一樣……”恨不得就把牧雲笙的包袱整個捧走。

蘋煙賭氣道:“我幫人家洗了幾件衣裳你便說我賣與人家,這會兒收這樣貴重的東西,隻怕一輩子,幾輩子都要背人家的情,做牛做馬還不清了,我不幹!”

婆子恨不得給她跪下了:“哎呀小祖宗你這會兒來拾掇我,這東西算是你為婆婆,為你男人造得福德,將來咱家富貴了,給你燒香上供……”

“呸!我還沒死呢。”

牧雲笙在一邊看明白了,這東西就算給了少女,將來也是落到這惡婆婆手裏,她還是一樣沒有好日子過。他歎一聲:“這麽著吧,我看你那兒子才八九歲的樣子,她看來是你買來那種叫……童什麽媳的,不知你當初多少錢買來?”

婆子愣了愣:“這……一頭豬仔……再加五鬥米。我可沒虧待她們家,這可是天價!她娘家連生七個女兒,我是可憐她,不然也是讓他老爹丟井裏淹死。”

牧雲笙長歎一聲:“明白了。”從包裹中取出一小顆珍珠。

“少爺你這是……這是要了她?”婆子睜大眼。

“這可夠了?”

“當然……夠了……隻是那東西……”婆子還死盯著包袱。

牧雲笙笑笑:“這東西我若不給,立時走了。你也一樣是沒有,還是過從前日子,這珍珠你是要不要?不要我便走了。”

“要的,要的!”婆子一把將珠子搶在手中。

牧雲笙轉頭看看還呆在那裏的蘋煙,“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出門去,蘋煙愣了好半天,看看婆子,看看屋內,又看看門外。婆子突然大喊道:“你還站著作啥?你好命了,從此入了富貴人家了,賴在這作啥?享你的好運去吧。”

蘋煙眼中含淚,望望走到一邊的她那八歲的男人,蹲下來摸著他的臉,幫他擦擦鼻涕想說些什麽,卻忽然又怕再留連就再也走不了似的,拔腿飛跑了出去。

牧雲笙坐在石上望著村前的河流,把玩著手中的狗尾草。蘋煙奔到他身後,怯怯站住:“少爺……不,公子……”

牧雲笙站起身,對她笑著:“這裏還有些錢物,你拿去用吧,那婆子收了我的珍珠,再不能欺負你了。我走了,後會有期。”

“你?你不……要我?”蘋煙睜大眼睛。

牧雲笙笑笑,這少女的麵容絕說不上美麗。且就算是國色天香,又怎比那些曾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子們呢。他一個人流浪,隻想獨自麵對將遇到的一切,不會再讓任何人探查他的內心與過去,也不想有人目睹他那些心緒難平而在黑夜中嘶吼的時刻。

“告辭了。”他大步向前行去。

“等等,”蘋煙急招喚著,“我不明白,你有這樣的財物,大可雇些車馬,招募護衛,一路舒適無比,為何卻要一個人苦行呢?”

牧雲笙笑歎道:“我曾坐著三十六匹純白色馬拉的車子,每次出行身邊有五百少女侍奉,一千武士護衛,旗蓋十裏。那又如何呢?一陣風來,不過是煙消雲散,你身邊除了你的影子,什麽也不會剩下。”

“你說得什麽啊,我都聽不明白……”蘋煙嘟嚷著,而少年已經向前走去。

牧雲笙走出半裏,卻發現蘋煙一直低頭跟在後麵,卻又不敢接近他。

“你是不是覺得沒有地方可去?”牧雲笙不回頭地問到。

蘋煙忙點點頭,卻也忘了人家根本看不到。

“我明白,初離了習慣的日子,都會有好一陣子不知道該如何活。不過很快就好了。跟著誰不要跟著我,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比我身邊安全。”牧雲笙蹲下身,把兩根銀色羽毛插在鞋上,躍向河麵,幾個起落,就落在河對岸,消失於樹林之中。

女孩目瞪口呆的望著流水奔騰:“這人還說自己不會打水漂……”

蘋煙走回屋中,想著從此自由了,便收拾衣服回山中自家去見父母吧。帶著少年給的銀錢,那是父母一年也賺不到的,他們會笑著迎自己回去的吧。

正想著,踏進屋門,就看見那婆子手舉著一顆偌大的珠兒,對光看著。

“這……這是什麽?”蘋煙立時急了,“這並非他給你那顆,莫不是……莫不是你偷的……”

婆子嚇了一跳,把珠藏入懷中,一看牧雲笙並未回來,才眼睛一瞪,“”什麽偷!買了我的兒媳婦去,就給一顆小珠子?我當然要自個找補回來。咦?你咋回來了……“

蘋煙一急,跳上去奪了那珠兒就跑。

再衝到河邊找那少年,卻哪裏還看得見?



之六蘋煙
3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580

“你這珠要賣多少錢?”

幾個時辰後,城內珠寶行中,老板正眯眼將那牧雲珠對著光線看著,光影映在他臉上,但沒有人知道那是一幅宏大奇景的某一部分。

“我……我不賣,我隻是想讓你看看,它值多少?”蘋煙怯怯問。

“嗯……或許……值十個金株……假如你要讓給我們,看你也是家境艱難的樣子,我們可以再贈你一匹布,如何?”

“十個金株?”蘋煙眼睛大睜,今天早晨醒來時她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能有這麽多錢,但她明白,她不能賣這顆珠子,這對那少年。“謝謝了,請您還給我吧。”

“別處可沒這個價,你可別後悔。”老板不情願的伸出手,還死捏著那珠不放,蘋煙使了好幾次勁才搶回來。

“好吧好吧,您出個價。”老板在身後喊著,蘋煙卻逃一般跑出了店麵。

十個金株,她想,這是多少錢啊?可以蓋一座上好的磚房,或是買二十頭牛……能讓她一家從此不再受窮……不,不能就這麽賣了,這顆珠兒也許對那少年很重要,也許是無價的,但她此生還可能尋到那個少年麽?

天色已暮,蘋煙坐在人影漸稀的街頭,隔著衣裳緊緊握住懷中的那顆明珠,她不知道它值多少錢。一千株?一萬株?但她會賣掉它麽?少女的心中卻總覺得,總有一天,她會再與那少年相見,為了那若有若無的希望,她願意一直這麽握著它,走過貧窮與饑苦,直到白發蒼蒼。

這一個清晨,硯梓郡城蘇府的大門打開時,掃地的小廝看見了一個因為徹夜守候在門前而憔悴的麵容,她怯聲問:“聽說你們這需要奴婢?”



之六蘋煙
4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29 [字數] 4468

蘇語凝輕輕拈起那根晟木釵,這釵頗為古舊了,木色深紅,上麵繪著的一枝梨花也已發暗,比不了其他富家小組的發上珠翠,若是送去質當,隻怕幾個銅丁也質不到吧。

“小姐,新來應征的奴婢,您見一見吧。”家仆老程的聲音打斷蘇語凝的回憶。她忙放好晟木釵,喚著:“讓她進來吧。”

蘋煙低著頭,手垂衣前,小步走了進來。老程說著:“她說她喚作蘋煙,就是十五裏外粟村的,今年十五歲,因為家境貧寒,所以出來找份差事。”

蘇語凝走上前,看著蘋煙怯生生的模樣,笑道:“不用怕,我們家中都是良善人,你既入了府,便會當你自家人一般看待地。”

其實蘇府此時偌大個家院,早已空蕩蕩的,仆奴們跑了十分八九。蘇語凝之父蘇成章原本已升任禦史主筆,官拜二品。可當年天啟城亂,明帝死後,皇後一黨專權,立了皇後所生十一皇子合戈為帝,滿朝文武,不服者殺。他們便逃了出來,回鄉避難。後來天啟城破,天下諸侯並起,蘇成章這禦史中丞早已是個虛銜,他又為官清廉,沒有什麽積財,家中雖有數百畝地,近年來兵災盜賊紛起,佃農四散,田不是被地方上的惡人占了,便是早荒了。蘇家書香門第,隻懂讀聖賢書,哪懂亂世求生之道。大兒子蘇語衡曾在京為官,後調任越越州。二兒子蘇語斟出外求學,不通消息,家中隻有小女兒蘇語凝侍奉父母。

當年因為出生時有紅霞貫紫薇之天象,蘇語凝被選入宮伴皇子讀書,人皆以為蘇家要出皇後了,從此榮寵繁華,享用不盡。不想世事如浮雲,隻十來年功夫,偌大個端朝竟就破敗了,未平帝牧雲笙不所所蹤,有人說投井死了,有人說削發為僧去了,這皇後一說,也就成為笑談。現在連地方上的惡霸也都敢欺負蘇家。這年眼看存銀用盡,連蘇夫人的嫁妝首飾都變賣了,原來從京中帶來的仆人們眼見這家勢微,散了大半,隻好再招一兩個工錢便宜的窮苦家孩子。

蘋煙進了蘇家,一人擔起三人的活,一日三餐,洗衣打掃。蘇府雖大,好些院落卻已鎖上,花木也無人修剪,落葉遍地,滿目蕭條之意。蘋煙看得淒楚,也就從早到晚,盡力收拾,可縱然忙到深夜,她隻身薄力,也無法重拾這大宅的舊日風景。

有時小姐蘇語凝也親自做些打掃洗灑的活計,蘋煙極是過意不去,總是搶過來做。蘇語凝向她微笑笑,眼中卻總有掩不住的艱難。有時夜間,蘋煙看見小姐獨站在天井中,默默注視簷外冷月,吟詠詩句,盡是悲傷懷秋之詞。蘋煙心中不好受,也暗中對管家老程說:小姐是不是該找個婆家了?

老程卻總是瞪一眼她道:“婆家?你知道小姐是要嫁與誰的?說出來嚇死你,小姐是紫薇命星,是要做皇後的,將來皇上要用八抬……不,十六,不、六十四抬的大轎來迎的呢。”

“可是現在不是一年內崩了兩任皇上,聽說現在的陛下又失蹤了啊?”

“哼!無知愚婦,這皇族自有天佑,將來必有重整河山的一天,那時必來迎娶,我們家就是國丈府了。看那時,占我們田地,汙我們府牆的賊人賊將,全要跪爬了來求饒。”

若是真有那一天倒便好呢……蘋煙也陷入了和老程一樣的憧憬之中。那時,我不也是國丈家的丫環了麽?聽人說,這種大府第的丫環,身邊也都是還有更小的丫頭侍侯著,出門也坐馬車錦轎,比縣令還要大呢。

蘋煙想著不由笑起來,卻望見一輪殘冷月色,憂疑又回心間……若是這皇上一天不來,難道就一天不讓小姐出嫁?隻每天望著冷月幽雲,直到白發蒼蒼麽?

皇上的迎親大隊沒來,卻還照樣是天天有人來扒蘇府的牆偷瓦竊磚,老程持棒喘籲籲的奔跑喝罵,被地痞們擲石投打,卻也無計可施。蘋煙很擔心,如果有一天老程累倒了,還有人來保護蘇家呢?

蘇語凝有時作上幾幅字畫,請蘋煙拿去街上賣了。卻不肯署自己名字。蘋煙知道小姐和老爺都臉皮薄,不肯讓人知道禦史中丞大人要賣畫為生,若是讓老爺知道小姐拿了自己的字畫去賣,沒準還要家法斥責,說丟了家族的臉麵呢。雖然家中快要連肉也吃不上,可是臉麵對這樣的大戶人家才是最重要的啊。

蘋煙經常在自己的小屋中,取出那顆明珠來看,月光把珠中的影痕印在地上,她看不出那是什麽,隻隱約看到有人影有字跡,便知道是絕世珍寶了。她曾想,若是將此珠給了小姐,他們家定能渡過難關,可是……她握緊那明珠,癡癡的想,若是有一天那少年回來,她拿什麽還他?

蘋煙連著幾天上街賣畫,但亂世時分,隻有瘋搶米棉,哪有人有心思買畫呢?這天天色陰晦,疾風送寒,卷起塵沙,街上行人舉袖遮麵匆匆而過,蘋煙又是站了一天,無人問津。她心中歎息,可惜小姐畫得這樣好畫,一手好字,世間哪還有人識得?

正惆悵時,一隻手伸來,輕輕拈起畫幅一角。一清朗聲音道:“真是好畫,可入上品,不想卻會在這樣街頭叫賣。”

蘋煙一看那人,卻驚喜叫了出來:“是你?”

看畫的卻正是那給她明珠的少年。

牧雲笙卻沒有聽見一般,看畫看得入迷了:“隻可惜啊,這一筆還稍輕些,布局也太緊了,這裏褚色上得淩亂了……倒象是匆忙趕就?”

蘋煙看他衣裳比原來更破了,臉比原來更髒了,頭發亂如蓬草不知幾天沒梳,卻還有心思品畫。一把抓住他手道:“你不認識我了?我是蘋煙啊,幫你洗過衣服的。你這些天去哪裏了?你不是要去寧遠尋親麽?咦,你……你那包袱呢?”

少年笑笑:“丟了。”

“丟了!”蘋煙尖叫起來,路人都嚇一跳的回望。那裏可有能買下整個城池的寶物啊,蘋煙心中想,“丟在哪兒了?快去找啊?”

“丟入萬丈深淵中了,嗬嗬,爬山時不小心,就落下去了。”牧雲笙一拂頭發,露齒笑著,倒象是一個頑童貪玩丟了書包那般的神情。

“你……哎呀,若是我時,拚了命也要下崖去尋啊。”

“拚了命?”少年的臉上笑容消散了,眼光迷離,“那麽多人拚了命,又是為了什麽呢。”

蘋煙看他神色悲戚,象是滿腹憤懣苦楚說不出來,隻全寫在眼中,隻好把手緊緊的握著他,卻不知如何安慰。

她收拾了畫卷,一路和少年向家走去。原來這少年竟迷了路,向北走卻又走到碩梓城中來了,又身無分文,漫無目的滿城遊蕩,卻正好看見畫攤,也不顧一天沒吃東西,就跑來看畫了。

蘋煙很是心痛他,忙說:“我帶你去見我們家老爺小姐,先吃點東西。他們都是好人,定能收留你下來的,若是你再能做點活計……”她忽然想起這少年身份,不是王公之子也是名門之後,於是打住不說了。

牧雲笙卻點點頭道:“好啊,做夥計也好。隻是我什麽也不懂,你們要教我。我做得不好,不拿工錢便是。”

蘋煙心中念他好處,忙道:“不用你做,我現在領了工錢一人沒處花,你自管拿去用,我照顧著你……”忽然臉上緋紅,原來心中一念閃過:這少年人善良又俊朗,若是便結了夫婦,哪怕一世照顧著他,隻看著他舒適快樂便開心,不也是幸福生涯?

來到府前,卻見一幫兵士,大呼小叫的擁在門口。擠進門一看,原來是硯梓城城門都尉何永要為他兒子何林說親。

大堂中,蘇成章正氣得胡須發抖,把裝何林生辰的大紅信箋拂於地上罵道:“何家是什麽東西?一個城防守將的兒子,也想來娶我的女兒?這種生辰,卻是可以和紫薇正宮相配的麽?這是辱沒當今皇上!是要誅九族的!”

那媒人嘿嘿笑個不止:“皇上?皇上在哪裏?這朝代都要改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沒準將來皇帝也就姓了個何呢?”

“ 混帳,混帳!”蘇成章氣哆嗦了,“快與我打了出去!”老程上來揮舞棒子就打,媒人尖叫逃出,卻被那等在門外的何永手下校官衝了進來,一把將老程推倒在地,罵道:“什麽禦史大人?端朝都沒有了,還擺個屁臭架子,今天我們老爺看得起你們家,才明媒正娶,若是不答應,他日派兵搶了去,就連個小老婆也撈不著做了!”一眾粗野兵士哈哈大笑,隨地亂啐。蘇成章氣得手腳顫抖,當時便坐倒在地。

蘋煙搶上去將老爺扶起來,也氣得流淚。牧雲笙看著這些士兵凶形惡相的從自己身邊走過,皺眉道:“原來當兵也可以這樣的?”卻被一軍漢聽見,一把將他推出老遠,“你說什麽?”蘋煙忙又撲過去護住牧雲笙:“這位軍爺,對不住了,我弟弟年紀小沒見過世麵。”那士兵罵一聲出門去了。蘋煙拉牧雲笙手道:“公子啊,和誰鬥也千萬別和兵鬥啊。”

牧雲笙卻也不怒,反笑笑:“明白,路上見得多了,原來世上一物降一物,貓吃鼠,鼠卻吃象。隻是那真正戰場上的兵,要比這幾個凶狠的百倍千倍了。這樣的土兵,也隻能在這欺負欺負百姓。”

“正是啊,正是啊!”蘇成章緩過氣來,聽得此言,深以為然,“北寇進犯,賊子橫行,士兵不保家衛國,卻來逞凶撒野,國家就敗在這些匹夫手中了!”

“國家是敗在皇帝手中的,這些人又哪有回天之力呢?”少年笑笑,竟還幫匹夫們辯護起來。

“什麽!”蘇成章剛壓下的火又騰了起來,“現在什麽世道了?是個人就敢非議聖上?你是哪裏來的?站在我家院中做什麽?你讀過書嗎?識得字嗎?知道什麽是忠孝信禮義嗎?憑你也敢議皇上的不是,這是要滅九族的!”

少年不慍不惱,笑容不變。蘋煙卻嚇得跪倒在地:“老爺,他是我弟弟,我們家就這麽一個男丁,你就饒了他,饒了我們九族吧。”

“弟弟?”蘇正章上下打量少年,“唉,世道艱難,你們逃難也不容易,你要讓他進府也無妨,我們蘇家這麽大產業,還養得起些人,隻是!這張輕狂的口再不改改,我可容不得他!”

蘋煙連連點頭,拉牧雲笙也要跪下來。牧雲笙卻搖搖頭,自顧走到一邊去了。

這少年果然不會做什麽事情,整天背著手東搖西蕩,有時走出門去天色晚了才回來。蘋煙也不願他受累,隻每天更加勤快,尤其是把他們住的小院灑掃的分外幹淨。

那天,少年又府中亂逛,向一處清幽的小院走去。一邊掃落葉的蘋煙忙叫住他:“去不得,那是小姐住的院子!”

“哦……”牧雲笙轉回身來,“小姐整天也不出屋子的麽?”

“人家是大府,家教嚴,小姐也好靜,不愛亂跑。隻在屋中寫詩畫畫。”

“切,”少年嗤之以鼻,“我可見過……就算是司空府的千金瘋起來的樣子也是很可怕的……她沒有朋友麽?真可憐啊。”

“這年月,保得清靜平安就不錯了,還能強求什麽啊。可憐這樣的大臣家,現在居然還要受一個城門校尉的欺負,舊日那些世交部下全也不知哪兒去了,老爺還巴巴的盼望著有一天皇上能重回天啟,派人來迎娶小姐呢……”

“皇上……”少年搖搖頭,“蘇老爺是南枯氏作亂那年逃出天啟的,隻怕連未平皇帝的麵也沒見過吧。他們所等的,並不是當今的那個未平皇上。可惜那本來應做皇上的,卻早已不在人世了。”

“唉,這誰做皇上,是我們這些草民能操心的事麽。可你說現在這皇上也奇怪,別人起年號都是景安、天祥什麽的,偏他起個未平,叫這麽個年號,那這天下還能安定的了嗎?”

“ 景安時有六國之亂,死了數十萬人,天祥時海嘯洪災淹了十七郡,百萬人逃難。可見這年號起得好壞,與國運無幹。那時六皇子登基,原本大臣們想用年號承平,可那皇帝想分明是天下未平,粉飾又有何用?就把年號起為未平了。”少年歎了一聲,“天下未平,難道終還是逃不出那句話?”

那夜,蘋煙在府內走過,又看見蘇語凝站在院中,手中握著一支木釵,癡望著月光象是祝禱什麽。少女的目光象水波流到天上,脈脈而動。她的心中在想什麽?她真得還在抱著那個皇後的夢想嗎?

蘋煙轉入鄰牆的小院,發現少年也坐在廊前石階上,手搭在膝頭,望向天空,這一牆之隔的兩人望著同一個月亮,卻不知是否想得同樣的事情。

蘋煙突然覺得,她離這少年,就象離月亮是一樣遠,他是誰?他為何而來到這裏?他喜歡什麽?恨什麽?有什麽過去?她不知道。少女突然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她害怕有一天,少年會從她的眼前消失,就象你不知道月光何時就隱入雲中。他們終究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之六蘋煙
5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4014

害怕惡霸何永前來逼婚,蘇成章決定舉家遷去越州尋大兒子蘇語衡,卻又擔憂這一路上盜匪甚多,無人保護。欲請護衛,又沒有金錢。“難道我蘇成章竟要困死在這裏嗎?”他整日歎息。

蘇語凝看在心中,她喚來蘋煙,偷偷交予她一個小匣:“今天在敬寶堂有賞珍會,會有各地人士雲集,售購寶物。你將這其中之物拿去競賣罷,記住,若是少於一千金株,萬不可出手。而且不要讓老爺知道。”

什麽東西可以當上一千金株?蘋煙心中疑惑,想是極為名貴。覺得那匣子在手有如千斤。她擔心市井的劫盜,於是喚上少年同行。

到了敬寶堂,果然是偌大一個廳樓中擠滿了人,不斷有人上台展示他要出售的珍寶,下麵的富商貴人們競價不休。

他們來到一邊櫃台,取出那匣中之物登記。裏麵卻是一塊小小的玉佩,外碧內紫,中央還銘刻著兩行金色的小字。

少年忽然臉色變了,一把抓起那玉:“不要賣了,我們走吧。”蘋煙驚問:“那如何向小姐交待?府中還急等錢用。”少年握著那玉,手指在玉上用力摩挲,怔怔想了半天,才長歎一聲,將玉丟回櫃台上。

蘋煙問:“你自然是懂得鑒賞的,這玉該值多少錢啊?”少年冷笑著:“買不到,買不到。”

“那是為何?”

“這是當年,牧雲氏皇族給皇子們一人一塊的佑身信物之玉,若是交給外族女子,那就是與未來皇子妃的信物了。這塊玉,應該是二皇子賜給你家小姐的吧。”

“啊?”蘋煙驚叫著,“那小姐若當了此玉,再過期不能贖回被別人買去。豈不是將來再做不得皇後了?”

少年歎息一聲,“她也是想借此讓自己斷了那個念頭吧。”

“現在怎麽辦?”

少年冷笑一聲:“是我方才又犯迂了,現在牧雲皇族早就敗了,要此物何用?不過已是塊普通的美玉而已。真能換一千金株,著實也不算虧了。”

他環視廳中,這些亂世時尚有錢購寶之人,想來多是發了國難財的奸商,掌地方實權的官員將領,舉火行劫的盜匪,心中厭惡,不願擠身其中,隻和蘋煙遠遠站著。

輪到他們,廳上夥計大喊:“禦史蘇府有禦賜玉佩一枚出售,起價一千金株!”

廳中一片喧嘩,當時就有人大喊:“一千金株?什麽年頭了,皇帝都沒了,這‘禦賜’值個鳥錢啊,若是成色好,五十個金株,爺便拿走了。”

正這時,一清朗聲音笑問:“莫不是當年的碧海托日紫玉,每有一位皇子公主降生,便琢下一塊製成玉佩,隻有皇子才可佩戴,仍是皇家的象征。若真是這樣,在下願出一千五百金株。”

說話的是位年輕人,輕衫白袍,發髻間卻光芒閃閃,卻是別著一根銀色羽毛,分外奪目。

廳中再次嘩然,這“皇家象征”和“禦賜”可就完全不同了。那些亂世暴發之徒最怕被世家輕視,才來搜尋珍品以示地位,如今有可顯帝王之氣的事物,怎能不奪?當下一片大喊:“一千六百!”“一千七”“一千七百五!”“二千!”

蘋煙不知是喜是憂,這玉眼看價格超出原想的一倍,但是若真讓人買去,小姐心中其實卻不知該有多傷心呢。若不是走到絕境,她又怎肯出讓此玉?

突然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五千金株!”

眾人齊哇一聲後,廳中立時沒了聲息。

蘋煙看那站在廳中的女子,也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頭戴輕珠發冠,不佩釵環,一身習武緊袖戰袍,銀絲帶束腰,顯出俊美身形。腰中佩一把墨綠色玉鞘的短劍,似乎也是稀有之物。她凝望著那玉,仿佛身邊再無他人,氣質高傲奪人,勢在必得。

本來廳中報價者此起彼伏,她這一聲,幾乎所有人都坐了下去,隻還有一人立著,就是那最初識得此玉的年輕公子。

那年輕人望向少女笑笑:“越州商軍近來得了不少城池,看來不再是去年連軍糧也沒錢買的境地了,有心思來賞古玩了麽?”

那少女聽得身份被人認出,卻也不懼,緊按了那短劍的玉柄,也不轉頭,冷笑一聲:“關你何事?這玉我一定要得到。勸你莫要逞能誤了自己性命。”

聽她之意,卻是縱然買不到,用劍奪也要奪到了。

年輕人也不惱,隻笑道:“這玉若隻論成色年頭,不值五千金株,若是女子佩了,那就是皇子妃的象征,你是義軍頭領,要來何用?莫非想嫁入牧雲家?”

廳中一陣狂笑,女子咬緊嘴唇,雙耳緋紅。突然抽劍,旋而入鞘。廳中之人不知發生何事,隻看見她身邊一本來笑得最響的商人突然連人帶椅一起塌倒下去,周圍他的隨從驚呼拔劍衝上來。女子幾下劈刺,就將他們砍倒在地。

廳中大亂,人們爭相逃出去,隻剩那年輕人還站在原處。

“你還在這做什麽?”女子目光如冰。

“賞玩會還沒結束呢。”年輕人一笑,朗聲向台上道:“一萬金株!”

“你!”女子氣得按住劍,“你不怕我殺了你?”

“來這裏就要懂這裏的規矩,你拿出比一萬金株更多的錢來。不然,東西我就拿走!”年輕人語帶傲氣,寸步不讓。

蘋煙站在台上,嚇得都不能思想。手中握著的玉轉眼就值到了一萬金株,而且可能還要搭上許多人命。

女子低頭,強按著怒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麽?”

“無名小輩,陸然輕。”

“陸先生,……這玉,實在對小女子十分重要。”

“我明白……”陸然輕一笑,“那麽,就將你腰中佩劍五千金株讓與我,我自然再沒有錢與你爭那玉佩了。你也不必因為花了購戰馬的錢而回去被責。”

“什麽?這劍?”女子抓住劍柄,萬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

“那玉佩和這把菱紋劍,對你哪個更重要,你心中自然明白。我出的價錢,也並非不公道。”

看女子咬緊嘴唇,偏頭不語。陸然輕笑一聲:“櫃上,我存在你處的一萬金株歸那位蘇府來的姑娘了,這玉佩還請交給我。”

“慢著!”佩劍女子高喊,然後聲音小了下去,“好……就給你這把劍……”

陸然輕放聲大笑:“看來商王的三年恩寵,還是比不過當年牧雲陸的輕淺一笑啊。”

女子緋紅了臉怒道:“再說便殺了你!”

她上前將一張銀憑拍到蘋煙手中,就去取那塊玉。蘋煙卻緊緊抓著,不敢放手。女子正惱怒奪時。忽然聽見一句話:“十萬金株!”

陸然輕,那女子,所有在場的人全部猛回過頭去,看著門口立著的這位少年。

蘋煙歡喜的撲了過去,來到牧雲笙的身邊。卻又擔憂的說:“你不是所有寶物都被盜匪劫去了麽?怎麽還能拿出這許多錢?”

少年一笑,走到台前。敬寶黨主事好奇問:“這位公子,你的十萬金株在何處?”

少年舉起一幅畫卷展開:“這畫可值此價?”

“什麽!”主事大叫起來,上下打量那畫:“這莫不是……牧雲笙的《天啟狂雪圖》?此畫明明一年前被宛州珍雲閣十萬金株購去,為何現在會在你手中?”

牧雲笙笑道:“他們購去的,乃是贗品吧。”

“這不可能!是我與幾位各地趕來的當世鑒畫名家親自過得目!且那畫裝裱過,為何此畫卻是……”

“牧雲笙此人,畫成後便棄之一旁,卻從來也不會拿去裝裱。即便有,也都是流散出去後得主所為。你既識畫,就再好好看看,這幅是真是假?”少年將畫攤開在桌上。

主事一看那畫,立刻呆在那裏,手在畫幅上虛撫過,不停顫抖:“這……這……這怎麽可能?這筆力這畫工,明明是出自牧雲笙之手,可是構圖氣勢細節,又與我所見那一幅大不相同,那幅分分毫毫,精描精刻,雪雖大卻聲勢靜然,滿紙哀傷。這副卻象是全然一揮而就,如暴風挾雪激揚,反更見氣勢。難道牧雲笙曾經畫過兩幅此畫?若是贗品?以此畫師之功力,也定是當世名家,隻是為何要臨仿狂雪圖?”

那公子陸然輕走上前來,看著此畫,眼中也露出詫異之色。他又打量少年,再看此畫。若有所思。忽然點頭道:“果然是真品!”

主事抬頭:“陸先生識得此畫?隻不過這事太事關重大,是否等我發急信請各地大古玩書畫閣的鑒寶名家來此,討論之後再……”

“不必了,這畫何止值十萬金株……”陸然輕望向那少年,微微點頭道:“不過這亂世,隻怕沒有人拿得出十萬金株買這幅畫。我願以五萬金株相購,可否?這裏有蓋我印章與宛州商會信記的銀憑,你去任一家商會,錢自然會有人送來。”

牧雲笙看看他:“那麽,就請你將那銀憑交付給這位姑娘,算是我用五萬金株買了她手中這玉佩了。”

蘋煙聽他們說話,看看這個,看看這個張嘴呆在那裏,她這之前十幾年也沒有聽過一百個銅株以上的數目。不想今天一個時辰之內,就碰上張口就是五千十萬金株的主兒,沒有見到錢,光是這些數目灌進她耳中,已讓她滿頭嗡嗡作響。

交付完畢,他們帶了五萬金株的銀憑離去,一路上蘋煙仿佛覺得那幾張紙有千斤重,路也不會走了,腿也顫了。還得少年扶著她行走。

可行不數步。那佩劍女子卻從巷中截住了他們。

蘋煙嚇得後退,那女子卻躬身深施一禮:“二位。我現在沒有那麽多金銀。但,那玉,我無論如何都要。你們若是能讓與我,我菱蕊一輩子記得二位的恩德。若是不肯……”她按緊了劍柄,“我也隻有強奪了。”

少年聲色平靜:“這塊玉,曾是長二皇子牧雲陸的佩玉,你一定要,卻請告知我一個理由。”

菱蕊抿住嘴唇:“隻因……當麵曾與他有三十日的相處……此生難忘……他戰死衡雲關,我卻沒能趕至他的身邊……現在唯有此玉……是我能尋到的唯一他的遺物……雖然……並不是贈給我的……可我……”眼淚從她的眼中滑落,“卻無法再容忍它不在我的身邊。”

牧雲笙歎一聲道:“玉佩我定要贖回,原也是為留寄懷念。此玉的主人也隻是受星命所累,現在不想遇見了它的正主,也是姻緣奇巧。既此玉在你身邊更會被珍惜,便與了你吧。”

菱蕊接了那玉佩,猛跪於地:“多謝這位公子了。將來若有菱蕊能報答之處,定舍命為之。”她站起身來,解下腰中佩劍,“公子為此所失了價值連城的名畫,菱蕊無以為謝,這把菱紋劍,乃是千年古劍,送與公子防身。隻是此劍也對我十分重要,如將來菱蕊能帶得五萬金株重見公子,望能請贖回此劍。”

牧雲笙看那劍,雖不過兩尺餘長。劍鞘為墨玉古玉,有鮮紅紋路,卻光滑如脂。劍柄也為玉製,鑲古鏡石,凝重大氣。

“菱紋劍,莫不是十二名劍譜上之十二。劍風也可斷金裂石的麽?”少年道,“以如此珍奇來換,姑娘果然是重情之人。”

菱蕊嫣然一笑:“卻怎比公子灑脫,牧雲笙的畫作,哪怕是半成之品,世間也能賣到近萬金株,何況這《天啟狂雪圖》自從天啟城破後流散出來,便一直被藏家所爭購。都傳說這畫一展開,便能有真得風雪狂飆。此劍哪裏配得。公子的好處,小女子心中記得便是了。”

她望著牧雲笙的臉龐,忽然笑容收去,麵上掠過一絲疑色。牧雲笙恐被她看出身份,忙笑道:“告辭了!”拉了蘋煙向府中趕去。

他們回到蘇府,蘇語凝望見這五萬金株的銀憑,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本想換些金錢雇些護衛,可這錢隻怕是能募上一支大軍了。



之六蘋煙
6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334

蘇府正收拾行裝準備逃離,都尉何永卻已親自帶著士兵抬著禮物前來求親,想是欲在戰事起之前強定姻親。蘇成章閉門不見,卻被兵士把大門拍得山響。“蘇老頭,你再不開門,我們就衝進去搶啦!”眾人正焦急間,忽聽見外麵一陣喝嚷喧亂,然後就竟沒了聲息。

老程偷偷把門打開一條縫,卻見一群貫甲的軍士,一看便是真正上戰場的軍隊,則那些城門校卒,全部被槍刀逼著退到一邊。一位披掛整齊的將軍策馬立在那裏,見門打開,跳下馬來,上前施禮道。

“蘇大人,在下圖門將軍江重,現陛下禦駕已至城外,特率軍特來迎蘇大人及令千金去前參見。”

“陛下,陛下?果然還活著?”蘇成章驚喜交加,“大人,快請裏麵來說話。”

那將軍跨入門中時,牧雲笙笑著望向他,那江重也看了少年一眼,便又看向別處去了,並沒有在意這個站在牆邊的少年。


之六蘋煙
7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2284

士兵護衛著蘇府一行向碩梓郡外的鬆明山而去,那裏不知何時已戒備森嚴。山腰之上有一座刑天神廟,已經擠滿了各類人士。

刑天神廟不知何時改成了皇宮大殿的式樣,隻是小得多了。神像被布攔起,布前擺著高台高座,一年輕人身著皇袍帝冠,坐在座上。還有官員按文武分立兩邊。

蘋煙和牧雲笙被攔在了殿外,隻有蘇成章和蘇語凝得以進入。不過殿宇並不大,所以裏麵說話聽得清楚。

“陛下、禦史中丞蘇成章,及女語凝前來參見。”

蘇成章抬頭觀瞧,那殿中陰暗,年輕人的麵目辯不清楚,何況他也沒有見過未平帝,無法分辯。而蘇語凝年少時在宮中曾見過小笙兒,但她很快遷到京城的蘇府居住了。現在讓她說這座上人是否真正的牧雲笙,她也不敢斷言。

“太好了。”一邊說話的人正是硯梓郡郡守紀慶綱,“蘇大人的千金本來就是皇後備選,陛下出天啟後,一直在尋找你們呢?”

忽然一邊有人冷笑道:“難道不是先有陛下才有皇後,倒是先有皇後才有了陛下麽?”

紀慶綱大怒道:“陳文昭,你這是何意?”

“蘇府語凝是假不了的,但她出生時有帝後之天象,她所嫁的人就一定是皇帝麽?可笑!”

“太膽!你竟敢懷疑陛下是冒充!難道華瓊郡一心要反叛,不肯歸服陛下麽?”紀慶綱拔出劍來。

“說是陛下,誰也不曾真見過。我奉華瓊郡守馮玉照大人命而來,定要分辯明白,既是陛下,隻拿玉璽出來看看。”

“玉璽天啟混亂之時,被賊人所竊,現在不知所蹤。”

“那說是陛下,有何為憑?”

“禦史蘇大人、公府長史、通史大夫、諸位元老之臣,皆在此處,你難道也他們也不信麽?”

蘇成章皺起眉頭。原來紀慶綱把自己和諸位老臣接來此處,卻是為了顯示自己所扶持之人是真皇帝。

“哼哼,”陳文昭冷笑,“這些人都是當年棄皇上而逃出天啟的老家夥,還有何麵目談元老?”

一旁一老臣怒起:“當年是皇後南枯一黨作亂,誅殺忠臣,百官才逃離天啟,後來未平皇帝登基,又逢虞賊當權,無法回去覲見,怎是我們棄皇上而逃?”

“既連陛下的麵都沒見過?此時怎又認得陛下?”

“這……”那老臣無語。

“蘇大人?你以剛直著稱,我來問你?你可知座上之人必是牧雲笙陛下麽?”陳文昭望向蘇成章。

“這……”蘇成章沉吟著,“實在是……無法確信。”

紀慶綱臉色鐵青:“蘇大人,你老糊塗了!”

陳文昭喊著:“既無人認得,又無玉璽,恐難以服眾!”

紀慶綱冷笑道:“隻怕就算我們呈出玉璽,你們也不肯聽命於陛下。我知你等早有異心,現已派兵去討華瓊城了。”

陳文昭大怒:“你果然早有吞並華瓊郡之心,馮太守並未看錯你……”這時殿下衝來士兵,將他推倒狠狠踢打,然後拖下殿去。隻聽外麵一聲悶響,那是頭顱掉在地上的聲音,眾老臣全閉了目,不敢回頭看。

紀慶綱高喊:“我今日擁戴陛下,會盟瀾州十二郡之兵,共圖收複中州。但有不從者,以謀反討之。”

殿下許多人先跪倒下去,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願肝腦塗地,忠心不貳。”還有猶豫者,看看殿外兵士的刀光,也隻得跪了下去。

蘇成章心中明白,紀慶綱這是要借擁帝之名稱霸瀾州。這殿下的未平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要將自己女兒與這“陛下”完婚,以示天下卻是真的了。不由心如亂麻。

參見典儀完畢。紀慶綱又道:“請蘇氏語凝上前聽封。”

蘇成章如被雷擊,他雖然日日盼著女兒真能成為皇後,卻沒想到是要在這種場合。若是眼前這皇帝不是真的,將來豈不是全家清白盡毀,粉身碎骨也洗不盡恥辱了。

蘇語凝心中卻暗暗拿定了一個主意,不驚不懼,低頭緩緩走上前去。隻略低低身子行禮道:“參見陛下。”

紀慶綱湊近那“陛下”身邊說些什麽,那“陛下”便揮手道:“朕已尋訪你已久,今日便策封你為皇後,三日後行大典。”

蘇成章滿頭大汗,不知該不該喝止。蘇語凝卻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隻是當年聖母皇太後曾答應,我要出嫁,卻得有三樣聘禮。陛下忘了麽?”

“哦?她……她說過什麽?我……的確記不得了,是哪三樣聘禮?”座上“皇帝”言語支吾。

“一為龍淵劍,二為鶴雪翎,三為牧雲珠。”

“使得使得……這有何難……呃,隻是……這些是什麽?”

“大端朝的三寶,難道陛下卻沒有帶在身邊麽?”蘇語凝冷笑著。

牧雲笙在門外心中笑說,你蘇語凝就這麽不願嫁給我麽?編出這樣的話來?我母親何時曾答應拿這三樣聘禮給你們家?不過心想,或許蘇語凝早識破那並非是自己,才故意這麽說。於是又為她的安危擔心起來。

那“陛下”麵有難色,紀慶綱卻大笑說:“重聘自然是少不了的,隻是這樣的奇珍,都留在宮中了。不如先完婚,他日殺回天啟,那時大端朝的寶物,還不盡由皇後娘娘挑選?”

蘇語凝搖搖頭:“聖母皇太後親口說過的,將來若哪位牧雲皇子要迎娶我,定以此三樣為信物,若不見信物,定不能嫁的。聖母皇太後說過的話?我豈能不遵?”

紀慶綱麵色鐵青,瞪著蘇語凝,忽冷笑道:“成婚吉日,豈可推延。不如先成大典,再補此三件珍聘。”

蘇語凝搖一搖頭,舉起手中一枚碧綠草種。“各位可識得此物?”

“斷心草麽?”眾人疑惑觀瞧著。這是自古人們用來立信的草藥,服下之後,它會把根紮在人心中,如果違誓,便立刻被絞心而死。

“我蘇語凝願以此明誓,不見這三樣珍寶,我若與人成婚,便死於違誓之痛。又或是有人拿得這三樣信物來,就是他是醜陋怪物,或是世上最奸惡之人,我也嫁與他。不但也是違誓,一樣被此草絞碎心髒而死。”

她立時吞下草種,一旁眾人都驚呼起來。蘇正章伸出手去,卻痛得說不出話來。

龍淵劍、鶴雪翎、牧雲珠,全都是傳說中的物事,哪裏有人有這樣的本領集得?縱然是以大端皇室的力量,隻怕也得不來從未有人見過開啟龍淵之劍,和羽族聖物鶴雪翎,還有那據說是亂世之物早已隨未平皇帝不知所蹤的牧雲珠,蘇語凝這樣立誓,無非是以死抗婚。

紀慶綱也呆在那裏,好半天才開口:“既如此……就派人去尋訪此三樣寶物,但大婚之典,最遲不可超過月底!”



之六蘋煙
8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848

蘇府眾人被軟禁在山中院落,雖然山中清涼,鳥聲鳴幽。可人心卻如在熱爐上烤著。

這日牧雲笙在林間小道踱步,卻看見一清麗人影正站在竹林邊涼亭中,正是蘇語凝。她仰望著竹間飛翔的山雀,如一泓靜水的雙眸中,也有了哀愁的漣漪。

牧雲笙輕輕走到她的身邊。他們本在宮內園中見過一次,但時隔許久,此時牧雲笙裝束全變,又對她施了小小的障眼法,蘇語凝卻隻以為他是蘋煙的兄弟。

“從前,我在宮中伴讀的時候,也盼著有一天自己能做皇後。”蘇語凝望著林中,象是在自言自語,“可那時,卻隻是想著讓姐妹們羨慕的虛榮,卻從沒有想過,成為了皇後……是否是一種幸福。”

牧雲笙歎一聲:“那要看那皇帝,是不是你的真心所愛。”

“難道女子是有選擇的麽?縱然皇子中有所愛之人,可誰能當上皇帝,又是誰能主宰的呢?”

“世間都說,長皇子武功卓越,二皇子韜略滿腹,他們若是做皇帝,一個可使疆域遠拓,一個可使國民富足。那時……你可曾有想過……”牧雲笙輕折下竹葉,“願意嫁與哪位皇子?”

蘇語凝眨著閃亮的雙眸,仿佛陷入回憶:“若說最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隻有長皇子和二皇子,所以那時,一同入宮伴讀的女孩們,談得最多的也是他們……誰能想到……十數年時間,如滄海桑田,當年誰又能想道,長皇子二皇子那樣英武才俊的……卻竟都這樣戰死了……誰又想得到……當年金雕玉砌的一個大端朝,卻就這樣敗了……”

牧雲笙忽然轉過頭去,往事無不上心頭,卻不想讓少女看到他落淚。

蘇語凝卻笑道:“但我所念著的那個人……也許並不是哪位皇子。”

“那就算有人拿了龍淵劍鶴雪翎牧雲珠來,你也還是不肯嫁羅?”

少女歎息了一聲:“為了緩阻婚事,我立了這個誓,但誓言又豈能不遵呢?隻是……要能這三樣奇物盡得的人,隻怕……世上還沒有這樣的英雄。”

“若是真有……可他偏又是個大惡人,或是醜八怪,總之是你不喜歡……”

“那也隻有嫁了……女子這一生,又多少事是由得自己的,能應了自己的誓言,又有什麽好後悔的呢?”

“可若是月底時紀慶綱逼你成婚……”

“那正好讓斷心草殺了我,免得我成為這權勢之爭的道具。”

牧雲笙歎了一聲,默默無語。



之六蘋煙
9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1895

那夜,少年坐在窗前,對著透入的片片月色,手中捏著一根銀白羽毛沉思著,它在月光中漸變得透明,發出瑩潔光輝,絨韌分明,象是一鬆手,它就會象個生靈,飄飛上天去一般。

這大地茫茫,其實卻是一重重的囚牢,方離一困,又入一困,能自由翱翔於天際該是那樣的好,卻又是多麽遙不可及的夢。

蘋煙看見少年心事重重,也坐立不安。幾次走近欲說什麽,又慢慢低頭退了回去。

忽然窗外一聲清鳴,牧雲笙手中那羽毛象是聽到召喚一般,脫離了少年的指尖,穿破窗紙飛出屋外。少年一驚,出屋觀看,隻見那羽毛飄飄忽忽,直向山間竹林而去。他仰望跟隨,走入山林,隻見月光之下,千竹萬杆,半明半暗,竹葉搖擺,宛如異境。

不覺來到山頂小亭,此處可遠望群山,月色下蒼莽起伏。崖畔站著一人,白衣映著潔光,他緩緩抬起手,那羽毛就順從的落到他的掌心之中。

他將羽毛輕點在鼻尖,微笑著轉過身來:“陛下一向可好?在下寧州陸然輕。”

“你……”牧雲笙站住,看著他的發髻上,一枚銀羽光芒閃爍。“你就是那天花五萬金株買下我畫的那個人。”

“你的畫……”陸然輕笑著,“正是,若不是你的畫,你又何以能在一個時辰之內造出一幅真跡,而將原來的真跡指為贗品?”

牧雲笙定了定,也笑起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隻不過,認出一個凡夫俗子牧雲笙又有何用呢?我在皇位上掌不了天下大勢,現在流浪民間還能掀得起波瀾麽?”

“也許你早不再是皇帝了,但是對諸侯太守們來說,牧雲笙這個名字並非毫無用處,你逃出了帝都,以為就可以自在逍遙?實在大錯特錯了。世間虎狼環嗣,帝都之外,隻會更加危險。”

“你也想成為天下之主?”

“人來世間一遭,若不能登高及頂,放眼眾山之小,豈不可惜?”陸然輕負袖望向群山,疾風抖起他衣帶獵獵,如銀鷹欲飛。

“你並不姓陸,而是羽族的姓氏路然,是不是?你若不是羽族?怎麽這雪羽翎,甘心受你召喚?”

“陛下好眼力,可是羽族縱能高飛,卻也隻能困守寧州一隅,還常受人族的欺淩進逼,你可知這是什麽原因?”路然輕道。

“你們羽族雖有翅膀,但骨質中空,身體輕巧,體重和力氣自然隻有人族的一半,所以地麵肉博,不是人族對手,而且搬不動石梁,建不起高大城郭,有領土也守不住,再說你們羽族天性散漫,不喜歡法製定居,所以城邦林立,羽王並沒有什麽實權。”

“說得好,我路然輕正是要改變這個局麵,使羽族真正擁有一個強悍的帝王,將散沙般的羽族凝成一體。就象當年翼在天與向異翅所做的一樣。”

“你不僅想做人族的皇帝,還想統禦六族?”

“因為羽族不思進取,反而把我這樣的人視為亂世狂徒,那我就先一統東陸,然後發人族大軍,征討寧州。”

牧雲笙長歎一聲:“打來打去又如何呢?天下一統了那麽多次,又有哪一個王朝是千秋萬代的?”

“太陽升起來還是會天黑,難道你就覺得大地不需要光芒普照?亂世終需有人來結束,我不站出來,莫非讓那些匹夫豎子去稱了高祖?”

“那我這樣的一個流浪之人,卻幫不了你。”

“你或許是幫不了我,帶你帶得牧雲珠卻可以幫我。”

“牧雲珠?你要它做什麽?”少年一驚。

“ 陛下既然知道鶴雪……就該了解我們是羽族中最高貴的一支,因為隻有我們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凝翼高飛,而大部分羽族,隻不過一年或一月才能凝羽一次。隻是因為鶴雪一脈的存在,其他諸族才不敢輕視羽族。可是七百年前的一次辰月之變的天象異動,幾乎使鶴雪一支盡喪凝翼的能力而被屠殺。那之後,雖然重建,卻分裂為路然姓一支和風姓一支,而作為鶴雪領袖信牧的鶴雪翎也在向異翅死後就失蹤了。所以七百年來路然支係和風氏支係互相自認為正統,互相敵視,致使鶴雪遲遲不能統一。羽族也就無法完成它的強大。”

“那麽,你所追求的應該是羽族權力的信物鶴雪翎才對。”

“可是鶴雪翎的秘密,卻記載在牧雲珠之中。”

“你為何如此說?”

路然輕歎一聲道:“那並不是什麽映照俗世的珠子,而是一顆種子。”

“種子?”

路然輕卻神色凝重起來:“那珠兒內,可是藏著一位靈魅,美得超脫凡塵?”

“是的,她若被封在珠兒中時,完全沒有關於自己的記憶,不過是象孩童一般純真的人兒,可一旦她離開了珠兒,凝出了真正的身體,她的記憶就會蘇醒,她的真正靈魂才會體現出來。那時她會毀掉這世上的一切。”

“你在說什麽?”少年皺緊眉頭,“她究竟是誰?”

“這珠兒和這珠中的魅靈,與當年的辰月之變和飛翔的秘密有極大的關聯,這珠兒與你無用,但對我,卻是傲視天下的至寶,它應該在懂得它價值的人手中……”路然輕正要再說什麽,忽然天空中一道銀光,仿佛有什麽急掠了過去。

路然輕皺了皺眉:“這人竟也來了。那麽,他日再會。你那將來若再見到那珠中魅靈,自然會明白我所說的話。”縱向崖下,牧雲笙向下望去,卻看見一雙白翼,在黑沉夜空中展開,向遠方而去了。

那雪羽翎被風送回,又飄落到牧雲笙的手中。


之六蘋煙
10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2345

少年避開火把,想回到住所去。卻不想再也尋不著路,隻能在林中亂轉。

正焦急時,他卻隱約聽見著什麽聲音,象是遠處的風鈴兒在響。清悠鳴遠,象是星光自天灑落,又象是風中精靈漫舞低吟。

這聲音平撫了他心中不安,仿佛這黑暗之界,突然寧靜溫暖。可這聲音卻竟一會兒在右,一會兒又飄向左,難道真是仙靈所發出的麽?

牧雲笙抬頭觀望,見竹林之上的天空中,星雲發出淡淡的微光,忽然東北方位上,有一道星芒一閃。鈴聲忽然斷了,空中撲拉一聲響,一個白影撞破竹枝,落向他前方不遠處。

牧雲笙驚了一跳,小心的走上前去,低身查看。卻見地上坐了一位白衣少女,正在忙不迭的修整頭發,她的背後,竟有一雙銀色羽翼,正發出光芒,隻是不斷有光點落於地上,那羽翼象是溶化一般漸漸暗淡縮小了下去。又是一個羽族。

那少女見人走近,忙跳了起來,拍打著發上身上落葉,整整襟領,露出一副明麗笑容,象是因為方才的摔落很不好意思。

牧雲笙走到她的麵前:“你是路然輕的同伴麽?路然輕已經飛走了啊。”

“路然輕?他也來過這了?”少女眨眨眼,“啊?算他跑得快吧。”

“你似乎不是他的朋友?”

“倒是舊相識……”少女笑著,“我們互贈過不少禮物,他贈我以毒花,我還之以利箭,他投我以火蛇,我報之以寒刀,從此他見了我就跑,我倒緊追不放。你說,是不是也算感情深厚?”

“莫非你就是那路然派的對頭,什麽……鶴雪風派?”

“在下風婷暢,習術不精,方才摔得不輕,見笑見笑。”

“風婷暢?我好象在哪聽說個這個名字。”牧雲笙思忖著,“想起來了!那世間流傳有十二名劍譜,也有十二美人譜,美人譜上麵排第二位的,就不是你嗎?”

“啊?”少女笑笑,“真有這事?”顏麵稍紅,連忙又把鬢發撫了撫。突然立眉道:“那排第一的是誰?”

牧雲笙覺得這少女著實可愛,引人開懷,卻突然想到那個名字,剛綻開的笑容又被擊碎了。

“姑娘你不必擔心那排第一之人了,她……早已經化為雲煙了。”

“哦……”少女注意著牧雲笙的神色,“莫非,你認識她?”

“她名叫盼兮……其實世人把她排入美人譜第一,是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模樣,隻見過未平皇帝的那幅畫而已……至此這個人……卻從來沒有真正的來過這個世界上。”

“ 盼兮……我知道了!”風婷暢說,“就是傳說那個從少年皇帝牧雲笙的畫中走出來的女子麽。原來我是輸給了一位畫中靈魅……倒也沒有什麽不服氣的,早知不如也讓那皇帝幫我也畫上一張,也好教我容顏傳世……唉呀,不行不行,”她又自己先搖了頭,“我做殺手的,若是畫像掛滿大街,人人識得,豈不是要餓肚子?”

“殺手?你這次是來殺人的?”

“是了。我是來殺那個少年皇帝牧雲笙的。有人出了一萬個金株呢。”

牧雲笙苦笑:“這還真是不值錢,你可有得手?”

“已然得手了,隻不過正要離開,卻突然遇到流星過天幕,我失了飛翔之力,所以摔下來了。”風婷暢半是懊惱半是閑趣的用手指攪著發梢。

“一有流星的幹擾就無法飛翔?看來你們的飛翔術果然是有缺陷的啊。”

“咦?你竟也知道其中之事?”

“正好方才路然輕與我講過一些。如果飛翔是這樣的危險,為什麽還要飛呢?”

風婷暢微笑著看向少年:“如果是你,安逸的大地與危險的高天,你會選擇哪一種呢。”

“後者吧。”牧雲笙覺得自己不用思索。

“當年……我師父也是這麽問我的……”

牧雲笙點點頭,若有所思。

“為了一萬金株,你就這樣冒險?”

“鶴雪早已脫離寧州羽國的控製,也沒有了當年鶴雪團的組織,大部分鶴雪士都是遊蕩在世間,接一些刺殺的活計為生。”

“隻是殺人……總是不好的事情吧。”

“自然,我也並不會去殺一些無辜良善的平民,不過那樣的人,也不會有人出錢讓我去殺的,我殺一人的價格可是很高的哦。”

“你覺得這個皇帝是該殺的?”少年睜大眼睛。

“他昏聵無能,好好一個端朝就要亡在他手中,現在又忙著與郡守們殘殺,也不知又要死多少人,與其讓更多人死在他手中,不如殺了他也好。”

“那……你為何不去刺殺北陸右金軍主帥碩風和葉,不去刺殺宛州反王牧雲欒?這些不也是亂世之人麽?”

“第一、還沒有人出得起這個價錢,第二、他們才是真正有實力建立新王朝,統一亂世的人,殺了豈不可惜。留下那些諸侯草寇們不知還要打多久。”

牧雲笙點點頭:“你說得倒也有道理。”

“難得你自己竟也同意啊,陛下。”風婷暢笑望著少年。

“陛下?”少年微微一驚。

“ 作為殺手,自然要見過所刺者的畫像。從我射殺那人時,我就發覺他不是真正的牧雲笙了,再看看你,又聽你說話,又知道路然輕也曾來找過你,便分明無疑了。” 風婷暢走近少年,與他擦肩而過,輕輕道:“不為一萬金株,就隻為了不讓牧雲珠落到路然輕手中,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少年一驚,望向這羽族少女。她在少年耳邊說殺字的時候,卻也是一副和悅的笑容,眼光清亮,誰也看不出那其中有半點殺機,但牧雲笙知道,這才是真正可怕的殺手,隻要她願意,你便會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時候死去,死時麵容還分外安祥,因為來不及露出一絲懼色。

“你為何卻怕牧雲珠落到路然輕手中?”

“這個人野心勃勃,一心要重現當年翼在天與向異翅時代羽族鶴雪的盛況,他現在想得到這珠兒,隻怕是想用它去做更多的惡事。”

“那麽,你也想得到這牧雲珠麽?”少年微微一笑。

“啊,這也被你猜中。”風婷暢卻俏皮一笑,“我自然也想得到它,你不知道它的妙處,我卻知道呢。”

“你也和他一樣,想得到那珠中有關鶴雪翎的秘密吧。但你殺了我,卻也再也不知牧雲珠的下落。”

“那麽我就天天陪著你,纏著你,寸步不離,直到你有一天你被我煩得不行了,把牧雲珠丟給我,可好?”風婷暢跳到牧雲笙身邊,象是一位要抱著大哥哥的脖子撒嬌的小丫頭。

牧雲笙苦笑著:“軍士們可就要搜近了。”

“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被他們捉去的是吧。”風婷暢貼近少年耳邊輕聲說,吐出的氣息如清風拂湖麵,卻撩起微瀾。牧雲笙知道,他不忍心看著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被殺,而且,他如果不幫助她,她卻絕不會不忍心讓他立仆於地。



之六蘋煙
11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1641

蘋煙驚望著少年帶著一個美麗的女孩兒躍入門來,原來他出去這許久隻是和這女孩兒相會,蘋煙心中揪痛,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女孩兒卻先跳過來牽了她的手:“姐姐今後我們就要在一起羅,今天我和你一同睡好不好?讓那人去睡外屋。”

軍士們敲響了這屋的門,對開門的蘋煙警告著:“可有看見陌生人來此?如有看見,速速稟報。”他們走入屋中持火查看一圈,望望床上坐著的牧雲笙,便又匆匆出去了。

風婷暢從牧雲笙身邊的被褥中探出頭來:“是不是曾有許多人想睡在你的身邊?因為你是皇帝,而且是很俊氣的皇帝。”她的頭發稍有些亂了,眉目彎彎,牧雲笙也是脂玉堆中打滾的人物,此刻卻也不禁臉紅心跳的轉過眼去。

“你看,我現在都沒有殺你,做為報答,牧雲珠你何時與我?”少女象是在為一串糖葫蘆討價還價。“

“路然輕也向我討要牧雲珠,我也不給,卻憑什麽給你?”

風婷暢笑道:“我是小美女啊。”

“我卻不知這顆珠兒裏有多少驚天大秘密,我不肯與人,隻是因為,那裏麵曾經有過她的影子。我也要借它重新去尋找她。所以我是不會把它給人的。”少年話語平靜,卻毫無變更的餘地。

“尋找她?她在哪?”

“她……本是那珠中的一個魅靈,日夜與我作伴,卻被宮中法師所傷。她消散時,曾與我說……她去找一個地方……凝聚出一個真正的身體……變得真正的人……那時,我們就能重新相見。”

風婷暢歎息了一聲:“是這樣麽?”

她起身來到窗前,望向月亮,又緩緩開口。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也許隻是一個謊言?”

“什麽?”

“女人有時是這樣……她說一個謊……卻隻是不想你更傷心……”

少年呆了一呆,卻說:“不,我不信。”

他心中揪痛,覺得血液也正被抽去,渾身的力量隻緊緊握在“我不信”那三個字上。他不能去想,如果她從來也不可能再複生,已經永遠的消散,那他的追尋卻是為了什麽。

“那麽,你天下拋卻了不要,也要去找她?”

“天下本來也不是我的,我的任何一位兄弟,都比我更適合做皇帝。我若為帝,隻怕更會世上大亂,我隻想去做我能做到的事。”

“若是永遠也找不著呢?”

牧雲笙搖搖頭:“我知道,她一定在那裏等我。”

“小傻子,她隻說‘世上最美的地方’,可這天下之大,哪有什麽公論最美之處,分明是她也並不知曉這樣的所在,隨口說了,好使你有個念想,不至於太傷心。”

“她不會騙我。我曾不知那地方在哪?但我相信,我一看到它時,便立時會明白,就是那裏。”少年執著望著燭光。

風婷暢沒了嬉鬧神色,沉默許久,點點頭:“我明白了。”她將手探入衣襟,取出項上掛著的晶瑩墜兒。牧雲笙看見,那是一片玉製的葉子,青翠欲滴,恍如初從枝頭擷下。

“ 這不是玉,而是玉珧,是寧州的一種植物,珧花本來就嬌弱高潔,一點汙塵就會讓它死去。一萬株珧花中隻有一株能開花,一萬株珧花中又隻有一株可能開出玉珧。但玉珧花一旦開放,花葉就再也不會朽壞,就任是風吹雨打,刀砍火燒都不能損她的光澤於分毫。我沒有幸見到玉珧的花瓣,這裏隻是一片玉珧的葉子,已是世間罕物。是我的師父傳下來的。它卻可以當作葉笛來吹奏,聲音悠揚,與大地生靈共鳴,有心之人,縱然千裏遠處,也能感應。這本是我們風派鶴雪傳遞信號所用,隻是……現在風派鶴雪隻剩我一個人……縱然吹奏,也再無人回應了。”

她不再戲謔之時,麵容沉靜,氣度嫣然,牧雲笙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她。而那些歡躍笑容背後,卻似總隱藏著不想為人所察覺的痛楚。

“我也盼著有朝一日,你能真正尋找到她。你救我一命,我也自然應報答。你有事時吹奏這玉珧葉,我便會趕來的。”

風婷暢欲離開,卻又回頭:“隻是……那世上美的極致,卻是太虛渺了。你身邊已有癡情單純的女孩子,一個女子若越美麗,就越不甘心平凡,就象一個賭徒越是有錢,就越是想下重注。她雖不美麗,也毫不知你的帝王身份,卻是不論你貧富貴賤,都真正能陪你一生一世的人。”

她望向窗外,少年順她的目光望去,隻見蘋煙坐在門前樹根上,執樹枝在地上,不知默默寫著什麽。

風婷暢道:“你們人族的眼力卻遠不及我們羽族了,你可知她所寫何字?”

少年搖搖頭。

女孩一笑:“以後讓她自己告訴你吧。”

她開門展翅,轉眼消失在深色天穹之中。



之六蘋煙
12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2038

“皇上”被刺殺了,山中大亂,大家趁機逃離,隻除了在山口處從林中潛行了一段,避開哨卡。之後便如鳥出囚籠,盡情奔跑起來。

此時戰亂頻生,不僅右金軍南下,各郡郡守諸侯間也爭戰並吞,路上盡是城中向山郊村落逃難的人群,攜家帶口,包袱滿車,而路匪也趁機大肆出動,一路上路邊常可見被推落坡下的屍首和被翻撿過的雜亂行李,蘋煙害怕,一路緊緊抓著牧雲笙。可他們孤身破衣又沒有大件行李,倒也沒有路匪盯上他們。

來到蘋煙家所在的山村,蘋煙領著少年向她家中走去,少年卻發現蘋煙好象並沒有歸家的喜悅,卻反而越接近家,越是心緒低沉。

一處田畔的木屋泥牆,便是蘋煙出生之地了。蘋煙在院口止步,探頭向裏張望,院中有一女人正在洗菜,生得粗壯。蘋煙走上前,怯怯的打量許久,才叫一聲:“姐……”那女子抬起頭來,大聲道:“你是誰啊?”

“我……我是小五……”

“小五……”那女子站起身來,把菜往木盆中一摜,濺起水花。“你回來做什麽?”

“我……是這位公子贖了我。我現在……外麵戰亂,我想帶公子回來暫避。”

那女子打量一身破衣的牧雲笙,冷哼一聲,回頭大叫:“娘,小五也回來了。”

蘋煙一家人對蘋煙的漠視超出了牧雲笙的想象。她從小被賣出當童養媳,離家五年多,就好象是一條出門散步的狗回到家中,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一點激動或歡喜。她們幾個姐妹仿如陌路,蘋煙都認不清她的大姐二姐,她們之間也沒有幾句話好說。蘋煙家八個女兒除了最小的老八都已嫁出去,其中二姐三姐嫁得尚好,嫁去了鎮上,現在兵亂,也都帶著夫兒跑回了家中,但二姐夫是鎮上殺豬匠,三姐夫是巡更的,這好歹都是山村中人羨慕的“正經人家”,這次回來,也都帶回來若幹錢米,老爹老娘也就樂於接待了,可這蘋煙回來,卻隻帶回一個破衣衫的流浪少年,更有傳聞說她是棄了丈夫和人跑了。二人又沒能帶來一分錢,她的爹娘恨不得一腳把她踢出門去,狗還能看家呢,回來個女兒,除了多添個搶飯的,還能有什麽用處?

木屋中早住滿了。蘋煙娘對她說,便和你這夫君先在那廢豬棚中住一住吧。說罷捧著碗呼嚕著離去,也不說招呼先吃點什麽。原來這家從來就是有飯大家搶,搶不著的餓死活該。蘋煙從小也是這麽過來的,這回重拾往日時光,挽起袖子對牧雲笙,你等一等,我去與你拿吃的來。

她衝入大屋中,立時引來罵聲一片,姐姐們一罵,姐夫們便上來推搡,蘋煙忍著一言不發,隻死死的抓住了鍋勺,搶了一碗紅勺飯,卻被老娘嫌添的太多,上來一巴掌,抓著她的手拔回半碗。“搶,搶什麽搶!長到多大還是這幅死德性,全無用處光會吃飯拖累爹娘,你怎的也跑回來?還帶了個不知什麽樣人,被婆家趕出來了吧,怎不去找條河跳了,倒也幹淨?還在這現眼做什麽?”

蘋煙紅腫著臉走出門來,望著手中那糊糊飯,想怎麽也是不該給牧雲笙吃的,可又還有什麽呢。心一酸,眼淚才潑落落的掉下來,全掉進碗裏。

牧雲笙上前拉了她的手,說:“走吧,他們不要你,我要你便是了。”蘋煙抱住牧雲笙痛哭:“是蘋煙不好,連一口米飯也找不來,讓你受氣受餓。”牧雲笙心痛,抱著她道:“是我不好。連一個身邊的女子都照顧不了,我不該再讓你受氣受餓才是。”

她老娘衝出來道:“小五,你吃完趕快給我滾回你婆家去,再看你帶著個野漢子亂跑,我們家丟不起這個人,你爹在裏麵磨刀要砍你,你還是快滾吧!”

蘋煙氣得嗚咽道:“我是這位公子用了許多銀錢贖出來的,你們一頭豬仔五鬥米便把我賣了,那算是什麽婆家,把人當牲口使!”

“你現在混個出息來啦,銀錢在哪裏?你二姐三姐的官人回來,提了肉買了布的來孝敬,你卻就帶回來兩張嘴,要跟了漢子跑便跑遠些,還好意思回來吃我們的飯,你那漢子咋養不了你,還跟著女子跑回來吃,真不害臊……”蘋煙老娘手指戳點,唾沫橫飛。

牧雲笙一聲冷笑,拉過蘋煙的手:“她嫁的人家好不好,你們將來便知,隻是今天你們趕她走,將來也莫怪她再不認得你們。”

他緊握了蘋煙的手,大步而去,蘋煙雙眼含淚,望著少年,卻是滿腔欣喜。聽到他今天這樣的話,哪怕將來跟了他一輩子行乞流浪,也心甘無怨了。

他們走出村子,在山中露縮,蘋煙不忍少年挨餓,去偷了幾個苞米來,燒與他吃。卻隻是自己不肯吃,望著少年吃,卻自己也不餓了似的。少年看著手中苞米,歎息了一聲:“當年宴席吃小半倒棄了大半,珍肴奇味猶嫌不足。原來物事的珍貴,隻在來得容易還是艱難。”

他又定要蘋煙也吃些,蘋煙卻隻吃了小半個,把剩下的小心裹入火灰中,備著晚上再吃。牧雲笙看得心痛,笑道:“你盡管全吃了,我去尋晚飯來。”蘋煙笑道,“你貴人家出身,哪裏懂得這些山野生計,你盡管歇著,隻要我蘋煙還能動能爬,也定不能讓你受餓受累。”

少年歎道:“蘋煙,你跟在我身邊,卻隻怕危難重重,若是另尋生活,或許還有口飽飯吃。”蘋煙瞪大眼道:“咦?你不是說要娶我為妻?嫁夫歸夫,我這輩子哪也不去,可跟定你了。”看少年默然,忙又笑道:“傻瓜,誰要你真娶我了,說笑而已,你既然花錢贖了我,我便是你的奴婢,將來你定會娶個大府人家的千金,就象戲文評書中那樣,我知道的……現在隻是上天暫時降的磨練,你將來終是還要回到天上去的……”她不由眼圈一紅。



之六蘋煙
13
[更新時間] 2008-09-09 11:53:30 [字數] 1822

他們夾裹在逃難人潮中,向北行去。

“你要向北走,究竟是要去哪呢?”

“我要去找一個地方,卻隻有看見了,才知道是那裏。”

“可是若一直向北走,隻怕要走到大海邊上了。”

少年點點頭:“蘋煙,我要走的路太遠了,你還是不要跟著我了,我幫你另尋地方安頓吧。”

蘋煙正想說什麽,後麵一陣大亂,人哭馬號,原來是一股敗軍逃下來了,推開難民,奪路而逃。敗軍催馬狂奔,撞倒百姓,路中一片慘叫。

牧雲笙拉了蘋煙爬上路邊山坡,那裏早躲了許多人,路邊還有敗軍在搶掠,看有逃得慢的,上前拉住包袱,若是敢爭奪時,揮手一刀,方才還尖叫的人已倒在血泊中。蘋煙嚇得發抖,走不動步。牧雲笙扶著她向高處而去。

“小笙兒……我們會死嗎?”蘋煙的聲音顫抖著。

牧雲笙握住包袱中的菱紋劍:“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小笙兒……你千萬不要為我和那些兵鬥,如果他們真得追來,我跑不動……你也要先走……”蘋煙低下頭。

牧雲笙心中一痛,唯有抱住她瘦弱的身子,默默無語。

錢財在此刻已經全然沒有了用處,隻會招來殺身之禍。而逃難的路上,即使有錢也換不到糧米,幾十萬逃難的流民把路上的樹皮都給啃光了。牧雲笙的包袱中,那僅剩的幾張餅成了稀世之寶,隻有在深夜或人稀時才敢取出來食用,不然為了食物而不惜殺人的人四處可見,那些以前隻知埋頭耕作抬頭望天的純樸農夫,在麵臨死亡時也都變成野獸一般。

蘋煙的腳步越來越緩慢,因為饑渴,他們本想沿著河走,可是河邊人太多了,隨時都能看見爭鬥與被殺的人,強盜也不時出沒。兩位少年隻好走在人煙稀少的荒野,可連找些水都困難了。

該向何處去呢?他們一直在向北走,可牧雲笙也不知道為何要一直向北,那裏真得有他要尋找的地方嗎?蘋煙默默跟隨著他,從來不置疑要去哪兒,哪怕自己已經虛弱得走不動路,但為了跟隨他,她隻要還有一口氣就會站起來前行的。這少女這樣的簡單執著,牧雲笙有時卻羨慕她——至少,她不會像自己這樣地傍惶。

遠處有一個倒斃的人,群鴉正圍繞著他。他的包袱中是否會有些糧食?牧雲笙很快打消了去查看的念頭,因為烏鴉和野狗已經開始用餐了,很快什麽可吃的都不會剩下,隻有白骨。

又走了一天,最後的餅子也吃完了,蘋煙並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喊一聲辛苦。可她蒼白的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她很可能無法再支撐下去了。“你走吧。”深夜,少女倚著他的肩,突然說。牧雲笙以為她早已睡著了,原來她也不能入眠。少女不再說話,這可怕的沉默表示,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拖累少年。

牧雲笙知道,他連背她走的力氣也沒有。一個人也許還有可能活下去的,但那就必須看著她死亡,在烏鴉與野狗圍到她的身邊之前趕快轉身逃走。如果不看到那個慘景,少女的笑容也許還能永遠留在他心裏?可是那樣做的話,也許比親手殺一個人還要痛苦。

“等到明天吧,明天,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會有辦法。”牧雲笙這樣說著,他希望少女能有信念支持到天亮,雖然,他並不知道辦法在哪裏。

野狗在他們周圍徘徊,等待著。牧雲笙抱著少女越來越冰冷的身體,突然感到無比的害怕。他猛搖著少女的肩:“醒一醒,醒一醒,和我說說話!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少女睜開眼,微微一笑。這樣的話,如果是早一些聽到,該是多麽的幸福啊。是不是隻有在她將逝去的時候,他才會這樣表露感情?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她可真想愛撫著他,照顧著他,可是不行了。上天為什麽把人造得這麽卑微,得連想愛一個人都沒有力量,沒有時間。

“不能……不能閉上眼睛……”少女想著,“不能離開他……他會害怕……他會孤單……”

“和我說說話吧……”她強支著不讓自己沉入那可怕的黑暗,“什麽都行……”

牧雲笙緊緊抱住她,卻張不開口,越是想說些什麽,就越是心亂如麻。

“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去海邊。”

“海邊……”牧雲笙抱著少女,望向幽暗的天際,“海邊……”

他不知道那裏有什麽,他隻是想給自己一個目的地,一個最遠的終點。也許,她就會在路上等著他。

“海邊……會有大船。”

“船麽?開去哪裏?”

“去……海外的一個國度……”

“那裏很美?”

“是的……那裏沒有戰爭,也不會有人挨餓。”

“世界上,是不會有這樣的地方的……除非,那裏沒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苦難的。”

“是的,那裏沒有人,那裏陽光普照,土地是金色的,遍地碧綠的草木,果蔬長得飛快……”

“你騙人的,沒有那樣的地方……”

“不騙你……你跟我到了海邊,我就帶你去那裏。”

少女沉默著,頭漸漸低下。

“蘋煙……蘋煙你聽得見麽?你不相信我麽?”少年握著她越來越涼的手。

少女緊閉著眼睛,慢慢吐著微弱的聲音:“我相信……我會……一直跟隨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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