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長醉不複醒》作者:南瓜刀 81~120

來源: 小懶熊 2009-12-20 22:08:5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91359 bytes)
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 舊事

子攸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走在黑暗的路上,她知道這個世上隻有她一個人,而她隻有滿心的疲憊和痛苦,她看不清自己在哪裏,隻想坐下歇一歇。她模糊知道自己是在夢中,卻希望這個夢趕緊結束,她想沉進更深的睡眠中,永遠不再醒來。

誰知恍惚中,前麵出現了燈光,她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朝那盞燈光所在的地方走去。隔著窗子,她驚訝地看見一個溫柔嫻雅的女人坐在桌邊,正在繡一朵蘭花,子攸的心地跳著,她知道她是誰,她還認得她啊。

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子攸忘了,好像有十幾年,又好像隻是一會兒,好像她隻是去外邊跟奶娘玩了一會,現在她回來了,娘親的房裏點著溫暖的燈火,娘親正在等著她,她還有家可以回。她興奮地幾乎要哭了,她知道自己的那些疲憊委屈都可以放下了,她可以向她訴說,她可以求她擁抱自己,在她那個溫暖的懷抱裏,她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子攸衝動地推開門,她覺得自己似乎很幼小,隻有幾歲那麽大,她跑進門去,想喊她一聲,可是她的嗓子啞了,她什麽也沒說出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叫過“娘”了,忽然有些羞澀忸怩。

可是娘親聽到了她走來的聲音。總是這樣的,她記得,娘親也會知道是她來了,她會聽出她輕輕的腳步聲。娘親抬起頭向她微笑,她呆呆地看著娘親的臉,就像記憶中一樣有著慈愛的微笑,她是那麽美麗嫻雅,她看著自己。眼中隻有自己。

“娘。”子攸輕輕地喚了她一聲。小心翼翼地。

娘親輕輕地應了她一聲,她的手上還拿著正在繡的帕子,她又溫柔地問她,“攸兒,好半日沒見到你,你又跑去哪裏淘氣了?

“娘。”子攸激動地又叫了一聲,這次大聲了一點。她急切地向前走了幾步,把手放在娘地膝頭,再也忍不住自己地眼淚。

娘親看到她哭了,連忙放下手裏的針線。彎腰抱住了她,“我的兒,是在哪裏受委屈了?哥哥又打你了麽?打疼了麽?”

子攸搖搖頭,不是的。她待在娘親溫暖的懷抱裏,又聞到了娘親身上淡淡的香味,她想念了多久這溫暖味道啊,“娘,我好疼啊。”

“攸兒,不哭,不哭。”娘親把她抱在了膝頭。關切地撫摸著她的頭,“告訴娘。你哪裏痛?”

“我心口疼。”子攸地眼淚不斷地流下來。她現在可以哭了。她在娘地懷裏。可是娘親看著她地眼神是那麽哀傷。她現在想起來了。那個時被小娘欺負了。娘親都會這樣自責地看著她。

“攸兒。都是娘不好。”娘親地額頭貼在她地臉上。她驚訝地發現娘親地額頭是冰冷地。娘親撫摸她地手也是冰冷地。“以後攸兒不要出去玩了。就在娘地院子裏。娘會保護你地。”

她不是想讓娘親難受地。她匆匆忙忙地憋住委屈。“我……我不疼了。”她想說點什麽別地。她看了看四周。“娘。爹爹在哪呢?我怎麽總是看不到他?我還很怕他。”她向窗外張望了一下。外邊還是無盡地黑暗。隻有這裏孤零零地一間房子。

“攸兒。不要怪你爹爹。爹爹很愛你。你也不要害怕他。他是你爹爹。他是很好很好地人。”娘親溫柔地說。“你要好好愛他。見到小娘地時候也要守禮。不要讓爹爹不高興。”大約是她不高興地神色被娘親看到了。娘親拿過正在繡著地帕子來哄她。“攸兒。你看這朵蘭花好看麽?等繡好了。這隻帕子就給攸兒。好不好?”

子攸點點頭。她很喜歡。她喜歡娘親做地東西。都是精致了得地。而且娘親總是會想著她地。任誰忘記了子攸。娘親都不會。

可是突然間屋外傳來爹爹醉酒罵人地聲音。子攸很害怕。她覺得娘親地手更涼了。。”子攸捂住了自己地耳朵。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來幼年時候地爹爹總是醉酒總是醉酒。他大聲地罵人。也打人。甚至會殺人。

“攸兒,別怕,娘會保護你地。”娘親站了起來。可是子攸想起來這是哪一天了,她想起來了,在這一天,她的娘親被爹爹活活地勒死,她的娘死了。

娘親想把她推到身後去,娘想在她那個醉酒後就會異常暴躁的爹爹麵前保護她不受傷害。可是子攸沒有走開,她拚命擋在母親麵前,她已經長大了,她已經有了力量,甚至她已經開始握有權力了,她要保護她的娘,保護這世上唯一隻愛她的人。

可是爹爹走進來了,他那麽高大有力,子攸才發現自己原來很小,根本就沒有她所以為的力量,她被推開了,跌在桌子底下。

不,不,她已經長大了,她要保護娘親的,她已經不是四歲那一年了,為什麽這樣的事會再發生一次。她聽到爹在大聲侮辱娘親,她那個柔弱美麗的娘親在哭泣,那哭聲刺痛了她的心,她要從桌子底下爬出去,她要保護娘,可是她全身都在疼,她沒有力氣。她又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娘被她的爹勒死,娘柔軟的身體很快就不再掙紮,她倒在地上。痛苦刺透了子攸的心,她還是這麽沒用,她是個女兒,一無處的女兒,她隻能看著娘被她一生最愛的男人殺死。

子攸大聲地尖叫著,她想要娘活著,她好恨那個殺死她娘的男人,她恨那男人的兒子,她恨他娶來的一大堆的女人,是他們一起殺了她的娘,是他們殺了這世上唯一愛她的人。她痛苦地哭號尖叫,有一個女人走過來抱起了她,那是她後來的養母,子攸掙紮著想推開她,她隻想要她自己的娘親。可是隨後她又想起來,她的這個養母,這個關心她的女人後來也死了,死在毒藥之下,子攸甚至連是誰殺死她的都不知道。

這就是這個世界嗎?她就是在這個世上活著嗎?為了什麽活著,她掙紮著撲到母親冰冷的身體上,她哭著祈求母親帶她一起走。

可是她聽見有人在喚她,急切地喚著她,“子攸,子攸,醒醒,子攸。”

有人在叫她,是誰?她從昏哭中醒來,周身的痛苦也在同時複蘇,好痛啊,她這輩子從沒這麽疼過,她連身子都動不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哪裏最痛。她慢慢地張開眼睛,光亮讓她看不清楚麵前的人,但是那人握著自己的手,她摸到他的掌心就知道他是誰。

“子攸,你醒了?”那人的聲音又驚又喜,沒了往日的冷靜,驚喜得好像有些走調。

子攸看著司馬昂的臉,他又像是要哭了,怎麽會這樣呢?他坐在自己身邊。她想起來發生了什麽,她還沒有死,她的命可真硬啊。胸口酸澀難當,她咳嗽了一聲想讓胸口暢快些,卻震得身上的傷口撕裂了似的疼,她痛叫了一聲,司馬昂立刻捏緊了她的撫摸她的臉,她沒有力氣抬起手推開他。他看起來還是這麽溫柔?假的。她覺得受著這溫柔很屈辱,就像爹爹辱罵她那貞靜的母親時,她感覺到的屈辱。

她就笑了,“你要殺我?”她還是不能相信。司馬昂或許真的不愛她,可是他為什麽要殺她呢,她總是為他著想的,她愛他,所以可以為了保全他而選擇自己去死。可她究竟做了什麽,讓他竟然想要殺了她。還是因為她姓穆嗎?隻是她想起了母親臨死前的眼神,那是看著爹爹的溫柔眼神,她到死都不相信爹爹會殺她。可是她還是死了,被她愛了一生的男人殺死了,為了她從未做過的罪行。

那男人是大將軍,在很多人眼裏都是個英雄,可他還是一個狠心殺了妻子的男子。

司馬昂聽了她的話就愣住了,他的臉上露出了濃重的痛苦,他的呼吸沉重起來,可他的手還是心疼地輕輕撫摸著子攸毫無血色的麵頰,“子攸,疼不疼?”他咬緊了下唇。

子攸連瞪他的力氣都沒有,那雙眼裏現在滿是絕望,她幾乎不再看著他,她的視線越過他,無意識地落在窗上,“那時候疼,可是現在你若再殺我,或許就不疼了。”

司馬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身上覺得怎麽樣?”

可是子攸茫然地躺在榻上,眼神裏漸漸沒了什麽光彩。司馬昂緊緊捏著子攸的手,他知道他現在已經沒有子攸了,“子攸,我隻願你能過的平和喜樂,要是我能,我願意天天守著你,聽你說話,想盡法子哄你一笑。”他俯下身在子攸的額頭上一吻,子攸毫無反應,司馬昂深深地看著子攸,又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次,站起身來,停了半刻,像要再多看子攸幾眼,可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子攸的眼淚滑落了下去,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氣,又引得渾身疼痛。緊接著六兒進來了,一群太醫進來了,次後義兄上官縝和柳葉也來了。她看見了六兒哭腫的眼睛,看見柳葉發紅的眼睛,終於覺得自己還活著,可也就僅僅是活著。


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 人心難測

司馬昂走進屋來的時候,鍾無風正在桌邊喝一杯酒,他皺著眉頭的模樣就仿佛這杯苦酒是碗穿腸毒藥。

無須司馬昂開口,鍾無風隻看了他一眼就苦笑了,“其實王爺從未想過要殺王妃,對麽?”

司馬昂有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他剛剛從子攸的房裏過來,他的眼睛微微有些腫,麵色也有些發青。他看著鍾無風,似乎是想猜透鍾無風到底為什麽這麽做。

“王妃救過來了嗎?”鍾無風忐忑地說,他已經不敢再看司馬昂的眼睛。

“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她就活不下來了。”司馬昂緊緊皺著眉頭,他看著自己的心腹侍衛,這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願意給他十分信賴的人。

“並不是我要害王妃。”鍾無風長歎了一口氣,“我現在終於想明白了,可是已經太晚了。王爺,咱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有什麽不知道我的呢?我斷不會為了我自己就去害死兄弟的妻子——倘或我有一星半點那樣的歹意,就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司馬昂仍舊隻是看著鍾無風,就像是已經快要沒了說話的能力,良久之後,他才語焉不詳地說出了兩個字,“是誰”

鍾無風許久也沒有回答,司馬昂也沒有催促,兩個人一起沉默著。最後鍾無風咳嗽“王爺,本來我沒臉回來見你。可是我想我若不回來,王爺就沒法說得清楚。我……穆家來人查問此事,我會擔下所有的過錯,絕不會連累到第二個人。”

他看見司馬昂冷笑起來,他認識了司馬昂十幾年,可記得成年後的司馬昂總是沉默淡然的。他還從未見過司馬昂這種目空一切的神情。他的脊背有些涼颼颼地。司馬昂已經不是那個騎馬射獵地少年了,即使他總是不動聲色,可內裏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他看著司馬昂,驚愕地看著司馬昂突然向著他哈哈大笑起來,“我倒真希望你把所有跟這事有關的人都給我牽連出來,可惜子攸她可能根本就不會向穆家說出是誰差一點殺了她,我太知道她會怎麽做了,她對誰都不會再提這件事。”司馬昂忽然想起來,恐怕子攸也不會再對他提起,或者子攸根本就不會再對他多說一句話。子攸看著他的模樣已經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你也會沒事的,因為在她看來,你也不過就是我的一把刀而已,她再怎樣,又怎會跟一把刀質氣?”

鍾無風吃了一驚,他有些張皇,“我,我……我不是希望逃脫,我……”他忽然怔住了,他從沒想過司馬昂會為什麽事而殺掉自己。但他這句話的時候,司馬昂的眼神在他那冰冷的意味讓他極不舒服。

“是誰要你去殺子攸地?你又為什麽相信是我要你做地?”司馬昂地聲音很輕。可就是這樣輕忽地聲音。卻讓他越發有些心驚。他不知道司馬昂是怎麽想地。也不知道司馬昂要怎麽做。他隻想著自己給司馬昂惹來了大麻煩。卻沒想到先要辦了自己地就是司馬昂。

鍾無風地嗓子有些緊。“王爺。你不會想知道地。我也不會告訴你。那……那更會傷了王爺地心。”

司馬昂沒有回答他。隻是慢慢地在屋中踱步。鍾無風漸漸地就覺得壓力襲了上來。幾乎要壓斷了他地脊梁骨。他希望司馬昂能說點什麽。說點什麽都好。就是不要這樣一言不發。

司馬昂最後在他麵前站定了。他那雙直視著鍾無風地眼睛格外銳利。讓鍾無風越發覺得往日那雙眼裏地平和隻是他故意給人地錯覺。“當初你肯回來幫助我。是為了跟我一起立一番事業地。不是要殺一個手無寸鐵地柔弱女子地。也不是要聽一群女人擺布地。”

鍾無風地手微微地有些抖。“王爺。您不要說

“你天天都跟著我。怎麽還有人能假傳我地命令給你?”司馬昂緩緩地歎了一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不道是哪裏出了問題。是誰在背叛。這樣地事不能再有下一次。再有一次……就了不得隻是等待著。鍾無風忍不住了。“前日……前日側妃娘娘給了我一口寶刀。說是宮裏地皇後娘娘指名賞賜給我地。又說了好些稱讚我做侍衛忠心地話。我是雲裏霧裏不明所以。也琢磨不透側妃娘娘那些話裏到底有什麽意思。可側妃娘娘走後。我抽出那口寶刀看地時候。卻發現刀鞘裏掖著一封信。我打開一看。竟然是王爺您寫給我地一封密信。信上大概是說。您有些話難以當麵說出。也難以決斷。總之……總之那意思就是說王妃娘娘已經幾次欲加害於你。你想除掉王妃。可又終究念及……念及夫妻情分。所以。所以……”

“所以就請你找個機會替我殺了我地妻子。”司馬昂替他把話說完了,“信在哪裏?”

鍾無風咬了咬牙,“信已經燒了,信尾寫著要我慎重,閱後務必燒掉。”

司馬昂幾乎是怒極反笑,“好,真是好。我根本就沒有寫過什麽信,你又拿不出那封偽造的信來,除非我相信你,否則你連說都說不清楚。”

“是。”也許是因為羞愧,鍾無風的臉漲得通紅,“我沒有證據拿在手裏。現刀用了,有人借刀殺人,還不留一點痕跡。倘或不是看到王爺這麽惦記王妃的生死,我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在按照王爺的命令做事,我還以為自己為王爺排憂解難了。王爺,我什麽都不說了,我沒頭沒腦地幹了這麽大逆不道的事,倘或王妃真有個好歹,我自當了斷。向王爺謝罪。”

司馬昂慢慢地搖了搖頭。“子攸她沒事了,而且我也說了,她是不會去尋你的晦氣的。隻是你要記緊了,我是不會給你一封信,就叫你去替我殺人的。你在這收押侍衛地地方再待上幾日,過十幾日跟我一起出征吧。”

鍾無風說不出話來,司馬昂也沒有多話,隻是轉身離開了這裏。

其實司馬昂倒也不像他看起來地那麽平靜,一團怒火蓄在他的胸口,他卻無處發泄。更何況這怒火還有一半是朝向他自己的。

出了門,這股怒火支使著他越走越快,他抄近路轉過幾條巷子,來到一處院子前,他直走了進去,轉過影壁,也沒等蕭吟門口的小丫頭打簾子,他自己就一把掀開,把小丫頭唬得後退了一步。

蕭吟一大早就知道了子攸那邊的事,一直心驚膽戰地派小丫頭不住地去正室那邊打探。小丫頭先是來報說王爺一直守在正妃身邊,她就覺得小丫頭又回來說王妃已經醒了,她更有些魂不守舍。現在陡然之間看到司馬昂出現在自己麵前,她嚇得猛然站起身,抖著聲音叫了一聲,“王爺。”

司馬昂緊緊抿著下唇。像是把第一句要說的話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再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是低沉。“是誰的主意?是你要殺子攸還是母後要殺子攸?”

冷氣順著蕭吟的脊梁骨向上攀,她有些發抖。“王爺,妾怎麽會做那樣的事。王爺又怎麽能疑心母後?”

司馬昂似乎笑了一下,不過那張臉太陰森可怖,蕭吟覺得他好像隻是歪了一下嘴角,她幾乎要暈倒了,可他也沒有憐惜,冰冷地說了句,“表妹,上一次是你折斷了子攸手指吧。”

蕭吟搖晃了一下,聲音更低微了,“我……我沒想

“你沒想折斷她地手指頭,你本想要殺了她是不是?”司馬昂替她把狡辯的話說全了,“往常我護著你,隻為想著你總歸是我的表妹,我很怕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穆子攸對你出手,可惜我真是擔憂錯了對象,子攸隻是看著像隻老虎,其實她牙也不尖爪子也不利,她的眼睛更不會隻盯著自己的窩裏。倒是你,跟宮中那些命婦沒有什麽兩樣,不出手便罷了,一出招便非要擺布死人不可。嗬嗬,母後為,你也真是天生做皇妃的料。”

蕭吟麵色蒼白,被司馬昂話裏的尖銳棱角刺得哽咽,“妾有萬般不好,卻沒有……”她哭了起來,可是司馬昂沒有半分緩和的餘地,她被逼得沒個轉身的餘地,哭得越發氣湊,“王爺,妾敢對天發誓,此事真與妾無關。妾……居閨閣之中,如何能去外邊傷著姐姐。”

“姐姐?你不要再叫她姐姐惹她心煩了。”司馬昂冷笑,“難道不是你給了鍾無風一把刀麽?”

蕭吟愣住了,她一時沒解過來這裏麵地意思,司馬昂那雙黑亮深邃的眼睛正盯著她,她逃不脫,忽然明白司馬昂今天就是來審問她地,她說不清楚司馬昂或許就不會罷休。她想起來不論子攸做了什麽,司馬昂或許都沒法休掉她,可司馬昂卻能休了自己,倘或走到那一步,她哪裏還有能夠爭榮誇耀的那一天,那活著還有什麽意趣。

想到這裏,她禁不住越發地哆嗦,一急之下心思突然活泛起來,隱約猜出了司馬昂話中的前因後果,“正妃是……是被鍾無風傷的?”

司馬昂沒有回答她,她明白自己沒猜錯,心中更加害怕,她隻是傳東西的人而已。可她眼下也顧不得別地,她知道好不好都在這時候,向前兩步跪在司馬昂的腳邊,“王爺,妾隻是傳母後地賞賜罷於別的,妾全然不知。若說妾有別地心,也不過就是想要籠絡住王爺身邊的人而已,這是妾地一點私心。可若說別的,那委實是沒有的,妾是什麽人,難道妾要王爺的侍衛去殺王爺的正室,他就會去殺嗎?依妾看,定是那個鍾侍衛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血口噴人,也不知他有什麽證據,妾情願跟他對質。王爺。不但是妾自己敢發誓絕沒做此事。就是母後娘娘,妾也可以保下的,她老人家怎麽會殺自己鍾愛的兒媳婦。”

“你倒會說話。”司馬昂忽然低下身子,把蕭吟嚇了一跳,他猛然扭起她的下巴,“你去,現在就進宮去,你不用去向母後告密,你就直接告訴她老人家,不要再管宮外地事。你告訴她。我已經知道那個北蠻地密探月奴已經再次進宮了,你讓她把那個蠻族女人藏好了,下次再被我看見她,我就直接殺了她。你告訴她——你自己最好也記住了——我司馬昂是大顥未來的國君,我最容不得通敵叛國的人。”

司馬昂鬆開她站起身來,蕭吟卻癱在地上,臉色蒼白,冷汗從鼻尖滴到手上,她抬起頭,司馬昂已經不再看她一眼。他決然地轉身離開,她隻看到他白色的寬大衣袖從麵前拂過。心裏忽然又怕又恨。司馬昂那頎長的背影她的,她恨得該是子攸,可這屈辱卻明明白白是司馬昂給她的,她不知道子攸那個瘋瘋癲癲的野丫頭到底有什麽好的,可是……有股說不出的恨意隱約地揪住了她地心。

司馬昂騎著馬離開了王府。那個地方現在再回去已經沒什麽意趣,他寧可在校場上擺弄他那些兵。隻是他心裏仍是有絲不解。他是信任鍾無風的,那麽倘或不是蕭吟要殺子攸。那便是母後。隻是母後恨子攸,他是知道的。可是她是絕不該在自己尚未即位之前就對子攸動殺心的,除非……除非她有十分把握能將能得到權力。可現在她哪來的那種力量呢?她能聯絡的隻有北方蠻族。司馬昂心頭有些發冷。

遠遠的有人縱馬向他的方向疾馳,司馬昂看出那是陳長卿,他心頭一沉,恐怕陳長卿是來告訴他邊防上的消息的,也許真是出事了。

王府裏,六兒捧了藥正要進子攸地屋子,有個小丫頭進來告訴她——虎賁將軍打發了姬妾要來看望子攸。她還琢磨著是哪個姬妾被派來了呢,猛一抬頭,卻正看見從前王爺身邊的那個大丫頭,“喲,這不是翠紋嗎?我還當是哪個姨娘呢?如今飛上高枝了,可真成鳳凰了。大爺竟然派了你這差事,莫不是你就要被扶正譏諷,何況又回到這裏來,她也很是尷尬。六兒細瞧她,麵上粉光脂豔的,頭發已經梳成了媳婦兒的樣式,頭上帶著那麽大的八寶攢絲金鳳的步搖,耳後兩顆嵌著寶石地金墜子,身上穿著百子刻絲的披風,下頭係著石榴裙子,外頭又罩著大紅猩猩氈地鬥篷,可倒真像個五色輝煌的鳳凰。

六兒笑道,“還是做新媳婦好啊,管它是正地偏的嫡地庶的,到底倒扯得鮮亮啊。王妃睡著呢,別驚動吧,大爺那邊有話,就先對奴婢說,等王妃醒了,奴婢再轉也是一樣的。”

翠紋點一點頭,吩咐小丫頭把帶來的東西交過來,六兒也叫丫頭們收了,等王妃醒來過目之後再存檔。

翠紋有些猶豫,可六兒已經有讓她快走的意思了,她隻得勉強笑了笑,又問道,“六兒妹妹,王爺……王爺沒在這兒嗎?我如今雖然算是有了個去處,可我到底也是這府裏出去的奴婢,既然回來了,就該拜見舊日主人才是。”

“敢情你原來是吃著碗裏的瞧著鍋裏的啊。王爺不在。”六兒笑嗬嗬地說著,“翠紋姐姐,你既然叫我一聲妹妹,那妹妹可就有句好話要告訴姐姐知道了。我們大爺——啊,就是虎賁將軍,姐姐的夫君,是個最好拈酸吃醋的人,姐姐可仔細了。你若爺,給大爺知道了,未必痛快,你倒罷了,倘或因此給王爺惹上什麽是非,那可怎麽說

翠紋的臉漲得通紅,一雙妙目愣愣地瞪了六兒半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轉身走了。她原是想看看司馬昂的,可心裏話被六兒戳出,她連站都沒法站了。何況她本來也是想來看看穆子攸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可六兒既然還有心說笑諷刺人,那必然是她主子沒事,想到這裏,翠紋心中越發添了氣惱。又想到六兒不過是穆子攸一個丫頭,竟然有這麽大的體統權勢,敢嗬斥虎賁將軍的側室,而她又真就不能在子攸的窗戶根底下還口,心裏越發忌恨。

想到還該去蕭妃那裏請個安,便又壓下妒火,才進蕭妃的院子,便有昔日翠紋使慣了的小丫頭,如今是在蕭妃身邊當差的,悄悄來回她——王爺才剛在側妃房裏發了一頓脾氣,給了側妃好大一個沒臉,側妃如今哭得不行了,氣惱羞愧,是不會見人的。

翠紋愣了一會,轉身出來,也不再進去,隻呆呆地站在王府的巷子裏思索。

她的丫頭等了一會,也不知道要去哪,隻得上來試探地問她是否就要回將軍府去了。她笑了笑,“不忙。我想著咱們幾日未去宮裏請安了,如今正好順路去宮裏看看皇後她老人家,也不知她最近身上好好。”



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 戰局

司馬昂在校場門口等著陳長卿,書生出身的人到底不大會騎馬,也或許是他心急,跑到司馬昂身邊時差點收不住馬把馬騎到司馬昂的身上。司馬昂倒是很有膽識地站著沒動,陳長卿有些羞愧,臉紅脖子粗地下馬,靴子又被馬鐙纏住,好一陣子手蹬腳刨才跳下來。

陳長卿忐忑地看了司馬昂一眼,好在司馬昂表情淡然,像是全沒注意到他的狼狽相,他偷偷擦了一把汗,“王爺,總算是找到您了,我先去了王府,可是王府裏亂糟糟的,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說到這裏,他又留神觀察了司馬昂,他臉色著實不好,倒像是有些病仄仄的,“王爺,沒出什麽事罷?莫不是您病了?”

“說你要說的事罷。”司馬昂沒由著他往那話上說,“你為了什麽要找我?能把你急成這樣的事怕不是小事

陳長卿沒有再廢話,“跟銅羊關互成犄角之勢的臨陽城被攻破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這話在他這裏憋了很久,他隻是不願意說。初冬的陽光總讓人覺得有些蒼白,司馬昂抬起頭像是沒聽到他說話,陳長卿吞咽了一下,又繼續說了下去,“銅羊關並不是銅城鐵關,臨陽城被攻破,銅羊關便也危在旦夕了。”

“大將軍不在京裏,虎賁將軍在家裏日日飲酒作樂,好下已經是他的了,言談行止幾乎無所顧忌,所以如今的將軍府裏沒有什麽秘密可言。早上臨陽城破的軍報才剛送進將軍府,這會兒連我都知道了,恐怕過了今晚,全京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京城必然要人心惶惶了,誰都知道倘或蠻子打破了銅羊關。京城北麵就再無險可守。蠻子兵臨城下是遲早的事。”陳長卿長長歎了口氣,他是書生,他也知道自己隻適合紙上談兵,並不懂戰爭,“王爺,您……您說銅羊關還守得住嗎?”

“守得住。”司馬昂仰頭看著天空,一層淡淡的薄雲籠住了蒼穹,穿透雲層地日光也不再絢爛,“既然是最後地關口,那當然守得住。因為早就無路可退了。”他喃喃地說,陳長卿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陳長卿有些猶豫,他不懂戰爭,卻明了政治,“虎賁將軍希望借蠻子之手名正言順地殺掉大顥的皇儲,這是可以想見的,現在王爺要去守城,他必然會多方掣肘。所以王爺這城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依我看……依我看王爺不如稱病不出……倘或……倘或虎賁將軍非要強人所難,王爺也要預先為自己留出後路來。一旦銅羊關破。王爺萬不可回京城來,要向南走才是正理。王爺一時不在京城不要隻這一個姓氏就值千值萬了,王爺要保全自己,倘或情勢不妙,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逃走?”司馬昂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銅羊關失守,京城便是朝不保夕。我還在南邊藏著,世人如何看我這個王爺?”

“王爺。做大事者,本就不必在乎世人毀謗。”陳長卿的性子有時候也是執拗的。連急著說話的口氣都有些衝。

司馬昂被他激得麵色微變,但想了想隨即又緩和了,他看著陳長卿,“京城裏留守的軍隊本來便不多,銅羊關失守,京城要麵臨破城的危機,到時大將軍穆文龍必定從南邊的戰場上倉促撤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壓低了,“南方地藩國本已與北方蠻族聯絡,這時候不但會牽扯住穆文龍,而且……恐怕蠻族會把北方的戰事隨時告之那幾個司馬氏藩國,他們必然積蓄力量,等待穆文龍撤軍時出擊,那時候他們會傾其所有從穆文龍的後背壓上來,穆文龍雖然會擊潰藩國,隻是恐怕那時候他也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你能帶回來回援京城的士兵多不過三成。哼,能不能解京城之圍不好說,但此種戰局必然要耗盡大顥的十幾萬大軍,大顥國勢將要空前地衰落,那時候……”

司馬昂說話時候的聲音很輕微,他的情緒也淡淡地混在聲調中,並不分明,“你明白了麽,退了一步便要步步敗退,銅羊關是拚死也必須守住的,銅羊關失守,滿盤皆輸。這河山就算不是我的,也由不得外族蹂躪。”何況,子攸還在這裏,他早就已經退無可退。

陳長卿好一陣子答對不上來。司馬昂地話說得他冷汗都要流下去了。思奪了一陣子。忍不住問。“王爺是如何得知南方皇室宗親與蠻族聯絡地。據我看連將軍府都未必知道。”

司馬昂搖搖頭。母後必然會這樣做。種種蛛絲馬跡都指向了那裏。“不知道地人是穆建黎。穆文龍未必想不到。我一直在想他到底要做什麽。隻是還想不透。”

陳長卿也不再問司馬昂如何知道。聽到這裏一笑。“王爺。大將軍篡權奪政這麽多年。早就在權勢場裏練得純熟了。他落子之前必然不會輕易叫人看出後招來。不過話說回來了。他也不算什麽太過了不得地人。他養出虎賁將軍那樣地混賬兒子就是輸了一大半了。也算是後繼無人。何況我看他近日做事也是老背晦了。倒像不複舊日之精明。”

司馬昂不置評價。陳長卿斂了笑容。“我隻是來給王爺送信兒。其實王妃大約也已經得到消息了。長卿剛才妄言了一番。著實是自作聰明。”身邊地文人不少。可能稱得上謀士地眼下還隻有陳長卿。說得錯對不論。他確是需要聽聽不一樣地見解。

陳長卿向司馬昂告別離開。牽著馬才走上幾步。又退了回來。“王爺。有件事我也要一並回王爺。”

司馬昂本來正要緊校場去。這時候止了腳步回頭等他說。陳長卿咬了咬嘴唇。像是有些不想說。司馬昂見他臉上有些泛紅。像是隱隱有怒氣。正覺得奇怪。心裏麵還在想是不是陳長卿常去地那家酒肆地胡姬又給了他臉色看。

陳長卿低下了頭,聲音裏沒有了平常的那副輕佻調侃地味道,倒是少有的凝重,“蠻子破了臨陽城後,不但殺了還活著地五百守城將士——其實多數已是傷兵,而且……臨陽城中所有高過車輪地男子和所有年過三十的女子都被屠殺,剩下的女子和孩子被他們掠走成為奴隸。臨陽城守將範孝傑因為拒不投降被坎下腦袋。懸掛在城門之上。原來有三萬人口的臨陽城如今已是一座空城。”

司馬昂半日無語。他再走進校場的時候,隻覺得有股氣血在他的胸口激蕩,讓他憤怒不已。也或者還有股仇恨和悲涼。校場上本該在訓練的兵士在看見他之後才三三兩兩地從地上起來,拖拖拉拉地開始訓練。他一言不發地看他們重新開始裝模作樣地訓練,耳朵裏聽著他們毫不避諱的議論——訓練?為什麽要訓練啊?他們是宮中的戍衛,是金吾衛,不是要到外頭去吃苦打仗的平民子弟。都說皇族不得勢了,如今跟著王爺,果然沒有好果子吃。打仗?他們隻是宮中戍衛,怎麽打得過北方那些騎馬地蠻子。

司馬昂就像沒聽到他們的說話一樣。他彎下腰拾起一張弓箭,弓箭上頭歪歪扭扭刻著人名。他知道這是新製的弓箭。子攸給工匠們發了兩道命令——一工錢去王府裏領,二工匠們必須把名字刻在自己做的軍械上——這兩道命令發出之後,運到校場的弓弩再沒有廢品,如此簡單。原來掌管軍械造辦的官員嘀咕過王妃要工匠們刻名字的事過於麻煩苛刻不通人情,可他卻沒聽見工匠們有怨言。

司馬昂拉起一張弓瞄準了百步開外的一張靶子。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兵士們被吸引了過來。有驚愕的有讚揚的,亂糟糟地議論起來。司馬昂見到他們都過來了。便說道,“弓雖然可以射準。可一次隻能傷及一人,遠不及新式弩可以連射來地好些。蠻族雖然善於騎射,可是他們的馬又上不了咱們地城牆,所以守住銅羊關並不是難事。”

他示意軍士們試驗一下新的弩,幾個平素就膽大也喜歡擺弄這些東西的金吾衛爬上訓練用的城牆,一人裝填弓弩,兩人合力拉開弩機,九支箭帶著強大的力量從一張大弩上同時射下,突破了城牆下放置地盔甲。這巨大的力量讓下邊看著地金吾衛都驚呆了,何況這樣的麵射,根本不需要瞄準,隻要有點力氣地人都能做到。

司馬昂看了看那些被穿透的盔甲,“大顥地盔甲天下第一,蠻族的盔甲遠沒有這樣結實。”他轉過身來麵對著自己的士兵,“此次是你們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隻要在銅羊關上守住十天,回援的大將軍兵馬就會到,而你們每個人也都算是在戰場上曆練過了,履曆上自然少不了這一筆,回來就可以加官進爵了。”

這些金吾衛都興奮起來,一掃方才的抑鬱,各個擦拳磨掌,歡欣鼓舞,再操練起來就賣力了許多。

司馬昂卻麵色陰沉,今天在他校場當值的侍衛是劉舍,也隻有他知道司馬昂是在許下他根本無力兌現的謊言。但是,他也知道,無論是政治上還是軍事上,本來就都是交織著重重謊言的,而謊言鼓舞起來的人心,有時候反而實現了謊言。

劉舍遠遠看著司馬昂,這些日子以來他似乎越發得冷峻了,他不知道這個青年皇子在思索什麽,可他卻覺得這個皇越來越像一個已經從戰場上活著走下來的人。劉舍一生也算打過不少仗,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有了相麵的能力,他知道哪些人能從哪怕最變幻莫測的詭譎戰場上活下來,穆建黎不是那種人,不過司馬昂很像是那種人。有時候劉舍也想,那或許不是麵相,隻不過是種堅毅果敢和敢於付出一切的神情罷了。


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罅隙

日天黑的很快,司馬昂離開校場的時候天又開始落雪T廝從王府過來給他送羽緞的鬥篷,小廝來的,司馬昂不知怎麽的看著那衣裳就發了半日呆。

問那小廝,王妃這會兒身子怎麽樣了,那小廝又傻頭傻腦的答不上來。司馬昂就知道他壓根沒見到子攸那邊的人,所以也不知道子攸現在怎樣了。他沒有話了,小廝趕緊退到一邊,生怕王爺再問什麽他答不上來。

司馬昂不知道回家以後要怎麽跟子攸說,他想他是不是應該多跟子攸說說自己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為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了,所以鍾無風看了那封偽造的信,都會信以為真,以為自己真是要殺自己的王妃,卻不好意思親口授意給他。

自己本該把子攸捧在手心裏,可卻糊裏糊塗,冷冷淡淡,是自己沒有自信,還是性子太過軟弱。他是配不上子攸的。

子攸這個時候早就已經清醒了,她昏睡了幾個時辰醒來後,就發覺身上疼得再難有睡意,六兒問她怎麽樣了,她隻是咬著牙不說疼。身上疼不疼的,是要牽掛在別人心上時,自己心裏才能好受些。像她如今的處境,不如假裝自己死了,倒來的好受些。

可是她躺在床.上不能動,卻覺得一應感覺都比平日更敏感十倍,窗外雪落的聲音她聽得見,侍女們在隔壁隱約的口角她聽得見,還聽見六兒低低的喝止聲,隔壁值班太醫翻弄藥壺發出輕微的聲音,還有自己身上的疼痛,清晰地讓她有些發抖。所以司馬昂走進院子的腳步聲她也聽見了。

子攸的心頭一軟,強忍.的疼痛像是化作了委屈,她幾乎要哭了。可忽然間,在那條漆黑的胡同裏利刃刺痛她身體的情景又出現在她的記憶中,她忘不了,尤其忘不了利劍刺進她身體的聲音。那是一場噩夢,她不是特別怕死的人,她特別怕的是跟母親一樣,被自己最愛的人殺死,那讓她……那讓她情何以堪,她死了以後變成魂魄,飄飄渺渺的,倘或還記著這段往事,她要如何呢?有本古人筆記上說,人若放不下執念,連死後都無法超脫。那她會麽?她如果真的死了,魂魄會留在那條胡同裏來來回回地走嗎?

子攸忽然有.點害怕,她有點害怕見到司馬昂,她甚至模模糊糊地擔心他是想來殺掉她的,她聽見六兒給他開門的聲音,聽見六兒小聲地跟他說話,她害怕起來,真希望六兒趕緊關上門。可是司馬昂走進來了,太醫在跟他請安。

.子攸知道他就在外間了,她甚至聽得清他跟太醫說的話,都是詢問她的傷,可她有一會兒聽得清,有一會兒又因為心思慌亂兒聽不清。她想見司馬昂,又希望他走到這裏就可以了,趕緊走開,不要進屋來。

可.是司馬昂在外邊站了一會,就走了進來,子攸躺在床上,床榻本來很矮,司馬昂又確實身量很高,她躺著看他越發覺得他高大,心裏麵想起幼年時看到爹爹時的心情,昏睡時夢中憶起的幼年時對爹爹的憤怒厭惡憎恨忽地轉到司馬昂身上。

司馬昂向她地床邊坐下。她忘記了.自己受了重傷。也不知道哪來地力氣。渾渾噩噩地猛然撐起身子想要向後縮。躲避什麽未知地危險。哪知道才一用力就慘叫一聲。六兒在外邊聽見這一聲叫知道不是好事。心突突地跳著。她跑進來一眼看見子攸肩頭地衣裳又染紅了。知道是傷口迸裂了。嚇得魂飛魄散。轉身跑出去叫太醫。

子攸這一折.騰。撐不住昏了過去。司馬昂驚慌地站了起來。呆呆地站在子攸身邊。錯愕地看著她。隨後胸口疼了起來。痛楚從他地心口直傳到指尖。

六兒來請他出去。他就呆呆地走出來在外間等著。看著侍女把帶血地繃帶捧出去。再看著太醫急急忙忙地奔進奔出。約莫半個時辰。他才聽見六兒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知道子攸是又醒過來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

六兒出來請他。“王爺。王妃醒了。王爺進來看看吧。”

司馬昂轉開頭。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好一陣子才呼出一口氣來。“不了。我就走了。我還有些事。”

六兒不明所以。老大地不悅。“王爺。憑您有什麽事。王妃受這麽重地傷。你都不陪一陣麽?”

“我不在這兒,王妃才能好得快些。王妃若是身上又不好了,你就打發個會說話的小廝去告訴我,我馬上就來。”司馬昂的聲音很低,低得六兒都快要聽不見了。

可六兒素日就是個敢說話的,這時候心裏著惱,也不拿司馬昂當個主子看,“王妃吉人天相,怎麽會身子不好,倘或身子真不好了,也該打發小廝去找太醫才是。王爺有事,這就請去罷,沒的在這裏誤了正事。”

司馬昂被六兒譏諷得心頭酸楚,在屋裏越發難站,也不再跟六兒說話,抬腳出了子攸的屋子。雪地上一徑向前走,雪落在頭上,打濕了頭發麵頰也不覺得,一直走出了王府。

子攸猛然看見自己時那

驚懼他可能這輩子也忘不了,他想子攸上次醒來時為T大約是那時候上官縝和柳葉都在的緣故。這可真是好笑了,自己這算是什麽人呢,大丈夫在外不能建功立業一展平生抱負,在內不能寬慰保護愛人,還要讓自己的妻子見到自己便猶如見了鬼魅一樣。

不知不覺站在他跟子攸常去的一家小酒館門前,裏麵傳出來酒家女的輕吟淺唱,他走了進去,要了一壺酒,慢慢喝了起來。那酒家女是有些姿色心氣兒的,見了司馬昂這樣的人品,便有心籠絡,見司馬昂已經微醉,便走了過來,向他福了福,他也不理論。

那女子便笑著坐了過來,素手執壺,為他斟了一杯酒。司馬昂微一點頭,他想起子攸為他倒酒的模樣了,隻是子攸身上的香氣是淡淡的,不擁著她是聞不到的。

又有一個人擋在了他麵前,“老婆還在家裏半死不活呢,就出來喝酒調笑酒家女。”那人又轉開頭向另一個人說,“回去就告訴小攸,叫她改嫁好了。”

司馬昂抬頭看見柳葉的時候愣了一下,又看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歌姬,想到自己這個節骨眼上還……可真是百口莫辯了,想到這兒忽然覺得好笑,便真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柳葉氣得直瞪.眼,說不出話來,上官縝落後了柳葉幾步,這時候也走過來了,倒沒有柳葉那樣的火大,也是一笑。在司馬昂對麵坐下,也叫了一壺酒。

司馬昂沒反對他坐下,.可也沒解釋,擺擺手叫歌姬走開,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喝盡。

“司馬賢弟.這個時候要殺妻子可不怎麽明智啊,這時候那妮子要是沒了命,你那嶽丈可是會要了你的命的。”上官縝不等他讓,就自己陪了一杯酒。

.司馬昂興許是有些醉了,笑著說,“是啊,誰叫我不如上官兄聰明呢,若不是上官兄你點破,我都想不到。”

柳.葉聽他說的是反話,又醉醺醺笑嗬嗬的,跟往日的王爺全然不同,一副很招人氣得嘴臉,就越發變得氣鼓鼓的了,接口說道,“我知道為何。必然是你惱恨穆家逼你去銅羊關送死,你知道此去必死無疑,才想先叫小攸死的。哼,你難道你不知道小攸跟穆家是不一樣的嗎?穆家虧待你,小攸卻沒半分對不起你。她那麽單弱的小女孩子卻被你戳了兩劍,就算眼下能活,還不知以後身子能不能撐住呢,你摸摸自己的胸口,難道裏麵揣得是狼心狗肺嗎?”

“是啊,子攸沒半分對不起我。”.司馬昂低聲重複了一句,心口酸疼,眼眶有些發熱,卻仰起脖子又喝幹了一杯酒,再放下酒杯,臉色已經如常,再斟一杯酒,“上官兄,我敬你這杯酒。”

上官縝沒有.推辭,舉杯飲盡。

司馬昂終於斂起了笑意,隻是聲音仍舊沒什麽起伏,“上官兄,如果我這一次真的回不來了,我把子攸托付給你,你把她送出京城,也讓她遠離穆家,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沒法在這個權勢場裏全身而退。況且我也知道即使這世道真要亂起來,你也還是有法子給她平和一隅,讓她平靜地活下去的。”

柳葉本來正在掏耳朵,以表示自己對司馬昂這個王爺的不屑和不耐煩,可沒想到司馬昂說的是這樣的話,他拎著自己的耳朵愣住了。

上官縝直視著司馬昂的眼睛,在小酒館昏暗的燈光下,司馬昂的眼睛很亮,也直視著他,那裏隻有坦誠的意味。上官縝對司馬昂的厭惡之情緩和了,司馬昂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沉默著點點頭。

司馬昂笑了笑,“我知道上官兄在江湖中一向是有一諾千金的美名的,既然你答應了,我也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上官兄請便,兄弟要告辭了。”

司馬昂站起身來,卻被上官縝又喚住,他壓低了聲音,“司馬昂,你若是真死了,就算你曾經再對不起子攸,子攸都不會記得了。她隻會因為你的死跟她那個哥哥徹底決裂,那時候子攸是絕不會離開京城一步的,她真正一無所有的時候,恐怕就會豁出一切,放下所有身段道義,不把那個人逼得走投無路,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是不會罷休的。所以你還是活著回來吧,天下還是要穩著,才是蒼生的福分,也是子攸的福分。”

司馬昂沉默著,上官縝不再說話,隻有柳葉費解地張望著兩人的臉,似是想看出更多的東西。

司馬昂向上官縝拱了拱手,轉身離開了酒館,沒有什麽可說的了,也無須再說了。

狹窄的木樓梯上,有個老者走在司馬昂的前頭,司馬昂雖然有些醉了,卻覺得那老者的身形他有些熟悉,待他出了門,司馬昂留心跟了出去,過了一條街,老者行進了一條胡同,腳步陡然加快。

裹挾著雪花的朔風吹醒了司馬昂的酒,這人的步法好生熟悉,而且也很像那夜在樹上攻擊子攸的麵具人,他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 夜長

攸從昏迷中醒來,越發有些委頓。六兒服侍她喝了\她的精神,不敢問她是被什麽人傷成這樣的,也不提司馬昂,隻揀些瑣碎事來說,以便分她的心神。

子攸隻呆呆地聽著,六兒又喂她湯喝,她喝了幾口就不肯再動。六兒了眉,又不好叫子攸瞧出她擔憂來,勉強笑道,“先時在家的時候,我娘常說,人這一輩子苦辣酸甜種種味道的分量都是一樣的,倘或你把一樣東西先吃盡了,後頭就沒了這種了。小姐,你看你這頭前的十幾年,三災八難的,沒有多少順心如意的時候,現在又來了這麽一次死裏逃生,也就可見,人生中的諸多苦楚,小姐都吃盡了。如今該要否極泰來了。以後啊,咱們就能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了。”

否極泰來?子攸勉強露出一絲笑容,模模糊糊地又覺得六兒說的有道理,她四歲沒了娘,磕磕絆絆地活到今天,又剛剛差點丟了性命,以後,老天總該給她些甜頭才是。會有什麽好事吧?可會有什麽好事呢?她想起來穆建黎反叛的行動越來越明目張當了,倘或他篡位稱帝,那麽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自己。他們從來就沒有什麽兄妹情分,上一代的仇怨早就結下了。

其他的呢.想起司馬昂,她的心又跳得快了起來,她覺得胸口沉悶,想要咳嗽,又趕緊忍住,她已經沒力氣了。

她不願意相信是司馬昂要殺她,她有點想要躲起來,她不再去見司馬昂,司馬昂也好好地活著,他們各過各的,這樣才好,這樣至少她還能獨自大醉一場。她喜歡司馬昂,原不是為了從他那裏得到什麽,甚至不是為了要他什麽回報。她喜歡她的,不幹別人什麽事,這本該是靜悄悄的,本不該奢望過多。

可人總是貪心,到了最後總要希望自己能得到上天的垂青,希望自己能過得跟大多數可憐人不那麽一樣。可就因為太過上心了,卻更傷了心,臨了也不過是自作虐。

子攸合上眼,.她想的到,如果司馬昂倒在邊城的土地上,變得冰冷,從此不再從她的門前走過,她會比現在這樣更孤獨。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喜歡司馬昂,大約隻是因為她這一生好像擁有一切,實際上卻什麽都沒有,她才格外地希望有些什麽。所以當那一年她的爹爹指著那個好像擁有一切的小皇子跟她說——不用向他行禮,他隻有看著尊貴罷了,如果我不想施舍給他這份尊重,他就會比街上乞討的乞丐還不如——就在爹爹說這話的時候,她好像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可是那個時候,她隻是.一個病仄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罷了,可那個叫做司馬昂的小皇子,有高高的身量,有炫目的弓馬騎術,還有,大將軍出言不遜時,她驚訝地看到他那雙漂亮的眸子越發地亮了,她現在還記得少年的司馬昂高高昂起頭,眼神倔強而不屑。

後來子攸時.時記掛著他,在她孤寂的時候,在她被人言語推搡侮辱的時候,她總想起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度過的,但是她卻覺得自己不那麽難過了,很多事也沒那麽可傷情自憐的,世上還有個跟她際遇相似的人,那麽他能活得好好的,她一定也能。

.當她快要長到出閣的年齡的時候,她還想著他,她想跟他在一起,一同過過日子,那一定是有趣的。她覺得他們是一樣的人,那就該在一起活著。

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小女孩了,她已經懂得為了達到目的而采取策略。她不知道是自己的那些個小花招起了作用,還是爹爹本來就是這樣選擇的,不過她也不在乎了。她知道自己的婚事訂下來的時候,她歡天喜地,她不知道史書裏能有幾個被當做政治籌碼還歡天喜地的女子,這個她也不在乎了。

現在她還記得出閣那天她地歡喜。.那歡喜現在變成了酸楚。梗在心間。那時候司馬昂地冰冷超忽了她所有地預料。想象中地契合不過是小女兒地一夢。可她也是可以不在乎地。司馬昂很好。跟她想得一樣好。她可以一樣地愛他。她可以待在他附近。然後自顧自地經營產業。自顧自地玩耍——就像她在穆家時一樣。她早就習慣了自己活著。隻要他不娶新地妻子。隻要他不想殺自己……

她輕輕地抽.氣。顰著眉舒緩著胸口地疼痛。六兒隻當她是身上疼痛難忍。“小姐……那兩處傷是不是疼地了不得?”

子攸抬起眼睛看著六兒。六兒地眼睛紅腫得可憐。看來是哭了。子攸笑了。心裏有些暖熱。她慢慢抬起手來拉著六兒地手。想說點什麽。半日隻是省力地說。“隻有姐姐是心疼我地。”

一句話把六兒地眼淚說了下來。六兒轉開臉。拿著手裏地帕子擦眼淚。“何苦說這話。你不嫌

奴婢崽子。拿我當姐妹看。我怎麽能不心疼你。你T7該。常說你少管那些男人地事。次次都是自家倒黴。也不知……”六兒本來是要說司馬昂地。話到嘴邊。連忙掩住。

子攸知道她要說什麽。也不去說破。“你還大我幾歲呢。該找婆家……”

子攸沒了力氣,有點說不下去,六兒連忙接口,“受了這麽重的傷,還不省省力氣,隻管說這些沒要緊的事做什麽,我可不想找什麽婆家。”

“不是沒要緊……”子攸閉上眼又歇了一會,覺得輕鬆了些又繼續說道,“看是你想嫁什麽樣的人?你想嫁個做官的麽?”子攸又閉了會眼睛,隨即緩慢地搖了搖頭,“那樣不好,雖然有一大堆京官希望能娶到我的心腹侍女,可若有一朝我敗了,那官吏必定因你而受牽連,他豈能不惱恨你?到時候你的日子不會好過。富商也不行,不是有那句話嗎,‘商人重利輕別離’,我若不在了,說不定連你都要被賣了。那些不成器的書生呢,又太窮了,況且我也見過太多人發跡前是一個樣,發跡後是另一個樣,你也不好說什麽人是靠得住,什麽是靠不住的。舊年我在外省買了個院子,還有些田地,是給你買的,隻是光景好的時候我不願意說這事,也不想你離開我,現在我告訴你,那些房契地契就在那個象牙梳妝盒底下壓著,那是我給你置辦的產業。我到了不行的時候,會先把你送走,你是要拿那些東西做嫁妝也好,你不想嫁,那些東西也夠你活一輩子。別的人我也會做個安排,還有外邊這些年幫我辦事的人,跟著我的人,我都不會虧待。隻是我管不了更多了。可也罷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好些事情,也不是人力能籌劃的。



六兒本不想哭的,這時候卻忍不住了,“小姐,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麽話?不過就是有個刺客,要刺殺小姐罷了,咱們不是沒事麽,這些傷養養也就好了,怎麽讓小姐生出這些話來呢?咱們老爺也被刺客襲擊過,姑爺不是也受過傷麽?在咱們這樣的人家,這些事總免不了,雖說危險,可也不用戰戰兢兢心驚膽戰地活著啊,咱們自己小心也就是了,晚上不要離了王府,沒事不要離開京城,也就是了。小姐這次是怎麽了,一點也不像平日裏的樣子,倒像換了個人似的。”

子攸在枕上轉.了頭,避開了六兒探尋的視線,“這不是以防萬一麽?俗語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哪能不防著呢?我也不過是說給你知道,免得變生倉促,你來不及應對。”

六兒實在是覺得這話不.好,聽得她很是心酸,“小姐,你才十七歲,怎麽能想得這麽多,把人一輩子都安排好了呢?”

子攸輕輕地.搖了搖頭,她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你叫人去外頭傳我的話,叫督辦軍械上的人來回話,叫外頭大掌櫃的和總管賬房也過來。”

.“現在?”六兒吃了一驚,“小姐,這連說話的力氣都沒多少,還要叫他們來做什麽?等大好了再叫他們來吧,你現在可不能勞神啊。不好生調養,倘或將養不好,以後落下大症候,那可不是玩的。”

子.攸執意不肯,六兒也隻好出去傳話。到了院子裏,終究心裏難受,這會子攸也瞧不見,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才出門去,叫了兩個小丫頭前麵打著燈籠。剛出門便頂頭瞧見司馬昂正在跟侍衛們說話,六兒有些疑惑,按說這裏是二門裏頭,侍衛們也不該在這裏站崗。

司馬昂那邊剛好回頭瞧見了她,她.帶著小丫頭過去想問問侍衛們怎麽進了內室,誰知才走到司馬昂身邊,就借著小丫頭手裏的燈籠瞧見司馬昂左臂上一條袖子都被血染了。

小丫頭這幾.天可算是嚇著了,一見到血就尖叫起來,六兒勉強穩住,“王爺,這又是怎麽了?”

“王妃呢?”司馬昂的聲音低沉卻明顯有些緊張。

六兒害怕起來,好在司馬昂神色如常,應該傷得不重,“王妃在屋裏,當然在屋裏,她剛吩咐奴婢派人去叫督辦軍械的,大掌櫃的和賬房過來。奴婢……奴婢還該去傳話嗎?”

司馬昂似乎鬆了一口氣,“按照王妃說得去辦吧。”

六兒應了一聲,向前走去,回頭看見司馬昂正在吩咐齊烈,王府其他地方不用管了,把人手都調集過來,守著王妃的院子。六兒趕緊快走幾步去辦她的事,隱約覺得今晚好像出了什麽事,再想起子攸今天說的那些話,越發覺得不吉祥,人說大變之前人都是有感應的,可千萬不要出事啊。六兒沒有別的法子,隻是一路走一路念著佛,隻盼王府能挺過這一糟。


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 圍困

攸還不知道外頭的事,六兒走後她獨個兒在屋裏,靠)E思索。她一直都在想爹爹為什麽要同意穆建黎的要求,派司馬昂去守要塞銅羊關。穆建黎是一定要借機殺了司馬昂的,倘或司馬昂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戰場上,他連誅殺皇儲的罪名都擔不上,日後篡位也好堵天下人的嘴。可難道爹爹也想借這個機會殺司馬昂嗎?

隨即子攸又覺.得自己想得根本不對,皇儲若死了,按照祖宗規矩,就要立時從司馬氏的旁.係裏找一個孩子來做儲君,所以不管是爹爹還是穆建黎,在.殺掉司馬昂之後都會立即廢掉當今的皇帝,旋即篡位稱帝.。現在爹爹遠在南方,一旦司馬皇室被廢,那就是誰坐擁京城誰就能稱帝,難道爹爹能.聽憑穆建黎稱帝,自己做個太上皇嗎?那怎可能?子攸覺得有.些眩暈,幾乎要吐了,古往今來,有哪個太上皇能夠善終?況且爹爹與穆建黎這對.父子之間原就有極大的猜忌。

想到此節,子攸心思一動,眼下的情勢與其說是司馬氏與穆氏不共戴天,還不如說是穆家自己人更不讓人放心,恐怕這個時候爹該防備的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那個手中根本沒有什麽實權的司馬昂。難不成爹真是老糊塗了?

子攸歎了口氣,總覺得有什麽地方她沒想到。可重傷之後的人能有多大精神,還沒等六兒傳的人來,她就渾渾噩噩地進入半睡半醒之間,模模糊糊想著穆建黎要怎麽殺司馬昂才是最好的法子,那當然是要讓他陷入孤境,叫蠻子殺他的好,隻要……隻要扣住糧草不發給他,可是這樣的話會不會太過冒險,銅羊關可是京師的最後一道屏障,穆建黎他敢那麽做嗎?

可是糧草,糧草總是個大問題,穆建黎必然先期望司馬昂戰死,或者他守住了銅羊關,而後再斷他的糧草,不準他出城,把銅羊關變成一座死關,把司馬昂活活餓死在那裏。

子攸在夢中心口一痛,醒了過來,心中還想著夢中反複念叨的兩個字,糧草。忽而想到,可不就是糧草的問題嗎?爹爹原本以為一個月就能結束征討,可是卻一直打到現在,大軍每日消耗巨大,原本計劃的單靠南邊幾個省份調的糧早就已經不足,缺少的部分還要從京師調撥,穆建黎有沒有膽子扣住糧草不發給爹爹呢?就算他沒有,他也必然有要挾爹爹的意思,那也就是說,眼下他要把司馬昂派到邊塞,也是爹爹不能不準行的事。

可爹爹也不可能沒一點應變之策,恐怕自己猜的也沒有錯,真正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穆建黎豢養的死士的人就是爹爹也未可知。想到這裏,她又有些毛骨悚然,平日裏她和穆建黎做了什麽事,隻怕爹爹都在暗中看著,隻是一直不動聲色罷了。爹爹突然動手除掉穆建黎的人,未必不是警告他,可歎他還洋洋自得,自以為自己如今已經了不得了,弄了個破園子召些個死黨聚眾飲宴,昨日雖然說被柳葉那小子一攪合,到那裏窺探的人魚龍混雜,可難保沒有爹爹的人。她想起那個潛藏在她身後樹上,頭戴麵具的高手,就有些瑟瑟發抖,倘或有一日穆建黎太過不知道天高地厚,爹爹會殺了他也說不定。爹爹會殺了他嗎?殺了親生兒子?

子攸胸口越發地發悶,好一陣子她才意識到是屋外的吵鬧聲攪合得她不得安寧,她迷迷糊糊地又花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屋外那尖銳的聲音是利刃撞擊的聲音,側耳聽聽,似乎院子的前前後後都有人在交手,外屋還有小丫頭們低低的哭聲。

子攸還沒有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枝羽箭自窗外射進來落在地上,她並沒驚叫出聲,她知道那是支流箭。耳朵聽見齊烈在外頭咆哮著什麽,聽著倒像是殺紅了眼的聲音,可也聽得出外邊的侍衛大約是頂不住了。

又一隻箭射進來,子攸抬起頭來環顧四周,六兒不在,兩個小丫頭無聲地互相摟抱著縮在角落裏,她記得自己把六兒使喚了出去,她現在不在這裏,這可糟了,王府裏是不是反了?亂了?出了什麽事了,六兒不會出事了吧?

子攸急問那兩個小丫頭出了什麽事,可那兩個都是才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此時嚇得懵了,也聽不見子攸喚她們。倒是門簾一挑,司馬昂大步走了進來,子攸看到他袖子和袍角上都有血,又是滿臉殺氣騰騰的,她登時就呆住了。

司馬昂掃了一眼落進屋裏地箭。直走到子攸身邊去。細瞧了瞧子攸地臉色。還張小臉還是沒有血色。那雙眸子

己也仍是帶了三分懼怕。可他沒忍住。俯下身摟住子T雙臂中子攸地身子顫抖了一下。他沒鬆開手。在子攸地麵頰上吻了一下。“還好麽?如果侍衛們抵擋不住。我就須得把你帶出王府。你撐得住嗎?”

子攸半日沒有動靜。司馬昂以為她又暈了過去。可是她點了點頭。司馬昂緊張不.安地笑了。“我盡力不挪動你。可是我這裏隻有幾十個侍衛。外邊有京防大營幾.百人地一隊人馬。

”他閉上眼不管子攸現在是不是不待見.他。把額頭緊緊貼在子攸地臉上。“我再沒有什麽人可以調.動了。支撐不了太久。也沒有援軍。”司馬昂心口一陣絞痛。他可真是沒有用地夫君.。

子攸沒.有推開他。她可以活動地那隻胳膊抬了起來。環在了司馬昂地脖頸上。“六兒.呢?”

“我不知道。”司馬昂低聲說。“王府裏全都亂了。他們來得太快。眼下你顧不了別人。一旦這裏撐不住了。我會帶著你突圍出去。把你送到……送到上官縝那裏。我想他會有法子把你藏在平民百姓家裏地。”

“是穆建黎來了嗎?”子攸咳嗽了一聲,震得傷口很疼,她顰起了眉,“他瘋了不成?”她又想起司馬昂的話來,“把我交給義兄?那你呢?你要出城去嗎?”

司馬昂笑了,坐起身來,摸了摸子攸柔順的頭發,她的釵環都去了,一頭青絲拖在枕上,“我哪裏也不去,我會回到這裏來。司馬氏完了,我要在這兒看到最後。”

子攸皺著眉吞咽了一下,好像有什麽哽在她嗓子裏,她想說點什麽,可是最後隻說了一句“嗐,這一天來得太快了。”司馬昂抬起手來撫摸著展開她緊鎖的眉頭,她的心頭酸軟起來,司馬昂那看著的神情,大約是又心酸又愧疚的,就像她現在的心情,她忘了自己是怎麽受傷的,忘了自己是怎麽差點丟了性命的了,“我……我本來以為我能……”我本來以為我能保護你呢,可她沒說出口,司馬昂是男人,他聽了她這句心裏話說不定會更想殺了她。她咬住舌頭,把那話吞了下去。可她真的以為自己能保住他呢,現在他要完了,她的喉嚨發緊,她隻是個沒用的丫頭罷了,娘親死的時候她隻能看著,現在司馬昂也要完了,她還是隻能看著,不過穆建黎也不會放過她的,她一樣得死,這樣似乎能讓她輕鬆一點。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眼淚,司馬昂伸手抹去了她麵上的淚水,“我也本以為將來總能給你個喜樂平和的日子,可我竟做不到。嗬嗬,誰知你這樣大好的女兒,卻嫁了個窩囊廢的夫君。”他笑了笑,伸手把子攸腕上的玉鐲脫了下來,隨手丟進桌下,“這是給大顥皇後的東西,大顥沒了,它就太不吉利了,亡國之君的東西配不上子攸,把它丟了罷。過了今天,一天都別再想起我。”

子攸咬住了下唇,眼睛紅得很,卻沒再掉眼淚,司馬昂說話的時候語氣如常,外邊慘叫聲不斷,他還能不慌不亂,倒也確實有點人君的氣度,隻可惜沒機會了……那她也不想哭,她不是沒想過這一天,她最不想的結果就是跟司馬昂抱頭痛哭,她也不想服毒自戕,那都太沒意思了。

她眼圈泛紅,卻是為了別的,“你不想現在殺了我嗎?”

司馬昂直視著她的眼睛,聲音急了起來,“我為了什麽殺你呢?為了捕風捉影的事?還是為了報複你爹?”不過他意識到自己太過嚴厲,隨即又微笑了,這個時候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握起了子攸的手,緊緊攥在手心,他還能跟子攸相處多久?至多一個時辰吧。子攸就算認定了是自己要殺她,那也沒有什麽了。

齊烈渾身浴血地闖進門來,瞪著血紅的眼睛,今天大約是他第一回殺這麽多的人,“王爺,咱們的人隻剩下九個了,頂不住了,你快帶著王妃衝出去走吧。”

司馬昂的心頭刀割一般,他攥緊了拳頭,幾十個人隻剩下九個。那些侍衛跟在他身邊許多年了,每一個都是他親自挑選出來的,他調教了這些年,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熟讀兵書,諳熟弓馬,他們根本就不是侍衛,而是他為將來準備的將領。可一夜之間這些全部消耗殆盡了,司馬昂胸口裏的怒火幾乎要讓他把持不住,如果今天這裏沒有子攸,如果不是他想讓子攸活下去,他寧可留在這裏跟他們一同戰死。



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門外射進來的羽箭越發多了,外邊的侍衛既然隻剩下?:裏就是再也頂不住了,齊烈急躁起來,能不能突圍出去,他心裏沒有一點底兒,隻知道要拚殺到底,然後……然後就隻能交給老天了。

司馬昂扯過一條厚實的鬥篷蓋在子攸身上,把她緊緊裹住。他俯下身子,緊緊摟住了子攸,在她的發絲間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很低,最後的時刻了,他已經無路可走,沒有第二種穩妥的法子可以選。他沒問子攸現在身子覺得怎麽樣了隻是低低地重複著兩個字“撐住,子攸,撐住。”

子攸被輕輕地抱了起來,在他懷裏瞪大了眼睛,外邊的嘈雜喊殺聲都遠了,她隻聽得見司馬昂的心跳和呼吸。她的日子從來都不好過,以後也不見得能好過,難事總是一件一件地冒出來,可是她想著司馬昂說那兩個字時咬著牙的堅韌模樣,她就覺得她終究會一一撐過去。

在那天那個生死未卜的時候,子攸聽著司馬昂粗重的喘息聲,聽著他不斷地跟她說著撐住撐住,子攸,要撐住,一直到她身上的傷口重新迸裂,血又流出來,她在司馬昂的懷裏漸漸失去知覺。

她本來極不喜歡自己無法操縱局麵的時候,因為那時候總是太過危險無奈,可是這一次,她卻覺得平和安寧。

司馬昂右手持劍左手抱著子攸,左臂上先前被劍劃出來的口子隱隱作痛,窗子被人猛地砸開,這裏已經失守了。司馬昂扯緊了子攸身上的鬥篷遮住了子攸的頭臉。

一人跳上窗子竄了進來,齊烈已經殺紅了眼,揮著重劍衝上去一刀砍進那人的身子,鮮血四濺,淋淋撒撒地潑灑在子攸窗上的湘簾上。

窗子後頭的人就像殺不絕一般,齊烈殺掉了一個,又有兩個同時從窗子衝了進來,齊烈瞪圓了眼,剛要舉著劍再衝上去。司馬昂掃了一眼,身形微動,劍已經遞出,劍過處銀光恍如閃電兩個人的喉嚨被割斷了失去知覺的身子沉重地倒在地上。

齊烈的劍還舉在半空中,要砍的人已經被放倒了,他幹瞪著眼沒了放劍處。司馬昂低聲說了一聲,“快走。”人已經出了門。齊烈愣了一下,連忙跟著司馬昂出去。

司馬昂走到門口,他的侍衛隻剩了七個人,子攸往日拾掇得十分齊整的院子裏如今橫七豎八地躺著屍體。司馬昂的侍衛並非尋常兵士可敵,此時雖然處於劣勢,可是以一當百,對方死了更多的人。

司馬昂看到躺在門檻上的侍衛滿臉鮮血,他記得今天下午他還跟在自己身邊在校場上巡視。他的年紀很輕,但是遇事聰明果決,司馬昂對他本來有十分的欣賞,他本該策馬疆場,做一番事業,甚或立下不世之功,可是他的命就終結在這裏,終結在一幫亂哄哄的無名小卒手裏。

惋惜、痛苦?司馬昂緊緊抿著嘴唇。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地人。他應該許給他們未來。而不是把他們送進死地。

院子裏點著不知多少火把。司馬昂曾在這裏跟他們交過手。現在他站在門口。圍攻地士兵們都看出了他地身份。他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地時刻了。包圍圈一點點壓了上去。所有地士兵都想砍下第一刀致命傷。換來個大大地軍功。可是所有人又都猶豫不決。要殺地人一個是天潢貴冑一個是大將軍地女兒。所以不管統領是如何下命令地。他們都難免有所顧忌。

齊烈衝上前來。想擋在司馬昂麵前。“王爺。我來為王爺開路。”

“讓開。”司馬昂低聲說。他瞪視著四周反射了火把光亮地寒刃。提高了聲音讓站在這裏地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我就是司馬昂。在這裏軍職最高地給我站出來。”

無人應答。士兵們多少覺得這場景有些尷尬。都向後望去。一個三十多歲地青年軍官才撐不住了。從士兵地後頭擠了出來。“我……我就是。”他被司馬昂看得有些發抖。又加了一句有點好笑地話。“給……給殿下請安。”

“就是你?”司馬昂冷冷地看著他微笑。“就是你這麽個站在士兵後頭縮頭烏龜一樣地東西殺了我地人?”

青年軍官被司馬昂瞪視得有些退縮,“是……是副將軍直接下的命令,我……我……末將隻是執行命令,殿下不要見怪。”

“見怪?怪你麽?你是什麽東西?”司馬昂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那些被你殺了的人,不知道將來會比你好上多少,我本以為他們要死,

在疆場上,留名青史,可是你……”司馬昂猛地出手7T喉。

“還有誰?”司馬昂站在台階上,看著那些躲在火把後頭的眼睛,“還有誰想殺了我司馬昂?”

子攸抓緊了司馬昂的衣服,鬥篷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外頭的情況,隻聽到有人疾步接近,司馬昂的身子微動,緊接著一個沉重的身體倒在身邊。

司馬昂猛地加快腳步,衝進士兵中間,齊烈緊隨其後,活著的幾個侍衛也跟了上去。司馬昂摟緊了子攸,他不知道重傷之後的子攸能不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可是現在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候。

他的劍越來越快,死了長官的士兵隻是一盤散沙,鮮血迸濺在他的身上和子攸的鬥篷上,他的手沒有遲鈍,人越殺越多,他下手反而越來越堅決。

隻是隔一陣子他就低聲地喚子攸的名字,開始子攸還低低地回應他,隻是聲音越來越低微。

司馬昂衝出子攸的院子的時候身後隻剩了五個人,他已經喚了子攸三次,可是子攸在他的懷裏始終無聲無息,他盡可能平穩地向前跑著,緊緊摟著子攸,他低下頭,麵頰貼在子攸的額頭上,他的胸口酸脹,他想至少要讓子攸活下去,可現在他隻覺出更深重的絕望和痛苦。他在黑夜裏抱著子攸拚命地奔跑著,就像是永遠也跑不出這個黑夜,他想最後至少護住懷裏的人,可是她好像已經睡去了,任憑他怎麽喚也喚不醒。

有士兵攔在他的麵前,他毫不猶豫地遞出寶劍,沒有任何憐憫,他甚至不會去看對方的臉。他跑出了王府的正門,門外有圍堵,身後的追兵也緊迫不放,可是司馬昂像是都看不見了,他低聲地喚著子攸,右手掀開覆在子攸麵上的鬥篷,王府的戳燈之下,子攸的雙目緊閉著,看不出一點活著的聲息。

司馬昂站住了腳,他要做什麽好像已經不再重要了,他不想再向前走,隻想殺掉每一個今夜他能殺死的人,一直到他失掉最後一絲力氣,被哪個不知道名姓的士兵刺穿心髒。那樣也不錯,至少他還能陪著子攸走最後一段路。

一個渾身衣服上全是血痕的侍衛拉住了司馬昂的胳膊,“王爺,不能停下來,一鼓作氣衝出去就是出去了,王妃說不定還能救活,停在這裏,全都要死的不明不白。”

司馬昂回過頭去,那是劉舍,他本以為劉舍要麽會倒戈相向,要麽是早就已經離開了。劉舍摸了一把臉上的血跡,他的額角有一處刀傷,“王妃絕不會死。她十二歲的時候被虎賁將軍騙到房頂上推下去的時候,落在了一叢花樹上;十三歲的時候有人向她射了一隻毒箭,她正好低頭去抓地上的一隻青蛙;十四歲的時候她跟著大將軍狩獵,迷失在山林裏……後來的我就不說了,反正王爺的這王妃命大的很,斷然不會死在這個時候。”

司馬昂愣了一下,劉舍的年紀不過三十幾歲,行伍出身,按說能成為穆建黎的幕僚應該不過就是這幾年之間的事,可他倒像是對穆家的諸多事務都了如指掌。這念頭在司馬昂也不過是一閃之間,他舉劍刺向一個衝向他的士兵。

王府外頭的街上少說還有一百來個士兵圍著,後頭追著的人也近了,司馬昂已經來不及想旁的。隻是司馬昂的武功著實不低,他活下來的幾個侍衛又是高手中的高手,這幾百人一時之間竟也不能把他們怎樣。可隻管這樣拖延下去,被圍攻的這幾個人必然要力盡而亡。

劉舍的右臂受了傷,他把劍交到左手裏,右手拿了一隻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搶來的火把,左手使劍,右手揮舞著火把,就算受了傷,可對付這些普通兵士倒也還算綽綽有餘。

司馬昂忽然長嘯一聲,猛地擲出手裏一柄長劍,騎在馬上軍官模樣的一人被長劍當胸刺透,跌落馬下。司馬昂跟著掠過,抽出自己的劍,騎上那匹馬。司馬昂的那幾個侍衛原是殺紅了眼,忘記了去奪馬匹。司馬昂奪了馬立刻揮劍殺了身邊幾個騎著馬又不及避開他的人,空出馬匹來招呼他的侍衛不要再戀戰。

司馬昂摟著子攸把她輕輕放在馬背上,這時候騰出手來摸了子攸的臉,還是溫熱的,呼吸雖然微弱可總還是有的,他心頭一陣欣喜若狂。再不把什麽人放在眼裏,策馬揚鞭之踏過幾個士兵的頭頂,他的侍衛紛紛騎上馬緊跟著他衝殺出去。


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 意外之援

馬昂走進上官縝在京中大宅的時候,上官縝剛剛得了)7的消息,正急匆匆地向外走,冷不防見著門口渾身浴血的司馬昂,著實吃了一驚。

上官縝的子弟不認得司馬昂是什麽人,正在阻擋他,司馬昂的臉上冷冰無人色,上官縝看著他一句都不解釋,舉劍便刺,上官縝連忙大呼“劍下留人”,一麵急跑出來。

司馬昂的劍凝住不發,上官縝打量著司馬昂和他身後的幾個人,他不用問,已經知道王府那邊發生了怎樣慘烈的戰事。他疑惑地看著司馬昂手中抱著的,生怕自己猜中了那是什麽,的是……?”  司馬昂一言不發,他從馬上跳下來,雙手抱著子攸。旁若無人地把麵頰貼近子攸的鼻翼,子攸微微的呼吸拂在他的臉上。他露出了一絲微笑,在子攸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那臉上的溫柔讓上官縝生出老大的尷尬,深覺自己不該看這一幕。可是接著,司馬昂就把子攸直接放進了他懷裏,上官縝一愣,連忙伸手接著,司馬昂隻是看了他一眼,停了一下,隨即轉身就騎上了馬,出了上官縝的院門,胡哨一聲,侍衛們紛紛重新騎上馬頭也不回地跟著他離去。

上官縝有一陣子才明白司馬昂把子攸托付給了他,自己卻離開,是為了把追趕他們的人引開。他有些茫然,等到他急急忙忙地把子攸安置好了,重新止血喂藥,等到子攸重新緩過一口氣兒來,脈息也平穩了,他才想起一句話來對柳葉說——他忽然很想跟司馬昂喝酒,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個機會。

四更天的時候,司馬昂被圍在了離王府不遠的街角,他的侍衛隻剩下了齊烈和另外兩個,馬隻剩了三匹,劉舍在混亂中不知了蹤跡。司馬昂已經知道再沒有希望了,隻是他手中的劍卻沒有停下,不斷有人倒在他的劍下。圍攻他們的士兵早就失掉了靠近他們的勇氣,這會兒漸漸結成了一個圈子,二十幾個弓箭手列隊走了出來,前排的蹲下,後排的站立,二十幾張黑色的弓彎了起來,司馬昂熟悉這樣基本的弓箭手作戰方式,他估計他和三個侍衛大約能抵得住第一輪弓箭,第二輪弓箭射來的時候大約會有人死去,第三輪的時候他會受傷,等不到第五次射手換箭,他就會倒在這裏再也起不來。王府已經幾步之遙,他本想死在那裏麵,雖然也未必體麵,但是倒也比在這裏強些。

當早些時候他跟蹤那個黑影的時候,他並沒想到會有後來這一場搏命。他其實沒能跟蹤多遠,那個人很警覺,幾乎立刻就發現了司馬昂。司馬昂知道他武功高深莫測,高手出招往往隻是一下,能不能敵過對手早在抽劍的那一刻就已經定下來。

司馬昂學的這門劍法要旨就在於快,誰知對方拔劍的速度比司馬昂還要快,司馬昂劍才抽出一半,那人已經一劍襲來,司馬昂連忙閃身才勉強躲過他的一劍,可胳膊還是被劃傷了。司馬昂現在想起來,他其實是給自己留了一命,以他出劍的力道和準度,他那樣的突襲,自己是根本躲避不開的。

隻是當時自己沒有發覺,見那人一擊得中,不再攻擊,他反而追襲了過去,那人哪裏不跑,卻跑進了京防大營。

司馬昂記得他閃身進了京防大營便立時不見了,未必不是有意引誘自己去那裏。事實是倘或不是他去了那裏,就不會偷聽到穆建黎的副將孟凡義在那裏,暗傳穆建黎的口令,布置人去王府殺掉王妃,京防大營的青年軍官說自己不敢殺王妃,還被嗬斥了一頓。孟凡義幾次三番地叮囑那軍官,要殺王妃,穆將軍的意思是一定要殺王妃,倘或王爺從中阻攔的話,將王爺也一起殺了,就算把王府一鍋燴了也沒什麽打緊。

司馬昂到了最後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引著自己去聽那些密謀的人,昨日他就未必是要殺子攸,也或者昨夜裏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個男裝的人會是子攸。故意在酒肆裏現身,就是要引他跟著,其實是在提醒他,叫他將子攸送出王府。可是一是時間太緊,根本來不及,二是那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子攸受了重傷,隻怕不用人來殺她,就那樣一通折騰,說不定已經要了她的命。

司馬昂看著周圍穿著黑色盔甲的弓箭手,他就要死在這裏,卻連對手的臉都看不到。隻不過也倒罷了,他們隻不過是一些聽從長官命令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的孩子而已,司馬昂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後悔殺了太多人。

他等待著最後時刻地來臨。誰知突然之間。街上遠遠傳來大隊人馬接近地聲音。司馬昂抬起頭。空蕩黑暗地街道上看不到任何人影。不隻是司馬昂一個人。連包圍他們地人也開始四處張望。彎弓地射手們尤為緊張。他們都清楚地很。他們今晚追殺地是姓司馬地王爺和姓穆地王妃。長官們讓他們做地是大逆不道地事。這個時候哪個弓箭手也不想先放出手裏地箭。

司馬昂不知道在這個京城裏有誰會有能力又願意向他派出援軍。他握緊了劍柄。懷疑馬上要轉出街角地是穆建黎派來地又一波人馬。估計這一晚上。在這兒地所有人都沒有猜對來地人。所以京兆府尹範大江穿著官服騎著匹瘦馬轉出街角地時候。不隻一個人驚歎地吸了口氣。

範大江還帶了他手底下差不多所有地人手。這些平素裏維持京城治安地衙役們過來包圍京防營精銳地兵士。這看起來簡直是在鬧笑話。司馬昂抬起頭來注視著範大江。他騎著他那匹不知道是不是都掉了毛地瘦馬。越過人群也望了他一眼。隨即擦了擦汗。像是看到王爺還活著。他就鬆了一口氣。

士兵中地一個下級軍官剛要張口辱罵。範大江搶了先。“把這夥擾亂京城治安。在王府門前喧嘩地亂民給我拿下。”

他手下地衙役都是跟他多年地。也算有膽量了。明知道根本不是這幫兵丁地對手。可答應得卻是氣壯山河。範大江很是得意。衙役拎著平素裏鎖拿市井無賴地鎖鏈和沒多大用處地大刀把這夥官兵團團圍住。雖然沒有向前衝。可那架勢也像是不打算讓開。

這場麵真有些哭笑不得,京防營的人雖然不把範大江的嘍囉放在眼裏,可是也不好真動起手來,這裏可不是邊防上,武將敢隨便欺壓文官,好不好這裏是京城,真跟京城父母官鬧在一起,那可是好說不好看的。這一晚上追殺皇子,把京城鬧得雞飛狗跳已經夠了,這個範大江在京城官聲可是不錯的,他又帶來了千八百的人,難道這會兒能把這些人都殺了?話還是說回來,這裏如今雖然亂,可好歹是京城。

範大江這邊拿腔作勢的硬說這些人根本不是京防營的兵,非說他得了線報近日後土匪潛入京城中意圖洗劫王府,說的是有模有樣,又說那邊已經通知了兵部,兵部已經派了人來準備協同絞殺這股敢在京城裏膽大妄為的土匪,這就開始勸他們趕緊繳械投降,總之是說的天花亂墜,唾沫星子橫飛。

京防營裏先頭說了算的兩個都被司馬昂給殺了,現在的一個職位不高,也就沒那麽大的體統權勢,被範大江的衙役圍住已經有些亂了,再被範大江給胡謅八扯弄得雲裏霧裏的,越發不知道該怎樣才好。隻說自己是奉命行事,範大江就跟他要虎賁將軍的調兵手諭驗看,可那軍官想到自己是要來殺王妃,這樣的機密事虎賁將軍如何能給他手諭,拿不出手諭來,範大江益發得了意。

隻是那軍官也有些怕了,本來負責這事的長官已經死了,倘或範大江一味糾纏下去,就把自己給裝進去了。以往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虎賁將軍指使手下在外頭幹了混賬事,搗騰得大發了,文官們憤而起來,聯名上書要求彈劾虎賁將軍,可朝廷裏說了算的大將軍總不能處置自己的兒子,所以最後倒黴的總是給虎賁將軍賣命的人。如今自己被京兆府尹盯上了,弄不好就有那樣的下場,這叫他如何不驚心。軍官一時怯了,底下的兵士越發沒了主張,一時間竟然統統僵在了那裏。

範大江這樣一鬧,情形有了變化,齊烈暗暗碰了碰司馬昂,他覺得機會到了,現在或許應該突圍出去,也許這就是個機會。可是司馬昂搖了搖頭,範大江似乎也看出了司馬昂侍衛的意圖,他連忙抓起平時插在腰間的一把破扇子扇了起來,司馬昂知道他的意思,不要動,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一等。

司馬昂知道不是時候,何況,戲台子已經搭成這樣了,沒有主角不出來露露臉的。果然這主角也沒用他等太久,範大江那邊的廢話已經快要不見效了,官兵和衙役已經劍拔弩張要出來練練了,虎賁將軍在穆府裏的正牌騎兵就風馳電掣地殺了過來。京防營的士兵人人臉上現出得色,範大江有些撐不住了,拚命拿袖子擦腦門上的汗。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建黎的馬隊風馳電掣地趕到,卻沒有擺開進攻的隊形T一眼先看見的是範大江,立時破口大罵,“範大江你這個老不死的,半夜三更你不在你那府衙後頭挺屍,你跑到這裏來湊什麽熱鬧?”

範大江從瘦馬上跳下來,急急忙忙跑到穆建黎麵前,滿麵堆笑地大千行禮,“將軍,老頭子我眼瞎了,竟沒瞧出將軍來,還等將軍問了才來回話,該死,該死。”

穆建黎拿眼瞪著這個老奸巨猾的京兆府尹,範大江卻不並不真心畏懼他,賠笑著說道,“老朽是聞得線報,有一夥膽大妄為的山賊混入京城,假扮成了京防營的人要洗劫王府。所以我才趕著過來,一呢,是要拿賊,二呢也是為了免的生出些不該有的誤會來。將軍你看,這些山賊都在這兒呢。這夥人武藝高強,我也拿他們沒轍,這會正對峙著呢!我沒能耐辦這事兒,已經遣了人去請將軍派兵助我圍剿這夥強人,穆將軍沒見著麽?嗐,定然是錯過去了。”

那邊這夥京防營的軍官見穆建黎親自來了,料到必然是來增援的,覺得自己要時來運轉了,正該上去請功。他見了自己的本主來了,哪裏還管什麽京兆府尹,推開圍著他們的衙役,跑到穆建黎馬前請安,哪知道穆建黎照準他就是一頓馬鞭子,打得那人暈頭轉向,穆建黎就好像有多的火氣要泄在他身上似的,其實也就是該著他倒黴。

穆建黎打夠了人,朝地下啐了一口,大聲罵道,“司馬昂,你他媽縮在哪呢?給老子滾出來。”

司馬昂本來離他就不遠,此時聽見他大聲辱罵,怒從心起,抬起手中寶劍猛然擲了過去,力道極大,準頭極好。穆建黎不提防會有這樣的奇襲,眼看自己根本躲不過,那劍就要當胸刺來,除了從馬上滾下去,別無他法。

情況萬分凶險,穆建黎也顧不得顏麵,連忙向右閃身,本想玩個絕技,身子矮向馬身右側,人卻不墜於馬下。誰知穆建黎這些年沉迷酒色,從前那些弓馬技藝都生疏了,身體也粗胖不如先時靈便,這時身子一側,腰身就穩不住了,“呯”地一聲直掉落馬下,摔起一層塵土。

穆建黎左右的侍從連忙爭先恐後地跳下馬去攙扶他,穆建黎好生丟麵子,也不用人攙扶,掉在地上之後立馬就跳了起來,脫口大罵,“司馬昂我*****先人,你三更半夜的在這裏聚眾鬧什麽事?”

司馬昂從沒見過穆建黎這麽夾雜不清,又罵得這麽粗鄙,也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我從你的京防營裏調出兵來圍攻我自己麽?”

“靠他媽的,我看差不離兒。”穆建黎還是一副要跳起來說話的模樣,嗓門大的王府左近五裏都聽得到,他環顧司馬昂左右,像是在找誰,“司馬昂,穆子攸那死丫頭死了?”

司馬昂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不勞你關心,子攸她好得很。”

“嘿。”穆建黎揉了揉摔疼地腰。“好。要死也得撿個好時候。這時候要是死了。什麽屎盆子都得扣到老子頭上。司馬昂我他媽問你。是不是你假傳我地命令。叫我地人去殺穆子攸那個瞎了眼地賤貨。”

司馬昂怒從心起。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奪過齊烈手裏地重劍。向著穆建黎就橫削過去。穆建黎畢竟也是武將出身。反應奇快。“刷”地一下抽出自己地劍來抵擋司馬昂地劍。

穆建黎那劍也算是削鐵如泥地好劍了。可司馬昂即便用地是重劍。勁力也巧得很。劍刃相格時穆建黎隻覺得手腕一麻。跟著自己地劍身就迸裂開了。他拋開斷劍後退了一步。司馬昂這一手詭異地很。倒有三分父親身邊那蒙麵殺手地手法。這他媽可怪了。穆建黎滿腹狐疑。有些不大敢再貿然上前。

穆建黎退到侍衛身邊。踢一腳那個被自己抽了鞭子地。“你是誰?誰他媽告訴你帶著兵來王府地?”

那小軍官早就嚇得麵如土色了。“將軍。我我我不知道。是是是長官下地命令。”

“叫他滾過來回話。”穆建黎惡狠狠地說。大有要剝人皮抽人筋地勁頭。

那人更抖得厲害了,“將……將軍,長官已經被……被他……被王爺給殺了。



穆建黎愣了一下,回頭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司馬昂,“滅口了?好啊,司馬昂,你有種。你是打量著要趁老頭子的催糧官跟眼線都在京,就想趁這時候置我於死地?你

毒,想借著機會殺掉穆子攸再嫁禍給我,等著老頭子不是?你他媽厲害啊,一箭雙雕啊!我原以為你就是躲在老婆後頭的一個小白臉,卻不知道你原來這麽能,我竟小瞧了你。”

司馬昂本來正在大怒之中,以為穆建黎在胡攪蠻纏,可聽到這兒心中怒火稍息,心頭有些疑惑,穆建黎的憤怒倒好像不是作假的。倘或這些人真不是穆建黎派出來的呢?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司馬昂沉默地思索著,不理會穆建黎劈裏啪啦的謾罵。如果真有人能偽造穆建黎的命令,調動他的軍隊,那麽那個人也一定是穆建黎的親信之人,而且甚至了解穆家的種種機密,知道選擇恰當的時機,除掉穆子攸,嫁禍穆建黎。

那個人會是劉舍嗎?司馬昂抬頭向穆建黎的隊伍裏望去,後麵確實有個人像是劉舍。但是劉舍應該隻是在事情變得危急的時候,察覺到不對勁,轉而去給穆建黎通風報信了而已。這也就說明了為什麽當王府遭到圍攻的時候,劉舍留下來幫忙而沒有立即離開,或是反擊司馬昂。

如果是穆建黎下令殺掉他司馬昂和子攸,那麽劉舍不應該事先毫不知情,所以事發時未得到穆建黎知會的劉舍立刻便知道那不是穆建黎的意思。

隻是到底是誰做出了這樣的事,司馬昂是猜不出的,也許問一問子攸,她會猜出來。想到子攸,司馬昂心頭又是一陣難過。

穆建黎那邊見無論怎麽出言辱罵司馬昂都不加理會,也就倒了興頭,回頭去看範大江,範大江本來聽得雲裏霧裏的正在思索,回過神兒來見虎賁將軍正在盯著他看,連忙低下頭去,做出一副謙卑糊塗的模樣。

穆建黎恨得牙癢癢,可也說不出範大江什麽錯處來,這老東西油滑得很,平素裏自己的許多事還要借他平息,京兆府尹這個位子要是換給了別人還未必比他做的更好。穆建黎瞅著範大江嘿嘿笑了幾下,笑得範大江毛骨悚然,低眉順目地向穆建黎身邊走過去,“穆將軍,小老兒我長得自來是好笑,怨不得大將軍一見我就歡喜。”

穆建黎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諢,拍了拍他的肩頭,“你今晚辦的好差,明兒我賞你。你說這裏的人都是外頭的山賊,化妝成京防營的人來搶劫王府,說的很是,就是這樣。”他揮一揮手,他的人上前,下了這夥倒黴的京防營士兵的刀箭,“你把他們都給老子帶回去,他們就是山賊不假。夜襲王府,哼,這可是天大的案子,等天一亮,這案子就會轟動京城的,範老頭,你破了這麽大一樁案子,立時便可以名滿天下,我先在這兒恭喜你了。”

範大江笑得合不攏嘴,就坡下驢,“這不全托著穆將軍的福麽。還要多謝將軍栽培。”

“哼。”穆建黎這一肚子的火難平,也不理會範大江文不對題的溜須拍馬屁,斜眼瞧著司馬昂。

司馬昂沒有想到事情會以這樣的情形收場,參與圍攻王府的人都會以山賊搶匪的身份處以極刑,穆建黎對自己恨之入骨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對自己真正動手,而子攸呢,生命垂危……然而真正主導這一切的人,卻沒露一點影兒,可恨之極。

穆建黎不再罵罵咧咧地,他換了一副義正言辭的腔調,向司馬昂說道,“王爺,前線軍情吃緊,銅羊關外的臨陽城已經完了,如今正是我天朝生死存亡的時刻,本該請皇上禦駕親征,以激勵我大顥軍民同仇敵愾。可是皇上近來身體不好,已說了由王爺代替領兵。軍情不宜耽誤,我看王爺也不必回王府了,就請王爺現下就去整頓兵馬,天亮出征罷。”

齊烈吃了一驚,著急地低聲說道,“王爺,王妃還不知怎樣了,無論如何的去看一眼。”

司馬昂沒有言語,他想著自己敢不敢去看子攸,他是不敢的。在這個混沌的夜晚,也不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殺手,他根本不敢暴露出子攸藏身的位置。

他沒有回答穆建黎的話。拚殺一夜,他已經疲憊不堪了,現下他最想做的就是去看看子攸,他太想親眼看著子攸平安無事。隻是如今想再看子攸一眼,已經是奢侈的念頭了。他要立即從這個戰場上離開走到下一個戰場,他很快就會遠在天邊,但願子攸醒來的時候,能夠不要怪他。


第一卷 第九十章

攸醒來的時候重重地歎了口氣,好像要把胸口裏最後]7之氣歎出去。她看到窗外仍舊夜幕低垂,可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睡了很久。難道是這個長夜永沒有完結的時候了麽?

她想起來自己最後的記憶,她在司馬昂的懷裏,鬥篷蓋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到外邊的情況,可是她能聽見刀戟相撞的聲音,也能感覺到司馬昂在不斷地出劍。她緊緊攥著司馬昂的衣服,司馬昂的喘息聲漸漸變得粗重了,她心裏開始難受,她想跟他說點什麽,她想說我好像又冤枉你了,你能不能看在我重傷的份兒上不要怪我呢。

可是她沒那麽大力氣說話,場合也不對,她不知道司馬昂這樣全力相搏能撐到什麽時候,她希望他能放下她,這就夠了,不用真的把他的命搭上。她的傷口似乎是在痛,可她已經不怎麽覺得了,仿佛感覺開始遲鈍,她心裏忽然明白,這大約是魂魄要漸漸抽離身體了。

她緊緊攥著司馬昂的衣襟,她還不想,還不想現在離開他,她待在他身邊的時日太淺了,她還想再多幾日。隻是漸漸地她的手指也沒有了力氣,她好像抓不住司馬昂了,她的心裏痛得厲害。

司馬昂每隔一陣就低低地同她說話,或者隻是喚她的名字,每到這時候她就清醒一點,她不知道是不是司馬昂也感覺到她快要死了,所以想喊住她的魂魄。她心裏麵有點高興,又有些釋然,這樣就足夠了,倘或現在死了,就仿佛是一場長醉罷了,醉倒在愛人懷裏,不複醒來,那可是她從前從未敢奢望過的福分。

她的心裏漸漸安寧起來,那些操心勞力的事慢慢變得模糊了。似乎還有許多話沒交代給那些掌櫃們,還有好些款子的去處沒交代清楚,六兒還不知道在哪,幸而自己預先把那些話告訴她了,倘或她命大活著,自然能找到她留給她的東西,六兒就能好好地活下去了,隻是那些曾經為她賣命出力的人她都顧不得了。

她又想起那些正在督辦中的軍械,司馬昂去了前方,誰來督辦軍糧,但是忽然又想起,自己可是糊塗了,這裏出了這樣的事,司馬昂哪裏還有可能去邊城。她想起司馬昂的話,他是不欲活著了,她想歎口氣,雖然半世基業終究要付諸流水,可她終於要安眠了,種種煩亂的事不過是造化一場,都不與她想幹了。

耳朵裏雖然還聽得見司馬昂在喚她,且那聲音似乎也越來越急迫越來越厲,可是她也顧不得他了。她想再跟司馬昂說最後一次喜歡,可是也沒了力氣,模模糊糊地又想到還是算了,司馬昂什麽都知道的。

再之後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可她現在又醒了,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六兒在一旁驚喜交加地叫嚷著什麽,她沒費心去想六兒在說什麽,她想找司馬昂,可四處看著,這裏隻有上官縝和柳葉,時間就像倒了回去,仿佛還是在事發之前的那個夜裏,沒完沒了的夜裏。

她的耳邊像落了隻蜜蜂一般,隻聽見嗡嗡嗡的聲音。好一陣子她才聽清六兒說的話,“小姐,你都昏迷了兩天了,可算是醒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這就去佛龕前上柱香去。”

兩天了?子攸迷糊地算著日子,她又看了一眼四周,這裏不是王府,也不是穆府,這裏是哪裏?兩天了,司馬昂呢?他真的把自己送出來了,可他在哪呢?回到王府去等死了?

子攸地心“呯呯”地重重跳了兩下。眼前金花亂迸。差點又暈了過去。六兒送上水來。她也隻是潤了潤口。喝不下去。她要說話。可是也發不出聲來。

還是六兒跟她地時間長。知道她心裏想什麽。“小姐。姑爺沒事。都平安著。什麽事都沒有。就是大爺逼著姑爺出征去了。趕不及回來等小姐醒來。”

子攸呼出一口氣來。隻聽到“沒事”、“平安”。其他地字也沒聽進去。就又昏睡了過去。其間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六兒喂她喝藥。又是有人在換她身上地繃帶。隻是都不真實。

她雖然是昏迷著。可心思卻漸漸清楚起來。那種情形下分明是穆建黎要殺他們。怎麽可能後來還放司馬昂出京城呢。那分明是謊話。必然是司馬昂不在了。六兒才編了那話。隻是想叫自己安心。

子攸還在夢中。呼吸便急促了起來。也不知怎地就把自己憋得醒了。六兒還守在一旁。嚇得忙問她怎麽了。她抓著六兒地手。

急地哭了。“可……可是哄我呢?”

柳葉也在一旁待著,聽了這不著頭腦的話瞪大了一雙眼,伸了手指頭在子攸麵前,“這是幾?”被六兒一把打開了手。

“別混鬧。”六兒瞪了柳葉一眼,他悻悻地走開,去叫上官縝。

六兒拉著子攸的手輕輕地搖了搖,“真是沒事了,那時候我躲在王府門口,聽得真切,看得也明白,這次啊,好像這次事真跟大爺無關,大爺那暴跳如雷的模樣也不像是裝的,他還以為是王爺幹的呢!大吵大嚷地說是王爺要借刀殺人,給老爺的耳目看。王爺還跟他動了手,他那幾下子功夫,舊日在王府裏耀武揚威的,誰知對付王爺就沒一點招架之能,不但從馬上摔下來,還被王爺砍斷了劍,他差點沒叫王爺殺了,也虧他躲得倒快。後來他就惱羞成怒了,說北邊一個什麽臨陽城丟了,說是軍情緊急,叫王爺快著帶兵去什麽的。然後他就走了,過後王爺也走了。街上那些兵都叫京兆府尹帶走了,等街上消消停停的了,就有個王府的侍衛回來尋我,告訴我小姐在這裏,叫我先一個人也別告訴,隻悄悄地來服侍小姐。”

子攸舒了口氣,六兒的話雖然亂七八糟,但是她還是聽出了大概,她心頭有些亂一時還理不清頭緒,卻放了些心。六兒的記性很好,又口齒伶俐,這會子攸的精神還不錯,她就把那天聽到的話一句一句地背了一遍,上官縝跟著柳葉進來,站在子攸身邊,也聽住了。

六兒學完了話,子攸半日不語。柳葉捅了捅上官縝,“我都迷糊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上官縝笑了笑,“子攸,依你看呢?”

子攸緩緩地呼了一口氣,“能是誰呢?穆建黎既然能殺司馬昂卻沒有殺,那必然不是他做的。若是有人要借刀殺人,那必是一個極了解穆家內幕的人。穆建黎為人剛自用,對手下人刻薄寡恩,總以為人人都怕他敬他,無人敢反他,其實人心是不好說的,恐怕這一次就是他自己人做的。外人不是那麽好調動京防營的人的,嗬嗬,如此明了的情形,隻是穆建黎他自己不肯這麽想罷了。”她閉了會眼睛,思索了一陣,“我受傷之後,是誰帶著穆建黎的東西來代他看望我的?”

六兒連忙回道,“就是王府裏出去的那個翠紋。”

“嗬,又換了得用的人了。”子攸微微笑了笑,麵色似乎略微回轉了一些,“這麽說那丫頭現在是最得勢的,那就難免有人不歡喜了。上一次那府裏女人們勾心鬥角,結果先來的勝了,後到的嫂子死了,如今卻是後來的勝了,先來的敗了,可是風水輪流轉,報應來的夠快的。隻是這一次敗了的娘家不肯罷手,嗬嗬,在穆家,在宮裏,從來都不僅僅是女人間的爭鬥而已,那是女人背後各種勢力的角逐。”

六兒驚訝地掩住了口,“小姐是說那個孟凡義……是了,大奶奶死了,來探視小姐的女眷本該是孟凡義的那個姐妹,按次序確實不該是翠紋丫頭的。孟凡義的姐妹若是不得寵了,隻怕他的地位也不如從前了,他是不好過了吧。”六兒總沒想到這麽多,她想起子攸卻素來如此,看著是副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模樣,有些時候卻心細如發,許多事在六兒看來隻是不起眼的小事,子攸卻極為敏感。

子攸微微點了點頭,“何止不好過,孟凡義這些年在外頭沒少打著穆建黎的旗號幹缺德事,他也是太過貪了,有些事隻怕抖出來的話連穆建黎都容不下。

倘或他一時失了寵,必然有人向穆建黎遞話,若說他要狗急跳牆,也有可能。”

上官縝笑著搖搖頭,“太過混亂了,倘或我是你,我倒寧可遠遠地離開京城才是,這可真是是非之地。”

子攸沒有回話,隻出了半日神,雖然相信了司馬昂是好好活著的,可是這會兒身上疼,心裏難受又有些愧疚,很是希望司馬昂能在身邊。六兒知道她憂心王爺的處境,卻不說破,隻拿許多不相幹的話來說。上官縝也說了些她小小年紀隻要好好調養,身子並無大礙的話。

子攸也知道他們的意思,自己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何況看著六兒的眼睛紅腫著,麵色也不大好,“六兒,那晚你跑到哪裏去了?”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風平浪靜

兒見子攸問她那晚上兵荒馬亂的時候她在哪裏,便一了出來,“那時候我本來是走出去,要到二門外頭找個小廝使喚著去給小姐傳話去的。可出了遠門就看見王爺把侍衛都調到咱們院子裏來了,像是要出大事。我也沒有多停留,就到二門那邊去傳話,可是到那裏一看,往常會說話的那幾個小廝都不在外頭伺候著,隻有兩個拙口笨舌的,我不放心使喚他們,怕他們不知道去哪裏傳人,或是說錯了話傳錯了人。便打發了一個小子去尋咱們府裏帶過來的,平日使順了手的那幾個小廝。我正等著他們回話呢,誰知就瞧見有人出來傳話,叫預備側妃的馬車。我心裏奇怪,天都這麽晚了,側妃怎麽還往外走,就留了心,使喚個小丫頭去側妃院子裏打聽。”

子攸抬起眼睛看她,心中也有些好奇,六兒笑著說道,“小姐知道是什麽事?原來是小姐出了事後,也不知怎的,姑爺就走去側妃房裏,將她罵了一通,丫頭婆子們都聽著了,側妃得了好大一個沒臉,那會也不知是要回娘家避羞去,還是要進宮去告狀。”

上官縝見他們主仆兩個說話,又扯出了司馬昂和他的小老婆,便覺有些尷尬,不該聽下去。六兒卻看出來了,向他笑道,“上官大爺,您是江湖豪傑,最是性子爽朗的,一定聽不慣我們這些大家子裏頭家長裏短的話。隻是您是我們小姐的義兄,我們小姐的爹爹遠在天邊,親兄長又是那樣,您就是我們小姐的娘家親哥哥了,所以我們小姐如今才來投靠您,有了委屈也隻能向您訴訴,好些話還得說給您知道,以後若是再有什麽事,您也好心裏明白,容易裁處。

再說了,我見上官大爺這家業也不小啊,日後您準保也是要娶上幾房姬妾的,也是要吵鬧的,包管那時候更叫您老腦袋疼,隻怕那時節您老連家都不敢回,還要到我們王府裏來躲著也說不定,如今趁早聽聽長長經驗,那豈不好?”

子攸沒聽完就笑了,扯得傷口都有些疼。上官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把這個生得風流靈巧口齒又伶俐的丫頭細瞧了瞧,“你這丫頭,可真是子攸調教出來的。要我說司馬昂也是可憐。每日對著你們,還沒被拾掇死也算是命大了。”

一句話說的六兒拿著帕子掩著口笑,“我們姑爺自然是命大之人。你若見了我們小姐那……”子攸蒼白的麵頰上泛了紅,六兒一笑便不再說下去。

“還是說那時候的事罷。我在二門口站了不一會,就見側妃的車馬過來,後頭隻跟了兩個她陪嫁的丫鬟婆子,我看她像是要去宮裏,想來是要告王爺的狀罷了。混人一樣闖了進來,也是側妃她趕得巧了,一般的是王妃的馬車,王妃的規製,就被人當做是小姐。嗐,那些當兵得哪知道什麽輕重,什麽憐香惜玉,直接就把她從馬車上拎下來。我想她也怪可憐見兒的,本來就沒見過什麽大陣仗,瞧她模樣,簡直被嚇得魂飛魄散的,還沒等人家動手殺她,她就昏死過去了。我雖然很是可憐她,不過我又想,可能這就是命裏注定的,要叫她替小姐你擋這一劫難,誰知那個領兵的孫子卻在兵營裏見過小姐,瞧了側妃一眼就說這不是王妃,還說真的王妃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是敢拿著刀往上衝的,斷不至於嚇得暈過去。”六兒說得本來是很氣憤的,可到這兒又忍不住笑了笑,“小姐,我見他們是來殺你跟姑爺的,本來是氣得很,可是聽他說到這裏,又覺得他倒是個角色,他說小姐的這幾句話倒沒說錯,而且雖然說是要來殺小姐的,可提到小姐您,他的語氣倒也是恭敬的。我倒不恨他了,何況他後來也叫姑爺給殺了。”

“蕭氏後來沒事吧?”子攸問了一句。

“小姐你可真是好心,還惦記她死活呢,我也是腦子慢,後來我才想明白,為什麽那個時候姑爺會在她房中大發雷霆,那必然跟小姐受傷有關。不然姑爺待她從來都是好性兒的,從不給她什麽大話受,若沒有天大的事,哪會那樣待她!”六兒想到有很大的可能是蕭吟支使人捅了子攸兩劍,忍不住啐了那兩麵三刀的側妃一口,又嗔怪道,“我那時都是多餘可憐她。姑爺那時候把王府的侍衛都抽到小姐院子去了,就是姑爺心裏也沒她,小姐倒還問她呢!”

“好不好也是司馬昂的表妹,他大約當時真是顧不上了,不然也不會不管她的,倘或她真是死了,過後他心裏難免也是要難受。”子攸不知不覺地說完話,回頭細想自己說的話,也不知怎的心就呯呯地跳起來,她怎麽就這麽確定是這麽回事呢,毫不遲疑,就好像自己就是司馬昂似的。

六兒卻點點頭。“倒是這個理兒。不過小姐也不用替她擔心。那側妃命大。沒有死。當兵地一杯水潑醒了她。叫她給他們帶路去找小姐。她哪有不帶路地理啊。就是人家不逼著她。隻怕她也會去帶路呢。到了地方。那些當兵地就放了她。可是她已經嚇得癱軟了。她地丫鬟婆子早都四散逃了。那時候也沒人過去扶她。她就爬到角落裏去了。瞧著倒也可憐。我眼錯了一會兒。她就不見了。也不知道她躲到哪去了。我也沒功夫管她。我守在咱們院子外頭。想進也進不去。隻聽見院子麵乒乒乓乓地打鬥聲。還有慘叫聲。唉。我想若不是王爺把他地侍衛都抽調過來。隻怕就完了。”

“王府現在怎麽樣了?”子攸問道。

“沒人管唄。”六兒一挑眉毛。什麽是樹倒猢猻散呢。“王府門口地圍著地一散開。滿府地奴才差不多就都逃散了。也不知道那個側妃後來跑到哪裏去了。整個王府差不多都空了。若不是天亮後京兆府尹派人來把守王府地各個大門。隻怕這會那起壞心眼地奴才早就招來賊盜把王府偷空了。



“若要擔心那個蕭氏。我打發人打聽打聽就是了。”上官縝插了一句。

六兒撇撇嘴。“多半是自己回娘家了。什麽緊要地人物呢。”

子攸心裏卻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側妃蕭氏不定怎麽忌恨她呢,隻怕又要勝過舊日十倍了。因歎道,“想不到事情竟是這樣,我本來以為那時就該是絕路了呢。也多虧了範大江,等好了還要多謝他才是,這個老東西,倒也……唉,這還不是穆建黎出手,王府就被收拾的七零八落的,若真是穆建黎動手了,我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上官縝哼了一聲,“事情未到那一步,何必先煩惱。等到了不行的時候,你們幹脆都跟著哥哥我去做山大王,如何?”

一句話說的子攸也笑了,六兒又湊趣兒,“上官大爺,那敢情兒好了,我們姑爺劍法又好,足足做得了你們山上的第二把交椅,我們小姐又會算賬,正好幫你攏個明白賬,下頭的兄弟誰也黑不了您老的錢。”

上官縝哈哈大笑,“隻怕王爺是不肯的。攸兒,我看你那夫君,是寧肯死也不肯向人低頭,受人恩惠的。是那晚上情形危急,他才肯把你送來,托付到這裏,隻怕在他那裏這就是極限了。攸兒,我看這回也說不定就是咱們冤枉了人家,我看他待你倒有點意思。”

子攸臉上越發紅了,想要說自己要睡了把他們趕走,可又怕招出更多話來。

六兒笑道,“可是這樣呢!王爺還記得叫侍衛把我接到這裏來伺候小姐,可見他待小姐的心也是細的。那侍衛武功據說也是好的,比齊烈還好呢,隻是王府裏出事的時候,他在別處還不知情,後來他追上了王爺,王爺見他沒有受傷,就把他派回來,一是把奴婢接過來服侍小姐,二是叫他留在這裏保護小姐的安全。”

“比齊烈的武功好?”子攸有些迷惑,“那是誰啊?”

六兒不知道名字,答不上來,上官縝笑道,“是鍾無風。”

子攸愣住了。上官縝看著子攸皺成一團的臉就哈哈大笑,“你放心罷,自然是無妨的。恐怕是王爺受了那委屈,沒法解釋,也不能解釋,就把鍾無風留了下來,等著你問他。我看等你身子好了,再去問鍾無風,事情自然能水落石出。過幾日鍾莫雨也來京城,我瞧你們如今相處的倒好,卻出了這麽檔子事,恐怕又要熱鬧了。”

六兒不知道是在說什麽事,怎麽委屈了王爺,又是怎麽要問鍾無風,可瞧著子攸麵上越發地紅了,像是有些愧疚,這可奇了,隻是她又不好當著上官縝的麵細問。

上官縝再閑話一回也就要走了,柳葉還想跟子攸說會笑話再囉嗦幾句,可是被上官縝毫不客氣地拎了出去。


第一卷 第九十二章 銅羊關

馬昂站在銅羊關下的時候,已經是他離開京城的第五T7一支並沒有多少戰鬥力的萬人軍隊,馳援一個岌岌可危的關口。隻是疾馳五天而已,這隻軍隊就已經東倒西歪,連基本的隊形都難以保持。這些被他許以未來的人,有多少意誌來守住這裏,又有多少人能活著走出這座城關?

他抬起頭,在蒼茫的暮色中注視著眼前巍峨的雄關,夾在兩山之間,它本身就像是一座山峰。

巨大的城門在絞索的帶動下慢慢地打開,投射下一片陰影,發出一陣讓人不舒服的巨大的吱吱聲,城門慢慢開啟,露出黑洞洞的城門洞,就是像一隻巨大的怪獸,張開了它的大嘴,等著吞沒這支亂七八糟的隊伍。一萬人的軍隊很安靜,一多半是長途奔馳累得沒了力氣說話,還有一點原因是這些初出茅廬從未見識過邊塞的富家子弟心中開始膽怯,他們到這兒似乎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來遊獵的。

守城的老將澹台忌沒有想到統帥援兵的是司馬氏的皇爺,多少年沒進京了的老將軍有些誠惶誠恐,又覺得有點莫名其妙——聽說姓司馬的這個小王爺,隻是個喜好田獵的主兒啊,如今銅羊關危在旦夕,怎麽把他給派來了?

隻是他也隨即想到,這個王爺,定然隻是個坐鎮的,如此更好,該怎麽打仗還是按照他的老法子,沒人跟他瞎摻和那更好。可是等他知道他盼來盼去的援軍是金吾衛的時候,他徹底失望了,援兵沒來,倒來了一萬坐吃軍糧的貴族廢物,他還要和顏悅色恭恭敬敬地接待領兵來的那個最大的廢物。

可是當他走到司馬昂麵前行禮的時候,卻覺得這個小王爺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那雙冰冷深邃的眼睛盯得他脊背發涼,讓他改變了主意,沒有把那個敷衍了事的軍禮行完,而是換了個更恭敬些的姿態。澹台忌在心裏暗暗嘲笑自己竟然沒敢跟一個小毛孩子對視到最後,不過他也不免在心裏歎息,這孩子好個銳利眼神,果然是祖皇帝的嫡派子孫。

人馬最後進入銅羊關的時候,天已黑透。澹台忌為司馬昂舉行了一個簡易的宴席,他知道那些金吾衛也都是貴族,不好怠慢的,特意吩咐外頭擺了十桌宴席,把那些有些軍職的都請了來吃酒。

台忌善飲,雖然沒有多少興致與司馬昂對飲,卻頻頻勸酒,其意也不過就是想早點把這小王爺灌醉了塞進剛剛拾掇好的房子裏去了事。等他酒醒了再找個機會讓他吃些苦頭,家,以後隻要躲在這裏喝酒吃肉就是了,少到城上給他找些麻煩。

可是司馬昂卻沒喝多少酒,他不斷地問著澹台忌銅羊關左近的情況,台忌沒耐性跟這個小王爺說這些,但是最後卻發覺無論他說什麽,王爺最後都能不著痕跡地把話題重新引回到銅羊關的戰事上來。而這個小王爺也沒有對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做出過評價,他沉穩地坐在那裏,沒有澹台忌所厭惡的那種高談闊論的貴公子氣勢,也沒露出半點紙上談兵的愚蠢。台忌忽然覺得這個小王爺似乎是在學習,迅速地學習打仗,迅速地適應銅羊關的情況。

這可大大地出乎了澹台烈的意料,他注意到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小王爺的不同之處,那雙黑亮深邃的眸子後頭,也不知道藏著多少東西。

隻是外頭的酒席上就不這麽安靜了。那些個京城裏鍾鳴鼎食之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子弟,哪裏受得了北地的苦寒。銅羊關雖然是座雄偉的城池,但當初建造的時候隻是要做屯兵駐守之用,並沒有百姓在這裏居住,房舍雖然堅固卻也不過是粗陋的兵舍而已,這時候屋裏雖然點著火盆,卻是四麵透風。

這樣地地方。那些貴族子弟如何受得了。如果說這一萬金吾衛裏還有些平民百姓地子弟。隻是當初爹娘花了不少地銀子。四處打點了關節。才把孩子送進來以求將來熬個出身地。這些人還略略好些。等這些在宴會裏吃酒地有軍職地人。則都是實打實地貴族子弟。其中就有些驕縱地。這時候就不安分起來。私底下商量。這種地方是無論如何待不下去地。什麽軍功不要也罷了。不如合起來鬧個事。被遣送回去倒好。

這麽商議定了。就有幾個素日膽大地。被慫恿起來起刺。此時銅羊關地守將澹台忌雖然在裏頭陪著司馬昂。但是也留了職位相當地屬下在外頭陪著這些人。這些人多是行伍出身地下級軍官。雖然粗魯卻不好生事。尤其不願意得罪這些京城來地公子哥兒們。所以起先任憑這些公子們嘴裏不幹不淨地說些什麽。那些軍官也都當做聽不見。得過且過了。

可是後來挑事兒地這個二百五自己就先急了。借著一個菜炒糊了地由頭。站起來破口大罵。從廚子開始罵起。什麽銅羊關裏連個蠻子都打不過地守軍啊。最後連澹台忌都不放在眼裏了。一並罵了起來。這可就是捅了馬蜂窩了。他才罵

澹台忌這龜孫子。滿屋裏澹台忌地軍官“刷”地站了作之齊整就如同有人喊了號令一般。倒鎮得這些金吾衛地小軍官們有些失了膽氣。

要知道澹台忌年歲與子攸地父親大將軍穆文龍年齡相當。但卻不是穆文龍那樣開國元勳地後代。他是從最下級地士兵裏摸爬滾打出來地。在大顥地軍隊裏素來極受景仰。再加上他個性剛直。愛兵如子。不大愛用親貴子弟。他地這些屬下多數也是被他從行伍裏親自提拔出來地。這些人待他就更不一般了。打仗可以為他出生入死。平素更敬他如嚴父一般。哪容得了人這麽辱罵。

最開始罵人地金吾衛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又笑嘻嘻地說。“動手?那敢情好了。小爺我正等著呢。”說著猛然抬起手裏地碗。抽冷子照著身邊地一個守軍軍官頭頂砸落下去。

要說這樣偷襲動手打人,要是被子攸看見了非得火大不可,準會說這簡直就是京城街頭下三流小流氓打人都沒這麽不講究的。

誰知那軍官到底是在戰場上打滾的人,反應敏捷應變神速,隻一仰頭就避開了他手裏的飯碗,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喀擦”一聲就把他的胳膊卸脫臼了。這小公子是穆家一個支係,隻知仗勢欺人,還從沒經過這種事,吃過這麽大的虧,當時就沒種地慘叫起來。不過這一下就亂了,兩邊的人都跟著動了手,一時間大廳裏就亂了起來,桌子也給推倒了,椅子也翻倒,滿地的狼藉。

其實倒也沒招呼幾下,就聽見門口傳來澹台忌一聲獅吼,“都給我住手。”

司馬昂看到澹台忌的人立刻停手,迅速脫離戰場,自己帶來的人則是慢騰騰罵罵咧咧東倒西歪地站開。

台忌怒氣衝衝地看著這些人,他心裏知道是怎麽回事,卻不好說什麽,他雖然憤怒,但也留心想看司馬昂要怎麽處置這件事,所以喊停了雙方之後,就沉默不語。

司馬昂把這裏的每個人都看了一遍,隻問了原就在外邊,沒動手打架也沒動手勸架的齊烈,“是誰先挑事的?”

齊烈大步踏上前去,一指這些人,“他,他,還有他們幾個。”全是金吾衛,齊烈素來不顧忌這些事,把方才的情形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司馬昂把這九個人看了看,唇邊嗤出一絲冷笑,“你們倒不是對澹台老將軍的人有意見,你們是想找個岔子,鬧一鬧,好叫我送你們回京城。”

幾個人被看穿了倒也不以為然,互相看了一眼,琢磨著這個王爺在京裏時看著十分好性兒,倒從沒見過他說話這麽直白犀利。

“你們以為,你們到了這裏,還會有美酒、美食、美女供你們消遣,你們隻需要在蠻子攻城的時候,去牆頭上放幾箭就可以把他們嚇退是不是?”司馬昂的麵色越來越冷,齊烈已經屏住了呼吸。“我告訴你們,這裏隻有三萬人,外邊圍著十萬人,他們要攻城,就是踩也踩得死你們,你們能依仗的沒有別的,隻有這座你們看起來又老又破的城關。挑揀吃喝?想回家?回你娘的膝蓋底下嗎?你們也是我天朝的男兒?”

幾個人互相擠了擠眼睛,仍是不以為然,司馬昂臉上的冷笑已經沒了,再看不出一點笑意來,“還記得在京城,我頒布的軍令嗎?”

沒人吭聲,這個王爺臨出發前確實頒布了軍令,那時候他們幾個還在一起偷偷嘲笑,這王爺也忒羅嗦,幾時見過這麽長的軍令,那軍令簡直是細得可笑,嚇唬誰啊?

“記不起來了是不是?”司馬昂冷哼一聲,“齊烈,給他們再背一遍,別說我殺冤枉了人。”

齊烈立刻應一聲,背了起來,足足背了兩盞茶的功夫,這份軍令即使在台忌的手下看起來也有點沒用,規定了許多天方夜譚的禁令,在他們看來,那是根本不可能想去觸犯的。但是澹台忌卻忍不住又細細打量了司馬昂,要管束這些公子哥,這樣做是應該的,隻是刑法未免嚴苛了,王爺如今並不得勢,若是真殺了這些權貴子弟,那可是……

這幾個犯事的終於有些緊張,按照王爺的軍令,他們都該被處死了,可是,可是王爺是不敢的吧。

司馬昂的聲音也確實緩和了些,“隻是你們確實跟普通士兵有些不同,我知道你們每個人的身家背景。”他走到最囂張的兩個人麵前,“你是長公主的獨生兒子,你呢,就更了不得,年紀雖然不大,卻是王妃的表叔,若論起輩分來,我還是你的晚輩。”司馬昂停了一會,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找個台階教訓他們幾句也就算了,誰知司馬昂低了回頭,卻歎了口氣,“皇親國戚,哼,又能比這些老百姓的子弟兵尊貴多少?”

司馬昂抬起頭來,麵色冷峻,“把這九個都砍了。倘或有人說情,我一並責罰。”


第一卷 第九十三章 邊塞之夜

個金吾衛一直到被齊烈帶人拉出去都沒相信王爺是真T們,一直到眼見著齊烈叫來了銅羊關裏的刀斧手才知道這次是要動真格的了,可這時候無論是他們要反抗還是要求饒也都晚了。

齊烈大踏步地回來複命,司馬昂點點頭,大廳裏一陣肅穆,所有的金吾衛都安靜了,司馬昂看過來,所有人都不覺伸直了脊梁,收起了東倒西歪吊兒郎當的姿態。

“我大約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麽。”司馬昂說完了這一句就停頓下裏,大廳裏極靜,所有人都等著這個王爺說話,這個傳說中隻會作作詩文的風雅王爺。在京城貴族的傳言中,他甚至懦弱得連老婆都管不了,所以隻好頻頻躲到山野裏去田獵。即使在京城的校場中,他也沉默寡言,不大引人注目,總不過就像是個會射箭的文士而已,可是他現在就像是另一個人,他站在那裏,仍舊是沉默著,卻讓人因為捉摸不透而心生敬畏。

司馬昂看了他們半晌,接著說了下去,“我知道你們現在巴不得趕緊回到京城,去向太後,向大將軍告我的狀。”沒人應聲,司馬昂看著他們,“我不會阻攔你們,可那要等到銅羊關守住了,蠻子退兵了之後。不到蠻子退兵,你們一個都不要想著還能夠活著走出去。”

台忌不由得又看了司馬昂一眼,這個王爺行事說話真是出人意表,他原沒想到他有這樣的決絕。

“你們隻須記得一點,銅羊關失守,京城也就失守了,到那時候你們能不能回京城都是一樣,今*****們是公侯子弟,貴人一等,可倘或大顥亡了,你們就什麽也不是了。

國破家不在的道理,該不用我再來說。”大廳內燈火昏暗,門外北風呼嘯,司馬昂的嗓音低沉,一時間大廳裏人人臉上都有些凝重,隻不過大多數金吾衛未必是因為司馬昂說的亡國之憂,而是因為他們聽出來了,司馬昂是決計不會讓他們離開這裏一步的。

“要麽就死在銅羊關上,要麽就殺了蠻子,帶著天大的功勞回京,就像你們的先祖一樣建功立業,流芳百世。”司馬昂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他慢慢地在大廳中踱步,看著他帶來的人,他的兵,“我相信你們血管裏流的是英雄的血,你們來這裏不是想當個逃兵給你們的祖宗抹黑的。”司馬昂繼續說了些慷慨激昂的話,這些人雖然是貴族子弟,可也一樣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喜好聽些鼓動的話,方才被壓抑的沉悶,漸漸又換成了滿懷希望的亢奮。

台忌眼看著司馬昂在一頓飯的功夫恩威並施,把場麵彈壓下去。隻是當四下裏無人的時候,司馬昂似乎隨意似的向他問道,“澹台老將軍,也不知銅羊關的兵營是如何分配的?”

台忌見王爺問他,便如實回道,“這銅羊關原就是做屯兵之用的,兵營原是為五萬人以上準備的,所以如今多有閑置,我這就著人去將向陽的一側兵營撥給王爺麾下的金吾衛。”

司馬昂搖了搖頭,“老將軍客氣了,小王是想要請老將軍,將金吾衛拆散,編進原有守城的將士中間。”

台忌地眉毛跳了一下。他驚異地望著司馬昂。也顧不得掩飾自己地驚訝。“王爺擔心金吾衛聚在一起會兵變?他們可都是貴族子弟。普天之下再沒有什麽人比他們受地君恩深重。他們會造反?再說。我看他們大約也沒有這個膽子。”

“眼下自然不會。”司馬昂習慣性地看向窗外。卻隻看到一窗飛雪。這裏地雪似乎比京城地雪要大得多。子攸就喜歡下個雪啊雨啊地時候。倘或她現在這裏。隻怕會很歡喜罷。“到了情勢危急時刻。隻怕他們中會有些人沒有膽量堅守城池。我看銅羊關。湯池鐵城。倘或上下一心。是萬難被攻破地。怕隻怕……”

“怕隻怕是從被人從雄關裏頭攻破。”澹台忌哼了一聲。老人眼裏有些不屑。司馬昂敏感地抬起眼睛。不過隨即發覺那不是針對他地。司馬昂掩飾了方才一瞬間地不自然。他忽略了這裏不是在京城。這裏遠沒有那麽複雜。也沒有那麽多地別有用心。他還從未跟軍隊中地將軍們結交過。不大習慣這裏這種直來直去地作風。

台忌因為一陣激怒而站起身來。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踱步。他想了很多事。他本來隻想做個兵。所以他遠離京城。他不願意摻和京城裏那些根本就拿不到台麵上來地事。他隻想打仗。隻想守住他該守地地方。他不喜歡輸。他這一輩子從一個小兵做起。大風大浪裏闖出來。該是沒有什麽他沒經過地。可是他從來也還沒有遇到過眼下這種複雜地局麵。

台忌在司馬昂地麵前走來走去。越來越煩躁。最後突然在司馬昂地麵前停了下來。一雙老眼裏熠熠生輝。他注視著那個年輕卻讓人捉

地王爺。壓低了聲音。“王爺帶來了一萬人。可是我T和藥材卻全沒帶來。這裏地糧草本來就撐不過一個月。現在又憑空多了一萬人。王爺。這是誰地主意。到底是要絕我。還是要置王爺於死地?”

司馬昂的眼神一變,幾乎是怔住了,作為一個老將,澹台忌太過直接了,司馬昂是慣於跟頗有城府的人相處的,可是這個素有威名的老將竟然會直接說出這樣一句話。

“哼。”台忌抬起頭,挺起了胸膛,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前,老人的眼睛裏閃著古怪的桀驁不馴,仿佛他衰老的隻是外形,司馬昂看著台忌,甚至覺得自己依稀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個無所顧忌的青年將軍。台忌接著說道,“我不管是誰的意圖,可我澹台忌是不在乎的。我也老了,活不了幾年,我隻要守住我這關,不叫蠻子屠戮我中原——這是我澹台忌的責任所在;王爺的年紀還小,隻要保住自己的安全就是了,不要在我的銅羊關裏出事,毀了我澹台忌的一世英名。”

司馬昂的手指攥緊了椅子扶手,止不住想要說幾句尖刻的話回敬,台忌的意思就是——他不過就是個京城無用的公子哥兒,隻要能顧好自己就已經不錯了,他澹台忌是英雄了得的人物,不會受誰的支使下手殺他,他自己也應該放明白點,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要給這座城關找麻煩。

司馬昂一陣憤怒,可最後卻又忍住了,他沒什麽可說的,他確乎有可能斷送掉這個城關,原不怪澹台忌有這樣的話。

台忌眯起眼睛,老貓一樣地觀察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王爺,有一瞬間這個王爺的麵色變了,像是一般受到了侮辱的年輕人一樣,可是他看到那怒氣從這個年輕人的麵上一掠而過,他的麵容隻是變得更加嚴肅了。這樣很好,台忌拈著胡子,隻有沉得住氣的年輕人才好,如果隻受了人家一句話,就要像被火燎了毛的貓一樣,那在大事麵前是撐不過去的。他對這個王爺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讚賞,但是倒也不覺得他是傳說中那樣的一個廢物王爺。

司馬昂沒有接著澹台忌的話說下去,“澹台老將軍關心的不外乎糧草和治療傷兵的藥材以及弓弩軍械。”他微微地停頓了一下,“很快就會有大軍補給送過來。”

“王爺此話當真?”澹台忌緊緊追問了一句,他是在前線打實仗的,他要看的是眼下當前,隻有糧草傷藥軍械箭弩才是緊要的,那些將來的,遠在京城裏的一切都還可以靠後放放,他心中現出一絲希望,王爺難道真有這個能耐?可直覺這王爺又不像是說謊的人。老頭方才還在放粗話,這時候卻禁不住麵露喜色。

司馬昂點了點頭,“隻要……”他沒有說下去,澹台忌雖然急不可待,可也不好催促一個王爺說下去。

司馬昂向澹台忌告辭離去,沒有細說,澹台忌既然瞧不起他這個廢物王爺,他也犯不著把事情說清楚,且讓這個性急的老將軍急著去罷。司馬昂揚長而去,剩下澹台忌真有些抓耳撓腮。

銅羊城裏,齊烈已經帶著人給司馬昂收拾了房子,大約是澹台忌從前的住所,如今讓給了他。齊烈向他說這裏缺這個少那個,說不得隻能將就了,他也沒太聽。回了屋子,他就在發呆,他想著隻要子攸還活著……也隻有子攸還活著,他才有心力把眼前的困局解開,大約隻有子攸還活著,他才能覺得自己還活著。可是五天都在急行軍,子攸也已五天音信全無,是沒人知道他的焦急沒人想到要捎信給他,還是子攸自己不想再搭理他?

他換下了在外頭穿的衣裳,懷裏揣著的香囊就掉在了床榻上。北地酷寒,他隻穿著一層白色的單衣,冰冷的有些發抖的手指去榻上拾起那隻香囊。這是子攸一針一線做的,細看去有的地方針腳真夠大的了,像是子攸做著做著就失了耐性,拿在手上,頗有些像隻蛤蟆蹲踞在自己的掌上。他不知不覺在床榻上坐下,看著這隻蛤蟆香囊終於忍不住微微笑了出來,叫子攸做這些針線上的功夫,真是難為她了,也不知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做出來的,恐怕也是空前絕後僅此一隻了,再讓子攸去做這東西,隻怕比登天還難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處,得到了子攸這樣的厚愛,下次見到子攸要……他抿緊了下唇,下次再見到子攸……他輕歎了口氣。

齊烈默默地退了出去,他也已經累得快要站不起來了,可是到銅羊關的第一夜,一切都不好說,誰也不能信任。他沒有離開王爺的住所,就在外邊屋門口坐下守著,不過才一會功夫就挺不住靠著門睡了過去。



第一卷 第九十四章 運籌

亮的時候司馬昂走上城頭,雪花大如蝴蝶,成塊地向T京城那漫天柳絮一般的飛雪全然不同。司馬昂從城頭向外望去,蒼茫的天地間仿佛隻有白雪,時候雖然還是上午,可昏黃的太陽隱在厚重的雲層之後,變成了黃白色並不甚耀眼。霎時又有長風襲過,卷起紛紛揚揚的雪花,便如同雪舞銀龍。

這是司馬昂在京城中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象,相比之下,兵臨城下的那層層蠻族帳篷,反而不那麽起眼了。司馬昂拍了拍牆垛,古樸的城牆已經屹立在這裏幾百年,不僅僅是一個朝代用它作為抵禦北方蠻族,保護都城的最後屏障。

司馬昂陷入了沉思,沒有留心身後走近的人,沙啞的聲音傳來,“王爺在觀蠻族的陣地?蠻族人十分擅長野戰,不過他們不大會攻城,所以銅羊關就是我們的仰仗。”

齊烈和劉舍都躬身向澹台將軍行禮,司馬昂轉身看著這位身材高大的老將軍,司馬昂本來對武將們所知不多,不過子攸曾經不厭其煩地向他詳細說起過每一位將軍的生平。這個老人的一生都耗費在這座城關上,被蠻族軍隊牽製著,在邊關上疲於奔命。

“一個帝國遠不能依靠幾塊石頭來守衛。”司馬昂的目光重新投向遠處,這裏是如此,那蒼茫天地的盡頭又不知是何種模樣了。“一味龜縮防守,不是長遠之策。處處設防,耗費無盡人力錢財,一著不慎卻滿盤皆輸。不但國家勢必被拖垮,何況這裏才一有風吹草動,蠻子便要聞風而動,簡直是防不勝防。”

台忌看了司馬昂一眼,“依王爺看,如何才是最好的對敵策略。”

“北方草原沃野千裏,土地肥沃,為何不能為我所有。”司馬昂坦蕩蕩地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轉過頭來,那無畏的神情讓澹台忌怔住了,不知怎的就憶起了少年時一同在軍隊裏拚殺的夥伴,一時間仿佛這數十年的悠悠歲月疏忽間便流轉了回去,他還是司馬昂這個年紀,就站在腳下的這座城關上,手裏握著弓箭,日夜守在城垛後麵,在許多個生死一線的時刻掙紮而過。可他們隻能守在這裏,困在這局促之地,卻眼望著城關之外遼遠的無邊天際,他們都曾有司馬昂所說的那個夢想,可是如今他們的須發已經斑白,腳步已經遲緩,廉頗老矣,年少時的壯誌雄心早已成了夜半夢回時候的歎息。

司馬昂仰起頭來,眼神裏的光彩更濃,“總有一天,我要讓天朝的兵馬隨意馳騁在北疆的草原上,我要把那些隻知道燒殺搶掠的蠻子趕離他們祖先居住的地方,我要讓他們再沒有襲擾大顥國的兵力,永絕北方兵患,讓大顥國的邊界向北擴展千裏。”

台忌胸口裏一陣激蕩,他已經老了,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司馬昂所描述的這個時候,他有一陣子忘了眼前站著的隻是一個毫無實權的王爺,他隻記得他姓司馬,是唯一的王儲,他的相貌就像畫像上大顥國的開國皇帝,所以澹台忌有一陣子恍惚,覺得倘或自己跟著司馬昂這樣的皇帝,或許真的可以實現這幾十年來梗在心裏的,本來以為隻能像那些夥伴一樣帶進棺材裏的願望。他或許就不會再感歎自己生不逢時,隻能把壯誌空留在一紙地圖上。他不由自主地說,“製定國策是皇上的事,我隻管打仗,可是隻要皇上的馬鞭能指向哪裏,我就一定會打到哪裏。”

司馬昂看著這個老將軍,他沒有看錯人。

可惜他現在不是皇帝,澹台忌也隻能困守在銅羊關裏,不要說遠征蠻族,現在他們連糧草都不足,傷兵也缺醫少藥,這樣下去,能作戰的兵力隻會越來越少。他們甚至不能指望京城的援助,不到司馬昂死掉,或許穆家的援助就不會到。

兩人都沉默了下去。許久之後。司馬昂指了指東側山上地一座城。“那裏就是臨陽城麽?”

台忌陰沉地點了點頭。“那裏地人……都已經完了。如今是一座死城。”他想到自己本來是想來問問王爺所說地糧草補給什麽時候能到。但是現在他又覺得有些說不出口了。或許他不該故意難為這個小王爺。他隻是還年輕。如果皇上有足夠地力量。能夠讓他順利繼位。也許他未來會成為一代名主。不過。那也僅僅是也許而已。

司馬昂默默地注視了那個方向。忽然低聲說道。“澹台將軍。我要去那裏看看。”

台忌愣住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那是根本就不可能地。蠻子已經隔斷了兩城。你根本就到不了那裏。不過我若是蠻子地大汗。倒是會讓過你。不過卻會在臨陽城裏布下陷阱等著你來送死。”

司馬昂想

。澹台忌對司馬昂會有這樣異想天開地想法有些失望]T個借口。離開了城上。齊烈有點尷尬。差一點就要罵出口。可是想到昨天金吾衛與澹台忌手下起地衝突。不敢造次。隻得勉強忍住。

司馬昂抿緊了下唇,沉默地注視著東山上死寂的城樓,如果隻是在這裏死守、困守,澹台忌的手下或許可以忍受,可自己帶來的那些第一次出征的士兵,卻會在沉悶中喪失最後一點鬥誌,變成一堆隻知道恐懼的廢物。他們需要曆練,而沉鬱在臨陽城慘敗中的銅羊關也需要有一次鼓舞士氣的勝利。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馬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凍透了,他轉過身想要走下城樓,才看見在齊烈和劉舍的身後還站著一個青年軍官,那青年軍官削瘦身材,神情憂鬱看起來好像正在病中。司馬昂不認得他,卻看見過他始終都是跟在澹台忌身後的,大約是澹台忌的侍衛長。司馬昂看出來這個人有話想要對自己說,但是與澹台忌的親信私相結交似乎不大好。他向那青年軍官微微頷首,便打算走過去。

不料擦肩而過的時候,那軍官似乎下定了決心,向前幾步跟上司馬昂,“王爺,卑職範安方才聽見王爺說想要到臨陽城去。”他的話說了一半,因為緊張而停頓了下來,或許是想到對方是王爺,到底有些謹慎,司馬昂點點頭,示意他沒有冒犯自己,可以繼續說下去。

範安得到了鼓勵,略略鬆了一口氣,“王爺,銅羊關的將士感激王爺方才的話。”

司馬昂笑了笑,“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有什麽可被感激的?”

範安的麵色變得更加蒼白,司馬昂越發覺得他大約還是病的,範安向他行了武將在軍中最高的禮節,低聲說道,“卑職是想說……卑職是想說……銅羊關的大部分將士其實都願意為王爺效命,願意奪回臨陽城。”

司馬昂看了他半刻,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如果是澹台忌的手下想要兵變,在表示對自己效忠,自己是該裝作沒聽到,還是該把他捆住送到台忌的麵前?

可是範安接下來說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範安咬著牙繼續說道,“卑職父親的人頭還掛在臨陽城上。”

司馬昂吃了一驚,隨即醒悟過來,“你是範孝傑的兒子?”

範安的眼圈有些發紅,蒼白的臉微微有些泛紅了,“卑職從未想到,王爺會知道家父姓名,卑職原以為……原以為朝廷……算了,不說了。王爺,不僅僅是我的父親。台將軍手下的士兵多是子弟兵,父子、兄弟在同一軍中的有很多。台將軍怕一家人全都一起戰死,就把父子兄弟拆開,分派在銅羊關和臨陽城裏。”

隔了很久,司馬昂問了他最不願意問的問題,“臨陽城陷落的那一天,你們沒有救援嗎?”

範安把嘴唇咬出了血,這個男子的眼裏有淚,隻是不肯落下,他扭開了頭,“沒救。十萬驍勇善戰的蠻子陳兵城下,把臨陽城和銅羊關團團圍住,救援無異於飛蛾撲火。所以……我們雖然明知道臨陽城人少,城牆也不夠堅固,他們守不住太久,可是我們隻有兩萬人,出城去救援隻能反被趁虛攻入。我們不是怕死,臨陽城裏死的人都是我們的家人,可銅羊關是京師咽喉,是死也不能陷落的。”他吞咽了一下,“臨陽城裏的人也都知道。我們向京師發了九次緊急軍報,求京師的援助,可一直到最後也什麽都沒有,一直到最後……我們就站在王爺站的這個地方,看到他們攻陷了臨陽城,看著他們在城上殺人,模模糊糊得甚至能看見他們把人按在城牆上,剁下人頭,直接拋落到城下……我們有一個年輕士兵,他的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在對麵的城上,他白天就站在這裏看,晚上的時候他就瘋了,反反複複說要去看他兄弟最後一眼,最後……他就從這裏跳了下去。”

司馬昂轉開了視線,他不敢再看這個青年軍官,有種更深的愧疚焦灼著他的胸膛,他現在知道這個青年軍官為什麽要單獨留下來跟他說話,他把他這個王爺看成了最大的希望,可是他不敢說自己會不會讓他失望透頂。

司馬昂沉默了更久,蠻子這一次來得太迅猛了,銅羊關外還有數個陷落的城池,無數場屠殺,屠殺的都是他的子民。

他看著城下星羅棋布的蠻族帳篷,越發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他太需要一劍製敵的法子,銅羊關的戰士也太需要一場勝仗,來告慰那座死城上飄蕩的亡靈。


第一卷 第九十五章 糧草

糧草!糧草!已經五天過去了,糧草到底什麽時候才T7s台忌怒氣衝衝地在屋裏走來走去,衝著幾個屬下發泄怒火,“那些金吾衛,打仗一個不定十個人使喚,吃飯倒是一個定十個!不都是嬌生慣養的嗎?怎麽他娘的才幾天就這麽都吃了,我日他先人,這哪裏是援軍,簡直是他娘的蝗蟲過境。”

台忌的副將沈放是個慣做文士打扮的,性子也像文人一般的人,總是慢悠悠的,澹台將軍又在罵娘,他卻坐在一邊閑閑地敲著損了一角的玉棋子兒,“將軍,這棋還下不下了?”

“不下了,不下了。”台忌大手一揮,重重坐在椅子上,“再過十天不見糧草,大軍就要斷頓了,我還他娘的什麽棋?”

“將軍,那也不能這麽大聲地嚷嚷啊。往常都是自家人,早被將軍罵得習慣了,將軍要是哪一日不罵了,大家還都不自在呢。可如今不同了,那邊住著那麽一個潢天貴冑,將軍還隻管這麽大聲罵人,倘或被他聽見那可不好。雖然眼下他是如此,可是我看他麵向極好,將來恐怕貴不可言,真到那時節,他想起今日將軍慢待他的舊事,將軍有幾個腦袋給他砍的?”

“哼,黃口小兒而已。”台忌哼了一聲,聲音卻不高,似乎他自己並不真信自己給他的這句考語,他心裏倒模模糊糊地希望這小王爺真能想他那日在城樓所說的那麽能——把蠻子徹底驅逐,把邊境向北擴展千裏,飲馬蠻子的聖河,這可是連大將軍穆文龍都沒有過的氣魄。澹台忌有一陣子心神向往,出了半日神,回過頭來還是想起了眼下的難題,“唉,老了老了還發起少年狂來了,想那些沒影兒的事做什麽。”

副將沈放也不問他是在說什麽,見他不想下棋,便自己跟自己下了起來。

台忌想來想去,實在覺得忍不住了,“不成,我還是得去問問王爺,他說糧草輜重能到,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這銅羊關裏的三萬人可等不了了。範安,你去請王爺過來說話,範安?範安?”澹台忌惱火地走到門口向外頭看了幾眼,“範安哪去了?”

沈放像是才想起來似的,“範安早上來稟過我了,王爺請範安今日去給他做向導。”

“做向導?”澹台忌愣了一下,沒大想明白,“做什麽向導。”

“哦,原來將軍還不知道。”沈放抬起頭來,“王爺今日要去附近山上打獵。”

台忌差點沒氣個倒仰,“你說什麽?他還有心思打獵?他還以為他來我這兒就是出來遊獵的嗎?我用不用給這小王爺派些車駕儀從?”

副將沈放一笑不語。他倒是覺得這個小王爺不像是沒成算地人。雖然一時也摸不透他在做什麽。隻是不猜更好。若要猜中了。可是更要惹將軍氣惱了。

司馬昂這個時候正在山上。給他做向導地範安幼年時隨母親住在老家。當地多山。他也就慣走山路。此時走了大半天陡峭地山路。仍舊能氣不喘心不亂跳。司馬昂就有些喘了。但還算能跟得上他。齊烈和劉舍就被落在了大後頭。

“就是這裏?”司馬昂看了一眼周圍。草木已經不多了。能看見大塊大塊裸露地岩石。

範安走在前麵。站在一大塊岩石旁邊。“是這裏。王爺。峭壁下就是臨陽城。”

司馬昂走到懸崖邊。腳下就是萬仞峭壁。峭壁之下地半山間地勢陡平。臨陽城就建在那裏。麵朝銅羊關。背靠無可攀援地峭壁。如果銅羊關無法援助它。那麽它就是一座孤城。

範安看了一會那座沒有煙火地城。就轉開了頭。像是再也看不下去。“看起來或許並沒有人在裏麵。蠻子屠城之後就把屍體全都搬到了城外焚燒。不過。蠻子沒辦法從這裏爬上來。咱們地人也沒法從這裏爬下去。否則倒可以來一個包抄。”

司馬昂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下邊的臨陽城。臨陽城的前麵有蠻子的軍隊重兵布防,臨陽城後的峭壁又實在太高了,沒有任何路可以抵達臨陽城。

範安同樣低頭不語,他是這裏的守軍,一直都知道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到達臨陽城,可是父親的頭顱還懸在那城上,而這個從京城來的王爺是唯一一個提出要回到臨陽城的將領,也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司馬昂沉思了一會,忽然說道,“我一直都想,我們的勝敗全都依仗補給,可蠻族的補給呢?他們的補給從哪裏來?難道他們從不擔心補給?”

範安抬起了頭,“王爺說的就是問題所

。們的補給要靠從京城或是臨近幾省調撥,運送線路5|各種問題,不過隻要是行軍打仗,所有軍隊都存在補給問題,隻是蠻子本來就是遊獵民族,他們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從草原獲得,所以他們需要的補給相比我們要少得多。所以秋季是蠻族進攻的最好季節,那時候馬肥體壯,草原上的物產也是正富饒的時候。而現在是隆冬時節,並不是他們大舉進攻的好時候,何況今年冬天下了幾次暴風雪,我想草原蠻子的馬羊應該凍死了不少。”

司馬昂咬了咬嘴唇,向峭壁之下拋了塊石頭,雖然最後他看不清楚,但是臨陽城隻有三麵城牆,是背靠峭壁而建的,想來這塊石頭該是落在了城裏。“我想也是這樣,他們同樣有糧草不足的問題,不過他們占領了咱們的幾座城池,屠殺百姓,搶奪食糧,所以能夠暫時維持,可是他們必然是不想久戰的,調撥十萬大軍直攻銅羊關就是為了進攻京城,在蠻子看來,大約京城就是天朝的咽喉了。傾其所有,意圖一劍封喉,倘或一劍不中,自己又未設防,則必死無疑。”

“隻是,眼下咱們恐怕也沒有力量回刺蠻族那一劍了。”範安低聲說了一句。

“如果再有一隻軍隊,西出河陽關,直奔草原深處蠻子的腹地,隻怕這盤棋就活了。”司馬昂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他想到了穆文龍,他一直在想這個大將軍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對穆建黎的倒行逆施又為什麽始終不聞不問,難道他能聽憑蠻族攻破銅羊關,屠戮中原嗎?現在他忽然想起了子攸,就算穆文龍品性暴虐,可能養出子攸那樣女兒的大將軍,真會容忍半壁河山風雨飄搖麽?恐怕不會。他忽然意識到,隻要能讓銅羊關堅持住,能拖住蠻子的主力,穆文龍一定會向蠻子回馬一槍的。

他沒有說出這些自己心裏猜度的事,他看著有些失望的範安,話題一轉,“這裏的視野不錯,你能叫人輪流守在這裏,監視下頭臨陽城裏的動靜嗎?”

“能。”範安好像又看到了點希望,“這件事包在我身上,連澹台將軍都可不必驚動的。”

司馬昂微笑著點點頭,這個人很有靈性,倒是個人才。

“咱們出來了這半日,也該回去了,不然天黑到不了銅陽關,澹台將軍隻怕就要派人出來找了,那反不好。”

範安那張帶著病容的臉上終於露出點笑容,“是,王爺。”

他們向下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才會到齊烈和劉舍,劉舍也倒罷了,齊烈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王爺,我跟劉舍才剛瞧見了好東西。”

司馬昂不以為然地隨口說道,“這地上積雪這麽厚,會有什麽好東西,別是這個山上的老虎特別大吧,讓你又看上了它的皮。”

齊烈哈哈大笑,“王爺,真是好東西,回頭澹台老將軍再見到王爺必然恭恭敬敬的,我敢保絕不會是現在這個熊德行。”一句話說完還不覺得,司馬昂看了他一眼,他才想起旁邊還有個範安。齊烈朝司馬昂一吐舌頭,隨即向範安拱了拱手,“是哥哥這話說的不對,老弟別往心裏去,我並非對澹台老將軍不敬。”

範安知道這個人是王爺身邊第一得用的,又是個性粗獷,頗投合軍隊裏的喜好,他對這人素有好感,此時連忙還禮。

齊烈才向司馬昂說道,“王爺,我才剛從這半山腰上向下看,好長的一條運送糧草輜重的隊伍向銅羊關過來,這會兒差不多都已經進了銅羊關去了。”

司馬昂一怔,隨即也顧不得什麽,急急忙忙地下山去,別人還不明就裏,隻有齊烈咧嘴嘿嘿地笑——若不是王妃活著,這批輜重補給是絕不會到的。眼下雖然看不到王妃,可見了這些東西,也就可知王妃尚且安好了,那王爺怎麽還能在這半山腰上站的住腳。

司馬昂回到銅羊關裏,許多軍官都擠在議事廳裏,澹台忌果然樂得合不攏嘴,老頑童一般拉著司馬昂說說笑笑,半點威武的將軍模樣都沒有了。司馬昂雖然也覺好笑,可是也沒功夫停住腳跟他說話,急著要問運糧官的話。隻是他是軍隊上的人,對王府裏的事一概不知,他又不能當著台忌的麵,直接問你可見到我夫人,你可知道我夫人現下如何,一時間急的快要吐血。

突然聽見人群後頭一人笑道,“王爺,我這兒有人托我帶信給你。”


第一卷 第九十六章 “鴻雁”來書

馬昂聽見人群後頭有人說有信給自己,連忙順著聲音

一個年紀大約五十幾歲的圓臉男人從人後費勁地擠上來,他身材矮小又略微有些發福,從一堆身材健碩的武將身後擠出來著實費了一番力氣。

司馬昂先時還沒看清,等他擠到燈底下司馬昂才瞧見他胖乎乎的臉上一團和氣,眼睛略微有些小,不過眼神明亮,眼角的笑紋很深,搞得這人不笑的時候都像是在笑,這張胖乎乎笑眯眯的臉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商人,跟周遭這刀槍劍戟的環境就別提有多不搭配了。不過司馬昂一見他就笑了,有些如釋重負,“這不是當鋪裏的老孟嗎?你怎麽把生意都做到這銅羊關來了,膽子還真是不小。”

這人司馬昂認識,在家裏,出事前的那段日子,他的腰傷一好就被子攸請著逛街,子攸說是陪他散心,可他出去才知道,那是子攸她自己要到各處查點買賣,順手拿他做個好使喚的小廝。可這一來一回他多多少少也認識了子攸的買賣裏各個行當上頭管事的人。這個老孟就是子攸當鋪裏的掌櫃的,說是掌管當鋪,可實際上卻相當於子攸外頭一總的大管家,這人精明,卻厚道。子攸一個人能有多大精神頭兒,又是個十幾歲的大孩子,不知道的事兒太多了,所以外邊多少事都是由這個老孟幫襯著。

這個老生意人聽見王爺跟他說笑,越發笑得開了,前段時日王爺他是常見的,王爺和王妃又都不是喜歡排場的人,所以見了麵也隻簡單行個禮就是了,但是這次卻是有些日子沒見了,他走到王爺跟前就趕緊跪下去請安。

司馬昂知道他年老之人受不得這一路上的鞍馬勞頓,況且腿腳本已不甚利落,見他屈膝就把他拉住了,“行了,老孟,你老天拔地的,還弄這些虛禮做什麽?難不成你見到你那主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羅嗦?”

老孟嗬嗬笑著,口裏說著,“那不敢,我家主人那急性子王爺您也是知道的,等我磨磨蹭蹭地跪下請安再起來回話,她準保已經急的拿腳跺地都跺碎了兩塊地磚了。(海味書屋 www.hws5.com)”

司馬昂想起子攸平日那猴子似的模樣,也忍不住微笑,又急忙問他,“是你主子派你過來的?她現在可好?”

“那自然是主子派我來的。哦,王爺,這有她給您的信物。”老孟笑著拿出一把扇子來遞給司馬昂。

司馬昂怔了一下,“沒有別的了?”

老孟笑著搖搖頭。司馬昂多少有點失望,悻悻地接過扇子來。又有些自嘲地笑笑,他本來期望子攸給他封信,詳詳細細地說她的傷已無大礙,那樣他才得放心,這是一;再就是,他總還有點奢望,希望子攸寫兩句“喜歡”給他瞧瞧,隻是他怎麽敢指望子攸能相信他呢?

不過隨即他又想到。子攸這會兒身子一定還虛弱得很。哪能有氣力寫信呢。給他件信物叫他安心已是很好了。可他又琢磨不出來子攸送他扇子到底是什麽意思。想到“扇”與“散”音近。並沒什麽好說法。所以宮裏甚至都不用扇子賞賜人地。難不成子攸是想把他扇得遠一點?趕緊散夥?再說扇子可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夏天地時候隨身不離。可隻要秋節一到。也就拋之不顧了。什麽長久東西麽?

老孟哪知道司馬昂在想什麽。他地二十歲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年。兜兜轉轉地少年情人心思他早就忘了。“我已經幾次去望侯過主人了。隻瞧著她精神一次比一次好。走之前我再去瞧她。已經有力氣罵人了。”

老孟原本就是穆府裏一個行當上地管家出身。很會湊趣兒說話。人老了自然看得透人心裏那塊兒是該撓上一撓地。司馬昂聽了這話果然展開眉頭。不覺笑了出來。想再問問子攸地情形。可又不好問老孟。何況這裏也不是地方。澹台忌正在邊上納悶地看著他們說話。他大約也搞不清。怎麽押運地糧官之外還有一個生意人模樣地人。

老孟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了差錯。我要鑿掉你們所有人地牙!’。嗬嗬。王爺您聽聽。主子都這麽說了。我怎麽還放心把這麽大地事交給旁人去辦呢?說不得要賣命了。隻得舍了這身老骨頭親自出來一趟。”

“她是怎麽安排地?”司馬昂微微笑著問他。

“我地主人使人拿了大將軍地信物去虎賁將軍那裏催糧。虎賁將軍隻給了不多地一點東西。還說國庫裏沒那麽多銀子。也沒那麽多糧草。主人又使人去

賁將軍就想出個麵子上的主意,說要朝中大臣們捐銀T械,主人也就同意了。”老孟說到這裏忍不住笑了,“穆家各處錢莊早已撥出錢財來就地收購糧食,藥鋪囤積傷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原是主人為大將軍準備的,此時一股腦的起運了。主人又著人去告訴虎賁將軍,說是用虎賁將軍捐的那份銀子已辦了糧草輜重,虎賁將軍雖然氣惱不已,可也沒了用,最後也沒找到借口去找我家主人的茬,隻是說,今年穆府裏連過年的錢都沒了。再說,主人已經把虎賁將軍捐巨資助軍隊抵抗蠻子的事,傳得滿朝文武皆知……”老孟後頭的話沒說,虎賁將軍自掏腰包做軍費,這事滿朝文武皆知,他哪裏還有臉麵出來拾掇子攸,說自己並沒有捐錢——那不是自打臉麽?如今也隻好啞巴吃黃連了。

台忌在一邊聽住了,也不知道這個胖商人的主子是誰,竟然敢如此得罪虎賁將軍穆建黎,更讓他大為吃驚的是——穆家竟這麽富。

老孟接著又說,“後續還會有糧草運來,隻是,這也是一錘子買賣,以後再要糧就不容易了。王爺,主人還有話要我原話告訴王爺和澹台大將軍——‘這些糧大約能撐三個月,過了三個月還打不贏,就算逼死老……逼死我也再拿不出一個饅頭來了’。”

台忌跟他的副將沈放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一下,他還壓根不知道給他放出這話的人是誰,難不成是大將軍穆文龍?司馬昂卻低頭掩飾著笑,子攸這妮子,原話必然是,“過了三個月還打不贏,就算逼死老娘也再拿不出一個饅頭來了”。

司馬昂抬頭看了看周圍,這屋裏的將軍們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克製不住嗓門地彼此說著笑話,從他進入銅羊關起,這是第一次看到將領們如此輕鬆地笑談,沉鬱之氣仿佛暫時褪了下去。他們並不關心說這些話的人是誰,也不關心糧草是哪裏來的,對他們而言,隻是有了糧草,就有了堅持下去的希望。

其實這個晚上整個銅羊關都有了生機,往日裏死氣沉沉的城關甚至有了笑聲。司馬昂晚上到城上巡視的時候,原來守城的軍士向他敬禮的模樣也更恭敬了一些。自從臨陽城陷落之後,這也恐怕是銅羊關士氣最高昂的一天。

這天更晚些的時候司馬昂又單獨找來老孟詳細問了問子攸的情形,老孟是個老人,很能看出個眉眼高低,把子攸已經無礙的話詳詳細細地說了。

司馬昂幾乎無話可問,隻是知道子攸確實是越來越好了,老孟退下去後,司馬昂忍不住笑了,屋裏沒有人,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圈,才勉強壓住心裏的那點高興。他重新坐下來,隨手打開了扇子,大冬天的才扇了兩下就停住了,瞪著扇麵發起了呆。

扇子上用寥寥幾筆勾勒了一個人,筆墨雖不多,可是意思卻到了,司馬昂看得出那畫的分明就是他自己。子攸的畫功不算好,可是平素卻喜歡塗塗抹抹,他也就看過子攸不少畫,知道是子攸親筆畫的。他的心頭一熱,扇子上沒有題字,他又把扇子翻了過去,想去後頭找找子攸的字,誰知也沒有,卻畫著個仕女。還是寥寥幾筆,簡約到了極致,可也看得出那神韻就是子攸自己。

司馬昂心中暖了起來,不知不覺地輕輕撫摸著扇子。隔了一會忽然覺得這扇麵遠比尋常的扇麵要薄,他向著燈舉起扇子,扇麵透了光便如同不見了一般,兩邊的人物卻清晰起來,倒像是到了一麵兒去了,司馬昂一個人在房裏嗬嗬地笑了起來,是了,要這樣看才知道,這兩幅畫原是一幅,這兩個人也原是攜著手的。

司馬昂拿著扇子看了好一陣子,又笑了好一陣子,隻覺得心裏暖得很,他凝神看著扇子裏的子攸,仿佛就看得到子攸活脫脫地從那扇子裏走下來,坐在他床邊,喋喋不休地說好些廢話,而他呢,很想念那個時候,想得心頭微微地泛酸,眼眶也有些難過。他原以為隻要知道子攸好好地活著,他就會舒服些了,誰知卻惹出更多的難受,到這時候他也才知道,他對子攸,原就是相思刻骨的。

齊烈卻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稟告,有一個人想要見王爺,司馬昂心裏還在想著子攸,抬起頭,從齊烈開著的門縫裏,隻看到裙角一飄。


第一卷 第九十七章 合作

烈向司馬昂稟告了外頭有人要見他,門外那人卻似乎\及,自己就走了進來,齊烈不悅地擋了她一下,“你這女婢好生無禮。”可司馬昂向他點了點頭,他縱然滿腹狐疑,也隻得讓開,“王爺,我在外頭侯著。”

司馬昂微微一笑,“月奴,你一個女子居然能在這座全是兵士的銅羊關裏來去自由,還真是不簡單。”

月奴向他行了個禮,“王爺,您在這銅羊關裏見了奴婢,卻毫不驚異,王爺您也不簡單。”司馬昂沒有理會她這個馬匹,何況她說這話的時候昂著頭,沒有一點討好人的意思,司馬昂笑了笑,她這副模樣,讓他想起了子攸。

月奴接著說道,“在外人看來,我不過是孟掌櫃帶著的一個蠻族奴隸,孟掌櫃為銅羊關帶來了救命的糧草,這裏的人對他感激還來不及,哪裏還會盤查他的奴隸。”

月奴故意地透露了她是如何進來的,與誰有關係,她在觀察司馬昂的神情舉止,想以此推斷接下來的話該如何說。可是司馬昂臉上的神色壓根就沒有變化,他臉上的神情很柔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連坐著的姿勢都很慵懶,似乎對她的到來根本沒有好奇心,也提不起興致來。

“這麽說,是王妃將你送來的。”司馬昂擺弄著手裏的扇子,“你見過王妃了?你果然很有膽量,我記得王妃似乎說過,若再見到你,絕不留你的命。”

月奴輕聲笑了,一對靈動的眸子轉了轉,很有些嬌俏的意味,“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倘或時候再往前些,我哪裏敢叫王妃瞧見呢,一百個月奴也不夠王爺和王妃處置的。”

“你這樣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司馬昂敷衍似的答了她一句,眼睛卻看著窗外的夜色,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穩穩地掌握著主動權,等待著月奴說出更多的東西。司馬昂心裏很清楚,月奴既然出現在這裏,眼下進行的就不是一場無聊的談話,而是一場談判。

月奴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她卻有些沉不住氣,“王爺,王妃之所以見了我而沒有殺我,一是因為我是被您的母親派去探視王妃身體的,王妃殺伐決斷再利落,也不會想要衝撞皇後娘娘。二是……二是王妃也知道王爺現在有性命之憂,這危險可不在銅羊關的城牆外頭邊,王妃知道要殺王爺的穆建黎,而眼下王爺甚至連一個同盟者都找不到。外頭那些人雖說是異族,可到底卻是穆建黎的敵人,我們草原民族,沒有你們中土上的人那麽多的兵書戰策,可我們卻知道應該與之締結盟約的不一定是朋友,還可以是敵人的敵人。”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王妃的意思?”司馬昂淡淡地說。

月奴有些擔憂司馬昂會突然暴起,舉劍殺了自己,她止住心底的恐懼,“我在王爺的眼裏不過是個蠻族女子,可我們卻知道,母親和妻子總是為了家裏的男人著想的。

王爺。難道您真想死在外頭。讓王妃傷心欲絕麽?地話。可是王妃都是同意了地。不讓她又怎會千裏迢迢地把我送到這裏來呢?王妃希望我能說動王爺。我想在一個女人眼裏。沒有什麽比她地男人能夠活著更重要了。”

司馬昂忽然笑了。仿佛是聽到了什麽有趣地事。而且整個人似乎也輕鬆得很。月奴吃了一驚。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一時謹慎起來。沒有繼續說下去。司馬昂發笑隻是因為他想到。子攸倒絕對不是這樣地女子。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子攸會說。司馬昂你沒本事打贏仗沒本事活下來。幹脆就死在外邊吧。大不了我也陪著你死。不過司馬昂不會為了這個就惱她。他聽了這樣地話。反而會從心裏向外輕鬆起來。甚至暢快地想要大笑。子攸是知道他地心地。不僅僅是知道。而是子攸所想地。便常是他所想地。

司馬昂平素裏略有些緊繃地身體姿態突然放鬆了下來。他一邊地肩膀傾斜了些。(海味書屋 www.hws5.com)倚在一旁地桌子上。月奴沒見過平日裏那個不芶言笑地冷麵王爺有今天這種隨意地姿態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司馬昂那雙黑亮地眼睛帶著笑意看著她。那雙讓她琢磨不透地眼睛仿佛看得出所有地東西。她有些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該說下去。好像說得多。反而就錯地多了。

司馬昂轉開了眼睛。唇角卻還帶了一點微笑。“王妃是怎麽跟你說地?”

月奴心思一轉。“月奴見著王妃那天。王妃地身子還沒有大安。話說得很少。多半隻是點頭搖頭。說話時候也是有氣無力地。王妃隻是說。她可以饒了月奴。她眼下什麽都不想了。隻想讓王爺能平安地回到京城。”

司馬昂地笑容淡了下去。他站起身。月奴看著他在屋裏走了一

背向自己停在窗前。月奴也向窗外看去,可隻看到)][麽都沒有。

司馬昂長歎了一聲,仰頭看著銅羊關上並不存在的月,“你是來說服我助可汗攻破銅羊關的吧?”

月奴看著他的背影,可是聽不出他到底做了什麽樣的決定,“那樣有什麽不好麽?可汗願意助你擊敗穆氏一族,可汗願意幫助王爺重整河山。”

“真是要感謝你那可汗的好意,”司馬昂淡淡地說,“可是他為什麽要幫我做這樣的事呢?好比經商,投入如此之大,他想要得到什麽報酬?”

月奴猶豫了一下,她知道這個王爺一向是很有心氣的,“可汗也不為什麽,隻要王爺登基之後能夠跟我們草原民族結下永世友好的盟約,從此咱們兩家永無戰事,這豈不好?”

“這麽說,你的可汗還真是寬厚大度。”司馬昂轉過身來,臉上又帶了絲嘲諷的笑容。月奴剛想解釋幾句,司馬昂一拂袖子,“我不想聽你說,你是什麽人我不清楚,你說的話有幾分的重量,我也不知道,你就算在這裏說得再多,恐怕也未必做的準吧。嗬嗬,如果是你們大汗親口跟我說,我或許還能權衡一下。你在這裏向我許下的諾言,你的大汗能給你兌現嗎?”

月奴聽出司馬昂的話裏已經有了鬆動的意思,心中一喜,“王爺,實不相瞞,我的話雖然不能全部做得準,可也**不離十,我阿爸若不是十分的信我,也不會放心把我送到這進中土的宮廷。我可不是隻會說中州話而已。

司馬昂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月奴一眼,“你阿爸?”他頓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你是可汗的女兒?”

“我是可汗唯一的女兒。”月奴糾正了他的話,“王爺現在可以相信我了麽?”

司馬昂又仔細打量了月奴,微微笑了,“你也是一方首領的女兒,倒是很會忍辱負重,隻可惜是個女流之輩,不然將來真是會成就一番事業。”

“哼。”月奴輕哼了一聲,“我是女子又如何?‘隻可惜是個女流之輩’,這話王爺敢去向王妃說麽?若是說過了,王妃還如此愛王爺,那可就奇了。”

一句話頂撞的司馬昂笑了出來,“怪不得子攸沒有殺你,你們兩個原真該有些惺惺相惜。”他停了一會,又說道,“我還記得你第一次接近王妃的時候,是和她比試弓箭,當日我在一旁看了還在想,子攸的射箭已經算是好的了,且也難得,而你一個普通的蠻族女子,又何以如此箭術超群。原來你是可汗的女兒,那自然另當別論,隻是著實煩惱了王妃好些日子,還道你們那裏人人騎馬射獵都極高明。”

月奴被這樣稱讚,麵上染了些紅暈,“我是輸給王妃的,那原沒什麽可說的。”她不敢再看司馬昂,“還是跟王爺商量的這件事,王爺到底是個什麽主意?”

司馬昂又沉默了半晌,仿佛這個主意是極難拿定的,“這可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則牽動全局,一敗塗地。

我想,不跟可汗親自麵談,我是不會做出任何決定的。”

月奴驚訝地看著司馬昂,有些急了,“王爺這是在說什麽啊,眼下正是戰事,王爺若是出銅羊關去我們的大營裏,必然被這裏的守軍發現,唉,也別說發現不發現的話,這裏有澹台將軍主事,王爺根本就不能隨意走到陣地上。我父汗也絕不可能來這裏跟王爺商議。王爺這是故意推脫嗎?”

“自然不是推脫,”司馬昂在屋中踱了幾步,在月奴麵前站定,“你在這裏能跟可汗聯絡?”

月奴略一遲疑,最後還是決定以信任為上,“一般不會聯絡,如果王爺做定大事,我可以寫密信以弓箭射進阿爸的大營。”

“這就好。”司馬昂笑了,“你這就去通知可汗,我這幾日就要到他的金頂大帳去,與他當麵商議結盟的事。”

月奴驚異地看著司馬昂,“王爺不是說笑?”

“你幾時見我隨意與人說笑過?”司馬昂的麵色也不知怎的,又變得冷冰冰的。

月奴沒法再問,司馬昂確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還著意囑咐她,“我隻帶兩個人去見可汗,既是密談,也請你告訴可汗做好準備,再有,我是以大顥的皇儲身份出使,所以也請你告訴他明白,我知道可汗助我是想要得到什麽,所以,這隻是結盟,並不是我司馬昂有求於他。”

月奴點點頭,“是。”她又心頭忐忑地看了司馬昂一眼,這個年輕的王爺在外的時候,是如此的鋒芒畢露,跟在京城中判若兩人,所以他雖然如此說了,她心裏仍是沒底。


第一卷 第九十八章 回府

攸在上官縝的宅子裏其實隻住了幾日,精神略微好一T就不顧上官縝的勸阻,硬是帶著人搬回了王府裏。用子攸的話說,她隻覺得王府裏才是自己家,也不管司馬昂現下在不在,她總要在家才覺得心裏舒坦自在。上官縝也就隨她去了,雖然放心不下子攸的安全,可他自己也不得閑,便叫柳葉也跟著她過去。

鍾莫雨本來與子攸相處起來已算投契,再加上又聽說刺傷子攸的就是自己那個沒腦子的哥哥,心中過意不去,又聽說子攸的夫君不在京裏,便也要隨子攸到王府去住幾日,也好做個伴。隻是她跟柳葉互相看不對眼,莫雨刁蠻,可柳葉被他師父上官縝寵得也夠嬌縱的,兩個不管怎麽都不相待見,每日裏由雞毛蒜皮的小事開始吵,總要鬧到天翻地覆才能歇場。每次吵到後半段柳葉都不是鍾莫雨的敵手,氣急敗壞的柳葉總要扯到鍾莫雨的哥哥鍾無風身上,說他竟然相信聽信王爺他媽和他小老婆的話,明明是個江湖人卻拿著封假信傻裏吧唧地揣摩上意,結果莫名其妙地卷進人家後宮爭寵的糊塗事裏。

鍾莫雨每到這時候都又羞又愧,氣憤難當,好在說這些亂七八糟話的人都是他柳葉,子攸並沒什麽怪罪的意思,也沒有什麽挖苦的話,這樣莫雨才覺得好過些。子攸問明白了事情始末就沒再提過一句話,仍舊是照樣信任自己哥哥,上官縝按照以前的約定,送給子攸百來號會功夫的人添補王府侍衛,子攸也二話沒說就把這些人都交給了鍾無風統禦。

鍾無風當時十分羞愧,進到子攸的外屋來請罪推辭,堅決不肯受子攸這樣的委派。那時候子攸還起不得床,鍾無雨早就躲了出去,子攸便把王府侍衛副統領的腰牌交由六兒轉了出去,她在屋裏頭說,“你刺了我兩劍,我若說我不惱你,怕你也不信,心裏倒要生出嫌隙來。我如今也就告訴你明白罷,既然王爺單把你留下,那就是把我的命托付給你了,王爺既然如此信你,我也就信你。



鍾無風無話可說,子攸又說,“隻是那兩劍的人情,你可給我記著,將來我是要你還得。你別說我小氣,我本來就是個生意人,好的就是分斤撥兩斤斤計較。”

鍾無風這七尺男兒滿臉通紅,從偷笑著的嬌俏侍女手裏接過了那腰牌。六兒笑著低聲說道,“鍾大爺,您隻記得前頭的話就是了,後頭是我們小姐的玩笑話,她向來對誰都是如此說話,您日後熟悉了就知道了。再有,我們小姐是直腸子,從不會有心藏奸,她不信任的人也到不了她跟前去,她若信了人,那心就比誰都實。如今我們小姐在裏頭不能動彈,外頭就托付給鍾大爺了,多少事都要鍾大爺費心了。現下我們王爺不在,京裏的局勢又晦暗不明,請鍾大爺好歹守住王府,奴婢在這裏代小姐謝過鍾大爺了。”六兒一邊說一邊作了個萬福。

鍾無風慌忙向這個如此膽大極敢說話的侍女還禮,被這番話說得再沒什麽別的想頭,“鍾無風必當盡心竭力。”鍾無風忍不住抬起頭來仔細瞧了那侍女一眼,隻見她年紀大約十**歲,麵容俏麗,一雙明眸裏轉著風流靈巧。見他大男人抬頭看自己,也隻是一笑,極不怕人的模樣,他想起當夜他被司馬昂派回王府裏尋一個叫六兒的侍女,他還說王府裏的侍女們早就逃散了,王爺還說這一個叫六兒的必然不走。他回王府一看,她果然守在王府正門口,見了他這個侍衛模樣的人進來,立刻質問他王妃在哪,那也是好大的膽子的。隻是當時天色尚且昏暗,他沒仔細瞧她長得什麽樣。如今細看才知道是這樣的淑女,他也不知怎的,心裏就動了動,可想都自己才剛差一點殺了人家主子,越發的羞愧。不敢在王妃屋裏再站,問明了王妃再無事吩咐,趕忙就走了。

等這些人回到王府,鍾無風在外頭悉心調教侍衛,王府裏的奴才有膽大的或是穆府裏的老奴,漸漸地也回來了一些。(海味書屋 www.hws5.com)可是裏麵就鬧騰了,沒有了上官縝的調停鍾莫雨和柳葉就像關進一個籠子裏的兩隻公雞,得空就要掐一掐,奴才們回來的不多,王府大小也是棟大宅子,人手一時也不夠,按六兒說的馬上去買些人來就是了,可子攸想了半晌還是罷了,隨便買來的人,不知道根底,免不了將來是個麻煩。所以這一下子,六兒就忙得團團轉了。

回來的第一天子攸就叫六兒在屋子裏各

旮旯裏找東西,六兒也不知道她要找什麽,裏裏外外忽然從桌子底下撿出來一隻玉鐲,細瞧了瞧卻是從前王爺送給子攸的,她拿著去問正靠在床邊閉目養神的子攸,“小姐,我前兩天見小姐腕上少了這個,還以為是那夜裏兵荒馬亂的掉了呢。可怎麽在咱們屋裏的桌子底下?難道那天那節骨眼上,小姐還跟姑爺吵架摔這東西了?小姐忒不成樣子。”

子攸從她手裏搶回鐲子來。“誰摔啦?誰摔啦?你看到是我摔地了麽?是司馬昂他自己摔地。”

“啊?”六兒驚訝地看著子攸。倒不像是在開玩笑。“這可奇了。那是為什麽?”

子攸也不吭聲。小心地把玉鐲帶上。細細地撫摸著。外間裏柳葉和鍾莫雨吵架地聲又傳了過來。六兒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出了門去。子攸聽見她喝了一聲。“柳少爺。鍾小姐。要吵請去外頭吵。小姐才吃了藥要睡一會。哪擱得住你們這麽鬧。”

外頭地吵鬧聲立刻停了下來。子攸忍不住笑了。過了一會。鍾莫雨進來看子攸。臉上還有些紅。子攸低聲笑了。“你不去陪我義兄。在這裏豈不悶呢?”

鍾莫雨地臉色更紅了。“有什麽陪頭兒?要是當初不認得他就好了。”

“是怎麽回事呢?這幾個月你一直跟著義兄。不是好好地嗎?”子攸問她。

鍾莫雨的臉上現出些難過的神色,子攸不好再說了,本想說點別的,鍾莫雨歎了口氣,“我在上官縝心裏什麽都不是,尤其比不得那個柳葉。”

子攸被這句話引得笑了起來,“這是怎麽說呢?義兄原是對大家都是極好的,你看他平日裏朋友兄弟那麽多,若不是他把大家都放在心裏,大家又怎麽會這麽跟他做兄弟呢?柳葉雖然是義兄的徒弟,可他是義兄的師父撫養長大的,在義兄看來,他根本就是個小弟,多嬌寵他些也是有的。”

“那不一樣。”鍾莫雨打斷了子攸的話,可是卻停在那裏,也不好往下說了似的,半日才說,“也沒有那樣對徒弟好的,比方說我若是受了傷,他雖然也會問一句,可那就像是不費事的客套話似的。等那個討人嫌的柳葉若是傷了一點,他雖然不問,可是那眼神卻是十足的關切。子攸,你也是有喜歡的人的,你也知道情人間是怎麽回事,倘或司馬昂隻是向你說幾句好話,你斷斷不會如此愛他,你心裏必然早曉得他看的眼神與旁人不同的。



子攸咬著嘴唇半日沒有說出話來,鍾莫風的話讓她的心半日都像是浮在半空中,鍾莫雨和上官縝的是是非非她半天都沒聽見去,她隻是想起了司馬昂看著她時的眼神,有凝重的時候,有專注的時候,還有痛苦的時候,不過也有滿是笑意的時候,她以前沒想過,隻是有時候會覺得也不需要有美酒,隻要是司馬昂在身邊,看著她,她就要醉了。

子攸自己是不擅長弄清楚男男女女之間的關係的,緩過神來也不知道該安慰鍾莫雨什麽。正有點尷尬,好在六兒也就進來了,“小姐,小姐打發去蕭家接側妃的人回來了。”

子攸皺了皺眉頭,她是不願意見那女人,可是如今卻覺得家裏再多幾個側妃也都無所謂了,“她回來了。”

“回王妃,側妃她沒回來,蕭家的人說她病了,要在娘家再將養幾日。”六兒撇撇嘴,“什麽病了,我看她就是嚇得不敢回來了。也不知道她早想什麽了?王妃是那麽好做的?她原還打量著嫁個王爺,然後順順當當地就能當個皇妃,榮華富貴?哼。”

子攸剛要說什麽,外頭就有個丫頭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小姐,小姐,皇後娘娘來了。”

六兒嚇得一下子站起身,“小姐,這……這是不是來者不善?難不成是為了蕭妃病了的事?”

“不是。”子攸微微笑了,掩不住唇邊一抹嘲諷,“這回你可錯了,皇後娘娘是來親自謝我的,謝我把月奴送到王爺那兒,給王爺通敵叛國指了條明道兒。”

“小姐。”六兒驚訝地說了一句,“那王爺會通敵嗎?老爺不會知道吧?”

“他自然不會。”子攸躺回了床上,今天搬回王府,著實折騰得她有些累了,這個時候她真不想見到那個皇後娘娘。怎麽司馬昂這樣的人,偏偏會有那樣的娘呢。


第一卷 第九十九章 算命


羊關上的雲層散開,露出一彎血紅色的月牙。(月奴)E顫抖,已經拉過千百次弓箭的手,這一次卻有些僵硬。

司馬昂倚在牆垛上,看著月奴弓箭前頭緊包著的白色密信,也看出了月奴的緊張,他輕笑一聲,“射啊。”

靜默中的這一聲笑讓月奴緊繃的精神幾乎要斷裂開了,她射出的那箭簡直就像是因為哆嗦而誤發出去的。她緊張地看了司馬昂一眼,“我……我射出去了嗎?不會掉在銅羊關外的地上了吧?不會……不會被人看見吧?”

司馬昂不在意地微笑著,“如果被人看見了,那我就活不到明天天亮了。”

月奴驚訝地抬起頭,“你是王爺啊,澹台忌就算知道你要跟大汗密約,他又怎麽敢殺你呢?用你們的話說,那不是大逆不道嗎?”

司馬昂似乎看著月奴,又像是透過月奴看著某個她身後的人,他的臉上仍舊有絲捉摸不透的微笑,“在這座城關裏,有虎賁將軍穆建黎的人,也有大將軍穆文龍的人,他們都在監視著這座城關,也在監視著我。穆建黎的手下人隻怕就是在機會殺我,而穆文龍大約會以城關為重,他會防著我通敵。穆建黎從來不足慮,不過穆文龍的殺手大約是不會失手的。”

月奴沒有說話,隻是緊張地回頭向四處張望,這裏今晚是司馬昂的人執勤,所以司馬昂才能輕易地調空這裏的防守,讓她把密信發出去。她並不完全信任司馬昂,而且她很害怕到了最後的時候司馬昂會反悔。相對於中州人來說,她從來都不是善於言談的人,“王爺,我們草原人沒有中州人那麽狡黠,我們從來都不會撒謊,所有我們答應王爺的條件全部都會兌現。”

司馬昂隻說了一句,“你不是也答應過王妃,從此不再踏入中州一步嗎?”

月奴愣了一下,要說的話哽在喉間。

“我並沒有刻薄你的意思,我隻是想說,在利益的趨勢下,沒有人會不撒謊,那跟是中州人還是草原人無關。”司馬昂抬起頭,看著城樓上慘淡詭異的月亮,“人說月無論在何處何時都是相同的,可這種月我在中州卻未見過。”

司馬昂忽然把話題轉到月亮上,月奴的尷尬才勉強過去,她抬頭看了看頭上的月亮,“我們草原人信奉月神的力量,我們崇拜月亮。而在我們草原上,這種月亮就意味著殺戮。它現在就籠在銅羊關的城頭,我想這裏,再過幾日就要血流成河。王爺,你怎麽說都好,可是我們草原上還是沒有中州人那麽多的想法。如果我們也能夠像中州人那麽富庶,能像王妃娘娘那樣安安穩穩地住在寬大的房子裏,穿得暖吃的飽,我們也不會到處燒殺搶掠。可是你看到了,我們的土地每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酷寒無比,在這裏要遠比在溫暖富庶的中州上活得艱難。我們並不是生性嗜血,可是,殺人對於我們來說,隻是意味著活著。王爺早晚有一天也會明白這個道理的,總有一天王爺為了活著也會殺許多人,也許有一天王爺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殺掉您的王妃。”

司馬昂看著月奴。他臉上地笑意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你地意思是。你們信奉地月神是主凶殺地神?那麽你叫做月奴。並不是華族地名字。而是蠻族名字。那意思可就大不相同了。按照你們地意思。就是說。你是凶神地奴仆?”司馬昂忽然大笑起來。月奴吃了一驚。司馬昂似乎毫不顧忌是否會被發現。半夜三更裏跟一個蠻族地女子站在沒有哨兵地城頭。

司馬昂自己笑夠了才停下來。那隨心所欲地放曠模樣。驚地月奴在黑暗中瞪大了眼。

司馬昂回過頭去。麵對著銅羊關外。俯視著遼闊地大地。那塊大地上星星點點全是蠻族人地火把。“可能我會明白殺戮是無法避免地。而且遠比你以為地時候要早。”

~~~~~~~~~~~~~~~~~~~~~~~~~~

子攸地傷好得很快。她並沒有傷到要害。隻是那時候失血過多。所以過了好些時候也還是有些虛弱。

不過等到子攸能走動地時候。她已經在屋裏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幾次三番地說想要去外頭走走。都被六兒苦口婆心長篇大套地給勸了回去。弄到最後子攸是怕了六兒那沒完沒了地嘮叨了。也不敢再說自己要出去走走。幾次想要偷著出去。無奈也沒走成。六兒在外頭也布了眼線。她偷偷求了鍾無風。叫各處地侍衛都留心王妃。萬萬不能放著王妃走出王府大門去。

一直到最後子攸實在膩煩了

兒支使出去王爺的書房裏給自己找書,然後才托了鍾T[兩個把自己偷出王府。

子攸出了王府那條街才敢長出一口氣,好久沒用自己的兩條腿走路了,眼下還真是愜意。

柳葉在一旁瞧見了子攸的模樣,揶揄著說,“真是的,在外頭裝的那麽厲害,在家裏居然被個奴婢管成這個樣子,說給人都未必信。”

子攸還沒回嘴,鍾莫雨就哼了一聲,“你不怕那丫頭,那怎麽平日她罵到你頭上的時候,你就餒了,一句不敢回呢?”一句話問的柳葉吃了癟,鍾莫雨又接著說,“那丫頭也不是特別厲害,隻是麵上雖然透著和氣兒,可話卻說得處處在理,叫人無從反駁罷了。”

子攸也笑了,“就是說呢,我這樣的丫頭,別人還沒有呢。”

柳葉孩子氣地撇撇嘴,“小攸,小攸,京城裏最近來了個大仙,算命很準的,你去不去看看?”

“算命?”子攸想了想,她一向都不喜歡算命的,她的命她自己都算得出來,大約是很不好的命,她的未來她一眼就看得見,大約也是很不好的未來。不過是人總會存一點希望,沒有真正信命的人。若是真要信命的話,那麽人人都是要死的,這也是命運,真要信命,那幹脆不要活了才是的。

柳葉卻拉了她的袖子,“走走,去看看吧,先別說他算得準不準,那裏倒是很好玩的,若是小攸去了還覺得不好玩,回頭我賠你酒喝。”

鍾莫雨橫了柳葉一眼,“她現在能喝酒麽?”柳葉隻裝作沒聽見。

子攸也就罷了,“那就去看看,反正京城我也玩夠了,正想找新奇的地方看看。”

“正是呢,京城我也玩夠了。”柳葉拍手跳了起來,“等你再好些,我陪你去銅羊關探望王爺可好?”

子攸還沒說話,鍾莫雨又忍不住搶在了她的前頭,“柳葉,你自己想去前線玩,你就自己去,不要引逗著子攸去冒險。”

柳葉被她說破心思,好不惱怒,對著她怒目而視,她也假裝做看不見,把柳葉氣得又跳起來,一掌就輕飄飄虛虛實實地拍了出去。子攸拉住了他,也惱了,“吵吵吵,煩死人了。我管你們誰對誰錯,再吵我就把你們都弄到我爹爹的軍隊裏,保管你們無聊死。”

鍾莫雨斜了柳葉一眼,柳葉不做聲了,氣哼哼地轉到子攸的一邊去。

說話時候,子攸發覺自己已經跟著柳葉走進了一條小巷,巷子中間的一處角落裏蹲著一個算命測字兒的,子攸先以為就是那人了,柳葉卻搖頭,“不是這樣的江湖騙子,那個大仙在這個巷子盡頭的那個黑門裏頭。”

“唔。”子攸點點頭,也是啊,柳葉既然說人人都管那算命的叫大仙,那他自然不該是蹲在路邊算命的。

誰知道他們走過算命的老者麵前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一雙銳利的眼睛望著他們,他的雙唇是緊閉的,可卻有一個古怪的聲音就在他們周圍響起,“誰說我是江湖騙子?你這個小混混,有眼不識泰山。”

柳葉嚇的向後跳了一步,“媽的,誰在說話。”

鍾莫雨的手按在劍柄上,她忽然意識到他們走進了一條靜得古怪的小巷裏,子攸在這裏,沒有任何侍衛隨行,隻有他們兩個跟著。

“小丫頭,你這樣的微末功夫,還想動武嗎?”那個古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老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就仿佛他的目光能讓那聲音響起。

三個人裏唯獨子攸沒有害怕,她抬起袖子,掩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老人家,我們幾個後輩就算無禮,您也不該用腹語嚇唬我們啊,那不真成了江湖騙子麽?”

柳葉和鍾莫雨同時怔了一下,腹語,他們都在江湖中聽說過,可是誰也沒見過。

老人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他的唇不動,聲音又發了出來,“小姑娘,你倒有些見識。竟然連腹語都曉得。”

“是……是啊,小攸,你怎麽知道是腹語?”柳葉又向周圍看了一眼,“你也是大仙嗎?你會算命?”

那人笑得更大了,那古怪的聲音繼續說道,“我不是仙,卻會算命。穆家的小姑娘,你想算算命嗎?”

子攸的臉色變了,鍾莫雨驚訝地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了看子攸和柳葉,柳葉一臉得意——“你看,這裏的人果然會算命。”立刻招來了子攸和莫雨的兩記白眼。




第一卷 第一百章 道士

攸向著那人嫣然一笑,“我不通算命,卻通一點人心穆家的小姑娘,必然希望我問你‘你怎麽知道我姓穆?’。我若問了,你就好繼續胡謅八扯下去,把我誑進去。可是不巧了,我今兒出來的時候走得匆忙了些,把好奇心落在家裏了,你且等我回去取來,再同你攀談吧。”

說完了話子攸就拉下臉來,轉身拉起柳葉和鍾莫雨就走,還揪了柳葉的小耳朵,“你活了這麽大,還是一本聖賢書不讀麽?難道不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下次見了義兄,非要攛掇他命你念書不可。可知不念書果然是不明理。”

柳葉捂著耳朵,回頭回腦地張望,後頭那老者也在看著他們,似乎也有些愣神兒,柳葉哼哼著,“咦?咦?小攸,真的這麽就走了?不聽聽他怎麽說嗎?”

“沒興致。

”子攸哼了一聲。

老者發出一陣笑聲,這一回聲音跟方才不同了,柳葉趕緊回頭去看,果然他這才是在用嘴說話,他連忙拉子攸,“小攸,小攸。”

那老者高聲說道,“王妃娘娘,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子攸倏地停住腳,扭過頭來看著那個老頭,越看越覺得他那撮山羊胡子可厭,“我倒覺得你是個禍根,不如鏟除了的好。”

老頭哈哈大笑,“王妃娘娘莫動殺機,哈哈,我既能算命,也就略通人心,王妃娘娘是想在我稟明身份之前殺了我吧?日後也好跟大將軍交代,隻說殺我全是因為不知道我是誰。王妃既然不想與我猜謎,我自然也不肯吃這啞巴虧。”

老頭站了起來,向子攸行了個禮,“我的主人奉大將軍之命回到京城已經多時了,現下主人依照大將軍的命令,要見一見王妃娘娘。”

子攸笑吟吟地說道,“胡子都白了的人,還在這裏裝神弄鬼,難不成一大把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要見我不會去王府裏找門房通稟嗎?非要大冬天的在路邊蹲著裝傻充愣?再說了,要我去見他,擺好大的架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老頭笑道。“主人不能親去王府拜見王妃娘娘。自有他地顧慮。還望王妃娘娘多多包涵。”

子攸看了一眼他身後地破敗大門。“我又怎麽知道你是我爹爹地人?

老者沒有回話。伸手向懷裏摸出一隻金牌子來遞給子攸。柳葉連忙替子攸接過去。在手裏玩來玩去地看。“小攸。還是你家裏闊氣。我見王府地侍衛腰牌都是鐵打地。你家都是黃金地。金燦燦地好生俗豔啊。”

子攸向他手裏瞥了一眼。“那也不過隻有四成地金罷了。若是全金地。隻怕太軟。捏一捏上頭地字都要模糊了。可要不用金地。又拿什麽裝橫門麵。”

老者也不跟子攸理論。隻是一笑。站起身來。將子攸往那破門裏引。

柳葉留心看了他走路地姿態。偷偷扯一扯子攸衣裳地後襟。“練家子呢。隻怕裏頭還有好手。真要進去嗎?”

子攸點點頭,恐怕她今天是必須得進去了,這個時候,她真是不想見到爹爹的人。

原本子攸以為破門後頭會有個不錯的院子,誰知也就是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跟外頭看起來一樣破敗。

老頭進了院子就停下腳步,“兩位隨從請停在外頭,小姐請進。”

子攸站住了腳,“這可奇了,難道我見爹爹的人連我自己的心腹都不能帶麽?裏頭到底是什麽人?難不成是我爹爹親自回來了?”

老頭搖搖頭,還是固執地說那一句話,“兩位隨從請停在外頭。(海味書屋 www.hws5.com)”跟著又補了一句,“連老奴也不能進去,也要在外頭候著。“

子攸慍怒地橫了他一眼,故意說道,“你們在這兒等著,要是我久不出來,就先把這個裝神弄鬼的老東西給我做了。”

老頭也不在意,還躬身向子攸施了一禮。子攸不再搭理他,慢慢地走上一層台階,走進屋去。屋裏頭雖然燒著爐子,可也沒比外頭暖和多少,屋裏的陳設都極簡單破舊,隻有堂屋裏掛著老子騎青牛西出函穀關的畫像像是新的。

子攸在堂屋沒看見人,而且屋子裏也是無聲無息的,就有些猶豫,等了一會裏頭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王妃娘娘,請到這邊來。”

子攸正在看堂屋正中的畫,那上頭的老子實在是栩栩如生,突然聽見這一聲說話,把她嚇了一跳,起先還當是畫裏的老子吭聲了呢。

子攸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向裏屋走去,正麵床

個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正在閉目打坐。聽見子行禮,隻微微張開眼皮兒說道,“王妃娘娘,您請坐,大將軍頭幾天就知道王妃娘娘受傷的事了,著實擔心。”

“我現在好的很了,爹爹可以放心。”子攸慢慢地向椅子上坐了,“爹爹有什麽話要你帶給我嗎?”

“大將軍自然想知道,到底是誰要殺王妃娘娘。”老道的聲音溫和而低沉,可是子攸卻如臨大敵。

“我不知道是誰要殺我,可能是我平日裏得罪的仇家太多了。”子攸低聲說,極力想說的自然一點。

“大將軍要我問你,不是你的夫君要殺你嗎?”老道溫和說了一句,子攸的口裏有些幹了。

“不是司馬昂。”子攸冷靜地說完一句,立刻強迫自己閉上嘴,不肯繼續說下去。這個時候,解釋無濟於事,多說多錯。

老道士又閉上了眼,仿佛念起了經,可是半晌之後,他又睜開了眼,“不是王爺要殺你,這個是合乎當時的情理的。隻是我想聽你的說法,日後也好在大將軍麵前說通。”

子攸極小心地舒了一口氣,不小心卻對上了老道的眼,那雙眼並不渾濁,也沒有出家人的無欲無求,反而銳利得很。

“王妃娘娘,大將軍還想知道,王爺會不會通敵叛國,會不會出賣銅羊關。”老道士的聲音不高,可那雙銳利的眼進逼著子攸,子攸有種感覺,仿佛她是在跟爹爹說話。

恐懼壓迫著子攸,還有一種難言的恥辱,子攸再也忍不住了,猛然站起身,牽扯得剛愈合的傷口也有些痛,“絕不會,他……我夫君絕不會那樣做。”

“大將軍還問,如果查有實據,王爺確是通敵叛國,請問王妃要如何?”

子攸上前兩步,走到老道士麵前,滿腹怒火地瞪著老道士那雙銳利的眼,“如果我的夫君做了那樣的事,就請爹爹殺了他,不必問我,我也不會埋怨爹爹。”

“好,我會原話回給大將軍。”老道士慢慢地答到。

子攸咬著嘴唇忍著憤怒,她真有點想抬手給這老道士一巴掌,可是他在替自己爹爹說話,是她爹爹的人,她如果打了他,就等於打自己爹爹的臉麵。

“王妃娘娘,大將軍還有最後一問,王爺身邊的那個蠻族奸細是不是王妃派去的?”老道士慢條斯理地說。

“哈,好啊,我正等著你問我這句話呢。”子攸忽然忍不住冷笑起來,她本來想說,爹爹根本不顧我們,把我們逼到這個地步,還想要我怎麽樣,可隨即想到這樣說,就不但落人口實,而且還會讓爹爹誤解更深。“請回複爹爹,我也不是通敵叛國的人,爹爹若不信,隨時都可以殺了我。”

老道士的臉上終於慢慢有了些笑容,“王妃娘娘,不是這話。大將軍也隻是要弄清情況,請王妃娘娘不要多心。”

“哼,那就麻煩你告訴爹爹,有功夫盤查我,不如想想怎麽幫幫銅羊關上死戰的兵。我這些年沒求過爹爹什麽,可好歹也不要太過偏袒穆建黎了,難道爹爹如今老了,連哪個是人哪個是鬼都分不出?如果爹爹能派出一支軍隊,繞過銅羊關,在草原腹地做出佯攻之勢,那我和我夫君就感激不盡了。”子攸氣得微喘,轉過身去,“還有話麽?沒話姑奶奶我可要走了。”

老道士點點頭,“這些話我要原樣轉給大將軍麽?王妃娘娘再斟酌些吧。大將軍也有大將軍的難處。”

子攸冷笑一聲,轉過頭來,一雙妙目緊緊盯著那道士的眼,忽然說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那夜裏要殺我的麵具人!”

老道士的臉上終於現出驚異的神色,雖然很快就褪了下去,“王妃娘娘是怎麽看出來的。”

“哼,要殺我的人,我從來不忘。老頭子,你那雙眼睛姑奶奶我還是認得的。”子攸走到老道士麵前,“這我就疑心了,你到底是我爹爹的人,還是穆建黎的人。”

老道士並沒有羞愧的神色,“那夜我並無殺王妃的意思,何況,若沒看見王爺回護王妃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寶劍所對之人是王妃娘娘。”

子攸隻是拿眼看著那老道士,半天功夫也隻是上上下下地看著,一句話都不說。

老道士向她行了個禮,“王妃娘娘身子才剛剛大安,就請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一章 師父

道士向子攸行了個禮,“王妃娘娘身子才剛大安,就T[休息吧。
子攸也不吭聲,繞著老道士走了好幾圈,最後在他麵前站定,一雙眼隻瞧著他,唇邊還掛了一抹笑,老道士不知道她在弄什麽鬼,也不知道她打算什麽時候離開,索性把兩眼一閉,不再搭理她。

子攸就在等這個機會,老道士剛閉上眼,她的右手猛然遞了出去,這是司馬昂出殺招時的那個姿勢,子攸學得很像那麽回事,隻不過她手裏拿的不是劍,而是一根簪子。

可雖說女孩頭上戴的簪子,並不是什麽武器,可那簪子的一頭也是尖得很的,又是直奔老道士的咽喉,如果在這麽近的距離上這一簪子刺了進去,老道多半也是要沒命的。何況子攸下手時用得是全力,完全沒留一點餘力。

老道士雖然仍舊是合著眼,可就在簪子將要刺進老道士咽喉的那一刹那,他的袖子飛了起來,一股力道卷起子攸手裏的簪子拋飛出去。子攸一簪子沒得手,反而笑出了聲,她的另一隻手就在下頭,那手上握得卻是真的匕首,這時候直奔老道的腹部刺去。

老道士驚訝地張開眼,猛一側身避開子攸的匕首,子攸又是嘻嘻一笑,把左手的匕首交到右手裏,還是逼著老道士的要害一下下刺過去,子攸的武功倒是稀鬆平常,可是處處模仿司馬昂的必殺招數,再加上隻攻不守,就仿佛知道老道士不敢殺她,她便安心要老道士的命似的。

子攸連下了幾次殺手,老道士終於不得以還了一招,一指向子攸的咽喉戳了過去,隻不過點到為止,並沒碰到子攸,不過這一招也叫子攸看得明白了,那分明跟司馬昂的招數就是一路。老道士臉上微顯慍怒,“王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麽?別的也還罷了,隻是王妃若是想要貧道的命,那貧道可沒法答應。”

“呸,呸,呸。”子攸孩子氣地連啐了他三下,收起手裏的匕首。這一通折騰牽扯得她的傷口有些疼,她知道不能逞強,連忙後退兩步,坐在方才的椅子上,又說道,“你算什麽道士啊!哼。”

老道士直看了子攸三五句話的功夫,才緩緩說道,“王妃娘娘這是何意?”

子攸毫不畏懼地盯著他銳利的雙目,嬉笑道,“從我一見了你,就在猜你是誰,其實原也不難猜,我想我夫君必然早已知道你是誰了,隻不好說出來罷了。”

老道士的臉上的慍怒散去,略略有些淡漠,“我不過一個道士,王妃娘娘怎會認得我,王爺又怎會認得我。”

“你算什麽道士啊?”子攸嗤笑一聲。“哼。出手即是殺人術。這樣地人也能做得道士?”

老道士沒有答話。子攸又繼續說了下去。“那日在穆建黎園中地人。恐怕沒一個比你地武功更好。就連上官縝都沒發覺你就伏在我們附近。若這樣算起來。你是誰就很好猜了。隻因為。連我都知道在這江湖上。武功高過上官縝那麽多地活人不可能超過三個。你總該是這三人中地一個。若是三人中猜一人。這謎可就容易地緊了。我且說給你聽聽。若我說得不對。你權且當做聽到笑話罷了。我知道這三人中一個是有道高僧。不見得會出來摻和紅塵中地這些個虛熱鬧;還有一個是女人。我見過此人。身量與那個麵具人不對;還有那第三個。(海味書屋 www.hws5.com)就是我夫君幼年時候地侍衛。也是教他劍術地師父。嗬嗬。那日我就疑心那麵具人是司馬昂地師父。可是我又想。或許江湖中還有些奇人隱士。不為外人所知。那也是有地。隻是後來司馬昂來救我。你本來武功在他之上。卻轉身回避。這可就再明顯不過了。”

子攸瞧著那個道士。他地神色依舊沒有什麽變化。把子攸地急脾氣也消磨沒了。她向椅子背上一靠。也作出了一副悠閑地樣子。慢騰騰地說了下去。“這樣呢。我也就想到司馬昂地師父。鍾氏兄妹地爹爹必然不是真地出家了!其實從我第一回聽司馬昂說你做了道士。我就在心裏納悶。你可知我納悶什麽?嗬嗬。司馬昂地劍術是學自你。我也見過他地劍法。招招製敵死穴。劍劍要奪人命。半點餘地都不留。那就想想吧。某個人能創製出這樣半點慈悲意思都沒有地劍法。他心裏該是怎樣地恨。這樣胸中時時刻刻都藏著殺機地人又怎會輕易勘破紅塵呢?就因為遇到了某個高人。得了兩三句話地點撥。從此就能不理世事。成了方

。閑雲野鶴一般地悠遊於世外。那不是說笑嗎?人麽容易就放得下地。”

老道士須發皆白。坐在蒲團上聽一個妙齡女子用嬌嬌軟軟地聲音向他說。紅塵是不易勘破地。人心也不是容易放下地。他忍不住一笑。倒頗有幾分自嘲。

子攸歎了口氣。“卻原來你是我爹爹地人。”子攸點了點頭。似有歎息之意。“可你地兒子卻與我夫君情同手足。也不知若有一日我爹爹要派你殺我夫君。且一並鏟除我夫君地黨羽時。你是不是該連自己地兒子也一並殺了呢?”子攸說到這裏。想了想又笑了。“啊。我說得多了。咱們還是別說將來地事。將來地事兒現在哪能說得準?還是說說已經有地事兒罷。對了。您老可別怪我對您不敬。方才我不過是想看看你地功夫到底是不是跟我夫君一路罷了。您老可別怪我下手太狠。要知道您是武林泰鬥。我那幾下功夫隻是看您地弟子舞劍時學來地一點皮毛而已。根本不足以傷您一點點。不過也到底是我不敬了。慚愧得很。咱們這是在天家。所以才有許多尊卑。其實若是在尋常人家。或者江湖之中。您是司馬昂地師父。我也該叫您一聲師父才是。我夫君平素說起師父您。也是**仰。隻當自己是您地弟子。不敢以王爺自居。所以您老可別笑我方才那班門弄斧地德行。若日後見了我夫君。也不要向他告我地狀才是。我這兒給您賠禮了。”說著當真站起身來。嫋嫋婷婷地拜了下去。

老道士微微一笑,雖說沒為子攸恭維了他幾句就尊大起來,不過眼裏的銳利倒也褪去了些,“好,好。好個聰明伶俐口齒利落的穆家女兒,倒跟虎賁將軍全然不同,倘或你是個男子,那可怎麽得了?,小王爺得娶你這樣的女子,真是莫大的福分,嗬嗬,想來也是命數如此。”

子攸一笑,“他哪有什麽福分,他幾次三番都差點被我連累死。這次不提,就是上次,在先朝皇帝的陵寢裏,司馬昂也險些為我喪命。”她本來說這句話也是有希望老道士將這話轉給爹爹的意思,好叫爹爹明白,司馬昂幾次為了她差點丟掉性命,怎麽可能要殺她。可是說到了這裏,她自己心裏又很不是滋味,既然自己也知道這點,怎麽那時候卻能因為是他的侍衛要殺自己,就立刻疑心是他的主意呢,平素裏說的喜歡啊喜歡啊都是作假的麽,若沒有信任,這喜歡又怎麽還說得出口。

老道士點了點頭,他已經知道子攸話裏的意思。子攸抬起頭來,笑道,“說道這個,我又想起來,穆建黎藏在先朝皇帝陵寢裏的那些死士,都是被師父殺死的罷。”

老道士劍眉微動,可也沒說什麽,最後隻是微微一笑。

子攸看著他的眼睛,猜測著他的心思,他似乎意味自己在怪他殺人過多,“那些人住在墳墓裏,本就是該死之人。”她輕聲說了一句,又笑了笑,“不過上官縝走進陵寢裏去查看過,所有人都是被一劍封喉,我夫君因為也用這套劍法,義兄還以為是他殺的人。嗬嗬,其實我自然知道是爹爹派人做的,可歎穆建黎不知好歹,把那些事都放在王府身上,我想這次圍攻王府雖然不見得是他做的,可這樣的事兒,也是早早晚晚。”

子攸歎口氣,站起身來,“師父,若是有一天,穆建黎在京城興風作浪,譬如說廢掉皇帝,自立為君,那一天我該如何?子攸想請師父給我指條明路。”

老道士緩慢地笑了,視線落在子攸手上的玉扳指上,“王妃娘娘隻要帶著這個,到那時候,自有能解決那事的人去尋您。您什麽都不須做,要知道,不做就是做,不爭就是爭。王妃娘娘何等聰明,這些道理,原不用貧道來多口。”

子攸點點頭,“那麽,師父,我還想問一句。若穆建黎想在銅羊關上,下手殺您的徒弟,您的徒弟又該如何避禍呢?”

老道士沉默了一陣,雖然知道穆子攸是故意要說得如此親近的,可司馬昂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沉吟了一陣,終於忍不住開口,“王妃有縱觀全局之能,該知道此時大將軍亦不希望王爺出事。”

子攸知道再問他也不會多說了,便向他福了一福,“既然得了這兩句話,子攸也就沒什麽可再憂心了。子攸告退。”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 當街鬥毆

攸才走到這破房子的堂屋就聽見外頭柳葉和鍾莫雨又)E快走了幾步,出了房門,“又在吵什麽呢?這是在外頭,也不怕說多了惹是非?”

柳葉一見她來了立刻搶先告狀,“我說再在外頭等一刻再說,可鍾姑娘非要現在就進去,也不知這個丫頭怎麽就有這麽急吼吼的脾氣。(海味書屋 www.hws5.com)小攸你看著啊,我是在攔她呢,不是跟她動手打架。”

“柳葉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就不能讓讓女孩子呢?”子攸嘟囓了一句,走到他們身邊去。

柳葉立刻說道,“小攸你病傻了,不會查數兒了?我可還未及弱冠,再等三年才敢說自己是男子漢大丈夫。”

鍾莫雨瞪了他一眼,“子攸,是什麽人在裏頭擺這麽大的譜啊?你進去這半日不出來,我還以為是你那死哥哥又搞鬼了,把你單身騙走了呢。”

柳葉一撇嘴,“她再惱穆建黎那也隻有她惱的份兒,好不好那貓賁將軍也是她哥哥,你就當她麵罵她哥哥,她臉上也不好過。你這女子,簡直是村婦。”

子攸笑了,“沒有事,確是爹爹的人,就多說了幾句話。”一麵暗地裏牽了牽柳葉的衣袖,叫他別再說了再說又要吵起來了。她看見了鍾莫雨才想起來,方才出來之前,正經該問問老道士,用不用把鍾莫雨叫進堂屋裏,讓他看看。畢竟是親生女兒。隻是,也不知道這個武功高深莫測的人,當日為何要在宮中做個默默無聞的侍衛,後來又為何要輾轉為爹爹做事。

肯為他人驅使,總要有所圖,隻不知這個老者要圖個什麽?子攸想了半日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鍾莫雨看她走路極慢,神情也倦怠,便問她,“子攸,你不是身上又不舒服了吧?”

一句話提醒了子攸,這一通折騰,她確實覺得累得快要走不動了,“是有些累了。”

“太好了。”鍾莫雨高興得一拍巴掌,“柳葉,這會兒在這兒也雇不到車馬轎子,你趕緊背著子攸吧。”

“你可真會使喚人。”

“叫你背著你姑姑。你還有什麽不願意地嗎?你瞧我做什麽?子攸是你地姑姑。若論起來。我是子攸地姐妹。也該是你姑姑。你姑姑使喚你難道不對麽?”鍾莫雨說道。

子攸忍不住笑出來。說道。“罷了罷了。快回家去吧。我也不用柳葉那瘦猴背我。他那身骨頭一準兒咯得我生疼。”

柳葉也笑了。“讓我背你也行。我正想快走幾步呢。這個院子裏透著邪氣。我本來是來算卦地。結果連個真佛都沒見著。

不過這沒出事還好。倘或出了事。等我師父抓到我。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三個人離開院子。漸漸走出了巷子。柳葉低聲向子攸說道。“小攸。要不要我叫人盯著這個院子。”

子攸連忙搖頭,“你看外邊伺候的這個就已經是個練家子了,裏頭的那一個你還沒見著呢,那人武功更高。到時候咱們盯梢不成,就反要弄巧成拙了,等爹爹回來也不好說。”

柳葉點了點頭,那張總是沒睡醒似的臉上越發顯得有些沒精神,“要說你們家也真夠嗆,你跟你哥互相盯著也就罷了,你爹他還盯著你們倆。你哥手腕軍政大權,挖空心思想殺你,你手裏攥著財政大權,在琢磨著怎麽奪走你哥的權勢。”

鍾莫雨咳嗽了一聲,瞪了柳葉一眼,柳葉閉上了嘴。

子攸卻愣住了,著實出了一會兒神,柳葉說的無心,她從前也沒細想過。(海味書屋 www.hws5.com)穆家的產業一直握在她的手裏,雖然說的是替穆建黎打理,可那成千上萬兩真金白銀都是從她穆子攸的手裏過的,她一直都認為她是憑著自己的才能在爹爹那裏謀到的這份差事,可今天柳葉以一個局外人的口吻隨口說的這些話卻亂了她的心神。難道那都是爹爹有意為之?故意把權力分出一份兒來給自己,這樣自己就能夠牽製穆建黎?爹爹從來都不信任自己的兒子?那爹爹信任自己的女兒嗎?

子攸答不上來,這個問題讓她越發覺得冷颼颼的,要是有一天,爹爹要殺司馬昂,她非要擋在裏頭,那爹爹殺她的時候會不會有些猶豫?鍾無風和鍾莫雨的爹爹呢?在她身邊的這些人裏頭,到底誰是最可信的,誰是不能委以重任的?子攸自以為自己是會看人的,可這時候卻有些迷糊了,好些個是是非非,牽扯甚多的人情關係,都難理得清清楚楚。

“柳葉,你師父現在到哪了?”子攸扯緊了鬥篷低頭避著迎麵而來的寒風,低聲問了一句。

柳葉歪著腦袋算了算日子,“我想他這會兒該是還在約那些江湖義士呢,那些山野草莽懶散的很,可沒有正統軍隊的兵士那麽好調集。我想他們怎麽也要一個月以後才能到銅

。怎麽了,小攸?你擔心王爺被人殺了?你放心吧T3T|夫,嘿嘿,雖然保你每次都不怎麽地,可他要自保那簡直輕鬆的緊。”

一句話沒說完,子攸抬起頭來,被氣得說不出話,一巴掌過去打在他頭上。

鍾莫雨在一邊笑出了聲,“天底下還有比柳小爺更不會說人話的麽?想來必然是還沒生出來。看子攸那巴掌還是打得輕了,子攸我這兒有刀,早晨剛磨的。”

“添油加醋興風作浪推倒油瓶子煽風點火嫁不出去的長舌婦。”柳葉嘰裏咕嚕地罵了一長串,鍾莫雨拉下臉來,“刷”地抽出長劍,直奔柳葉的咽喉刺了過去。

柳葉急忙閃開,“動兵器了啊!來來來,你柳小爺徒手跟你大戰三百回合,可不要說欺負婦人。



子攸連忙叫到,“柳葉,你快閉嘴,別在大街上動刀動槍的打架。”可是兩個哪聽得見,早顫鬥到一起去了。鍾莫雨根本不是柳葉的對手,不過柳葉什麽兵器都沒拿,再說他也不會跟鍾莫雨動真格的,隨手就抄起路邊攤子上的一根雞毛撣子當做寶劍。隻是這時候幾個人已經是在大街上了,鍾莫雨一劍過去,被柳葉閃開,她收發總沒有鍾無風和司馬昂那麽自如,自己身子一歪撞在路邊的攤子上,一攤子笤帚都飛了起來。

子攸氣得直跺腳,“你們兩個快給我住手,再不住手,招來巡街的差役拿你們,我可不管。快住手,笤帚都滿天飛了,成什麽樣子了,哎喲,大娘你別拉我賠錢,你哪隻眼睛見著我打架了,你那壇子可不是我打碎的,我可沒有錢賠。”

眼看著街上亂作一團,賣東西的小商販多半欺軟怕硬,不敢上前頭管打架的主兒要錢——那都舞刀弄棒了,鬧不好要出人命的——就把子攸給圍住了,人人都瞧她小女孩一個,又衣飾華貴,顯見是個金主。再細瞧她容貌嬌美,說急了話又有些氣息不勻,可真是長了個好欺負的樣兒。其實那是因為子攸身子還虛,所以才會連話說急了都上不來氣兒,所以才能被這群人圍住欺負,這要是往常,早就躥出包圍圈,跑回家了——冤枉錢她素來是一個大子兒不往外掏的。

不過被人圍著討債,子攸還是挺惱火的,這群人都逼著她拿錢,她怒道,“這倆人可不是我的奴才,甭圍著我。”笑話,那要是認了自己是主子,自己再被人給認出來,那可就成了王妃縱容惡仆當街火拚了,傳揚出去那豈不是說得她跟穆建黎一樣嗎?

正亂著,子攸一眼見著鍾無風騎著馬,帶著一隊侍衛遠遠地打街那頭過來,準是六兒發覺自己偷跑出來就著了急,告訴了侍衛鍾無風,鍾無風一準兒以為出了事,還好這會兒撞見了,否則再過一會兒還指不定要鬧到連京兆府都驚動的份兒呢。這可真是自己思慮不周了。

子攸連忙高喊了一句,“莫雨,莫雨,你哥來了,別打了,再打架被你哥瞧見你就要吃虧了。”

鍾莫雨果然有些慌神兒,急忙抬頭看她哥從哪邊來了,柳葉趁機一雞毛撣子飛過來,“鍾莫雨,小心了!我可不怕你哥哥,大不了柳小爺我雞毛撣子大戰鍾氏兄妹的天下第一劍法,這在江湖上若要真傳揚出去,那也是有麵子的事兒。”

鍾莫雨眼看那雞毛撣子要打在自己胳膊上了,“哎喲”一聲,連忙回劍來救,柳葉身子輕盈地翻起,原來這一雞毛撣子還是虛招,他右手裏一根雞毛飛出去,順順當當地插在鍾莫雨的鬢邊,連子攸都沒忍住笑。

鍾莫雨這才是真的惱了,也不故哥哥是不是來了,再揮劍攻擊已經是用上了平生所學。柳葉不想吃這個虧,占了便宜連忙轉身逃走,他動作也是太快了些,一個急轉身跟一個路人一頭碰在一起,兩個都“哎喲”一聲向後倒了過去。

子攸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連圍著子攸的小攤販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指指點點。那個跟柳葉撞在一起的人比柳葉起來的還快,捂著額頭怕起來,立刻見鬼了似的飛跑。

子攸心下奇怪,回想那人相貌,倒像個書生,她很有些眼熟。這個時候鍾無風已經向著這邊騷亂的人群過來了,一眼看見了子攸。小攤販見來了不好惹的人物,也就不大敢圍著子攸了,鍾無風剛要下馬,子攸忽然抓住了他的馬韁繩,她想起了那人是誰,那人分明是出征大典上刺殺爹爹的那個狀元公,那人分明應該已經被爹爹處死了,“快——”她搖晃著鍾無風的馬韁繩,這裏麵有蹊蹺,這裏麵有大蹊蹺,她指著那人的背影,“快,快把那個書生給我抓回來,快——”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章 密會

裏的夜晚似乎總是格外地漫長關外的帳篷裏。(海味書屋 www.hws5.com)

司馬昂神態自若地坐在草原部族最尊貴的金頂大帳中,看都一|自喝光了杯子

月奴坐在他身邊,緊張不安地看了一眼周圍被司馬昂激怒的們,草原人性子粗野,有幾興許是司馬昂聽不懂,他

月奴很是尷尬,草原人有自是席地而坐,但是喝酒的後,喝酒之前要先向周圍的可司馬昂從一開就那麽隨意地伸了出去。現在大汗還沒有來,其他的武士連敢碰,可司馬昂

月昂側過頭去,低聲說道,“王爺,請您坐好了,在您身們部落聯盟裏的王。|

司馬昂微微一笑,一眼,月奴可再仔細看司馬昂的眼,那裏麵又似乎隻有笑意。線,“我是來見你的可汗的,隻事。”

“王爺,”月奴的聲不得您了?”

“是麽?”司馬昂笑了,這次卻似乎越來越不<主殿下,您打算如何處置我呢?你覺得銅羊關裏地守軍會因為我被囚禁了,就為你們打開大門嗎?”

月奴冷|,躲避開幾個草原王族有些淫信王妃能聽之任之。那時隻了。”

司馬昂笑得更濃,一飲而盡。月奴不解,攸——哦,子攸就是王妃的名字。如果我真的被囚禁在這裏就會立刻接到子攸的信了——她<那我就叫

月奴皺起彎仗義,她真會對自己的夫君那麽絕情?”

司馬昂微笑著。眼角眉梢忽然溫柔了許多。“那不是她絕情。”有一會兒他似乎想著性<這個夫君做

“那我就不懂了。若是那樣月奴說道。“中中州人可是油滑得很。也不知道你們到底子。”

案地毯子。就像在仰望蒼穹。他似乎有些醉了。“那都不要緊。要緊地是你們這些人根本就留不住我。汗地金頂大帳。是守衛森嚴地地方。可在我看來。這城門一|[不是u地可

司馬昂地話音剛|道。“好。好。果然是英雄

司馬昂向外看去。月奴連忙低聲囑咐。“王爺。這是我父汗來了他會說中州話。父汗脾氣很急。王爺說話可要當心。”

月奴地話還沒說完些矮小。卻顯然粗壯有力地中年男人快步:  是走路地速度卻快

他身後兩個高個的侍衛反倒要小

這個小個子的草原大汗旋風一般都走|,u;褥上坐下,再抬頭掃視四座,可說是目光如炬>|起身鞠躬行禮,司與想的不大一

司馬昂端正了坐姿,可也沒有站起來,隻是雙手向他作揖而已,便權做敬禮了。

一邊早有幾個蠻子按捺不住,站出一通|禮了;|們要大汗治你的罪。

司馬昂聽了也隻是一笑,上頭端坐的那個男人正在用一雙銳利的眼打量著自己

“中州的小王爺,你是否有些瞧不起我?”草原的可汗問的直率。

司馬昂答得很自然,“部=:路。”

草原的可汗笑了起為野蠻人,我們的這些事,知道我是幾歲起兵,幾歲統一草吧。”

月奴向自己的爹爹行了個禮,用蠻語向過。”

可汗收起了笑容,疑惑地看著司馬那你是怎麽知道我的事的?”

司馬昂正色道,“一個人倘或不知那也是不知死活。”

月了。

可汗哼了一聲,黝黑的麵色越發有些沉了,“你說,我是你的敵人?你把我當做你最大的敵人?可人。”

然一片嘩然,到那時,內有我的親信除掉穆建黎,外有司馬氏諸王與可汗的兵馬前後|>|隻餘你我。”

可汗哈哈大笑,|合我的性情。[臉上的神色仍舊讓她捉摸不定,她現在越來越有些不敢相信他。

可汗的聲:小王爺出兵奪得天下,小王爺如何酬

司馬昂端起了酒杯,“以齊水為界,齊水:片土地都為之地年,那些地方我隻借給可汗十年,十年之日把這些話說在前頭,到那時刀兵相見,就不要怪我這中州人不講信義了。”

草原的可汗看著司馬昂己江山的三分之一,可卻言明十年之後將領兵收王:+:|了,他想要試試眼前這年輕的男子到底如何,“尊貴的得完全不同,你太過俊美了,就像嬌養在中土這樣的男兒也能領兵作戰嗎?”

“可汗也要以貌取人麽?”壓製了太多年,他的火氣是

“王爺敢不敢跟我的勇士較量一下武藝?”草原可汗的話裏已經有些

司馬昂站起身來,微微欠

草原可汗點了點形大漢站了出來,也不說話|,那模樣就仿佛一頭野狼在窺伺獵物。

司馬昂像頭急不可待要撲一般地劈向司馬昂。



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

刀劈下的時候,月奴發出一聲驚叫,是她把司馬昂帶不想看著他橫屍在這裏。在她看來,這一刀去勢太快,司馬昂必定猝不及防,誰知那刀將要砍到司馬昂的時候忽然凝住不動了,她喘上一口氣來,定睛看去,司馬昂的劍竟不知是什麽時候抽出來的,劍尖抵在可汗愛將的咽喉上。司馬昂再把寶劍向前送半分,或者那將軍再向前揮刀,劍尖都會刺穿咽喉。

這一局將得好,蠻族武士不能再向前,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可汗還在後頭看著,他黝黑的麵皮憋得通紅,眼睛瞪得銅鈴一般,脖子上的青筋都出來了。他本以為司馬昂一劍便向他的咽喉過來,是要殺死他,可沒想到司馬昂的劍竟在最後一刻凝住不動,他知道司馬昂是有意相讓,隻是要逼他撤刀,可是他號稱草原第一勇士,跟從可汗這些年,從未輸過人一招半式,要他撤刀認輸,這樣的屈辱他怎麽可能受得了。

他憋足了一口氣,硬生生地重新把刀砍下去,他知道這一下子的結果——他自己這一刀砍不到對方那個中州小子的要害,可是自己的咽喉卻要直撞進他的劍上去了。這已經不是比武,而是搏命了。

司馬昂耳朵裏聽見可汗發出一聲驚叫,“勒不台。”像是在喚那蠻子的名字。他向著那個叫勒不台的莽夫一笑,在這最後一刻忽然撤劍,同時腳尖一點,身子猛地向後竄去,也避開了那一刀。

勒不台愣住了,眼前的中州小子應變太過神速,他根本不信世間有人能有這樣出神入化的功夫,在他看來,隻有一刀一刀老老實實地砍殺才是正理,那小子使的那就不是真刀實槍的砍殺,簡直就是鬼魅之術通靈之術。他也不相信自己會敗給一個比自己瘦弱的小子,他瞪著司馬昂,忽然大吼一聲,向司馬昂衝過去,舉劍就砍。

司馬昂沒料到他會死纏爛打,急忙向一邊閃避,差點被他一刀砍在肩上。矮個子的大汗“騰”地站了起來,抽出腰刀加住勒不台的刀,勒不台殺紅了眼,剛要回刀,猛然醒悟,那是可汗。

司馬昂冷眼看著那個倒黴的蠻族將軍跪了下去,向他的可汗請罪,小個子的可汗大聲咆哮著蠻族的語言,似乎是在斥責他。

可汗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司馬昂,用中州話說,“我的人讓你笑話了,技不如人,得人相讓還不知進退。”

司馬昂略一點頭,笑得有那麽點紈絝子弟的意味,“好說,好說。



可汗眼神陰鬱地看著司馬昂,已經明顯是在壓抑火氣了,幾句話說的有點咬牙切齒,“王爺果然好武藝,連我部落裏的第一勇士也敗在你的手下。”

司馬昂向可汗施了一禮。“可汗謬讚了。”

“你不用謙虛。我們草原人有一說一。從不隨便誇獎人。說出地話都是實話。”可汗仰頭看著他。幾乎已經不想要再掩飾臉上地怒火。他硬邦邦地說。“王爺。我們還是來說說正事吧。不知你要怎麽為我打開銅羊關地大門。”

“好說。好說。”司馬昂笑道。似乎草原地可汗越是急躁。他反而越是閑散。竟然還退後三步。坐回自己方才坐地地方。懶洋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草原可汗憋著一股火等了半日。他才慢慢說道。“可汗還沒有答應我說出地條件。可汗攻入天朝境內。須得以齊水為界。若我得不到可汗地允諾。是不會幫助可汗地。”

“好。我就答應你。可是王爺當真是有誠意地嗎?”

司馬昂笑了起來。“可汗。銅羊關旁有一條崎嶇難行地小路可通關外。我就是從那裏帶著你地女兒出來地。你地女兒既然知道了那條路。那便相當於我已經將那條路告之了可汗。難道這還不夠表露我地誠意嗎?”

可汗看了一眼自己地女兒。月奴向他點點頭。再看看司馬昂。還在那裏在毫無戒備地喝酒。這個年輕人。似乎少了不少防備心。就因為他還太年輕?因為他確實有著世間少有地武功?所以他心高氣傲。以為世間沒什麽事難得倒他?地確。可汗在心中冷笑。這樣意氣風發狂放不羈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地少年人他見得多了。(海味書屋 www.hws5.com)也是最好利用地。“既然如此。王爺不怕被我扣留麽?”

“我當然怕,”司馬昂說著怕,可臉上還是一副無所顧忌的神態,隻是倏忽間,眼神裏流露了一抹冰冷的意味,“不過可汗的女兒離我這麽近,可汗,您說以我的功夫,我要殺您的女兒,您來不來得及救呢?可汗的女兒若是死了,可汗您還是一樣找不到繞到銅羊關後迂回進攻的路。”

可汗臉上的神色一變,他知道司馬昂說的都是實情,勉強笑出來,“王爺,我隻是說笑,王爺不要動怒。方才王爺說的條件,我都可以應諾,王爺如不放心,我可立下字據。”

“不成啊。”司馬昂笑著說道,“隻有在中州,字據才有契約的含義。我知道在草原上,隻有向你們信奉的神明起誓,那才有約束的力量。”

草原的可汗半日沒回

隻是陰鬱地望著司馬昂,他現在越來越想要殺掉這個T(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他知道眼前這個狡猾的年輕人是什麽樣的人,放著他成長,他總有一日會真的成為草原部落的大敵,他說他要在十年後收複他今天丟掉的土地,那未必是他辦不到的。

當這個年輕的王爺最終離開大帳的時候,這個蠻族的可汗有些後悔,或許跟攻下眼前的銅羊關比起來,殺掉這個王爺才是更重要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年老了就變得多疑,他總覺得自己會後悔今天放走了司馬昂。

月光黯淡的銅羊關外一人攔住了司馬昂的去路,“王爺,您真的是從蠻族的大營裏回來的嗎?”

司馬昂疲憊地轉過頭去,“把這個礙事的劉舍給我抓起來。”

劉舍在黑暗中憤怒地瞪視著司馬昂,“虎賁將軍幾次催促我,讓我找機會殺你,大將軍也要我監督你,如有不軌可立即斬殺,可我總以為你將來必是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我不能殺你這樣的人,可沒想到你見利忘義通敵賣國……”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身後藏著的司馬昂的侍衛一劍柄敲暈了過去。

~~~~~~~~~~~~~~~~~~~~~~~~~~~

千裏之外,王府裏,子攸正在看著眼前的男人樂嗬,“劉文,這會兒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劉文!你成啊,刺殺大將軍,還沒被虎賁將軍千刀萬剮了立威,竟然還能滿街走著高樂,哈哈哈這是什麽世道,虎賁將軍都轉了性兒學會以德報怨了,別是佛光普照中土了吧?嘖嘖,我也別落後,趕明兒個得去捐點香火錢。”

這個劉文確實不是別人,就是在穆文龍的出征的那天行刺的新科狀元。是個本該死了的人,結果卻被當街打架的柳葉和鍾莫雨給撞了出來,這也是巧了。他被王府的侍衛抓進王府來,這會兒站在王妃麵前瑟瑟發抖,麵色蒼白得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了,他不知道王妃要怎麽發落他,或者要怎麽嚴刑逼供他,可是這王妃偏偏不說,就坐在正麵的圈椅上扯閑篇兒,折磨得他的精神都要垮了。

子攸扯到他要去捐香火錢,柳葉在一邊哼了一聲,“得了吧,就小攸你那麽摳,還能舍得捐香火錢?”

“我怎麽了?不服氣?你當街打架砸壞了東西,當然你賠,我是不會出一個子兒的。”子攸笑嘻嘻地倚在椅子裏,“你不服氣是吧,六兒,去,把柳葉在咱們府裏跟鍾姐姐打架砸壞東西的單子拿過來,咱們今兒先不忙著審劉文,先給柳葉算算賬。”

柳葉的聲息立刻微弱了,六兒還真就從袖子裏掏出一疊紙來,“是,小姐,這是單子,隻是錢數我估不出來。別的東西也都有限,隻是這單子裏頭有汝窯的天青筆洗一隻,那東西可是無價的,六兒不知道怎麽該算多少錢。”

“不用算了。”子攸笑得更歡了,“就把小葉賣了也未必夠,不過小葉多少會些功夫,給人看家護院的也不錯,技不壓身嘛,說不定賣得上好價錢,可以稍微填補上點。”

柳葉差點跳起來,“小攸,你那個破東西壓根就不是汝窯的。”

子攸吃了一驚,“唉?小葉,你什麽時候也懂看玩意兒了,你怎麽知道你碰碎的那隻不是真的?”

柳葉簡直是義憤填膺,“就小攸你那雁過拔毛的性子,有汝窯的東西你舍得擱在院子裏的石頭桌子上?”

一句話說的子攸和六兒都笑的直不起腰來,子攸笑的腰上的傷疼,扶著直“哎喲”,六兒連忙過來扶她。

柳葉斜眼瞧她,“我看你還是回屋裏歇著吧,傷養不好,回頭看見師父,有人又要在師父麵前告我的刁狀了,說是我拉著你玩把你累的。”

鍾莫雨立刻瞪了他一眼,眼見又要吵起來了,子攸連忙接過話來,“不急,不急,等我把這個欺師滅祖的人審完了,我才能回去睡個好覺。”

“什麽?”柳葉瞪大了一雙總是困倦倦的眼,“欺師滅祖?”在柳葉看來世上最親的人是師父師祖,居然有人欺師滅祖,那簡直就是難以置信。

劉文扭開了臉,“王妃說話要有憑證。難道王府就有那麽大權力,可以隨意拘拿人。”

子攸一笑,“本來是沒有的,可是……被害的那個是我穆子攸平生最敬服的賀啟賀大人,所以,我就越權行事一回,也沒別的,隻不過約你過來,明日一起去賀大人墳前祭奠一回。”

劉文聽到賀啟這兩個字,立刻嘴唇哆嗦,再說不出話來。

子攸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你是打算明日到了賀大人的墳前才肯把那日的是非曲直道出來呢?還是今日就說?嗬嗬,這事兒當真有意思的緊,大將軍以為刺殺他的是王爺,我呢,以為是賀啟,可如今看來,好像都不是啊。我夫君為這事……倒也罷了,隻是可惜了賀大人。”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章 無恥小人

攸問起了賀啟之死和刺殺之事,王府書房裏一陣安靜子攸說起的事全然不知,她是江湖兒女,也不知道什麽是密事,什麽時候是要回避的,可是卻見到子攸的神情忽然凝重,一瞬間那個平日裏嘻嘻哈哈的小女孩仿佛消失了,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帶了點久經世事的意味。鍾莫雨漸漸地意識到自己再待在這裏似乎有些不妥了,宮廷裏的友誼,似乎並不像江湖中的那樣無須避諱。

一會兒功夫,書房裏隻剩了子攸和劉文還有鍾無風。鍾無風有些尷尬,“王妃娘娘,我是不是把這小子綁上,然後我也出去?”

子攸搖了搖頭,“鍾大哥,那倒不必,你跟王爺從小一同長大,情同手足,你聽是不妨的。況且你是宮廷侍衛出身,知道聽到的東西裏,哪些是能向人說的,哪些是不能向人說的。”

鍾無風拘謹地退後一步,子攸也不去管他,其實他在不在屋裏也都無所謂,劉文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雖然她的身子還有些虛,可是他要從她眼皮底下逃跑那還是不大可能,她那兩下子三腳貓的功夫,跟司馬昂鍾無風比,那當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別,但要是跟這個瘦不拉幾的文人比,那還算是有兩下子的。

子攸仔細看了看劉文,身形瘦弱纖細,五官皆精致小巧,皮膚白皙的幾忽沒有血色。她看罷了,隨口說道,“古人說,男生女相,必是異種,不是妖孽也是禍害,依我看還真應在你身上。”

劉文平素裏最厭惡旁人評論他的長相,他抬起頭來,盯著子攸時的表情越發厭惡。子攸不在意地一笑,“你瞧不起我是吧?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著你時的情形。在小酒館裏,你在那兒高談闊論,說穆家人怎麽怎麽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你一個文人要怎麽匡扶司馬氏,為君王分憂。嗬,隻不過古往今來,從來都是說得最好聽最大聲的人,最先叛變。口裏說著憂國憂民的大道理,一有機會便要立刻為虎作倀,變節得比誰都快。(海味書屋 www.hws5.com)漂亮話不妨說著,齷齪事兒也不妨做著。明明是個奸侫走狗,平日裏卻還偏偏弄出個人五人六的樣兒。哼,這樣的人,可說是古有秦檜,今有你劉文。”

劉文蒼白的麵頰泛起了一層不正常的紅色,嘴唇的顏色卻越發地變得淡了,鼻子裏進出的呼吸也緊了,“你……也隻有你這樣尖酸刻薄的婦人,才會這樣挖心刺骨。”

子攸冷笑出聲,“你說我挖心刺骨?別跟我瞎扯了,你這樣的東西,哪有心肝可挖,你這種沒骨氣的文人,又哪有骨頭可刺?再說,我挖心刺骨倒未必,賀啟賀大人的眼睛倒是因為你而被挖了出來。



劉文猛然抬起頭,像見了鬼一樣地瞪著子攸。子攸看見他的兩隻手在袖子底下緊緊地攥上了,顫抖得不成樣子,自己再說幾句,恐怕他就要昏死過去了。

“胡說,賀大人……難道你親眼看見了嗎?造謠生事,想要我指正誣告虎賁將軍罷了,我我……”

“就是我親眼所見。”子攸搶過了他地話。他語無倫次反倒更讓她心生惱火。賀啟就是被這麽個窩囊廢害死地。司馬昂當日就是被他害地半死。“你覺得那麽淒慘地情景我就不敢看了麽?不做虧心事地人有什麽是不敢看地?做了虧心事地人看沒看到都是一樣。你還以為賀啟大人地在天之靈能饒得了你?賀大人地眼睛是離了他地身體。可那眼也未必不在冥冥之中看著你。”

“閉嘴!”劉文忽然大喊。那雙黑色地眼睛張得老大。子攸眯著眼睛打量著他。他在害怕。他怕得很。他就快要為自己辯白了。自私地人都是膽小得很地。他們總要為了保護自己地利益而犯下罪行。又總是會為自己拚命辯白。子攸看著他單薄地身體瑟瑟發抖。蒼白地麵皮一會發紅一會又變得青白無人色。她地心裏竟有些可憐他。人要是活到了這個份兒上。活著比死了更鬧心。

劉文卻在懼怕子攸。他害怕子攸說地話。而這些可怕地話都由一個女子地口中說出。那就更讓他覺得可怖了。女子——在他眼裏。女子應該是溫柔賢淑沉默寡言地。應該是體貼尊重男人地。應該是比男人更膽小。更沒有主意地。所以女人讓他覺得安心和舒服。隻是眼前地這個女子太可怕了。讓他覺得自己被扯了出去。扯到一個危險地地方。再沒有一點安全感可尋。他很害怕。因為害怕而開始變得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地為自己辯護。自己沒有錯。是地。是有人死了。可是做事總是有代價地。並不是他有意要害人地。他並不希望有人死。他隻是……

“我隻是……隻是虎賁將軍信任我。賀大人不喜歡我地詩文。可是虎賁將軍賞識我地才華。我並不想害死賀大人。隻是……隻是虎賁將軍他賞識我。重用我。我……我不想害死任何人。我隻是要報答虎賁將

遇之恩。我……”劉文喋喋不休地說著雜亂無章地話T+似乎亂成了漿糊。他地視線在子攸左邊地梅瓶和右邊地茶壺之間來回移動。子攸覺得他現在有點要發瘋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引導著他說話地。

現在他又開始說了。“我原本是要做事地。為朝廷做事。可是……可是我報國無門。空有才學無處施展。可是……可是虎賁將軍他願意聽從我地建議。言聽計從。這知遇之恩。我我我劉文縱肝腦塗地亦不足以為報。”他說到了最後一句。像是給自己找到了力量。一瞬間臉上現出堅毅地神色。隻不過又被子攸一雙澄澈地眼睛逼得轉瞬即逝。

子攸不願意再聽下去了,她站起了身,在司馬昂的書房裏來回踱步,捋順著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因為某種原因你結識了虎賁將軍,這個沒腦子的大老粗不知怎麽的偏偏對你禮遇有加,你就覺得自己找對了主子。所以你就決定要報答他的……‘知遇之恩’,你為他出謀劃策,甚至不惜親自出馬上陣——你要刺殺大將軍。老天爺啊,這雖然冒險,可真是絕好的主意。天下人都聽過你說那些憂國憂民要鏟除權臣逆賊的大話,你又從不避諱你跟賀啟的師徒關係,而賀啟是文官們反對穆氏篡權的領袖,所以你刺殺大將軍的事情一出,天下人也都以為這必然是受賀啟的指使。而賀啟又與王爺有著密切的關係,這條線一扯出來,賀啟和王爺說不定就都完了。我說的對嗎?我若說錯了你可以告訴我。”

子攸等了一會,劉文的呼吸急促,可是他說不出話來,子攸說的沒有錯,他想再解釋,“我不是要害死恩師,實在是……無論做何種事,總要有犧牲,我我我……”

“總要有犧牲?說得可真輕巧。”子攸發出一聲尖刻的笑聲,劉文看了她一眼,立刻被她辛辣的視線逼得轉開眼睛,子攸繼續說道,“什麽知遇之恩?屁話一樣!也無非就是你有點野心,想要做點事兒,可是偏偏穆家當政,沒有機會給你這樣的文人,於是你就到處大罵穆氏篡權——那不是為了天下,為了皇帝而罵的,那是為了穆氏擋了你的路。所以當穆建黎看上你了,給了你做事的機會,給了你擁有權力的機會,你馬上就掉轉了馬頭,倒戈相向,甚至不惜踏著你恩師的血往上爬。還什麽知遇之恩?視人間道義如無物,以無量人頭為籌碼,還說是報什麽知遇之恩?做小人還要給自己找個名目。在聖賢書裏給自己找段辯護之詞,說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純粹就是狗放屁!”

劉文從未被人這樣罵過,讀書之人,是可以做齷齪事卻不能忍受被人挖心刺骨地辱罵的,可是他被逼到了死角了,也說不出別的話,他要用大道理反駁子攸,為自己找個說得通的理由,可子攸罵人不引任何典籍,壓根說的就是大白話,任他巧舌如簧一時間也回不了話。

子攸向前幾步走到他麵前,冷冰冰地看著他,“刺殺大將軍——這是你的主意還是穆建黎的主意?”

劉文忽然找到了一件能讓自己心裏得到安慰的話,他既然將自己視為穆建黎的臣子,他就要為穆建黎盡忠,承認是自己的主意,這正是讓他自己心裏好受些的舉動,讓他覺得自己並未違背聖人的教誨,無愧自己讀過的那麽多聖賢書。

誰知他剛要開口,子攸忽然伸出手示意他不用說了,他硬生生地把一番慷慨陳詞憋了回去,子攸不耐煩地揮一揮手,“愛是誰的主意就是誰的主意,搞清楚了又能怎麽樣?反正就是你們兩個一起定下的伎倆。你們兩個人,一個要弑父,一個要弑師,總歸都是要不得好死的,我也懶得問你是誰起的頭。”

劉文僵在那裏,一隻細瘦的手指指著子攸,“你,你……你這惡婦……”

“我是惡婦?”子攸揚起眉,“你瞪我做什麽?你再瞪一個給我看看?我現在就要剜了你的眼珠子,讓你嚐嚐你師傅受的刑罰。也讓你知道知道犧牲是什麽滋味,免得你站著說話不腰疼。鍾大哥,”她厲聲喝道,“現在就去把他的眼珠子給我摳出來。”

“是。”鍾無風已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早就已經聽得不耐煩了,聽了子攸這一句話,馬上就氣壯山河地應了一聲,拔出匕首,大步向劉文走去。

劉文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腳底下一軟,急氣攻心,昏死了過去。

鍾無風把匕首插了回去,“就這就嚇昏了?”

子攸在他的身上踢了一腳,嘟囓了一句,“窩囊廢。可真沒用,本來還想給他喝點司馬昂喝過的那種茶呢,他卻暈了。便宜他了我可真覺得憋氣。關起來關起來吧,等著穆建黎,一定會來要人的。忘八蛋。”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六章 草原

羊關外的風雪已經停了十日,有些迎風的地方已經裸)7來的顏色。天上一輪明月捧出,天地間便似漂浮了一層灰白,慘白得像是戰場上的枯骨連成了片。巍峨的銅羊關巋然不動地立於群山的隘口,就像一扇鐵門,最後守護著中州人的土地。如果隻靠一座城關,一扇鐵門,那麽它是絕不會永遠守護住身後的土地的。

草原的可汗望著遮擋了他視線的銅羊關,就是這座城關,讓他無法看到群山之後那塊遍地金銀的富足江山。他半世征戰,征服了草原,可是他還不想停下來,他的戰馬還可以馳騁到更遠的地方。中州人的商隊馱來的繁華讓他癡迷,草原人的貧窮又讓他憤怒,他相信神祇將糧食和財寶賜予軟弱的中州人,卻將腰刀和戰馬賜予剽悍的草原人,這是有原因的。中州人刀耕火種獲得糧食得以生存,草原人要用戰火馬刀來搶掠糧食,這都是天賜的活命方式,沒有任何錯。

月奴從帳篷裏走了出來,走到她阿爸的身邊,可汗看到女兒還年輕的麵龐上已經刻透了憂慮,他不喜歡憂慮,他隻喜歡征服者臉上才會有的那種笑容。但是月奴是他的女兒,他願意向她表露仁慈,“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從今以後你就再也不用委曲求全地去中州做個貧賤的侍女了。我要帶著你,在中州人的宮殿裏騎馬,我要把中州皇後最好的寶物都送給我的女兒。”

月奴驚訝地看著可汗,“阿爸,你不是與中州的王爺訂立盟約,不會進攻中州的都城嗎?”

“那不過是謊言罷了。”可汗沒讓月奴把話說完,那可真是不中聽的話,“我的女兒,你應當明白,在戰爭裏,從來就沒有什麽真話。”

月奴不敢再說下去,阿爸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可是她心裏一直隱隱擔心的事卻不能不說,她不放心司馬昂,他是子攸選定的丈夫,子攸那樣的女子,她看中的男人怎麽會像他所表露出來的那樣輕浮驕橫自以為是呢?“那麽,那麽,中州的王爺會不會也在撒謊呢?爹爹繞過銅羊關之後,他真的會為爹爹打開銅羊關向著中州方向的大門嗎?要是……要是他也是在撒謊呢,那怎麽辦?”

“哼,即使他不為我打開大門又能如何。

所有中州的堡壘都是一樣的,隻有外側的城牆才是難以攻克的,堡壘的後部是朝向自己人的,沒有人會想到防備自己的後方。(海味書屋 www.hws5.com)我想了很久,銅羊關唯一的缺陷隻在它的後麵。”可汗又望向那座巍峨的銅關,黑漆漆的城樓上閃著守城將士手中的火把,他的臉上露出冷笑,他將會攻克那座城樓,他要用他們的血來向月神獻祭,那麽月神必然不會怪罪自己一次兩次的不誓約。

隻是忽然之間他又想起來那個逼著他盟誓的中州小王爺,那個該死的孩子。“那個小王爺,他就是個狂妄不知進退的小子,在他看起來,我們的十萬鐵騎根本不足為患,他似乎認為隻要他能執掌軍隊,滅掉我們的騎兵就容易得很。可是他太過自信了,根本就不會相信我們會有那麽大的雄心壯誌,不會知道我們要做的是吞並整個中州。我了解他那樣的人,也見過太多那樣莽撞的孩子了。哼,雖然說他總有一天會因為受了太多流血的教訓而成熟起來,學會男人該有的堅毅和隱忍,可是那已經太晚了。攻下銅羊關後,務必要殺掉這個小王爺,絕不能夠給對手成長成為真正勇士的機會。”

“可是……”月奴不知道該如何勸說阿爸要慎重,她想說阿爸或許隻是沒有見過在京城裏的司馬昂是什麽模樣,是怎樣的老成持重。可是她也知道阿爸大約是不會相信她說的話的,阿爸馳騁草原這些年,說是一代英雄豪傑是不為過的,他自信於舊日的赫赫戰功,很久以來都不在意身邊的人說的什麽。可是她滿腹狐疑,卻說不清楚到底哪個是司馬昂的真性情,隻是越發得憂心忡忡。

可汗沒看出女兒的異常,繼續說道,“我將親自帶領一支人馬,從你指引的小路登上山,繞過銅羊關。”

“什麽?”月奴隻覺得胸膛裏仿佛有隻鼓槌重重地敲擊了一下。不祥地預感越發強烈。“不行。阿爸。那太危險了。且不說別地。隻說那條山路就崎嶇難行。咱們草原人都不大會登山。倘或一旦被銅羊關地守敵發現。咱們又不慣山地作戰。到時候應變不來地。阿爸您是萬萬不能去地。”

“我不能去?哈。我這一生也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危險。哪一次都要比這次更危急。更何況。我地軍隊將要踏平中州地土地。什麽山地什麽城牆什麽天險大河都不能阻擋我地軍隊。(海味書屋 www.hws5.com)”可汗氣惱地說。連喘息都有些急促。大約是女兒這話有些戳了他地自尊心。“我本以為此番進攻中州。能夠速戰速決。可是沒有想到。重兵屯於這座城關之下竟然久攻不克。這種恥辱我是絕不能再忍受地。”

其實恥辱不恥辱地還隻是一層意思。恐怕還有一層意思月奴和可汗都明白。隻是不便說出來——拖延久了。中州地大軍就要結束南方地戰事。北上援助銅羊關了。到那時節。攻下銅羊關。進取中原。就都成了一場無用地大夢。

月奴地心頭掠過一陣痛苦。仿佛有種莫名地恐懼緊緊地抓住了她地心。她在可汗地腳邊跪下。“阿爸。您從沒踏上過中州地土地。您不知道那片土地有多麽廣袤。我們隻知道蒼天覆蓋之下地草原是世上最遼闊地地方。卻不知道中州一樣有那樣地寬廣。我們隻有嚴寒和貧瘠。可是中州地每塊土地上都富庶無比。每塊土地都歌舞升平。我們地草原上。到處是凍原和荒漠。可是中州地土地上卻住滿了人。中州人多地不是我們能想象地。阿爸。即使我們攻下了中州地城池。我們也是絕無可能統禦那麽多地人地。”

“哼。人多又能如何?我知道大多數地中州人都是讀書

人。跨不上戰馬也拉不動弓箭。簡直就是無用地綿羊TT地人雖然少。卻是能席卷山林地狼。月奴。你什麽時候見過草原上一群羊能打敗一頭狼地?”可汗說話地時候口氣堅決。不容人再反駁。他決定地事無人能改。他堅信自己一生裏從沒有犯過什麽大錯。這一次也不會。他地征途還長得很。攻克眼前地雄關。不過就是他實現一生雄圖大略地第一步。

月奴的憂慮卻不能稍減,她臉上的表情有些茫然,“阿爸認為中州人就是一群綿羊嗎?可是在女兒看來卻不全然如此。

阿爸您一向都知道,女兒射箭的功夫在草原上已經算是好的了,等閑的男子還不一定趕得上我。可是阿爸,我在中州的時候,卻輸給了一個中州的女人。”

“什麽?”可汗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女兒的弓馬騎射,他一向是引以為傲的,“勝過你?可我聽說中州的女人都是男人豢養的寵物,什麽事都做不得。你說的那個女人是什麽人,是如何勝過你的?”

月奴勉強微笑了一下,“阿爸說您知道中州人是一群軟弱的羊,可是我在中州住得久了,卻反而不知道中州人到底是什麽樣的。可能是因為中州人實在是太多了,我想阿爸看過和聽過的中州人不過就是其中的一些而已,根本不能說所有的中州人都是如此。那個勝過我的人,就是小王爺的正妻,我曾親眼見她在百步之外,一箭將我射在靶上的箭頂了出去。阿爸,您在草原上征戰了這麽多年,您又見過幾次這樣好的箭法?”

可汗的臉色陰沉了起來,他太不喜歡月奴的話了,也並不完全相信她的話,今晚他就要出征了,可聽見和看見的事都讓他煩亂不已。

月奴看出來阿爸的臉色有些變化,心中還有一絲希望,或許自己能勸動他,“阿爸,您是在月神之下立了誓的,您就不要再打破誓言了,月奴害怕月神真的會降下懲罰。您就留在這裏,派一位將軍率一萬兵馬越過銅羊關向南襲擾,造成咱們大舉進犯中州的假象,讓中州的大將軍混亂,攪他個暈頭轉向也就是了。餘下的事就留給中州的那個王爺去做,然後咱們按照約定坐享中州的半壁江山也就是了,為什麽要貪心不足地去奢求征服整個中州呢?”

“住口。”可汗怒不可遏地打斷了女兒的話,在這個時候,在將要出征的時候聽見這些話都太不吉利,何況他誰也不相信,他是可汗,他是草原的征服者,他還將征服廣大的中州土地,誰阻擋在他的前路上,他就要殺誰。他對自己的女兒怒目而視,他那雙銳利的眼睛越發陰寒,月奴簡直都有些不認得他了,“月奴,你為什麽要替我的敵人說話,是不是因為你愛上了那個俊俏的中州王爺?”

“啊?我,我……。”月奴被自己阿爸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驚住了,她本能地想立刻說沒有,誰知卻莫名其妙地猶豫了一下,她隻是覺得司馬昂這個人可以尊重,就像她覺得穆子攸可以尊重一樣,她自覺自己對司馬昂並沒有什麽私情。她之所以猶豫,好像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缺失了一塊,那是有些寒心的痛楚感覺。她遠離自己的故土,冒著生命危險在別人的土地上尋找機會,她尋找的是讓自己的部族長久存在下去的機會,她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比誰都清楚,不然她也不會一人應下那天大的責任。她不會為了某一個男人就叛變,阿爸把她看得太低了。

可是可汗相信自己的判斷,他的一生理失敗的次數太少,所以他相信自己的經驗,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了人心。在他的眼裏,人心都是簡單而自私的,冰冷如同這冬夜裏的月光。也許每一個擁有無上權力的人都會有如此想法,不因為別的,隻是因為他們擁有的東西已經太多了,多到一個凡人無法承受的地步。就因為擁有的太多,所以他們就總要懷疑別人都是想要搶奪自己的東西的,他們須得時時刻刻提防著,必要的時候還要以攻為守。

所以他連看著自己女兒的時候都不能控製住心中的憤怒,“不論如何,我都要攻下銅羊關,就算這次不能征服整個中州,我也必得要殺掉中州的那個小王爺不可。我不準你對他心存好感。要不了多長時間,他一定會成為我的敵人,或許還會成為我的心腹大患。你不要再說了,回到你的帳篷去,把這些都想想清楚,最好睡上一覺,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我要你為我引路,我們草原的軍隊要在月神的庇護下攀上前麵那座山,從後方攻克銅羊關。”

月奴無話可說,她隻能轉身離去。

她想去尋找可汗身邊最老的將軍,她解開頭上按照中州的發式挽起的頭發,讓朔北的寒風吹散她的頭發,熟悉的寒風割在她的臉上,中州溫暖土地上的日子開始變得模糊了。她抬起頭看著天上,她想向月神祈禱,祈求她恩賜祝福。可是月亮仿佛蒙上了一層朦朧的迷霧,那是月神用麵紗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或許月神已經不再看著她的子民,或許今夜她將不再庇護這個部族。她很害怕,這樣不祥的感覺總是圍繞著她,讓她一刻也不得安寧。

她回望了雄偉的銅羊關一眼,她猜測著司馬昂或許就站在上邊,俯視著下邊敵軍營地裏的點點篝火。她該仇恨他嗎?她該仇恨子攸嗎?可是他們隻是在自己的家園裏平和地生活而已,是自己的部族非要去燒殺搶掠他們。那麽是草原的子民錯了嗎?她閉上眼向她的神靈祈禱,卻不知道該祈禱什麽?她不希望阿爸戰敗,那麽她就希望司馬昂死去,希望子攸死去嗎?她想起阿爸第一次帶她上戰場時說的話——揮刀,揮刀,不要去看敵人的臉,否則你就會再也下不了手。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七章

大約是男主人不在家的緣故,王府裏到了晚上寂靜得著實有些過了份。(海味書屋 www.hws5.com)子攸正伏在紫檀木的畫案上像模像樣地作畫,六兒從外頭進來,隨口說了一句,“小姐,又假模假式地畫畫呢?我說小姐您就正經給王爺寫兩封家書吧!您就畫畫給王爺,什麽意思呢?小姐您又不是唐伯虎,您的畫也就那樣了,拿到街上都不值幾個錢。



子攸正咬牙切齒地生氣呢,恰好柳葉正好也走進來,“唐伯虎?就是畫****圖的那個?小攸,你也學畫****圖呢?”

把子攸和六兒的臉都說的緋紅,子攸白天剛偷跑出去玩,回來自覺沒理,不大敢說六兒的不是,幹脆就拿柳葉頂杠了,“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還看****圖,你還沒娶親呢!回頭看我不告訴你師父。”

“嘿嘿。”柳葉笑嘻嘻地不易為人,到子攸的桌子上看了看,“這就是小攸你孤陋寡聞了。你是大家出來的……嗯,行啊,就算你是小姐,不是小子吧,你拿知道外邊的事兒。尋常的人家,都把****圖放在衣櫃裏,據說可以驅蟲,防止小蟲子咬壞衣裳。”

“真的如此?”六兒也聽住了。

“六兒,別聽小葉杜撰,你瞧他笑得那麽歡。”子攸白了柳葉一眼,“你敢說老娘我這樣的淑女是小子,你在王府裏待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才不是我杜撰。”柳葉在子攸對麵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學著子攸的口氣說道,“隻不過是小攸你們女兒家家的少見多怪罷了。”

“不是杜撰?”子攸不服氣地說,“難道你師父的衣櫃裏也掛著****圖不成?”

柳葉笑眯了一雙眼,擺出一副,哎喲,你猜對了的表情。臨了還說了一句,“小攸,小攸,不信你就去問我師父,他一準兒說有的。”

六兒聽了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可真是胡說了。我們小姐去問一個大男人。你屋裏有****圖沒有?回頭給我們王爺聽見。那可不是鬧著玩地呢。”

子攸本來還傻乎乎地提著毛筆發呆呢。聽了六兒地話才反應過來。一張小臉漲得緋紅。“真混蛋。”

“可不是嘛。柳大爺。你啊。也不知道哪一天要死在你這張嘴上。”六兒一笑。瞧見柳葉手裏地茶盞。又說道。“柳爺。您看這都是什麽時辰了。還喝茶呢。難道不知道晚上喝茶傷胃麽?我們小姐白天吃得少。我叫廚房預備了蓮子羹。還有玫瑰露調地水。這會兒就該送來了。您也在這兒喝點吧。最是安眠地。”

柳葉一雙眼睜大了。把六兒仔細看了看。“還是你這樣地女孩兒好呢。和和氣氣地。心眼兒也好。比那個惡婦鍾莫雨和假小子小攸都好呢。”

“是啊。我也覺得六姐姐好。”子攸接口道。“我一直都在想。到底給六姐姐物色個什麽樣地婆家才好。依我看。義兄就不錯。雖說他跟鍾姐姐早有了媒妁之言。可是我想。像義兄那麽好地男子。就算有兩個女子服侍那也不為過。”

柳葉立馬就餒了。規規矩矩地坐直了身子。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小……小攸姑姑。我師父有我這個徒兒服侍就行了。用不著再三個兩個地找女人了吧。你看我。不是我吹牛。端茶送水揉肩捶背鋪床梳頭我那可是全掛子地本事。”

子攸素來是有機會不落過,“是嗎?柳丫頭,快過來給我捶捶背,我看你捶得比我的丫頭如何?”

柳葉笑嘻嘻地挪到她身邊,果然捶起背來,“你看六兒姐姐多好的丫頭,小攸你把她嫁出去,真舍得嗎?啊,你畫的是什麽啊,亂七八糟,畫得真醜。”

氣得子攸一毛筆畫到他臉上,“真是討人嫌的嘴。我且問你,難道男婚女嫁不是應該的事,你隻管礙著你師父娶親,又能礙到幾時。到最後他不還是要給你娶個師娘的嗎?咱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柳葉扁起了嘴,“我從小就沒爹沒娘,隻有師公和師父,在這世上我就隻有他們,我就是不想他們都離開我,那又有什麽錯兒?”

六兒忍不住插了一句,“柳大爺,您也忒小孩子脾氣了,那怎麽成呢?就算你們師徒情分再深,將來總是都要娶親生子的,哪有總在一處兒的理呢,你也是忒不懂事了一點。”

柳葉沒像往日那樣不管挨了誰的說都立刻回嘴,他哼了一聲,眼圈就紅了,梗著脖子出了子攸的門,臉上還帶著塊墨,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六兒有點尷尬,“小姐,柳大爺像是生了奴婢的氣了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八章 第二次“圍困”


攸是被六兒推醒的,她剛睡得沉了,好容易醒過來,T[有人吵嚷,她迷迷糊糊地問六兒,“又是誰在吵嚷什麽?”

六兒忙三火四地拿過子攸的衣服來給她穿上,“聽著好像是王府的侍衛在院子裏跟外頭上夜的丫鬟婆子說話,小姐,肯定是又出事了。(海味書屋 www.hws5.com)”六兒的聲音有些發抖,她的心呯呯地跳,一切都與那夜的情形那麽像,會想起那時的情形,她就不寒而栗。

六兒心裏覺得不好,可好在今天子攸不像那天那樣人事不省,她知道子攸的主意大,想聽子攸怎麽說,若是局勢不好,是不是現在就從後門跑了才是。可是子攸坐了起來,卻隻是發呆。

“小姐,”六兒忍不住催促她,“小姐快拿個主意啊,是不是這次咱們家大爺動了真格的,要殺小姐?要不,咱們還是趕緊逃吧。哎喲,上官大爺現下又不在京裏,咱們出去可該去投奔誰才是呢?”

子攸還沒說話,就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響,跟著就看見柳葉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好像還挺樂和的,“小攸,小攸,你哥哥又來鬧事啦,三更半夜的卻說自己有要事,非要見你不可。鍾無風在外頭攔他,他出言不遜,鍾莫雨壓不住火就要跟他動手了。小攸,咱們要跟他幹一仗嗎?”

六兒沒等子攸說話就白了柳葉一眼,“你可別再勾著鬧事了,現下咱們可是在京城裏,京城可是在虎賁將軍的手裏攥著的,咱們胳膊還能擰過他大腿嗎?”柳葉向她吐了下舌頭,不吭聲了,六兒著急地等著子攸說話,可子攸還是隻管發著呆。

六兒以為子攸沒聽見柳葉和她說的話,“小姐,真是虎賁將軍來了,咱們要怎麽做才好?”她焦急地等了一會,擔心子攸是急壞了,“小姐,要不咱們還是趕緊逃走吧。”

子攸才剛睡醒似的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你不是說京城是攥在虎賁將軍手裏的麽?那就算咱們逃了,又怎麽逃得出生天?恐怕這個時候穆建黎一定已經把王府團團圍住了。”

“那,那……”六兒急壞了,“上次咱們不是逃……唉,王爺偏偏不在這裏,要是王爺在的話……”

“穆建黎怎麽這個時候要動手呢?”柳葉突然想起了這個問題,“是什麽刺到穆建黎了?啊,難道說穆建黎已經處置了王爺,現在輪到收拾小攸了?他要跟你爹攤牌了?”

六兒嚇了一大跳,“別……別說那麽嚇人的話。小姐,你,你不要聽柳葉說的,這事可沒個準兒。”

子攸搖了搖頭。事情還沒到那個份兒上。“小葉。你已經把那個劉文藏起來了嗎?”

“唔。”柳葉點了點頭。“放心吧。已經藏在……”

“噓。”子攸連忙打斷他。“說出來就不靈了。六兒。你也放心吧。穆建黎這會子定然是為了劉文來地。現下他大張旗鼓得鬧這麽一出。是福是禍還說不準呢。柳葉。你去跟他說。就說你是……說你是誰都成。把穆建黎先帶到書房去。他不是來見我嗎。這裏是王府不是穆府。叫他等著吧。”

柳葉樂顛顛地答應了。就去傳話。這邊六兒連忙叫進小丫頭來伺候子攸起身。幾個小丫頭一個個都剛從床上起來。外頭衣裳還來不及穿。大冷寒天地一個個凍得哆哆嗦嗦地。不過倒也不一定是凍地。這情景人人都是經過一次地。心有餘悸。

子攸剛要躺回床上。見小丫頭都進來了。便問六兒。“叫她們過來做什麽?”

“伺候小姐洗漱啊。”六兒見問。還愣了一下。“小姐不是要去見穆大爺嗎?”

“都回去睡覺,沒什麽大事。”子攸擺擺手,叫小丫頭們回去,小丫頭們先時還有些不敢,可子攸自己已經躺下了,“是他急著見我,又不是我急著見他,我做什麽著急呢?我可要睡足了覺才肯起的。(海味書屋 www.hws5.com)”

小丫頭麵麵向覷,都拿眼看著六兒。六兒也不知如何是好,隻是眾人素來都拿她當個首腦,她好歹得決定是要勸子攸還是聽子攸的,她猶豫了半天,子攸是真要睡著了,她才歎口氣,“你們就聽小姐的,都回去睡吧。”

其他下人都退下去了,剩下六兒自己,見子攸已經麵向裏躺下了,她也隻得躺下,幹瞪著眼看著床頂的幔帳,心驚膽戰的,別說睡了,簡直要坐臥不安了。可是耳朵裏聽著子攸的呼吸漸漸均勻,竟然酣睡起來。

外頭柳葉高高興興地走到二門外頭,鍾無風和穆建黎正在大眼瞪小眼,鍾莫雨正在一邊憋氣。柳葉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地走到穆建黎前頭行了一禮,“將軍,我們王妃娘娘說了,將軍雖然是娘家哥哥,在家裏時候是常見的,可是如今既已出了閣,就與舊日有了諸多不同,況且今兒又來了這麽多人,別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就是寒門小戶的媳婦兒也沒有這個時候出來拋頭露麵的。請將軍多擔待。



穆建黎本以為自己折騰出來這麽大的動靜,子攸會害怕,再說如今京裏沒有老頭子跟那妮子撐腰,她該驚慌失措地跑出來才是,或者算她有膽量,那就該出來跟他理論啊。可他總沒想到子攸竟然隻是打發個下人出來說話,說她是已出閣的大家閨秀不便出來見人?穆建黎剛想說——屁!她成日家在外頭跑來顛去的,她還怕見人?

可是那個長了副睡不醒的臉的小廝搶先把他的話堵了回去,“我們王妃娘娘還說了,將軍既然來了,那自然是不能輕慢的。就請將軍先去王爺的外書房罷,王妃娘娘梳妝好了,換了衣裳,就去拜見將軍。哦,將軍您請放心,您派來的人愛在哪處站崗,就在哪處站好了,我們王府裏管今天的飯錢。”

這一通亂七八糟又貌似合情合理的話聽得穆建黎幹瞪眼,他剛準備了銅鑼似的嗓子說,“爺我就現在要見你們王妃。”對方又未卜先知似的搶過話去,“將軍,我們王妃還說了,將軍若是不肯等,隻怕永遠也找不著丟了的那人。”

穆建黎氣得要炸肺,可權衡利弊,子攸那妮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如不要把她逼得更急了才是。他現在後悔得很,當初利用了劉文,就該殺了他。

之所以沒殺他,不過是因為他穆建黎也知道自己是個粗人,幾次三番地跟子攸交鋒都沒賺到好處,原因也不外乎就是自己每次都算計少了,可歎老頭子那點老狐狸似的狡猾勁竟然全給了那妮子,自己先天裏竟半點也沒帶來。他想想自己身邊也該留幾個能給出謀劃策的,為自己籌劃的。劉文是狀元,有學問,為人也算聰明,正是不錯的人選。

就算劉文參與了那次陷害司馬皇室的事兒,按照穆建黎以往的行事兒習慣應該把他殺掉滅口,可是到最後穆建黎又舍不得了。畢竟刺殺自己爹嫁禍司馬昂的事兒,是他最近幾年裏辦的最漂亮的一樁,雖說沒能廢掉司馬皇室,可是順手除掉了他忌恨已久的賀啟,又讓老頭子懷疑了司馬昂,連帶著對子攸也不像舊日那麽信任,他穆建黎還是高興得很,算是小勝了一局。這事從籌劃到實施都有劉文的功勞,他也就想留著劉文,況且把他養在自己的私宅裏,從不叫他跟外界接觸,那也就跟他已經死了一樣。

可他就沒想到事情還有今天這樣巧的時候。劉文的老娘今日過生日,這該死的東西就偷跑出府去給他那老娘磕頭,就這麽一次出去,就偏偏遇見了那個本該在家裏養病的死妮子。他娘的,世間竟有這樣湊巧的事。

穆建黎聽說劉文被王府的侍衛當街劫走的時候,他真是冷汗直流。自己當初不審劉文,就已經被子攸懷疑了,他就不信子攸不跟老頭子嘀咕這事。現在這個本該被自己殺死的劉文又被發現還活著,隻要子攸把劉文往老頭子麵前一送,老頭子就什麽都想明白了,自己還想活麽?

穆建黎本想立即搜查王府,劉文他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是再想想,還是等子攸出來,瞧瞧她怎麽說而後再做打算。可他在書房裏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也沒見子攸出來,他見屋裏隻有方才說話的那個小廝伺候著,並沒什麽人,就叫侍衛去外頭等候。

小廝上來茶水,他也沒敢喝,他還記得子攸給司馬昂喝茶的那個典故,他可知道那妮子沒什麽做不出來的。

穆建黎再等一會,實在等不下去,“來人啊,快去把你們王妃給我叫出來。”

還是那個很困似的小廝皮笑肉不笑地說,“將軍,你急什麽呢,王妃說了,王府裏現下被圍得這麽緊,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別說是一個大活人了。方才王妃屋裏的侍女們傳過話來,王妃忽覺身子不適,要臥床休息一會,請王爺再等等吧。”

穆建黎大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什麽意思,玩你爺爺我呢!我現在就去見那死丫頭,敢不出來,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你們這狗窩。”

小廝卻笑了,還挺高興的,口裏說著,“是,是。”一麵伸手去扶穆建黎,誰知那手伸過來,便一轉扣住了穆建黎腕上的脈門,穆建黎還想拔刀呢,身子卻軟了,腿一軟滑坐在椅子上。

外頭的侍衛聽見裏頭有動靜,便出聲詢問。

柳葉笑嘻嘻地低聲說,“我再用力,你就沒命了,你可信不信?”

穆建黎隻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如何還能不信。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冒了出來,他點點頭。

柳葉又吩咐道,“告訴他們你沒事,不許他們進來。”

穆建黎都照辦了,“你……你真是小廝嗎?”

柳葉打了個嗬欠,順口又胡掐了一句話,“王……王妃娘娘說了,你當她是軟柿子麽?說捏就捏?”


第一卷 第一百零九章 一觸即發

司馬昂站在銅羊關的城頭,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盔甲,幹涸的血跡凝在盔甲上,還來不及擦拭掉。(海味書屋 www.hws5.com)銅羊關又打退了一次蠻族的進攻,這已經是這十天以來的第幾次了?他一時真有些記不清楚了。

可是今晚,銅羊關外卻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銅羊關裏,到處是累的筋疲力盡的守城士兵,蠻族接連幾天裏不停的攻城把所有人都拖到了極限。很多士兵連飯都顧不上吃就倒在城樓上睡了過去。直到有一天,兩個背靠著背的士兵睡著了以後就再也沒醒來。

司馬昂在那兩個士兵身邊站了很久,已經在這裏守衛了幾年的範安低聲告訴他,那是凍死的,人累到了極點,隻想著睡覺,連冷都不知道,在睡夢中就被凍死。司馬昂沒說什麽,他隻是看著那兩個兵士,他記得這兩張臉,作戰的時候他們很英勇,而且不論是作戰還是吃飯的時候,他們都願意待在自己身邊,他聽見過他們悄悄的議論——這個小王爺沒的說,作戰勇敢,箭法也好,沒得說,還跟咱們在一口鍋裏吃飯……

司馬昂看著他們的臉,希望能夠記住。他想要記住所有曾跟在他身後奮勇殺敵卻仍舊死去的士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好像就是想要提醒自己,他們都信任你,他們跟著你是因為你給了他們希望,而你卻沒帶給他們勝利。

台忌下了一道命令,禁止任何兵士在城樓上睡覺。

他的副將沈放從打開的窗子裏看著外頭那個立在城垛邊的王爺,他頎長的身子背對著他的方向,沉默地望著遠方。(海味書屋 www.hws5.com)“將軍,你怎麽看這個王爺?”

台忌皺起了眉頭,粗聲粗氣地說,“我不知道,我從來也沒見過他這樣的王公子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可是我聽到士兵們都很信任他。”沈放悠閑地看著下頭,“我也覺得他做的很好,你看過他作戰時候的模樣嗎,他殺人的時候沒有一點猶豫,這可一點也不像一個初次上戰場的人。”

“是啊。”台忌停下了手裏地筆。他本來要向京城奏報戰事地。可是卻寫不下去。“沈放。還是由你來寫吧。我是越寫越糊塗。”

沈放懶洋洋地走了過來。“這個小王爺。打起仗來可以整日整夜待在城頭上不下來。看著他就讓我想起了咱們年輕地時候。唉。歲月不饒人啊。看來要不了多久。咱們就都要讓位給後來人了。隻是……”

台忌熟悉沈放地這個語氣。“隻是什麽?”

“隻是。王爺是否離戰場太近了些?”沈放地眼裏含著笑。仿佛在說地是什麽不大正經地笑語。“不知道咱們給大將軍地信該如何寫?”

台忌徹底把筆拋在了一邊。站起身來。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有些不能說地話梗在他地胸口讓他覺得不吐不快。他越走越快。最後在沈放麵前停住。“他媽地。那小王爺是塊材料。假以時日。必然要……”他後頭地話又憋了回去。不知怎地就憋地滿臉怒氣。最後說了一句。“上戰場。我也攔不住他。何況要不是他這樣英勇。那些他從京城裏帶來地金吾衛也不會跟著拚命。”

沈放提起筆來半日。卻久久也沒下筆。“將軍。您並不是穆府裏出來地人。大將軍對將軍並不完全放心。如果將軍對王爺評價過高……對將軍不好不說。就算對王爺也不好。刀子如果太利。就容易折斷了。”

台忌沉鬱地向外望去,司馬昂已經不知哪裏去了,“還是照實寫吧,這個小王爺我雖然看不透,可是越看卻越覺得他絕不會這麽安分的待著。或者說他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好,總之你等著吧,他要不在這兒幹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就算我澹台忌白領兵了這些年。等他幹出了大事來,自然大將軍就什麽都知道了。”

司馬昂的確在琢磨著一件事,也在等一個人。

月上城頭的時候,他跟齊烈在城上做他這一天的最後一次例行公事,齊烈雖然要長司馬昂幾歲,這些年在京城也算是見過世麵,這些天在戰場上也曆練了,隻是今晚要做的事幹係太大,他這一天都在想著晚上要做的事,總覺得今晚才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打真正的仗,一時緊張萬分,一時又熱血沸騰亢奮得不行。不過他偷偷打量了王爺,他的

常,時候越接近午夜,他反而越加的沉默安然。

司馬昂在城垛的暗影裏看到被風撩起的一角衣袖,他停下腳步,“齊烈,你去把劉舍放出來吧,把今晚要做的事告訴他,然後帶著他一起過來。”

齊烈領命而去,他本來就已經亢奮的有點壓不住了,讓他一直在這兒幹等著簡直快要了他的命了,有點事做還能讓他覺得好受點。

司馬昂等了一會兒,齊烈已經走遠,他向城垛的暗影裏走去,壓低了聲音像是隨意寒暄似的對著那黑影說,“上官兄,夜裏城上風寒,怎麽不到屋裏敘談。”

上官縝低低地笑了一聲,從城垛的影子裏走出來,“如此大事,自然是越機密越好,王爺不是也把侍從遣散了麽?”

那倒確實是如此,司馬昂也不再說別的,直入正題地問道,“上官兄那邊已經安排妥帖了麽?”

上官縝點點頭,“俱已齊備。”

司馬昂直到這一刻才微微地舒了一口氣,“看今日的跡象,蠻族似乎真是要選在今夜繞過銅羊關從後方進攻。子攸果然說對了蠻子真正動手的日子。”子攸幫了他的大忙,蠻族的可汗,那是個老狐狸一般狡詐的人,自己既然告訴了他銅羊關上那條小路的存在,他必然每夜都派出斥候在那條小路上來回刺探。如果自己猜不出他要在哪日進攻,而提早在小路上埋伏,必然被他的人發覺,那時這條計策就不靈驗了。

上官縝笑道,“子攸昔年曾被一個蠻族進貢給大將軍的女人撫養過,那女人是蠻族巫師的女兒,知道的東西不少,倒也教給了子攸一些。子攸會說蠻語,知道蠻族習俗,學過蠻族巫師推算日子的那套把戲,能算出蠻族巫師推算出的吉日,那本也不足為怪。這本事那時候子攸學來隻是為了玩耍,如今卻在這時派上了用場,這也是天意”

子攸會這些東西?怪不得子攸曾經在王府裏廢了半指厚的紙演算了許多數字,他還曾趴在旁邊看過,好些個奇奇怪怪的符號他都不認得,他問過子攸那是什麽,子攸一臉神秘兮兮的糊塗表情,弄得他都很想親吻她。司馬昂想到這裏,才意識到自己正在跟上官縝說話,有些拘謹地抬起一隻手,無意地碰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怪不得子攸在紙上寫下了幾個日子,說如果將來蠻族要決戰,極有可能會選在這幾天。我那時候以為隻是笑談,誰知那幾個日子都應在了這幾天上。”

司馬昂說完了那句話,又想到,關乎子攸的種種,他竟然所知甚少,好像還不如眼前這個上官縝對子攸知道的更多。他真的是子攸的夫君麽?到了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想得最多的不是蠻族的可汗會如何計劃下一步,而是在想著子攸,想著自己什麽時候才能回到她的身邊。真回去的時候,又要跟子攸說什麽,要做什麽?或者子攸又會說什麽,自己是這樣一個不夠格的夫君,子攸什麽時候會覺得厭棄麽?

齊烈和劉舍遠遠地向城頭上走來,司馬昂回過神兒來,“上官兄,我要帶人到銅羊關的後頭去了,前頭的事就交給你了。我估計再過一會就會有蠻族在前頭佯攻,我解決掉後頭的人,從山上小路攻入正麵戰場的時候,會以火流星知會你,到時候上官兄便可依計行事。”

上官縝轉過身來鄭重地行了一禮,“那十名好手已經埋伏在蠻子的營地附近,身上俱帶著火石硫磺,一旦得到信號,即刻就可突入蠻子營地後方。王爺自己也請多保重。”

司馬昂點了點頭,“我現在也要去見澹台將軍,請他到時務必出城迎敵,也好掩護你們這一行人。”

“多謝。”上官縝不再多說,轉身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城上。

齊烈和劉舍走了過來,劉舍向司馬昂深深行了一禮,他著實有些慚愧,話也說不出來,司馬昂不想讓他難堪,也不提其他的話,倒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你們都隨我去見澹台將軍吧,後麵的事,還要他肯協助才好。”

齊烈咧開嘴哈哈大笑,已經有些躍躍欲試了,“到時候銅羊關被咱們鬧騰的亂七八糟了,澹台將軍哪還有不肯協助的理兒。”

齊烈的話倒也沒說錯,等到澹台忌知道司馬昂的安排的時候,差點氣了個倒仰。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章

壁之上的暗影裏,司馬昂沉默地看著一支蠻族軍隊緩T(腳下走過。(海味書屋 www.hws5.com)彎曲的腰刀反射著清冷的月輝,皮革連接的輕甲磕碰出怪異的聲音。司馬昂看著他們粗壯的身體,在峭壁上狹窄陡峭的小路上艱難地挪動著,慢得就像是固定的箭靶。

草原最彪悍的騎兵離開了戰馬,便不再是一群危險的野狼。

齊烈抓緊了闊劍的劍柄,下頭的蠻子似乎在山路上綿延不絕,他有些急了,低聲催促司馬昂,“王爺,來了這麽多人,咱們現在是不是就該動手了。這裏山路狹窄,正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地方,動手吧。”

“不急。”司馬昂也抓緊了手中的弓箭,他的心跳快得就像要從胸膛裏炸開了,不過他還是克製住了想要現在動手的**,他望著下頭緩慢蠕動的蠻族士兵,他已經占據了絕好的位置,今天想要打一場勝仗,那簡直是太容易了。可他要讓整場戰局變得對銅羊關有利,他就要耐得住性子,這就像是一場狩獵,最先失去耐性的一方,就將失去全部優勢。

月奴在崎嶇的山路上又跌了一跤,她剛爬起來又一腳踩空,幸虧身邊的一位將軍拉了她一把。她穩住了腳,心有餘悸地望了望月光下黑漆漆的深澗。突然前方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傳來石塊滾落的聲音,月奴驚恐地抬起頭,前麵的士兵站住了,後頭的又來不及停下,士兵們在狹窄陡峭的山路上擠做一團,越發危險。

她聽見可汗在前麵厲聲問道,“喊什麽?出了什麽事?”

有人回答,“可汗,有人掉下深澗了。



月奴的心揪了起來,士兵們一陣靜默,隔了一會可汗的聲音又從山路上頭看不見的黑暗中傳來,“掉下去就掉下去了,有什麽可看的。(海味書屋 www.hws5.com)繼續走,不準停下來,不準叫喊,不準發出聲音。”

隊伍繼續前進,隻是更加沉默,月奴覺得這幾乎更像是一支送葬的隊伍了,路越來越難走,月光比不得火把眼前崎嶇的小路總是無法看得清楚,不斷有人跌落深澗,草原上的騎兵們走不慣山路,在不熟悉的戰場上,死亡的陰影已經過早地籠罩了上來,這隻隊伍沉重地向大山的黑暗深處前行,她有種錯覺,仿佛他們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司馬昂耐性地等待著,終於他聽見前頭的蠻子喧嘩了起來,他知道那是他插在峭壁上的一支短劍被發現了,短劍的前頭還寫著一封書信。很快地,蠻族的隊伍動了起來,他知道是他們在傳遞那封信,信將最後送到蠻族可汗的麵前。片刻之後,他聽見一個人威嚴地在用蠻語命令什麽,一瞬間喜悅充滿了司馬昂的胸口,這個聲音距離他並不遠,而且他也清清楚楚地記得,這個聲音就是蠻族的可汗。

一支火把點了起來。照亮了可汗地臉。他正在看那封奇怪地書信。那上麵寫滿了草原巫師們地符號。在那頁紙地最後。寫了一個日子。就是今天。他地心頭陡然沉了下去。在未猜出這到底是什麽地時候。他已經本能地意識到了巨大地危險就潛在這頁紙上。這應該是一個部落巫師推算天意地符紙啊。今天地那個日期是什麽?難道是在說他這個草原之王地最後日期嗎?有哪個巫師敢推算那個日期?難道說有一個巫師。私通了中州地人?他憤怒地丟開那張紙。狂亂地吼叫著。“熄滅火把!快熄滅火把!”

司馬昂拉開了弓箭。那一瞬間他地心突然奇特地平靜著。沒有任何雜念。隻是平穩地拉開弓。放箭。火把熄滅前地最後一瞬間。他看到箭頭射進了可汗地胸膛。(海味書屋 www.hws5.com)

火把熄滅了。可是十多隻弓箭同時繼續向那個方向發射。更多地石頭拋向那條崎嶇狹窄地小路。嚎叫聲。呻吟聲在暗夜地山間響起來。

司馬昂知道自己贏了。平生第一次贏了。

戰事進行地很順利。司馬昂帶著三百人從山上殺到銅羊關前。蠻子本來打算正麵佯攻地軍隊因為可汗地潰敗而亂成一團。澹台忌趁機率軍出關。戰局已經發生了逆轉。

齊烈殺得性子起來。也顧不得管司馬昂在哪裏。隻管一路向前。沒留意到下到山下地平地上。優勢就不複存在。他在山腳下發現了一夥蠻子武藝極高。卻不戀戰。抬著一個傷者。急匆匆地向蠻族地方向跑。齊烈猜測那個傷者一定就是蠻族地可汗。他親眼看見王爺一箭射中了可汗地胸口。知道他不死也必然是重傷。齊烈一路追著過去。一連砍倒了四個

抬起頭才發覺四周早已全是蠻族武士,他有些慌了神)7見一叢火流星飛上天空,知道是王爺在發出信號,他瞧瞧那位置,自己已經跑出來很遠了。

齊烈有些慌了,周圍的蠻子漸漸圍攏過來,他自恃功夫不弱,勉力拚殺了一會,可也已經是險象環生,再追上去已經不可能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個蠻子發覺齊烈落了單兒,一起撲了過來,齊烈砍倒了第一個靠過來的蠻子,就被人一刀砍在了腿上。

他跌倒在地的時候,一劍還在最近的蠻子腿上,他的冷汗淌了下來,又一隻彎刀向他砍來,他來不及撤回劍來。逼近的彎刀閃著清寒的光澤,在他麵上劃過,紮進他頭邊的土裏。

他張大了嘴,呆呆地看著向他揮刀的那個男人胸口紮著一把短刀,這情形也不過僵持了一瞬間,中了致命一刀的蠻族武士沉重地倒在齊烈的身上,齊烈不知道這個身材魁梧的蠻子到底有多重,隻覺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壓斷了。

他聽見刀劍相抵的短促聲音,隨即有人把壓在他身上的蠻族武士拖開,齊烈覺得自己已經癟了的肺重新擴了起來,司馬昂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齊烈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王爺,看在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兒上,下次救我的時候,先把對方的刀弄掉,我的臉……王爺,我還沒娶親呢。”

司馬昂笑了,看著他的侍衛總管,“你沒事吧?剛才我看見你像匹野馬一樣橫衝直撞,還以為我們趕不及追上你。”司馬昂的侍衛簇擁在他身邊,雖然黑夜中四周都是蠻族的士兵,可是齊烈覺得司馬昂很是輕鬆,仿佛要勝過在京城安閑的王府裏的時候。

“我的腿動不得了。”齊烈有些不好意思,已經有人過來給他止血了,“我剛才在跟著蠻子的可汗,他好像還沒咽氣在後撤。”

司馬昂點點頭,“在山上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他的侍衛帶著他把自己人都踩到了山澗裏才衝出去。”

“王爺,”劉舍從後麵走了過來,“王爺看那邊。”

司馬昂抬起頭來,蠻族營地後頭一個方向火光衝天,“蠻子的糧草被燒了。”

“好啊。”齊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在銅羊關裏被憋得久了,這才是第一次覺得出了一口惡氣,他忘了自己的傷,直想站起來,也去看那邊衝天的火光,腿一軟又跌回地上。

兩個時辰之內,可汗重傷,中州人一反常態離開銅羊關主動出擊,蠻族士兵本就亂了起來,現在糧草又被燒了,蠻族徹底亂了陣腳。跟著司馬昂的侍衛和士兵都精神振奮,隻有司馬昂仍舊是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把搶來的馬牽過來一匹給齊烈,這裏是亂軍之中,不能久留。現在就去尋澹台將軍的部隊。”司馬昂冷靜地吩咐道,在這個夜裏,他的心頭似乎格外的明晰。他並非對勝利無動於衷,不過當他跨上戰馬的時候,心頭也並非隻有興奮,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可是卻好像冥冥之中,他早已經熟悉了這裏的一切,計算戰局時的步步緊迫和刀光劍影裏大開大合的豪邁,這些都讓他覺得熟悉。

天微亮時,蠻子已經在散亂地收縮後退,司馬昂帶了一支人馬一直衝殺到臨陽城下。

天微亮時,丫頭替王妃推開了王爺書房的門,子攸走進屋來,“虎賁將軍這唱得是哪一出啊?難道你府上的床不及我們王府裏的椅子舒坦,非要跑到這裏來睡覺?”

穆建黎猛然驚醒,他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等得不厭其煩又闖不過柳葉這一關,結果時候久了他竟然歪在椅子上睡著了,這一會兒醒來看一眼天色已經微明,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心裏麵又窩囊透頂,拿眼瞪了子攸半日都沒說出話來。

子攸還故意笑嘻嘻地說,“將軍你這是來拿我啊,還是審我,還是在家裏住煩了,就是存心要出來鬧個笑話。”

穆建黎明白子攸心裏其實什麽都清楚,他惱得大發了,反而什麽也說不出來,憋了半日也隻是說一句,“好,穆子攸好。”隻是眼裏的殺機濃了。

子攸卻不在意,向書房裏舊日司馬昂常坐的椅子上坐了,小丫頭上了茶來,她也隻管喝,口裏還慢悠悠地說,“不就是為了那個劉文嗎?還犯得你親自跑一趟?”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燒城

馬昂騎在馬上,仰頭看著臨陽城,城破時被砸碎的城+(上,空洞的城門上掛著風幹的人頭。範安哭出了聲,他從馬上下來,跪在地上向城門方向連叩了三個頭。

初時獲勝的喜悅很快就被眼前的這份冰冷碾碎了,司馬昂越發覺得自己不會再輕易地為了一場戰爭的勝利便歡喜,他想著城樓上方拉起弓箭,射斷了連著人頭的繩索,範安連忙撐起戰袍,在下頭接住了父親的頭顱。

範安走到司馬昂麵前,跪拜下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範安代範家上下叩謝王爺。”

司馬昂咬著牙低沉地說道,“回去厚葬吧。”

範安抬起頭來,那雙眼睛已經血紅,一時間本來斯文的麵容因為痛苦和仇恨而扭曲的像頭野獸,“王爺,我要替父親繼續守這座臨陽城。”

司馬昂搖了搖頭,慢說他沒有權利委任臨陽城的戍衛將軍,就算他如今是銅羊關的統領,他也不打算派人駐守這座空城。銅羊關裏隻有不到四萬人馬,可是外頭的蠻子卻有十萬之眾,今夜他們潰敗不過是因為可汗重傷,司馬昂帶領的這隻伏兵又打亂了他們進攻的全盤計劃,他們隻是指揮失控,一時混亂了而已。司馬昂聽說過也見識過蠻族的訓練有素,現在天亮了,蠻子的將軍們很快就能把這一盤散沙的軍隊重新集結起來。銅羊關的軍隊不能戀戰,必須在那之前退回銅羊關。

而這裏,臨陽城,既然第一次被攻破過,也就保不住第二次。銅羊關裏現在的兵力不夠分給這裏的,何況,司馬昂抬起頭看著臨陽城空洞的大門,何況這裏現在連塊城門都沒有,有什麽可守的?

太陽已經升在臨陽城頭了,恐怕澹台忌很快就要退兵了,司馬昂最後看了一眼這座死一般寂靜的城池,“我不會讓我的人白白地在這裏送死。這裏是我的,早晚會拿回來,不急這一刻。”

範安難以置信地望著司馬昂,“王爺,您在說什麽啊?我大顥從沒有過主動放棄城池的先例。王爺這麽做了,史官們會如何說您?”

司馬昂冷冷一笑,“沒有主動放棄城池的先例,卻有無數個讓士兵無辜送死的先例。哼,今天就讓這個規矩,在我的手裏變一變。史官們的筆,我是不怕的。”

“王爺怎麽會這樣貪生怕死。”範安沒有料到司馬昂會如此行事,他心裏知道司馬昂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隻是一時間心亂如麻,想不明白司馬昂為何要放棄他的父親拚死也要守住的城池,隨口便說了出來。他茫然四顧,澹台將軍總不會如此的,可是這附近隻有司馬昂的人。

司馬昂明白他地意思。隻是沉默。並沒有嗬斥他地無禮。

範安從地上站起來。用刀削下戰袍地下擺裹好父親地頭顱。隨即焦急地向四周看著。誰知澹台將軍他沒有等到。反而等來了銅羊關鳴金收兵地聲音。範安惶恐了。他終於明白。舍棄臨陽關並非司馬昂一個人地主意。澹台將軍一定已經同意。或者至少他也早已經默許了司馬昂這樣地行為。他走回司馬昂地馬前。血紅地眼睛裏滴下地仿佛已經是血淚。“王爺。末將求您。不要放棄臨陽關。”

司馬昂地眼裏流露了一瞬間地憐憫。但隨即他便忍住了心頭地軟弱。這不是在狩獵。這不是兒戲。他必須一直正確。這裏容不得一次些微地錯誤。“劉舍。把他綁起來。你們。把帶來地黑火油噴到城門附近地所有房舍上。點火燒掉這座城。”

範安驚呆了。他發狂地掙脫開劉舍地束縛。又衝上來兩個侍衛才把這個削瘦地年輕人製住。司馬昂提高了聲音。“把他綁了就放在馬上。不要跟他糾纏。裏麵地快一點。”

司馬昂帶來地黑火油比所有慣常用地火油都更易燃。由噴射筒噴出。而後立刻引燃。極其方便。眼看著十個士兵跑進城裏。眨眼功夫跑出來時那高大地臨陽城便著了起來。城牆後頭地民房也跟著燃起火來。不一會兒就燒起來一片。範安從馬上掉落在地。(海味書屋 www.hws5.com)他身上被繩子捆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放聲嚎哭。聲音淒厲痛楚。就著眼前大火和腳下滿地地蠻族屍首。越發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漸漸地。那嚎哭聲仿佛還有了回音。哭聲從臨陽城裏傳出來。司馬昂身邊地一個士兵禁不住瑟瑟發抖。“王……王爺。你聽。是臨陽城裏地冤魂在哭。”

一句話說的旁邊騎在馬上的齊烈也皺起眉頭,這聲音讓他的寒毛都立了起來。“這他媽是什麽聲音,把這小子的嘴堵上,聽聽還有沒有聲音了。”

先前說話的士兵就是剛才點火的一個,他怕得緊了,“王……王爺,上陣殺敵我是不怕的,可可……這被燒的冤魂會不會來找我……”

司馬昂冰冷嚴厲的目光掃了過來,他立刻就咽下了後一句話,可還是害怕。司馬昂慍怒地說道,“這哪裏是冤魂在哭,這是活人的聲音。”

他的話音剛落,就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似的,著火的城頭上忽然出現了一個狂叫的人,身上全都著著火,駭人不已。突然那人翻上了城牆,從高高的城牆上摔落下來,掉在地上,立時斃命,那身上的火還沒熄滅。

侍衛和士兵們麵麵相覷,全都嚇住了。司馬昂吩咐道,“過去一個人,把他身上的火撲滅,看看是什麽人,你們就清楚了。”

劉舍先過去滅火,跟著又過去了兩個膽大的,一個人先嚷出了聲,“王爺,這是個蠻族士兵。”

齊烈明白了,“王爺,莫非是昨夜蠻子看到咱們反攻,以為咱們是要奪這座城,所以就在潰敗的時候,預留了一隊人馬在這裏頭做伏兵?多虧咱們沒有進去,否則的話,那豈不是跟昨夜上山的蠻子一個情景嗎?這些蠻子可不蠻啊,應變何其迅速高明。”

司馬昂沒有答他的話,齊烈說的不錯,如果自己進去,那麽立時就會被蠻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自己擒賊擒王,對方也必定會對著自己來上一箭。

他沒有再看城頭上不斷擠過來的蠻族士兵,即使死的不是他的人,那情景太過殘忍,他掉轉馬頭,“澹台將軍已然在收兵了,不要再守著這裏看,回銅羊關去。把範安扶上馬帶回去。”

台忌正在城頭等他,在看到司馬昂回來的時候,這個一貫在下屬麵前極威嚴的老頭子忍不住咧開嘴笑,向著沈放說道,“後生可畏吾衰矣,哈哈哈哈。”

可是司馬昂卻笑不出來,他帶回來的這隊人馬在昨夜的山上損失了不少人,範安還在低聲地哭泣,懷裏抱著殉難將軍的頭顱。

千裏之外,子攸正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我的確是把劉文請到王府裏來坐了坐,可他坐了一會兒也就走了啊?你問我他去哪兒了?那我怎麽知道?這麽說他一向的行蹤你都是掌握的?難不成他是你的禁臠?那你怎麽不看好他?”

氣得穆建黎在書房裏來來回回地走,粗聲大氣地說,“穆子攸,我知道他不在王府裏,你沒那麽傻,斷不會得到了這個籌碼,還把他放在明處。”

“對了,將軍,你可終於說了句明白話。”子攸笑了起來,六兒怕書房裏冷,又打發人給她送了銅手爐過來,她接了過來,看著穆建黎打了個噴嚏,故意罵來送手爐的小廝,“怎麽伺候的,將軍在這兒一宿了,也沒說給將軍拿火麽?”

小廝看著子攸的臉色,順勢插科打諢地給穆建黎陪了不是。穆建黎氣得一擺手,叫他趕緊下去。

子攸嘲笑夠了,低頭說道,“哥哥的意思我知道。哥哥明知道我不會把劉文藏在府裏,卻三更半夜明火執仗地帶著人來做出個抄家的模樣,我知道哥哥這是什麽意思,哥哥是想威脅我,倘或我不交出劉文,你就要殺了我,甚至也會對我那遠在銅羊關的夫君動手是不是?”她說到這裏卻笑了,看了一眼正在一邊打瞌睡的柳葉,“可是要殺我也不容易是不是?恐怕現在你走出門也不容易了。”

穆建黎沒有說話,昨晚他真是大意的很,沒想到那個睡不醒的小崽子居然有這麽大能耐,著了這個道兒,他窩囊得恨不得吐出口血來,現在是進退兩難。

子攸捧起手爐慢慢撫摸著,“咱們還是一家子呢,可卻是這個模樣。難得哥哥你會有受製於我的一天,今日既然輪不到哥你罵我了,便也聽聽我說幾句話吧。我想這仇怨,大概是你我在娘胎裏的時候就結下的,可我總想著你我總是同一個爹的,便不願真的恨你。”

穆建黎陰沉地笑了,“假模假樣,就跟你死了的那個娘一個德行。”

這一句話不說還可,說出來,子攸的臉便變的煞白,胸口裏一股一股的惱恨翻騰不已。

穆建黎也看出她的不自在,“你是什麽東西,就跟我充兄妹,你也配?我告訴你,你不把這個劉文現在給我交出來,我就叫司馬昂暴死戰場。”

子攸的胸口一陣氣血翻騰,倒像被踹了窩心腳一樣,她知道司馬昂不是那麽容易被算計的,可是那到底是她心頭的唯一,她的臉上燒熱,熱得眼裏都要流出淚來。

她說不出話,柳葉倒在旁邊插了一句話,“穆將軍,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叫出聲來就有人打狗了。



子攸咳嗽了一聲,像是緩過一口氣來,“穆建黎,那咱們也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劉文我不會給你,你愛怎麽著就怎麽著,我要你現在就去給銅羊關督辦糧草藥材,若是前線要的東西再不按正常的數兒走,你就別怪我把劉文送到爹爹那裏。”

穆建黎狠狠地哼了一聲,“好,我這就去把那些東西按數運到。我做到了,劉文也給我送到穆府,否則咱們就來個魚死網破瞧瞧。”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捷報

小姐,這支簪子怎麽樣?”六兒又拿起了一支碧玉的搖了搖頭。六兒放下簪子,歪著頭想了想,“小姐,你那根金鳳哪去了?我怎麽好久都沒見著了,別是哪個小丫頭老婆子的手又癢了吧?”

子攸皺著眉頭又搖了搖頭,“好像是哪次丟在外頭了,是哪次呢?我又記不起來了。”

六兒又拉開了牙雕首飾盒的下一層,琢磨著哪根簪子好些,口裏說道,“那也就罷了。也不知道是被誰撿去了,倒便宜了他。”

鍾莫雨正坐在一旁陪著她。她這些日子懶怠跟柳葉打架,倒常在街上逛。子攸因為上次出門耽擱得時候久了,著了些風寒,她也不敢再任性一味得去外頭胡鬧,倒是紮紮實實在屋裏將養了幾天,身子結實了不少。所幸鍾莫雨每日都走來陪她半日,把外頭的新鮮事跟她說說,外頭櫃上的又時常來給她請安,說說買賣上的事,她才略略覺得好些。隻是她是閑不住的人,這一次養傷著實把她憋的每日裏火星亂蹦。

這一天鍾莫雨一大早回來,說京城裏官家在采買藥材,鬧得藥材飛漲。子攸拿劉文換軍糧的事兒,她雖然不完全清楚,可這些日子也聽了個一知半解,這時候忍不住向子攸說道,“雖然不曉得到底是什麽事,可是子攸真的要把抓到的人還給虎賁將軍麽?”

子攸苦著臉沒有回答,就算把劉文送到爹爹那裏又能怎樣呢?爹爹現在又不在京城,鞭長莫及。

“為什麽不把人交給你爹發落呢?你哥這麽緊張,半夜三更興師動眾地來問罪,那必然是他心中有鬼,可見是他做了壞事。你就直接把你哥做的壞事告訴你爹,那不就結了嗎?”鍾莫雨問道,遲疑了一會兒又說道,“雖然說他怎麽說都是你哥哥,你們是親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可是我要告訴你句實話,虎賁將軍這些年在外頭作威作福忒不像樣子,天下沒有人不恨他的。倘或你趁這個機會扳倒了他,隻怕天下人都要謝你呢。”

子攸聽著聽著就忍不住笑了,“鍾姐姐,你真當戲台子上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隻要把證據往上頭一擺,什麽皇上啊,青天大老爺啊立時就能做出決斷,好人平反得賞壞人身敗名裂掉腦袋麽?穆家和司馬家同掌天下大權,那麽家事也就是國事,是國事,便難以決斷出個是是非非。有的時候,明知道什麽是對的,卻會被多方掣肘,根本就做不得。有時候呢,明明證據就放在眼前,可是卻隻能裝作看不見。不過,我琢磨著,我們做的事,爹爹未必不知道,所以倒也不用把事捅破到爹爹那裏去。穆建黎要鬧就隻管讓他胡鬧去吧,我也隻要做好就是了。我想,爹爹心裏也是有家國天下的,我們誰是有心藏奸,誰是齷齪無能之輩,他老人家都該是心裏有數的。除非……除非他老背晦了,非得要穆建黎得承天下,那……那就另有一說了,也隻好到時候再看罷。



子攸說著,略微低下了眼睛,像是觸動了心裏難受的地方,說完那話便輕輕閉了口,不再抬頭。鍾莫雨還沒回話,六兒便在一旁接口笑道,“我倒是心裏覺得,倘或是鍾家小姐這樣的人做皇帝,那才好呢。小姐,您說,要真是什麽黑的啊白的啊,都分得清清楚楚的,那豈不好?”

子攸一笑不語,倘或那樣,隻怕比眼下還要亂呢。她默默地想著心裏頭的事兒,屋裏一時沒人說話,忽聽著“咚”地一聲,柳葉從椅子上掉下去,倒在地上。

這一聲響把屋裏地人都嚇了一跳。子攸一下子從原本坐著地繡墩上站起來。腦袋頂磕著了六兒地下巴。兩個人一起“哎喲”了一聲。子攸也顧不得問六兒。慌裏慌張地往前走幾步去看柳葉。那小子“刷”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滿臉通紅。“抱歉抱歉。方才睡著了。就從椅子上掉了下去。”

子攸緩了一大口氣兒。氣哼哼地罵他。“小葉兒。你可真是嚇死我了。還以為誰下藥把你給害了。”

柳葉好不狼狽。揉了揉腦袋在地上磕起來地包。“剛才說到哪了?”

“什麽說到哪了。又不是在說書。倒是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困成這樣了?你晚上做什麽了?”子攸瞧著柳葉地黑眼圈。前幾天就看見有了。這幾天還有越來越重地趨勢。

“別是逛妓院去了吧?”鍾莫雨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立刻招來柳葉怒目而視。她也毫不畏懼地瞪回去。子攸立刻覺得頭都重了。

好在柳葉打了個嗬欠不想吵架。剛要說他在做什麽。外頭快步進來一個侍女。“小姐。外頭來了個傳話地人。說要見小姐。說是有兵部裏頭傳過來地話。”

子攸聽見了這話,心就突突地跳了起來,“快叫他進來。”

侍女答應了一聲出去了,一會兒功夫便領著一個精瘦的男子走進堂屋,那男子倒很懂得這裏頭的規矩,在堂屋裏跪下來向裏頭行了禮,“給王妃娘娘請安。”

子攸在裏頭隔著碧紗櫥看著這個人,倒不是兵部裏自己的心腹往常派來傳話的人,這個人她原沒見過。子攸心裏頗有些大惑不解,這倒奇了,那幾個辦老了事的人,都是該知道素日規矩的,怎麽會派個生人過來王府呢?隻是人已經來了,她便問了一句,“你是傳誰的話?”

那人恭恭敬敬地回道,“奉大將軍之命前來傳送前方軍情。”

一個“大將軍”說出口,子攸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本以為是自己的人來遞送消息的,要麽就是穆建黎使喚人來說話的,隻是總沒想到是爹爹派人來的。又說是傳送軍情的,爹爹有什麽軍情要傳送給二門裏頭的女兒呢?這又不知是吉是凶了。

子攸微微提了一口氣,勉強緩和著語氣,盡量平緩著問道,“是什麽話?”

那人在外頭回到,“大將軍隻有一句話——‘銅羊關大捷’。”

子攸怔了一下,“還有呢?”

那人仍舊是這一句話,“大將軍隻有一句話,‘銅羊關大捷’。”

呆地咬著下唇,半日才緩過神兒來,臉色由煞白到回T再細琢磨一回,臉上又泛了紅暈,連忙吩咐道,“啊,六兒,著人帶他下去喝了茶再走,叫外頭的人陪著,另取上等封賞賜。”

“是,小姐。

”六兒雖不明白這裏邊兒的乾坤,可聽說前頭打了勝仗,既然是勝了,那總是該歡喜的,何況看到子攸也漸漸麵露喜色,那自然不是壞事,連忙答應著出去安排了。那人也就告退,跟著六兒出去。

前麵人一走,憋了半日的柳葉就跳了出來,“小攸,小攸,你爹爹可真是越來越難猜了,怎麽都千裏迢迢叫人到兵部來傳話了,竟然還隻有一句話,這可真是惜字如金。人家說天威難測,我看你爹爹雖然不是皇帝,卻比皇帝還難弄清楚。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銅羊關大捷總是好事的——除非王爺不成器,銅羊關雖然大捷,他在裏頭卻沒出什麽力。我就想,你怎麽就能那麽放心,把那個月奴送到他那裏呢!要是他不了解你的心思,還以為你也是要他通過月奴這個關節去勾結蠻子,那怎麽辦?這不是你爹爹斥責你的意思吧?”

鍾莫雨白了柳葉一眼,“你這豆兒一樣的孩子知道什麽?就說了一堆話在這裏胡猜,差一點的人都要被你嚇死了!”

子攸還是一副回不過神兒來的模樣,喃喃自語般地說道,“爹爹這個舉動大有深意。(海味書屋 www.hws5.com)現在隻等兵部再傳來銅羊關大捷的詳細軍報,便能知道個究竟了。”

她頓了頓,又抬起頭來,看著柳葉和鍾莫雨,微微笑了,臉色還有些潮紅,“司馬昂絕不會像你說的那麽做的,我心裏知道。他到了前邊,看了那裏敗得那麽慘,必然是想打一個勝仗的。他從小生在宮廷裏,活在權勢如烈焰的地方,尚且有那樣的氣節,敢把脊梁骨挺直了,現下他到了外頭,而且還是到了邊關戰事最為慘烈的銅羊關一帶,他見了那些,隻會比從前更堅毅,絕不會幹什麽沒估計的勾當的。我想他必然想找一個出奇製勝的法子,以弱兵勝強敵。月奴來找我,想要說服我也一同勸說司馬昂通敵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月奴或許會是一把鑰匙,倘或用的恰當,一定可以得到好處。隻是我不知道該如何用她,所以就把這把鑰匙送到了司馬昂的手裏,由他處理好了。我深信他有了鑰匙,必然就會找到鎖的。所以我想,爹爹絕不會是申斥我的意思。”

子攸的話才說完,外頭又有侍女跑了進來,“小姐,又是兵部的人來傳話了。”

子攸站了起來,這個時候她再也坐不下了,“快叫他進來罷。”

侍女轉身出去,不多時又帶進來一個人來,子攸向外看過去,果然是往常替她的心腹來給她傳話的人。子攸再也等不得了,兩步走了出去,到那人麵前說道,“你可終於來了。閑話不必說,虛禮也不必行了,快說正經的罷。”

那人匆匆行了個禮,就從懷裏取出一封信,“早上銅羊關新送來了軍報,是銅羊關守將澹台忌將軍所寫的捷報,這是我家主人抄錄下來,命我速速送來的。請王妃娘娘收下,小人這就出去了。”

子攸點點頭,也不理會別的,她的心跳快得嚇人,隻覺得自己再等一刻隻怕就要吐出來了。她展開信紙,手有些哆嗦,也不知怎的,到了這時候反而害怕這裏頭會有司馬昂受傷的消息……她呆看了信紙半日也沒讀進去一行。倒是柳葉擠到她身邊,跟她一起看信裏的內容,他倒是一目十行,這時候“喔~”了一聲,“王爺倒挺厲害,竟然一箭射中了蠻族的可汗。可汗就跟咱們皇帝一樣呢。啊,還是一箭射中胸口,那估計這倒黴可汗活不成了。這可是大功一件,怪不得你爹會傳信來,我看他一準兒是樂得糊塗了,所以才傳來一個稀裏糊塗的信兒。”

子攸聽了柳葉的話,怔了半晌,反應過來便驚喜得手都發顫,險些撕碎了信紙。

“在這行寫著呢。”柳葉伸出短手指頭,到信上指了指,“小攸你原來不識字啊,用不用我給你念?”

“走開。”子攸慍怒地踢了他一腳,可是立刻又笑了出來,心頭的喜悅怎麽壓也壓不住了,她草草地把軍報瀏覽了一遍。長長籲了一口氣,也不知怎的學著六兒的口氣就說了一句,“阿彌陀佛。”說著找了個椅子就跌坐下去,到底心裏不足,拿著那信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看了一遍,“竟然是這樣贏的,好險好險,哈哈,還燒了臨陽城,果然有氣魄,守不住拿不到手的東西不如一把火燒了,留著也是禍害。果然厲害。”

柳葉撇了撇嘴,雖然也忍不住麵露喜色,可還是故意說得很嫌棄,“要是你在那兒隻怕做的也不比他差,這會兒又什麽都是夫君好了。嘖嘖。”

子攸心裏高興,也不去計較柳葉在嘟囓什麽,她轉過頭來向鍾莫雨說道,“雖然眼下這消息還不該被外頭知道,可是銅羊關大捷的消息很快就會放出去,叫百姓都知道的。所以鍾姐姐就去告訴鍾大哥吧,想來他也是惦記的,也該趕緊叫他放心才是。”

鍾莫雨笑著點頭,趕著去了。子攸這邊又跟柳葉嘀咕這麽好的事兒要怎麽樂才好,柳葉就攛掇著她要這樣那樣,按他說的做起來王府大約都要拆掉半個了。子攸又想起今日已經是臘月二十了,大年眼看就到了,王府裏蕭索了這麽久,這個年就算不便過的太招搖,可也要像個樣子才好,便叫了丫鬟去傳各個行當上的管家和管家娘子們過來。

丫頭們見主子高興,又是要準備大節下的事,平素裏她們都被拘束管了,這回知道能玩樂幾日了也都高興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地跑出去分頭去請。正忙亂著六兒又笑著進來,“小姐,今日好事還真是不少,現下我這兒又有一宗大大的好事,小姐別的都請放放,就猜是什麽好事。”

子攸迷惑地看著六兒,總不知道她在搞什麽鬼,“我爹回來了?外頭掌櫃的帳算出來,又多賺了三瓜兩棗?”

六兒忍不住笑,“什麽三瓜兩棗?偏是小姐慣說那些小家子話,是王爺托人捎家書來了。”

子攸愣住了,臉越發泛紅,當著柳葉的麵頗有些窘迫,偏偏柳葉還猴子一樣地蹲在椅子上嘻嘻笑著看熱鬧。子攸低聲說道,“也……也不會是什麽家書吧。我給他寫信隻畫了一幅畫,隻怕他也會回個……回個什麽畫之類的。”

六兒早把手裏抱著的匣子遞了上去,子攸打開時發覺是厚厚的一疊紙,她吃了一大驚,還以為裏頭包著什麽,可打開看時怔了一下,那紙裏頭並沒包著什麽,厚厚一疊全是信紙而已,每張都滿是司馬昂那熟悉的字跡。

子攸看著這堆厚厚的紙,眼睛就有些酸澀,她還從不見司馬昂如此行事過,雖然出人意表,可是這信裏瑣瑣碎碎的語句卻頭一次讓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司馬昂的妻子了,饒是這樣才覺得自己進到那人心裏去了。

她平生頭一次覺得自己離司馬昂近得很,雖然他還遠在千裏之外,可是她卻覺得他近得可以觸摸。

她也不知道司馬昂是怎麽體貼出這個意思的,還是他早就知道她願意聽他說他日子裏的瑣碎小事,知道她早就盼著他能瑣瑣碎碎地叮嚀她一點什麽。她想要的日子從來都不是刀光劍影後頭的顯赫尊貴,她想要的就是這麽一點瑣碎,她活了這麽久,想要的,也無非就是這些能夠細細密密纏進人心裏的東西。她還以為她的這點奢望,永不會得到,誰知竟這麽不期而遇了,來得讓她心頭都酸疼起來。

她隻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冷不丁柳葉插了一句,“王爺一定是拿錯了,把他平日裏練字的蠅頭小楷錯放在匣子裏送回來了。真夠傻的。”子攸本來是要哭的,結果那股子感動被柳葉給說沒了,改成瞪了柳葉一眼。

柳葉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兒,“小攸小攸,你給司馬昂畫了幅畫,那好啊,真是風雅的很。司馬昂本該也畫一幅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畫作為回禮,可是司馬昂卻回了你那麽多字,真是庸俗,他寫什麽了?是不是把陳芝麻爛穀子都寫出來了。虧他平日裏還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哦,對了對了,那風流模樣,一定是做出來哄騙京城裏的仕女的。”

子攸給了他一巴掌,“關你什麽事,我就愛看流水賬口水文,別有一種意思在裏頭,你少廢話。”說著拿了信轉身去裏屋,柳葉不死心地想跟進去,被子攸一把推出去又關上了門。

柳葉撓了一會兒門,隻得作罷,大爺模樣地在一張圈椅裏坐下,兀自撇著嘴。六兒在一邊忍了半日笑,“柳爺,不是我一個做奴婢的說你。你也忒不像樣兒了,鍾姑娘跟上官大爺好,你要從中作梗,小姐跟姑爺好,你也要從中搗亂,柳爺,您說您這到底是要做什麽啊?”

柳葉沒好氣兒地說,“做什麽?大家師傅徒弟,姐姐弟弟地,親親熱熱,和和美美難道不好嗎?做什麽都要成家立業呢?要成家立業,就要多出許多人來摻和進來,你說一顆心就那麽大而已,夠分成幾瓣呢?還能分給我多少?我也不稀罕別的,也不要別人把一顆心都給我。我隻要大家仍像從前一樣親熱,永遠都不變就好了。”

一席話說的六兒也有些傷情,她沉默了半天才說,“柳爺您也太小孩子了,大家小的時候當然是要都在一處親親熱熱的,可是將來慢慢大了,都是要成家立業,各人幹各人的去的。這個自古以來都不會變的。”

柳葉無話可答,心裏卻不服氣,跳起身來,老頭子一樣地背起手來,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門,也不知道是去哪裏生氣去了。

子攸從房裏探出頭來,那疊信還寶貝似的握在手裏,“小葉兒去哪了?”

六兒歎口氣,“誰知道了呢。我猜啊,八成是去找鍾姑娘撒氣去了。”

子攸也笑了,“一會兒叫人把他找回來哄哄就好了。他就是因為要過年了,義兄還不回來,所以耍耍脾氣罷了。告訴采買上頭管事的的,今年王府多買爆竹,準保他就歡喜了。”

才剛說完話,外頭又有小丫頭來回,各處管事的都來齊了,正在院子裏頭侯著呢。子攸越發高興,拉了六兒的手,“雖然王爺趕不及年前回來,不過咱們今年也該好生樂樂才是。

今年咱們不在穆府裏,是在咱們自己的家裏,不用守穆府裏的舊規矩,所以咱們今年愛怎麽樂就怎麽樂,不用受一點拘束,我都等不及了。六姐姐,你要怎麽玩,隻管告訴我。你平時照顧我,一年忙到頭,這段時間又辛苦你幫我操持家務,所以這個正月我最要使你開心才好。”

六兒聽子攸說到一半時已經忍不住大笑了,“得了得了,小姐,我不是柳爺,我可不助著你胡鬧。聽你說的這架勢,那還了得了,別的不說,隻怕王府都會被你用爆竹掀翻了,等王爺從銅羊關回來,就連家都找不到了。”

一句說的子攸也笑,屋裏的小丫鬟更是忍不住抿著嘴樂,六兒拉子攸坐下,“可別鬧了,我看穆府裏的老規矩就很好。再說,各處年下的禮也要預備的,尤其是宮裏邊。咱們自己樂還是小事,正月裏要擺酒席的事也要預備好,今年咱們王爺掙了臉麵,外頭的爺們兒就算不來,少不得也要打發家裏的娘娘命婦們來打個畫呼哨的。”

這一席話說的子攸連連點頭,“這個是的,明兒我就提拔你做大管家娘子。”

六兒忍著笑還要再說,外頭又進來一個丫鬟,“小姐小姐,宮裏出來人了,要小姐進宮去見皇後娘娘。”

一句話說得子攸和六兒的臉色都有些變了,六兒厭惡地皺皺眉頭,“隻怕是又有討人嫌的事了。小姐,要麽就幹脆推身上不好,不去了。”

子攸正是興頭上,略略想了想,覺得也不會有什麽大事,便要去看看,還要快去快回,回來還要準備過年。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後嗣

攸換了入宮穿的衣裳,又挽了宮妝式樣的頭發,按照9V來。六兒手腳麻利地幫著子攸梳妝,兩個小丫頭在旁邊捧著鏡子,子攸也懶得向鏡子裏看一眼,光等著出門的這功夫她就已經快要沒了精神,“這羅嗦無用的頭飾,沉甸甸的壓死我了,到底戴這勞什子什麽意趣?也不知道是前朝哪個多事的禮官定下來的製度,他真是該死兩次。”

六兒笑道,“越重越慢,越尊貴體麵。這是外頭多少人想爭都爭不來的呢。比方說,咱們王府的側妃,便想要得緊,隻可惜她是沒這個命。”

“原來你也想到皇後娘娘是為了蕭妃的事兒才喚我進宮的。”子攸衝鏡子裏做了個鬼臉,“其實她本也不用特特地叫我進去,當麵說給我,難道司馬昂不在,我就能不接側妃回王府了嗎?”

“做什麽要接她?”六兒嫌憎地說道,“理她做什麽?咱們也不是沒接過她。是她自己矯情,要在娘家養病的,就讓她養去好了。”

子攸倒沒生氣,還是笑嘻嘻的,她的口袋裏還揣著司馬昂的信,這會兒她覺得安心的很,什麽都不想計較。外頭日頭不錯,冬日裏有些發白的暖陽就照在她坐著的暖閣裏。她眯縫著眼滿意地看著窗欞上的金色,那模樣越發像隻懶洋洋心滿意足的貓,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懶洋洋的,“有什麽關係呢。

隻當是在府裏寄養司馬昂的表妹好了,難道做妹妹的來投奔哥哥,還能把她趕出去嗎?”

六兒有些不服氣,想說事兒不是那麽回事兒。可是又想到王爺平素裏也就算好的了,每日晚間倘或不在子攸這裏,便獨自住在書房裏,從不曾與那個側妃親近,更不曾在她那裏過夜,倒也真跟兄妹相處差不多,眼下小姐不計較那也好,免得生出是非,大家生氣。六兒便說道,“那小姐快些回來,咱們好吃飯。啊,對了,小姐千萬別喝宮裏的水,更別在宮裏吃飯,免得出事。我啊,還真不放心小姐的這位婆婆。(海味書屋 www.hws5.com)小姐也瞧瞧她這娘當的,不是我這個做奴婢的說,她這個皇後娘娘當的像個什麽樣啊,成天價勸兒子裏通外敵,虧得咱們王爺不像是她的兒子。再有,小姐這次進宮去,就帶著穆姑娘罷。一則她到底武功不俗,帶著是個照應;二則她前兒也說過想進宮去見識見識,小姐這次就帶了她進去,豈不便宜?”

一句話提醒了子攸,“可不是嘛,穆姐姐前幾天就說,看了王府是這樣子,不知皇宮又是什麽樣子,今日正是機會,正該拉她進去逛逛。”

話是這麽說的,可是鍾莫雨倒著實忸怩了一會兒,不是說她是小家子出身就羞手羞腳的怯富懼貴,而是她這江湖女兒在外頭散漫慣了,要她換個宮妝樣子,她就嫌那頭上的花太豔,臉上的脂粉太重,何況還有個轟不走的柳葉趴在窗上嘻嘻哈哈地看熱鬧,弄得她好不尷尬。

等到子攸硬拉著她上了馬車,時候已經不早了。可子攸倒也不著急,坐在馬車上,手托腮看著鍾莫雨,鍾莫雨本來換了這身打扮就不舒服,再被子攸這麽瞧著,很有些不好意思,“子攸,你在看什麽?”

子攸笑了,“我在想小葉兒說的話,他說他隻想大家總像開始時候的樣子,大家親親熱熱和和美美地在一起,誰都不要嫁娶,誰都不要走開。”

鍾莫雨楞了一下。“他是這麽說地?”

子攸沒答話。還是托著腮發呆。身子跟著馬車地顛簸一晃一晃地。微微眯起了眼。舒服地像是要睡著了。“其實想一想。我也喜歡現在地日子。在自己地府裏。還有你和小葉也在這裏。吵吵鬧鬧地就好像平常人家。我心裏喜歡得很。要是義兄和司馬昂也回來就更好了。咱們住在一起。大家彼此和和美美。總過這樣地日子。那多好呢。”

鍾莫雨並不能完全明白子攸地心思。“我隻想要跟心儀地人一起。(海味書屋 www.hws5.com)在哪裏都好。最好浪跡天涯。優哉遊哉。隻是……”鍾莫雨扭開了頭。恨恨地說了一句。“隻是心儀之人未必也心儀自己。”

子攸捅了捅她。叫她轉過臉來。“鍾姐姐鍾姐姐。你是不是就認定義兄了?可義兄又總是曖昧著。也不說個痛快話。等義兄回來了。咱們想個法子逼他說心裏話如何?你也想聽聽吧。”

鍾莫雨臉紅了。回頭啐了她一口。“我才不想聽呢。依你說。難道逼婚才好?難不成王爺當初也是被你逼婚地?”

子攸認真地想了想。“差不離兒。”

鍾莫雨被她那認真的模樣逗得忍不住笑,“好不害臊的丫頭。還是侯門竹戶裏頭出來的大家小姐呢?這要是托生在寒門小戶裏,真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模樣!也不知道人家堂堂的王爺,後來是怎麽看上你的,還為了保

次三番地連自家的命都不要了,你也真是好命!”

子攸憨笑著,不好意思地歪著頭想了半日,結果說道,“正是呢!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會看上我。我常想,倘或我是他,才不會看上我自己呢。”

鍾莫雨在馬車裏笑彎了腰,“你啊,也別太得意了,太滿了總要溢出來,你可要小心了。



子攸笑著湊近她的耳朵,兩個嘀嘀咕咕起來,後頭的話越說越低,兩個女孩子摟著肩膀笑作一團。

說話功夫馬車已經進了宮裏,子攸拉著鍾莫雨下車,低聲囑咐她,“等會兒你就跟著我進去,她們以為你是我的侍女,不會多問。等說完了話兒,我再帶著你四處逛逛,隻不過這裏頭我能隨意走動的地方也不多。”

鍾莫雨點頭,一麵跟著子攸進去,誰知子攸一進宮門就停了一下。鍾莫雨掃了周圍一眼,院子裏兩排太監雁翅排開,廊下又站了許多宮女,她低聲問子攸,“怎麽了?”

“奴才不該都在外頭站著的,再說,那廊下站的是蕭妃的侍女。”子攸向前走著,低頭裝作咳嗽的模樣,低聲向鍾莫雨說道,“這個側妃一定在裏頭。這情景怎麽像要說什麽機密事兒似的。”

鍾莫雨低聲說道,“我跟你進去,這宮裏陰森森的,好怕人啊。”

子攸沒有拒絕,她心裏也不知怎的,忽然不安起來,雖然這宮裏她來過許多回來,今日來的路上她心裏本來也是輕鬆地很,可這會兒卻有些心慌意亂。

裏頭隻有蕭後正麵獨坐,兩旁站著兩個宮女,並不見側妃。子攸猜測側妃蕭吟必然藏在後頭的暖閣裏。鍾莫雨抬起頭來,看上頭端坐的那個女人,雖然如今她已約摸四十多歲了,可仍算是美的,大約若不是如此也生不出那麽俊雅的王爺來。隻是那模樣太有些拿腔作勢了,叫她看得很不順眼。

子攸依禮向皇後娘娘請了安,鍾莫雨不大知道宮裏的禮節,笨拙地依著子攸的樣子行禮。蕭後倒是知道子攸素日裏行事就很混賬,她身邊偶爾跟一個不知禮的丫頭,倒也不奇怪,也就沒跟她計較。帶笑不笑地說道,“攸兒啊,快坐下吧。”

子攸卻知道這個皇後平日很講就排場,要她坐下可能隻是句客套話。

蕭後見子攸遲疑不坐,才帶了幾分真笑,臉上回過些暖來,“攸兒,宮裏雖然自有宮裏的體統規矩,可是若是在平常人家裏,我是你的婆婆,你是我的兒媳婦,何況你又是這麽乖巧叫人心疼的,在我眼裏便同我女兒一般,哪還用拘那個虛禮。隻管坐下吧,來,坐得近些,咱們娘兒兩個才好說話。”

若說起來,每次蕭後見到子攸時說話也都算是和軟,隻是從沒這樣親近過,倒讓子攸有些毛骨悚然。

蕭後也不急著說什麽,隻是拉了一陣子家常。漸漸說到那日王府裏的事,隻是蕭後知道的大約不多,子攸也不想多說,蕭後才想起問子攸的身體如何。銅羊關上的事,蕭後倒是已經得知,說起那事也是麵有得色,子攸不肯多說話,也不想拂逆她,也不過就是隨聲附和她罷了。

蕭後倒也不在意,話又轉到婦德上頭,子攸歎了口氣,想著可算是說到正題了。子攸早已經聽不下去了,想要就坡下驢趕緊說她就要打發人去蕭家接蕭吟過王府來一同住著。蕭後卻忽然說道,“想來攸兒跟昂兒成婚也有大半年了,還沒有消息麽?”

子攸遲疑了一會兒,隻覺這話頭來的不好,蕭後便以為她是羞愧不想說,接口道,“尋常百姓家裏還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何況是皇族裏頭呢。你也知道,咱們皇上的兒子雖然生得多,養活大的可隻有昂兒一個啊,昂兒成了婚卻遲遲沒有子嗣,皇上已經憂心忡忡。唉,也不知道咱們司馬家,是衝了什麽邪了,在子嗣上竟然這麽艱難,誰能想到堂堂皇族竟也凋敝了。”

話到這兒,已經是連穆家都一起捎上了,何況爹爹還在南邊剿殺反叛的司馬氏王爺,子攸心裏不好受聽得有些如芒在背。

蕭後臉上現出一絲似乎慈祥的微笑,“攸兒,你看你一向都沒有生育,將來也……也不大好。你如今年歲還小,還想不到將來的事,可倘或昂兒真有了一男半女的,不管是誰生的,總是你的孩子啊,就是將來,你也有個臂膀啊。”

子攸低頭不語,心慌的厲害,耳朵裏像有人敲鼓似的,可偏偏還是聽得見皇後的話,“吟兒在家住了這些日子,不是為別的,是她有喜了,隻是不敢跟你說起,所以今日才進宮來求我這個做娘的,向你這個正妃說明。”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這件事,皇上也知道了,高興得不得了。”皇後見應,隻得又說了下去,臉上卻已經露了不悅,“怎麽,攸兒,連我這個皇後跟你討個麵子,都不成麽?你還真要做那拈酸吃醋的正妻不成?”

鍾莫雨本來聽皇後的閑話無聊得都有些瞌睡了,可陡然聽說側妃有了孩子,驚訝得差點失態地捂住自己的嘴,這時候連忙推了推子攸。

子攸的心口裏刀挖針挑一般地疼,隻是覺得事情不該是如此的,司馬昂也絕不是背信棄義表裏不一的人。可一時心裏又亂了,稀裏糊塗地想到司馬昂已經與人有了孩子,人家是夫妻父子,自己不過是局外人,是硬插進去的局外人。她一時間五內俱焚,鍾莫雨推她叫她說話,她順口就說了心裏想的話,“娘娘玩笑了。王爺從未跟側妃圓房過,側妃哪來的喜?”

蕭後重重地把茶盅磕在桌子上,嚇得子攸一哆嗦,皇後原本就不算精明強幹,雖然在宮裏穩坐皇後的位子,可心機隻占三分狠勁兒倒要占了七分,眼界又窄,隻看得到眼前五步遠。這時候她已經惱羞成怒地擺出了皇後的威儀來了,“好個尖酸的丫頭!你是什麽意思,是說我們蕭家的丫頭不幹淨嗎?哼,蕭家可是世代書香門第,蕭家的姑娘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比不得外頭那起沒規沒矩的丫頭,滿大街的亂逛,什麽男人都見。”

子攸回過神兒來,蕭後當著人麵指桑罵槐地說她不規矩,她心裏除了難受又添了羞憤,臉脹得緋紅,話卻半日說不出來,用了半天力氣也隻是低聲說了一句,“子攸不是那個意思。”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蕭後擋了回去。

“我雖如此說,你倒不必多心,我素日知道你們穆家的規矩大,穆家的丫頭主意也大。”蕭後微微冷笑道,“連王爺也往眼裏放了,不當自己是天家的娘娘,倒當王爺是穆家地上門女婿,處處轄製,時時刁難。”

子攸沉重地呼了一口氣,抖著聲音說了半句,“我幾時……”後頭又被蕭後搶了過去,她素日伶牙俐齒地,竟然也有這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

“別的你也不用說了,你隻說這蕭氏你帶不帶回去,若帶回去,你又如何安置她和她腹中昂兒的骨肉。”蕭後冷冰冰地打斷她的話,不容反駁拋出一句話來。

“我……我……”子攸口裏地聲音發顫,心口也疼,半日裏隻是拚命壓著胸口裏的鼓蕩,“自當……自當好生看顧。”

“這就是了。”皇後見了她這個模樣,才略略覺得滿意了些,“你小人兒家的,自幼又沒有個親娘教養,所以好些事上,都沒人告訴你。現下我就說給你聽罷,你也要往心裏去才是。唉,大凡天下的女人無論何其尊貴,若不容男人養妾,那就不但不是什麽賢妻,反而是不懂事的混帳老婆了。你想想,三妻四妾在大家子裏原還不算什麽呢,何況皇室宗親裏頭!皇上還不是有百十來個妃子,我若是那不容人的人,怎麽能留得了她們。”

子攸沒有回答。心裏卻有個聲音倔強地說。‘你能容人。你能容人怎麽皇上隻有司馬昂一個兒子。為什麽他其他地兒子統統都養不活。穆家殺地司馬皇室。總不及你害死地多。若皇上不是個飯桶。又哪能容你到今天?’這念頭一閃而過。原先隻是賭氣。可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所想地未必不對。原來她也不是沒想到。隻是因為她是司馬昂地母親。自己素日裏便不願把她想得太壞。這些事情她原就琢磨過。隻是故意忘記了。

她呆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司馬昂久居宮廷。這些事是知道還是不知道。若是不知道。那他是想到了還是沒想到。他地兄弟一個一個地被他地娘害死。他又是什麽感受?怨不得他對皇後生分到那地步。簡直是敬而遠之。怨不得她看到皇後和司馬昂相處地情景。總覺得怪裏怪氣地。竟不像是母子。

蕭後不知道子攸在想什麽。隻是看她地麵色。知道她心裏不服。蕭後是好壓服人地。可是她也知道眼前這個年輕女子實際上要比她地權勢大地多。所以她也不能太過。隻是越是這樣。她胸中就越是忌恨子攸。她不得不把話說得和軟了些。“攸兒。母後知道你心裏地感受。可你是個聰明女子。應該能想得開。誰讓咱們是女人呢?唉。誰不是打小這麽過地。等過些年。你也有了子嗣。你們年歲都大些。那時也就好了。”

她看出來子攸想說什麽可是卻咽了下去。順服地向她說道。“母後教訓地是。”可她還是不滿意。她看得出。子攸那雙眼睛裏可沒有一星半點順服地意思。那讓她沒法放心。

子攸更是覺得難受。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舒坦。在這個宮裏再多一會兒也待不下去了。何況蕭後地話雖然不明說。可句句都有羞辱她地意思。她很快就告辭離開。蕭後還想再說幾句。她隻說要立刻回去派人接側妃回王府。接著扭身便走了把蕭後晾在那裏。蕭後緊緊抿了嘴唇。冷冰冰地看著子攸地背影。

後頭簾子被輕輕撩開。蕭吟慢慢地走了出來。也從窗子裏看著子攸地背影。見她出了宮門。才說道。“多虧了母後娘娘。孩兒才有立足之地。”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嘩啦”一聲,蕭後地茶盅被摔在地上,茶水潑灑了一地。蕭吟嚇壞了,抬起頭見皇後身邊的宮女們早都跪下請罪了,皇後滿麵怒氣地端坐在上頭,“可恨地穆家丫頭,連我這個皇後都不放在眼裏。不就是仗著大將軍的威勢嗎!等那老頭子死了,我非要……”

蕭吟聽得心驚肉跳,“母後,大將軍還能帶兵打仗呢,這麽明白硬朗,要什麽時候才能死呢?隻怕要比所有人都命長還說不定。”

皇後轉過頭來瞪著蕭吟,“你給我閉嘴。”

蕭吟瑟縮了一下,臉色有些發白,低聲說道,“母後,吟兒說錯了,請母後教訓。”

皇後地氣色稍微轉過來一些,她忍住心頭的怒氣,“不該你管

要管也不要說。你現在隻管好好安胎,把孩子生下信,咱們蕭家生不出來個皇帝!昂兒這個混賬東西,從就不肯聽話,他早就不跟咱們一條心了,真是不是……”蕭後氣得咳嗽起來,宮女們忙把新斟地茶奉上來,“我叫他設法得到北方蠻族地軍團,他卻把他們堵在銅羊關外頭,幫穆家的軍隊解了大難。他真是,真是要氣死我。吟兒,你一定要生一個兒子,知道嗎?”

蕭吟低下頭,聲音酸楚,“母後,王爺本就不鍾情於我,若不是那晚上王爺大醉到我房裏,我……我連這個孩子都懷不上。王爺他心裏隻有正妃,根本就沒有我,我現在又因為先懷了孩子而得罪了她,也是得罪了王爺。我怕……我讓王爺心中所愛的女子難過,我怕王爺會因此不容我。”

“說的是什麽混賬話!”皇後打斷了蕭吟的話,“他心裏再有那個野丫頭,又能怎麽樣?你懷了他地孩子,就是大功一件,他以後還能不寵幸你嗎?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就算他回來之後不去見你,你也要忍著,那沒什麽大不了的,他還是個大孩子,於很多事上還不甚明白,可等你的孩子落地,他見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那就大不相同了。況且,我這個做娘的也會叫他好生待你,斷不容他為了那個野丫頭就給你氣受的。男人沒有不朝三暮四的,那個野丫頭不過就是仗著娘家的勢力壓製著他罷了,我就不信他們能有多深的情愛。可你就不同了,你是我的侄女兒,以後不論你有什麽難處,我都會給你做主地。”

蕭吟的臉上有了些血色,她的嘴唇微微有些發抖,“吟兒多謝母後。”她的情緒有些激動,微微地有些喘,“可……可是母後,生兒生女此事天定,非人力所能。倘或吟兒這次不爭氣,生的是個女兒,而王爺又不再寵幸,那……那吟兒真是生不如死了。”

“吟兒,你必須生出一個兒子來,就算生出來的是個女兒,也必須是個兒子。”蕭後的怒火已經平複了,她仿佛沒聽到蕭吟的話似的,又重複了一句她已經說過的話。

蕭吟地視線追隨者她,看著她剛好走到窗邊的陰影裏,她臉上帶著一抹微笑,又像是在回憶什麽,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又是歡喜又是凶狠的表情。恰巧遮蔽著太陽的那團烏雲散開,一束陽光照在她地臉上,把她臉上的皺紋照得分外清晰可怖。

蕭後連忙退後兩步,厭惡地瞪視著那股陽光,歡喜消失了,她梗直了脖子,做出威儀地姿態來。這麽些年了,穆家一直把持著朝政,當年她躊躇滿誌地嫁進了這個宮廷,可是她卻發現她拚命握住的那點可憐地權力隻存在於這座風雨飄搖的宮殿裏,她隻有自己仰起頭來假裝皇後地權威並沒被穆家剝奪。

她轉頭看著蕭吟,她長得很像年輕時的自己,可是卻不夠狠,她的身上沒有那股野心勃勃的味道,那很好,把她放在自己的身邊就足夠安全了,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教育她,“吟兒,我在這宮裏住了二十多年,以後你還會繼續住在這裏。我從沒有指望過我那個軟弱窩囊的丈夫,你也不要指望你的丈夫。不要膽小怕事,姓穆的老頭子早晚有死的時候,我就不信穆建黎那個草包,和穆子攸那個野丫頭能成什麽事?你看老頭子還沒死呢,他們兩個小的已經掐得你死我活,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了。嗬嗬,我看我這二十幾年來一直憋著的這口惡氣,就快要能出去了。”

蕭吟沒有回話,她仍舊麵色蒼白,似乎聽到了皇後的話又似乎沒聽到,看起來有些畏首畏尾的模樣。

蕭後很不滿她這副退縮的樣子,“你怕什麽?”

蕭吟被她這樣一問,越發有些退縮,連手都有些發抖,被蕭後橫了一眼又連忙把手藏進袖子裏去。

皇後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怎麽你懷孕之後,臉色這麽不好?你不是在家裏住著嗎?沒有好生進補嗎?”

蕭吟低著頭說道,“剛……剛懷了孩子,就趕上王府裏那晚上出事,是……是嚇著了。晚上總睡不好,合上眼就是那晚上……那晚上嚇人的事兒,我……”

“那就趕緊叫太醫給你修個方子安神啊。”蕭後不滿地說道,“懷了孩子就要好生調養,想什麽呢?有什麽可怕的。”

蕭吟連忙點頭應諾,又說道,“吟兒得趕緊回去,恐怕正妃說話功夫就要打發人去蕭府接人了”

皇後點了點頭,“我也確實乏了,你回去吧。明日我再叫人去王府看你。”

子攸這個時候還在馬車上,鍾莫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又不好不勸她寬心,想了半日才說道,“我看王爺……”她想說王爺不會那樣負心,可又想起皇後說的話,大家子裏三妻四妾尚且是平常事,他一個王爺,隻怕再娶上十個八個在他看來也是平常,並不算負心。“子攸,你想開些,我看王爺心裏的人是你才對。”

“別說了。”子攸忽然大聲嚷了一句,鍾莫雨怔了一下,好在子攸緩過神兒來,口氣又放軟了,“鍾姐姐,對不起,我不是衝你。”

鍾莫雨點了點頭,馬車沉默地進了王府。

六兒和柳葉正在說話,說的也不過都是過年的事,見到子攸回來了,都興衝衝地抬起頭來,見了子攸的臉色又都愣住了。柳葉垮下臉來,“完了,這年是過不好了。”

子攸瞪了他一眼,笑著說道,“該過還是要過,明兒咱們就換個地方過,比在這兒還好呢。”

柳葉又笑起來,也沒留心六兒給他使眼色,“那要格外辦的年貨還是要辦的吧?”

“辦什麽辦?”子攸突然拉下臉來,“六兒,去叫個小廝,把京城所有的名醫都給我請來。”

“做……做什麽啊?”柳葉吃了一大驚。

子攸在一張椅子上重重坐下,低聲說道,“看看是不是有人蒙我。”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接側妃的家人回來複命的時候,子攸的房裏隻剩了她和六兒,子攸知道出了這樣的事鍾莫雨和柳葉一定覺得很尷尬,兩個吵了一架之後就各自出去,不見了蹤影。

六兒替子攸答複了家人,叫他們好生伺候著側妃。一時又有側妃的丫鬟過來,子攸在裏屋的榻上歪著,沒有精神說話。六兒也忙出去支應,原是以為側妃來請安,結果外頭隻有一個小丫鬟,向六兒笑道:

“六姐姐,我們主子打發奴婢過來說話,論理側妃娘娘回府之後即刻便應該過來給王妃娘娘請安,隻是側妃娘娘素日身子單弱,又剛有了身孕,這半日車馬勞頓著實覺得有些吃力,本想掙紮著來望侯王妃娘娘,無奈頭暈眼花的實在過不來,還請王妃娘娘恕罪。”

六兒便替子攸說道,“王妃娘娘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也請側妃娘娘好生將養著,我們王妃娘娘得空便去探望。”

眼看著那丫鬟走了,六兒歎了口氣,轉身走回到子攸身邊,“這不過是懷了個孩子,就已經像是擒過賊拿過反叛似的了。要這樣下去,這地方可真是難站了,別說是咱們,就是王爺也別想落個心靜。小姐現在是娘家厲害,還勉強不被人欺負,若是老爺百年之後,穆家這棵大樹倒了,那小姐……”

子攸“忽”地坐起來,“有什麽難站不難站的?我是什麽人?難道要我也做個跟小老婆搶男人地無聊婆娘嗎?爭風吃醋曲意逢迎那些勾當老娘都不會幹,也不屑幹!老娘清清白白地一個人,也不比任何男人女人差,憑什麽要我連個丈夫都要去爭?穆家也好司馬家也好,在我眼裏原沒什麽差別,總之是哪個能讓外頭那些平民百姓吃飽了肚子,哪個能掃除這個國家的外患,叫這地方河清海晏,太太平平的,我就願意幫著誰,這樣我也才能覺得我活這一輩子值當,沒做虧心事,也沒做缺德人。我做事隻憑本心,別說我六親不認,也別說我不通事務,有穆建黎那個禍害,穆家焉能不倒?到了最後的時候,該是我的人,我就要,若真不該,那我也不勉強。好命的話我就隱居山野雲遊天下,若沒那福分,我就剪了頭發做姑子去,一輩子誰也不見,什麽事也不聽了又能怎樣?若是這樣我也不能被人家容下,大不了還有一死呢,總不能跟一個死人較勁吧?”

六兒急得說道,“慢著點,慢著點,別那麽快就站起來,你身子還沒全恢複到往日時候,這麽急火火的頭不暈麽?”

子攸氣呼呼地重新坐在榻上,臉已經漲得緋紅,眼裏也隱隱有了淚光,隻是忍著。六兒歎氣道,“做什麽說得這麽絕呢?說得人心裏都冰涼了。王爺不是那樣地人,將來穆家就算敗了,王爺也會好好待小姐的,小姐這樣說王爺,不是連王爺幾次為小姐流的血都白流了嗎?這話小姐是跟我說,我知道是小姐脾氣急躁,可若是小姐真這麽跟王爺說,王爺隻怕就要心冷了。王爺也有王爺的苦衷,小姐平日都是知道地,可怎麽遇到事就不體諒了?難道小姐平日裏對王爺的心都是作假地麽?”

“我也知道他不是。”子攸低下頭,聲音餒了下去,眼裏的淚卻要忍不住了,“我不是說他……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怪他,情勢逼人,我也知道,恐怕將來很多事也由不得他。”

“小姐常說。走一步想三步地人是蠢人。因為事情往往在走到第二步之時便有了變化。原先想地第三步全沒有了用處。隻是徒勞心力而已。可如今小姐怎麽也想到了三步之外地事呢?”六兒慢慢地說道。“況且。嗬嗬。小姐。你是隨性地人。隻肯在外頭用心。卻不肯在家裏使心機。從不盤查王爺。可我卻是留心地。往日裏跟著王爺地小廝丫頭裏頭都有我舊日裏使慣了地人。王爺並沒在側妃房裏待過太長時間。興許……興許那孩子真不是王爺地。



子攸抬起了頭。六兒看著她眼裏地淚終於流了下來。她站起身。摟住了六兒。六兒低聲說道。“可是小姐。這個孩子倘或生下來。會不會……老爺會不會……”

子攸回答地聲音很輕。“眼下不會。穆建黎想要篡位地心恐怕爹爹已經見到了。此時比不得先時那時候了。爹爹從前便說過。多少了不得地帝王。都敗在了老年時候。敗在自己兒子地手裏。自古以來。弑父奪權地例子從來都不少。司馬昂沒有兵權。對爹爹地威脅並不直接。可是穆建黎克扣爹爹糧草。調司馬昂去前線。

飲宴到半夜……這些事都太明顯了。爹爹不能不此時司馬昂地這些事還都不是個事。怕隻怕……”

子攸地話沒有繼續說下去。現下她不生氣了。心頭也就清明了。她怕地是。看出這一步地人並不僅僅是她。如果蕭吟是假懷孕。那麽是誰安排地?誰指使她地?她自己是沒有那個膽子地。

是皇後?還是某個她穆子攸還看不到的人?京城的迷霧太重,水也太深,她總是隱約覺得暗處有人在狡黠地利用他們這些立在明處的人,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猜出來了,可是又總是抓不住這個飄忽的影子。最近最明顯的事就是——到底是誰在假傳穆建黎的命令來圍攻王府,明晃晃地要置自己於死地,同時還把穆建黎的野心暴露給爹爹看的?看似是穆建黎的心腹孟凡義反叛,可他一個人,真有這麽大的手筆嗎?

子攸不相信皇後會害司馬昂,她深信虎毒不食子的典故,所以她從不疑心皇後,可是她現在卻發覺自己忘記了一個最簡單的推理方法。那就是,不去想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隻去想在一場一場的危機中,誰是得利的人。不是幾次差點被害死的司馬昂,不是自己,也不是暴露在明處的穆建黎。如果嫌棄司馬昂不肯聽話的人,並不僅僅是爹爹呢?司馬昂平日裏忤逆最多的人又是誰?子攸不寒而栗。

“我要去看看這個莫名其妙就懷孕了的側妃。”子攸聲音提高了些,她突然覺得冷得很。

六兒低著頭,好一陣子沉吟不決,“小姐,雖然這事做出來或許有傷陰德……小姐,倘或側妃是真的懷孕了,不管側妃肚子裏的孩子是王爺的,還是哪裏來的野男人的……都應該打掉。”

子攸猛然抬起眼睛,“殺一個胎兒?”

六兒低低地出了一口氣,“小姐,這個孩子將來或許會害死你跟王爺,就算它是王爺的孩子,他也非死不可。小姐這些年多少大事都幹過,難道在這樣的小事上反而下不了決心了嗎?”

子攸直直地看著六兒,六兒被她看得低下眼睛。子攸輕聲說道,“六兒,有時候是要做一些決定,有時候是會死人,可是……”她想起了賀啟那張沒有眼睛的臉,“我知道我手裏握著的權力有多大,有多少分量,或許……或許未來,我還會有更大的權力,如果我自己不知道如何約束自己,那麽我……”

她搖了搖頭,轉身向外走,六兒直到看著子攸走到門口才緩過神兒來,“小姐,帶幾個丫鬟婆子一起過去罷,還有這是剛加了炭的手爐。外邊冷,多披一件猩猩氈的大毛衣裳。”六兒把手爐送了過去,又低聲說道,“小姐說的都對,可是……唉,那麽就隻有等著看了麽?”

子攸搖搖頭,沒有話說。

六兒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那要真是側妃懷了王爺的骨肉,小姐……小姐要如何呢?”

子攸立起兩彎柳葉眉,想要說什麽又忍住了,怒色隱約,轉身向外走,一徑往側妃的院子裏去。

蕭吟沒想到子攸會來的這麽快,才聽見子攸的腳步聲已經戰戰兢兢如臨大敵,那張本就蒼白的臉越發沒有人色。向子攸行禮的時候,她全身都在顫抖。

子攸的怒氣稍減,心中疑惑陡增,麵上沒露出來,隻是說道,“妹妹有孕在身,攙著不用拜了。不過妹妹的臉色不好啊,莫非是身子不舒服麽?”

“啊,沒……沒有……沒有不舒服。”蕭吟被丫鬟扶著,卻仍舊止不住腿軟無力,“妹子多謝姐姐特意過來看望,著實……著實過意不去。”

子攸細看她,隻覺得她比上次看時瘦了不少,精神頭也不足,自己是重傷之後剛剛將養好的,可是似乎自己的氣色還要比她好很多。子攸心裏有了些計較,隻說道,“妹妹不是身上不好,那想必就是心裏不好了。”

蕭吟的臉色越發難看,勉強笑道,“姐姐說笑了。”她想再說些什麽,誰知嘴唇發抖,舌頭也有些直,什麽都沒說出來。

子攸也不在意,“我確是在開玩笑。”蕭吟一愣,子攸回過頭去看了跟自己的丫鬟一眼,那丫鬟點點頭出去,子攸繼續說道,“妹妹一定是身子單弱,禁不起懷孕的勞苦。我為妹妹請了京城的名醫,請他來給妹妹診診脈,修個方子,隻怕就好了。”

蕭吟吃了一驚,呆呆地看著子攸。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勒馬

幾個大夫略微商議了一下,便選了一個年歲最高的,由他向子攸回話。這九個被子攸召來給側妃診脈的京城名醫,有五個都是穆家藥鋪裏頭的坐堂大夫,就算沒親眼見過可也聽說過穆子攸這小姑奶奶脾氣火爆,極是不好伺候的,幾個大夫雖說並不知道穆家和王府裏邊的事兒,可畢竟是京城名醫,達官顯貴人家的大宅門他們也是常進的,人情世故他們還是看得通透,今日見了這情景他們如何不懂?誰也不想去子攸那小姑奶奶那兒討沒趣兒,便攛掇了最年高的一個外家鋪子裏的大夫去回話,誰都知道穆大小姐脾氣雖然不好,但平素裏常是憐老惜貧的,斷不至於為難一個老人。

子攸也看出他們的心思,也知道自己會聽到什麽不想聽的話,一張臉沉得越發黑了,那老郎中弓著背慢騰騰地走到子攸麵前,向她說道,“王妃娘娘,側妃已有將近兩個月的身孕了。”

將近兩個月?那就是說懷孕的時候是司馬昂將要出征的時候?子攸心裏一陣難受,難不成就是自己被那個看不見的人陷害,司馬昂以為自己與上官縝有私的時候麽?難道司馬昂這個混賬糊塗蛋,就因為跟自己賭氣,就去找蕭吟了嗎?子攸氣得幾乎坐不住了,她原本還在懷疑蕭吟根本就沒有懷孕,她怕太醫們信不過,特意去找了幾個京城中有些名氣,又跟宮廷沒多大瓜葛的大夫來,那這樣的結果就是沒什麽可懷疑的了。

老郎中年老眼花,沒看出眼前這個大夫人的惱怒,還兀自說道,“隻是側妃娘娘受孕的時候大約是受到了些驚嚇,況且又是個平日裏思慮過重地人,這都對胎兒不好。如今該開幾副安胎的藥,須得側妃娘娘按時服了,再有還要什麽煩惱都不要去想才好,否則的話,隻怕是……”老郎中壓低了聲音,生怕裏頭的孕婦聽了徒增煩惱,“否則的話,隻怕是會難產。



什麽?受孕的時候受到了驚嚇?子攸瞪圓了眼睛,差點罵出來,難不成還能是司馬昂強迫了她不成?好惡心的。可是看一眼那醫者老態龍鍾的樣,子攸什麽都沒說出口,隻得算了。“那還等什麽?你們快去,斟酌著寫個方子,叫小廝去抓藥。(海味書屋 www.hws5.com)要用什麽稀奇難得的藥材都沒關係,”子攸厭惡地吐出最後幾個字來,“老娘不怕花錢,隻怕是非。”

老郎中一愣,還沒明白什麽意思,剩下地幾個大夫已經過來,攙著他到一邊去,幾個去斟酌藥方不提。

子攸走進內室,兩個小丫頭已經把蕭吟床前的帳幔撩開,蕭吟坐在拔步床的暗影裏,隻是低著頭,神情蕭索,倒像這個人已經死去了一半似的。子攸心中的怒氣稍減,疑惑又添,她仔細看蕭吟的麵上,隻覺她不在王府地這段時日裏瘦得很是可憐了,原本就有些高的顴骨此時更加明顯,子攸心裏有個想法漸漸的更清晰了。

“妹妹有了身子,可怎麽一點都不歡喜呢?說句實話,妹妹應該知道母以子貴地道理,倘或妹妹生下個兒子,將來就有了指望了。”子攸想起了這些世俗話,便說了出來,大凡平常人家的小老婆不都是這樣想的麽?果然蕭吟抬起頭來,可她的目光一碰到子攸地眼睛,立刻躲避開了。

“姐姐。我有些累了。姐姐請了這麽些大夫。也折騰夠了罷。就請姐姐回去罷。等明日我身上好了。再去給姐姐請安。”蕭吟側著臉似有閃避之意。可說完話卻用牙咬著嘴唇。又似乎有多大地恨意在裏頭。

子攸還沒開口說話。從後頭走進來地六兒就先說話了。“喲。這是趕我們小姐走呢!也不過就是懷了個孩子。還不知是男是女。生得下來生不下來。先就興地這個樣。再說。側妃娘娘早不懷孕晚不懷孕。怎麽咱們家王爺一走。你就懷了孩子?怕不是在王府懷上地。是在蕭府懷地吧?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張姓王姓?”

“六兒。”子攸沒等她說完就嗬斥了一聲。“怎麽這麽沒規矩。你怎麽過來了?”

“我見小姐在外頭地時間久了。就過來送腳爐。”六兒說道。“小姐你別太好性兒了。就算咱們不搭理她。那相安無事也就罷了。若是欺負到了頭頂上。自然就不能那麽容易過了。”

“六兒。(海味書屋 www.hws5.com)”子攸攔著不叫她再往後說。誰知回過頭來一眼看到蕭吟瞪著她地眼神。倒吃了一驚。那眼神可說是又怕又恨到了極點。外帶幾分猙獰。這樣地眼睛長在蕭吟那張年輕又嬌嫩地臉上。便顯得格外恐怖。子攸看著她。心裏就不知怎麽地飄過一陣冷氣。

僵了好半日。子攸才想起要幹什麽來。她轉過身從另一個侍女手裏接過一隻茶盅來。“妹妹身子單弱。經不得大氣。就別跟我地丫鬟一般見識了。還是身子要緊。這是我們穆家祖傳地養身茶。是最適合妹妹這樣體弱氣虛地人喝地。妹妹趕緊喝了吧。”

蕭吟冷笑了一下,從子攸手裏接過那茶,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又瞪著子攸。

子攸一笑,“妹妹,看來你近來這樣瘦弱,並不是因為害怕我會毒死你的孩子啊。原來你的憂患並不在我身上。”

蕭吟一怔,跟著臉色蒼白的嚇人。

子攸看了六兒一眼,她點點頭,轉身出去,把屋裏的幾個小丫頭都帶了出去,把房門也關好了。

“妹妹,人說走錯

就須得要一錯再錯下去了。你這麽鋌而走險,就沒;嗎?你要讓司馬昂以後如何遷就你?”子攸輕聲說道,“司馬昂從前常說要我讓著你,要我好生地待你。開始我心裏很惱火,以為他很疼愛你。後來經過的事情多了,我才知道,他的確是疼愛你的,也希望我也能疼愛你,不過那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側妃,而是因為你是他的表妹。他跟我說,你原本有個青梅繡馬地情人,你跟那人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對璧人。”

蕭吟顫抖地抬起頭來,“他這麽跟你說?他懷疑我不貞?”

子攸搖了搖頭,眼前的這個女子在她看來,心中的某個地方已經瘋了,所以聽不得別人的言語,“他不是這個意思。不是他懷疑你,那隻是他的好心而已,他在這個地方活得很艱難,這裏和宮裏都不是個容易活下去的地方,雖然金碧輝煌,可是危險無處不在,每個人都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不想讓你在這裏頭挨日子。”

蕭吟冷笑起來,笑得有些氣喘,“你這是什麽意思,一樣是女人,你可以嫁給他,我就不可以?”

“你是真的要嫁給司馬昂還是要嫁給一個皇帝?”子攸的聲音仍舊很輕,沒有太強烈地語氣,可是那意思卻犀利的很,“我隻是想要嫁給我小時候就喜歡上了的人,不管嫁給他要冒多大的風險,我都願意試試,而你並沒嫁給你的愛人,這就是區別。你並不是要嫁給司馬昂,其實穆建黎更可能成為皇帝,如果不是司馬宛雲嫁給了穆建黎,恐怕你更想嫁的人就是他吧?再說,女人跟人也不同,這就像鳥跟鳥也不同一樣。有些鳥就喜歡被養在籠子裏,而且希望這個籠子是她地,隻有她一個人住,誰要進來,她就要啄誰,啄得鳥毛翻飛鮮血直流。

然後她勝了,她就傲視著整個鳥籠,那個窘迫的鳥籠就是她的天地,可笑她還不知道,她還以為她是‘天地’間最尊貴地生靈。”

“你是什麽意思?”蕭吟瞪著子攸,子攸在她看起來就像是個怪物,不但行事怪,脾氣怪,說話也怪。隻是她這一次卻聽懂了她的話,聽懂了子攸對她和皇後的嘲諷,就好像她穆子攸比皇後還要尊貴,比誰都要活得明白似的,“可惜飛出籠子地鳥,隻會被人一箭射死。”

子攸笑了,笑得毫不在意,“你看過北方的草原嗎?哦,就是你們看中的那個月奴的家。那裏一望無際,沒有遮眼的山峰,沒有宮殿,沒有城鎮,隻有草原一直連著天邊,夜晚的時候,綴著星辰地蒼穹就覆蓋在那片草原上。那裏夏天酷熱,冬天嚴寒,所以生長在那裏的鳥就格外地體魄雄健,他們不取悅任何人,卻能在最高的天空上翱翔,自由自在。我小時候就想做一隻那樣地鳥,後來我見到了司馬昂,我知道他也想做那樣的鳥,所以我便喜歡他。我知道我是一個女孩子,所以我地許多願望就永遠都無法實現,可是我見到了司馬昂,在他都沒發現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他跟我在骨子裏是十分相似的了。我相信當他實現了他的願望的時候,如果那時候我是站在他的身邊的,我親眼見到了,那麽就如同我也實現了願望一樣。”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

子攸歎了口氣,不過眼神裏卻有了些愉悅,“你聽不懂,但是司馬昂一定聽得懂。以前我隻是朦朦朧朧地覺得,還沒有想的這麽明晰過,等到我下次看到司馬昂,一定要告訴他這些話,我想他一定明白那裏麵的意思。至於你……”子攸看著蕭吟那雙眼睛,“我給你一個選擇,這個選擇以前司馬昂也給過你。”

“你要我離開王府?”蕭吟又笑了起來,她覺得今天的子攸真是天真,天真地以為自己會被她哄騙出王府,“不管我願不願意離開,那都是不可能的。”

“如果這個孩子不是司馬昂的,如果這個孩子是你和你的情人的,我就放你走。”子攸覺得蕭吟的眼神猶豫了,可是隨即又便得痛苦不堪。

“你是在逼我走嗎?我的孩子當然是司馬昂的骨肉……”

子攸搖了搖頭,接著說了一種可能,“如果這個孩子不是司馬昂的,你又不肯走,那麽你心裏一定知道,就算你能在皇後麵前撒謊,說那孩子是司馬昂的,隻是司馬昂因為種種原因不肯承認,太後又因為素來與司馬昂不甚親近,更相信你的話,可司馬昂心裏卻是明白的。你心裏也明白,司馬昂見你莫名其妙懷了孩子,從此就絕沒有可能接納你。那你要怎麽做?你要如何生存?你會拚著魚死網破,找個機會,致司馬昂於死地,然後母以子貴,是不是?所以你才這麽害怕。”

蕭吟痛苦地看著子攸,她原以為在那個恐怖的夜晚,司馬昂隻顧保護子攸而棄她於不顧時,她已經嫉恨子攸到了極點,可是她卻發覺現在她更加地痛恨她了,可是還有懼怕,被猜中心底隱秘的懼怕。她隻是重複著那句話,仿佛這句話說多了,她就再沒什麽可怕的了,“我的孩子當然是司馬昂的骨肉。”

子攸點點頭,“好,那你就好好養胎,把孩子生下來吧。”

蕭吟愣住了,子攸不再跟她多說話,轉身出了門。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忘年之交

色將晚的時候,子攸獨自離了王府,慢慢地在街上走要過年了,街市上車馬簇簇好不熱鬧,就連行人的腳步也輕快得很,說話的聲音也大,子攸一路行來,隻覺得笑聲不絕於耳。

她這一條街走下來,耳朵裏聽到的話都是在說哪家的醬菜做的好,又是誰家的火腿熏得正,要買些備著,不然到了年跟前兒一準兒買不著,又或者說哪家酒樓一直到初十都包滿了,再不趕緊著,頭正月都撈不著在那風光地方擺酒請客,要被人笑話了。

子攸聽得心裏好生羨慕,想到倘或自己生在那樣的小家子裏,這個時候心裏算計的就該也是這些事了,雖然瑣碎,可是卻有趣的緊,年前忙活一場,心裏也是滿足喜樂的。

她又想起書上有這樣的記載,人的前世今生都是寫在西方靈河岸邊的三生石上的,那麽假若她跟司馬昂這一世都托生在寒門小戶裏,一定也還是有緣結為夫妻的,隻不過那時候犯愁的事可能就是如何維持生計。那又是個什麽情景呢?她想起文君當爐,相如滌器的典故,忍不住獨自微笑,臉上悄悄地熱了起來。隻是可惜司馬昂雖然也擅撫琴,卻從沒為她撫過一曲《鳳求凰》。

她想著那個典故,又慢慢地想起了故事的後來。後來她會慢慢地衰老,就像卓文君一樣,然而茂陵女卻青春年少,嬌豔欲滴,那麽司馬昂也會像那個與他同姓地風流男子一樣娶下小妾,朝三暮四嗎?誰知道呢?自古以來的男子大抵是相同的,可女子卻是癡傻的多,不懂得一夕足以的道理,不明白永生永世是謊言,就連一生一世都是不可信的。

子攸在繁華卻不與她相幹的街市上停住腳,仰起了頭,頭頂是一片星漢燦爛,身邊是她參不透的塵世。她想到若真有那一天,她卻不是卓文君,她隻是一個凡俗女子,寫不出《白頭吟》來留住她的夫君。

何況她也不是那樣尋常的市井女子,真有那一天地時候,隻怕她連“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的瀟灑都沒空使出來,如若她不能更早地抽身退步,她就要身不由己,或許還會死無葬身之地。

她的年歲不大,可是活這一輩子卻不容易,她想到自己大概是命硬,小時候就死了娘,險些喪命的時候是常有的,可她這條命又硬得很,偏偏是那無常的索命爪勾不走地。於是次數多了,她就算不是心如鐵石,可也不怎麽怕死了。如果有生死相搏的地方就叫做戰場,那她從幼年開始就已經在戰場上掙紮了,生死對於她來說,分際並不那麽明顯。(海味書屋 www.hws5.com)她隻是想著,隻要她不是被司馬昂殺死的,那就無所謂了。

子攸深深地吸了一口冬夜裏冷冽的空氣,想著自己這是怎麽了,愛司馬昂愛得越深,就越害怕自己會被他殺死,愛得越深怕得越深。難不成司馬昂竟然成了自己這輩子最怕的人?那幹脆現在就逃走不是好麽?嗬嗬,這樣的心思就算說出來,也一定沒人相信,可是她的手放在胸口,又分明感覺得到那裏麵的恐懼和悲傷。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出不來,身後卻忽然間傳來一個人喚她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攸丫頭,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子攸轉過身去。才知道她地身後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個老道。

她呼出一口氣來。拍著胸口說道。“師父。您老人家是想嚇死我嗎?怎麽走路連個聲息都沒有?”

老道沒有接口她地玩笑。眼神卻有些嚴厲。他低聲說道。“那麽王妃又為什麽連個侍衛都不帶呢?要知道在這京城裏。想要王妃性命地人可並不少。方才如果我是要殺王妃地人。王妃現在已經橫屍街頭了。”

子攸擺了擺手。笑道。“別說地那麽嚇人啊。師父你是安心咒我嗎?我在京城已經轉了一個半時辰了。就知道師父你會看見我。來找我地。”

老道士打量了子攸幾句話地功夫。才慢慢地微笑起來。“原來你是故意引我出現地。果然聰明。”

子攸向前麵指了指。“那裏有個小酒館。十分整潔僻靜。酒卻不錯。我請師父喝酒罷。師父不必叫我王妃。還像方才那樣叫我攸丫頭就是了。”

老道士也沒有推辭,跟著她向前邊走去,果然走了不遠便看到有個小酒館在路邊。店麵不大,裏頭拾掇的卻整潔。進門便看見窗邊有一方小火炕,上麵放著個小桌子,看著倒是幹淨暖和的。王妃似乎跟這裏極熟,隻招呼了一聲,沒等點菜,店家已經把酒菜端上來了。

子攸為老道士倒了酒,“師父,我是直性子地人,有什麽說什麽,不會轉彎抹角。有一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所以就來直接問師父罷。師父,像您這樣武功高強極有能力的人,又是這樣大的年歲了,為什麽要甘願給我爹爹辦差呢?難不成……難不成是我爹爹給你吃了什麽藥,要抰你麽?”

老道拈著胡子笑了起來,“攸丫頭,你這是傳奇話本看多了,還是在書場裏頭聽書聽多了?”

子攸也笑了,“那您老說說吧,您是司馬昂的師父,司馬昂敬您,您的兒子姑娘都在王府裏,可您為什麽要去替爹爹辛苦辦差呢?您老啊,就在王府裏養老不好麽?姑娘兒子都在身前,閑了呢您就遛鳥逛茶樓子,順便教我兩手,把司馬昂學到地功夫都教給我,不然將來您徒弟欺負我的話,那怎麽辦呢?您起碼得把我教個跟他平手才是啊。”

“你這丫頭,小王爺不被你欺負也就是了,他還敢欺負你?”老道不上子攸地當,可是臉上的笑意卻濃了些,“我知道你地心思,你是想叫我離了你爹爹,去你府裏,給你辦事吧。看把你這小人家給精的,誰地牆角你都想挖一挖,見到得用的人,便要想著法兒給你那小夫君籠絡著。小王爺得了你,真是……”他沒再說下去,卻點點頭,頗有歎息之意。

子攸吐吐舌頭,一邊跟他喝酒,一邊嘰嘰咕咕把鍾無風和鍾莫雨兄妹平日裏的趣事說出來給他聽。原是

他一二分,套套近乎,隻是漸漸發覺自己這些話似乎說動他,他有時笑笑,有時卻隻是沉默著,到後來他再開口問的都是司馬昂的事。先時子攸心裏有所防備,怕說多了司馬昂的話,會對司馬昂不利。可是漸漸地她發覺這個老道也大問什麽讓她不好回答地,他們談談講講說的最多的也都是平時的閑事。司馬昂讀書如何,司馬昂弓馬如何,司馬昂什麽時候娶的側妃,皇後如何等等等等。

老道士又問起司馬昂冬天是否仍舊咳嗽,子攸搖搖頭,司馬昂雖然看起來不像穆建黎那樣壯得像頭牛,可卻要有力的多,而且身子也好得很,從沒見有什麽病。子攸問起來,老道士便說起司馬昂少年時地舊事。說司馬昂隻要進了山裏打獵,便是說什麽也不肯輕易出去,若是叫他追蹤到了什麽稀罕的獵物,那他更是能幾天幾夜不眠不休。

有一次他帶著司馬昂進山之後走得太遠了,趕上了連雨天,又無處避雨,司馬昂在雨裏淋了兩天一宿,回宮之後就發了一天一夜的高燒,把太醫都嚇壞了,後來還是大將軍送來了一種外藩進貢的藥來,也不知道是什麽藥,不過司馬昂吃了之後倒漸漸退了熱。隻是留下了些毛病,每年到了秋分之後常會犯些咳嗽的毛病。

子攸聽他說起司馬昂少年打獵的事,聽得入神,巴不得他多說些,“這些事他都沒說過呢!不過我瞧他的病一定是養好了。再說一般人小時候有的毛病大了常常就長好了,我小時候也是病怏怏的,現在就活蹦亂跳了。不過這樣說起來,我就明白他一個深宮裏嬌養的皇子,怎麽會那麽有毅力耐力,原來是這樣磨練出來地。師父,師父,您也真是關心他呢,都這些年了,還念著這些舊事,還記掛他身體。唉,說起來,咱們雖然是這樣的人家,可您是他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以後我就拿您當自家長輩看待。”子攸大約是醉了,嘴裏開始犯渾,“而且您也知道皇上——就司馬昂他親爹那荒淫無度的模樣,平日裏兒子的死活他都是不問的,隻要有女人不斷送到他宮裏,他就什麽都不管了。哼,我真是瞧不上他爹爹,哦,還有他娘……我就不說了,說起來我就有氣,。師父,您說,怎麽他們偏偏是他的雙親呢?我是寧願孝敬您,也不愛進宮去見那兩位的。”

老道士沉默不語,也喝幹了杯中的酒,轉開了話題,後來說得更多,又說到側妃。

說起側妃來,子攸的嘴巴就扁了,不大愛說。老道士笑著說道,“聽說側妃懷了小王爺的孩子?”

“我都才知道地事兒,您老怎麽知道?”子攸挑起了眉毛,一臉的不悅掩不掩,“難不成您老人家還趴王府的窗戶根兒了?”

說得老道士哈哈大笑,“你這妮子。你滿京城的搜羅名醫進王府裏給側妃診脈,這事兒傳的九城都知道了,你說我怎麽知道地?”

“啊?”子攸歎了口氣,她還沒想到這事兒,隨即又說道,“哼,知道就知道了唄,您瞧我多賢惠。”說完了又做了個鬼臉。

“心裏不爽快?”老道士察言觀色,他這麽大的年歲了,有什麽不知道地呢,“你心裏記恨小王爺了?”

“不恨。”子攸搖了搖腦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還不定是怎麽回事兒呢!這裏邊兒的事啊您老人家不知道。”

“可你這樣子也不像不惱恨地樣子啊?”老道士問道。

子攸已經有了五分醉意,手裏還拿著酒杯慢慢地喝,“我也不是惱恨,而是……而是有時候你明知道事情絕不是看起來的那個樣子,可是你心裏……你心裏到底還是有什麽地方難受得很。師父,您老年輕時候有過這樣地體會麽?”

老道士點了點頭,隔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攸丫頭,咱們都是凡人,有時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的,這是對的,難為你這麽小就明白這個道理。其實,重要的這裏麵看到的。”老道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裏麵看到的才是真的,如果你覺得迷惑、痛苦,不知道如何去做,不知道怎麽選擇,就聽聽這裏怎麽說。”

子攸本來醉得似乎要趴在桌子上了,不過她聽了這話就笑眯眯地又坐起來,“師父說的是,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我才不信司馬昂會有那樣的事還瞞著不對我講的。隻是,我總要司馬昂親口否認,我才能放得下心來。師父,您就幫我這個忙好不好?”

老道士一怔,忽然想到原來子攸是在這兒等著他呢。再說子攸今天總不會是平白無故地來找他吃酒的。他要說不行,不肯幫她的忙,可是前頭的話已經說得那麽多了,也下不去那個臉。隻得陰下老臉來,做一個冷麵模樣,隻可惜子攸還是笑嘻嘻的,那就是擺明了知道他是故意冷臉,壓根也沒把他的臉色當回事兒。

他歎了口氣,“你想怎樣,就說來聽聽看吧。”

子攸坐直了腰,方才那醉酒的模樣都不見了,人也精神得很,“師父,您真是疼我們。等您將來什麽時候想通了,覺得年歲大了,想要告老還鄉離開爹爹,您一定得來王府,我一準兒孝敬您老人家。您放心,我不是要您老給我這小輩人辦差,您老隻管清清靜靜地在王府裏頤養天年就是了。”

老道士終於微笑了,那雙眼裏的銳利陰寒都不分明了,也許是子攸的話起了作用,他看著子攸的模樣,倒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孩子,“雖然王妃說的隻是玩話,但是我仍舊謝謝王妃。”

他說得太過認真了,子攸心中有所觸動,也收斂了笑意,不覺也認真了起來,“我說的都是真的,不是玩話,我喜歡大家都在一起,熱熱鬧鬧的。”

老道士的笑意更濃了,他點了點頭,“好吧,攸丫頭,你有什麽吩咐,說出來吧,看我這個老頭子能不能幫你。”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堂弟

王爺,你還是回去睡一覺歇息一下吧,有我在這兒頂。我看這夥蠻子簡直是瘋了。”齊烈督促著軍士用投石機不斷地把石頭彈射出去,“這些蠻子竟然不要命了一樣不停地蠻攻,也不管死傷多少人,簡直是他媽的瘋了。我相信古往今來絕沒有哪個將軍能這樣不惜士兵的生命,非要在一座城牆底下把人都死絕的。媽的,除非這些熊兒子能把馬騎上城牆,否則他們根本沒法兒硬攻下來,難道他們的將軍們都不知道?”

“把馬騎上城牆?”司馬昂重複了一句,他想起了子攸說過的一個故事,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們倒是真的把馬騎上過城牆。”

“什麽?”齊烈回過頭來看了司馬昂一眼,司馬昂已經兩天沒合眼了,興許已經困糊塗了,“那怎麽可能?在我看來蠻子隻適合騎馬野戰,真要是攻城略地他們都是門外漢,我看他們也成不了什麽氣候。王爺大可不必擔憂。”

司馬昂搖了搖頭,“你不要忘記了,銅羊關外,我們的土地已經全部丟失了,那些土地上也並非沒有城池。



齊烈無言以對,幾天以來的勝利,幾乎讓他忘記了銅羊關外的土地也是自己的國土,他這才明白為什麽一戰大敗蠻族,重傷蠻族可汗之後,司馬昂並沒有多高興。

司馬昂的確有些累了,他靠在城牆上,忽然覺得想喝幾口酒,“有一次蠻族就真的把馬騎上了城牆。他們攻打西方番國城池的時候,遇到了殊死抵抗,蠻族人不慣攻城那也是真的。他們就用羊皮口袋裝滿了沙石,像車輪戰一樣用騎兵前隊後隊的衝鋒到城下,把沙石傾倒在城牆底下。就是這麽一袋一袋的沙土,硬是一夜之間就在城牆下堆出了一個斜坡,蠻子地騎兵就是這麽沿著這個斜坡把馬一直騎進了城牆裏。那座城的人善於守城作戰,一旦離開了城牆的庇護,他們根本就不是那些蠻子騎兵的對手。何況那是黎明時睡眠最深的時候,恐怕大多數人是睡夢之中張開眼睛看見蠻子騎著馬衝進了臥房,還來不及分辯眼前的情景是不是噩夢,就已經被砍掉腦袋了。”

齊烈從沒聽說過有這樣作戰的,銅羊關城頭上月色如水,他的心頭仿佛也浸入了這層冰冷的水汽,他不禁向下望了一眼,下頭火把熊熊,那些蠻子就猶如螞蟻一般不停地試圖攀上城牆。

“不用擔心,他們是不可能用這個方法攻上銅羊關地。”司馬昂說道,“銅羊關的城牆實在是太高了,而且城上日夜警戒,弓矢箭弩也充足得很。再說,外頭取土也困難,這裏的山多是石頭,而且堅固的很,想砸碎那些大塊的石頭很費力,幾乎不是人力可為。”

齊烈籲了口氣,“這些蠻子也的確驍勇善戰,不是眼下咱們地士兵能比的。咱們顥國的盔甲天下聞名,可是蠻子地盔甲也是不錯的,尤其是他們的重甲,從人身到馬身上都可以覆蓋。咱們就不能用這樣的重甲,不是咱們造不出來,而是咱們地馬沒有人家的馬強壯,整副盔甲有一百多斤重,再騎上個人總共能有兩百多斤,咱們的馬馱上這麽重的東西根本沒法奔跑。不過就算是這樣,王爺你看見了沒,那些蠻子打仗的時候幾乎不用盔甲,他們就穿著平常衣服,甚至裸著上身就開始衝鋒。哈,別說他們的騎術有多好,弓馬有多嫻熟,就說這副不要命地架勢就讓咱們不少士兵……”齊烈瞥了一眼距離他最近的士兵,估量著他有可能會聽到自己說地話,便不再說下去。

齊烈低聲問司馬昂。“王爺。我估摸著他們這麽瘋狂地進攻。並不是因為他們說地。什麽要給他們地可汗報仇。那不過是掩人耳目。安撫軍心罷了。真正地原因應該是他們地確再沒有糧草了。上官縝地那把火。(海味書屋 www.hws5.com)燒掉了他們大部分地軍糧。嗬嗬。我原來還以為他們本來就活在草原上。所以壓根不用儲備糧食呢。王爺。我沒說錯吧?”

司馬昂點了點頭。“隻是。若是咱們遇到這種情況。多半也就退兵了。可是他們卻迎頭而上。非要在攻進來在這裏取糧食不可。”蠻子地衝鋒暫停了。他們在整頓兵馬準備下一次衝鋒。在這個間歇裏。城牆上地金吾衛已經筋疲力盡亂七八糟地躺倒在城上。還有一個也不知道是太膽小了還是原先他在京城地時候太過養尊處優了。竟然瑟縮在城牆地角落裏哭了起來。

齊烈一見就火大起來。就要過去打那個窩囊廢一頓。司馬昂攔住了他。他才勉強忍住脾氣。“真他媽是個窩囊廢。要不是現在找不到能用地士兵。否則無論如何都不該用這些飯桶打仗。”

司馬昂沒有回答。他看著城牆外滿地地蠻族屍體仍舊散亂地倒在地上。保持著他們死亡時候地姿態。這些蠻族地士兵甚至不收容死去同伴地屍首。雖這然讓人不寒而栗。可是有這樣地士兵。有這樣地騎兵軍團。何愁天下不定呢?

見識了這樣地敵人。司馬昂也就明白了。顥國地危險不在眼前地戰爭。而在未來。從那夜之後他一直沒有看到蠻族地大汗。看來他可能真地要死了。那麽這個時候他還要攻城?他該操心地不應該是他地繼承人麽?難道蠻族地傳承製度素來為他們地人所嚴格遵從嗎?不知道蠻族地下一個可汗是什麽樣地。有這樣勇猛無畏隻知道作戰不知道其他地士兵。如果再有一個英明地可汗。那真是老天不再庇佑顥國了。

齊烈見司馬昂沉默不語。以為他是勞累得太過了。“王爺。我們都輪流睡過幾個時辰了。可王爺卻一直在城牆上堅持著。王爺地身體怎麽受得了?”

“你看對方的那個將軍。”司馬昂指著外頭高台之上指揮蠻族軍團作戰的一個蠻子,“他也從沒下去休息過。”

齊烈呲牙咧嘴地看著外頭,“偏偏他娘的超過了射程,不然我一定一箭把他射到下頭去。”

司馬昂微微一笑,牆角又傳

抽泣,還是那個金吾衛。司馬昂向他走了過去,站,他抬起頭看到過來的人是王爺,連忙站了起來。

司馬昂向他點點頭,示意他跟自己走。司馬昂一到銅羊關就一改舊日裏在京城時候地軟弱模樣,治軍嚴謹,連殺了幾個挑事的金吾衛,已經是立足了威信,之後再有金吾衛鬧事的,一概都依照軍令懲罰從無例外。何況司馬昂新近又立了大功,無論其智謀膽量還是武藝弓馬也都足夠令人敬服了。金吾衛們怕這個年輕而又沉默的王爺,勝過怕那個嚴苛的大將軍。這個士兵見王爺叫自己走,又驚又怕,可也不敢不去,本以為司馬昂是要處罰他,可是慢騰騰地跟著他走了一會兒,他也沒有責備他,而且也沒叫執行軍法的兵士過來,隻是把他帶到了一個人少的地方。

司馬昂走到離士兵們遠些的地方便停住了腳,回過頭來看這個士兵,他的年紀還小,看起來大約十六七歲地模樣,司馬昂看一眼他的臉,不知怎的就愣了一下,半天才遲疑地問到,“你叫什麽名字?”

“回王爺,我叫穆……穆延暉。”那少年回答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了。

“穆延暉?”司馬昂念了一遍這名字,忍不住笑了,“我說怎麽長得這個模樣?虎賁將軍穆建黎是你的什麽人?”

少年更加慌亂,“是……是我的……我地本家堂兄。(海味書屋 www.hws5.com)”他看了司馬昂一眼,司馬昂應該是忌恨穆家的,現在他大權在握,說要殺了他,簡直易如反掌。

“既然是穆家的人,穆建黎為什麽要把你派到這裏來?”司馬昂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孩子長得倒是比穆建黎看起來更像是子攸地親兄弟,隻是這麽個軟弱的性格,跟穆子攸或者穆建黎都完全不像。他又看了這個穆延暉一眼,越發覺得好笑,他還沒見過穆家門子裏出來過這麽窩囊的,要是子攸在這裏見他這麽膽小,怕是會一口吃了他。“穆家不是人丁稀少嗎?怎麽還會把自家人派到這麽危險的地方來送死?”

“我……穆家人丁稀少地隻是主家。大將軍的父親隻有大將軍一個兒子,大將軍又隻有虎賁將軍一個兒子,但是再往上數,我太爺爺有九個兒子。

”穆延暉低聲說道,“所以我在穆家並不算什麽,何況我爹死的又早……”

他低頭不說了,司馬昂接過他的話,“你太爺爺有九個兒子?”他笑了笑,“那可真是龍生九子,子子不一。這麽說你是得罪過穆建黎了?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穆延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了,“我家裏還有寡母在堂,上麵還有一個哥哥。我的年紀小,倒沒得罪過虎賁將軍。是我爹爹……我爹爹昔年……昔年……不說也罷,本來在金吾衛裏的其他穆家子弟都被虎賁將軍調走了,唯獨我……”

司馬昂點了點頭,這倒是能想到,雖然是一家子,可是想來穆家地族裏人口也不少,這個少年的父親既然得罪過穆建黎,那麽他們家便也如同被開除了族裏一般。司馬昂見他臉上還有淚痕,本來想責備他幾句,可是他年紀實在不大,他又長得實在有幾分像子攸,對著這樣一張熟悉地臉,司馬昂責備的話也就說不出口,見他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司馬昂地語氣也溫和了,跟他說了幾句別的,“你在家地時候見過子攸嗎?你跟子攸誰大些?”

“小時候見過的,這幾年沒怎麽見著了。”穆延暉有些怯地抬起眼睛,壯著膽子看了司馬昂一眼,才看到司馬昂的眼神很溫和,他被司馬昂這樣一問才想起他們原來也算是親戚,“小攸堂姐……啊,不,是王妃娘娘,王妃娘娘長我一歲。”

小攸堂姐?這分明是小時候的稱呼。子攸那凶丫頭還有弟弟?司馬昂忽然覺得這樣像尋常人一樣認親戚很有意思,“那你還怕我做什麽?論起來我還是你堂姐夫。”

穆延暉驚訝地看著司馬昂,見他臉上帶著微笑,才知道他不是在說反話,“您……您是王爺,又是領兵的將軍,我怎麽……怎麽能去跟您認親戚呢?”不過他也笑了,全身都放鬆了下來,不再像剛才那麽緊張。

“你不想在這裏打仗吧?”司馬昂問他,不過口氣並不太嚴厲。

穆延暉低下了頭,“開始不想,還想著怎麽能托人給小攸堂姐帶封信,求她把我調回去。雖然我爹死後,我們家窮困倒,也不敢去主家,就有好些年都沒見過小攸堂姐了,可是我想小攸堂姐大約還記得我,小攸堂姐心好,說不定……”

司馬昂點點頭,沒說什麽,看來這是個性格懦弱的孩子,確實隻有相貌像子攸,他也沒法說更嚴厲的話嚇唬他。

不過他又接著說了下去,“可是後來我就不想回去了。”他深深地低下頭,“我的朋友死了,我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司馬昂怔住了,他本來已經想要離開了,他看著那個瘦弱的少年,在他麵前深深地低著頭,削瘦地肩膀微微有些發抖,司馬昂才想到他才十六歲,並不是所有十六歲的少年都能無所畏懼。可是他低聲接著說了下去,“我的朋友一直很照顧我,他跟我不一樣,他很勇敢,你也很喜歡他。那天晚上王爺去伏擊蠻族可汗就是帶著他一起去的,他走的時候還很驕傲,就像這座城上真正的士兵那樣,他還說他去打過仗之後,就再不是個被正經士兵瞧不起的金吾衛了,以後誰要再瞧不起他,他就揍誰。”他低頭哽咽了一聲,又忍住了哭泣,“可惜他沒能活著回來,不過……不過你們把他的屍首帶回來了。這裏的士兵們說,過去地將軍出城打仗之後那些屍體常常是不收回來的,我很害怕蠻族人也會燒掉他的屍體,幸好……幸好王爺跟那些將軍不一樣。”

司馬昂什麽話都沒說出來,初上戰場的那絲愧疚又糾纏上了他的胸口,他拍了拍那孩子的肩頭,想說幾句安慰地話,可又覺得那是在推卸

是他把那些士兵帶出去的,他對這些帶出來的士兵任,無人處他有時候會想自己是不是還沒做到,沒能用最小地代價換來勝利。

“你是為了這個哭,那我不能責備你。”司馬昂最後終於找到要說的話了,“隻是,別在大家麵前哭,你已經是個男人了,而且還是個上了戰場的男人。”

穆延暉點了點頭,可是還是忍不住哽咽了一聲,“王爺,我說我不想走了,是因為我的朋友。我哭是因為我害怕,我……我害怕我地腿會被鋸掉。”

司馬昂驚訝地看著他,“你的腿有傷?”

他點點頭,慢慢地拽開馬靴上頭的褲腿,“金吾衛裏有些人……有些人不大會用弓箭,這是自己人不小心射到了我的腿上。已經……已經潰爛了,這裏守城的那些老兵說這個樣子有可能腿就保不住了。”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抽泣了,“我……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想瘸著腿回去,要是……要是沒了一條腿,我……我……寧可從城樓上跳下去。”

司馬昂才想到他剛才跟著自己走路的時候,為什麽走地那麽遲緩,他還以為他隻是害怕而已。現在他看到了他腿上的傷,地確潰爛的很嚴重,“這是怎麽回事,咱們地弓箭上又沒有淬毒,現在天氣又這麽冷,怎麽會潰爛的這麽嚴重,軍醫沒有給你用傷藥嗎?”

“軍醫……軍醫說,我是被自己人射傷地,不能……”穆延暉低下了頭,“傷藥本來就不多了,消耗太大,新的藥材又遲遲沒有運到。要省著用。”

“這是哪個軍醫說的屁話?”司馬昂惱怒地打斷了他的話,“傷得這麽重還能等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分管金吾衛的那幾個軍醫是穆建黎指派的?”

穆延暉想點頭,可是又不敢。司馬昂憤怒地吼了一聲,“劉舍。”

劉舍本來站的就離司馬昂不遠,“是。”

“把他帶去軍醫那裏,叫那幾個軍醫好好給他治傷,要是他的腿保不住了,那兩個軍醫就別想活著離開銅羊關。”

“是。”劉舍大聲地答應了一聲,帶著穆延暉下去,穆延暉惶恐不安地想說什麽,可是又沒說出來。

司馬昂憤怒地轉過身,穆建黎想要殺人的時候,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到底能有多大的怨憤,就非要置一個孩子於死地。一個軍士急匆匆地從下頭跑上來,“王爺,王爺,新的一批軍械和藥材來了。”

司馬昂精神一振,把關於穆建黎的那些破事索性都先丟到一旁去,“稟告澹台將軍了嗎?”

“已經告訴了。”那個軍士是王府裏頭出來的,說完話就堵在司馬昂麵前沒動。

司馬昂急著下去看新到的軍械和藥材,惱怒地瞪著自己的這個侍衛,“你幹什麽?有話快說。”

那個侍衛笑了起來,“王爺,我是跟您提前賀喜來了。王爺您還沒得到家書嗎?”

“什麽家書?”司馬昂有點摸不著頭腦,“你聽見什麽了?趕緊說啊。”

“是,”那侍衛可不管司馬昂剛才有多生氣,他知道自己要說的這個消息一經說出來,司馬昂必然會轉怒為喜,“我剛才聽一個押運官私下裏說……哈哈,他私下裏說啊,王府裏的娘娘懷孕了?”

“你說什麽?”司馬昂愣在了那裏,瞪著自己的侍衛,簡直恨不得一腳把他踹下這條狹窄的樓梯,“押運官怎麽知道?”

“,王府的娘娘把全京城的名醫都找去診脈了,這事全京城都知道了,那個押運官那時候在京裏,自然也就知道了。”那侍衛笑著,滿臉喜氣地說,“都說是準信兒,確是有喜了。恭喜王爺!哈哈,恐怕這些押運的人裏就有給王爺捎家信的。”

他說完了就等著司馬昂歡喜,可是司馬昂半天都直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侍衛等了半天也愣住了,“王爺,您不歡喜。”

司馬昂還在想著他說的話——王府的娘娘把全京城的名醫都請去診脈?有喜?有誰的喜?子攸跟誰有喜?上官縝?他還在這裏做夢呢,還以為……可是這怎麽可能?子攸怎麽可能跟別人……如果不是真的,他非殺了那個渾傳話的押運官不可……他的心思已經亂了,遠遠的不在這個銅羊關上。

“王爺,您這是怎麽了?”那侍衛還有點轉不過來彎兒來,“您是太高興了吧?人家說第一次當爹都是有點不適應,等王妃娘娘再生幾個,您家裏熱熱鬧鬧起來,您就習慣了。”

司馬昂瞪著自己的侍衛,這個沒頭沒腦隻有蠻力氣的侍衛已經跟了自己幾年了?還是這個德行。還熱熱鬧鬧?這可真是熱鬧了。他想說話,可是喉頭發緊,半天才咳嗽了一聲說出話來,“不是不高興……隻是這裏還打仗,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那有什麽不是時候的?”那侍衛爽快地笑到,“這些蠻子遲早能打退。等打退了這一撥,王爺該請我們幾個侍衛吃酒慶祝才是。”

司馬昂再也忍不住了,“你沒事幹了是不是?趕緊去上城上去,十二個時辰不許下來換班。”

“啊,是,是。”這侍衛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兒了,連忙收了嬉笑的模樣,行了一個軍禮,急急忙忙地跑上去,生怕走晚了再觸黴頭。

司馬昂慢慢地向下走,隻覺得這段樓梯越走就越是心頭沉重,心裏麵反反複複想的都是子攸。難道自己領會錯了子攸的心意?難不成她對自己完全放棄了?可就算他再不好,他也已經意識到了,難道子攸就……子攸也不能……

他就這麽走下去,一時心頭冰冷一時又滿腹怒火,一直走到燈火通明的大廳裏頭,見到澹台忌正在等著他一起驗看運來的軍械和藥材,他才意識到自己還在銅羊關上。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誤會

馬昂始終在發呆,澹台忌跟他說如何分配剛送來的他都沒有聽進去,無論澹台忌如何說,他都隻是點頭。澹台忌不知道這個王爺今天怎會這樣魂守舍,再說幾句話也隻得作罷。司馬昂轉身想要出門,又被澹台忌叫住了。

“王爺,你多長時間沒有休息了?”

司馬昂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台忌問了自己什麽,他費盡地想了一會兒,“一宿,兩天,沒事。”

台忌咧開嘴笑了,“可是王爺看起來好像至少有五天沒睡覺了,請王爺回去歇息吧。”

“我沒什麽事。”司馬昂執拗地說完就想向外走。

“王爺。”台忌又叫住了他,“王爺,請您回去歇息吧。除非戰況極其危急無法選擇,否則我是不會讓一個疲憊不堪魂不守舍的將軍指揮士兵作戰的。”

司馬昂這才明白澹台忌的意思,他是不放心自己繼續在城上督戰,委婉地想要把自己撤換掉。他有些尷尬,自己竟然沒有聽出來台忌的意思,“有勞台將軍關心了,那就請將軍再派一名將軍到城上罷。”

司馬昂告辭出去,迎麵又遇到台忌的副將沈放進來,這個有半分滑稽書生氣的副將大大咧咧地給王爺請了安,順口說道,“王爺您氣色不大好啊,啊,對了,方才我又見著那個姓孟的掌櫃了,哈,他在外頭候著一直沒進來,他托我來跟王爺說,王府裏派來一個家人,說是等會兒王爺閑了要拜見王爺,大約是有家信帶來了罷。”

司馬昂勉強點了點頭,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沈放還在他身後納悶,回頭向澹台忌說道,“這個王爺……還真是讓人摸不透。”

台忌想了想。不過他不慣琢磨人。也不在意。“反正他很能打仗。也很會打仗。我他娘地多少年沒見過這樣勝仗了。這就足夠了。別地我可管不著。”

沈放哈哈一笑。他私心揣摩澹台老將軍地心思。澹台將軍八成更希望司馬昂不是王爺。而是一個初出茅廬能夠收在帳下地青年將軍。眼下地軍隊裏能打仗地將軍老地老死地死。下頭一幫娃娃將軍都忒不像樣。正是青黃不接地時候。像司馬昂這樣地將才真是難得。不過沈放也想。將才不將才地這是用澹台忌那老將軍地眼光品度地。其實像司馬昂這樣膽大心細地人。如果做了皇帝也未必是壞事。上頭地人有多大地膽量心胸。自然就能容什麽樣地人。穆文龍是個人物所以他麾下才聚集了一批有才能地人物。可是看看穆建黎。卻搞得下頭烏煙瘴氣。倘或司馬昂做了皇帝。未必不能拈土成人。塑幾個將軍出來。

正想著。外頭有軍士進來稟報。蠻族地軍隊沒有繼續進攻。已經改變陣型退回營寨之內了。他沉思了一會。向台忌說道。“看來今晚應該不會再有進攻了。上一次王爺設法燒掉他們地糧草。已經是釜底抽薪了。他們再次進攻地來勢雖猛。可也不過是逞一時之勇罷了。”

台忌點了點頭。“叫將士們休息吧。但是要衣不卸甲。隨時準備著。負責警戒地將士每一時辰輪換一次。”

沈放斂了笑意。正正經經地答應了。回身出去安排。

這時候已經將近子時了。蠻族地士兵停止了進攻。銅羊關裏沉靜了下來。司馬昂匆匆忙忙地走了幾步路。又慢了下來。心頭有說不出地煩躁。快到自己住處地時候。頂頭看見掌櫃地老孟走過來向自己行禮。

司馬昂現在最想見的人就是他了,連忙問道,“王妃有書信過來嗎?”

老孟陪笑道,“並沒有。”

司馬昂自從給子攸寫了長長的一封家書,就一直在等著,等著子攸回他點什麽,三言兩語也好,一幅畫一句詩也行他都不計較,可等了這麽多天好容易等到家裏頭來人了,誰知竟然什麽都沒有。隻有個王妃懷孕的消息?是子攸因為什麽原因故意散播地消息?還是說子攸就是懷孕了,所以無可辯解?他越是想越是怒氣衝衝,

老孟瞧著司馬昂的臉色,已經不像是那個在銅羊關上意氣風發地青年將軍,而像是個要亂發脾氣的少年郎了,他可不想在這兒觸晦氣,連忙說道,“王爺,您別生氣。王府裏雖然沒有書信帶過來,但是王妃派了個小廝帶著家裏用地東西過來,也許這個小廝有口信捎過來。王爺就請先息怒,看那小廝怎麽回話罷。”

司馬昂看了他一眼,“息什麽怒?我有什麽氣可生?”

老孟不敢再說話,司馬昂也沒了話,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又站住,回過頭來急急忙忙地問道,“是不是王妃身體不好了?她的傷到底養得怎麽樣了?”

老孟笑了起來,“王妃地身子好的很,前天還看見她在街上逛呢。王爺您請放心就是了。”

司馬昂沒話說了,“叫那個小廝趕緊過來。



“是。(海味書屋 www.hws5.com)”老孟瞧著司馬昂變換不定的臉色,笑得更濃了,“我這就去把他領過來。”

可司馬昂回到自己的房裏,等了半日也沒見什麽小廝過來,他心裏煩亂越發覺得口幹舌燥,又懶怠叫人來泡茶,何況這裏的茶葉喝起來就像煮草梗子的湯。他自己從壺裏倒了碗冰涼的水,看看裏頭還有冰,他也沒管那麽多,實在渴得厲害,一口氣喝幹了,又倒了一碗。

身後傳來有人走進來的聲音,他知道這個磨磨蹭蹭的小廝終於來了,放下水碗轉過身來,“你可算是……”

話說了一半就哽在了喉嚨裏,他看著門口那個小廝打扮的人,那是何等眼熟。

司馬昂一動不動地看了半日,生怕又看錯了,把她的堂弟當成是她。他的喉嚨更幹澀,想說話也說不出來,還是不敢相信子攸就站在他的房門口。他本來心裏是惱火的,氣得要死,可是現在見到子攸了,氣就不知道消散到那裏去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子攸,瘦了一點,不過也不是很不好。那些天他還以為她或許活不下來了,他悲傷絕望的不知如何是好,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能走路了,甚至還能跑到這麽遠地地方來,他哪裏還有氣,忍不住看著子攸就笑了出來。

可是子攸千裏迢迢地來見他了,為什麽看起來卻並不

興呢?那張瘦了些的小臉上冷若冰霜,看得他心裏成子攸

子攸低下了頭,慢慢地向司馬昂身邊走。

她來的時候也是有氣的,明明覺得蕭吟那孩子不見得是司馬昂的,可到底還是心裏不舒坦,又賭氣想到當初司馬昂若是不娶那個側妃也就沒有這樣的事,總之還是司馬昂不好。再加上一路過來又冷又累,肚子裏地氣就積攢得更多了,本來想見到司馬昂絕對不要給他好臉色的,還要好好問他那孩子到底是誰的,他要是惱羞成怒,那她就……

可是她還沒想到自己要怎樣呢,就已經走到司馬昂地門口了。看到司馬昂正在端著個破碗喝水,那模樣就好像渴了一年了,司馬昂頗通茶道,平素在王府裏行事也雅致得很,還沒見過他這麽牛飲呢,她有點心疼,可是心腸還是硬著的,想要發一發脾氣,可誰知道司馬昂轉過身來竟然一句話不說地看著她,臨了還是沒話,隻是笑了。

子攸有些想哭了,她喜歡看司馬昂笑著的樣子。何況司馬昂就那樣伸出手來撫摸著她地麵頰,笑得模樣也有些酸楚,低聲問她,“怎麽來了?”

她也心酸了,伸出手臂摟住了司馬昂的脖子,這麽長時間了,還從沒有一次心酸的時候這麽滿足,她有點想要就這麽摟著司馬昂先哭個痛快再說。

司馬昂緊緊摟住她,在她的麵頰上輕輕地吻了吻,又緊緊摟著,半天才問她,“我身上不涼嗎?等我把盔甲脫下去。外頭那麽冷,你走這麽遠地路凍壞了吧?到火爐旁邊來。”

子攸被拉到了火爐旁邊,難得乖巧地順從著坐下,眼睛看著司馬昂費力地脫掉盔甲。司馬昂回頭看到她正在看著自己,那雙眼睛仍舊黑亮,還是很有精神的模樣,看來身體真的是恢複的不錯,他才終於放下心來。走到她身邊坐下,順手把她的手拉過來,“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子攸轉過臉來,“你做什麽都不問我身子好不好呢?”

司馬昂沒太明白她的意思,“你看著氣色還好啊,再說都跑到這裏來了,自然身子好了不少了。那我當然要先問你來這裏做什麽了?出了什麽事了你要到這裏來?”

子攸又開始有些惱了,“什麽嘛,做什麽一個勁兒地問我為什麽來這裏,難道你不想看見我嗎?”

司馬昂被噎住了,子攸還從沒對他這麽不近情理過,他也從沒對子攸這麽直接過,都快要把心掏出來擺著給她看了,他說了半句,“我不想看見你?我……”又停了停,惱火地低聲說道,“是不如不見地好。”

子攸一下子站起身來,“司馬昂。”

“叫我做什麽?”司馬昂慍怒地抬起頭來,聲音也高了,“你來的正好,我正想當麵問你,滿京城裏都在說地王妃有喜了是怎麽回事?我記得我還沒……”他咬了咬嘴唇,雖然生氣可話還是沒說下去,他不想拿那些不好的話去說子攸。她剛剛死裏逃生,不但好好活著,而且還能這麽精神,這麽有氣勢地站在他麵前發脾氣,他就該燒高香去了,哪有心腸去說她不好。再說子攸一向行事出人意表,萬一那些聽到地話隻是子攸故意散布的流言,他再巴巴得當成大事去問子攸,不說自己沒趣,反而要惹子攸傷心。

他看著子攸被他問得怔住了,便心裏一疼,連忙拉住子攸地手,生怕她一生氣就跑了,這裏可不是京城。子攸是被問懵了,瞪著眼看了司馬昂半天,司馬昂還是頭一次對她這麽聲色俱厲,她被嚇住了,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

司馬昂緊緊捏著她的手,見她這個模樣,他的心裏反而輕鬆起來了,怕招來子攸胡鬧,連忙陪小心,“我說錯了是不是?你別惱我。再說你這丫頭也不能滿京城的去說這種話,事先又不知會我一聲,還等著別人告訴我說王府裏的王妃有喜了,你怎麽什麽謊話都敢撒出來。”

子攸站在他麵前,被他拉著手,越發疑惑地看著他,“本來就是有喜了,我撒什麽慌了?你怎麽總覺得我愛撒謊?”

司馬昂愣住了,一霎時心裏頭亂七八糟的,猛然鬆開子攸的手,也站了起來,倒沒有想象中的憤怒,或許是心頭太過難受,一下子連氣惱都忘記了。

子攸被丟開了手,也惱了,剛要發脾氣,可看了一眼司馬昂這個又驚又痛的情形,忽然明白過來,“啊,原來你以為是我……我有……”子攸抬手就給了司馬昂一拳,“你竟敢以為我做了那種惡心事?我白認得你了。是誰跟你說有……有那個了,我要掘了他們家的祖墳。”

司馬昂被重重打了一拳,才醒悟了些,子攸還在罵他踹他,他不由得分辯,“不是說京城裏都知道王府裏的王妃有喜了嗎?”

“王府裏的王妃?”子攸冷笑起來,“你有幾個王妃你自己不知道嗎?怎麽好事都在人家頭上,破爛事都落在我的頭上,我怎麽這麽倒黴?既然你說起來了我就問你,你去不去那個側妃的屋裏我是管不得,可是從前不是你自己說不喜歡她,不會去的嗎?哼,你要去就光明正大的去了也就罷了,何苦騙我呢?我還要到人家懷了孩子的時候,還要被皇後娘娘叫去說話的時候才知道!你還敢惱?我還不知道該惱誰呢?”

子攸剛說第一句的時候,司馬昂就醒悟過來了,心頭裏就剩了一句話—這下可壞了。

他尷尬地看著子攸,他怎麽就沒想起來蕭吟,現在子攸罵他,他也隻有聽的份兒,想著自己竟然也有稀裏糊塗地聽風就是雨的時候。子攸又踢了他幾腳,自己氣哭了,坐了回去,他心驚膽戰地也跟著坐下,去自己衣服裏摸帕子也沒摸到,才想到自己剛從戰場上下來,哪裏還揣著那東西,隻好拿衣袖替她擦著眼淚。

誰知又被子攸一把推開,“走開,走開,全都是土,也不知道有沒有血跡。”

司馬昂吃了癟,訕訕地陪在一邊,嘴裏含含糊糊地道著歉,一會功夫就急得滿頭大汗,比剛下戰場那會兒看起來還要慘。


第一卷 第一百二十章 我醉欲眠卿且去

你……身子怎麽樣了?”隔了半日司馬昂才問了一理他,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壓根沒挨過她的邊兒麽?回去我就如實稟明母後,你說好不好?”

司馬昂又等了半天,子攸還是不吭聲,他拉著子攸的手輕輕捏了捏,“這麽遠的路,這麽冷的天兒,你是坐馬車來的還是騎馬了?身上乏不乏?”

鬥室裏仍舊一陣沉默,司馬昂忽然火了起來,“左說也不對,右哄也不好,你這丫頭到底要怎麽樣才是?難不成你千裏迢迢的是專為來跟我慪氣的?”

子攸一把摔開司馬昂的手,她有什麽時候被人吼還不還口的,“哪有這樣混賬的?聽說王府裏有王妃懷了孩子第一個就疑心是我!凶巴巴的好不嚇人。(海味書屋 www.hws5.com)可知道了是蕭吟給你戴綠帽子了,這麽大的事你輕飄飄一句話就過去了。哪有這樣厚此薄彼的?難道我就那麽不如你那側妃?你說啊,怎麽不說話了?你怎麽就不惱她呢?”

司馬昂一言不發地看著氣呼呼的子攸,子攸不客氣地回瞪著他,一時間誰也沒說話,子攸的臉漸漸泛紅了,她方才是氣得有些糊塗了,現在忽然想明白自己問的是什麽糊塗話,便有些臊了。她看著司馬昂的眼睛,有些底氣不足,紅著臉磕磕巴巴地問他,“你……你不惱她……是……是因為你不大在乎她怎麽……我……”

她低下了頭,司馬昂拿她沒有辦法,隻能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可半日裏還是覺得心酸疲倦,“我隻娶過你一個,你是我的妻子,她隻是蕭家的一個女兒。

我以為你知道的,你是何等聰明的女子,還要逼我說出這些來麽?”

“謝謝你高看一眼,可惜我從沒聰明過。(海味書屋 www.hws5.com)”子攸低著頭含含糊糊地說,司馬昂要撫摸她的臉,她立即轉開頭,皺著一張臉說,“走開些,男女授受不親的。”

司馬昂被氣笑了,硬拽住了子攸的手,“你嫁給我多久了?咱們就隻有今天還像些夫妻,你還叫我走開些。看看你這張小臉,還氣麽?”他輕輕地笑了,低聲說道,“吵幾句,再被你踢幾腳,倒有點像尋常人家的小夫妻了。”

子攸抬起頭來看著司馬昂,他臉上帶著淡淡地笑,有股子她從前從沒見過的滿足意味,也不知怎的,就擾得子攸的心頭酸酸疼疼的,口裏卻說,“你都不像司馬昂了,這麽沒剛性兒的模樣,你喜歡被罵被踢,怎麽不早告訴我呢?”

司馬昂笑了起來。“我就算有性子也不在這兒使啊。再說像不像司馬昂也不打緊。像你地夫君就好。我待你這麽不好。那自然是要罵要踢都隨你。”

子攸地臉越發紅了。“瘋……瘋話。怎麽你隻要一離開京城。就變得貧嘴賤舌起來。”她一麵說著。一麵就要站起來。坐到一邊去。離司馬昂遠一點。現在她倒是忘了生氣了。隻不過心跳地太厲害。怕被司馬昂聽見了小瞧了她。

誰知她剛一站起來。司馬昂突然伸出胳膊抱起她。子攸在一陣天旋地轉裏嚇得低叫了一聲。最後卻發覺自己坐在了司馬昂地腿上。被司馬昂緊緊摟住。司馬昂地額頭輕輕貼在她地額頭上。“子攸。我很想你。”

子攸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唔。”

司馬昂看著她笑。“浪費了這張小模樣。你怎麽一點佳人地樣子都沒有。偏偏是這種頑童模樣。”

子攸皺起眉頭。“你不喜歡我。”

“喜歡,喜歡。”司馬昂連忙抱緊了她,在她緋紅的臉上輕輕地吻了吻,“真沒想到你能來這裏,我都不知道現在是該罵你胡鬧,還是該……”

“我……我……”子攸說了兩個我字,後頭要說的話卻想不起來了,司馬昂還在側耳聽她說話,她抬起頭,看著離她那麽近地司馬昂,她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吻了他的臉。她看到司馬昂一下子就笑了,那是從眼角眉梢都在喜悅地笑容,看得她心口沉重又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摟住了司馬昂的脖子,“夫君……”司馬昂笑得更大,緊緊摟著她,等著她說下去,連呼吸也都有些緊促了,子攸臉上的那抹羞澀忽然變成了平素常有的那種頑皮表情,“夫君,你在等我說什麽啊——我餓了,我要吃點東西。”

司馬昂的笑容僵住了,半分無奈半分惱火地把她抱起來丟在榻上,起身去外頭叫人準備飯食,子攸連忙跟上一句,“司馬昂司馬昂,還要熱

一壺酒。”司馬昂忍不住笑出來,俯下身又在她地了一下,吻得子攸癢得很,司馬昂已經走到門口了,她還在揉自己的耳朵。

其實也不用叫人現做去,老孟已經叫人把帶來地吃食做上了一桌酒菜送來備著了。酒菜上來,子攸的心情極好,樂顛顛地給司馬昂夾這個夾那個,“你瘦了好多啊,在外邊果然比在家地時候差了不少,連毛色都不好了。”

司馬昂一口酒差點吐出來,“你在喂馬麽?你過來坐。”

子攸笑嘻嘻地搖搖頭就是不過去,小幾放在榻上,她跟司馬昂各坐一頭,她還守著個火爐子燙酒。不過子攸在這裏,司馬昂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三杯兩盞就有些醺醺然。聽子攸一長一短地問他射傷蠻族可汗那晚的事。

他說得極簡略,子攸一麵喝著酒一麵不住地追問著。話說完了,兩人又都沉默起來。司馬昂半臥在小幾那邊,一雙眼深深地看了子攸半晌,轉開頭忽然問道,“我做得好麽?”

子攸一怔,“那當然好了。這樣地事就是史書上也不多見啊,就算是後世的人讀史讀到你的這段功績,都要感歎不已呢。可你怎麽一點都不見開心?”

司馬昂笑了起來,臉上終於露了三分得意,子攸明白過來,湊到他身邊去,“原來你是在等著我讚你,好不羞啊!”

司馬昂笑著摟住她,“隻有你讚我,我才歡喜。別人怎麽說,那都是不打緊的事。我好容易做了點事,就在這裏等著你來信讚我,可是左等也不到,右等也不來,好容易你來了,又隻是問來問去,等得我好著急。”

子攸驚訝地看著他,又忍不住笑個不停,“真是好輕浮的王爺。”司馬昂也開懷大笑了一陣。給她倒滿了酒,停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外邊怎麽樣也隻是事在人為罷了,也還可說。我隻是怕自己一輩子倒無能,讓你後悔嫁了我。”

子攸突然聽到這話有些錯愕,低頭看司馬昂的臉上仍舊帶著淡淡的笑,眼睛卻眷戀地看著自己,她的眼圈有些熱,“哪能有那樣的事呢?”她的喉頭有些哽咽,“你想多了,我隻要每天都能看見你,心裏麵就滿足了,就怕你總是心存芥蒂,不願見我。有時候我心裏麵難過,就會想想倘或你我都生在貧民小戶人家,那是什麽光景,那樣必然每天都是和氣開心的,這樣想一想心裏就好過了。”

司馬昂坐起來緊緊摟住子攸,子攸悶悶地又說,“那天我被鍾無風刺了兩劍,就誤會是你,實在是我太不好了。我不給你寫信,是沒臉寫了。你心裏惱我錯怪你麽?”

“惱你?”司馬昂摟著她笑了出來,“我不是瘋了吧?我走的時候,眼看的是你流了那麽多的血,昏迷不醒一點生氣都沒有了,我都不敢想還能有今天,我還惱你什麽?我是不禮佛的人,可是現在看見你這麽好了,卻不知該謝誰才好,回去京城,倒要四處拜拜。”

子攸被她逗笑了,“偏是你這麽蠍蠍的。”

司馬昂無奈地看著她,“你那天是不清醒,不知道自己都是什麽樣了。我……”司馬昂話沒說下去,搖搖頭笑了,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子攸心裏知道他要說什麽,他的家信裏那些細細密密的關心叮囑,她不知道重看了多少遍。她微微笑著,又為司馬昂倒滿了一杯酒。司馬昂接過酒壺來也為她斟滿了酒杯,溫柔地看著他的嬌妻,隻覺得那些刀光劍影都遠了,他隻看得見眼前人,惟願這一刻天長地久,這一醉永不複醒。

子攸醉了,倒在榻上,困得口裏的話都綿軟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司馬昂沒有去,他放下了酒杯,俯下身在子攸的唇上輕輕吻下去,子攸笑著回吻他。

“司馬昂,司馬昂。”

“嗯?”司馬昂的吻細密地落下來,含糊地應著她的話。

“我愛你啊。”

司馬昂低低地笑了,“我知道。”他抽開子攸的衣帶,輕輕撫摸著子攸腰上的傷痕,子攸喝醉了酒,也不大知道司馬昂在幹什麽,隻是覺得癢,笑嘻嘻扭來扭去地躲著他的手,一麵還逼著司馬昂說些喜歡她的話。司馬昂寵溺地笑著,摟住了她,低低地在她耳邊呢喃著她最想聽的話。

所有跟帖: 

《但願長醉不複醒》作者:南瓜刀 121~160 -小懶熊- 給 小懶熊 發送悄悄話 小懶熊 的博客首頁 (277619 bytes) () 12/20/2009 postreply 22:38:42

《但願長醉不複醒》作者:南瓜刀 161~200 -小懶熊- 給 小懶熊 發送悄悄話 小懶熊 的博客首頁 (301318 bytes) () 12/20/2009 postreply 23:17:35

很好看!文筆細膩。謝謝小懶熊 -青玉- 給 青玉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21/2009 postreply 22:35:45

^o^~ -小懶熊- 給 小懶熊 發送悄悄話 小懶熊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2/21/2009 postreply 23:28:26

哎呀,說早了,後麵越來越不好看了…… -青玉- 給 青玉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2/23/2009 postreply 20:44:17

回複:哎呀,說早了,後麵越來越不好看了…… -moming73- 給 moming73 發送悄悄話 (34 bytes) () 12/24/2009 postreply 22:21:47

回複:《但願長醉不複醒》作者:南瓜刀 161~200 -jy15002- 給 jy15002 發送悄悄話 (49 bytes) () 12/24/2009 postreply 08:30:56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