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我來自軍情9處》 作者:瀟湘冬兒(這篇嗎)


鐵血大秦 第一百三十七章:欺人太甚
從皇家晚宴回來之後,秦之炎就病了下來,連續三日南疆八位巫醫在寢房會診,終於在第四個早上走出了房門,人人心力交瘁,明言若是再請不出大長老出宮,秦之炎活不過下個月末。
青夏親自赴紫金門前長跪,請旨入宮,兩個時辰之後,卻隻得一盒丸藥,說是可保三殿下性命周全。
服藥之後,果然氣息緩和,病情好轉,看著秦之炎麵色終於不再那麽蒼白,青夏幾日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體內潛伏的毒素一朝激發而出,咳血人前,一病不起。
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午時,秦之炎青袍廣袖,麵容柔和,正坐在她的麵前,見她醒來,開心的輕笑出聲。雨過天晴之後,留下的隻是綿綿不斷的擔心和憂慮,但是就在這時,北疆卻突然興起戰事,北疆大營向鹹陽告急,請求三殿下坐鎮北疆。好在八皇子秦之翔主動上表請戰,才免了秦之炎拖著病體遠赴北疆的操勞。
清晨的鹹陽城人群熙攘,相較於南楚內外兩城等級戒備的森嚴,鹹陽的街頭則顯得更熱鬧一些。一大清早,青夏就帶著宣王府的隨從去了城北白亭坡送將要遠行出征的秦之翔,一路駿馬馳騁,青袍墨發,英氣勃勃。
相較於當日太和大殿上的熱鬧,今日的白亭坡則顯得冷清了很多,隻來了寥寥幾個外廷大臣。秦之翔帶著二十名貼身護衛,一身青色鎧甲,酷似秦之炎的眉眼間沒有了那份病弱,顯得陽光俊朗。看到青夏趕來,灑脫一笑,跑上前來,對著青夏笑著說道:“三嫂,你來了。”
青夏聞言微微一愣,雖然秦王已經為兩人指婚,但是畢竟還沒有成親,陡然被他這樣親熱的叫起三嫂來,一時間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次北疆戰事吃緊,可能你和三個大婚的時候也趕不回來,提前叫聲三嫂,就當是喝了三哥的喜酒了。”
青夏心下溫暖,對著這個唯一一個不用防備的大秦皇子,沉聲說道:“去年北地雪災嚴重,現在正是最青黃不接的時候,上次他們得了好處,這一次更是餓狼一般的洶湧而來。你在前線,事事要小心謹慎,我和之炎在鹹陽城裏,等著你他日凱旋而歸,成為我大秦的又一位戰神。”
秦之翔點頭說道:“三嫂也保重身體,我這就走了。”
青夏微微一笑:“萬事小心。”
回城的時候,一路上都不停的在聽人說起近日來衛水河中白魚集體西遊的奇觀,青夏聞言心下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現在所需的,隻是耐心的等待,和一個欣賞笑話的良好心態。
剛走到北城門的第二重轅門,就見內城京畿營的兵士壓著一眾身著粗布麻衣的男男女女,正等待著出門檢查。青夏眼尖,一眼看到一名年約五旬的老婦人,覺得十分眼熟,可是近來病的昏昏沉沉,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連舟見青夏勒馬停住,就湊上前去,低聲問道:“姑娘,出了什麽事?”
青夏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連舟,你去問問,這群人犯了什麽事?”
連舟點頭答應,一會的功夫就回來,恭敬說道:“姑娘,那群是內宮宮人,說是犯了事,要被拉倒司馬局為奴。”
青夏聞言一驚,凝眉望去,微微點了點頭,說道:“走吧,回府。”
回到王府,將韁繩遞給下人,見王府門口停著兩輛軟轎,一邊走一邊對著王府的三管事問道:“是什麽人來了?”
三管事張延是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麵向十分不討喜,但是為人卻很機靈並且忠心,現在王府的人早就已經視青夏為女主人,連忙笑著說道:“是外放到上溪和岩榕的兩名千戶將軍,王上要辦大壽,各地的大人全都回京賀壽了。”
青夏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殿下見他們了嗎?”
“沒有,”張延搖頭說道:“殿下安排二管事在聽鬆館為兩位將軍擺宴,殿下現在在吊樓上呢。”
青夏點了點頭,將馬鞭交給他,轉身就向著吊樓走去。一路上下人們恭敬行禮,穿花拂柳,打開吊樓花房的房門,一股清幽的香氣撲麵而來,秦之炎一身青色長衫,站在滿屋的蘭草之間,手拿一隻鏟土的小花鋤,聽到聲音也沒有回頭,隻是繼續認真的為一株極品墨蘭鏟土,聲音醇厚沙啞,很是溫和的說道:“你回來了,八弟走了嗎?”
青夏滿身的銳氣頓時卸去,她緩步走到秦之炎的身後,伸手就從後麵抱住了他的腰,將臉緊緊的貼在他的背上。秦之炎微微一愣,身體一僵,緩緩的站直身子,放下花鋤,兩隻修長的手上全是黑漆漆的泥土,有些好笑的說道:“怎麽了,受什麽委屈了嗎?”
青夏也不出聲,隻是頻繁的搖著頭,額頭蹭著秦之炎背上的衣衫,微微有些癢。
秦之炎輕笑出聲,舉著兩隻髒兮兮的手,頗有些無奈的說道:“依瑪兒,我手很髒啊。”
青夏仍舊固執的抱著他,一點也不像是下人麵前那個銳利冷靜的王府主母,也不是太和大殿上那個言辭犀利的敏銳郡主,反倒像是個撒嬌的孩子一樣,聲音悶悶的說道:“秦之炎,你怎麽這麽好呢?”
秦之炎嘴角溫軟,她溫熱的呼吸不斷的吹在他的背上,熱乎乎的好像要吹到脊梁裏,他的臉頰有些消瘦,可是仍舊顯得那樣俊美,帶著濃濃的讓人心安的暖意,青夏沒頭沒腦的話讓這個大秦的賢王頗有些抓不著重點,隻好順著青夏的話說道:“依瑪兒也很好。”
青夏突然鬆開秦之炎的腰,騰騰跑到她的麵前,踮起腳直視他的眼睛,大聲的說道:“說,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秦之炎寵溺一笑,竟然伸出黑漆漆的手指點在青夏鼻尖上,說道:“因為依瑪兒對我也很好啊。”
青夏伸開雙臂一把摟住秦之炎的脖子,埋首在他的懷裏,嘟著嘴說道:“秦之炎,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恩,”秦之炎笑笑,合起手臂將她環住,小心的不讓手碰到她的衣裳,眼角笑紋深深。
小小的花房之內,到處都是蘭草的清淡柔香,青夏和秦之炎相擁在一處,此時此刻,她不再是那個四國相爭的亂世禍水,他也不再是那個威震北疆的大秦王爺,他們隻是塵世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對戀人,可以在磨難之後相視微笑,可以在戰亂之後攜手前行,可以在生死之後靜靜相擁。
突然想起聽鬆館的事情,輕聲說道:“上溪和岩榕的千戶將軍……”
“不必理會,”秦之炎嘴角淡笑,說道:“一會自然就會離去。”
青夏點了點頭,說道:“是誰的人?”
秦之炎眼眸深深,放開青夏的身子,拿起花鋤,扶起那株墨蘭的青葉,淡淡說道:“燕王府小郡主昨天滿月,人多嘴雜,難免有人會說錯話。”
“不能就這麽算了!”青夏眉梢一揚,怒聲說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依瑪兒,”秦之炎回過頭來,沉聲說道:“宣王府樹大招風,但是他們也是潑水難入,如今北方匈奴不斷叩關饒邊,南方水患嚴重,東邊旱情嚴重,我不願在此時挑惹是非。”
青夏搖頭說道:“你不犯人,人卻來犯你,我不能讓他們總是這樣來欺負你。”
“傻瓜。”秦之炎一笑,笑容寵溺溫暖,輕聲說道:“他們想來欺負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你就對你未來的夫婿這麽沒有信心嗎?”
青夏聞言緊緊抿起嘴來,終於還是沒忍住輕笑出聲,一臉的冰霜之色瞬時消融,握緊小拳頭對著秦之炎的胸口輕輕的打了一下,說道:“討厭,像是麵人一樣,總是讓著他們。”
午後的陽光溫暖且明亮,青夏笑顏如花,一時間幾乎晃花了秦之炎的眼睛。見青夏縮回拳頭,他手疾眼快的一把抓住她的手,青夏驚呼一聲,就見自己雪白的手背登時留下了五個黑漆漆的指印。
啊的一聲尖叫突然從花房傳了出來,兩名往花房送茶點的丫鬟登時愣住,守在門外的侍衛使了個眼色,兩名丫鬟登時心領神會,麵色曖昧的退了下去。
大約晚飯的時候,兩名守在聽鬆館一個下午也沒能等到宣王午睡醒來的千戶將軍,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出王府。
第二天一早,連舟就被叫到書房,秦三殿下輕袍緩帶的靠在軟椅裏麵,神情微微有些疲憊,單手揉著太陽穴,眼睛也沒睜,沉聲說道:“查的怎麽樣了?”
連舟沉聲說道:“南楚、東齊、西川,還有西海藩國、南疆各族、匈奴各部,都有派人去白鹿原一帶探查,太子、二殿下、四殿下、六殿下也都有探子潛入西川。燕回的燕子進駐了白鹿堡,但是卻並沒有對眾人多加阻攔。”
秦之炎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微閉著眼睛,看不出是什麽情緒。
連舟想了想沉聲繼續說道:“我們通過祝淵青的信使,成功攔截了幾隻飛往穀內的信鴿,但是所言極為奇怪,不成語句,全是密碼符號,我們記錄下來,就放了去。”
“還有,”連舟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沉聲說道:“姑娘吩咐祝淵青將圖紙修改,不能一蹴而就,要窮三五年破解之功方能成事,屬下覺得有些不妥,不知道姑娘同殿下商量了沒有。”
秦之炎嘴角溫軟一笑,沉吟道:“她既然告訴了你,就沒想防著我,以後姑娘吩咐你什麽事,不必向我報告,照做就是。”
“是,”連舟語調鏗鏘的說道:“可是,屬下不明白,既然這樣,殿下又為什麽要背著姑娘去監視蓬萊穀的書信往來?”
秦之炎微微冷笑,緩緩說道:“清鵬七部幕後勢力極深,其他不為人知的糧錢幾部,掌握萬民命脈,千年積澱,絕對不會甘於受製於人。況且,那個梁思還既然會有這樣的能力,又怎麽會虎頭蛇尾無疾而終,這裏麵定然隱藏著些什麽,隻是我現在還看不透罷了。依瑪兒陰差陽錯得到蓬萊工部的尊崇,定會引起有心人的覬覦,與其終日防賊,不如將他們主動出擊,將他們抓出來,落個心裏清淨。”
“那?”連舟沉吟道:“既然這樣,還要瞞著姑娘嗎?”
秦之炎微微閉上眼睛,虛弱的將頭靠在軟椅上,曲起手肘,支撐著頭,輕聲說道:“這些事情,就讓我來為她做吧。那些檢查館的嬤嬤和敬醫院的太醫,都處理幹淨了嗎?”
連舟點頭說道:“早上在北城門,於參將親自將他們押出去的。姑娘看到了還讓屬下去問,屬下告訴她是送到司馬局為奴。”
秦之炎點了點頭,說道:“做得好,依瑪兒看似堅強,實則心腸最軟,被她知道難免要心下不安。我太久不回鹹陽了,禁宮這些人也都無法無天,此次殺雞儆猴,她們以後應該會謹慎一點。”
“瑤妃娘娘那裏?”
“不必理會,”秦之炎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她們翻不起什麽風浪,讓青霖照看一下,不出事就好。”
“是,”連舟恭敬的說道,忽聽外麵腳步聲響起,連忙垂手站在一旁,青夏端著還冒著熱氣的參茶,走了進來。
秦之炎見到她,微微笑了起來,說道:“不是說今天就要去營造司走馬上任嗎?怎麽還在這磨蹭?”
青夏咧嘴一笑,笑眯眯的走進來,說道:“看著你乖乖喝完我就走。”
秦之炎無奈搖頭,接過來輕輕吹了吹,突然想起一事,抬起頭來對青夏說:“待會讓連舟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去。”
“連舟也要去嗎?”青夏皺起眉來,說道:“還是留在家裏吧。”
“不用,”喝了一口參茶,秦之炎麵色微微有些凝重,意有所指的說道:“現在世道不太平,多幾把劍護行總是好的。”
青夏微微一撇嘴,道:“我才不怕他們。”
秦之炎眼神溫和,仰著頭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怕他們,但是你身邊帶著人,我才能放心呆在府裏。”
青夏聞言臉上微微一紅,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好,就聽你的。”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顯的聲音在外麵氣急敗壞的說道:“王爺,七殿下和九殿下來了,正在大廳候著呢。”
青夏眉梢一挑,之間連舟打開房門,李顯站在門口,氣得臉都紅了,咬牙切齒的說道:“青姐,你快去看看吧。”
青夏皺眉,沉聲喝道:“出了什麽事?值得你這個樣子!”
“青姐,他們……”
“走吧。”秦之炎站起身來,沉聲說道:“去看看他們又玩什麽花樣。”
一路緩緩而行,剛剛走進正廳,突然一隻茶碗砰地一聲就摔在了幾人腳下,九王爺秦之岷一身鬆綠錦袍,風神玉郎的站在當中,大聲怒道:“這就是宣王府的待客之道嗎?”
“咳咳。”淡淡的輕咳聲突然響起,大廳內氣急敗壞的兩人登時一驚,齊齊轉過身來,青夏扶著秦之炎緩緩走了進來,眼神冷冷的掃在兩人的身上,秦之炎聲音醇厚,風輕雲淡的說道:“我久不在王府,對下人也疏於管教,倒叫兩位弟弟笑話了。”
七王爺微微一愣,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前幾天敏銳郡主在紫金門前長跪,我們還當三哥生了什麽大病,今天看到三哥安然無恙,做弟弟的就放心了。”
秦之炎淡淡一笑,輕聲說道:“有勞七弟九弟掛念,我這副身子就是這樣,反反複複,不過還不至於一命嗚呼就是了。”
“三個說的哪裏話,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哥就要迎娶敏銳郡主,實在是天大的好事啊。”
秦之炎笑道:“那就呈七弟吉言。”
秦之岷被訕在一旁,突然陰冷一笑,走上前來大聲說道:“聽說三哥身體抱恙,做弟弟的準備了一些禮物要送給三哥,還請三哥笑納。”
秦之炎眉梢一揚,沉聲說道:“九弟有心了。”
秦之呈一愣,麵色大變,剛想拉住秦之岷,就見秦之岷回身拿起桌子上的一個錦盒,打開後說道:“這是南海瓊玉露,是弟弟收羅多年才找到的偏方,據說是當年南楚西林世家的上一脈家主親自調配,具有頃刻間化痰清肺的療效,這是我從一個肺癆病人的手裏買下來的,據他說靠著這個方子,他患病三十多年也沒死,很是神奇。”
話音剛落,李顯登時大怒,剛要上前突然被青夏攔住,隻聽秦之炎淡淡一笑,說道:“九弟常年管理南方鹽運,果然手眼通天,連這樣的古方都能尋到,不簡單。”
秦之岷笑道:“三哥現在先不急著誇我,等我拿出另外兩個禮物,再誇不遲。”說罷,回身搬起一隻碩大的木盒,費力的打開,隻見裏麵赫然是一尊通體翠綠的千手觀音像,朗朗說道:“這是南吉山得道高僧秀明大師親自開光的佛像,據說在有緣人手裏,能開天眼,通鬼神,打通天界之路,還有幫人超度的神奇功效。三哥,神奇吧。你相信嗎?”
青夏雙眼越發森冷,卻見秦之炎笑容淡淡,沒有絲毫惱怒之色,聲音清淡的說道:“的確很神奇,隻可惜我不信佛,九弟勞煩了。”
“哎呀!”秦之岷猛地拍在額頭上,恍然大悟說道:“瞧我這個腦袋,算了算了,好在還有第三件禮物,三哥請看。”
隻見一個半人多高的巨大檀木盒子,被錦緞層層包裹,秦之岷故作神秘的緩緩打開,說道:“這是北地大雪垣參客挖出的千年人參,須子長達二十多米,實在是難得的老參,弟弟費盡心思找人討了來,是給三哥用來危機關頭吊命的。”


鐵血大秦 第一百三十八章:腐爛秦庭
一聲破空的銳響登時響起,青夏頓時間好似一隻噬人而其的豹子,抓肩、拿肘、撞膝、捏喉一氣嗬成,然而動作剛剛靜止,隻見一道白亮寒芒陡然閃現在正廳之內,向來溫文爾雅的秦之炎一把抽出李顯腰間的長劍,好似蛟龍入海、蜿蜒閃電一般猛地架在秦之岷的脖頸之上!
“是不是我以往太過於縱容你們,讓你們忘記了我宣王府的規矩?”
低沉的聲音緩緩的響起,並不如何響亮,也並不如何冷冽,可是聽在秦之岷秦之呈兩人的耳裏,卻好像利刃劃過皮膚一般帶著濃濃的煞氣和驚恐,他們不可置信的向著秦之炎望去,隻見一身青袍的男子劍眉星目,眼眸微微斜望著兩人,門外的長風呼的吹進,掃在他翻飛的衣角上,好似有戰場上的血腥味道,在空氣裏輕輕飄蕩了起來。
曾幾何時,他們都忘記了這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發怒時的樣子?曾幾何時,他們都天真的以為他就會永遠的雲淡風輕、淡笑冷靜的麵對著周遭的一切?曾幾何時,他們甚至忘記了這個看起來孱弱不堪的男人,就是威震北疆,令殘忍的匈奴人聞風喪膽的大秦戰神?
於是,他們越發張揚跋扈,越發無所顧忌,越發洋洋自得,直到觸怒了那頭沉睡中的猛虎,他們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隻是一隻孱弱的螻蟻。
秦之炎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弟弟,看著這個方才還趾高氣揚,此刻卻隻能站在原地發抖的男人,緩緩的沉聲說道:“大秦一脈,同氣連枝,我自問從來沒有薄待過你,奈何你屢屢逼迫,得寸進尺,難道真當我宣王府無人嗎?還是,就是欺我秦之炎是無能之輩?”
“三、三哥,”七皇子秦之呈麵色蒼白,聲音都幾乎有些顫抖,一些雪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麵再一次浮現在眼前,像是一抹慘叫的亡魂一樣刺破了他的神經,他半舉著手,想上前來拉住秦之炎的手,卻又有些不敢,隻得急忙說道:“九弟行事魯莽,口不擇言,他並沒有惡意的。”
秦之炎冷冷一笑,雙眼微微眯起,沉聲說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早在十年前,我就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老九,十年前的太和大殿上,老五血濺軒轅台,十一自斷一臂,方才保得性命,當時你也在場,難道這麽快就全忘了嗎?”
秦之岷麵色越發蒼白,努力了幾次,方才從驚恐中緩過神來,再也不複剛才的囂張跋扈,說道:“三哥,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
“不必說了,”秦之炎冷然的打斷他,緩緩的放下長劍,側過身去,沉聲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以後若有再犯,休怪我不顧兄弟情分。大秦皇室本就是虎狼之穴,祖訓也從不阻止我們私鬥,你若是還想嚐試,不妨來掂量一下我炎字營的份量。”
說罷,也不理會幾人,赫然轉身而去,獵獵青衫在長風裏飄動鼓舞,好似北地勁草一般,有著勃勃的生機和冷冽的肅殺之氣。
青夏嘴角牽起一絲冷笑,冷冷的鬆開秦之岷的肩膀,手上巧勁一使,竟然生生的將他的手臂拽脫了臼。秦之岷咬緊牙關,硬氣的一聲不吭,隻是麵色陰沉毫無悔過之意的看著青夏幾人。
青夏拿起桌子上的人參,砰地一聲將盒子蓋上,對李顯說道:“將這些東西都扔出去,不要汙了宣王府的地方。”
秦之岷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秦之呈眉頭緊皺,對著青夏拱手施禮,就追了上去。誰知還沒走出宣王府,迎麵就碰上了聯袂而來的六皇子秦之贏和十三皇子秦之昱。秦之昱向來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眼見秦之岷麵色不善,仍舊湊上前去笑眯眯的問道:“呦!九哥,這是什麽造型,難道幾日不見九哥也跟著八哥上了戰場不成?”
秦之岷怒火中燒,也不理會秦之昱的挑釁,拂袖而去。秦之呈追在後麵,和兩人打了招呼,連忙跑了出去。
秦之贏和秦之昱哈哈大笑,大步走進大廳,見了青夏,秦之贏爽朗一笑,誇張的彎腰鞠躬,大聲叫道:“拜見三嫂子。”
“胡說什麽?”秦之昱怒道:“莊姑娘還沒同三哥成親,應該叫敏銳郡主才是。”
“早晚的事,我看你小子就是色心不死。”
青夏擔心秦之炎,也不願看這兩個敵我不明的家夥在這裏胡攪蠻纏,剛想打發走他們,突然隻見連舟神情沉重的跑進來,沉聲說道:“姑娘,白石先生去了哪裏?”
好似一個驚雷般猛的打在青夏的頭上,她身軀一顫,險些倒在地上,胡亂的搖了搖頭,向著秦之炎的寢房就跑了過去。
這一晚,秦之炎一直都在昏迷,南疆的八位巫醫束手無策,藥石無效,無法可醫。白石巫醫明言即便大長老親至,也未必能妙手回春,隻有熬過這個晚上,或許還有救治的機會。整座宣王府都籠罩在陰霾的天空之下,所有人屏息靜氣,翹首以望,等待著白日的來臨。
一生之中,青夏從來不知道,夜晚竟是這樣的難熬,她反複的跟自己說,她要堅強,她是現代的特工,見慣了生老病死,又怎麽會被這樣的事情打敗。可是白石巫醫那張嘴反複的在她眼前一張一合,他的聲音像是從二十一世紀傳來的一般,遙遠且空洞。他說秦之炎已是強弩之末,當日在白鹿原上接到青夏的來信嘔血重病,醒來之後又不肯回京醫治,強行以藥石壓製,如今急怒攻心,五髒破敗,已是大限將至之局,十有八九是熬不過這個晚上。
那些聲音像是一個個巨大的驚雷一樣,反複的轟擊在青夏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天空上。強弩之末?大限將至?他才隻有二十四歲啊,為什麽會大限將至?她不相信的瘋狂的搖著頭,緊緊的抓著白石巫醫的衣袖,強忍著將要掉下來的眼淚,慌亂的說道:“不會的,不會的,他們都是些什麽東西,之炎那樣淡定的一個人,怎麽會被他們氣死?你救救他,你不是南疆最好的大夫嗎?你救救他,他不會死的,你不會讓他死的,不會的!”
白石巫醫麵色沉重,苦聲說道:“郡主,非老夫不願,而是不能,以三殿下如今的病情,哪怕是大長老親至,或是西林家主複生,都沒有治愈可能,前幾日大長老送來的藥,本來就是壓製毒素蔓延的靈藥,治標不治本,一旦衝破,危害更重,三殿下如今,哎……”
“為什麽要歎氣啊?”青夏勃然大怒,一把緊緊的揪住了白石巫醫的衣領,怒聲叫道:“你是大夫啊,就算救不了也要試試啊,難道能就這麽等著嗎?”
李顯衝上前來,拉住青夏的手,大叫道:“青姐,你冷靜一點。”
“我怎麽冷靜?”青夏怒聲尖叫,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的潺潺而下,她站在房間裏,當著宣王府所有掌權下人的麵,淚眼滂沱的大聲叫道:“我怎麽冷靜,剛才還好好的,怎麽轉眼間就變成了這樣,你們都在騙我。”
“對!我要進宮!”青夏陡然抬起頭來,眼睛直愣愣的,手忙腳亂的在屋子裏四下翻找著。
碧兒被嚇得直哭,拉著青夏的手,跟在她的後麵,哭著叫道:“姑娘,姑娘,你在找什麽啊?”
“碧兒,”青夏雙眼發直,突然轉身緊緊的拉住碧兒的手,沉聲說道:“我的朝服呢?皇帝不是賜了一件朝服給我嗎?我要進宮去,我要進宮去給之炎找大夫,那個什麽大長老要是還敢不來,我綁也要把他綁來。”
“郡主,”黑木巫醫沉聲說道:“已經沒有轉機了,除非商丘一族突然現世,否則,是沒有機會的。”
“對!”青夏的雙眼陡然升起一絲華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她突然沉聲說道:“對!還有藏在大山裏的神醫,我要去找他們,連舟,備馬,我要去找他們。”
“姑娘!”連舟嘭的一聲跪在青夏的腳下,這個身手矯健堅韌倔強的男子此刻早已淚流滿麵,他緊緊的抓著青夏的裙角,大聲叫道:“你不要這樣了,就算你現在騎著千裏馬,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將幾十年不出世的神醫找到,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趕在天亮之前帶回來啊!”
青夏陡然愣在當場,那麽多的事實像是一擊重錘錘在她的心上,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麵色蒼白,幾乎站不穩,搖搖欲墜的拄著桌子,強撐著身體。她夢魘一般的緩緩抬起頭,哀求一般的小聲問著白石巫醫,聲音可憐的像是一隻垂死的小獸:“沒機會了?救不活了?”
她的眼神那麽可憐,好像所有的希望都隻剩下那麽薄薄的一層脆紙,白石巫醫長歎一聲,終於還是閉上眼睛,沉重的搖了搖頭。
嘭的一聲,青夏眼前一黑,就摔在地上,周圍的眾人瘋狂的奔上前來,想要攙扶她,可是她卻掙紮著爬起身,推開眾人的手,悲聲說道:“走開,我要去陪著他,都走開。”
連舟想伸手拉住她,輕聲叫道:“姑娘。”
“走開!”青夏回過頭來,厲聲喝道:“都沒有事做了嗎?去城外,穩住炎字營,若是之炎有什麽事,我要秦二秦七秦九我要整個大秦皇室血債血償!”
話音剛落,青夏的眼淚就潺潺滾落,她轉身走進秦之炎的臥房,緊緊的靠在關閉的門扉上,任眼淚滂沱而下,心髒仿佛被千萬根鋼針紮滾。
血債血償又怎樣,若是他真的有事,她將整個天下都付之一炬又能怎樣?她陡然跪坐在冰冷的地麵上,雙手捂麵,痛哭失聲,聲音低沉暗啞,好像絕望的野獸。
整個晚上,她寸步不離的守在他的身邊,緊緊的抓著他的手,好像稍稍一放鬆,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有巨大的沉重和痛苦壓抑在她的心頭,讓她痛的無法呼吸,她的手輕撫在他清澈幹淨的眉眼輪廓上,反複的回憶著他們從相識起的每一個微小的細節,一顆小小的心裏,沒有半點陰霾的影子。
秦之炎麵容溫和,看不出半點傷痛,就像是在睡覺一樣。
青夏將臉貼在他冰冷的額頭上,嗓子已經哭的啞了,聲音輕輕的,在溫暖的空氣裏緩緩飄蕩,帶著一絲不真實的淒涼。
“之炎,你醒一醒吧。”
蒼白的女子輕聲說道,眼前漸漸霧蒙蒙一片,連空氣都開始變得潮濕了起來,“每次你這樣睡著,我都很害怕,害怕你再也不能睜開眼睛望著我,再也不能點著我的鼻子說我淘氣,再也不能溫柔的抱著我,再也醒不過來。之炎,我們什麽苦都挺過來了,在皇陵裏,在白鹿原上,在蓬萊穀裏,那麽多的危險,那麽多的生死難關,我們都挺過來了,你又怎麽能在現在倒下去?你是大秦的戰神,是戰無不勝的將軍,是百戰百勝的神話,怎麽可以死在病榻上?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你說過要一直照顧我,你說過要給我安寧的生活,要讓我幸福簡單的微笑,可是你若是死了,你若是不在了,我還怎麽活著?還怎麽微笑?”
眼淚緩緩流下,青夏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破碎的瓶子。
“之炎,我一直以為我很堅強,我一直以為我可以獨自麵對任何困難,可是現在我才知道,我一點也不堅強,沒有你在了,我什麽都不是。我會怕黑,怕冷,怕生病,怕沒錢,怕沒有人疼,怕沒有人寵,我喜歡你陪在我身邊,不管我做什麽,你都會給我善後。我喜歡你幫我教訓那群欺負我的老女人,我喜歡起風的時候你擋在我的前麵,我喜歡你當著你的兄弟父親麵前拉著我的手,之炎,你若是不在了,我該怎麽辦?在這個不屬於我的時空裏,我該怎樣活著,我沒有家,沒有親人,你讓我去哪裏?”
終於不可抑止的哭出聲來,青夏緊緊的抓著秦之炎的手,一邊哭著一邊哽咽的說道:“秦之炎,你起來啊!我們就要結婚了,我就要嫁給你了,你不可以這樣撇下我,你不可以說話不算數。你怎麽可以殘忍的讓我義無反顧的愛上你,然後再將我一腳踢開?我要跟著你,不論你去哪裏,請帶著我,不要將我一個人扔在這裏。之炎,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依瑪兒,我是你的長生,我還活著,你怎麽可以先死?”
心裏的痛瘋狂的擴散,無邊無際的黑暗像是洶湧的海潮將她吞噬幹淨,一時間,她好像要窒息了,劇烈的咳嗽著,有鮮紅的血從她的口中冒出,灑在青花錦被之上,像是一朵朵盛開的紅梅。她看著自己的血,卻突然笑了起來,唇角血淋淋的笑道:“之炎,我也要死了,我可以去找你了,我可以陪著你,無論是什麽人,再也不能將我們分開了。”
“不……”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那麽微弱,可是卻又是那麽清晰。
刹那間,青夏仿佛是被電擊了一般,猛地抬起頭來,隻見秦之炎緊緊的皺起眉來,雖然仍舊沒有睜開眼睛,但是他卻是那麽清晰的一字一頓的說道:“不……可……以!”
“之炎!”青夏一把抱住他的肩,激動的叫道:“之炎,你醒了,你好了,你不會死了,是不是?”
“依瑪兒……”虛弱的聲音從他蒼白無血色的嘴唇裏緩緩的吐出,“不可以……死……”
眼淚洶湧而出,青夏幾乎是踉蹌的爬出了臥房的門,半趴在冰涼的石板上,聲嘶力竭的大喊:“來人啊!之炎醒了,來人啊!”
又是三天三夜的診症,幾乎耗盡了王府內每一個人的心血,被八巫幾次宣判了死刑的秦之炎,在青夏的召喚下,又幾次神跡般的醒來,終於在第四天晚上,白石巫醫筋疲力盡的說,他一生中從未見過像三殿下求生意誌這樣堅定的人,然後,如釋重負的倒下。
八巫用了天險之法,強行將秦之炎從死神的手上搶了回來,八巫精力耗盡,同時病倒,一時之間,王府幾乎成了醫館,無數大秦名醫穿梭其間。
青夏終日守在秦之炎的身邊,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二十多天,終於漸漸好了起來,看著青夏瘦了一大圈的身形,秦之炎虛弱一笑,卻隻勾下青夏更多的眼淚淚水。
這天早上,秦之贏又來探病,這些日子,青夏將所有秦家的兄弟全都擋在門外,不許探視,就連秦之昱這個死皮賴臉的人在被據兩次之後都不敢登門,隻有秦之贏屢屢受挫,卻越挫越勇。秦之炎已經漸漸恢複到平常的狀態,早晚還是要參與秦政的,青夏心念一轉,就將他請到了書房。
清茶飄香,兩人相對而坐,青夏開門見山的說道:“我想知道十年前太和大殿上發生的事情。”
秦之贏進來時見隻有青夏一人在,就知道她有話要說,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其實,由三哥來告訴你會更加妥當。”
“你知道他會告訴我的,”青夏冷靜的說道:“但是我現在就想知道,而他的身體狀況現在還不足以回憶這件事,所以,我希望你能來告訴我,我會很承你的情。”
秦之贏想了半晌,突然抬頭說道:“你知道三哥為什麽會得這個病嗎?”
青夏一愣,想起炎字營中蒼須老人說過的話,說道:“是白巫術嗎?”
秦之贏搖頭苦笑,說道:“具體是什麽毒我說不清楚,我隻知道當年三哥和太子、二哥一起被關到皇陵底下,太子和二哥很快就上來了,三哥卻等了一個月才從皇陵裏逃出來,被守軍送回鹹陽。回來之後,就染了重病,就此生生死死,也不知道多少次了。曆代皇陵,裏麵都是寸草不生的,三哥人小體弱,當時一直在外八圈徘徊,裏麵又沒有燈火,你知道他是以什麽為食的嗎?”
青夏聞言,頓時如墜冰淵,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想,甚至不願意再去問了,可是她仍舊牢牢的坐在那裏,聽著秦之贏一字一頓的說道:“守營的探子說,外八圈裏的陪葬幹屍,幾乎全被三個吃光了。”
“曆代陪葬的下人,都要被灌以各種劇烈毒藥,以防他們破壞陵墓,三哥吃了他們的肉,自然身中劇毒。他回來之後,消息在後宮中緩緩傳開,就連他的生母瑤妃娘娘都害怕他,說他是瘋子魔鬼,不敢接近。將他送到北苑交給嬤嬤們撫養,那些老嬤嬤哪裏有好人,一個個迎高踩低,三哥在北苑,的確過了將近十年不人不鬼的日子,被關在小黑屋子裏,既要忍受白眼虐待,還要忍受每次毒發的痛苦,若不是他的奶娘護著,可能早就死了。”
“三哥十四歲那年,父親在樺尚垣上圍獵,老八偷偷的將他從北苑推了出來。當時他被病痛折磨,已經兩年不能走路,還是坐在輪椅上,更談何騎馬。父親覺得敗興,很是生氣,罰老八跪在轅門前三個時辰,老八氣不過,和父親頂嘴,被父親打了十多鞭子,二哥五哥等人還輪番的去嘲笑他。老八當年隻有十二歲,經不起激,拔刀就和五哥打了起來。五哥是淳於皇後的兒子,是太子的親弟弟,是丞相的外孫,年紀雖小,卻已經封了王,手下帶著二十多個侍從,老八年紀又小,自然打不過,可是最後,五哥的人,卻全都吃了大虧,每個人的左腿都被利箭射穿,就連位置都是一樣的。後來我們才知道,是三哥看到老八受欺負,才出手的。”
秦之贏淡淡一笑,少了他平日裏的瀟灑精明,多了幾分難以言明的嘲諷,說道:“父親知道之後,卻很是開心,非但沒有處罰三哥和老八,反而將三哥從北苑接了出來,安置在太華閣裏居住,就緊挨著東宮,封為宣王,更將穆侃大將軍的女兒指給三哥為妃。可惜好景不長,不出三天,三哥就和老八還有穆侃將軍的女兒穆瑤瑤一起失蹤了,舉國上下翻了個底朝天,還以為是敵國的奸細做的。不想半個月之後的太和殿家宴上,已經幾年癱瘓在床的三哥卻突然背著老八,一身鮮血淋漓的走了進來,趁大家發愣之際一劍殺了五哥,又煞星一般的站在老十一的麵前,任是周圍多少侍衛衝上前去,都不能靠近他,死傷二十多人,最後老十一像是瘋了一樣自斷一臂,然後就倒在地上,這才躲過一劫,至今仍舊是個瘋子。”
青夏眉頭緊鎖,久久說不出話來,秦之贏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也許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半個月發生了什麽,父親查明之後就隱藏了所有的事情,隻是將三哥送到了北疆大營,直到五年前,他才又重新回到鹹陽。”
仿佛有錐子一下下刺入心髒,青夏緩緩笑了起來,她搖了搖頭,抿緊了嘴。
他這樣的一個人,究竟那些人做了什麽,才會將他逼成這個樣子?這些萬惡的秦氏皇子,這些滅絕人性的無恥之徒,不能放過他們,絕對不能。
“莊姑娘,”秦之贏沉聲說道:“不論怎樣,三哥都是我心中最敬重的人,秦家已經從裏麵爛了,任何人想要置身事外都是不可能的,與其讓別人禍國殃民,倒不如讓三哥取而代之。我一直希望三哥能像相信老八一樣的相信我,隻可惜沒有這個機會,這個話,就請姑娘幫我帶過去吧。”
“你以為他現在還能輕而易舉的相信別人嗎?”青夏冷笑一聲,淡淡說道:“不論怎麽說,你今天肯告訴我這些,我都很呈你的情,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秦之贏無奈的歎了口氣,就走了出去,連舟候在門口,緩緩走了進來對青夏說道:“姑娘,殿下在飯廳等你吃飯呢。”
“恩,”青夏點了點頭,對連舟說道:“今晚帶五百炎字營的精銳潛進城來,我們已經隱忍了太久了,是時候還擊了。”
連舟一愣,神情微微有些古怪的瞪大了眼睛,青夏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有什麽問題嗎?”
連舟連忙搖頭說道:“沒有沒有,隻是殿下剛剛吩咐過同樣的話,他說姑娘今天晚上可能會用到人。”
這下輪到青夏發起愣來,可是轉瞬間她的表情就變得溫柔了起來。
之炎,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不能放開你的手,從今往後,我都會站在你的身邊,你再也不會孤單了。


鐵血大秦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素手乾坤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在麵對了這麽多的磨難和痛苦之後,還可以活的這樣淡定溫和,飯廳大門打開的那一刻,秦之炎坐在木製的輪椅上突然抬起頭來,笑容淡淡,嘴角溫軟,好似一幅水墨畫一樣霎時間晃花了青夏的眼睛。
外麵的陽光那麽燦爛,讓她幾乎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她緩緩的走上前去,也不管滿屋子的下人都在一旁圍立著,徑直蹲在秦之炎的身邊,將頭靠在他的膝上,緩緩的長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下人們識趣的全都退了下去,青兒在香爐裏燃了點點藥香,空氣裏有著令人安心的味道。秦之炎的手,輕柔的拂過青夏的秀發,像是一陣風一樣,青夏輕輕的歎息,聲音飄逸如霧,緩緩說道:“之炎,能像現在這樣靠著你,真好。”
秦之炎溫和的笑,聲音裏帶著一絲毫不隱藏的歉意:“依瑪兒,我嚇到你了。”
  “你何止嚇到我?”青夏輕笑出聲:“你險些殺了我,你若是有事,我是不會獨活的。”
“依瑪兒!”
秦之炎聲調揚起,青夏連忙抬起頭來,輕輕的掩住了他的嘴,微微的搖頭,說道:“你知道的,我從來不說大話,所以你要答應我,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不可以有事。”
秦之炎麵色淒涼,苦苦的笑,“依瑪兒,我真是一個自私的人。”
青夏眼眶發紅,秦之炎那些話又再一次在耳邊回蕩,攪得她的心都在生生的痛,強忍著眼淚,卻仍舊聲音發澀的說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隻是老天不曾善待你。”
秦之炎伸出手,將青夏抱在懷裏,青夏蹲在他身前,將頭埋在他清新柔軟的衣衫裏,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打濕了他的衣衫,她像是一個受人欺負了的孩子,緊緊的抓著秦之炎的袍子。多日以來的擔驚受怕,多日以來的痛苦難過,那些一閉眼就會瘋狂湧來的夢魘,將她整個人席卷吞噬,她無法想象一個五歲的孩子被困在暗無天日的皇陵裏,一口一口的吞食著那些腐敗的幹屍時,是怎樣的光景,也無法想象,那長達十年的囚禁生涯裏,他是怎樣日複一日的躺在床上,孤獨的承受著整個世界的疏離和厭惡?那些來自於他的母親,他的姐妹,他的父親,他的兄弟們的嘲笑和蔑視,又是怎樣的一次又一次的摧毀了他對人生的全部希望。
她突然想起當初白鹿原上第一次和他肌膚相親的時候他曾說過的話,他說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對自己說過,一定不可以對什麽生出留戀之心,因為一旦強求不得,最後傷心的總是自己。
秦之炎,為什麽經曆了那麽多黑暗的往事,你還可以站在陽光下燦爛的微笑?為什麽被那麽多人背叛離棄之後,你仍可以毫無顧忌的選擇相信我?為什麽被這個國家、被這些無情的親人那樣傷害之後,你仍舊選擇義無反顧的守護著這個腐敗的大秦?秦之炎,這樣的你,這樣一個你,我又該如何去怪責,又該如何去遠離,如何去殘忍的說你是自私的?
就讓我守在你身邊,用我的一生,去填補你生命的殘缺,用我這匪夷所思的生命,去毫無保留的愛你。
  “之炎,”青夏緩緩抬起頭來,眼淚朦朧但卻笑顏如花,晶瑩的淚珠滾動在蒼白的臉頰上,有著恍非人世的瑰美,她輕笑著說道:“我現在終於知道老天為什麽要讓我來到這世界,就是為了遇見你。”
“之炎,我們就像是兩棵纏繞相生的樹,誰離開了誰,都會萬劫不複的死去。所以,你絕對不可以拋下我,就讓我陪著你,照顧你,逗你開心,給你講笑話,我的肩膀很小很瘦,但是很堅強,就讓我來幫助你,你也會累,也會疼,也會難過失落,也會孤單無助,我隻想在你累了的時候給你靠一靠,隻是想要幫你分擔一些沉重的擔子,好不好?”
秦之炎的眼睛好似大海,有晶瑩的珠光閃爍其間,終於他還是閉上了眼睛,抱住了青夏的肩膀,輕聲說道:“依瑪兒,你留在我的身邊,就是我最大的依靠了。”
“之炎,我們說好了,誰也不能先拋下誰,就算要死,也讓我們死在一處。”
秦之炎眼光瞬間一滯,他的眼睛看著青夏,可是卻好像已經穿透了青夏,看了那麽遠那麽遠,過了好久好久,他終於點了點頭,抱著青夏柔軟的身子,輕聲說道:“好。”
門外朝花盛開,暖陽照水,整個世界在一時之間都安靜下來。浮塵一世,究竟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什麽人是對得起的,什麽人是一次又一次辜負過的,就讓她通通掩埋下去,狠心的不去理會吧,她隻想安然的讓時間停止在這一瞬,安靜的留在這個清淡如水的男人的身邊,用盡整個生命去讓他幸福,再也不要離開,再也不要離開。
時間飛逝而過,北秦大皇秦子丞的六十大壽,很快就要到來,再有九天,就是大秦宴請四方賓客,大赦天下的喜慶日子,鹹陽城內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各國使者都已到達,隻有東齊、南楚、西川的人馬仍舊在路上,未進大秦國境。
可是,就在這時,鹹陽城內卻屢屢出現怪事。先是衛水河上,白魚大批不尊時令,逆水而遊,集體聚集在搖鈴彎,似是要阻斷水流一般。然後,鹹陽城內很多人家在井水中打水的時候打上了碩大的銀魚,拋開魚腹之後,裏麵竟然藏有明君即將出世的詩文。世麵上出售的蘋果梨子等南方運來的水果上,也有聖君出世的祥瑞圖示,天空中終日鳥雀遍及,萬鳥朝鳳般的齊聚鹹陽,一時間,整個大秦喜氣更甚,禦史台的幾百根筆杆子齊齊搖旗呐喊,都說隻有大秦明君,才能引來這樣的天降祥瑞,秦王心懷大暢,終日春風滿麵,朝堂上立時掀開了一輪轟轟烈烈的秦王歌功頌德之浪潮。
然而,好景不長,沒過兩天,衛水白魚就衝垮了鹹陽城外的石堤,一尊通體土黃石雕刻而成的黃帝像被白魚齊齊頂起,漂浮在衛水河上,被修堤的官兵撈了起來,隻見石像後麵竟然雕刻著一排生辰八字,隱隱有一種新聖人出世的表象。
鹹陽街頭百姓爭相傳送,三日之後,生辰八字相符的新聖人嶄露頭角,竟然是大秦二皇子秦之義。
這無疑給之前被百官捧上天去了的秦王一擊重重的耳光,一時之間秦之義在民間聲望攀升至頂點,但在朝堂上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所有經曆過風浪的皇親國戚和外庭大臣,全都將雙眼盯在這個急功近利的二皇子身上,很多之前倒向他的大臣也見風使舵的重新考慮自己的站隊,大家都理所應當的認為此事定是秦之義一手導演為自己造勢,想要同太子同宣王爭鋒,不想卻踢在了鐵板之上,搶了秦王的風頭。
秦之義在紫金廣場上跪了一夜,也沒能見秦王一麵,最後還被一紙文書,罷免了他東南漕運的差事,他閉門思過,回府自省。
就這樣,燕王秦之義十多年的努力兵敗如山倒一夕之間一無所有,燕王府外門庭冷落,無人問津,以往跟在他鞍前馬後的七皇子秦之呈,九皇子秦之瑉也幽閉家中,很少出門。
大秦皇室之中,風向一朝逆轉。很多年之後,當後世的史官們回憶起這一段隱秘的曆史之時,都心有戚戚的無聲感歎,四國鼎立的格局從這一刻開始被緩緩打碎,亂世的風雲波濤洶湧的澎湃了起來,秦子丞六十大壽的前夕,秦廷十四子奪嫡之亂,由此慢慢的拉開了序幕。
天色將變,大亂將至,史官筆下波瀾不驚的一星細浪,就是千萬條人命的覆滅和潰敗。
大秦曆秦高宗第二十七年春,異變至,災禍生,衛水絕,石堤崩,白魚逆遊,井魚腹書,百果傳神愉,萬鳥齊朝宗,燕王幽禁,大權旁落,諸皇子蠢蠢欲動,是為十四子奪嫡伊始,為秦變之亂。
春雨貴如油,還有五天就是秦王的六十大壽,燕王之亂終於被平息了下去,看著眼前這初春以來的第一場春雨,青夏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果釀,連舟匯報的聲音和著外麵的雨聲,越發顯得飄渺且不真實,她一手拿著青玉酒杯,一手抱著肩膀,麵容淡淡,一身素白,隻在裙腳撒著碎花的白裙,看起來好似出水芙蓉一般清麗脫俗。
  “姑娘,燕王一黨已經沒有翻身的餘地,果真是像姑娘所說的,隻是百姓的流言,就可以殺死他。”
青夏冷淡一笑,淡淡說道:“這世上最是殺人於無形的,就是流言蜚語,當初我們回京的時候,就是燕王一手導演了一場萬民朝拜的好戲,如今也不過是親手還給他罷了。”
李顯心悅誠服的說道:“青姐這一招果然高明,秦王生性多疑,讓他懷疑燕王為自己造勢,自然容不得他,我看他以後再難翻身了。”
青夏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破船還有三千釘,燕王不吵不鬧回府幽閉,才是他的過人之處,這樣的人一旦被他抓住機會,難免不會鹹魚翻身,眼下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機會。連舟,衛水河工部程大人那的功夫,你們做的怎麽樣?”
“一切按照姑娘的吩咐,已經做好了準備。”
“那就好,”青夏眼眸一寒,沉聲說道:“趁他病取他命,就讓太子一黨和燕王一黨狗咬狗。我們宣王府閉門謝客,全府人吃齋穿素,將白華寺的廟祝和尚全都請回來開壇做法,另外炎字營閑置的人手全都外出尋找商丘神醫,聲勢造的越大越好。我倒要看看,這個鹹陽城能翻起多高的風浪!”
當天晚上,經常在瑞紅樓揮金如土的衛水河工部程方直程大人在喝的爛醉如泥的情況下竟然和幾個街頭潑皮打了起來,狼狽之下被不知情況的城防軍扭送到了外城兵馬司曹秋大人處問審,不想搜身中竟然從這名小小的河工大人的身上搜出了當日從衛水中挖出的石像拓片。
一石激起千層浪,燕王一事另有璿璣一事,當晚就被抬上了秦政的桌麵,燕王黨的大臣們見事有轉機,蜂擁而上,垂死掙紮,所有矛頭直指衛水河畔的一名小小河工。然而他一名管理河道的河工哪裏會本事做出這麽大的動作,眾人的眼光很快就轉移到東宮之上,隻因兩月之前剛剛由一名宮女冊封為太子偏妃的程妃娘娘,正是這位程方直大人的親生妹妹。
一時之間,禦史台五百隻筆杆子猶如奮起的火雞,你攻我伐,奮筆直書。一百二十七人稱燕王一案內有乾坤,要求徹底查審;四十八人狀告河工程方直誣陷燕王,假造石像,攪亂大秦朝政,內有居心:六十一人狀告太子黨排除異己,黨同伐異,指使他人誣陷燕王殿下;一百三十五人狀告燕王為求脫罪,陷害程方直大人,意圖動搖太子東宮之位,謀取大秦皇儲。另外,還有七十六人上書稱秦王近期沉迷於煉丹,疏於朝政,致使燕王一案還沒徹底查清楚就被定案,如今反複之責,應由秦王承擔,秦王應站出反省,開設午朝,加強對國事的管理。
不到一日,筆誅之戰越發擴大,外城兵馬司的曹秋大人更是被指責涉嫌誣陷程方直乃至太子東宮,被尚律院輯拿。一時之間,軍部也被驚動,被卷入了這場動亂之中。
牽一發而動全身,戶部指責禦史台有意將局麵擴大化,引發河道官吏懈怠職守,錢糧春稅無法通過漕運運上京城,耽誤秦王大壽的舉辦,工部上書狀告戶部,責怪戶部久久不肯撥帳,祭台無法在確定日期內完工。糧部聲稱因為遲遲沒有燕王簽下的批文,東部官糧腐爛,無法運到北疆賑災。北疆八殿下更是飛書回朝,表示若是再無糧草接濟,北疆難保。
滿朝文武聞言頓時亂成一鍋粥,軍部將領大聲斥責文臣們小題大做,影響朝政,禦史台五百隻筆杆子大怒,齊齊調轉矛頭對準了武將,秦廷朝政一片混亂。
這時,終於有有識之士頓悟了過來,看清楚朝臣們好似打迷蹤拳一樣的東一拳西一拳的不成戰術,知道定有高人在背後主導。被懷疑的對象聚集在太子、二皇子、四皇子,甚至六皇子、十三皇子等人的身上,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打過秦之炎的主意。
這幾日來,宣王府愁雲慘淡,炎字營險些解散,滿世界的尋找傳說中的商丘後人,宣王府內僧人道士齊聚,敏銳郡主更是三次到紫金門外哭求,請求大長老出宮,最後更是架著馬車帶著重病的宣王險些闖入了大秦皇宮。
眼看還有三日就是秦王大壽,秦王終於不得不出麵終止了這次事件,下旨不許有人再提。亂成一團的工部糧部戶部兵部還是自相殘殺的禦史台,終於有了片刻的安靜。
夜幕降臨,青夏坐在書房的軟椅上,看著案上的報告,嘴角微微牽起,冷笑了一聲,輕聲說道:“很過癮嗎?可是我還沒有開始呢。”說罷,一筆在報告上,重重的畫上一筆。
  連舟此刻站在花房裏,看著秦之炎將手上的墨蘭葉子一點一點的修剪,緩緩的說道:“太子黨和燕王黨如今已經勢成水火,兩人的老底都快被掀出來,東邊河道堵塞,旱情嚴重的事情也終於被皇上知曉,燕王的日子很不好過。”
秦之炎淡淡而笑,說道:“連舟,這件事情,你怎麽看?”
連舟微微一愣,想了想說道:“我覺得目前無論事情怎樣發展,對我們都是有利的,無論皇上是懷疑燕王為自己造勢,想要謀得上位,還是懷疑太子黨同伐異,想要鏟除弟弟的勢力而有意陷害,或是懷疑其他皇子故意挑起兩黨之間的紛爭,都不會懷疑到殿下身上,殿下以病為由,遠離戰局,看似慘淡,實則是占據了最有利的優勢。”
秦之炎搖頭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依瑪兒此舉,是要讓父皇看到,他的這兩個兒子背後隱藏的實力。隻要他們想反,三公九卿滿朝文武都會跟著起哄,秦政登時大亂,舉國朝政癱瘓,到了如今這個局麵,父皇能不心驚膽戰,暗生警惕嗎?”
  連舟一愣,他隻看到了滿朝混亂的局麵,卻沒有想的這麽深遠,隻聽秦之炎繼續說道:“其實說起來,禦史台的大多數禦史還有各部尚書還是忠心耿耿的,他們隻是順應時勢,被亂局卷了進來,隻是在父皇眼裏,卻麵目全非了。太子和燕王一吵架,這群老臣全都跳出來攪局打迷蹤拳,各有想保之人,父皇不顧忌,是不可能的,大壽之後,太子和燕王的日子,怕是不會好過。”
“那是自然,”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青夏一手抱著雪玉可愛的大黃,一手提著籃子,一邊走一邊說道:“他們張牙舞爪,恃寵而驕,仗著自己有點子功勞,就不將皇帝放在眼裏,各自有各自的人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皇帝不顧忌才怪,而我們殿下呢?為國為民,居功不傲,從不卷入黨爭,看起來就要順眼的多了。”
秦之炎伸出手拉著青夏坐在藤椅之上,笑著說道:“還是你聰明。”
青夏笑眯眯的從籃子裏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全是香甜四溢的一些甜點,花樣新穎別致,隻是看著就已經很有食欲了。
  “連舟,坐下來一起吃。”
青夏招手說道,連舟一愣,連忙搖手說道:“屬下不敢。”
“有什麽敢不敢的?”青夏眉梢一挑,大聲說道:“你還怕我毒死你啊?”
  秦之炎笑著說道:“不必拘禮,坐下來吧,也讓我聽聽你們下一步還有什麽計劃。”
青夏開心的說道:“下麵我還炮製了幾道大禮給你的二哥,他為人陰險,城府極深,遠比你的大哥難對付的多,好不容易算計了他,定要讓他永世不能翻身。”
  “可是……”
“你放心吧,”青夏打斷秦之炎說道:“不會餓到你的北疆軍的,秦之贏早就已經壓糧去北疆了,現在你的北疆百姓可能吃的比你還好。”
  三人相視而笑,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三人抬起頭來隻見李顯跑了進來,對著秦之炎施了一禮,說道:“殿下,青姐,仲太傅來了,現在正在前廳候著。”
青夏聞言一喜,自從來到鹹陽,還沒有見到仲伯,聽說他出去為秦之炎尋找名醫古方,不知道成果如何。
幾人迤邐來到前廳,仲太傅一身青布長衫,顯得磊落儒雅,須發花白,透著一股長者之風。
見到秦之炎和青夏並肩而行,眼紋深深,眉眼含笑的慈祥說道:“殿下,老臣回來了。”
秦之炎上前扶住仲太傅的身子,笑著說道:“太傅一路勞頓,今晚就在府中吃點便飯,順便嚐嚐依瑪兒的手藝,就當是為你洗塵。”
青夏一笑,上前拉住仲太傅的衣衫,笑著說道:“仲伯,許久沒見您了,還沒有當麵跟你道謝呢。”
仲太傅微微一笑,說道:“丫頭,一路上就聽到你的消息,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仲伯,你去尋找商丘傳人的事情,可有眉目了?”青夏急忙問道。
仲太傅點頭說道:“有了點眉目,但是現在這事還不是最緊要的,我是有要事來找你們相商的。”
“什麽要事?”青夏眉頭頓時微微蹙起,比商丘後人的消息更加重要的事情,會是什麽?
仲太傅緩緩皺起眉來,沉聲說道:“今天傍晚,三國使臣會同時抵達鹹陽,相信前來報訊的內廷內侍就快到宣王府了,太子和二殿下內鬥生嫌隙,殿下免不得需要親自出麵迎接。”
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青夏心下一沉。秦之炎見她麵色蒼白,從寬大的袍袖下伸出手去,握住她素白的小手,對著仲太傅沉聲問道:“各國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太傅可知道嗎?”
“還是一些老朋友,”仲太傅苦笑著說道:“西川的燕回,東齊是太子安,至於南楚,卻是楚皇親自來了。”
  雖然明知是這樣,可是青夏還是忍不住心下一顫,似乎隻要聽到那個名字,就足以讓她心神不寧一般。
“這還不是最差的,”仲太傅沉聲說道:“這次隨同楚皇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妹妹嘉雲公主,皇上已經決定,要實行平妻之舉,大壽之後,為殿下大婚。 ”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章 雙星聚會
  盡管早就有心理準備,可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青夏仍舊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秦之炎轉過頭來,握著她的手,安慰一笑,說道:“別擔心,沒事的。”
青夏勉強展顏一笑,點頭說道:“我不擔心,你總會有辦法的。”
  秦之炎一笑,轉頭說道:“楚皇身為一國之君,他離楚之後,南楚由誰主事?”
  仲太傅說道:“表麵上由常立升、於博忠、閔方三位大學士主事,但是據說如今南楚最得楚皇信任的卻是一名禁軍統領,叫白明遠,是當初楚皇在東齊為質時收下的一名心腹,探子回報說現在南楚主事的人正是這名白統領。”
青夏想了想,沉聲說道:“那後宮之中呢?”
  “朱家倒台之後,朱丹臣在南楚後宮失勢,現由前大學士上官敬的女兒上官柔蘭掌管後宮鳳印,隱隱已有一國之後的架勢。”
青夏點了點頭,她想起了那個隻有兩麵之緣的女子,想起剛剛回到這裏的時候,上官家剛剛覆沒,上官柔蘭握著自己的手說:我們現在是跪著的,但是總有一天我們會站起來。
現在想想這些事情,都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其實不過是兩三年的時間,可是為什麽她卻感覺已經過了那麽久那麽久了。
她強打起精神聽著仲太傅將四國的形勢做了一遍分析,漸漸的,他說什麽她就聽不到了,隻能看到他的嘴一張一合,就像是深海裏無聲吐著泡泡的魚,一些紛亂的心事,永遠也無法言語的念頭,叫囂著在她的腦海中盤旋,那張她每個深夜都要拚命壓製自己才能不去想的臉孔,再一次恍惚的出現在她的眼前,一些黑白的畫麵紛至遝來,漸漸凝聚成一個漆黑旋轉的漩渦,將她的神智席卷了去。
  “依瑪兒,”秦之炎彎著腰,輕聲的叫道:“依瑪兒?”
青夏一愣,登時回過神來,秦之炎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溫和的說道:“太傅要回去了。”
青夏連忙站起身來,說道:“我去送太傅,你吹不得風,不要出去了。”
秦之炎並沒有勉強,微笑的站在大廳之內,夕陽從窗子射了進來,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一身青色的衣袍,清俊的臉孔,漸漸定格成一個飄渺的影子,淡笑著望著青夏,目送他們離去。
宣王府的大門緩緩被打開,仲太傅對著青夏回禮,說道:“丫頭,我就走了,不要送了。”
  “仲伯,我……”
  “不用說了,”仲太傅慈祥一笑,拍著青夏的肩膀,說道:“殿下在母胎裏的時候,就被人下毒陷害,瑤妃娘娘七月早產,殿下先天不足,身子本就贏弱,五歲那年在皇陵裏又受盡折磨,歸來之後,十年裏也沒有好好調養,而後,就是十年從軍,戎馬寒風,他的一生,其實比任何人都苦,受的罪也比別人都多。直到遇到了你,我才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年輕人應該有的笑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該怎麽做,殿下寬仁,對你更是不會皺半下眉頭,但是不要他不說出口,你就不在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縱然你和那個人之間再有情意,他對你再多付出,你也要明白,你這一生隻能選擇一個人,徘徊猶豫,終究害己害人。”
青夏麵色登時變得蒼白,她咬住下唇,點了點頭,苦澀的說道:“仲伯,我全都明白。”
  “你明白,但是你做不到。”仲太傅搖頭苦笑,說道:“人在局中,總是會眼花彷徨,但是你終究隻能走一條路,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再回頭猶豫。孩子,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是你真的要認清楚自己的心,將來,還會有很多的困難橫在你麵前,你要有一顆足夠堅硬的心,才能夠淡定應對。”
  “我知道了。”青夏抬起頭來,雙目堅定的說道:“無論發生什麽,無論世事怎樣改變,無論將要麵對什麽情況,我都不會有一絲動搖的。仲伯,你放心吧,我會守在之炎旁邊,永遠也不離開。”
仲太傅笑容苦澀,蒼老的臉上滿是深深的笑紋,他拍著青夏的肩膀,說道:“大秦內亂之後,就是四國之爭,孩子,你會活的很艱難,心裏會很苦,但是還是要堅持下去,隻要挺過去了,一切就好了。”
仲太傅越發老了,背脊佝僂著,緩緩上了馬車,青夏站在王府門前,望著仲太傅遠去的身影,隻覺得心底的蒼涼大片大片的升騰了起來。仲太傅的話像是絕望的夢魘一般回蕩在她的耳邊,大秦內亂之後,就是四國之爭,四國之爭,四國之爭,終有那麽一日,秦之炎和楚離會沙場上撥劍相對,生死相搏,那一刻,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可以守在秦之炎的身邊,可以用盡自己全部心力去愛他、去照顧他、去陪著他,她可以忘記那個人,可以不帶一絲陰霾的將整顆心都傾注在大秦這片土地上,可是若是真有那麽一天,真有那麽你死我活的一天,她又該怎樣揮下那一把染血的利劍?
她久久的站在門前,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冷風吹過她的秀發,吹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她微微仰起頭,看著高絕的蒼穹,微微閉上眼睛。她無法選擇,或許永遠也無法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兩股巨大的力量在她的心底叫囂著撕扯著,將她漸漸撕成兩半,如果可以,多麽希望剛一到楚宮,就把所有的事情對楚離和盤托出,也許他真的會相信,也許就不會有如今這般的牽絆糾葛,這麽多的誤會錯過。或許,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所看到的,就是秦之炎溫暖的眼睛,沒有南楚,沒有紛爭,也就不會有如今這樣痛苦的抉擇。
可惜這個世上的事情,終究沒有如果的存在,她總是不能讓一切再重來一次。她嘴角微微苦笑,究竟這個世界中了什麽盅?她可以選擇完整的去忘記一個人,去愛一個人,但是卻不能去親手殺死一個人。老天似乎總是在逼她,逼她去做一個選擇,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命運還是會將他們拴在一處,逼她做出那個血淋淋的決定。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如果真有那麽一天……
天色漸漸昏暗,斜陽夕照,落日火紅,四國的腳步漸漸臨近,群鳥齊飛,晚霞似火,夕陽將她的影子拉的老長,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悲涼和滄桑。
殘陽如血,落日餘暉。
再有三日就是秦王的六十大壽,秦子丞一生征戰殺戮,一柄利刃染血無數,斬殺了萬千內外敵首,戰功赫赫,向來是四國中首屈一指的勇武之王。秦人尚武,對於秦王敬畏尊崇,是以天色剛剛暗下來,家家戶戶男女老幼就換上新衣好似過年一般,齊齊趕往東城門處,迎接遠道前來賀壽的三國權貴。
西海東海南疆北地的各個部族首領,藩國國主早在幾日前就已經齊聚北秦,此刻鹹陽城外人山人海,北秦的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封疆大吏人人玉,帶蟒袍、春風滿麵,聚集在城門處,簇擁著一眾英姿煥發的秦氏皇子。
  遙遙隻見北秦的列位皇子一個個挺拔俊朗、雄姿英發,無一不是俊逸瀟灑的人中之龍,當年秦子丞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王爺的時候,剛要起兵,消息卻泄露了出去,一夜之間,王府被人血洗,幾十個姬妾孩子全部死於非命。是以如今的這些皇子,都是他登上皇位之後所出,年紀都相差不大,遙遙望去,隻見人人劍眉星目,風流倜儻,昂首站於前方,更能體現出大秦繁榮昌盛,香火鼎盛的優勢。
就在這時,鳴金聲突然響起,所有鹹陽百姓齊齊回首望去,隻見大秦宣王一身月白華服,頭上青玉束冠,即便已經將近四月,仍舊披著一件厚重的狐裘,高居在一匹通體雪白的戰馬之上,身後圍立著數百名銀甲寒盔的炎字營護衛,劍眉星目,風神玉郎,雖然麵色略顯蒼白,可是周身上下所散發而出的雍容華貴之氣,卻登時就將站在前排的一眾秦氏皇子比了下去。
百姓們霎時間夾道高呼,紛紛避讓開一條路來,所到之處,無不爭相跪拜,口中高呼著宣王洪福齊天的喜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更何況這些日子太子和燕王之爭已經白熱化,以訛傳訛,越傳越盛,秦太子和燕王的名聲一落千丈,此刻見秦王竟然寧肯派出重病中的宣王迎接三國貴客,也不讓太子和燕王出麵,裏麵的含義不言而明。
朝堂之上,轉瞬風雨,風向調轉之快遠遠超出眾人的想象。原本因為宣王重病而冷落了臉子的諸位大臣們,此刻見秦之炎神采奕奕,比之平日更多了絲風采,又深得秦王器重,哪能不上前巴結。一時之間,宣王馬駕之前,聚滿了上前請安的秦氏老臣,秦之炎下馬來,一一回禮,恭敬有度。
青夏站在百姓之中,遠遠的望著他,隻覺得像是看著一幅不真實的畫卷一樣。
原本病重的連走兩步都要氣喘的人,此時此刻,卻好似一個健康的人一樣,沒有半點異樣的談笑風生。青夏知道,他可以在臥房的病榻裏嘔血臥床,但是卻不能在大秦的臣民麵前有一絲半毫的軟弱,他是一棵大樹,不僅撐起了自己晴朗的天空,更是整個大秦的玄鐵支柱。所以,無論怎樣,他都要撐下去。
一名一身土黃色衣裳的男子緩緩靠了過來,樣子普通的扔到人群裏都不會引起什麽注目,可是那個人卻突然走到青夏身邊,趴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西南方向,有幾人神情閃爍,形跡可疑,要不要下手?”
青夏頭也沒回,淡淡吩咐道:“派人跟上去,看看他們是什麽來路,若是有舉動,立刻拿下,記緊要留活口,其餘的,生死勿論。”
  “是!”男子答應一聲,就退了下去,青夏緩緩鬆了口氣,果不其然,他們終於還是沉不住氣了。
之前仲太傅說皇上可能棄太子燕王不用,要讓秦之炎來迎接三國使臣,她就感覺有些不妥,太子是一國儲君,代表的是一國形象,這樣明目張膽的排擠,他又怎能甘心,自會滿腹怨氣,極有可能挺而走險,借著各國齊聚的混亂機會渾水摸魚,除掉秦之炎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這一點還不是青夏最擔心的,若是太子真的想要動手,隻需派人看住東宮就可以,但是若是有人也同自己想到一處,來個借刀殺人。既能除了秦之炎這個大敵,又能將髒水潑到太子身上,需要防範的就太多了。
她提前一個小時就草草做了布置,抽調了炎字營一萬餘人沿途維持秩序,又在所有的製高點都派人嚴密防守,鹹陽城外有一眾茂密林木,青夏派人以雷霆之勢全數砍斷,露出空曠一片的土地,一覽無餘,令人藏無可藏,同時,又使人帶著獵犬,在城外官道兩側嚴密搜索,以防高密的枯草裏會有人潛伏冷箭暗算,若是時間來得及,她很有可能會一把火把這片草場燒了,現在隻能退而求其次,嚴密監控起來。
同時,她也帶著炎字營中的精銳親兵,化妝成普通百姓,混跡在人群之中,監視著周圍可疑的人物,就像現代的便衣警探一般,以防有人混在人群之中出手暗算。
最後,她從京畿營中抽調了三百多名臂力極強的大漢,手持盾牌守在秦之炎的車駕前後,內裏有弓箭手圍立,更派出了五百多名炎字營侍衛,穿著百姓的衣服,擋在秦之炎和百姓之間,喬裝擁護熱情的平民,實則是將所有的危險都擋在了外麵。
  如此的防禦,不要說這時代的人,就算是在現代也是極為少見,是隻有國家元首外出才能享受到的A級保全。她剛剛準備好的時候,就連秦之炎見了都歎為觀止,不用說連舟李顯等人了。
然而,她之所以做這些,也並不是沒有私心存在,她現在名義上已是秦王親自冊封的敏銳郡主,不日即將和秦之炎完婚,南楚公主前來和親,按料想中來的話,將來也會是王府的女主人之一,那麽無論怎樣,她都是有身份有資格並且有義務去見一麵的。
但是她卻不想,不想在今時今日,不想在大秦的國土上,不想站在秦之炎身邊以這樣一個身份去麵對那個男人。
白鹿原上莊典儒那雙瘋狂的眼睛,至今仍舊在她的夢裏每晚叫囂,他們一路生生死死,互相算計、欺騙,卻又互相扶持、生死相依,他們糾纏牽伴,互相怨恨懷疑,但是卻始終不曾真正的去傷害對方,生離死別之際,奮不顧身的,也總是那樣的義無反顧,如今萬事了了,恍然大悟之後,才明白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命運弄人,可是錯過終究是錯過,一切都回不了頭。欠了的情,還不了,丟了的心,找不回,隻能安於現狀,隻能抓緊眼前,將前塵往事盡皆拋卻。但是時過境遷之後,她卻仍是無法說服自己以這樣一個姿態去麵對那個人的那雙眼睛。
於是,就躲開吧,不管能躲開幾時,但卻不想在全天下的麵前,看到他眼裏的痛苦和猙獰。
蓬萊穀中,天一峽下,百草叢中,男子淡漠悲傷的眼睛至今仍舊在不斷的折磨著她的心。若無情,何來恨?然而終於輾轉反複,不能相守,那就遙遙分別吧,不要再會,也不再見,以免一次又一次的揭開創口,徒增傷痛。
秦之炎是那樣聰明的一個人,又怎會不知,於是就淡笑溫和的縱容了她,讓她躲在芸芸人群之中,獨自昂首仰望,作別心中的那一抹掙紮。
她知道自己是懦弱的,但是多麽可笑,她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卻獨獨做不到這種殘忍。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響起震天的聲響,好似無數戰馬奔騰一般,一名大秦斥候遠遠奔回,手舞黃旗,大聲叫道:“東齊太子安駕到!”
遙遠的天地盡頭,隻見一人明黃長袍,冷麵星眸,玉帶蟒袍,身後跟隨著數萬東齊戰士,遠遠雷霆奔來。
嗆人鼻息的塵土迎麵而來,眾人甚至能從這泥土之中嗅到一絲海鹽的潮濕味道,隻見齊安穩穩的停在眾人百步之外,對著眾人之首秦之炎拱手朗笑大聲說道:“宣王殿下,我們又見麵了。”說罷就跳下戰馬,昂首前來。
  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一身白袍尤為顯得超凡脫俗雍容華貴,緩步上前,笑著說道:“太子殿下前來為我父賀壽,是我大秦的貴賓。”
兩人站在兩陣之中,含笑搭肩,十分老友的寒暄著,遠遠望去,兩人均是英俊瀟灑,且又年輕權重,秦廷諸位大臣們看在眼裏,無不心下劈裏啪啦的打著算盤。
就在這時,突然隻聽一陣悠揚的絲竹之聲陡然響起,聲音高昂,卻又帶著一絲酥軟的靡靡之意,人群之中的青夏一驚,猛然抬起頭來,隻見百草叢中,巨大的好似大船般的華麗馬車陡然映入眼簾,二十多匹戰馬在前方拉車,鼻梁處各綴著五顏六色的鮮花彩球,身上更是綾羅綢緞花團錦簇,一眼望去,還以為是一堆綢緞在前方行走一樣,華麗的馬車足足有二十多米長,七八米寬,說是馬車已經過於含蓄,說是一輛行走著的宮殿也不為過。紅頂綠壁,花燈圍繞,珠簾叮咚,彩柱聳立,雕欄碧玉,極盡奢華之能事。
後麵跟隨的戰馬倒還算正常,上萬名士兵圍立其後,隻是不像東齊齊安那般迅速雷霆而至,而是緩緩而行,隻因前方還有上百名樂師一路敲敲打打的款款而行,人人彩衣鮮袍,頭頂華冠,好像迎親一般,喜氣洋洋。
  不用說,青夏也知道這是誰的大駕到了,她的腦袋裏頓時閃過一道黑線,隻見周圍的百姓們全都目瞪口呆,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這名遠道前來賀壽的西川掌權人物,就連那些熟知燕回是何種貨色的大秦文武百官也一個個麵露不忍之色。誰能想到這位老兄竟然會在關鍵時刻異想天開來了這樣一個驚豔的開場,不知道西川大皇知道了之後會不會一個激動昏過去。
早就見到了這群人的排場,可是等他們慢吞吞的走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隻見珠簾緩緩打開,幾名騎馬跟隨在馬車旁的侍衛走了下來,身段盈盈,滿是嬌媚之色,雖然穿著軍裝,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是女子喬裝而成,兩名女子走上前去,伸出纖纖素手,隻聽咯吱一聲聲響,濃鬱的香風撲麵而來,即便尚還隔著數百步,仍舊能聞到那股刺鼻的香氣。
隻見燕回一身嫩綠色錦袍,袍袖之間都繡著細小的蝴蝶,色彩鮮豔,衣領做的十分藝術,以細密的彩線編織成一排祥瑞雲圖,斜斜的延伸到後腰,一雙同色錦靴,亮眼奪目,腰間掛著五六隻色彩鮮豔的香囊,比之從前更甚,明眉皓齒,一雙狐狸一樣的桃花眼微眯著,春風滿麵,笑逐顏開,大步走了下來,笑著對著秦之炎說道:“終於又見到宣王殿下了,回心中真是不勝欣喜。”
秦之炎和煦一笑,絲毫沒有被他的香氣打倒,溫和說道:“每一次見到燕將軍,都能給人驚喜,將軍風采,更勝昨日。”
  “是嗎?你也這樣覺得?”燕回大喜,狹長的狐狸眼一挑,說道:“我近來得到一個駐顏古方,嚐試之下,果然非常不錯。”
話音剛落,這位人來瘋又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突然叫道:“對了,各位皇子大人都在,回專門為大家準備了禮物,在場的所有人見者有份。”
眾人正在好奇他會送出什麽禮物,就見燕回笑眯眯得意洋洋的拍了拍巴掌,身後馬車前後左右四個方向的大門突然同時打開,霎時間繁花似錦,花團錦簇,眾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見數以百計花枝招展的女子源源不斷的從馬車裏紛紛走出,人人水蛇細腰,蜂腰肥臀,麵目含春,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就紛紛各自尋找中意的男子,蜂擁而上。
刹那間,迎接儀式莊嚴肅穆的感覺蕩然無存,年輕的皇子大臣們還好些,有些年紀大的,險些心髒受不了刺激一下子抽過去,秦廷兩朝元老方靜業老先生被兩名女子拉住腰身,氣的吹胡子瞪眼,一張臉漲的通紅,圍觀的百姓紛紛大笑,一生注重仁義孝道倫常禮儀的老大人一個氣不順,指著燕回“你、你”個半天,終於兩眼一翻的暈了過去。
 炎字營無奈之下,不得不上前維持秩序,燕回卻疏無半點覺得不妥的悔意,哈哈大笑道:“我看大家等了太久了,就想著給大家活躍一下氣氛,宣王殿下,有創意吧。”
 秦之炎果真涵養極好,竟然還點頭微笑道:“燕將軍果然別出心裁。”
 就在這時,隻聽人群裏突然一陣混亂,人群中的青夏最先反應過來,霎時間向著混亂處迅猛奔去,她知道那群人終於忍耐不住,想要趁著燕回的這場亂子渾水摸魚了。
 燕回唯恐天下不亂,大喜道:“什麽事?有刺客對不對?”
 秦之炎淡定如山,麵不改色的說道:“一些小*****,不足為懼,將軍不必多慮。”
  燕回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說道:“很多時候就是這些不足為慮的小*****才能成大氣候,一般越是你看不上眼的人,往往越是你最大的威脅,安太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他這話對著齊安說,自然是指當年在齊不受看重的南楚太子楚離,齊安心下微怒,也不言語,隻是冷笑一聲,算做回答。
青夏的防禦幾乎已經天衣無縫,騷動很快就會控製住。青夏站在人群之後,炎字營的親衛拱衛在她四周,看著一地或慘死或重傷的大漢,青夏冷哼一聲,不管是誰,這人還真是下了血本,她上前一把揪下那人蒙麵的黑巾,抓住他的頭發,狠狠的扯起,怒聲喝道:“誰派你們來的?”
  大漢怒哼一聲,一口混雜著鮮血的口水就向著青夏吐來,青夏何等警覺,身體一側就躲了過去,隻見那大漢麵色鐵青,眼眶染血,嘴角紅腫顯然吃了苦頭,可是青夏眉頭一皺,隻覺這人十分眼熟,心念鬥轉,驀然大聲叫道:“是你?”
那大漢聽她所言一驚,登時瞪大了眼睛,可是仔細看了青夏兩眼,卻沉聲說道:“要殺便殺,用不著詐我,我根本就沒見過你。”
  “你當然沒見過我,”青夏冷哼一聲,“可是我卻見過你,雲老身體可還康健,你家主子派你前來,簡直是自尋死路!”
隻見男人瞬時間大驚失色,滿麵驚恐。
 青夏麵色冷淡,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嘴角淡笑,好似將一切都了然於胸一般。沒錯,這人就是當初楚離登基之前在南楚皇城的小巷子裏,她遇到的一夥神秘人,她當時帶著麵紗,同這個男子交了手。她並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但是卻可以肯定不是南楚的人,當時聽轎子裏的人叫那名老者為雲老,這才說出來詐這個大漢。
  果然隻見那名大漢麵色驚恐,突然一把張開嘴,麵露決然之色,青夏一驚,喝道:“他要咬舌自盡!”
 押著他的炎字營親衛手疾眼快,一把掐住男子的嘴,可是就在這時,一名西川舞姬竟然不知為何跑到人群之後,好像喝醉了一般衝到人群之中,嘭的一聲就撞在炎字營的侍衛身上。刹那間,異變陡生,那名大漢竟然霎時間好似泥鰍一般,掙脫束縛,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抽出士兵的長刀,一刀劈在迎麵一人的肩膀上。刀頭染血,慘叫聲起,那人狀似瘋虎,奮起神威,竟然幾下衝出人群,爬上一匹戰馬,向著空蕩蕩的大街就疾奔而去。
 青夏大怒,帶著幾人翻身上馬,揚鞭衝向西城門。
身後的人群仍舊沉浸在歡慶的喜悅之中,絲毫沒有人注意到後麵的血腥異動。
秦之炎帶著大秦文武大臣站在東城門前,等待著最後一名貴客的到來,誰知半晌過後,一名斥候卻策馬而返,大聲叫道:“殿下,南楚使臣聲稱楚皇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前來賀壽,理應得到國君應得的尊重和儀仗,若是沒有皇上的親自迎接,楚人不會踏進鹹陽城半步!”
眾人聞言一驚,隻有齊安冷哼一聲,好似十分不屑,竟然等也不等,在大秦禮官的陪同下就當先進入了鹹陽城門,秦之贏等大秦皇子連忙分出幾個陪同他進城。
秦之呈和秦之瑉對望一眼,無不心下冷笑,秦之炎身負迎接各國貴客之責,若是不能妥善完成,要回去請秦王,就是無能的表現。
果然,隻見秦之炎眼眸一轉,淡淡說道:“山不來就我,我等就去就山,父皇年紀大了,極少出宮,兒子效勞也是理所應當,楚皇現在何處,我親自去迎接。”
斥候朗聲說道:“城西三裏外。”
秦之炎翻身跳上戰馬,對著秦廷諸位大臣們說道:“各位再此稍後,諸位弟弟跟我一起去迎接南楚大皇。”說罷,對著燕回笑著說道:“夜裏風涼,將軍不妨先回行館,今晚還有盛大的宴會,要為大家接風洗塵。”
燕回笑著說道:“還是算了,我坐了一天的車,正好活動活動筋骨,就同殿下一起去見見楚皇,湊湊熱鬧。”
  “如此,有勞了。”
“沒關係,”燕回笑容燦爛,桃花眼眯起,含義深深的說道:“我天生就愛湊熱鬧。”
秦之炎一笑,一馬當先,帶著大秦皇子還有炎字營的一萬大軍,向著城西方向疾奔而去。
幾年的鍛煉,青夏的騎術已經十分了得,緊追在那名大漢的身後,炎字營侍衛漸漸被甩在後麵,她一把抽出腰間鐵箭長弓,純以雙腿控馬,搭箭射去,隻聽嘭的一聲,那人肩頭染血,赫然摔在馬下,青夏冷笑一聲,飛身下馬,一把抽出匕首,雌虎一樣的衝上前去,一把抓住男人肩膀上的利箭,用力一轉,那人慘哼一聲,雙目寒意森森,甩手劈來,生死一霎間,竟然生出巨大蠻力,也不管傷勢如何,一把緊緊的扣住了青夏的脖頸。
青夏一驚,脖子一轉,就從男子的手下逃脫,匕首猛揮,隻聽噗嗤一聲鈍響,匕首刺肉,在那大漢的大腿上開了大大的一個口子。
  “你不是我的對手!乖乖束手就擒,還能保的一條性命!”
大漢怒喝道:“你做夢!”竟然生生將肩上的鐵箭拔出,對著青夏的喉間就插了下來。
青夏大驚失色,努力的往回撥匕首,卻被他大腿的腿骨卡住,竟然拔不出來,隻得雙手緊緊的抓住男人的手臂。可是她的力氣怎及這七尺高的漢子,隻見那鐵箭漸漸逼近她雪白脖頸,一道細微的血痕漸漸蜿蜒,細小的血珠沿著青夏雪白的脖頸流了下去,男人眼睛通紅,神智癲狂,青夏的力氣漸失,眼看就要頂受不住。
就在這時,突然隻見大漢身子一震,手上的力氣頓時就小了下來,瞳孔大放,雙目驚恐,不可置信的向下望去,青夏順著他的眼光看去,隻見一隻森冷的寒箭精準無比的穿透了他的心口,鮮血潺潺而出,滴在青夏的身上。
嘭的一聲,大漢的屍體仰麵倒在地上,青夏站在百草叢中,一身純白衣衫,衣襟上鮮血點點,麵色蒼白,墨發飛揚,瞪大了眼睛,向著西方的草原望去。
隻見高高的草叢之中,黑衣黑甲的鐵衛沉默而立,好似一群倔強的石頭一樣,一言不發,可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隻是看上一眼,就能給人以強大的震懾,英俊的男子在鐵衛的圍拱之間,一身墨色鎧甲,純黑披風,仿佛要和坐下的黑色戰馬融為一體,劍眉入鬢,鼻梁高挺,微薄的嘴唇淡淡的抿著,眼神深邃的看著青夏這邊,一雙眼睛仿佛那般的寧靜悠遠,又仿佛凝聚了那般多的驚濤駭浪,穿透了百年的光陰直射入心,沉靜的望著她。
天邊火紅的流雲激蕩奔湧,殘陽如血般在他的身上灑下了璀璨奪目的光輝,鮮紅似火,漆黑若夜,黑暗中的王者站在落日的餘暉下,脫去了原本的淩厲和咄咄逼人,剩下的隻是濃濃不棄的大海般的深沉。他緩緩放下握著長弓的手,高居在戰馬之上,看著那個衣衫飛舞,蒼白倔強的女子,靜靜的不發一言。
  “上天入地,天宮地獄,你都別想再從我的身邊逃走!”
曾經的話語至今仍舊清晰在心,糾纏牽絆連綿不倦的兩人,終於再一次站在了命運的天平上,任天地諸佛一起笑望著這多羈的人生。
  “依瑪兒!”
濃濃的擔憂之聲登時從身後傳來,青夏猛地回過頭去,隻見身後,秦之炎帶著大秦諸多皇子,文官武將,炎字營將領,還有燕回的粉紅軍團,赫然站在自己身後一百米之處。這麽多的人轟然逼近,可是自己竟然毫無任何察覺。
一時之間,千萬雙眼睛齊齊凝聚在三人的身上。
青夏站在兩個男人的中央,衣衫染血,墨發飛揚,臉色蒼白,煢煢孑立,好似出塵仙子一般,飄渺淡泊。
白鹿原的一幕再一次浮現眼前,區別隻是換了時間換了地點換了一批圍觀的看客而已。
  秦之炎緩緩上前,可是他走兩步,楚離也驅馬而出,兩人站在萬軍之中,齊齊望著那名蒼白的女子,終於互相淡淡客氣一笑,沉聲說道:
  “楚皇。”
“宣王。”
  “我們又見麵了。”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向來緣淺
春寒料峭,北風折草。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凝聚在三人的身上,青夏隻覺得一顆心好像頓時被熱油滾過,又扔到了雪地冰天之中。恍惚間,千百個念頭閃過腦海,一切就像是大夢一場一般,充滿了沉重的無力感。那些神色各異的眼神注視在她的身上,好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的戳在心口處,露出一個碩大的圓洞,冷風呼呼的吹了進去,血脈冰冷,再也沒有了知覺。
  殘陽若血,揮灑出血紅的光芒,灑在幾人的肩上,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天邊好似著了一場大火一樣,層雲堆積,厚重翻湧。
一陣冷風吹來,秦之炎輕輕的咳了一聲,然後朗聲說道:“楚皇不遠萬裏,大駕前來恭賀我父皇大壽,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楚離一身墨色鎧甲,劍眉星目,不過是幾月不見,越發顯得英武超脫,他雙眼銳利如刀,淡淡的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沉聲說道:“秦皇大壽,寡人怎可不來,宣王多禮了。”
燕回站在人後,滿身的香薰之氣,一色的錦繡華服,即便是一聲不吭也很難讓人忽視他。見狀突然走上前來,誇張的施了一禮,大聲道:“當日白鹿原一別,竟然沒機會和楚皇陛下道別,實在是我家中有事,真是失禮。今日能在這裏見麵,真是緣分不淺啊。”
楚離眉梢微挑,眼神略略有些不以為然,淡淡的說道:“秦皇大壽,四方諸國齊來賀壽,寡人和每個人都有見麵的機會,何來緣分不淺之說?”
此言一出,西川使臣頓時大囧,豈料燕回卻並無異樣,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笑意說道:“楚皇此言差矣,人生際遇離奇詭變,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以為之,就像當初大皇陛下和敏銳郡主一起掉落地壑,大家都以為兩位必死無疑,誰知道竟會峰回路轉又有奇遇呢?所以說,當日離別,不代表今日就能完好無損的相見,是以燕回才深覺我們二人有緣了。”
青夏三人的事情,早就已經傳的天下皆知,此刻被燕回這樣指東打西的說出來,各色眼神登時冰雪般射在三人身上,青夏麵色一白,潔白的衣衫上鮮血點點,眼神淡漠,好似冰霜一般,微微咬住下唇,靜靜不語。
秦之炎眉頭一皺,緩緩走上前去,站在青夏身旁,回首淡淡的笑道:“諸位,父皇在太和大殿上設下宴席,請各位跟我一同前往,莫要在這裏吃冷風了,楚皇,您先請。”
楚離緊抿著嘴唇,略略點了點頭,也不騎馬,緩緩的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周圍所有的人見了都紛紛避讓,隻有燕回眯著一雙狐狸一樣的眼睛迎了上去。青夏站在秦之炎的身邊,衣衫單薄,麵容憔悴,似乎隻是短短的一炷香的時間,就耗盡了她的全部心力。楚離越走越近,屬於他的清冷的味道迎麵撲了過來,那是冰冷的,帶著一絲兵器般的冷冽,有著南楚所特有的草原枯草的味道,是那種隨便挖一下裏麵都會埋了白骨的土地的所長出的枯草。
青夏低著頭,雙眼直視著自己的腳尖,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指甲都幾乎插進肉裏,她不敢抬頭,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的喘上一口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千萬隻眼睛盯在她的身上,好似要將她洞穿一般。細密的汗珠從她的手心裏滲了出來,一步,又一步,終於還是走到了她的麵前,原本穩定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一個巨大的聲音頓時在腦海中轟鳴了起來,整個天地都幾乎在同一時間倒轉。她麵色蒼白若死,那雙黑色的靴子,停在她的麵前,靜靜地,一動不動。
“楚皇,請!”溫和的聲音突然在身邊響起,秦之炎好聽的聲音好似一道溫熱的泉水,輕輕的撫平她心底的懼怕和憂傷,像是救命的稻草一樣。
楚離側著頭,雙眼直直的看著那個蒼白的女子,看著她低下頭所露出的雪白的頸項,終於,還是果斷的轉過頭來,向著他原本的方向堅定的走去,隻是,那腳步,卻顯得是那般的沉重。
寒風吹起,擦肩而過,青夏站在原地,緊緊的咬住下唇,愣愣的不發一言。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見麵,如果可以,多想飲一口忘川的水,將過往的一切通通忘卻。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苦相互糾纏,互相折磨?
“冷了吧,跟我回去吧。”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青夏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秦之炎溫暖的笑臉,眼睛卻漸漸的模糊了起來。肩上突然溫暖了起來,秦之炎將雪白的長裘披在她的身上,伸出雙臂,將她抱在懷裏,聲音很輕,是那般的理解和憐惜,他望著楚離離去的方向,輕聲說道:“很辛苦吧,很累吧,我都知道。”
苦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緩緩的流了下來,落在淒涼的北風之中。她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遠遠的還能看到秦國王子們傍著的楚離的車駕,那個孤傲的身影越來越遠,終於漸漸消失在視線的深處,天邊的殘陽散發的最後一抹餘溫,也在他的背影後漸漸冷卻,大地一片蒼茫,青草深深,斜陽似火,一片血紅之光。
  “之炎,”青夏小聲的叫道:“我很累,帶我回家。”
秦之炎的笑容頓時溫和柔軟了起來,隻因她一個回家的字眼,他將她輕輕的抱在懷裏,緩緩的點了點頭,向著偌大的鹹陽城走去。
天色,終於暗了下來,整個天地一片蕭索,厚重的城門被緩緩關上,將外麵的一切都隔絕在這個舉世無雙巨大的牢籠裏。
青夏一身血汙,隻得先回王府換裝,各國來使都被安排在太和宮旁的偏殿裏,楚離身為南楚大皇,更是被接進了太和宮,居住在顯儀殿裏,和秦王的寢殿遙遙相對。
這是青夏來到秦國以來,首次在除了家宴之外的公開場合露麵,王府的丫鬟們都打醒了十二萬分精神為她梳妝打扮,極盡華麗之能事,等到青夏反應過來時,已經滿頭珠翠,金碧輝煌。她看著鏡子裏那個明豔照人的女子,一時間甚至有些不敢去認,從什麽時候起,現代的那張臉,在她的記憶裏已經變得這樣模糊了?她已經很久不曾去想,很久不曾去記著從前的事情,可是現在她卻是那般的懷念從前的那張臉,懷念從前的唐小詩,懷念那個淩厲果敢從不言棄的女子。
她到底是怎麽了,為何要這樣的失魂落魄,為何隻是一個眼神,就足以打亂她的全部生活。她不該是這樣的,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又何必這樣患得患失,何必這樣憂心煩亂,她如今這個樣子,又將至秦之炎於何地?
“姑娘!姑娘!”碧兒在一旁大驚的叫道:“別咬了,嘴唇都出血了!”
青夏聞言猛地鬆開已經泛出血跡的下唇,突然轉過頭來,打開首飾盒子,抓起那些璀璨奪目的首飾,對著一旁的碧兒說道:“碧兒,快,快幫我帶上,我要做宣王妃,好好為我打扮,我是宣王妃啊。”
碧兒手足無措,傻乎乎的點著頭,繼續為青夏的頭上裝點那些繁雜的花飾。
月上中空,一天的時間緩緩過去,青夏站在巨大的銅鏡麵前,緊緊的閉著眼睛,過了許久,再睜開的時候已經一片堅定和淡漠。
  再不可反複,再不可軟弱,再不可彷徨,昨日種種昨日死,你也早就不是曾經的莊青夏了,自從踏進大秦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依瑪兒。
秦之炎溫和的聲音在門外緩緩響起,青夏抬起頭來,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拖著華麗的裙擺,快步走過去。
吱嘎一聲,房門被打開,青夏笑顏如花的在秦之炎麵前轉了個圈,然後笑著問道:“漂亮嗎?”
秦之炎仍舊是那副樣子,永遠溫柔淡定,眼睛裏都帶著溫暖人心的笑意:“很漂亮。”
青夏上前一把攔住他的手,半仰著臉,笑著說道:“我們走吧。”
秦之炎點了點頭,卻突然像想起什麽一樣,拉住了青夏的身子,說道:“依瑪兒,可以嗎?”
青夏一愣,可是仍舊笑著說道:“我沒關係,不要擔心我。”
  “我可以為你推了這個宴會,你不一定必須要出席。”
青夏搖了搖頭,沉聲說道:“秦皇室的人已經無話可說了,可是那些滿朝文武,外放大員,還有那些藩屬小國的列位權貴,其他三國的大臣武將,還都有滿腹的尖刻之言,我若是不去,他們會很失望的。”
秦之炎眉頭微微皺起,輕聲說道:“你不必理會他們,我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不等他說完,青夏連忙說道:“我知道你可以為我擺平一切東西,但是有些事情,還是要我自己親自去麵對的。之炎,我不是個好女人,但是請相信我,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我是依瑪兒,不是莊青夏。”
  秦之炎看著青夏冷靜的眼睛,終於輕輕一笑,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說道:“好,我們一起去。”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飛廉女將
蒼涼的大漠浩瀚如同冰海,抬眼望去,無邊無際,隻有那一望無際的黃沙不時的伴著黃風卷過,吹的人抬不起頭,睜不開眼。太陽被狂沙遮住,隻是透過幾縷暈黃的陽光,可是卻異常的毒辣,天和地仿佛是渾然一體,渾厚的一片,看不到遠處是什麽,隻是黃燦燦的一片,沒有方向,沒有水源,而在這個地方,也是很容易喪失鬥誌的。
一陣狂風卷過,掀起大片的塵土。一片昏黃之中,一道鋒利的眼光頓時激射而出,陸華陽睜開微閉的眼睛,耳朵轉向風向來臨的西南方,稍作沉吟,霎時間猛地揚起馬鞭,狠狠的抽在馬股之上,駿馬長嘶一聲,驀然間揚起前蹄,迅速的向著相反的方向的急速的奔去。一眾黑衣大漢跟在女子的身後,身手矯健,麵容彪悍,揮鞭而上,急速而行。
漫天的風沙紛揚而起,卷的天地間一片玄黃。眾人走過的痕跡,轉瞬就被掩埋幹淨。遠遠的隻能看到大片模糊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沙漠的東北方向。
今天,已經是陸華陽被困沙漠的第七天了,她機關算盡,計謀百出,可是還是甩不掉身後那些如影隨形的死士。一輪又一輪的暗殺阻擊連綿不斷,即便以她的身手能力,麵對這樣無止無盡的車輪戰,還是難免會覺得力不從心,若不是靠著她有異常人的堅韌和心底下那抹不息的信念,可能早已倒在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上。而且,她自己清清楚楚的知道,這次的暗殺絕對不止這麽簡單,真正的手段還在後麵,同樣,真正的危險,還遠遠沒有到來。
這一年,注定是一個亂離的年頭,華夏大陸發生了一連串的巨變,國家派係林立的大陸格局終於被這一連串的事件打破了寧靜。
冥冥中,仿佛有一隻巨手在左右著天下的局勢,四年一次的白鹿原會戰結局的倉促且詭異,清鵬七部首次閃入世人的眼睛,關於蓬萊穀的種種神奇傳聞,好似鄉野俚語一般深入人心。東齊太子陰謀挑動南疆巫鹹,意圖吞沒南楚,鏟除大秦宣王,莊氏青夏一戰成名,秦楚關係也頓時因為這個女人而緊張了起來。陸華陽的東南水師無故遭到幾次南楚的襲攘,若不是她極力穩住局麵,後果可能不堪設想。
然而,這一切還不是最糟糕的,其後,令人猝不及防的天災,悍然席卷了大陸的東南一帶土地。東南部的各藩國、部族全都不能幸免,大旱肆虐天下,將百姓們炙烤在毒辣的日頭之下。天下局勢紛亂不堪,戰火轟然而起,東南小藩國聯手出兵,短短的半個月裏就占據了南方的大片土地。詭異的是,原本在大陸上占據主導地位的四大帝國卻並沒有出手幹預,仿佛是看不見一般,任由南方大陸上無辜的百姓生靈,一遭塗炭,朝不保夕,生存在死亡的邊緣,漫漫古道之上,散漫了無辜婦儒的血淚和戰士死後的累累白骨。整個大陸都陷入了戰火廝殺的狼煙之中。
陸華陽坐鎮大秦東南部,她不過是雙十年華,卻已經從軍十載,以一介女兒之身,苦苦扛起陸氏一族的重擔,盤旋軍旅,多年廝殺,早已將東南部的百姓視作家人。眼見百姓孤苦,卻無能為力,隻能連發二十三道信件給大秦宣王,希望能征求他的同意,上書秦王,請求出兵平亂。
然而,二十三道信件如石沉大海,一去就沒有音信。終於,七天前被她得知朝廷極力隱瞞秘而不宣的宣王病危消息,向來和秦之炎並稱為帝國雙壁的飛廉女將陸華陽,終於再也忍耐不住,私發軍訓,將水軍統領職責交給副將秦之燁,自己帶著一隊親兵,偷偷繞道西川,前往帝都鹹陽,查看宣王病症的消息。
可惜,這樣隱秘的事情還是不脛而走,原本隻需三日的路程也因為有人追殺的原因,而一再反複,如今困逼大漠,前途不明,局勢越發詭異了起來。
  “龍戰於野,脫力於西黑,化身為蒼梧,須發為百草,碧眼為滄海,四爪為南北四山,龍牙插於地表,引龍息之水,化為龍牙沼澤,經歲月之掩埋,漸成風沙困頓之地。看來,這裏就是龍牙沙漠了。”
陸華陽放下水囊,雙目堅定的望著前方,嘴唇幹裂,滿麵風霜,沉聲說道:“過了這片沙漠,就是天脊山,翻過山,就要到鹹陽了。”
  “將軍,”一名黑衣侍衛走上前來,麵容堅韌,雙眉若劍,沉聲說道:“我們沒有軍令,擅自離開大軍前往帝都,所犯乃是死罪,這樣貿然潛入鹹陽,危險太大。”
陸華陽淡淡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我必須得進去,二皇子隱瞞東部旱情,中飽私囊,縱容東部藩屬國大肆鏟除異己,若是宣王知情,是不會不管的。他一定是出了什麽事情,我不能放任不理。”
  男子眉頭緊鎖,想了想,沉聲說道:“將軍,請恕末將直言,宣王殿下計謀高絕,十年來大小事務,算無遺策。二皇子想在他麵前耍花樣,還略顯稚嫩。就算真的殿下有不測,將軍留在軍中,掌握兵權,一旦事發,也可以挑起大旗,脅軍權以攝朝臣,他們也不敢亂來。”
  陸華陽緩緩低下頭來,看著男子的雙眼,雙目銳利如電,一字一頓的說道:“貴木,你是殿下所救,沒有殿下,你早就已經死在北地的胡人手裏,如今殿下病危,也可能為小人所害,京畿之中武將們各為其主,我不去幫他,還有誰會去。就算我占據著東部七十二路水軍大權,一旦殿下大去,軍心不穩,你以為誰還會違抗秦王之令而聽信我的話?況且,若是殿下不在了,我還要大權有什麽用,難道真的為保住陸氏滿門的敗類豬玀嗎?”
  “將軍!”
  “不必說了!”陸華陽驀然抬起手來,沉聲說道:“我的命是殿下救回來的,沒有他,我早就死在陸氏的大牢裏。不論如何,我必須趕回去,大皇大壽在即,帝都龍魚混雜,我以賀壽之名回去,諒大皇也不會將我如何。如今南楚虎視眈眈,東齊暗懷鬼胎,西川燕回更是表麵浪蕩實則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我不回去,殿下身邊連一個可以商量成事的人都沒有,我必須回去。”
  陸華陽抬著頭,毒辣的太陽灑在她尖尖的下巴上,照射出一圈明豔的光澤。隻聽她突然大喝一聲,抽鞭在馬股上,向著前方奔去。
貴木站在原地,手上還拿著她剛剛用過的水囊,嘴角一牽,微微苦笑了起來。
你萬裏抗旨回奔,為的就是害怕他不知生死,就是想要在亂局之中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你卻忘了,殿下已經不是曾經的殿下,白鹿原一戰,全天下都知道了那個名叫莊青夏的女子,卻隻有你假裝不知。華陽,你十年心思,卻秘而不宣,如今已經晚了,難道你竟不知嗎?
大漠蒼茫若海,一片死寂,遠處的風遠遠的吹了過來,揚起遍地黃金般的沙子。
青夏坐在馬豐上,一勺一勺的喂秦之炎吃好了藥,然後用熏好的熱毛巾為他敷眼睛,再手腳麻利的為他整理待會在宴會上可能會吃到的藥丸。正忙活著突然被秦之炎一把抓住了手,她一愣,緩緩的抬起了頭,卻見秦之炎麵色平淡,眼神卻帶著一絲微微的憐惜,輕聲說道:“別忙活了,歇一下吧。”
“這怎麽能算是忙活呢?” 青夏微微揚眉,笑道:“能為你做點事,我很開心的。”
秦之炎微微搖了搖頭,說道 “我知道你不開心,若是你在我麵前還要假裝堅強,那我還算是你的家人嗎?”
青夏聞言緩緩垂下頭來,半晌才抬起頭來,微微扯開嘴角,笑道:“我真的沒事,之炎,今天讓你很難做,我真的不想。”
秦之炎溫和的笑了起來,眼角有細細的魚尾紋,可是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顯得蒼老,反而更添了幾絲瀟灑。他輕輕的拍著青夏的肩膀,將她攔在懷裏,聲音很舒緩,慢慢的說道:“楚皇對你,也是竭盡心力,他一國之尊,竟然不顧安危親自赴秦,隻這一點就可見情意。相比於我,他隻是差了一點運道罷了,依瑪兒若是對他視若不見,那就不是我喜歡的依瑪兒了。”
  “之炎……”
  “依瑪兒,”秦之炎繼續說道:“我喜歡的,是你的全部,不光光是你的善良正義、你的果斷勇敢、你的聰明大度,還有你的軟弱、你的無助、你的猶豫、你的彷徨,楚皇對你情深意重,你們之間經曆過生死難關,白鹿原下,洪天水牢中,更是幾次險些為你喪命,這樣的情意,任何人都無法忘懷,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覺得虧欠與我,我會愛你,就必定會理解你。”
青夏看著秦之炎柔軟的眼神,緊緊的咬住下唇,伸手抱住了秦之炎的腰,動情的說道:“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的眷顧?”
  “你有你的好,隻是你自己看不到。”秦之炎淡淡一笑,輕聲說道:“依瑪兒,這是一個過程,也許會很辛苦,但是我會陪著你一起走,總會有雨過天睛的一天。”
青夏默默的點了點頭,馬車緩緩前進,眼看就要進入宮門,青夏突然想起一事,抬頭說道:“今日來行刺的人,到底是什麽人?你有想到嗎?”
秦之炎笑著放開了她,說道:“你先來說說你的猜想。”
青夏想了想,說道:“最後被楚離殺死的男人,我曾經在南楚見過一麵,可以確定不是南楚的人,那就可能是秦,西川,東齊的人。這夥人一定洞悉你和太子二皇子的關係,想要渾水摸魚挑撥離間,當然也不排除太子和秦之義真的昏了頭自毀長城,又或許,之後他們也可借著別人陷害他們的理由來推脫。”
秦之炎一笑,拍著青夏的頭,笑著說道:“你這樣一想,目標就太大了。”
  “是啊,”青夏苦惱的說道:“我想了好陣子,一直也想不出個大概來,雷要懷疑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秦之炎說道:“你隻需去想,今天的事情若是成了,誰得的利益最大。”
  青夏皺眉道:“你若是出事,大秦軍部的中流砥柱倒台,軍心不穩,西川、東齊、南楚都會得到好處,其中以西川為最,你在北疆多年,深得北地百姓的愛戴,就連西川境內的百姓也對你讚譽有加,更何況你剛剛開放了西川商貿,一旦北秦畜牧業發達,西川必定如芒在背,睡不安寢。燕回此人表麵上雖然放蕩不羈,行為怪誕,但是心機深沉,一心七竅,不得不防。”
  秦之炎點頭道:“你分析的很對,燕回絕對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這麽簡單,西川大皇曆代殘暴,能在猛虎身邊安寢的又如何會是簡單良善之輩?”
  青夏說道:“同時,齊安也有嫌疑,他當先進鹹陽城,雖說是和楚皇不和,但是也有為了躲避嫌疑之疑,齊安為人深沉,思慮嚴禁,心狠手辣,與你為敵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相反,我反而並不是很懷疑太子和燕王,因為一旦你出事,他們嫌疑最大,在這個多事之秋,他們不該把髒水潑在自己的身上,畢竟大秦香火鼎盛,皇上疑心又重,這樣因小失大的行為,實在不是智者所為。”
  秦之炎淡笑點頭,說道:“我們似乎還漏了一個人。”
青夏皺了皺眉,許久,才沉聲說道:“你說的,是四皇子秦之燁?”
  “恩,”秦之炎點頭說道:“我若身死,太子燕王隨之倒台,六弟自立門戶,向來不依靠各方權貴,加之含有大戎血統,並未封王。七弟九弟依附二哥,也不成氣候,之翔剛剛插手軍務,還無根基,也不足為懼,其他兄弟年紀還輕,在朝中資曆不深,相對之下,四弟從低等士兵出身,和東南水軍私交密切,是除我之外皇室的第二位皇子將領,極有可能會取我而代之,統領北疆。再加上他有北地部族的支持,到時候振臂一呼,朝中文武大多會順水推舟,轉而支持他。那麽太子一位會花落誰家,就十分簡單明了了。”
青夏不由得微微有些吃驚,她芮然也懷疑四皇子,可是卻沒有秦之炎這般孥定,畢竟當日在太和大殿上,他還曾經幫自己說過話,沉聲說道:“真的是他嗎?沒想到他這麽狠毒。”
  “我也隻是猜測,”秦之炎笑道:“我隻是分析除掉我之後,誰會因此得到最大的利益,當然不能保證太子和燕王不會一時愚蠢,被熱血衝了腦子。”
  青夏皺眉道:“沒有一定的把握,你從不會胡亂說話,這裏麵一定有原因,我會加緊派人好好看守住四皇子的府邸。隻是若是真的是他的人,就未免太讓我失望了,我原本還當他是個人物,沒想到手段竟然這般粗糙,難蹬大雅之堂。”
秦之炎說道:“其實不然,隻是你的護衛方法太過嚴密,毫無破綻,他們想成事也很難。”
青夏笑道:“我就當你這句話是在誇我了。”
秦之炎灑然一笑,攬過青夏的肩膀,說道:“本來就是在誇你。”
  “對了,”青夏突然說道:“東南部的水師統領,我聽說是個女子,真是了不起。”
  你是說陸華陽,她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為人極盡忠勇,果敢善斷,謹慎機智,巾幗不讓須眉。”
青夏揚聲問道:“你認識她嗎?”
秦之炎點頭道:“她小的時候,母親被姨娘欺負,她孤身一人設計殺了姨娘,被家人發現之後逃出府,險此被殺掉,是我偶遇下救了她。那時候我正前往北疆大營督軍,她曾在我身邊呆了三年。”
  “待了三年?,青夏瞪大了眼睛,說道:“這麽說你是她的救命恩人?”
  “說不上,”秦之炎微微一笑,“她本來聰慧敏銳,就算我不救她,她也會有自保的方法。後來我派人安排她去逐洲生活,還給她安排了一門好親事,誰知臨到成親的時候她卻逃了,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她的消息,原來她女扮男裝從了軍,更因為作戰勇猛!毫不懼死,青雲直上,隻可惜兩年前女子身份暴露,險些喪生,我在朝中周旋了一下,父皇也感歎於她女子從軍的勇氣和毅力,親自冊封她為陸家家主。”
  “果然不簡單啊。”青夏感歎道。
秦之炎笑著拉住她的手,說道:“依瑪兒若是從軍,不會比她差的。”
青夏笑道:“那是自然,我好歹也是西川女將呢,當初在軍情處的時候,也是安全部最優秀的特工。”
秦之炎見她自吹自擂,開心的哈哈一笑,青夏見了,打趣他道:“對了,你知不知陸華陽為什麽會逃婚?”
秦之炎一愣,皺眉道:“難道你知道?”
“當然了。”青夏昂首說道:“她在人生最危難之際為你所救,當年她年紀幼小,你玉郎神豐,你們朝夕相處三年,她八成是對你生出了情意,才不願意成婚的。”
秦之炎笑道:“亂講,華陽為人堅韌,性格執拗,不是你想象中的柔弱女子,不要亂說。”
“再堅強也是女人,”青夏搖頭說道:“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害了人家大姑娘一生還不自覺,真為她覺得不值。”
秦之炎眉梢一揚,眼神溫軟的抱住青夏,說道:“我隻要有你一個就行了,其他的,我都顧不上了。”
青夏眼眶微微一酸,抱住秦之炎的手臂,沉聲說道:“之炎,我之前真的沒有想到,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難過了。”
秦之炎微微一笑,說道:“有你在我身邊,我從來都沒有難過過。”
馬車緩緩而行,突然門外的車夫長聲叫道:“占宣王殿下駕到,開內城宮門!”
  “南楚大皇駕到,開內城宮門!”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個聲音突然鏗鏘有力的響了起來。
青夏一愣,他不是在皇城之內嗎?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心下稍稍一驚,麵色就有些發白。
秦之炎握住了她的手,緩緩的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去撩起簾子探出頭去。隻見一輛漆黑的馬車正端端正正的停在宣王府的馬車對麵,黑色的簾子被掀了起來,楚離麵無表情的看過來。
秦之炎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笑著說道“楚皇,您先請。”
楚離雙目淡靜,緩緩的望過來,越過秦之炎的肩膀看向他的背後,半晌過後,才又轉過到秦之炎的身上,緩緩的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就放下了簾子。
馬車緩緩而行,楚離的馬車走在前麵,前後各有一個精銳千人隊護衛。秦之炎的馬車跟在後麵,緩緩的走進了北秦的太和宮。
內城紫金廣場上燈火通明,金碧輝煌,大氣磅礴,車馬林立。青夏當先跳下來,扶著秦之炎的手,在廣場上站定,從裏麵拿出披風,並溫柔的為秦之炎披在背上。侍衛們護在他們兩人的身旁,圍成了一個包圍圈,傍晚時的危險此刻還回蕩在腦海之中,眾人不得不小心謹慎了起來。
秦之炎的手微微有些涼,青夏抓著他的手,湊到嘴邊哈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輕聲問道:“很冷嗎?要不要穿那件大襲。”
“沒關係,”秦之炎笑道:“天氣已經暖和了,我再整日穿著大裘,怕會落人口實。”
“誰敢說什麽?”青夏怒道:“穿件衣服也要看別人臉色嗎?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我去給你拿,誰敢亂說話我就揍他們。”
“依瑪兒,”秦之炎一把攬過青夏的腰,笑道:“逗你玩的,一點都不冷,我們快進去吧。”
青夏舉起手來,捂住他的臉,問道:“真的嗎?”
  “恩,”秦之炎笑容滿滿,眼睛眯成一條好看的弧線。
  “宣王殿下!”一個鏗鏘的聲音突然在前麵響起,秦之炎和青夏齊齊抬起頭來望去,隻見一名南楚士兵正站在兩人的麵前,沉聲說道:“我們大皇就在前麵,說要等殿下一同進殿。”
  青夏不由得向著他說的方向望去,隻見楚離一身漆黑長袍,劍眉星目,墨發飛揚,站在空曠的廣場上,背影顯得那般的落寞,他微微側著頭,偏向另一麵,可是不知為什麽,青複卻可以肯定他定然已經看到了兩人剛才的舉動。她微微歎了口氣,然後笑著對著秦之炎說道:“我們過去吧,宴席快開始了。”
  秦之炎見她並無異樣,開心一笑,拉著她的手,就向著楚離走去。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婉福公主
今日的太和大殿略略顯得有些擁擠,青夏剛一踏進殿門,就有無數詭異的目光射了過來,好似刀子一般的射在三人身上。七王九王站在人群當中,嘴角微微一瞥,十分不屑的哼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可是在此時略顯安靜的大殿裏,卻顯得那般的清晰。
楚離眉梢一挑,微微眯起眼睛,眼梢冷冷的看向兩人,帶著北淵寒冰般的冷冽。
幾日前還在這大殿上大肆詬病南楚的兩人登時心驚膽戰,似乎隻被他看一眼,就覺得有幾分膽寒。楚離這幾年來攘外安內,手段鐵血,行事狠辣,即便是冤家如東齊之流,也不敢多加置喙。此刻他一身墨黑長袍,黑玉束冠,劍眉星目,越發顯得玉郎神豐,氣度不凡。
秦之炎白衣墨發,劍眉入鬢,雙眼溫和的掃過場中眾人,所到之處,無人不對之含笑頷首,今日的宴會,太子和燕王並未出席,如今以宣王在朝中的實力,自是無人不敢如七王九王一般囂張放肆。一眾大秦皇子紛紛上前來,先對楚離行禮,然後親熱的和秦之炎打著招呼。
秦王高居在龍椅之上,見了楚離含笑站起,沉聲說道:“寡人何德何能,竟能勞煩南楚大皇帝親自來參加我的大壽。有不周到之處,還請楚皇陛下海涵。”
“陛下嚴重了,”楚離淡笑道:“先皇在世時,也時常談起陛下的豐姿。今日有幸相見,是我的福氣。”
秦王雙目頓時溫和了起來,就算南楚如今不比北秦在軍事上的強盛,但是楚離畢竟是一國之君,在這樣公開的場合下竟不稱孤道寡,反而以晚輩之禮相對,自然是很有麵子的一件事情。他笑著拉住楚離的手,和他一起同坐在上首坐席上,笑著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到楚皇陛下和東齊太子,寡人就深覺我中土祖業有後了。”
“陛下,你這樣很傷我的心的。”
燕突然高聲叫道,隻見他正坐在楚離的下首,一身桃紅色錦袍,衣衫鮮豔,光澤剔透,腰佩錦緞香囊,胸前掛著五彩絲絛吊墜,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奢靡的香氣和不羈的放蕩。隻見他高聲叫道:“陛下獨獨誇讚楚皇陛下和安太子,卻將燕回刨除在外,不是傷我的心嗎?”
秦王聞言哈哈大笑,爽朗的說道:“你是花中狂魔,色中老手,中土的大業要是交給你,估計全天下的女人都要被你搬到你家後院去了。”
眾人聞言齊聲大笑,好在燕回也不生氣,仍舊笑盈盈的說道:“能得陛下這般讚譽,也是燕回的福分,萬盛之君曆來隻有一人,燕回無德無能,能當一個花中狀元,也是件好事。”
眾人聞言微微一滯,好在眾人全都是久經官場的老手,竟然無人露出一絲半點的不悅之色,紛紛大笑起來,粉飾太平。
人已經到齊,宴會很快開始,秦國各位皇子紛紛落座,以秦之炎為首,一溜排下去坐在大殿的左邊。右邊全是各國的使臣,以楚離為首,依次是燕回、齊安、南疆、西海、北海、北秋各部族的首領,藩國使臣,還有大陸上實力較盛的一些世家使者。青夏坐在秦之炎身邊,抬頭看去,隻見在座的很多部族首領、藩國使臣都有攜帶女眷,還有的世家更是女子當政,是以她出現在大殿上,也不顯得如何突兀。
隻見秦王舉起酒杯,對著眾人頷首笑道:“感激各位遠道而來,今日大宴,意在為諸位接風洗塵,不談政事,隻說風月。”
眾人紛紛舉杯相和,觥籌交錯,其樂融融,完全沒有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
宮廷舞姬列隊而上,竟是一隊北狄胡女,人人藍眼雪膚,身姿豐滿,露出水蛇一般的纖腰,行動間,肉光致致,令人眼花繚亂。大隊的樂師悠揚演奏,樂曲悅耳,聲音 叮咚,和著一眾舞女的腳踝上的鈴鐺,更是清脆動人。眾人眼波迷醉,西川的燕回更是屢屢出手將舞姬拉入懷中,大肆輕薄,放蕩風流。
青夏坐在秦之炎的身邊,端起手中的酒杯,輕輕沾唇,淺嚐則止。秦之炎麵容平淡,眼神溫軟,淡定而坐,好似古井水波,斂進所有的想法,深藏不漏。一舞作罷,眾舞姬退了下去。秦王長笑一聲,剛要說話,突然隻聽見一個嬌俏的聲音叫道:“父皇,今天是迎接各方使臣列國權貴的大喜之日,怎能這樣寒酸,就讓這群女人出來見人,不是顯得我大秦無人嗎?”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一名藍色宮裝的少女坐在後排的女眷之中,柳眉大眼,麵如仙桃,一雙漆黑靈動的雙眸閃動著誘人的光澤,昂首站在席間,目光在各國權貴的臉上轉了一圈,說道:“兒臣近來新學了一曲胡舞,想獻醜送給南楚大皇,就當是迎接遠方的客人。”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嘩然,紛紛向楚離望去。卻見他一身黑色錦袍,麵容沉靜,看不出半點波瀾,好似說的不是他一般。
秦王卻哈哈一笑,笑著說道:“福兒胡鬧,列國權貴都在這裏,哪裏能讓你這麽胡鬧。”
他口中所說的雖然是責備之言,可是卻沒有半點責備的意思。眾人都是眼聰目明的人,哪裏還看不出這裏麵的門道,紛紛說道:“原來是大秦公主,能親眼看到公主獻舞,是我等的榮幸才是。”
福兒驕傲一笑,昂首走到場中,一身海藍宮裝,眉心墜著寶石藍的八寶瓔珞,同色的耳環項鏈,更加趁著她明眉皓齒,明豔不可方物。隻見她手握一隻火紅的馴馬長鞭,突然淩空一甩,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劇烈有節奏的鼓點頓時隆隆響起,女子嬌俏一笑,頓時身如陀螺,原地旋轉了起來,快似秋風落葉,好似一朵流雲,腳尖著地,滿身珠玉碰撞聲音清脆,烏黑長發隨之而舞,飄逸美豔絕倫。
帶著一絲討好意味的感歎聲頓時翁然響起,所有人全都大聲叫好,隻見福兒舞姿精湛,沒有之前那些女人的柔軟纏綿,反而多了一種北狄的豪放和劍舞的淩厲,配合她雪白的脖頸,明亮的眼眸,更是有若劍蘭初開,帶著傲人淩雪般的空穀之香。
青夏雙目微微眯起,看著少女美豔的嬌顏,緩緩皺起了眉頭。由於秦二世對女帝的喜愛,使得大秦要比其他三國更加尊重女性的地位。隻看陸華陽能統領三軍,就可見一斑。但是盡管這樣,皇室的未婚女子仍舊是尊貴的,笑不漏齒,出門裹麵,內宮有重重禁製,對於皇室的公主更是管製甚嚴。就連秦氏家宴,未出嫁的公主也是極少出席。如今在這樣大型的宴會上,這位公主公然出席,又說出剛才的那番話來,這裏麵的原因,可想而知。
聽說淳於皇後生有一女,名叫秦婉福,想來就是這位婉福公主了。
青夏正想著,突然隻見婉福公主淩空一躍,身子頓時好似翩翩驚鴻,傲然拔地而起,體態輕盈,嘴角含笑,袖間鋒芒一閃,一道寒光猛然閃現而出,對著楚離的胸口就下去!
刹那間,無數聲驚呼聲同時響起,站在楚離身後的樂鬆等人大喝一聲,一把拔出腰間的長劍就要衝上去,然而畢竟人在後麵,早已經來不及了。
眼看那隻匕首就要插在楚離的胸膛之上,原本不動如山的男子卻突然好似勃起的豹子一般,猛地原地彈身而起,身形修長,充滿了爆發力,雙眼銳利如電,一手狠狠的抓住婉福公主的手腕,一手揪住她背上的衣料,巨大的力量瞬間襲上,猛然就將女子狠狠的按在地上。
嘭的一聲悶響,長幾上的酒水吃食全部傾灑,汙油一片,全都灑在婉福公主的藍色宮裝上。她被楚離壓在地上,反而沒有一絲半點的擔憂和害怕,反而挑釁的皺眉說道:“放手!你弄疼我了!”
楚離麵不改色,緩緩抬起頭來,看向目瞪口呆的秦王,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陛下,這是怎麽回事?”
殿外的侍從猛然衝進大殿,所有的賓客頓時慌亂,人人退避,殿上一片狼藉。秦皇室的諸位皇子們麵麵相覷,顯然並無人料到今日的這種情況,隻有七王和九王麵露欣喜之色,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秦王眉頭大皺,剛要說話,樂鬆突然朗聲說道:“兩軍交戰且不斬來使,何況我們是來為秦皇陛下賀壽的。陛下這樣,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徐權和一眾黑衣衛護在楚離的身旁,語調鏗鏘,一字一頓的說道:“大秦所作所為,令人齒寒。南楚十萬大軍就等在鹹陽城外,八十萬水路聯軍屯兵白倉關,誓死護衛我南楚大皇。”
秦王麵色焦急,頻頻搖頭,對著婉福公主怒聲道:“福兒!你在做什麽?”
“放開我!”婉福公主回頭大怒道:“你堂堂一個七尺男兒,,這般欺負我一個弱女子,不嫌丟人嗎?”
楚離眼神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沉聲說道:“你也算是弱女子嗎?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行刺,你若是我,認為我該如何待你?”
“我有行刺你嗎?笑話!”婉福公主冷笑一聲,嘟起小嘴,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秦王顯然沒料到女兒這般不按常理出牌,怒聲說道:“福兒,快向楚皇陛下道歉!”
“我沒錯,為什麽要道歉?”婉福公主大聲叫道,回過頭來惡狠狠的看著楚離,尖聲說道:“你說我行刺你,那我是用什麽行刺你的?”
楚離眼梢掃了她一眼,也不說話,隻是眼神冰冷,看不出半點溫度。
婉福公主卻絲毫不覺,冷笑一聲,突然一口咬在楚離的手上,楚離吃痛微微一驚。沒想到這小公主這般頑劣,這樣的情況下仍敢脫逃,隻見她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南楚眾軍大驚,刀劍雪亮,齊齊相向。北秦眾人齊聲驚呼,眼看婉福公主花朵一般美豔的人兒就要喪生刀下,卻見她抓著匕首,一下塞進了嘴裏!
所有人頓時大驚,齊齊呆愣愣的看著婉福公主一口一口的將匕首啃了個幹淨,最後隻剩下一隻刀柄,嘭的一聲扔在了地上。挑釁的揚了揚眉毛,看著楚離說道:“這東西能行刺你嗎?你是紙糊的嗎?凶神惡煞,一點也沒意思!”
秦王麵色漆黑,終於沉下了臉,怒聲喝道:“福兒,你又在胡鬧什麽?”
婉福公主執拗的梗著脖子,大聲說道:“我不過是來試試他的斤兩,要是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將來怎麽來保護我?我可不能像姐姐們一樣,被你隨隨便便就嫁一個人。”
秦王的臉色頓時要多麽難看,就有多麽難看,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小公主就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見有些汙漬實在是擦不幹淨,也不再費工夫,站在楚離麵前,昂首挺胸的說道:“就算你勉強及格,明天早上我去找你,記著在行館等我。”
說罷,提起裙擺,噔噔噔的就跑了出去,跑到大殿門口,還不忘回頭來,對著楚離大聲叫道:“記著等我啊!”
然後,也不顧周圍人神色各異的表情,翩然而去。眾人齊齊呆愣,久久回不過神來,燕回坐到席上,搖頭晃腦的長歎道:“秦女刁蠻,果不其然,美人恩重,楚皇陛下好福氣啊!哎,似乎遇到了你,我的魅力就大打折扣,真是敗興。”
秦王無奈的歎了口氣,對著楚離拱手說道:“是我太過於驕縱她,將她寵壞了。小孩子不懂事,還望楚皇海涵。”
楚離大度一笑,說道:“是場誤會,無妨。”
經婉福公主這麽一鬧,氣氛反而活絡了起來,青夏坐在秦之炎的身邊,手心裏全是汗水,感覺到秦之炎的視線,她連忙轉過頭去恍若無事的一笑,說道:“累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秦之炎溫和的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沒事,你多吃一點,一整天也沒怎麽吃東西了。”
“看到這些就飽了。”青夏搖了搖頭,說道:“還是家裏的廚子做的好吃,我要回去吃。”
“好。”秦之炎點了點頭,笑容溫和,好似溫暖的水一樣。
“楚皇殿下果然魅力無窮,難怪能引得天下女子為你舍生忘死,奮不顧身了。”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緩緩響起,在一片歌功頌德互相吹捧的聲音之中,顯得別樣突兀。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何人負心
  話音剛落,所有的目光頓時全都凝聚在那人的身上,隻見說話的男子一身烏金長袍,眉目英挺,汗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邪氣,兩眼邪魅微挑,坐在後排,懶洋洋地說道:“楚皇陛下少年得誌,人品風流,也難怪會得女子傾心。據說當日白鹿原上,就連如今的宣王妃都險些為楚皇陛下喪命,真是令人唏噓不已啊?”
  此言一出,登時將眾人的注意力成功的轉移到青夏的身上,但見青夏麵色淡定,頭也不抬,端起玉杯,輕輕的飲了一口果酒,竟然沒有絲毫動容。
  楚離緩緩轉過頭去,看向烏金長袍的男子,雙眉淡淡皺起,半晌才沉吟道:“南貢汪氏?”
  “大皇好記性”,男子微微一笑,說道:“兩年前桂林一戰,汪某不敢或忘,原本見到大皇還應該行一個君臣之禮?奈何南楚早已將汪氏一族掃地出門,就算汪某再是卑躬屈膝也換不回南貢八百勇士了。”
  “敗軍之將,叛國之臣,還敢在此張牙舞爪,簡直不知所謂。秦皇大壽,怎可讓無恥小人也一同前來,玷汙這金碧輝煌的太和大殿?”
  一個清冽的聲音突然響起,隻見一身豹紋的女子聲音清脆,坐在南疆藩國的使節裏麵,眉梢描金,朱唇紅彤,緞帶絲綢,在一眾彪形大漢之中,十分顯眼。此刻眉眼帶煞,怒聲喝道。
  烏金長袍的男子嘴角微挑,冷然一笑,嘲諷的說道:“歐絲蘭雅和烏絲媚爾都死在了南楚的手上,就連我汪氏一族也被連根拔盡,計巫鹹,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下一個也許就輪到你了。”
  豹紋長袍自的女子冷哼一聲,說道,“烏絲媚爾置南疆百姓於不顧,挑起叛亂,陰謀造反,禍亂四方,罪不容赦。就算陛下不出手,我也要取她性命!至於歐絲蘭雅”,計巫鹹眼眸微微流轉,冷冷的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發坐在上首的齊太子,寒聲說進:“她受賊人迷惑,心智錯亂,死有餘辜,早已不是我巫鹹一族的族人!”
  “歐絲蘭雅死了嗎?”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眾人齊齊轉頭看去,隻見青夏雙目寒冷,微微半仰著下巴,麵容清麗,姿色雖不算絕色,可是卻有一種由骨子裏散發而出的利落英氣的氣質,青夏之名早已傳遍大江南北,以前眾人看她都要偷偷摸摸,此刻方可明目張膽的看過去。一時之間,唏噓聲不斷,所有人都在心下暗歎:難怪難怪,原來如此。
  計巫鹹轉過頭來,從上到下的打量了青夏一眼,隨即點頭說道:“是的,月前在夢雲嶺,她被鷹組死士擊殺,如今她的頭顱,就懸掛在夢雲嶺的夢石之上心。”
  “怎麽?”姓汪的男子眉梢一挑,頗感興趣地說道:“敏銳郡主有什麽話要說嗎?”
  青夏淡漠搖頭,輕聲說道:“沒有,她死的很好。”
  齊國諸人頓時微怒,幾名跟隨在齊安身邊的武將目光森冷地看著青夏,厭惡之色溢於言表。
  這時,秦王哈哈一笑,打圓場道:“遠來就是客,各位都是寡人的客人,以往的恩恩怨怨,就看在寡人的麵上,暫時放在一旁。寡人非常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血濺在鹹陽街頭之上。”
  “父皇所言極是”,四皇子秦之燁突然沉聲說道:“三日前我接到探報,北疆匈奴調動頻繁。匈奴王的第七子骨力阿術殺死親父,自立為王。統領匈奴十一個部族,如今已經隱隱成為草原之主,雄踞北方,不得不防。匈奴雖然是我北疆的大患,是我們大秦和西川的共敵。但是一旦北疆屏障被毀,整個中土文化調零,實在是我中原的公敵,為今之針,隻有四國聯手,各藩國國主頂力支持,才能抵禦外侮,不讓華夏文化毀於一旦。”
  各藩國國主聞言紛紛動容,其他三國卻並無多大驚訝,顯然早就已經得到了消息。燕回歎道:“四皇子所言極是,阿術此人為人堅忍,七年在訊烈垣上牧馬,最後竟然依靠一群馬賊,一朝起兵,勢如破竹,其他幾個王子爭奪多年,最後反而被他一個朔尚血統的外子鳩占雀巢,實在不簡單。”
  齊楚兩國並無切膚之痛,是以並未發言,反而一些北地的部族首領叫苦連天,顯然都在這名名叫阿術的男子手下吃過虧。
  “說起來,敏銳郡主也曾在北地居住過,又曾官拜西川女將,不知對阿術可有了解嗎?”
  青夏坐在秦之炎身邊,看似對他們的言語並未聽到耳裏,自顧自的為秦之炎布菜斟酒,神色淡淡,毫無異樣。聽到姓汪的男人的話,緩緩抬起頭來,眉頭一皺,頗為不耐的沉聲說道:“你是白癡嗎?”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誰也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在世人眼中,莊青夏畢竟是當世大儒莊典儒的女兒,不同於南疆蠻人,理應知書達理,通宵聖人教化,此刻見她眉眼淩厲,秀眉斜挑的樣子,不由得有一絲驚訝。
  姓汪的男子微微一愣,隨即說道:“你說什麽??”
  青夏端起玉杯,輕輕沾唇,淺嚐則止,柳葉彎眉輕輕一掃,冷哼一聲道:“連我說什麽都聽不懂嗎?我在罵你。”
  男人大怒,汪氏一族當年也曾是南楚大族,雖然比不上八大世家,司是在桂林一代經營多年,隱隱也是一方大族豪#。兩年前,楚離對氏族進行大清洗,汪氏一族害怕大難臨頭,私自攜帶家眷親族財物投靠東齊,不想走漏了風聲,被楚離派兵殺了個片甲不留。這名叫汪庭鬆的男子是家中長子,作為家族的先遣軍,早一個月就在東齊安頓,是以逃過一劫,事後投靠了東齊太子府。齊安此次帶他前來,其用心可想而知。
  青夏冷笑一聲,一手把玩著玉杯,一手在長幾上支著下巴,頗為玩味的看著他,冷笑說道,“我罵你是在教你為人處事之道,今日在我大秦的地界,又正逢大皇#十壽辰,楚皇陛下,齊安太子,燕回將軍,各位王公大臣王爺藩王都在場,這樣的問題你竟然來問我一個女子?分不清主次,搞不清狀況,沒有半點老幼尊卑,目無君主,是為大不敬之罪過。更何況你是什麽身份,不過是齊太子的一介幕僚,太子尚還沒有開口說話,你這人反倒反客為主,頻頻耀武揚威,真把這太和大殿當成你家後院了嗎?”
  “你!”
  “我怎樣?”青夏坐在坐席裏,眼梢在他身上輕輕掃過,淡淡說道:“你最好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你如今不再是南楚汪氏一族的長房長子,汪氏一族灰飛煙滅之後你不過是一名太子府的下人罷了。隨時隨地,所做之事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衡量自己的能力。今日在座的都是各國權貴,難道要大家聽你一名下人之言嗎?”
  汪庭鬆臉孔發紅,豬肝一般,可是卻偏偏找不到半點反駁之詞?畢竟他今日能進入大殿,的確是以齊太子幕僚的身份進來的。齊安若是不說話,他就沒有開口的資格。
  “莊姑娘果然好詞鋒”,齊安微微抬起頭來,聲音低沉道:“難怪能遊說秦王準了你和宣王殿下的婚事,前夫尚在,又無體書,就自作主張的改嫁他人,果然足當世奇鬧。秦皇殿下,安有一事不明,難道大秦靠近北地,就沾染了北地的風俗嗎?知此來說,所謂的漢家正統也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秦皇麵色一沉,剛要說話,青夏突然輕笑一聲,朗聲說道:“果然是有什麽樣的仆人,就有什麽樣的主子。”
  齊安眉頭一皺,沉聲說道:“莊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人到七老八十,總是年邁健忘,可惜殿下年紀輕輕,記性就這麽差了。”
  齊安嘴角斜斜牽起,雙眼深沉的望著青夏,淡漠說道:“不知姑娘此言何意?”
  青夏冷笑一聲,緩緩站起身來,昂首說道:“既然殿下的記憶這麽差,我就來親自告訴你?兩月之前,白鹿原上,太子曾經多麽肯定的說我不是真正的莊青夏,為此還差點與宣王開戰,當時你自信滿滿,信心十足,口若蓮花,一口認定我並非莊青夏本人,並誣陷是我殺害了莊青夏並假扮於她,別有用心。宣王殿下護著我,你在其中屢次挑撥,引得秦楚交惡我尚且不與你計較。怎麽今日,就這般確定我就是真正的莊青夏,是南楚的妃子呢?難道是與不是在太子眼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借此緣由挑撥離間?堂堂一國儲君,為人處事這般惡毒,沒有半點君子之量,出爾反爾,翻臉無情,和卑鄙小人有何區別?”
  齊安為人雖然低調,但是何曾被人這般當麵折辱過,當下麵色一寒,旁邊的隨從聽了怒聲叫道:“大膽!竟然辱罵太子!”
  “我罵的就是他!”青夏怒喝一聲,雙目銳利如劍,聲音轉冷,語調冰寒,顯然憤怒已極。
  “丫頭!”秦皇輕斥道:“不許亂說話,還不給齊太子賠禮。”
  青夏轉過頭去,看向秦皇,眼淚突然大滴大滴的滾落下來,悲聲說道:“陛下,這個人,這個人,他背信棄義,忘恩負義,我幾年隱忍,舍生忘死,最終卻被一遭丟棄,毫不容情。我,我恨不得……”
  話說至此,已經泣不成聲,秦皇急忙對一旁的下人說道:“來人,快扶敏銳郡主下去休息。”
  幾名宮裝傳女衝上前來,扶住搖搖欲墜的青夏,秦之炎站起身來,想要親自去攙扶她,卻被青夏推開。青夏半掩著麵,跟著一眾待女就退了出去,一副哭的十分傷心的樣子。大殿上聲音嘈雜,議論紛紛,眾人交頭接耳,目光無不定在麵色陰沉的齊太子的身上。
  外麵宮燈閃爍,青夏被帶到一個偏廳裏麵,關上了門,唐夏的眼淚頓時止住,原本悲戚的表情也不翼而飛。
  齊安,你不能怪我,隻怪你太多事,心術太壞又屢次苦苦相逼。今後,就帶著這個薄情寡義的負心人的名號活下去吧。
  見到了楚箏,曾經很多想不通的事情都有了解釋。莊青夏和齊安之間,也許真的有過一段發小之情,但是以齊安的為人,絕對不可能為了她而放棄大業,當初之所以會不顧危險前往盛都營救被陷牢獄中的莊青夏,八成是因為莊青夏掌握了一些齊安與楚箏聯係的證據。楚箏當年為了蒙蔽楚離的耳目,假裝庸碌,幽居後宮梅林,莊青夏在後宮之中,想必從中搭橋牽線,起到過很重要的作用。雖然和楚箏並沒有見過麵,但是也絕對傳遞過信件。在蓬萊穀的時候聽楚離所言,這齊安當初聯合楚箏在上黨擊殺了自己三弟四弟的車駕,一舉除掉了兩名對太子之位有競爭能力的親王,楚箏也因此得到了東齊輸往難處的海鹽大權。
  他當初在牢獄中發現青夏背叛他的時候的傷心可能是真的,他這樣性格的人,定然希望所有人全都圍繞著他,元法容忍背叛和變心。但是本身為人卻寡情寡義,隻看楚離登基的時候,他隻救了楚箏卻絲毫沒有理會自己,更利用自己來轉移楚離視線,和丹妃等人合作,引她入甕就可見一斑。
  當今世上,除了莊典儒、楚離、秦之炎和齊安,再也不會有任何人會懷疑她的身份,而這四個人中,有兩個人不會說出去,一個已經死了,隻剩下的一個,就是齊安。今日青夏在大殿上的種種做作,定會讓人將原本的懷疑盡數抹去,轉而將視線和矛頭放到齊安的身上。畢竟,莊青夏早年同齊太子情比金堅之名早已傳遍天下,後來為了他,更是和楚皇反目,被打入冷宮,賜名蕩妃,最後叛逃出國。可是事後,莊青夏卻並沒有前往東齊,這裏麵的原因當然是此青夏並非彼青夏,但是在世人眼中,卻一定會成為莊青夏有家難回,四處流浪,幾次險些死在亂世之中。
  白鹿原上,齊安再一次利用莊青夏引得秦楚反目,險些釀成大戰。
  這一顆小小的棋子,所起到的作用,真是超乎其值。
  齊安以前在當世向來以賢聞名,各國的奇人異士大多數都會萬裏迢迢的去投靠他,東齊太子府儼然已經成為一個小朝廷,能人眾多。但是從今以後,齊安的賢名將就此毀於一旦。同時也不會再有人懷疑她是北方異族的奸細,最主要的是,她以往朝三暮四水性揚花的形象會徹底改寫,變成一個忍辱負重命運坎坷的可憐女子,這一點對於秦之炎在大秦的名聲聲望有很大的作用。
  青夏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緩緩的喝了下去,目光堅定的望著前方。她可以允許他們侮辱自己,但是卻不能坐視他們毀壞秦之炎的名聲,這是她的底線,一旦有人膽敢躍過,定會遭到她毫不容情的打擊。
  遠遠的正殿方向,絲竹之聲又再緩緩的響了起來,隻是不知道喝酒的人,還有沒有剛才的心情。
  青夏站起身來,打開殿門,緩緩的走了出去。隻見月上中庭,庭院中一株巨大的古樹枝繁葉茂,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剛剛這個時節,就已經葉綠茂盛,參天森然。青夏伸手拂在粗糙樹幹上,微微的揚起頭來,神思飄忽,但見漫天星鬥璀璨奪目,美輪美奐。
  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這樣靜靜的仰頭望月了,一切好似一場洪水,將她卷在其中,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卻不知道不過是身纏絲線的傀儡,反複唱著已經定好的戲碼。她在最不想死的時候死了,在最不想活著的時候活著,就連如今的這美好的一切,也不知道可以保住多久,命運像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滾滾的浪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打過來,將她的一切無情的卷走。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越發的悲觀了起來,總是喜歡想這些事情。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暗暗道還是不要去想太遠的事情,本來就已經麻煩一堆,又何苦為自己再添煩惱?
  正要回房,等#秦之炎晚宴結束,突然庭院外傳來一陣喧嘩吵鬧之聲,一個熟悉清脆的女聲大聲叫道:“誰敢攔著我?誰敢攔著我我就把誰的手指頭剁下來!”
  “公主”,一個細尖的聲音無奈地說道:“陛下吩咐了,要屬下們看住公主您的。”
  “本公主這麽大的人?哪裏需要你們來看著,都滾開,不然我翻臉不認人啊!”
  “公主,您就饒了奴才們吧。”
  青夏靠近門口,微微打開了一道門縫,隻見一名藍色宮裝的少女手拿一隻紅色馬鞭,騎在一匹棗紅色小馬的背上,盛氣淩人的嘟著小嘴,正在大聲嗬斥著一眾下人,口裏大聲叫著要剁了他們的手挖了他們的眼晴,可是那條小鞭子卻遲遲沒有揮下去,赫然正是今日在皇家夜宴裏出了大風頭的婉福公主。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見不見
  “公主,您可不能這樣啊,遠來即是客,何況人家是一國之君……”老太監苦口婆心地說道,一張老臉布滿了褶皺,兩鬢斑白,瘦的像一根竹竿一樣。
  “住口!”婉福公主柳眉一豎,從小馬上彎下腰,一把搜住了老太監的耳朵,大聲叫道:“寶泉,你還知不知道誰才是你的主子?”
  老太監急的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連忙說道:“自然是公主啊!”
  “那就好”,婉福公主叫道:“既然你還知道我是你主子,就全都得聽我的。”
  說罷,她突然豎起嫩白的手指頭指著老太監叫道:“寶泉,瞧你那個膽子,還好意思說是我宮裏的管事太監,不就是皇帝嗎?我父皇也是皇帝,將來我哥哥還是皇帝,皇帝有什麽了不起的,我才不怕他。”
  “那是,那是。”老太監見小公主攔也攔不住,連忙改變策略,苦口婆心地勸道:“咱們公主誰也不怕,但是公主啊,這三更半夜的,咱們也犯不上去硬闖人家的寢宮啊?再說人家楚皇陛下現在還在大殿上呢,公主金枝玉葉,偷偷跑到別人的宮殿,畢竟不好看。”
  “誰說我要偷偷的跑進去了?”婉福眉頭一皺,怒聲說道:“我要光明正大的進去,我要看看父皇到底要把我嫁給什麽樣的人。”
  幾個青衣太監見勸她不住,鬱悶的幾乎要以頭搶地,寶泉眼睛含淚,無奈的繼續勸道:“公主不是約了楚皇明日見麵嗎?有什麽事明天當麵問就可以了。”
  “這你就沒見識了,虛而實之,實而虛之,這是兵法,是三哥教我的。”婉福公主微微一笑,得意地說道:“當麵問能問出什麽,就像父皇以前給我找來的翰林院的翰林們,一個個嘴上說得好聽,口若懸河出口成章,我後來出去一打聽,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寶泉你年紀大了我跟你說也沒有用,不過你們幾個都聽好了,好好學著。將來萬一我嫁出去,宮裏就再也沒人護著你們了,你們要學會為人處事的道理。這個世上,別人說什麽都不要相信,隻有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才是真的。這一次我要自己給自己找丈夫,絕對不能胡亂讓別人擺布。起開起開,都起開,誰再攔著我,我真翻臉了啊!”
  “公主啊!”老太監不死心的拽著她的衣袖,大聲叫道:“去寢宮能看出什麽來啊?”
  “笨死啦!”婉福公主怒道:“最起碼我司以看看他帶來的侍女都長的漂不漂亮,看看他有沒有攜帶什麽春宮圖,以此來斷定他是不是好色不思進取的男人。還可以看看他房裏有沒有私藏著壯陽藥之類的東西,來判斷他身體健不健康,還有,可以看看他換下來的衣物,考察一下他的衛生習慣,平時看什麽書,有沒有學問,喜歡什麽熏香,品味好不好,哎呀,反正需要看的東西多了,你們別托我後腿。”
  說罷,一把掙聰幾人的束縛,向著青夏宮殿的方向就打馬過來。
  青夏一驚,她不是要去楚離的行宮寢房嗎?怎麽朝著自己來了?電光石火間,一個可怕的念頭陡然襲上腦海,尚來不及思考,嘭的一聲,婉福公主已經將大門一腳踢開。
  刹那間,青夏陡然顯現出特種兵出身的高效行動能力,幾乎就在婉福公主開門的一刹那,青夏的身軀陡然化作一道詭異的弧線,登時隱沒在大樹的後麵,這時,婉福公主坐下的小紅馬兩隻前蹄一驚踏進了院子。
  “有沒有人在!出來一個!”
  婉福公主顯然是在秦宮裏橫行霸道的習慣了,剛一進門就大聲叫道。趁此時間,青夏身軀頓時好似一隻猴子一樣,靈活的爬了上去,片刻之間,就隱沒在枝繁葉茂的樹葉之間,除非親自爬上來,不然絕對看不到半點影子。
  雜亂的腳步聲突然響起,青夏額頭浸出絲絲冷汗,暗道一聲好險。沒想到千算萬算,躲開一輪攻擊又來一輪,剛才的那幾名引路宮女絕對不懷好意。雖然現在她還猜不出對方的身份、隸屬於哪一個派係。但是隻要剛才她老老實實的坐在寢室之內,待會被發現她呆在南楚大皇的寢宮之中,那麽就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如果她所料不差,秦皇室的大批人應該馬上就會傍著楚皇一同前來,隻要待會瞅準機會,看清楚是誰當先挑動眾人前來,那麽這個人,就絕對是罪魁禍首。
  “你是何人?”一名二等黑衣衛士兵站在眾人之前,冷眼看著婉福公主,沉聲問道。這人名叫陳徹,是當初青夏一手提拔的人,為人十分機警幹練,沒想到許久不見,竟然已經成了楚離的貼身護衛隊長。
  “大膽!”原本死活苦勸婉福公主不讓她來的寶泉登時大聲喝道,一副生怕婉福受人欺負的樣子,精瘦的老臉上全是褶子,大聲叫道:“見到公主也不行禮,沒有半點規矩。”
  “原來是大秦公主殿下”,陳徹不卑不亢地說道:“請原諒小人有眼無珠,不識公主金麵,不過我們是南楚的人,不跪他國權貴,還請公主原諒。”
  寶泉剛要說話,婉福公主卻笑嗬嗬的打斷了他的話,眼睛彎彎地說道:“算了算了,不知者不怪,恩,不錯,楚皇家的下人還蠻有骨氣的嘛,我欣賞你。你叫什麽名字,我將來一定好好提拔你。”
  陳徹眉頭微微一皺,似乎有點跟不上這位主子的跳躍性思維,但還是恭敬有禮地說道:“小人陳徹。”
  “名字不錯。”婉福公主說道,嘭的一聲從馬上跳了下來,一手來回的揚著小鞭子,一於叉著腰,大聲地叫道:“把崇明殿裏的女人都叫出來,不要我們宮裏的,要你們自己帶來的。”
  陳徹雙眼間疑惑更深,但是還是說道:“回稟公主,殿內並無女子。”
  “沒有?”婉福公主頓時睜大了眼晴,大聲叫道:“你當我是傻子?”
  “小人不敢欺瞞公主,真的沒有。”
  “騙人!”婉福公主怒道:“你欺負我常年在宮中,沒見過世麵嗎?我父皇、太子哥哥、二哥四哥六哥七哥九哥所有的哥哥,還有叔叔伯伯世子王爺,沒有一個出門不帶舞姬的。就連我三哥現在進出都知道帶女人了,你們大皇憑什麽不帶?”
  陳徹目瞪口呆,張口結舌,這個口齒向來伶俐的男人頓時就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婉福公主皺眉想了想,然後疑惑地說道:“難道你們大皇和寶泉他們一樣,是不行的?”
  陳徹哪裏知道誰是寶泉,正疑惑間,突然見一旁的老太監猛地衝上前去,一把捂住了小公主的嘴,驚慌失措的沒有半點尊卑。
  “放開我。”婉福公主掙脫開來,雙眼上上下下的在陳徹身上看了一圈,最後猛地上前,大聲叫道:“你們不給我叫,我自己進去找。”
  “公主殿下,請留步!”陳徹一驚,連忙說道。
  寶泉慘呼一聲:“我的小租宗啊!”就也跟著衝了上去。
  誰知這看似柔弱的小公主竟然還有兩下子,揮手間就從陳徹的手臂下躲了過去,長鞭子一下子打在陳徹的背上,得意洋洋地笑道:“哈哈,讓你不讓我進去了。”
  陳徹眉頭一皺,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婉福公主的衣領子,怒聲說道:“公主若是再這樣,就別怪在下無禮了。”
  “哼!我怕你嗎?”婉福公主小嘴一撅,素手微揚,竟然帶著幾分淩厲飄逸之氣的攻上前來。然而她不過是跟宮廷裏的師傅學了幾招把式,又從來都沒跟人動過手,哪裏是陳徹的對手,不出兩招,就被陳徹一掌打中肩膀,慘叫一聲。
  ”公主殿下,還請你自重!”
  眼見主子受傷,寶泉老太監頓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大叫一聲,聲音尖銳,倒真的嚇了旁人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倏地衝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陳徹的腰,張口對著人家的鎧甲就咬了下去。一口下去,險些崩碎了滿口老牙。
  身後的四名小太監見到一把年紀都奮不顧身的衝上去了,哪能放過這個表忠心的機會。一時間,隻見五名太監怒發衝冠,滿臉通紅,好似五隻鶴鶉一樣的衝上前去。
  南楚黑衣衛們都是些什麽角色,一個個身手矯健,武力不凡,像寶泉這樣的貨色一個人能打十幾個。但是現在畢竟在別人的地界,上頭曾千叮嚀萬囑嚅要他們小心行事,眼下這幾個太監雖然胡攪蠻纏,毫無手段可言,但是士氣驚人,大呼小叫,剛剛還一副蔫蔫的樣子,這會卻生龍活虎,好像要跟人拚命一樣。
  “好樣的寶泉!”婉福公主唯恐天下不亂的大聲叫道:“本公主沒白疼你們一場,回去一人賞十兩金子。”
  說罷,撩起裙子向著內殿就衝了過去,陳徹想要過去攔住,卻被寶泉一把抱住了大腿,其他黑衣衛畏俱她的身份,並不敢真的出手傷她,隻見她一個閃身就跑進內殿,劈裏啪啦的聲響頓時響起,好似強盜進屋一般。
  “放手!”陳徹大怒,自己堂堂一個近身護衛,帶著二十多個人留守宮殿,竟然被五名太監和一個小女孩闖了進去,若是傳出去,自己還怎麽在黑衣衛中立足,當下大怒道:“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氣啦!”
  “公主,快點啊,他們要動真格的啦!”
  “哈哈!”婉福公主突然從裏麵蹦了出來,一副識破別人奸計的詭笑:“天下烏鴉一般黑,就沒有我找不到的東西!”
  說罷,手一抖,一張一人多高的畫卷猛地施展開來,嘩啦一聲,拖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秒,小公主卻咦了一聲,將畫卷高高的舉起,伸著腦袋喃喃說道:“不是春宮圖?這是誰啊?”
  隻見畫上所畫的赫然是一名女子,畫中的女子柳眉星目,櫻桃小口,眼神淩厲果敢,猶如冰霜閃過,又如暖日春陽,顧盼間神采飛揚,一身清麗簡約的宮裝,手拿一隻黃色馬鞭,另一手拿著一柄戰刀,架在一名有意醜化了的男子的脖頸上,得意洋洋,嘴角冷笑,看起來好似活了一般,滿了女子的嬌媚和少女的嬌俏之感。
  青夏坐在高高的樹幹之上,望著宮燈之下那副畫卷,整個人如遭雷擊,千百個心緒襲上心頭,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一時間,心頭苦澀,內心之中百轉千回,她深深的呼吸一口,想要將那些紛亂的念頭,虛無的想法全都壓下去,再壓下去,漸漸的讓心底清明了起來。那些逝去的日子,好似長江大河一般洶湧而去,浪花滔滔,再也看不見一星半點,現在回想起來,那單純而簡單的生活,終於早已離她而去,遠遠望去,也隻能瞧見一個淡淡的影子。
  “這是誰啊?”婉福公主皺著眉頭,喃喃說道:“怎麽瞧著有點眼熟?
  “放下!”一聲低沉的聲音突然從殿門外傳來,眾人聞言齊齊一驚,扭頭看去,卻見楚離一身黑色長袍,黑玉#冠,麵色陰沉,眼神銳利,眼梢斜斜的望著婉福公主,沉聲說道:“放下!”
  “你回來的正好,”婉福麽主大喜叫道:“我正要找你呢。”
  楚離站在庭院當中,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隻見他麵容俊美,往日的邪魅之氣已經消散,剩下的隻是一種壓迫人心的王者之氣,好似一塊鋒利的寒冰一般,閃動著噬人的光澤。黑色的長袍慰帖的穿在他的身上,一頭墨發飄逸灑脫,別樣俊美瀟灑。
  他似乎天生就是適合穿黑色的,這一次相見,青夏還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似乎每一次的相見,他都會發生一些改變,他不再是當初蘭亭大殿裏被自己氣的跳腳的年輕男子,也再不會再在深夜之中在自己營前孩子氣的大練槍法,甚至不會再和自己賭氣,不會再去欺負大黃。
  他已經是一名合格的王者,他攘外安內,平定四方,統帥著千軍萬馬,踏平了南楚境內所有不服他管製的土地。就連秦之炎提起他,也要敬佩的點點頭,感歎一聲南楚的中興。
  然而,他們畢竟再也回不去了,老天從未給過他們機會,他們也從來沒有過機會。世事坎坷,一再錯過,就像知今她看著他,卻也隻能藏在樹上,等待著無人的機會悄悄離去。
  青夏緩緩閉上眼晴,秦之炎的眼晴像是一捧清泉一樣洗滌了她的心,既然早已選好,又何苦再去彷徨?留戀也罷,不舍也好,總是會淡去的,他是一代王者,怎會被兒女情長牽住腳步?
  她虧欠他的,終究還不了。他的盛情,她終究不能回應。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我問問你,這個女人是誰?”婉福公主突然跑上前來,一把拉住楚離的手臂,嬌憨說道:“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隻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了。”
  楚離眼神冰冷,不著痕跡的將手臂從婉福公主的手甲拉了出來,沉聲說道:“放下,出去。”
  “你幹什麽?”婉福公主皺著眉頭,撅著嘴說道:“憑什麽叫我出去。”
  “因為我不歡迎你。”低沉的聲音緩緩說道,語調冰冷,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森寒。
  婉福公主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她出身高貴,向來深得秦王的喜愛,連帶著秦宮眾人也對她千依百順,何曾受到過這樣的欺辱。想了好久,才怒聲說道:“憑什麽不歡迎我,這裏是我的家。”
  楚離雙眼微微一眯,冷冷地說道:“那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我馬上離開。”
  婉福公主頓時大怒,眼晴紅紅的好像兔子一樣,一把舉起手中的畫卷,大聲叫道:“這裏麵到底是誰,值得你這麽緊張?是你的妃子嗎?還是你的親人?”
  楚離不耐的皺起了眉,說道:“與你無關!”
  “窩囊廢!”婉福公主突然大怒,雙手猛地就撕扯在畫卷之上,大聲叫道:“窩囊廢,守著一副畫像當寶貝。窩囊廢,我偏不給你,我偏要毀了它!”
  “住手!”楚離眼睛頓時一寒,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扯住畫像的一端,誰知婉福公主用力極猛,隻聽嘩的一聲,畫卷登時撕成兩半,楚離的臉色頓時陰沉如冰,好似暴風雨欲來的天空。
  婉福公主看著楚離的臉色,微微有些害怕,但仍舊嘴硬地說道:“是你自己撕的,與我無關,我隻是嚇唬嚇唬你的,可不能怪我啊。”
  “楚皇陛下,”寶泉人老成精,聽到的消息也多,自然認出了畫像上所畫之人的真麵目,聯想起前陣子白鹿原傳回來的傳鬧,登時覺得一驚,連忙踉蹌的衝上前來,跪在楚離的身前急切地說道:“公主年紀小,楚皇陛下不要怪罪她。”
  “寶泉!”婉福大怒道:“你怎麽那麽丟人啊,你沒看到剛才那個男人都沒給我下跪嗎?你快起來!”
  “滾!”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森冷的空氣之中,有一種恍非人世的寒冷。
  婉福公主悶聲頓時一愣,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麽?”
  楚離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好似凝聚著巨大的暴風一般,有著漆黑野獸般的光芒,充滿殺氣地看著婉福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滾出去!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你?你罵我?”婉福公主指著自己的鼻子,雙眼委屈的掉下淚來,控訴道:“你憑什麽罵人?不過是一幅畫,我們家有的是好畫師,我賠給你就是了,你憑什麽罵人?”
  “婉福,”清淡如水的聲音突然在門口處響起,青夏聞聲望去,隻見秦之炎一身白袍,淡若雲煙,身後密密麻麻跟著一大群大秦皇子官員,奇怪的是燕王竟然也在其中。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兩處情深
青夏的步子很沉,這裏已經是禁宮的偏殿,十分偏僻,荒無人煙,荒草敗落,偶爾隻有出宮辦事的低等下人們經過,就連灰塵都厚厚的積在地上,上麵落滿了不知道多久之前留下的枯葉,一看就已經很久無人打掃。
她真的很想哭,一些情緒堆積在她的心裏,四肢百骸都好像被灌了鉛,那麽沉重。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哭,她甚至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軟弱,她一遍一遍的對自己催眠,她告訴自己說時間會衝淡一切,他也早晚會忘記她,就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但是她知道,有些東西,無論是她,還是他,都是無法摒棄的。那些過往的記憶根深蒂固的存活在他們的血液裏,隨著心髒的跳動在悄悄隱藏著。她這樣想,不過是想讓自己少一點負罪感罷了。
月光很淒涼的照在她的身上,將她的影子拖得那麽長,一片枯黃的葉子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被風卷起來,落在她消瘦單薄的肩膀上,帶著屬於去年的味道和枯敗。兩側的宮牆那麽高,那麽厚,那是上百年積澱下來的皇家底蘊,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裏已經成為了整個秦宮中最為蕭條的一個地方。好像被整個皇城的人遺忘了一樣,無人記得三百年前,剛剛遷都於此的時候,這裏曾經是怎樣的繁華。
有些東西,注定要成為過去。有些東西,注定要成為曆史。有些東西,注定隻能在記憶中存在,然後漸漸的被人遺忘。
就像他們之間一樣,即便隻有兩步之遙,卻仍舊好似天涯般遙遠,連走上一步的資格和勇氣都沒有。那些屬於記憶中的畫麵,終於隻能深深的埋在心裏,不再去想,不再去理會,甚至不敢去觸碰。
他可以征服整個南疆,可以征服整個天下,卻獨獨推不開那一扇薄薄的木門。
起風了,冷風橫貫整條綿長的通道,青夏一身錦衣華服,頭上朱釵搖動,發出清脆的聲音,滿地的灰塵落葉隨風而起,從她的裙擺下吹過,向著遙遠的方向飄蕩而去,月亮彎彎的一輪,那麽孤獨,連光芒都是慘淡的。到處都是路,可是在這座偌大的宮廷裏,她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去,她突然覺得自己那麽累,那麽辛苦,心髒幾乎無法負荷了。在人前,她可以裝作堅強,可以淩厲果敢,可以毫不在乎的將一切拿來當做武器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可是此時此刻,在這座空蕩蕩的皇城之中,她卻再也抑製不住自己心裏的痛苦,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去假裝無所謂假裝的勇敢,無人知道她心底的苦,無人可以明白她有多麽的難過,那些紛亂的念頭像是雜草一樣在她的心裏瘋狂的滋生,將她的心長的一片荒蕪。為什麽都要這樣,都要這般的隱忍,這般的沉默,為什麽都要壓抑著自己來遷就她?她寧願他們都狠毒一點,都自私一點,所表現出的全都是虛情假意,所做的一切都是居心叵測別有用心,哪怕會傷心,哪怕會難過,哪怕會痛的無以複加,也不願意這樣艱難的抉擇著。
這樣的深情,她該如何回應,她又該如何去償還?
暗紅色的宮牆,圍成一個之字形的拐角,一個威武的石獅子蹲坐在拐角的方向,在它的麵前,還有一條路,筆直的通往前方。
青夏伸出手,輕輕的摸著那隻石獅子的頭,心底是大片大片無法言語的蒼涼,太多時候,她多麽希望自己也是一塊不會說話沒有心的石頭,可是不去想任何事情,孤獨但是堅定的守護著自己的方向。
眼睛漸漸變得模糊,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越來越脆弱,好像上輩子沒有流過的眼淚全都攢到了這輩子。冷風吹在她的臉上,淚水滑過的痕跡變得很淡。她緩緩的蹲下來,蹲在獅子的旁邊,華麗的宮裝拖在地上,沾滿了灰塵,她的手撐在獅子的身上,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一尺厚的落葉灰塵裏,她的背輕輕的顫抖著,卻沒有半點聲音。
拐角的兩側,向北向東延伸開去,各自是一條長長的道路,白亮的月光照射在上麵,整個宮城似乎都被鋪上了一層白霧。
恍惚中,兩個清俊寥落的身影,緩緩的出現在兩條長街的盡頭,一北一東,互成犄角,互相看不到對方,卻同時看到那個蹲在石像前無聲落淚的宮裝女子。
時間呼嘯而過,一切都像是水月鏡花一般,大霧彌蒙,冷月淒涼。兩名男子長身玉立,衣袍飄飛,有著疏朗淡漠的氣質。那些眼神是那樣的寧靜,像是大海一樣的包容,星圖的軌跡緩緩變化,將他們的命運緊緊地糾纏在一起,終於那些屬於個人的棱角和鋒芒,被一點一點的磨去,終於,漸漸的了解了該怎樣去愛一個人,卻恍然發現,原來愛情的世界裏,真的容不下三個人。
一切寧靜,隻有風輕輕的吹過,女子蒼白的臉頰有著象牙般的潔白,遠遠的,有喧囂的絲竹聲悠揚的傳了過來,更加顯得這裏死寂一片。
人們永遠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就連現在,往往都很難把握。
三更的更鼓隆隆敲響,青夏終於挪動著發麻的雙腿,緩緩的站了起來。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有著一種恍非人世的美。
軟弱畢竟隻是暫時的,時間不會因為誰的難過就停住腳步,眼淚流過之後,生活還要繼續,而她還是要選擇她要走的路。時間在這一刻似乎暫停了,兩道目光略略帶著一絲狂熱的盯在她的身上,隻在一轉身時,或許就可以決定未來命運的走向,也可以決定她將要走向誰。
漫天神魔在這一刻齊齊睜開了眼睛,萬道星光照射之下,荒涼的皇城有著詭異的星輝,空氣微微凝聚,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隻需要一朵花開的時間,房簷上的露水叮的一聲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青夏並沒有左右張望,她站在石像之前,抹幹了眼淚,輕輕的拍了拍石獅子的頭,輕輕的苦笑,聲音那麽輕,帶著一絲淡漠卻又無奈的豁達:“謝謝你陪著我了,我要走了。”
然後,她轉過身,沒有向東,也沒有向南,在遙遠的西邊,有隱隱的樂器聲響,她利落的轉身而去,一步一步的消失在濃鬱的黑暗之中,終於,連翻飛的裙角也不見了蹤影。
冷月清輝,慘淡的光芒之下,兩名男子,也終於轉身而去。
天山的眼睛在俯視這片蒼茫的大地,敗落蕭條的宮牆之內,三人向著各自的方向離去,背影都是那般的估計冷漠,沒有一絲溫度,漸行漸遠。
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究竟是誰出了錯,是命運在捉弄著他們,還是他們走錯了命運的軌道?冷寂的夜裏,一片落葉在半空中輕輕的打著轉,終於飄飄蕩蕩的落在地上,一個轉折,就被灰塵覆蓋了下去。
青夏走在路上,突然前方一陣嘈雜,青夏停住腳步,隻見重重宮燈的掩映之下,一名周身黃錦緞華服的男子緩緩走來,見到青夏,似乎也是一驚。頓時停下腳步,雙眼深深的向她望來。
青夏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冤家路窄,她微微仰著頭,望著對麵的齊太子,挺直的背脊像是一柄不會彎曲的利劍。
大隊的人馬擋在前麵,阻止了她前去的道路,齊安似乎也沒有絲毫想要避讓的覺悟,反而微微眯起眼睛,低沉的說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青夏眉梢一挑,一張臉尖瘦白皙,雙眼好似漆黑的寶石,閃動著冷冽的光輝,冷冷的望著他,語調清冷的說道:“這似乎還輪不到你來管。”
女子眼梢好似夾帶著北地的堅冰,這樣的表情出現在這張麵孔上,顯得是那般的刺眼和陌生。齊安的眉頭漸漸皺起,他突然沉聲說道:“都退下!”
周圍的侍從們齊齊一驚,想要說什麽,卻被齊安一個冷冽的眼神逼退。人群迅速如同潮水般退了下去,狹窄的兩側宮牆之內,隻剩下青夏和齊安兩人。青夏眼神冰冷,登時走上前去,就想從齊安的身邊走過去,不想齊安卻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腕。
一聲華麗宮裝的女子眼梢帶煞,緩緩的抬起頭來,斜著眼睛看著這名男子,沉聲說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以你酒後發瘋侮辱北秦宣王妃的罪名殺了你,就算是死,你也會身敗名裂。”
齊安定定的看著她,終於緩緩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她,你到底時誰?她在哪裏?”
“她在哪裏,你在乎嗎?”青夏冷笑一聲,嘲諷的說道:“收起你那副情深意重的麵具吧,你根本從來都沒有在乎過她,你隻是害怕你和楚箏勾結的那些證據落到你的政敵的手上。隻要齊王不死,你就會坐立不安吧,那麽為什麽不回去一刀結果了你的父親,反正你都殺了你的弟弟,還有什麽可怕的。”
齊安手上力道猛然增大,狠狠的說道:“你果然知道。”
“全天下都知道!”青夏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一把揮掉齊安的手,沉聲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最好自求多福,不要再來招惹我。不要以為你是東齊的太子就自以為是,我當日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從南楚的大牢裏救出來,他日就能悄無聲息的摸進你的臥房一刀割斷你的喉嚨。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夠膽一試!”
青夏一把推開他,昂首向著前方走去,齊安突然追上前幾步,急切的說道:“等一等。”
青夏停住了身子,也不回頭,時間緩緩而過,齊安終於還是低聲問道:“她還活著嗎?”
“她早就死了,”青夏清冷一笑,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滄桑,“在你將她扔進南楚皇宮,推到別人的懷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我和你並無瓜葛,也不會如你那般卑鄙無恥,拿她用生命換取的東西去謀劃什麽。但是你若是再苦苦相逼,我自有別的辦法,可以幹淨利落的除掉你。”
“青夏……”
“我不是莊青夏,”青夏沉聲道:“齊太子,你是做大事的人,你一生注定要一步一步的向著高絕的巔峰爬去。行走的萬山之巔,雖然可以俯視蒼生,但是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不怪你拋棄莊青夏,也不怪你去利用陷害她。但是,我希望你在擁有王者的手段的時候,也擁有一顆王者的心懷,對於過往的事情當放則放。莊青夏一生為你,如花性命也葬送在你權利的康莊大道上,該做的、能做的,她都已經做了,如今她已經不在,你應該放開這顆棋子了。”
青夏突然轉過身來,微仰著頭,雙眼直視著齊安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齊太子,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從今往後,你若是再借著以往的事情,來暗害我在乎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你欠她的,欠我的,我會一並拿回來。”
女子的背脊挺直,好似一柄染血的長槍,那般的堅定和挺拔,蒼鬆一般,向著遠方走去。齊安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很多被他遺忘了很久的往事紛紛揚揚的襲上心頭。他仿佛又看到那張明媚的笑臉,仿佛又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仿佛又看到她穿著花裙子,圍繞在正在讀書的自己的身邊,一遍又一遍的連聲問道:安哥哥,你熱不熱啊?安哥哥,你累不累啊?安哥哥,夏兒唱歌給你聽好嗎?安哥哥,我們偷偷出宮去吧?安哥哥……
原來,真的不曾忘記,隻是忙的不去想罷了,又或者,隻是強迫自己不去想,怕想起來,也會如凡夫俗子一般的痛。
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一個轉折,就看不到青夏的身影。齊安轉過頭來,微微閉上眼睛,輕輕的拍了拍手,聲音很輕,但是在空蕩的通道上,卻顯得那麽清明。一會的功夫,原本退下去的侍從們排成長隊又走了回來。一名心腹湊上前來,輕聲問道:“殿下,要不要屬下叫人去查一下敏銳郡主剛剛去了哪裏?”
齊安微微搖了搖頭,過了許久,閉目的男人再一次睜開了眼睛。仍舊是他平常的樣子,沉著、冷靜、清冷,別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再也沒有剛才目送青夏離開時的半點恍惚之色。
她說得對,他注定是要行走在萬山之巔的人,雖然可以俯視蒼生,但是一個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所以他要很小心,隻能贏不能輸。
“回宮。”
清冷的聲音淡淡的說道,明黃衣袍的男子走在最前麵,目光堅韌,眼神銳利,兩排的宮燈照射在他的臉上,有著金黃色的光芒。
夜色濃鬱,前路難行,無人可以相信依伴,於是,隻能自己小心。
這是個魑魅魍魎橫行的世界,誰又能確定的說誰就是對的誰就是錯的?成王敗寇,載入史冊的,永遠是勝利者的言語。
終有一天……終有一天……
大約走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到了紫金廣場,隻看青夏的衣衫服飾,皇宮的禁衛們就可以看出她的身份品級,是以一路上也無人阻攔。秦之炎病重的時候,青夏曾幾次硬闖紫金門,守門的侍衛早就認識她,之間紫金大門轟然打開,清冷的月光下,紫金廣場一片空曠,所有的馬車都已經散去。
在正對著門口的方向,隻有一輛青布馬車孤零零的停在那裏,兩匹白色的西域純血馬相依相偎的靠在一起,樣子十分親昵。駕車的車夫看到青夏,興奮的高呼一聲,秦之炎一身白袍,站在馬車之旁,白衣墨發,好似一副靜止的山水畫一樣,眼神溫和的看著青夏,微微一笑,刹那間,就晃花了青夏的眼睛。
她咧開嘴角,溫暖的笑了起來,提起裙子的下擺,飛快的跑了過去,一下子撲到秦之炎的懷裏,雙手環住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頓時感覺好似回家了一般的溫暖。
“累了嗎?”秦之炎手上搭著一件碧色的披風,他溫柔的為青夏披在背上,輕聲說道。
青夏搖了搖頭,仍舊是和往常一樣的答案:“困了。”
“那就睡吧,”秦之炎為她整理衣衫的領子,笑著說道:“到家了也不要醒,我抱你進去。”
“恩,”青夏點了點頭,任由秦之炎將她打橫抱起,登上馬車,放下那一層青色的簾子。到處都是暖暖的川貝香,她的頭突然很暈,好像是吹了風被凍壞了,她迷迷糊糊的靠在秦之炎的懷裏,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看,隻想就這樣安穩的睡下去。
她沒有說謊,她真的很困了,很想睡。
內殿的一處角樓裏,黑袍男子孤身一人高高的立在上麵,夜色下,這裏的視角真的非常的好,四麵大敞,八麵來風,他麵色不變,望著紫金廣場上那輛漸行漸遠的青布馬車。手指輕輕一撥,一隻古琴登時發出了清遠悠揚的聲響。
南楚的臣民之中,很少有人知道其實他們雄才大略的皇帝也是個詩文出眾,精通音律的才子。
當初在東齊的時候,為了偽裝自己,他也曾流連在風花雪月的場所,做一個吟詩作對觀花弄樂的浪蕩公子。往昔的歲月翩然而去,如今,他終於苦盡甘來,得到了曾經想要的一切。可是為什麽,心裏卻突然空了。
夜晚真的是一件很好的東西,在濃鬱的黑夜裏,沒有燈火的黑暗之下,可以掩飾住那麽多的念頭和想法。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可以放縱自己站在這裏,眺望著那輛遠去的車子。
明日,楚皇還是楚皇,宣王還是宣王,齊太子還是齊太子,而莊青夏,卻不再是莊青夏。
今夜的宴會上,秦王為了堵上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要提前舉辦宣王的納妃大典,明日就是采禮之日。
終於,還是要爽朗的放手,連最後一點念想都已經被他親手撕毀燒掉了,看來,一切真的到了完結之日。楚離微微揚起頭來,長風從四麵八方湧了進來,吹在他的衣袍之上,黑色長袍獵獵翻飛,滿頭墨發迎風飄揚,一連串鏗將的樂曲從他的手指下流轉而出,好似千軍萬馬奔襲而來一樣。
這個晚上,除了青夏,沒有人可以安睡。
明日,就是大秦戰神秦之炎的納妃大典,所娶之人就是曾經引得南楚東齊北秦三國混戰的絕世禍水,這個曾為東齊太子妃,後為南楚蘭妃,又曾官拜西川女將,享一品公主俸祿,被神秘的清鵬七部奉為明主,被北秦大皇冊封為敏銳郡主,同飛廉女將享有同樣待遇,紙張營造司的當時大儒莊典儒的女兒莊青夏,再一次以璀璨的光芒閃動天地,躍進了眾人的眼球之中。
北秦之地長風倒卷,百草動搖,冥冥中有無數雙眼睛,盯在了明日的采禮之日,黑暗中,有太多人仰望著東邊的日頭,靜候著天明。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七章:何人主婚
大秦尚黑,就連婚禮上用的禮服,都是黑底上繡著團團紅花,看起來既有節日的喜氣,又不扔皇家的端莊厚重。
烏黑的瑪瑙和深海珍珠半點在黃金之上,鳳冠沉重且高貴,映著清晨的陽光,有著璀璨的光芒。青夏纖細白嫩的手指一點一點的滑過那些錦緞織成的大紅喜袍、黃金鳳冠、彩鳳繡鞋、珍珠翡翠、珠寶首飾,像是在看著一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一覺醒來,事情有了峰回路轉的改變,這是她做夢都在期盼的一天,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她卻陡然生出了天旋地轉的心慌。不是不願意,也並不是有什麽顧及,隻是一切都來得太快了,快得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愣愣的看著那些東西,似乎有些無從著手。
太陽漸漸升起,清晨的陽光帶著春是的溫暖,透過窗子照射在她的床前,窗外的鳥兒嘰嘰喳喳的鳴叫著,聲音清脆悅耳,帶著讓人心神愉悅的感覺,一切似乎都是嶄新而美好的。
終於還是要嫁人啊!
纖瘦的女子微微一笑,沒有在二十一世紀,沒有親人,沒有家屬,沒有美麗的婚紗,沒有香檳,沒有蛋糕,沒有玫瑰,但是她還是要嫁人了。從今以後,她會有一個家,會有一個丈夫,在將來還會有一個孩子,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神奇,穿越了千年的時空,跨越了時光的屏障,她終於要在這個不屬於她的地方,去嫁給一個她深愛著的男人。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她的力量隻有那麽大,不能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那麽就允許她自私一次吧。
隻要過了今天,一切就都會好的,他們各自走上不能回頭的軌道,再也不會有交售,再也不會有糾纏,也再也不會有懷念的理由了。
青夏笑著站起身來,一件一件的將喜袍穿在身上,像是在緬懷著一些過去一般,層層將自己包裹起來。
紅色的肚兜,上麵繡著討喜的娃娃圖,緊貼在她的小腹上,有著早生貴子的吉祥寓意。大紅的外衫單衣,短袖小褂,兩襟用金色的絲線繡了一個個細小的福字,腰腹間是鏤空的染花,看起來既漂亮又性感,繡著紅色菊花的黑色長袍,開肩廣領,露出雪白的頸項和鎖骨,腰部用園的束帶緊緊的勒緊,更加凸顯出胸部的高挺,長袍的下擺飄逸,好似長裙一般,裏麵穿著暗紅色的襯裙,彩鳳繡鞋的尖部墜著明亮的東珠,耀眼閃動,美輪美奐。
大秦的風俗,新娘子的衣服,是要自己穿好的,意在將來出嫁之後要好好的服侍夫君,不會懶惰,不會恃寵而驕。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青夏終於穿好了全部的衣服,房間的門咯吱一聲,被緩緩打開,黑底紅花錦繡長袍的女子盈盈站在房門前,纖腰不贏一握,長腿修長秀美,脖頸雪白,眉眼如畫,整個人好似超凡脫俗的仙子一般。
秦之炎守在門外,身後是一眾王府的管事下人,長時間的等待,終於讓這個向來淡定自若的男子臉上失去了他一貫的沉著冷靜,很多紛亂的念頭在看到青夏的那一刻終於煙消雲散。他忍不住扯開嘴角,笑著看著青夏,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般,開心的笑了起來。
“好看嗎?”青夏開心一笑,輕快的問道。
秦之炎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很美,依瑪爾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子。”
清風吹來,吹在青夏滿頭的青絲之上,飄飄散散像是漫天蝴蝶的翅膀。
按照當地的風俗,納彩的這一天,男方是要親自前往女方的家中將新娘接出來,新娘子的長發,也要讓母親給綰起來。可是青夏在這裏並無親人,隨著典儒的去世,她更是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所以秦王安排青夏今日進宮,晚上的時候再由秦之炎接回王府。
外麵的轎子已經等了很久,青夏小心的執著裙擺,生怕它們髒了,跟在秦之炎的身後,向著大殿走去。
皇宮派來了兩名一品誥命夫人作為納彩官,秦之炎牽著她的手,和兩個貴婦寒暄了幾句,就轉過頭來叮囑青夏道:“早上還沒來得及吃東西,雖然都說今天不可以吃,但是找機會還是要偷著吃點,我在你的轎子裏放了些糕點,待會在路上記著吃啊。”
青夏笑著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彎彎的,好似彎彎的月亮。
向來很少話的秦之炎今日卻突然嘮叨了起來,繼續說道:“進宮之後,為你梳妝的夫人,為你綰發的夫人,背著你的嬤嬤,都要給紅包,這是慣例,不給不吉利的,我已經放蕩不羈轎子裏了,記著帶在身上。”
“知道了。”青夏乖乖的聽著,笑眯眯的點著頭。
“你應該會在淳於皇後的宮裏等著我,也可能會在我母後的宮裏,你放心,無論是哪種安排我都已經打點好了,沒有人會欺負你的,別害怕。”
“嗯,我不害怕。”
“紅綃會做你的喜娘,會一直跟著你,她膽子小,很聽我的話,不會為難你的。”
“嗯,好的。”
“進宮小心一點,我很快就去接你,乖乖的等著我。”
青夏用力的點著頭,感覺脖子都有些疼,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看著秦之炎緊張的樣子,也不管旁邊還有大秦的誥命夫人,突然張開雙手一把抱住秦之炎的脖子,對著他的臉就吻了一下,然後大聲說道:“我會乖乖的等著你接我回家的。”
兩名正在喝茶的尊貴夫人見了青夏驚世駭俗的舉動激動的一口茶猛的噴了出來,大聲的咳嗽了起來。
青夏一吐舌頭,掩嘴偷笑了起來,秦之為眼睛彎彎,好似兩彎璀璨的月亮。
轎子被人緩緩的抬起,青夏不顧一旁夫人的反對,一把掀開簾子,伸出腦袋對著站在王府門前的秦之炎大聲叫道:“早點來接我!”
秦之炎長身玉立,明亮的陽光灑在他光潔的額頭上,他遙遙的衝著青夏招手,像是一個隱居在深山中的謫仙。
馬車漸行漸遠,秦之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的盡頭,可是即便是隔了無數座圍牆街道,青夏還是能感覺到他明亮的眼睛和溫暖的呼吸。
過了今天,隻要過了今天。
重重宮門大開,青夏的轎子一路前呼後擁的向宮內而去,穿過無數道宮門回廊,終於穩穩的停在了鳳飛殿的殿門之外,淳於皇後一身暗紅宮裝,雖然上了年紀,但是看起來也不四十多歲,眼角魚尾紋深深,但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慈祥和和藹。
她十分親熱的上下端詳著青夏,聲音舒緩的笑著說道:“若是婉福能有你的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青夏看著這個在後宮中生活了一輩子,卻還保持著這樣溫和性格的皇後,心裏也漸漸的溫暖了起來。她拉著淳於皇後的胳膊,笑著說道:“皇後娘娘是我見過的最溫和善良的人,您的孩子也一定是最善良美好的孩子。”
淳於皇後笑容滿滿,拉著青夏的手,說道:“今天是女人一生中最最重要的日子,之炎是個好孩子,能嫁給他,是你的福氣啊。”
青夏點著頭,跟在淳於皇後的身後,走進了鳳飛殿的大門。
十八名清一色紅裝的宮女候在梳妝台的旁邊,人人手上端著各色梳妝用的胭脂水粉,青夏看到這架勢著實被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被淳於皇後推上軟椅,砧板上的豬肉一樣躺在上麵,把心一橫眼一閉,任由這群女人隨便折騰。
這一躺就是將近四個時辰,青夏的心態的確很好,她甚至還睡了一覺,一覺醒來之後,已經大功告成。接下來就是綰發。
當青夏看到那一溜長排足足有四五十人、滿頭花白、大紅宮裝、滿臉皺紋的老婦人時,她真的要再一次感激軍情九處的教官們為她培養的強悍的心髒,讓她可以淡定的麵對這一切,而不會出現大驚小怪的情緒來丟宣王府的臉。
“這些夫人都是子孫滿堂有福氣的人,你母親不在了,皇上吩咐說不能委屈了你,希望你借著她們的喜氣,你也可以和之炎白頭到老,平安喜樂。”
淳於皇後走在最前麵,撩起青夏的一縷秀發,綰了個結,用金釵固定住。
然後這些長命富貴的老夫人們就一個個走了上來,每一個都滿臉的笑容,慈祥的對著青夏說出各式各樣的吉祥喜氣的話,再為她盤上一縷頭發。
綰發的工作進行的很慢,可是青夏卻沒有了半點困意。她看著這些溫和慈愛的老人,聽著她們長命百歲的賀詞,隻覺得心裏充滿了融融的暖意。
她什麽都不求,不求富貴榮華,不求子孫滿堂,不求權傾天下,隻求平安健康,隻求無病無災,隻求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可以長命百歲,安然老去。
綰好頭發之後,已經將近傍晚,一名九十多歲的老夫人穿著一身大紅錦袍,顫巍巍的將最後一縷頭發別在青夏的耳後,滿臉的皺紋,但卻充滿了融融的慈愛,她似乎有點耳背,說話的聲音非常大,震得青夏的耳朵癢癢的,老婦人大聲的叫道:“祝郡主娘娘早生貴子!”
青夏笑眯眯的遞過最後一個紅包,笑著說道:“多謝老人家,呈您吉言了。”
“來,站起來給我看看。”淳於皇後坐在椅子上,放下茶杯,眼角處笑紋深深。
青夏站起身來,原地轉了一個圈,然後拉著長腔笑著說道:“多謝娘娘,娘娘萬歲萬歲萬萬歲。”
淳於皇後一驚,連忙說道:“你這丫頭,就會胡說八道,隻有見到陛下才可以這樣說的。”
青夏無所謂的笑笑:“沒有娘娘,陛下一個人萬歲有什麽意思。金玉滿堂呢,權傾天下,都不如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說得好!”一聲高呼突然響起,青夏扭頭一看,卻見秦王一身明黃色龍袍,大笑著走了進來。
“青夏給皇上請安。”青夏連忙跪在地上,恭敬的說道。
淳於皇後也站了起來,溫柔的說道:“進來怎麽不通報一聲,臣妾好出去接您。”
“通報了怎麽能聽到莊丫頭這番精辟的言語,翰林院的滿朝舉子,寫出千萬篇錦繡文章,也及不上丫頭的這兩句話精辟。”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八章:青夏大婚
“丫頭,給楚皇陛下請安。”
秦王眼神銳利陰沉,那是屬於帝王的權術和心機,是多少年積澱起來的威嚴,多年以來練就的鐵石心腸。淳於皇後微微動容,擔憂的看著青夏,張開了嘴,想要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時間仿佛過的那般急速,又仿佛停在了此刻,刹那間,好像漫天的星鬥日月都失去了光芒,隻剩下一些潛在的心緒,莫名的念頭,紛亂的想法,虛無的空白,在天地間盤旋叫囂。任是再厚的粉底,也遮不住青夏臉色的蒼白,那些反複強迫自己才能壓下去的東西再一次襲上心頭,好似盤旋在蒼穹之下的禿鷹,尖聲鳴叫著,吞噬著她的全部心神。
一顆心被無形的巨手緊緊的捏住,痛得幾乎在滴血,他們相對互望,距離那麽近,可是卻好像有浩瀚的海洋隔在中央,就算是窮盡心力,也無法有一點半點的靠近。
青夏的眼睛是幹澀的,她終於還是緩緩牽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輕輕的俯下身去,屈膝垂首道:“給楚皇陛下請安。”
楚離眼神淡漠,好似看著青夏,卻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那麽遠,他淡淡的點了點頭,聲音冰冷低沉,沉聲說道:“宣王妃多禮了。”
終於,還是要以這樣的方式見麵,終於,還是要親口說出這樣一句話。
青夏站起身來,緩緩退後,站在淳於皇後的身後。麵上風輕雲淡,看不出半點異樣,可是寬大衣袖裏的一雙手,卻緊緊的、緊緊的攥了起來,蔥管似的指甲狠狠折插在手心裏,鮮血一滴一滴的流下來,滴在黑色的長袍裏,消失不見。
“不管從前有什麽誤會和恩怨,如今青夏已經是我秦王室的人了,我們大秦沒有那麽多的規矩。這孩子一生孤苦,經曆過很多的磨難和波折,楚皇畢竟和她有過一段糾葛,再加上她父親也是楚皇的老師,更是南楚的臣子,我想來想去,當個主婚人,實在是非楚皇莫屬了。”
秦王溫和的說道,聲音醇厚,可是一雙眼睛卻隱隱的透出了一點精芒的光。
青夏麵不改色的站在淳於皇後的身後,臉上掛著謙和的笑容,心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秦王不愧是老謀深算了,她以莊青夏的身份嫁進秦王室,唯一的障礙就是她曾為南楚刀子,並且沒有正式被楚離踢出楚宮,所以應得她當初叛逃南楚天下皆知,但是頂著南楚蕩妃這個名號,她仍舊是楚離的女人。名不正則言不順,就算北秦風俗開放,弟娶兄嫂,子納繼母都不足為奇。但是事關兩國邦交,難免會落人口實,影響大秦和秦之炎的聲譽。
但是如果是楚離親自主婚,就等於在全天下的麵前將青夏送給了秦之炎,秦王室也不用再去承擔這一個奪人妻子的惡名。
一石二鳥,既保全了大秦的臉麵,又可以得到青夏名下的清鵬七部的效忠,不可謂不聰明。
青夏清楚的知道,若是沒有清鵬七部這個名義上的頭銜,沒有蓬萊仙穀的效忠,沒有自己所掌握的先進的技術,她根本不可能這樣順利的嫁進大秦的家門。
楚離嘴角牽起,淡淡一笑,沉聲說道:“能得秦王賞識,是離的榮幸。”
“那麽,就這麽決定了。”秦王大笑著說道:“來人,先帶敏銳郡主下去,再等兩個時辰,就是之炎的大婚。楚皇陛下,難得你來一次,今晚一定要不醉無歸。”
楚離看了眼青夏,意有所指的淡淡一笑,說道:“一定。”
四名宮廷侍女走上前來,傍著青夏的身旁,青夏對著秦王和淳於皇後施了一禮,然後又走到楚離麵前,盈盈的拜了下去,聲音清淡的說道:“勞煩楚皇陛下了。”
楚皇並沒有說話,雙眼眯成一條直線,眼梢低沉,淡淡的看著她。
青夏一點一點的站起身來,雙眼低垂,緩緩的掃過他的衣衫。秀麵黑錦的長靴,同色的袍子,腰間掛著一塊純白剔透的玉佩,墨色繡著亮黑絲線盤龍圖紋的腰帶,縉雲紋樣的衣襟攔至腰側,交叉的前襟,墨黑色的外袍裏是純白內衫,北方的天氣這麽冷,他卻穿得這樣的少。青夏抿著嘴唇,緩緩的站起身來,眼神微微向上,卻終究沒有抬起頭來,隻是停在他的脖頸肩膀處,就緩緩的轉過身去,隨著四名鳳飛殿宮女向著她等嫁之用的紫霞閣走去。
楚離站在大殿上,身姿挺拔,麵容淡漠,眼尾卻沒有掃向她,隻是筆直的站著,溫和有禮的應對著對麵的秦王和淳於皇後。
兩人背對著背,卻沒有一個人回頭,距離越拉越遠,一丈,兩丈,走出了鳳飛殿的殿門,走一了筆直的禦道回廊,越過兩道大敞的拱門,是一排矮樹,然後是大片的蘭草花園,終於走到了一個轉折的假山,終於,再也不見他的蹤影。
就算是回頭,也再也看不見對方。
剛剛轉過假山,青夏的腳步突然一絆,踩到了裙角,險些摔倒在地。幾名宮女連忙伸出手去,想要攙扶她,青夏搖了搖頭,推開幾人的手,緩緩的站起了身子,挺直了背脊,繼續向前走去。
火紅的夕陽照射在她的身上,有一種燃燒的質感,她周身如墜火爐,可是心底卻在拚命的冒著寒氣,她的臉色蒼白若紙,越走越快,終於來到了紫霞閣。兩排宮女見她進來,齊齊躬身行禮,對著她屈膝跪拜,青夏尊貴的點了點頭,就由人帶著一路向著大殿走去。
八寶錦繡蒲團,端端正正的擺在地上,正中央是一尊巨大的慈眉善目的菩薩,兩側是兩個香爐,燃燒著上好的檀香。青夏知道,這是出嫁前為娘家人的最後一次祈福,是為父母盡的最後一次孝心,代表著從此以後女子就成了別人家的人,心裏就隻能有夫君一個。雖然她早就沒有了家人,但是秦王還是為她準備了這個儀式,以示對她們這個新娘子的重視。
青夏微微昂著頭,看不出有半點的異樣,宮女們安排她在蒲團上跪了下來,然後就由人緩緩誦起經文,敲起了木魚。
宮女侍從退了出去,誦經的和尚們在內裏的大殿,隔著一道回廊和兩層紗帳,根本看不到這邊的事情。
大門嘭的一聲沉重的關上,青夏挺拔的背脊突然一顫,眉頭一皺,嘴角就滲出了一抹殷紅。她伸出手輕輕的擦去星星點點的鮮血,以防它們弄髒了她的宮妝。
那些遙遠的經文聲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她拉過一旁一個柔軟的蒲團,緩緩的低下頭去,瞪大了眼睛。一滴眼淚終於噗的一聲滴落下來,沒有滑過她的臉頰,而是直接掉落下來,打在她蒼白的手上。
上方的菩薩慈悲的笑著,眼睛溫和似水,青夏的身軀漸漸顫抖了起來,雙手撐在地上,都在微微的打顫。今天她就要嫁人了,可是這個祈福的儀式,對她來說卻像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她該為誰祈福?已經死去了的父母?還是現代的唐羽?自殺了的莊典儒?抑或是,他?
老天似乎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戲弄著他們,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個無聲的啞劇,雖然沒有人說話,可是劇情卻是這樣的諷刺。
楚離,隻希望你能平安喜樂,隻希望你能擺脫掉宿命的糾纏,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隻希望你能忘記我,哪怕是快慢城隻剩下憎恨。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沒有給你帶去那麽多的傷害。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當日就死在那在現代的街頭,沒有來到這個紛亂的亂世,你仍舊是那個高傲淩厲的王者,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軟弱。
如果可以,真希望一切能夠重來一次,我不會再傷害你,不會再誤會你,甚至希望在你好小好小的時候就來這裏,可以保護著你,不受別人的欺負,不被別人算計。
然而,畢竟沒有如果,所以,我要麵對著你,穿著鳳冠霞帔嫁給別人。你我在不相見的時候相見,在相互懷疑的時候同床共枕,在誤會重重的時分別,又再了悟一切卻身不由己的時候重逢。
你我之間向來緣淺,注定無法並肩。
惟願你一切安好,惟願你登上至尊,惟願你達成所願。
淚水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大殿中焚香繚繞,木魚聲聲,一切都似乎在洗滌她的靈魂。落日西下,夕陽染紅了湛藍的天空,流動火紅,飄蕩搖曳,殿外的蘭草幽香清雅,一切都美好的不切實際。
過了今天,隻要過了今天。
“郡主。”宮女的聲音緩緩響起,這女孩子不過十四五歲,還是天真爛漫不懂世間情愁的年紀,被派來服侍青夏顯得十分開心,大聲的叫道:“宣王民政的前批納彩車隊已經進了皇城啦!”
青夏一愣,然後站起身子,雙眼望著東邊的方向,喃喃道:“之炎,你來了嗎?”
大門被打開,采禮嬤嬤跟在青夏的兩側,恭敬的說道:“郡主,陛下和娘娘在禁宮等著您呢。”
青夏點了點頭,就跟在嬤嬤的身後,一步一步的向著禁宮正殿走去。夕陽跟在她的身後,飄渺的紅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纖細瘦弱的一隻,顯得那般的寥落淡漠。
秦人喜歡在傍晚的時候迎親,代表著今夜過後,就是新的一種人生。
青夏邁著細碎的步子,跟在采禮嬤嬤的身後,緩緩的向前走去,果然,過了今日,就是一種新的人生。
太和宮的正殿大門大敞,秦王和淳於皇後高高的坐在上首,兩側是秦廷的眾多王爺、皇子,除了已經去世的三位、尚在北疆的老八、瘋了的十一、駐守西風的十七,其餘的基本都在坐上。最小的二十八皇子今年還隻有四歲,穿著一身錦緞華服,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後一個位子上,見了青夏進來嘿嘿一笑,顯得十分可愛。
外側一溜長排的錦緞高座,在座者都是各國的權貴,以齊安和燕回為首,依次並排的排下去,人人錦衣華服,玉帶蝶花,表情閑適。青夏眼梢微微一掃,隻見齊安垂頭喝酒,並沒有和旁人說話,燕回卻眼尖的對上了她的眼神,開心的跟她打著招呼,隻是卻並沒有看到楚離在場。
青夏一進來,人群中登時響起一陣低聲的讚歎,但見女子錦袍雪膚,明眉皓齒,氣質雍容高貴,眼神淩厲毓秀,別樣的風華絕代。
秦王哈哈一笑,說道:“既然是我大秦的郡主,就是寡人的女兒,今日寡人嫁女兒娶兒媳。孩子,過來。”
青夏緩緩的走上前去,在禦道前站定,秦王招手說道:“上來。”
青夏點頭施禮,然後邁著細碎的步子,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上了禦台,跪在秦王的身邊。秦王微微一笑,從一旁的錦盒裏拿出了一柄通體翠綠的玉如意,遞給青夏說道:“希望你今後好好的輔佐炎兒,夫妻同心,萬事稱心如意。”
青夏雙手平攤,磕頭在地,沉聲說道:“多謝陛下。”
秦王哈哈一笑,說道:“還叫陛下嗎?”
青夏一愣,咬了下嘴唇,說道:“多謝父皇。”
“哈哈,好,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兒媳婦,就是我大秦皇室的宣王妃!”
淳於皇後笑道:“看多了孩子們成婚,還從來沒見過陛下這樣開心。”
眾人連忙說著討喜的話,七嘴八舌,整座大殿頓時喧嘩了起來。
一聲鳴鍾突然響起,禮官大聲喊道:“新婦宣王妃給聖皇王後、列位叔伯、親朋貴友、遠來嘉賓敬茶!”
兩排侍女跪著上前,青夏端起一杯清茶,垂首呈上,說道:“父皇請喝茶。”
秦王笑著接過,一旁的侍從遞給青夏一個紅色的小冊子,青夏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紅包了,隻是皇家的人財大氣粗,這隻是一個財物的清單。
敬完了秦王,就是淳於皇後。慈祥的皇後笑眯眯的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然後摘下了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戴到了青夏的手上,青夏道了謝,就退下禦台。由太子開始,一路敬下去。秦王的兒子的確很多,一路輪下來,身後的小侍女已經捧了滿滿的一盒子禮單清單,當中除了七皇子九皇子麵色不太好看,所有人都還算恭敬有禮,就連燕王都笑容點點,十分溫和。
終於輪到了各國權貴,青夏來到齊安麵前,端起茶杯,遞給齊安,彬彬有禮的說道:“感謝齊太子來參加我的大婚,太子請喝茶。”
齊安看著青夏,眼神漆黑,帶著一絲青夏看不懂的痕跡,例外的一言未發,端起茶杯,好像飲酒一樣,仰頭而盡,身後的侍從端過來一方巨大的錦盒,看起來頗為沉重,竟然要四個人一起才能抬起來。
秦室眾人大奇,秦王問道:“不知太子送了什麽給我媳婦,竟然這般沉重?”
齊安雙眼幽暗,微微沉吟了半晌,突然站起身來,一把掀開錦盒的蓋子。眾人注目一看,頓時大驚,嗡嗡聲同時響起。
隻見裏麵層巒起伏,河道蜿蜒,房屋田地應有盡有,竟然是一座城池的縮略圖。
齊安沉聲說道:“青夏從小在我東齊長大,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莊先生又是我的啟蒙老師,今日她大婚,我理當有所表示。這裏是朔方城的名帖、駐守令、俯視圖,今日就一並送給她。”
說罷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青夏的眼睛,沉聲說道:“夏兒,你我相識多年,莊先生已經不在,這座朔方城以後就當是你的娘家,隨時都可以回去。我已經將它移了東齊的版圖,列為自由之城,城內屯兵五千,全是海域流民,家眷老小都在城中,不用擔心他們的忠誠,你以後就是朔方城的城主,我畢竟當你那麽多年的大哥,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
青夏眼眶微微有些濕潤,有心酸的滋味在心頭升騰,如是真正的莊青夏能夠看到這一幕,也許也會含笑九泉了。她抬起頭來,緩緩的咧開嘴角,笑著說道:“多謝大哥。”
齊安眼眸頓時一緊,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緩緩的坐了回去。
燕回接到茶杯,酸溜溜的說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今日隻能看著故人著新裝,嫁作他人婦。奈何奈何?罷了,君子能成人之美,就祝姑娘今後婚姻美滿,一生幸福。”
青夏笑著點了點頭。收下了燕回的賀禮,一路敬下去。
隨後,欽天監的觀天神官們,紛紛拿出占卜的結果呈上大殿,無不是吉祥富貴,平安喜樂的一類吉利話。
天色漸黑,巨大的絲竹聲轟鳴響起,漫天燈火閃爍,一排排宮燈好似團花,似錦秀麗,大紅宮裝的宮女穿梭在宮殿之間,各色絲綢鋪滿廣場,豔麗的禮花在天空中炸亮,漫天花團錦簇,流光溢彩。整座秦宮都熱血沸騰了起來。
秦王帶著眾人走到太和殿殿門外的白玉平台上,隻見漫天火樹銀花,分外繽紛絢爛。秦王和淳於皇後一人牽著青夏的一隻手,站在白玉台上,身後跟著大秦的諸多皇子,各方使者,還有層層疊疊的侍女和宮人,再往後,是大秦的公證和各殿嬪妃。紅綃公證是秦王的妹妹,作為這一次的喜娘,傍在青夏的身邊。
刹那間,巨大的鍾鳴聲響起,沉重古樸,綿長悠揚。
就在這時,遙遠的天際陡然滑過一顆流星,眾人一驚,一名神官十分機警,連忙大聲喊道:“宣王大婚,天降祥瑞,大喜啊大喜!”
整座秦宮的下人們齊齊跪在地上,突然齊齊高聲呼道:“天降祥瑞,秦氏中興,我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轟的一聲,一顆煙花陡然發向了天際,霎時間,絢麗耀眼,五彩繽紛。秦王大喜,哈哈朗聲大笑。
就在這時,清脆的馬蹄聲突然響起,眾人凝目望去,隻見前方一隊馬隊轟然奔上前來,當先一名男子一身黑色長袍,麵如冠玉,目似朗星,劍眉修長入鬢,高居在黑馬之上,俊逸瀟灑,銳氣逼人。
眾人見了他都是一愣,隻有秦王大笑道:“莊先生曾是南楚的臣子,這個主婚人由楚皇陛下來擔任再合適不過。楚皇陛下,現在就要麻煩你帶著禮官使者,將我的兒媳婦親手送到我兒子的手上了,他現在就在紫金門外等著你們呢。”
巨大的嘈雜聲陡然響起,齊安眉頭緊鎖,雙目深深的望著青夏。就連燕回都微微有些動容,一雙向來放蕩不羈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來,眉梢微挑,靜靜沉思。
楚離坐在馬上,看著高高站在平台之上的黑袍女子,像是在凝望著一個遙遠的燈塔,終於還是笑笑的點了點頭,英姿颯爽的說道:“定不辱命。”
“那就好,”秦王意有所指的說道:“青夏,先去敬楚皇一杯酒。”
青夏背脊微微一滯,麵色微微有些蒼白,她強行抑製住自己顫抖的欲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伸出素白的雙手端起一隻玉杯,緩緩的走下玉台。
這是一段很長的路,帝王是九五之尊,這裏的台階就足足有四十五階。青夏穿著華麗的宮裝,雲鬢高綰,眉眼如畫,挺直了脖頸,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
萬千的目光射在他們的身上,長風鬥卷,嘶嘶的風聲呼嘯而起,卷起她的衣袍和長發,在黑色的天暮之下,有著恍非人世的瑰美。楚望著她,眼神沉靜,眼波似水,嘴角緊緊的抿起,沉默的不說一句話,隻是定定的望著她,望著她一步一步的走來。
那不是四十五級台階,而是他們之間的這些跌宕的歲月,她每走一步,都會想起屬於他的那些或溫暖的或痛苦的或悲傷的或感動的畫麵。想起他的隱忍,他的艱辛,他屢次不顧生死的救護,他屢次被自己誤會時絕望的眼神。
事到如今,誰對誰錯,都已經沒有了意義。從今以後,從今以後,生命裏再也沒有這個人,再也沒有這個影子,再也沒有想起的資格。從今以後,他們終於要天涯陌路,終於要了斷糾葛,終於參商永離。
楚離從馬上跳了下來,站在青夏的對麵。
青夏停在他的麵前,半仰著頭,看著他漆黑的眼睛,眼眸微微有些打顫,但還是抿起了嘴,淡淡而笑,端起酒杯,輕聲說道:“前途難測,路程遙遠,你要自己珍重。”
楚離低頭看著她,她今日果然很美,雖然早就見了麵,可是直到這一刻才能這樣認真的看著她,她的眼睛是彎的,那是在開心的笑,不像是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眉頭總是皺著的。她穿著華麗的宮裝,耀眼奪目,不像是在自己身邊的時候,總是一身軍裝,不是想騙過自己,就是想騙過別人。她可以在整個天下的麵前光明正大的嫁給那個人,享受萬民的朝拜和整個家族的接受祝賀,不像是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從後門悄悄的進來,冷冷清清的呆在宮殿裏,甚至還要頂著蕩妃的名字住在寒冷破敗的冷宮之中。
她的確應該是幸福的,那個人做的比他好。
他眼神沉靜,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暴躁衝動的年輕王子,聲音低沉的,帶著一絲難以言明的沙啞,他看著她,一字一頓的問道:“你……決定了?”
青夏微微咬住了嘴唇,看著麵前這個有愛有恨有牽掛有驚心的男子,終於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決定了。”
大風呼嘯而來,將兩人的聲音吹得破碎,那些伸著耳朵想要探聽點什麽的人全都無功而返。楚離看著她的臉,隻覺得那幾個字好像瞬間被颶風吹上了高空,在長空中呼嘯翻飛,一遍又一遍的敲打著他的心。那些過往的歲月在他的心頭盤旋著,像是長了翅膀的山雞,雖然豔麗,卻怎麽也飛不起來。
原來,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塵埃落定,萬事休矣,他們之間也終於走到了盡頭,前方,早已無路。
“你這個囂張跋扈的潑婦,你竟敢忤逆我?”
“你逃跑有望了,所以別再這樣半死不活的活著,若是再讓我看到你喝冷水,你就死定了。”
“你到底中了他的什麽蠱,值得你為他這般出生入死?”
“青夏,天下這麽大,你若是沒有地方去,就留在這吧。”
“青夏,我中了烏絲媚爾的藥……”
“你知道嗎?我真的恨不得將那個懦弱的自己親手掐死!”
…………
漫天長風倒卷,星月無光,宮燈閃爍明滅,楚離拉過一匹純黑的戰馬,正是那匹和他出生入死太多次的禦馬。青夏微微一愣,楚離為她拉過馬韁,扶住她的腰,沉聲說道:“上去吧。”
大秦是遊牧民族起家,是以無論男女,都是騎術高手,也正是這樣的原因造成北秦無論男女人人皆兵。新娘子出嫁時是不會坐轎子,而是騎著馬由主婚人和娘家親人送到夫家。青夏不再猶豫,手搭在楚離的肩膀上,輕輕一躍,就躍上馬背,一身黑色長袍騎在通體純黑的戰馬身上,越發顯得英姿颯爽。
楚離騎在另一匹戰馬身上,回頭對著秦王等人寒暄兩句,就牽起了青夏戰馬的馬韁,緩緩的向著東邊的紫金廣場走去。
大隊的樂師跟在他們的身後,聲勢浩大的吹吹打打著。無數的舞姬在他們的身後絢麗舞蹈,青夏坐在馬上,楚離就在前麵,挺拔的背脊像是一柄頑強的長槍,他一手握著自己的馬韁,一手向後伸著,牽著青夏的馬韁,緩慢的,但卻一步一步的向著紫金門走去。
四周燈火閃爍,音樂高鳴,兩人黑袍獵獵,墨發飛舞,仿佛和這黑夜融為一體。兩側的宮牆暗紅高大,但卻是那樣的沉悶和壓抑。
終於,還是走到了廣場邊上,巨大的儀隊禮隊就在城門那邊,躍過那道朱紅色的華麗的宮門,就是秦之炎的宣王府迎親隊。最前排的男子一身烏黑錦繡長袍,眉若得劍,目似朗星,衣袍獵獵翻飛,挺拔的站在隊伍的最前麵,聽到這邊的聲音,陡然抬起頭向青夏望來。隔了那麽遠,隔了那麽多的人,可是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青夏的身影,眼神頓時好似天上的星辰,充滿了璀璨明亮的光芒。
整個天地霎那間都靜了下來,好似連風都已經停止,明明是一天不見,可是在青夏看來,卻好像是過了一生一世那麽久。跨越了千山萬水,她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兩名男子的眼神在半空中電光火石的交擊在一處,終於,楚離仰天一笑,一把拿起腰側弓弩,迅速彎弓搭箭,對著秦之炎猛的射了出去。
青夏大驚,險些叫出聲來。就在這時,隻見秦之炎幾乎同時做出了同一番動作,兩箭呼嘯而去,在城門處轟然相擊,嘭的一聲寸寸斷裂,落在大理石的地麵上。
一名禮官跑上前去,撿起地上的一卷白卷,看了一眼,大聲喝道:“楚皇陛下以衛水以北作為宣王大婚的賀禮!”
三月之前,白鹿原子能,君子協定今日猶在耳邊。長風呼嘯而過,一切歸於沉寂歸墟。
秦之炎朗聲說道:“多謝楚皇盛情!”
楚離聲音低沉,聲音卻傳得很遠:“不必言謝,是你應得的。”
十名禮官迎上前來,大聲叫道:“禮成!”
楚離翻身下馬,來到青夏身邊,青夏剛想自己下馬,卻見楚離猿臂一伸,就將她抱了下來。青夏微微一驚,也沒有抗拒。
再長的路也總會有盡頭,青夏站在楚離的麵前,看著他英挺的眉目,溫暖一笑,伸出一隻白嫩的手來,笑著說道:“在我的家鄉,道別的人,是要握手的。”
楚離麵容陰沉,卻並沒有伸出手來,青夏咬住下唇,眼眶微微有些發紅,可是仍舊保持著美好的微笑,探過身子拉住他冰涼的手,緊緊的握住。就在所有的大秦禮官皺起眉頭的時候,青夏突然張開雙臂輕輕的擁了上去,抱住了楚離僵硬的身體。
刹那間,太多人都在低聲驚呼,整個紫金廣場滿是巨大的抽氣聲。
隻是那麽一瞬,輕輕的一抱就鬆開,離開的一刹那,女子的呼吸溫和的噴在他的耳邊。
“楚離,謝謝你。”
謝謝你,謝謝你教給了我這個世界的殘酷,也教給了我這個世界的美好。謝謝你讓我明白了什麽叫做愛,也讓我明白了什麽叫做恨。謝謝你一路對我不離不棄,雖然總是在錯過路過。謝謝你肯一直站在我的身邊,陪我出生入死。謝謝你肯職我這最後一段路,從今以後你我再無瓜葛,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女子的笑容那麽美,像是一朵盛開的水仙,她的眼睛彎彎的,好似兩彎月牙,她的嘴唇那麽紅,就像是鮮紅的櫻桃,她的皮膚那樣白,就像是北地的白雪。
原來,她是這樣的美,隻是以前一直沒有認真的看,他到底丟失了什麽,到底失去了什麽,是女人?是助力?還是自己的心?
青夏看著他的眼睛,溫暖的笑著,終於,還是轉過身去,笑臉大大的轉過身去,那邊,有她決定托付一生的男子,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所以她要自己走過去。她看著秦之炎淡笑的眼睛,提著寬大華麗的裙擺,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一步,又一步,很慢很慢,但是很堅定,越來越堅定。
楚離站在她的身後,冷月淒涼的照在他的身上,有著慘淡的光芒,他的胸膛是空的,有一個破碎的大洞,在一點點的蔓延,冷風灌進了他的整個身體,那麽冷那麽冷。他看著她漸漸的離去,四肢百骸都沒有了力氣。可是他還是高傲的站著,冷冽的望前方,臉上沒有一絲半點的痛苦和悲哀,有的,隻是那難以覺察的微微落寞。
他是南楚大皇,是萬人之上的高傲王者,是君臨天下的萬盛之君,他是最堅強的蒼鬆,無論風雨擊打,都不會有一點斷折。
可是為什麽,喉嚨卻好似被硬塊堵住,連呼吸都不再順暢。
冷風呼嘯,卷起青夏的衣袍,她身形瘦小,宏大的廣場上滿滿的都是人,可是她的眼睛卻隻能看到那一個人。秦之炎站在那道宮門之外,眉眼含笑,眼神溫暖,笑容風輕雲淡,靜候著她的歸來。
秦之炎,你來接我回家的嗎?我終於,要回來了。
兩人相視對望,青夏的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冷風吹在她的臉上,她不再害怕會哭花了精致的妝容,不再害怕會被人笑話,因為秦之炎是不會在乎的。從來沒有像此刻般,她這樣的肯定,肯定隻是是自己的,他都是會喜歡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是因為終於要得償所願而喜極而泣,還是因為虧欠楚離而覺得心裏痛楚。那些她都不願意去想了,隻要過了今天,隻要過了今天,一切就會塵埃落定,再也沒有反複和波折。
她突然有些等不及,一把提起裙擺,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向著對麵的秦之炎飛速的跑去。
秦之炎的笑容越來越大,他緩緩的張開他的雙臂,等待著青夏來臨。
漫天燈火瞬間大亮,青夏一邊笑著一邊流著眼淚,她一手提著裙擺,一手不雅的用手背擦去眼淚,大步的奔跑而去。
然後就在這時,隻聽嗖的一聲突然激射而出,躍過青夏的身體,向著對麵美好的男子猛的射去!
噗的一聲,好似慢鏡頭的回放,一朵碩大的血花陡然開放在青夏的眼前,秦之炎雙眼大睜,不可置信的看著青夏的身體,左胸染滿鮮血,插著一隻尖銳的利箭。
巨大的驚呼尖叫聲陡然響起,青夏驚愕的停住腳步,然後,另一支箭嗖的一聲擦過她的臉頰,再一次的射在秦之炎的胸膛之上。
宣王府的侍從們不得靠近紫金門,是以都在第二道宮門處等待,見狀齊齊瘋狂奔襲而上。秦之炎身軀一震,嘭的一聲單膝跪在地上。
青夏猛的回過頭去,雙眼憤怒銳利的向著楚離看去,可是卻見楚離手握一把利劍,嘭的一聲彈飛一隻弓箭,神色淩厲的望著黑暗中的人,怒聲喝道:“什麽人?”
一名男子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身後跟著大批的貼身禁衛,神色傲慢,眼眸微微帶著一絲藍色,赫然正是四皇子秦之燁。
“楚皇陛下不要多管閑事,這是我們的家務事。”
秦之燁突然厲聲喝道:“秦之炎,你假借大婚之名,陰謀調動東部七十二路水軍和北疆大營,指示陸華陽和秦之翔糾結重兵,又指示你母親瑤妃娘娘刺殺父皇,陰謀造反,謀權篡位,你認不認!”
秦之炎在宣王府侍衛的護衛下被人扶了起來,麵色蒼白,眼神銳利,眉頭緊緊皺著,看著這個他一直忽略了的弟弟,緩緩的沉聲說道:“原來是你。”
秦之燁冷冷一笑,大聲說道:“來人,擒住宣王,抓住敏銳郡主,他們陰謀造反,謀害父皇,這是緝拿令!”


鐵血大秦 第一百四十九章:久旱甘露
這是一場噩夢。
她看到秦之炎倒在血泊之中,刹那間,好似整個世界在自己的麵前倒塌了。生平第一次,她發覺一個人的心竟然可以痛到這樣的地步,好似一百噸的A炸藥在自己的胸腔裏爆炸,鋪天蓋地的暈眩和痛苦折磨著她的心神,讓她連站立都覺得是一種強大的奢求。
她早就該知道,幸福不會來得這樣容易,那些存在於宿命中的痛苦,一場又一場的風暴,總是會在最不適當的時候突然出現,然後將她的一切全部毀滅。整個天地都是黑暗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東南西北找不到一個確定的方向。她的生活再一次被巨大的浪潮席卷,混亂一團,沒有半點希望。
幸福總是那麽的遙不可及,雖然她也曾那麽的,那麽的接近。
醒來之後,青夏一直沒有說話,她的頭很疼,一些東西在瘋狂的叫罵盤旋著,讓她無法清晰的表達出自己想要說出的話。她反複的跟自己說,她不能慌,不能亂,她需要時間,需要一個理智的頭腦來將這一切整理出一個頭緒,於是她就這樣靜靜的坐著,一動不動,仍舊穿著那件華麗的嫁衣,青絲散落,雙眼無聲的望著前方。
齊安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刑部的官員恭敬的打開門鎖,齊安略略點了點頭,東齊的侍從守在門外,大秦的官員退了下去,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齊安低下頭彎著腰走了進去,青夏目不斜視,好像沒看到他一樣,仍舊呆呆的望著前方,沒有半點反應。
牢房還算幹淨,有石砌的小床,有桌椅,隻是常年沒有陽光的照射,難免會顯得冰冷且潮濕。齊安拉過椅子,指開衣袍的下擺,坐在了她的對麵,斟酌了半晌,沉聲說道:“我是來帶你走的。”
青夏靜靜坐著,眼睛看著前方,好像沒有聽到一樣。
齊安繼續說道:“昨夜你和楚皇離開太和大殿之後,瑤水宮發來急報,說是瑤妃娘娘病危,秦王和皇後一起去了瑤水宮。結果那裏卻埋伏了殺手,太子當場被殺,秦王和皇後重傷,四皇子代理審理,瑤妃招供說是受了宣王的指示,要刺殺秦王,奪取皇位。秦之翔三日前離開了北疆,沒有軍部調令私自東進,陸華陽現在也不在東南水軍大營,七十二路水軍秘密來到了衛水北遊,離鹹陽如今不足三十裏。所有的證據,都坐實了宣王謀反的罪名,如今他已經被關押到尚律院,大秦滿朝文武齊上奏,要求嚴懲叛逆,朝野動蕩一片,秦這燁調動了玄奇、百匯兩處的軍隊,八十萬大軍如今已經在開往鹹陽的路上。宣王他,很難翻身了。”
青夏聞言微微輕蹙,卻並不開口。齊安皺起眉頭,沉聲說道:“宣王的罪名一旦坐實,整個宣王府都在劫難逃,好在你還沒有嫁進宣王府,又有朔言城城主的身份以自保,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青夏聞言輕輕冷笑一聲,笑容苦澀且悲涼。齊安眉頭緊皺,有些憤怒的說道:“你要清醒一點,就算你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在帝國軍隊的包圍之下全身而退,若是秦之炎現在在這裏,也不希望看著你白白送死。大局已定,以你個人的微薄之力根本無力回天,秦王室暗湧不斷,就算是我,也很難插手,你不要飛蛾撲火,自取滅亡。”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人。”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青夏眼眸漆黑,緩緩的抬起頭來,雙眼定定的看著齊安,嘴唇幹裂,麵龐蒼白,隻是一個晚上就憔悴得不成樣子,她嘴角輕輕一扯,悲涼的笑道:“他若是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麽?”
“你?”
“齊安,”女子突然開口打斷他的話,目光誠懇的說道:“走吧,秦國要大亂了,這潭水太深、太渾,我不想你也被卷進來。”
齊安眉梢一揚,沉聲說道:“你要做什麽?”
“我還能做什麽?”青夏苦澀一笑,眼神悠悠的望著對麵斑駁的牆壁,悠悠的說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成與不成,就在此一搏。我總不能看著他被人陷害,卻什麽也不做。”
“夏兒……”
“齊安,幫我做一件事吧。”
這是重逢以後,青夏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與了說話,齊安微微有些愣住了,他看著她蒼白的臉頰和漆黑的眼眸,一些幾乎已經翻湧到嗓子的心疼又緩緩的被壓了下去。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說道:“你說吧,能辦到我一定去辦。”
“幫我去看看他,”青夏的目光突然炙熱了起來,伸出雪白的一雙手抓住齊安的衣袖,急切的說道:“去看看他好不好,牢房裏很冷,他有病在向,最是畏寒,你帶一些厚實的衣服,帶一些潤肺的參茶和甜食糕餅,再告訴他,沒有到最後一刻,千萬不可能放棄。告訴他,他若是死了我是不會獨活的,就算是為了我,也一定要撐下去。”
齊安的眼神刹那間閃過一絲痛楚,可是他掩飾得很好,他深深的點了點頭,幾乎是一字一頓的保證:“我一定為你做到。”
“那就好,”青夏雙眼發直的點著頭,放開齊安的袖子,盯著前方,喃喃自語道:“我需要時間,一定有翻盤的機會,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然後,就愣愣的望著前方,不再說話。齊安看了她半晌,沉聲說道:“後天就是秦王大壽,可是以秦王的傷勢,壽宴很可能就要取消了,燕回今天早上已經回國,各地方藩王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我最多也隻能再等三天。”
見青夏沒有反應,齊安想了許久,終於說道:“楚皇昨晚就率領南楚黑衣衛回國了,你,自己好自為之。”
齊安歎了口氣,緩緩的轉過身去,就要離開。
“齊安,”青夏突然沉聲叫道。齊安一愣,就站在了原地,隻是卻沒有回轉過身來,青夏目視前方,聲音淡淡的說道:“謝謝你肯在這個時候來看我。”
“不必,”半晌,齊安沉聲說道:“我也隻是想贖罪,況且,當日在南楚大牢裏,畢竟是你救了我。”
牢房的門再一次被上鎖,鐵鏈的發出的沉重的聲響,腳步聲漸遠,整個世界又再一次的安靜下來。
青夏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滴淚緩緩的滾落,滑過她蒼白消瘦的臉頰,有苦澀的味道在心裏緩緩升騰了起來。
秦之炎,怎麽辦,我該怎樣去幫你?連他都走了,誰還會來幫我?
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真的很可恥,可是潛意識裏還是怎麽的希望他會留下來助自己一臂之力,剛才看到進來的人是齊安的時候,她真的無法形容自己的失落和悲哀。她緊緊的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身軀卻在忍不住的輕輕顫抖了起來。
秦之炎,你已經保護了我那麽久,我應該為你做點事了。
傍晚的時候,又有人來看她。青夏稍稍有些吃驚,一整日沒有進食讓她渾身無力,她微微仰著頭,當看到進來的人是牧蓮的時候,心裏頓時輕輕的一痛。
牧蓮仍舊穿著一身暗色的長袍,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見了青夏也不說話,隻是將手中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放了下來。有暖手爐,有厚實的長裘,有棉靴子,有被子,還有一個大大的食盒。蓋子一打開,濃烈的香氣就傳了出來,全是青夏平日裏喜歡的菜色。
青夏的眼淚唰的一下就落了下來,她蹲在地上,從角門伸出手去將那些東西全部都拿了進來,即便沒有半點胃口,可是還是把那些東西拚命的塞到嘴裏。眼淚順勢流進口中,味道十分的苦澀,她仍舊大口大口的吃著,食物全都堆在嗓子處,怎麽也咽不下去。
“殿下讓我轉告你,讓你自己保重身體,好好吃飯睡覺,不要為他擔心,他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青夏蹲在地上,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最擔心的人仍舊是自己。這樣的他,讓她如何去相信他會在大婚的時候別有用心?讓她如何去相信他會在她還在皇城裏的時候去刺殺秦王?讓她如何去相信他會隱瞞著自己去陰謀篡位?
秦之炎,你現在好不好?你傷的那麽重,怎麽還會有精力去記著這些瑣碎的事?我該怎麽樣,才能去替你痛,替你傷,替你受過?
牧蓮的聲音低沉的說道:“你不用太擔心殿下的病,殿下在大秦經營十多年,實力不可小覷,現在各地方的守軍將軍們已經一表朝廷,要求重審這個案子。南疆八巫和殿下關在一起,傷勢已經基本控製住了。”
青夏一愣,猛的抬起頭來,驚恐的說道:“你說各地守軍都有上表?”
“對。”
“之炎知道這件事嗎?”
牧蓮微微一愣,沉聲說道:“殿下醒來後隻說了剛才我跟你說的那幾句話,我還來不及告訴他。不過你可以放心,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四皇子想要隻手遮天,也不是那麽簡單的。畢竟,軍權都在我們的手裏。”
“愚蠢!”青夏突然沉聲說道:“你這是要害死他。”
牧蓮眉梢一挑,怒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宣王私下調兵,縱母行凶,刺殺秦王,這是何等的大罪?若是再加上一條擁兵自重,結黨營私,罪名就會被狠狠的坐實。到時候連想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
牧蓮不以為然的說道:“迂腐的想法,隻要有兵權在手,那些文官大臣最後一刻定會妥協,你不必管了。”
“那些人到底誰人是真心上表想保之炎,誰人是順勢順水推舟,誰人是暗懷鬼胎受人指使,你分得清嗎?況且,從昨晚到今天隻不過是一天的時間,按照以往的消息傳播速度,邊境的城鎮根本不可能得到消息,可是這樣短的時間,他們奏書竟然都已經到了金鑾殿上,這裏麵的原因難道你還看不透嗎?若是你真的起兵,你有幾成把握能為你所用?這重重的關係,人情脈絡的暗湧,你確定你理得順嗎?一旦你起事不成,反而會被人扣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到時候,宣王府就更加百口莫辯了!”
青夏聲音清冽,牧蓮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這些事情她何嚐沒有懷疑過,隻是沒有青夏想得這麽深遠罷了。此刻聽青夏的分析,不由得冷汗直流,啞口無言。
“那,現在該怎麽辦?”
青夏緩緩的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你先把外麵的具體情況告訴我。”
牧蓮說道:“宣王府雖然還沒有被抄家,但是人心思變,已經亂成一鍋粥。幾個外房主事都已經夾帶私逃了,炎字營被四皇子收編,明日就要拆散打亂,分配到各個軍營裏去。太子已死,皇上重傷昏迷,燕王被軟禁,其餘的皇子都退避家中,不敢聲張,四皇子收編了鹹陽的城防,又取得了兩處屯兵的兵權,現在隱隱已是大秦新主。瑤妃娘娘和紅綃安康兩位公證被關押在尚律院,屈打成招,罪名已經坐實,現在隻要再審理一次殿下,就可以定罪了。四皇子在朝中大清洗,才一日,曾經和殿下關係密切的大臣武將們就紛紛抄家關押,現在的尚律院的牢房已經人滿為患,都開始往你這邊的監察閣關押了。京城封鎖,無論什麽人都出不去城門,八皇子和陸華陽將軍沒有得到消息,現在還在趕往鹹陽的路上。”
青夏點了點頭,沉聲說道:“為今之計,首要的是要穩住宣王府的民心,控製住名下的產業,並想辦法通知八皇子和陸將軍。隻要有他們兩個在,就沒有人敢輕易動殿下。”
“我該怎麽做?”
“我必須馬上出去!”
“什麽?”
青夏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牧蓮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必須,馬上出去!”
大秦分裂後的公曆第三百零一年春,四月初七,是一個動亂局勢的開端。就在當天晚上,大秦戰神秦之炎於大婚之日當先發難,誅太子,傷秦王,私下調兵,將欲逼宮,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被向來不遇顯山露水的四皇子秦之燁一舉擊潰,兵敗如山倒,宣王府大旗覆沒,百戰百勝的戰神秦之炎也終於在廟堂的決算下敗下陣來,被關押到了尚律院查辦,大秦鐵騎炎字營解散,宣王府產業被收編,一夜之間,三百七十多名朝中元老重臣被抄家關押。鹹陽城內,人心惶惶,軍心不穩,人人自危。
大秦皇子的奪嫡之亂,終於以這樣血腥的開端而宣告開始。太子歿,燕王禁,宣王罪,秦王危而不醒,整個大秦皇室一脈權利平衡登時打亂,四皇子秦之燁高調出場,以一個番邦血統的皇子身份堂而皇之的走上了太和大殿,在至尊龍位之前昂首端坐,談笑點兵,淡然揮毫,轉瞬之間,朝野動蕩清洗,人員頻繁調動,這個一直以來安靜沉默的皇子,陡然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盤踞了大秦的版圖,掌握了天下的刀柄。
而就在此時此刻,八皇子秦之翔和東南水軍少將陸華陽還在前往帝都的路上,玄奇百匯兩省大軍八十萬,正屯兵在東進大道上,等待著他們自投羅網。
就在整個皇城風聲鶴唳,所有人都認為宣王一黨已經慘敗到無力回天,徹底退出了大秦皇位之爭的時候,一道道雪花般的密令卻迅速的發放出去,從一些無人注意的小處著手,越發混亂的引發了這一場血腥的政變。
青夏寫好了最後一封信函,遞給外麵的牧蓮,然後緩緩的靠在椅子上,慢慢的閉上眼睛。
“這,真的有用嗎?”牧蓮看了一遍,隨即皺起了眉頭,沉聲說道:“他們兩個,有這個能力嗎?”
“能力並不重要,重要提他們有沒有這個野心。”青夏聲音陰寒,冷冷的一笑,說道:“他以為除掉之炎和燕王,就可以獨攬大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我偏不讓他如願。隻要有人出來攪局,我們就可以有充足的時間擺脫這個幹係。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去見到瑤妃母女,這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傻女人,將會成為這一次翻盤的關鍵。”
“你打算什麽時候出去?”
“就在今天。”
四月初九晚,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驚碎了整個鹹陽人的美夢,巨大的火球在城南的方向熊熊燃燒,波及了三條主街,好在這一帶是軍部的營造司,沒有百姓居住,不然有可能會造成更大的人員傷亡。
鹹陽城如今的風雲人物此刻好夢正酣,陡然被人叫醒,整個人都有些憤怒。秦之燁皺著眉,推開嬌媚的舞姬,也不避忌,赤裸著站起身來,披上外衫,沉聲說道:“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湘王殿下,營造司爆炸了,火勢蔓延無法控製,已經連燒三條街了。”
秦之燁一愣,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多年的心願達成所願,他難免有些忘形,剛才接連寵幸了三名舞姬,竟然那麽大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更衣,跟我去看看。”
城南營造司處,如今已經成為了一片火海,即便是幾十歲的老者,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巨大的火勢,水潑上去根本就無濟於事,反而有漸大的趨勢,明明已經隔絕了四周的易燃物,可是這空氣似乎也在燃燒一樣,等秦之燁趕到的時候,火勢已經從三條街變為了六條街。無數的居民在周圍圍聚,失去家園的百姓更是哭得肝腸寸斷。年紀長的老者們紛紛大驚,絮絮叨叨的說他們活了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樣邪門的大火,裏麵必定是有古怪。
秦之燁麵色陰沉,正想嗬斥百姓不得妖言惑眾,突然隻聽嘭的一聲爆炸聲響猛的傳了出來,幾名京城士兵被炸得體無完膚,連慘叫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失去了生命。
“殿下!去請敏銳郡主來吧,她之前叮囑過我們小心著火,說是一旦起火會很難撲滅,要及時通知她。”
“滾開!”秦之燁冷哼一聲,眼神銳利的說道:“連點火都撲不滅,還要你們做什麽?拉下去,給我砍了!”
一聲慘叫登時響起,營造司的副指揮就成了刀下亡魂。幾名胡人侍從跟在秦之燁的身邊,膀大腰圓,十分彪悍。他們這些胡人原本在大秦都是下等人,經常受到漢人的排擠,但是秦之燁掌權之後,這些人跟著水漲船高,出手更是狠辣無比。
就在這麽一會之間,火勢越發擴大,眾多百姓紛紛奔出家門,拖家帶口的看著大火吞沒他們的全部財產。
當大火籠罩了整個城南的時候,就連秦之燁也身軀有些驚恐了起來。他不能在他當政的第一天,就將鹹陽都城付之一炬。這時,營造司的大師傅痛哭流涕的跑上前來,大聲叫道:“殿下,愉請敏銳郡主來吧,不然明天早上,整個鹹陽就會化作一片廢墟的。”
秦之燁隻覺得頭皮發麻,隻見火光熊熊,洶湧的火舌已經吞沒了城南的大街小巷,眼看就要接近皇城。百姓們齊齊跪在秦之燁的腳下,大聲哭嚎著,懇求秦之燁放出那個來自於蓬萊仙穀的女子,來解救他們的財產。
三更已過,鹹陽城仍舊一片嘈雜,秦之燁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暗道一聲,難道真的是時不與我?才降下了這場詭異的災難?無奈下,不得不點了點頭,派人前往大牢找敏銳郡主請救活良策。
誰知,派去的人不一會就回轉了來,報告說敏銳郡主以犯罪之身不能妄言朝政為由,拒絕回答他的問題。而就在這時,外城的城牆已經燒紅了一大半,甚至有坍塌的趁勢了。
在嚐試了各種方法都無法阻止大火挺直蔓延之後,秦之燁不得不痛下決心,宣布莊青夏是受人牽連,乃是無罪之身,並親自前往監察閣,將她接了出來。
青夏出獄的那一刻,整個鹹陽街頭的百姓幾乎都來到監察閣的門外等候,青夏看著這群背上難過的百姓,育的知覺在心底一點點的擴大蔓延,她的罪孽何其之大,但是若是不這樣,秦之炎就會死,秦之燁就會當政,到時候,這些鹹陽城內的漢人,可能將會隨更大的災難。
所謂的火勢無法控製的原因,其實就是有人在有意縱火,並且經過八巫的妙手配置出了燃燒之後能產生易燃氣體的藥材。水根本就不好使,需要的是泥沙。整整忙活到天明的時候,大火才被控製住。可是南城已經是王牌廢墟焦土,無人可以居住。
鹹陽的街頭之止,哭聲震天,哀歌一片。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迎著早上升起的太陽,秦之燁迎來了他當政的第二天,毫無疑問,這真的是一個慘淡的開始。
就在滿城都在宣布秦王大壽取消的消息的同時,敏銳郡主入主宣王府,打開糧庫,施粥放糧,開放王府內院和外房的各家店鋪,收容城中無家可歸的百姓,又開設磚廠,煉製紅磚,要為百姓建造房屋。
有青夏這匹掌握著先帶高新技術的識途老馬,練磚進行的十分的順利,不出五天,在百姓和宣王府、營造司三方的努力下,南城迅速的建起了一片高大整潔的房屋,比之以前的更加美觀大方,宣王府的名聲再一次響亮的回蕩在百姓之中。
而此時此刻,原本解散了的炎字營卻紛紛背棄了原本的主子,紛紛改投到七王、九王等人的門下。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主仆。於是,在沒有任何防備的大喜之下,各家王爺興高采烈的接納了這一批數量龐大、手段驚人、作戰勇猛的門客。於是,各家王爺水漲船高,七王九王躍躍欲試,竟然有同秦之燁一較長短的意思。麵對著突然發難的各位弟弟,秦之燁不禁有些忙亂,雖然這群人不至於動搖他的位置,但是的確足夠讓他頭痛。一時間,倒也真找不出功夫來對付莊青夏。
而這一邊,借著幫助城南百姓建造房屋的便利,青夏等人終於在第四天鑿通了城南牆角下的通道,足足有二十多米長,可以直接通往城外。當天晚上,青夏親自送出去十批死士,前往東、北兩個方向,攔截秦之翔和陸華陽。並且,秘密發信函給和秦之炎交好的北疆將領,請求他們的支援。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就在青夏心急如焚的等待著秦之翔和陸華陽的援兵的時候,太和殿的早朝上發生動亂,九皇子秦之泯和秦之燁發生衝突,口不擇言下大吧是他陰謀造反,陷害秦之炎、軟禁秦之義、殺害秦之顯、重傷秦王的罪魁禍首。秦之燁當堂大怒,一劍將秦之泯斬於劍下,血濺朝堂,七皇子等人威懾,不敢言語。大秦皇子就此,又少了一位。
而青夏的棋子,又丟了一個,拖延時間的戰略顯然不能奏效,就在青夏心急如焚的籌備著這一個計劃的時候,秦之燁不知是不是有所感應,竟然不等尚律院的審判,將所有的罪名都推到秦之炎的身上,要在明日午時,於正陽場,斬殺竊國之賊。
當青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剛剛放走了給祝淵青的信鴿,一張臉孔陡然變得雪白,提著筆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著,就連說話,都幾乎不能成句。
牧蓮皺眉看著她,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處,沉聲說道:“沒辦法了嗎?難道我們就這樣看著殿下去死嗎?”
青夏搖了搖頭,像是說給她,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一般的喃喃道:“沒想到秦之燁這樣狠毒,不成聲譽的殺了秦之泯,現在等待八皇子和陸華陽的援軍已經不切實際了,今晚就去散播之炎要被處斬的消息,秘密將之炎前些年的功績做成橫幅,張貼在大街小巷的繁華地帶,讓王府的下人混在百姓中間,造謠生事,將秦之燁陰謀造陷害忠良的事情散播出去。還有,準備孝衣孝帽,所有王府之人,全部穿戴整齊,前往法場,製造聲勢,能拖一時是一時,最後集結所有炎字營的忠勇將士,埋伏在廣場兩側,做好接應和救援的準備,隨時準備劫法場。”
“劫法場?”
“對!”青夏眉梢一挑,雙眼冰寒似雪,銀牙緊咬,拿起桌子上的短小匕首,一把拔出,猁的寒芒閃動,女子冷哼一聲,沉聲說道:“成敗在此一舉,今天,我倒要看看,這大秦的民心向背究竟為誰?這天下到底是奸臣當道還是仁者為尊?若是這世間真的沒有公理,我們就讓整個鹹陽城一起給我們陪葬!什麽秦之燁,燕王,七皇子,秦皇,一個也跑不了。”
“姑娘!”碧兒突然驚慌失措的跑出來,大聲叫道:“齊太子派人送來了這個東西,他們的車隊已經離開鹹陽了。”
青夏接過來,隻見卻是一個包裹著黃色絲綢的銅牌,隻見絲綢上龍飛鳳舞的字跡寫道:“以此為憑,可自由入境,我已在邊境為你打點好一切,若是事不可為,不可硬拚,隨時可往齊尋我。”
青夏眼眶微微一酸,緊緊的咬住下唇,沒想到,最後這樣關頭的時候,唯一肯幫她的人竟然是齊安。可是他畢竟也有自己的國家,不會為了她而參與到大秦的內亂之中。
“姑娘,姑娘,”剛想到這,碧兒又跑了進來,麵色驚慌的叫道:“四皇子殿下帶著皇城禁軍,已經到了東華門,看來是向著我們王府來的了!”
“什麽?”牧蓮聞聲大驚,轉頭驚恐的向著青夏望去。
青夏咬著嘴唇說道:“看來我們今日所作所為他已經有所察覺,拚著落一個壞名聲,也要現在處理掉我們。碧兒,馬上調集王府一切能夠調集的力量,就是真的要背水一戰,我也要先殺了他,為之炎肅清道路。”
剛要出去,突然發現牧蓮跟了上來,青夏眉頭一皺,沉聲說道:“牧蓮,你不是王府的人,何必白白送了性命?”
“你也不是王府的人。”
“牧蓮……”
“不用說了,”牧蓮搖頭說道:“我知道我這樣的人沒資格呆在殿下的身邊,可是我最起碼有資格為他死。這是我最後的希望,請你成全我。”
說罷,轉身就向著前門走去。
青夏眼神微微深沉,想說什麽,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宣王府門外,已經聚集了許多的平民百姓,秦之燁一身烏金長袍,俊朗中微微帶著一點邪魅。
青夏一身姿色華服,當先走了出來,站在秦之燁的麵前,沉聲說道:“不知湘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秦之燁淡淡一笑,輕聲說道:“母後昨日蘇醒,十分相信郡主,想請敏銳郡主入宮一敘,特遣我來請郡主入府。”
青夏哪裏不知道這裏麵意味著什麽,冷笑一聲說道:“四皇子殿下真會說笑,我丈夫明日就要被你砍頭,你覺得我還會有什麽心情去陪別人敘舊嗎?”
秦之燁冷哼一聲,淡淡的說道:“郡主還未出嫁,何來丈夫一說,莫不是近來被城南的煙霧熏壞了腦子?神智也不清了起來。”
“我是婦人一個,本來就沒什麽腦子。可是就算我再是愚鈍,也還懂得忠君愛國倫常之理,不像某些人,狼心狗肺,弑兄妹殺父,喪盡天良。早晚是要遭天譴的。”
秦之燁身旁的下人勃然大怒,秦之燁擋住他們,冷笑著說道:“怕就怕老天本身就是個瞎子,根本看不到世間的一切,指望老天,還不如指望自己來的實惠。敏銳郡主,請隨我去吧,不要讓整個宣王府的人,一同為你的任性作陪葬。”
“你!”
青夏一把攔住牧蓮,轉身伏在她的耳旁,輕聲說道:“我之前說的話,你都記清楚了。我會找機會除掉秦之燁,照我說的做,一定要將之炎救出來。”
牧蓮一愣,頓時悲哀的望著她,她很清楚的知道這件事情的後果是怎樣的,在萬軍之中行刺主帥,即便成功,結果也是死路一條。
“不必如此,”青夏淡淡一笑:“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為何這樣做。”
牧蓮抿緊了嘴唇,突然提手輕輕的擁了一下青夏的肩膀,沉聲說道:“你小心。”
“你也一樣。”
青夏騎在戰馬上,剛剛繞過了五華門,就見前方大街上竟然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青夏頓時心頭一緊,全身的肌肉都敏感的緊抽了起來,好像是一隻豹子一般,隨時做好攻擊的準備。因為她知道,前方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埋骨之所。
她從來不害怕死亡,她隻害怕自己死得沒有價值。
“咳!”
一聲輕咳突然響誌,青夏頓時回過頭去,雙眼銳利的盯在秦之燁的臉上,隻見秦之燁緩緩的舉起手來,眼看就要揮了下來,不祥的預感越來越近,她慢慢的曲起腿,隨時準備屐淩厲的反擊。
空氣沉悶,劍拔弩張。然而就在這生死一刹那之間,突然一聲尖銳高昂的長鳴陡然響起,眾人一驚,齊齊向著東城門的方向轉頭看去,隻見巍峨豪邁的東方城門上,幾十名傳訊兵手握號角,長聲吹奏,聲音雄渾,激蕩寥落。聲音傳遍鹹陽城的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
城牆之外,一麵烏黑盤龍的大旗陡然豎起,迎風招展,激蕩飄揚。
刹那間,城門之上無數個聲音齊聲高呼道:“南楚大皇率軍五十萬,前來憑吊太子大喪!”
“南楚大皇率軍五十萬,前來憑吊太子大喪!”
聲音那般雄厚,傳到所有人的心底。就在整個天下,各個部族藩國,所有人都如避蛇蠍的離開大秦這個混沌的大水潭之時,就在她求告無門、四麵楚歌之時,就在她準備以命相搏、孤注一擲之時,那個男人,那個被她屢屢傷害,卻又屢屢相伴糾纏的男人,終於還是以這樣的方式,悍然的再一次踏入了她的生命。
很多時候,命運就是這樣的跌宕起伏,希望中帶著毀滅,死亡中又點燃新生。青夏看著遙遠的東方,看著那麵給她帶來了莫大信心與力量的大旗,隻覺得眼眶發酸,她抿緊了嘴唇,眼神明亮的轉過頭來,望著秦之燁難看的臉色,笑著說道:“湘王殿下,我們是先進皇宮,還是先去迎接楚皇的大駕呢?”


鐵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章:千鈞一發
看到楚離的時候,正是正午,陽光刺眼,但是並不炙熱,明晃晃白亮亮的,但是風卻是涼的。
青夏看著他,隻覺得陽光好似倒流到了多日之前,那一天,她站在百草叢中,望著那個恍若天神般的男子,生平第一次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像是一個完全沒見過世麵的女人一般驚慌失措。
可是此刻,看著對麵那黑壓壓的大軍,看著楚離堅韌英俊的臉孔,一顆心好似決堤的海水,瘋狂的翻騰了起來。
到底一個人可以感動到什麽地步,在絕境中看到曙光究竟是什麽感覺,若是沒有他的存在,她是否能無恙的走到今天?
如果說秦之炎是渾濁塵世中最溫暖的家,那麽楚離就是家門口的那棵大樹,雖然一直被她關在門外,卻始終屹立在那裏,不曾移除。在她不經意間漸漸的枝繁葉茂,漸漸的果實累累,漸漸的參天高聳,終於光華縈繞,成了她的菩提。
笑容漸漸苦澀了起來,裏麵有太多她不願意去角碰的東西。楚離帶著大軍緩緩走了過來,有長風卷過他的衣衫,帶著風塵仆仆的塵土,還有晝夜奔襲,七日之內往返秦楚的堅忍,眼神銳利,好似蒼鷹。
秦之燁麵色陰沉,但是仍舊問道:“不知南楚大皇去而複返,所為何事?”
楚離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竟然一言不發就轉過頭來看向青夏,好似沒聽到秦之燁的問話一樣,沉聲對著青夏說道:“沒事吧?”
青夏的眼淚險些掉落下來,她微微咬住下唇,抿緊嘴角,抬起頭緩緩的搖了搖。三日以來的擔驚受怕,力不從心的心酸和難過,像是滾滾大潮一樣席卷了她的心神,那些午夜夢回的擔憂和害怕、蟲蛇一般的糾纏著她的神經。
楚離這一句話中,包含了太多的東西。在宣王府大廈將傾的時候,在她昏倒在地被關入監牢之中的時候,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抱住她,也沒有如齊安一般前往獄中探望她將她帶走,而是選擇了連夜回國,整頓兵馬,千裏奔襲,帶著千軍萬馬給她最強大的支持,做她最堅定的後盾。隻是因為他了解她,明白她,知道不可能就這樣帶著她一走了之。
她以前總是認為楚離是個不懂得什麽是愛的男人,在看到秦之炎被得箭射穿的時候,她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他,甚至在得知他離開大秦的時候,她也真的就相信他是不想卷入到大秦的內亂之中。
她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為了自己陷入險境,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為自己身受重傷,自己還是不能夠完全的信任他,那種懷疑好似根深蒂固的存在於她的血肉之中。她可以毫無保留的相信秦之炎,就算身陷死地,她也相信秦之炎會在第一時間前來解救她,可是卻忘了,無論哪一次的絕境之中,她也同樣看到了楚離的影子。
青夏眼波如水,抿起嘴唇使勁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楚離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那就好。”
秦之燁的臉色霎時間要多麽難看就有多麽難看,聲音帶著一絲怒氣,但仍舊強忍住怒火,沉聲說道:“楚皇陛下……”
“去找個有分量的人來和我說道。”
楚離聲音低沉,看也不看他一眼的沉聲說道,態度傲慢,可是又帶著一絲屬於王者特有的新路氣度。隨即,低頭對青夏說道:“跟我走。”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楚皇陛下未免有些太過於目中無人!”秦之燁終於大怒,眼梢一挑,厲聲高喝道。
話音剛落,楚離身後的五十萬南楚大軍突然整齊劃一的齊聲怒喝,好似平地裏的一聲驚雷,氣勢驚人。
楚離緩緩回過頭去,眼梢淡淡的瞥向秦之燁,雖然沒有說話,可是輕蔑的表情已經溢於言表。
“秦之炎之後,大秦難道還有人嗎?”楚離淡淡一笑,不無嘲諷的說道:“我若是你,現在定不會在這裏夾纏不甭,五十萬大軍直到鹹陽城門口你的哨兵才發現,湘王殿下,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秦之燁麵色鐵青,楚離淡淡一笑,說道:“寡人此次前來隻是來吊喪而已,殿下不必驚慌。”
“既然楚皇陛下前來吊喪,還請到太和宮一敘。”
“不必,”楚離沉聲說道:“吊喪隻是其一,其實我是來接寡人的妃子回國。”
秦之燁眉頭一皺,語調陰沉的說道:“陛下此言何意,難道陛下的妃子在我大秦嗎?”
楚離哈哈一笑,朗聲說道:“真人麵前何必說假話,莊青夏是寡人的妃子,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說罷,眼神在秦之燁身後的一眾侍衛身上掃了一眼,淡淡的冷哼一聲。
“哦?莊青夏是楚皇的妃子嗎?這還真的是天下奇聞,就在幾天前,我還喝了她親手敬上的禮茶呢。莊姑娘是我大秦的郡主,是我國營造司的主管,陛下不覺得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嗎?”
楚離不屑的哼了一聲,說道:“七天前我還險些將她親手送給秦宣王呢,可是我現在又改變主意了,怎樣?”
秦之燁不悅道:“楚皇陛下是一國之君,這樣說話不覺得太過於兒戲了嗎?”
“是嗎?”楚離冷冷一笑,說道:“我為人行事向來兒戲,湘王殿下今日才知嗎?”
秦之燁勃然大怒,厲聲喝道:“楚離!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當我真的怕你嗎?”
“我就是欺你了,你待如何?”楚離眼光頓時為之一寒,厲聲回敬道。
秦之燁麵色鐵青,陰冷的說道:“大秦鐵騎強兵,百年來難逢敵手,我大秦軍民一心,你真以為你可以隻手遮天嗎?”
“這番話,還輪不到你來跟我說。”楚離冷笑一聲,嘲諷的說道:“大秦的兵馬元帥是秦宣王,不是你。不要得到了一時半刻的甜頭,就妄想會永遠占據下去,等你真的坐穩了秦廷的位子,再來同我說話吧。”
說罷,拉住青夏的手,轉身就要離去。
“楚離,名不正則言不順,你窮兵黷武,出師不明,天下自有公理對你進行評判!”
楚離好笑的回過頭去,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弑兄殺父、殘害忠良、囚禁兄弟的人也好意思說名不正則言不順,你我都一樣的人,又何必拿大家都不夏的公理壓人?況且,我吊喪前來,順道接回我的妃子,名正言順,沒有半點違背公理之處,我勸你若是想要羅織罪名,還是稍微下點功夫的好。”
話音剛落,楚離走上前去,一把將青夏打橫抱起,向著自己的兵馬方向大步走去。
青夏一驚,連忙推在楚離的胸膛上,急忙說道:“楚離,放我下來。”
楚離不為所動,雙臂好似鋼筋鐵鑄造一般,緊緊的將她箍在懷裏,不肯有半點放鬆。
黑壓壓的大軍潮水一般的讓開,閃出一條大道,楚離黑袍翻動,獵獵翻飛,懷抱著青夏,目光堅韌的大步走進自己的王國。
秦之燁雙目陰沉,一雙眼眸好似能噴出火來,遠遠的隻見南楚大軍漸漸遠去,看著那個屢屢壞自己好事的女子就這樣揚長而去,麵色陰沉,好似暴雨初來。
“殿下!殿下!”一名侍衛突然麵色驚慌的從城內追了出來,大聲喊道:“大事不好了!”
秦之燁大怒,滿腔怒火全都發泄在這名倒黴的不會看臉色的親兵的身上,回頭一腳夫踢在那小兵的肚子上,怒聲喝道:“什麽事這麽驚慌?再敢這樣手足無措,小心你的腦袋!”
“是是,”小兵連忙磕頭道:“宣王府剛才在市門處懸金派書,說是敏銳郡主親自執筆,寫的是三殿下的祭文生平,燕狂言說誰能發現一處不實,就賞金百兩,現在已經被百姓們搶掠一空了。”
“祭文生平?”秦之燁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書在哪?”
那小兵一愣,隨即驚恐的說道:“小的,小的趕到的時候已經沒了。”
“蠢材!”秦之燁大怒道:“馬上去挨家挨戶的搜,發出榜文,隻要發現哪家人匿藏書籍,便宜人全部斬首,一個不留!”
“是是,小人知道了。”
秦之燁看著楚離等人離去的方向,眼神漆黑,原本淡定自若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見,好似瘋狂的野獸一般,眼神漆黑,一字一頓的寒聲說道:“莊、青、夏!”
華麗的大帳之中,一桌滿滿的飯菜,琳琅滿目的擺在桌子上。青夏坐在這邊,看著自從進來之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的楚離,終於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楚離,謝謝你能來救我。”
楚離眼神低垂,久久不發一言,青夏見了,不得不兩次開口道:“若不是你,我現在可以已經死在秦之燁的手裏了。但是我現在不能待在這裏,再過兩個時辰,之炎就要被押到正陽場斬首,我必須回去。”
楚離聞言,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睛微眯,淡淡的說道:“你回去,有幾成把握能救得了他?”
青夏搖了搖頭,聲音略顯低沉,說道:“一成也沒有。”
“那你還要去?”
“我必須去,就算知道是死局,我也要去,”青夏看著楚離,抿起嘴角苦笑著說道:“就像你一樣,你明知道在這個時候不可能和大秦開戰,卻還是來了。”
楚離緩緩揚起頭來,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說道:“算了,我早就知道不可能勸得動你,你走吧。”
青夏站起身來,伸出手去,隔著長長的桌子,緩緩的捉住了楚離的手,眼眶微微發紅,沉聲說道:“楚離,謝謝你。”
楚離淡漠的閉著眼睛,沒有半點反應,青夏心底一痛,好似有一根弦嘭的斷裂開來,她推開椅子,轉身就要走出去,誰知剛剛走出一步,一隻冰涼的手突然從後麵抓住了她的手腕,楚離低沉略帶著痛苦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沙啞的,帶著說不出的疲憊。
“留下來。”
“青夏,我最後再說一遍,秦之翔的大軍目前在索渡源,百匯總兵簫挺已經和他交手,戰況激烈,根本不可能騰出手來解鹹陽之危。陸華陽在半月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水軍總部,想必是中了秦之燁的調虎離山之計,如今東南水軍盡在秦之燁的掌控之中,就算陸華陽沒死,趕來也無濟於事。如今秦之燁挾天子以令諸候,各地冠軍全在觀望,他又有北地胡人做後盾,後台十分牢籠,你想要和他硬撞,簡直是以卵擊石。水漲船高,迎高踩低本來就是生存之道,更何況和宣王交好的大臣已經盡數被捕,你想要翻盤簡直難比登天。西川忌憚秦之炎已經多年,以燕回的為人,絕對會落井下石。若不是有齊安鉗製,我根本不能這樣順利的來到鹹陽。如今的局勢已經危無可危,除非秦之炎自己早有安排和策略,否則絕對沒有幸理,你自己要考慮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是破釜沉舟將自己也搭進去,還是等待時機為他報仇,你要想明白。”
青夏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我想的再明白沒有了,若是他死了,我報不報仇也沒有意義了。楚離,謝謝你今日冒死前來,若是今日有幸大難不死,他日必當回報。時間不早了,我走了。”
青夏轉身就要離去,可是楚離的手仍舊抓著她的手腕。她咬住下唇,緩緩抬起手來,用另一隻手用力的去扳開楚離的手指,一根,再一根,那麽用力,終於,扳開了他的手,就要向帳外走去。
“青夏!”
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楚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若是今日,在鹹陽城裏人是我,你還會回去嗎?”
好像是一把血淋淋的錐子,垂直的紮在了她的心裏。
握著門柱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女子麵容蒼白若紙,一星血珠順著嘴唇緩緩的流了進去,她的手臂微微顫抖,可是背脊卻是那樣的筆直,終於緩緩的歎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你不會有這樣的一天,而我也沒有去救你的理由。我的丈夫現在在城裏受苦,與其有時間與你在這裏風花雪月,楚離,回去吧,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本來就不該是一路。”
嘩的一聲,大帳的簾子被猛的掀開甩落,青夏的身影一閃,就走了出去。
外麵的太陽很大,很多石頭一樣的黑衣衛站在一旁,青夏沒有勇氣回頭去看那個大帳之內的男人,她隻能強迫自己一步一步堅強的往前走。幾天之前,她是多麽的希望他可以從天而降,為她解除這次的危機。可是看到那些老弱殘兵,看到那些冒充禁軍的駐防軍人,青夏突然發覺自己不可以這樣自私,她想要救秦之火,可是卻不能犧牲楚離,這個代價太沉重了,她負擔不起。
就讓她陪著一個去死,然後讓另一個,好好的活著。
楚離,你是萬盛之君,是天生的王者,你不會有那一天,永遠也不會。
隆隆鼓聲登時敲響,鹹陽城頭上的京城禁衛驚恐的望著城門前那個一身紫色仕女服,滿頭雲鬢高綰,眼神淩厲如雪的女子,頓時大驚失色,無數人在竊竊私語,聲音漸漸嘈雜了起來。
“是敏銳郡主!”“敏銳郡主回來了!”“快通知殿下,那個女人回來了!”
轟隆一聲,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鹹陽城守謝遷一身戎裝迎了上來,所有聞風而來的鹹陽百姓全都聚湧進街頭,望著那個早上被南楚大皇以五十萬精兵從湘王手中強行擄走的女子。隻見她長袍華服,眉眼如霜,雪膚墨發,眼神淩厲,微微昂著頭,一雙眼睛冰冷似雪,好似看著滿城的百姓和守軍卻又好像根本沒有看在他們身上,帶著如天山積雪一般的冷冽寒芒。
“敏銳郡主,”剛剛走馬上任的謝遷城守麵色不悅的說道:“郡主不是跟楚皇陛下走了嗎?又再回來,所為何事?”
青夏騎在高大的戰馬之上,眼神緩緩的掃在他的身上,輕蔑的由上到下的打量一番,緩緩的開口,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對著滿城百姓說道:“我來給我丈夫收屍!”
話音剛落,滿城驚呼,謝遷冷笑一聲說道:“真是奇怪,楚皇陛下剛才不是還自稱是郡主的丈夫嗎?怎麽這才多長時間,就已經駕鶴西歸了?”
“唰”的一聲鞭響,陡然抽在謝遷的臉頰之上。
男人慘呼一聲,還沒反應過來,突然感覺脖間一涼,霎時間整個天地都旋轉了起來,他的雙眼驚恐的大睜著,恍惚中竟然看到自己無頭的身體從戰馬上倒了下來,頸腔裏不斷的向上噴著血,一陣尖銳的疼痛瞬間襲來,就在他絕望的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眼前陡然一黑,他就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所有的鹹陽百姓,皇城禁軍,齊聲驚恐長呼,看著青夏手握長劍,利落的還劍入鞘,表情淡漠好似什麽也沒發生一般,無人不心下膽寒,竟然沒有一個人敢靠上前來。
女子清冷的聲音緩緩響起,淡淡的說道:“你身為城守,不能保護於我,任我被人擄走而毫無反應,本身就是失職,我和宣王乃大皇親自賜婚,等同於昭告天下,你在這裏胡言亂語,壞我清譽,無禮大皇旨意,簡直罪大惡極!本來應該將你滿門抄斬,念在你是初犯,不惜規矩,就隻要了你這條狗命,你在陰曹地府若是不服,大可以回來找我!”
說罷,打馬上前,這時,一聲哭聲突然傳來,青夏回頭一看,隻見青兒丫頭滿臉淚水,一身喪服,披頭散發的就衝了上來。
“姑娘!”
青兒一下跪在青夏的馬前,大聲哭道:“你可回來了,殿下已經被四殿下押往正陽場了,牧蓮姑娘被他們打折了腿,王府的上上下下都被他們抓走了。”
青夏跳下馬來,扶起青兒,陡然聽到背後有聲音,頓時回過頭來,眼神淩厲好似尖銳的刀子,狠狠的射在身後眾人的身上。
胡成的腳步頓時一滯,他是副城守,眼見謝遷已死,就對著周圍的眾人打了個招呼,要衝上來將這女子拿下。可是一對上她的目光,這堂堂的七尺男兒卻登時停住了腳步,再也無法上前一步。
“胡將軍要將我拿下邀功嗎?”
“我……”
“狼心狗肺的東西!”青夏陡然厲喝一聲,大聲說道:“北疆第四次出征大漠的時候,你丟失重要斥候戰報,若不是殿下當初力排從議保你,你早已死在大漠之上。殿下屢次提拔你,將你從一個邊關喂馬傳遞消息的斥候提拔為今日的副城守,讓你錦衣玉食,一家老小有所依仗。如今殿下被奸人所害,你非但不思報恩,反而要阻止我進城收屍,你還是人嗎?”
“還有你!”青夏陡然轉過身去,看著另外一名三品武將,沉聲說道:“你是何良,三年前你大哥在東野私運海鹽,裏麵摻石膏,死了整整兩條村落。皇上要將你們何氏一脈滿門抄斬,若不是殿下保著,你現在早已經是一介亡魂!”
“你!你!還有你!你們都是低等賤民,若不是殿下開設武科,大力提拔平民子弟,哪裏有你們今日在這裏耀武揚威的機會。你們就是這樣恩將仇報的嗎?”
“郡主,”胡成微微一滯,麵上陣紅陣白,說道:“我們職位低微,人微言輕,又有一家老小……”
青夏冷笑一聲,仰頭說道:“禽獸尚且有情有義,何況是人?你們若是想要喪盡天良,我也無話可說。”
“百姓們!”長風鬥卷,激蕩翻湧,女子麵色蒼白若雪,寬大的裙擺迎風飛舞,站在長街中央,麵容悲戚,語調蒼涼,帶著說不出的不甘和憤怒,大聲說道:“蒼天無眼,不佑善人。宣王一生為國為民,以病弱這軀,獨立挑起大秦的旗幟。十餘年來,周旋於北疆的戰場之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而,我們大秦的戰神,不是死在戰火繽紛的戰場上,不是死在北疆蠻人的刀口下,不是死在東方三國的權術裏,而是將在死在我們自己國家的廟堂之上,將要死在皇位之爭的暗湧裏!他百病纏身,身在獄中還擔憂著你們,知道大火波及城南,再三叮囑我要為大家建立房屋,不可讓婦孺孩子流落街頭,不可讓朝野的動亂擾亂民間的生活。可是如今,他就要死了,馬上就要死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我沒有能力粉了伸冤,沒有能力將他救出,可是難道我連給他收屍都辦不到嗎?”
青夏聲音悲戚,眼淚瞬間滑落,眼神在守城的官兵和百姓身上掃過,沉重的說道:“我什麽都不想要,隻是想去送他最後一段路,難道連這都不可以嗎?”
漸漸的,人群裏傳出了輕微的哭聲,那些微弱的哭聲頓時好似瘟疫一樣,登時傳遍全場,漸漸的,哭聲越來越大,這些祖祖輩輩生活在鹹陽城中的百姓們,集體痛哭,雖然還無人敢站出來對抗守城的士兵,但是卻形成了一場巨大的阻力,在天空中劃下了一代悲涼痛哭的氣勢。
嘭的一聲脆響,一名士兵神色淒涼,一把扔掉了手上的戰刀,緩緩的從青夏的身前退了開去。
一石激起千層浪,霎時間,無數的士兵扔下了戰刀長槍,為青夏讓開了一條通往正陽場的康莊大道。
胡成一驚,沉聲說道:“你們,你們要幹什麽,要造反嗎?”
“沒良心的狗賊!”隻聽百姓人群中一聲女子的哭聲突然響起,隻見一枚雞蛋頓時飛出,對著胡成的臉就砸了下去。
“誰!”胡成大怒,怒聲叫道:“是誰打的,站出來!”
“狼心狗肺的東西!”
“豬狗不如!”
連聲的叫罵聲齊聲響起,無數的雞蛋蔬菜石塊飛速的向著胡成丟去,其他幾位副將見狀無不避讓,再也沒有人攔在青夏的身前。
“我一把老骨頭了。”老人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我隻恨不能殺了那些惡人,宣王爺是好人哪……”
聲勢越來越大,青夏看著身後混亂的局麵,一把拉起青兒,上馬向著東邊疾奔而去。
來到了約定的地點,相比於別處的熱鬧,這裏就顯得越發的死寂,推開一處敗落的庭院的大門,隻聽唰的一聲,裏麵的人頓時全都站了起來。
“姑娘!”驚喜的叫聲齊刷刷的響起,青夏看了一眼裏麵的眾人,隻見炎字營的大部分精銳竟然全都在此,足足有兩千多人,她點了點頭,接過一人遞過來的麻衣,利落的穿戴在身上,拔出匕首,對著眾人目光堅韌的說道:“兄弟們,跟我去劫法場!”


鐵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一章:誰主沉浮
  這是大秦記憶中最為血腥的日子,多少年後,當年的稚齡幼子已經長成了白首老人,當他們再去回憶起當日的一切時,仍舊會覺得熱血澎湃、血脈翻湧。後世的史官們總是會百思不得其解的研究討教,為什麽往日一隻嬴弱的綿羊,在放出牢籠之後就會變成一隻咆哮的猛虎,將鋒利的爪子刺入敵人的胸膛?到底是什麽樣的信念,是什麽樣的群眾基礎,是什麽樣的威信,讓她可以得到整個天下的支持?曆史發展的必然性中,到底存在了什麽樣的偶然促成了她完成這樣幾乎不可能的驚天逆轉?
  然而,沒有經曆過那一切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
  大漢街頭上,百歲高齡的鹹陽老者搖頭歎道:“那是九天上的鳳凰,注定是澤被蒼生,恩加四海,哪怕是九幽烈火也不能煆燒其分毫翎羽,璀璨奪目,姣姣如凰。”
  那是一個陽光璀璨但卻冷風淒涼的正午,平地裏卷起滾滾黃沙,大路兩旁的店鋪、酒肆、當鋪、錢莊、茶樓全都不約而同的關閉了店門,門轅上的幡子,好似一塊塊死人的白皮,軟綿綿的耷拉著,隨著偶爾經過的長風,鼓動兩下,就再次毫無生氣的懸掛在上麵。平日裏喧嘩吵鬧的青樓,此時也是寂靜無聲,那些往日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妓女舞姬們,今日竟一反常態的全都淡妝素服,頭戴白花,在勾欄的前頭站立著,遠遠的望著長街的盡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街頭的小販們早早的就收了攤,可是卻都沒有回到家去,他們凝神屏息的站在街頭,踮起腳尖,探頭探腦的,寂靜無聲。白亮的日頭底下,有兩隻雪白的禿鷹在長空上盤旋著,不時的發出尖銳的鳴叫,聲音破碎淒涼,遠遠的回蕩在鹹陽城的上空。
  一切都像是在演一出啞劇,無聲,但卻透著刻骨的寒冷和淒涼。
  時間緩緩而過,似乎緩慢,但卻似乎那般的急速。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長風陡然而起,在地上打著卷,呼嘯的滾過寬敞的街頭,迷得街上的眾人不得不掩住眼睛,捂住口鼻,長長的袖子遮在眼前,堪堪擋住那些肆虐的狂風。
  呼嘯的風聲中,車輪的嘎吱聲緩緩在長街的盡頭響起,聽到聲音的小販們、商戶們、酒肆的店小二、茶樓的茶先生、青樓的老板娘,還有那些普普通通苦哈哈的生活在社會最底端的百姓們,無不放下了手掌,瞪大了眼睛向著街道的盡頭看去。
  一隻長槍,兩把戰刀,三雙靴子,上百個鎧甲齊備的帝目兵勇,上千名手持弓箭長矛的侍衛,外圍的,上萬的京畿大營的鐵甲騎兵紛紛圍攏,迤邐綿延長達數裏,浩浩蕩蕩的向著正陽廣場緩緩而來。
  鎖鏈的叮當聲沉重刺耳,長達數百米的鐵鎖長龍上拴著數千名滿朝元老,有當朝文學大儒,有禮部工部的上書侍郎,有兵部的掌權將軍,還有朝中的大小官員和他們的家屬,蜿蜒迤邐,人人灰白囚衣,神情委頓,衣衫染血,顯然都是經曆過一番重刑。他們腳步踉蹌,行走十分吃力,麵色灰白,毫無任何神采和光澤。突然,隻聽撲通一聲,一名大約隻有十一二歲的孩子倒在地上,旁邊的似乎是他的母親,剛想伸出手去攙扶孩子,猛地被旁邊的士兵唰的抽了一鞭子。
  刺耳的慘叫聲頓時傳遍了長街。
  鹹陽新任太守##三司法行官,還有尚律院的三名的掌律司長齊齊眉頭一皺,太守徐昌齡皺眉對著一旁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隻見那名士兵麵色如鐵的走上前去,一把抓起地上的孩子,就走了下去,隱沒在重重的兵丁之中。
  冷寂的長空之中,隻餘下那名年輕的母親痛徹心扉的刺耳尖叫。
  這些,都是因宣王之亂而牽累的滿朝文武。這些往日裏和宣王交好的大臣們,在經過了咬牙誓死的苦熬之後,沒能吐出秦之燁想要的答案,於是,將在今日,和宣王一同問斬。
  連同,他們的家人。
  冷風呼嘯,黃沙迷眼,可是卻再也沒有人去蒙住眼睛。隻因為,綿長的人龍走過之後,長衡的盡頭、終於再一次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車輪聲響,一輛製造粗糙的囚車緩緩的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土黃色的粗糙木車,充滿了淡淡的腥臭之氣,暗紅色的底座上,隱隱的透著血紅的光芒。這輛不知道承載了多少位或罪大惡極、或含冤而死的犯人的囚車,終於在今日迎來了它囚車生涯中最為光輝的一刻,隻見車中的男子長眉舒緩,麵如冠玉,隻是略顯蒼白,長頭墨色長發披散在肩頭,仍舊是當日的那一身烏黑色上繡紅鸞的喜袍,神情淡漠,眼睛微閉,盤腿坐在囚車之中,就像是睡著了一般,神色間雖然難掩憔悴,可是卻沒有半點敗落落拓之氣。仍舊是那般的清華高貴,雍容典雅。
  就像是平日裏,他尋常的出巡一般。
  不知是什麽時候起,百姓中,隱隱有人低聲的哭了起來,聲音很小,但是卻是那般的清晰,似是女子的抽泣,漸漸的有老人的低喘,漸漸的有壯年男子的哽咽,再漸漸的,又加入了孩子的清脆哭聲。
  馬車漸漸上前,車輪緩緩滾過滿是塵土的街道,盡管有那些長矛利箭的逼迫,可是,在馬車來到各人身前的那一刻,鹹陽城的百姓們還是自發的跪在了地上。遠遠的看去,那些悲傷的膝蓋一個又一個的跪在地上,千千萬萬的人頭矮下去,像是一波一波的洪水。哭聲漸漸變大,宣王的名號在人群中低低的默念著,天空中的禿鷲在尖聲長鳴著,聲音淒厲,好似死去的絕望的亡靈,在翻唱著死亡的哀歌。
  沉重的氣氛充溢在空氣之中,眼淚灑滿了鹹陽的大街小巷,一聲一聲的鳴鍾在城樓處敲響,離斬首的時間隻剩下一個時辰,十二聲鳴鍾敲打在眾人的心坎上,壓抑的哭聲,激蕩的回蕩在空氣之中,滿滿都是心酸的味道。
  “等一等,等一等!”蹣跚的老者突然高聲叫道,車隊人群停了下來,紛紛轉過頭去看向聲音的發源處,隻見青衣白色的老者踉蹌的追上前來,身上多處暗紅色的傷口,還在猙獰的向外流著血。
  “諸位大人,老朽是犯罪之身,不可以進去法場,就讓老朽在這裏給舊主敬上一杯酒吧。”
  祥叔跪在地上,蒼老的臉上有著風霜病弱的痕跡,整個鹹陽城的百姓沒有不認識這個老人的。他是宣王府的管家,不同於其他大臣王爺的家奴,是個寬厚仁慈的老人,就連上街來買東西,也從不仗勢欺人。
  徐昌齡眉頭緊鎖,向旁邊的三司法行官廖凱看去,人老成精的三司法廖大人連忙把頭轉到一邊去,裝作沒看到,這一趟差事十分難辦,一麵是忤逆湘王一麵是犯了民怒,那一邊都不好辦。徐昌齡心下微怒,終於還是沉聲說道:“行刑的時間就要到了,你磕一個頭就走吧。”
  “是,是,謝謝大人。”
  祥叔蒼老佝僂的身體來到秦之炎囚車之前,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渾濁的眼睛登時流下淚來,淚水在滿是褶皺的臉上縱橫流下,老人一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大聲地叫道:“王爺,老奴給您磕頭了。”
  秦之炎麵容依舊,眉梢微蹙,緩緩的抬起頭來,雙眼緊閉。
  嘭的一聲,祥叔又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從籃子裏拿出一壺酒,灑在黃土之上,聲音淒涼蒼老地說道:“王爺,老奴給您敬酒了。”
  人群中的哭聲越來越大,那些壓抑著的聲音比放聲哭嚎還令人難過,走在前排的文武大臣紛紛回過身來,看著那個跪在地上渾身傷痕卻仍舊不斷磕頭的老人,眼淚潸然而下。
  “王爺,老奴來送你了,您吩咐的爭情老奴都已經辦好了,您放心的去吧。下輩子做平民也好,做窮人也好,做番邦胡人做凡夫俗子都好,就是不要再做王爺了。”
  百姓的躁動聲越來越大,徐昌齡眉頭一皺,對兩側的待衛說道:“將他拖下去。”
  “是!”侍衛們應了一聲,如狼似虎的抓起樣叔兩條蒼老的手臂,就順著長街拖了下去,遠遠的,老人仍舊在大聲叫著:“王爺,老奴不能去送你了,你一路走好!”
  陽光白亮,有著絕望的溫度,車馬漸漸行走,百姓們跟在車馬之後,牽衣頓足,哭聲綿延不斷。
  正陽廣場占地極大,曾經是京畿大營的屯兵處,後來在城外建立了大營,就空了出來,可以同時容納上萬人,一座高高的石台之上,數千名人犯已經被押,枷鎖被卸了下來,數千個斬頭台刀斧手立在人後,場麵甚是壯觀。
  皇親國戚處斬,大多毒酒白綾,以全皇家的麵子?但是秦之燁卻偏偏用這樣一個法子處斬秦之炎,不過是為了建立自己的威信。
  囚車緩緩駛上石台,秦之炎站在斬頭台之前,墨袍飄飄,長發披散,一張臉孔好似上好的白玉,劍眉入鬢,有著遺世獨立的王者之氣。
  徐昌齡和三司法廖大人並肩而坐,兩側是三位尚律院的掌律司長。徐昌齡仰頭望日,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下令道:“去枷,上刑台!”
  一名身材彪悍的紅衣刀斧手走上前去,走到秦之炎的麵前,突然跪在地上,一個頭磕了下去,沉聲說道:“王爺,小的送您上路。”
  說罷,就緩緩的舉起長刀,高舉在秦之炎的脖頸之後。
  嘩的一聲,台下的百姓們突然躁動了起來,無數人終於忍不住大聲痛哭,秦之炎的王號也不斷的被人疾呼,就連台下的兵勇,也忍不住的默默垂淚。徐昌齡見狀怒喝一聲,大聲喝道:“誰敢喧嘩攪亂法場,就同人犯一同問罪!”
  京畿士兵們持刀上前,百姓們頓時噤聲,徐昌齡怕時間拖久,多生事端,一下抽出令牌,向著石台拋了下去,沉聲說道:“行刑!”
  刹那間,天地頓時玄黃一片,長風鬥卷,塵土飛揚,迷惑驚恐的各色眼眸中,無數顆心摔落在地,無數雙眼睛定定的望著那隻木質的令牌,久久無法回神。
  仿佛過了那麽久,其實不過是電光石火間,隻聽嗖的一聲破空銳響頓時好似一個驚雷陡然炸開,一隻銀色的利箭旋風般激射而來,一箭洞穿那隻令牌,直射向徐昌齡的腦袋,徐昌齡大驚下竟然動也不會動,巨大的驚呼幾乎同時響起。隻聽嘭的一聲,利箭穿過徐昌齡的帽子,狠狠的插進他身後的柱子之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就連執行命令的刀斧手都傻愣楞的站在當場。
  全場的士兵、高官、百姓齊齊轉頭塑去,隻見空空蕩蕩的長街盡頭,一匹通體漆黑的戰馬之上,黑袍雪膚的女子一手拿著一隻描金勁弩,仍舊保持著射箭的姿勢。眉眼淩厲如雪,身姿較小可是卻有著那樣強大的氣勢。長風吹過,她的黑色長袍隨風而動,裙角飛揚,上麵的大紅##越發顯得鮮紅似血,這是她當日大婚之日的喜袍,今日再一次穿在身上,卻有著那樣不同的心情。
  秦之炎一直緊閉的眼睛終於睜開,好似璀璨漆黑的星子,有著那樣盛大的光芒,炙熱如火一般的緊盯在女手的身上,裏麵有著巨大的浪在翻湧。
  “大、大膽!抓住她、馬上把她給我拿下!”徐昌齡大怒,吹胡子瞪眼的大聲叫道。
  一群士兵隨之奔襲而上,青夏眉梢一寒,迅速彎弓搭箭,隻聽嗖嗖聲不絕於耳,眾人赫然停住腳步,隻見人人身前都插著一隻利箭,距他們的腳尖隻差分毫。
  這樣神乎其技的手段,頓時驚呆了全場的人,再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青夏輕輕的踢在馬肚子上,戰馬緩緩的上前,一步一步,嘀嗒聲響,踏碎了滿場的寧靜。隨著戰馬的上前,士兵們不約而同的緩緩退後,很快,就來到了廣場之上。
  “你們!都愣著幹什麽?上啊!”徐昌齡大怒,連忙怒聲叫道。
  兩側的親兵頓時將青夏圍在當中,但是卻無人真正的攻上前去。
  青夏看也不看那些人,利落的翻身下馬,從馬匹的另一側,拿下來一個紅漆食盒,提在手上,仰著頭,看著上麵的秦之炎,多日以來的幽思頓時盡皆化作兩行清淚,她璀璨一笑,輕聲說道:“之炎,我來了。”
  秦之炎眼眸深深,望著青夏的眼神充滿了心疼和難過,他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青夏提著食盒,舉步就要上前。士兵們左右觀望,終於一名士兵鼓足勇氣,登時閃身而上,虎虎生風的揮拳相向。
  青夏淡然行走,手提食盒,看也不看他一眼。直到他攻上前來,突然單手以詭異的角度穿插而去,一個標準的小擒拿手分錯式,就隻聽哢嚓一聲,那人的手腕頓時折斷,詭異的向一邊偏去,慘叫聲頓時而起,男人抱著手臂登時委頓在地。
  眾人大驚,兩名士兵對視一眼,齊齊上前,左右夾擊。青夏身軀頓時拔地而起,猛然偏轉,一手緊扣住一名士兵的頭頂,以此為支力,兩腳回旋猛踢,砰砰砰砰重重的踢在另一名士兵的胸膛之上,士兵胸膛幾乎凹陷下去,口中鮮血長流,那人還沒倒在地上,青夏手腕一扭,被青夏抓住頭發的男子頓時大聲慘呼,滿頭長發被青夏硬生生扯下大片,頭皮處鮮血淋漓。
  動作幹脆利落,不過發生在電光石火間,轉瞬之後,隻見女子仍舊錦衣華服,手提食盒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好像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姿勢一樣。可是地上的三個男人,卻仍舊在不斷的翻滾著,嘶聲慘叫。
  所有大秦士兵齊齊膽寒,不自覺的向後退去。徐昌齡大怒,厲聲道:“弓箭手,弓箭手準備,把她……”
  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隻聽一陣破空聲響陡然傳來,隻見一把匕首緊擦著他的臉,嘭的一聲狠狠的插在身後的柱子上,正好沒進之前的那隻弓箭的尾端處。徐昌齡麵色煞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青夏提著裙搖,仍舊向著高台倔強的走去。
  廖大人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攔住她。”三百多名三司法的兵勇迎上前來,擋在青夏的麵前,再一次將她的視線堵截住。
  青夏咬緊嘴唇,放下食盒,雙臂一震,寬大的長袖裏,竟然滑下兩柄匕首,女子手握匕首,眼神淩厲,頗有些神招殺神佛招殺佛的羅刹氣勢。
  “讓他們見一麵吧!”人群中不知道誰突然喊了一聲,隨後無數個聲音喧嘩地叫道:“讓他們見一麵啊!”
  百姓們群情激奮,集體大聲高呼著,廖大人見勢不可招,隻得點頭說道:“好吧,敏銳郡主,就允許你們見一麵,不要誤了行刑的時辰。”
  士兵們如卸重負,紛紛退了下去。
  青夏一步一步登上高台,來到秦之炎的身邊,刀斧手已經退了下去。青夏跪在秦之炎身邊,將食盒放在地上,抿緊了嘴角,還沒有說話,眼淚就撲朔朔的掉了下來。
  這個之前麵時千軍萬馬都不曾皺半點眉頭的女子,此刻卻好似一個迷了路的孩子,臉色蒼白,淚珠漣漣。
  秦之炎溫和一笑,伸出手來輕撫過她的臉頰,聲音低沉沙啞,可是仍舊是溫和如水一般,輕聲說道:“別哭了,這麽多人看著,哭花了臉,會很醜。”
  青夏伸手捧住秦之炎的臉頰,抿嘴說道:“你瘦了。”
  秦之炎微微一笑,說道:“牢裏的飯菜沒有你做的好吃。”
  青夏拿過食盒,打開蓋子,裏麵熱氣騰騰,有甜甜的香氣飄了出來,青夏一樣一樣的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說道:“時間倉促,我隻做了些甜點,你嚐嚐看,好不好吃?”
  喂他吃了一口糕點,連忙倒了一杯雪梨川貝熬成的湯,遞到他的嘴邊,說道:“喝一口,我加了些蓮子,味道很好。”
  秦之炎笑著點了點頭,喝了一大口。
  時間緩緩而過,空氣裏滿是沉悶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兩人的身上,隻見兩人好似在家中閑聊一捧,一邊吃東西,一遍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聲音很輕,看似那般平淡。可是不知為什麽,卻有那樣悲涼難過的情緒回蕩在空氣之中,所有在場的人全都淚含眼眶,靜靜的不發一言。
  徐昌齡是秦之燁一手提拔起來的,此刻仰頭看天,眼見時間就快到了,連忙大聲說道:“行刑時間已到,閑雜人等速速退下!”
  青夏的手登時一抖,湯勺裏的川貝濃湯全都灑在了秦之炎的衣襟之上,臉色頓時變得雪白。
  整個正陽廣場,大約有三萬多的侍衛,裏裏外外,圍得水泄不通,那些惡狼一般的目光森森的注視在她的身上,讓她背脊發涼。她的手寒冷如冰,秦之炎帶著鐐銬的手緩緩的抓柱她的手腕,淡淡的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走吧,離開鹹陽,聽話。”
  身後的刀斧手猛地走近,青夏眉梢一挑,素手一揚,白亮的匕首瞬間疾飛而去,噗的一聲就狠狠的插在那名刀斧手的腳背上!
  “大膽刁婦!快將她拿下!”徐昌齡躲在人後,覺得稍微安全了一點,方才大聲叫道。
  數百名士兵齊齊擁上前去,青夏一把抽出一杆立在平台之上的長槍,紅纓長槍淩空一掃,黑袍墨發隨風而動,青夏轉身單膝半跪在地上,長槍橫舉,護在秦之炎的身前,眉眼淩厲的喝道:“誰敢過來!”
  這一聲清姹聲勢清冽,銳氣逼人,眾人一愣,竟然一時間無人上前。
  秦之炎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依瑪爾,快走,不要胡鬧!”
  “我不走!”青夏回過頭來,半跪在他麵前,悲聲說道:“在龍脊山皇陵裏,在沙旱地上,在白鹿原,在洪天水牢,你從來沒有拋下過我,我死也不會走的!”
  秦之炎閉上眼睛,麵容痛苦地說道:“我身中劇毒,本就活不長,早死晚死沒什麽區別。你今日來送我一程,已經夠了,現在馬上離開。”
  青夏拚命的搖著頭,說道:“不可以,我辦不到,我們就要成親了,我已經嫁給你了,你若是死了,我該怎麽辦?你說過要永遠陪著我的,你死了,我該去哪裏?秦之炎,你怎麽可以這樣不守信用?”
  “我本身就是騙你的,我是個自私的人,我身中劇毒怎麽能永遠陪著你?我隻是想在活著的時候自私的霸占著你罷了。”秦之炎微微苦笑,說道:“依瑪爾,我終於還是要辜負你了,我對不起你。”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青夏怒聲叫道,眼淚潸然而下,“你知道對不起我就來補償我,我一無所有,隻有你一個人,你走了,我該怎麽辦?我該去哪裏?”
  “快將她拿下!馬上行刑!”
  “誰敢過來!“青夏突然回身站起,大聲喝道:“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殺他全家!就算我今天在這裏死了,以後也定會有人去找你們報仇!不出十日,我保證你們會家破人亡!”
  “敏銳郡主,行刑時間已到,你還是下去吧。”尚律院的黃司長沉聲說道,這位大人如今已經八十有餘,是三朝元老,在朝中極有威信,向來不屬於任何黨派,是以能在這場動亂中保全下來。
  青夏回身突然大聲說道:“黃大人,你身為尚律院司長,卻不秉公辦理,冤枉好人,你有負百姓信賴,有負聖上隆恩,你有負自己的良心!”
  “大膽刁婦,再敢在這裏胡言亂語就將你拿下一同問罪!”
  青夏眼光一寒,厲聲喝道:“徐昌齡,你這個胡人的走狗,終日跟在蠻人身後搖尾乞憐,形如畜生。我警告你,你今日若是再敢出一聲,我明天就把你一家老小全都剮成人幹,一個不留!”
  徐昌齡麵色鐵青,剛要說話,廖凱沉聲說道:“敏銳郡主口口聲聲說我們不秉公辦理,可是這個案子前因後果再清楚不過,郡主不要被奸人迷惑,不分青紅皂白,胡言亂語。”
  “再清楚不過?”青夏怒極反笑,厲聲說道:“三司法沒有過堂,尚律院沒有公審,就憑你們幾個人空口白牙的亂說一通,就足以定罪?亂臣賊子,其心可誅!”
  黃大人沉聲說道:“郡主若是有冤情,可以到尚律院去上告,不要再這裏攪亂法場秩序。”
  “對!我就是要告,但是不是去尚律院去告,我今天就在這裏,當著鹹陽城的萬千百姓,當著大秦王朝的曆代祖先亡靈,當著皇天後土,將這天下的是非公理,黑白曲直說個明白!”
  青夏一身烏黑長袍,迎風鼓舞,站在高台之上,迎風而立,眼神銳利的掃視全場,怒聲說道:“我一告鹹陽太守府,喪權敗國,勾結胡人,結黨營私,奸佞弄主!”
  徐昌齡大怒道:“你!”
  “我二告三司法行官廖凱,在其位不謀其政,迎合上意,謀害當朝親王!”青夏打斷徐昌齡的聲音,厲聲繼續說道:“我三告尚律院上上下下八十多名掌律法官,不分青紅皂白,不辨事實真假,顛倒是非曲直。我四告湘王秦之燁,弑兄傷父,栽贓嫁禍,陰謀篡位,勾結外族,賣祖忘宗!”
  “大、大膽刁、刁……”
  徐昌齡氣的說不話來,廖凱眉頭緊鎖,沉聲對著士兵說道:“快將她拿下!”
  無數黑衣侍衛衝擊而上,青夏冷笑一聲,手指著那群衝上前來的兵士,嘴角嘲諷地說道:“我五告你們這群忘恩負義、恩將仇報,被豬油蒙了心竅的混賬!告你們身為國家軍人,卻不思為國為民,明知是非曲直,明知內裏乾坤,卻甘願被強權壓迫,甘願為奸賊驅使,甘願為賊人賣命,沒有忠奸善惡之分,沒有真假對錯之念,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畜生!”
  腳步生生頓在原地、隻見那黑袍墨發的女子麵色蒼白,眼神淩厲好似堅冰白雪,仰頭怒視蒼穹,悲聲說道:“我六告這這不開眼的蒼天,為何要好人受罪,為何要惡人當道,天不佑善人,卻保佑那些奸佞之徒,到底是何道理?”
  “冤枉啊!”一聲疾呼突然在背後響起,數千名罪臣家屬幾乎同時大聲悲呼,冤枉之聲不絕於耳。
  “有人喊冤!”人群中百姓大聲叫道:“大人,有人喊冤,理當發還重審!”
  “冤枉啊!”“應該重審,判案不公,你們愧為父母官!”
  百姓群情激奮,紛紛大聲高呼,那數千大臣家眷眼見求生有望,更是大叫起來。
  徐昌齡大怒,眼睛通紅,一把抓起案上的所有令牌,嘭的一聲全都扔在地上,大聲叫道:“行刑!馬上行刑!還愣著幹什麽?”
  “罔顧民意!欺瞞天下蒼生,你怎配做鹹陽的父母官?”青夏手握長槍,猛地向著徐昌齡擲去,隻見那長槍獵獵生風,隻聽唰的一聲,登時洞穿徐昌齡的額頭,一個碩大的血洞猛然洞開,徐昌齡眼睛大睜,登時被狠狠的釘在柱子之上!
  轟然一聲,所有人大亂,巨大的驚呼聲同時響起,廖凱等人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八十歲的黃大人登時昏了過去。
  “還愣著幹什麽?劫法場!”青夏一刀砍斷秦之炎的鎖鏈,站在他的身邊。
  兩千多名炎字營士兵全都隱藏在百姓之中,霎時間呼呼衝到台上,就和混亂中的侍衛交上手來。
  青夏拉著秦之炎淩空一躍,跳上純黑的戰馬,一刀砍翻一名士兵的脖子。
  就在這時,忽然隻見遠處笙旗招展,無數黑衣黑甲的侍衛急衝而來,赫然正是四皇子秦之燁。
  “走!”秦之炎一把勒住馬韁向著城西的方向奔去。
  “之炎,”青夏被他抱在懷裏,急聲叫道:“去城東,我打通了城門!”
  秦之炎置若罔聞,緊緊的抱著青夏,向著城西方向策馬而去。
  秦之燁緊緊的跟在身後,冷聲笑道:“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救你,來人,將這群亂臣賊子一網打盡,其他人,跟我追!”
  

鐵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二章 無枝可依
  遠遠的,隻見秦氏宗廟高高的矗立在陽光之下,金碧輝煌的巨大宮殿前,竟然沒有一個守衛,青夏眉頭一皺,剛想說什麽,秦之炎突然勒馬停住,拉著青夏就疾奔了進去。
  巨大的大殿裏,擺滿了大秦曆代帝後的靈位,青夏和秦之炎還沒有奔至內廳,秦之燁的聲音就在背後突然響起。
  “三哥還想逃到哪去?”
  秦之炎緩緩轉過身來,冷冷地看了秦之燁一眼,沉聲說道:“站在曆代祖先的靈位之前,你還不悔過嗎?”
  “哈哈!”秦之燁大笑一聲,說道:“虧我當初還把你當做秦氏中唯一的一個對手,沒想到想法竟然這樣單純。怎麽,事到如今,你還想跑到這裏請求祖先的庇護嗎?”
  秦之炎沉聲說道:“我自問從來沒有虧待過你,為何要這樣陷害我?”
  秦之燁冷笑一聲,一揮手,身後眾人就退了下去,隻剩下二十多個身手高明的貼身心腹。青夏眼見有機會,腳下一動,就要偷偷上前去將他擊殺。可是秦之炎卻在底下暗暗拽住了她的衣角,不讓她有半絲動作。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秦之燁突然寒聲說道:“我從小就被人瞧不起,秦宮之中,沒有一個把我當人看。就連北地那些胡人,也隻是把我當成一個能給他們謀得利益的武器,我忍氣吞聲,十多年豬狗不如的活著,總算有了今天這個地位。那些紈絝子弟,哪一個能跟我比?但是隻要有你在,就永遠都顯不出我的光彩。我在東南打敗三千水寇,你就在北疆剿滅三萬匈奴,我在東南收繳一萬擔糧草,你就在西川奪回十萬匹牛馬,滿朝文武,軍部所有將軍隻認你的令牌,我卻什麽都不是。這麽多年來,你知道我是怎麽忍過來的嗎?”
  “不過也好,有你在前麵做招箭牌,老大老二就永遠也不會把矛頭對準我。為了這一天,我已經暗中準備了三年,陸華陽那個臭女人平日對我諸多防備,要不是我收買了她的信使,讓她以為你出事,她死也不會把兵權交給我。若不是有你母親瑤妃娘娘那群傻女人的幫忙,秦之翔也不會相信你被燕王囚禁,急忙帶著北疆將領回鹹陽營救。若不是你一門心思全都撲在這個女人的身上,被一個大婚衝昏了頭腦,也不會給我空子鑽。怪隻怪你太過於優柔寡斷,又拖著一副半死不活的身體,對那個昏庸無能的老頭子忠心耿耿,不然,這大秦的萬頃江山早就是你的了。”
  秦之炎眉頭緊鎖,沉聲問道:“於是你就瞅準機會,殺了太子,又重傷父皇母後,嫁禍於我,想要自立為王,是嗎?”
  秦之燁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秦子丞是什麽東西,如今滿朝文武都相信是你殺了太子,等我殺了你,就回來給他一個痛快。到時候你們父子三人在黃泉路上也好做個伴,熱熱鬧鬧的上路。我大權在握,眾望所歸,君臨天下又有何不可?”
  “畜生!“一聲怒喝陡然響起、青夏和秦之燁齊齊一驚,愕然望去,隻見秦王一身烏黑錦袍,龍冠華服,眉頭緊鎖,大怒的從高高的靈台後麵走了出來。在他的身後,北秦的大小官員,#地掌權將軍全都跟在後麵,人人麵色鐵青,冷冷地看著秦之燁,眼神寒若堅冰。
  秦之燁頓時大驚失色,麵色蒼白。秦王憤怒地說道:“你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我真該在你一出生就殺了你!”
  尚律院的黃先生搖頭歎道:“宣王殿下果然明察秋毫,老朽險些鑄成大錯。”
  秦之炎微微一笑,說道:“黃大人不必內疚,若不是你相信我,今日和我一同演了這場戲,真相怎能大白。黃先生還我清白,是我的恩人才是。”
  兩名戎裝武將突然從外麵走了進來,沉聲說道:“啟稟陛下,外麵的叛軍已經全部拿下,等待陛下發落。”
  秦王冷哼一聲,轉頭對秦之炎說道:“炎兒,這一次多虧了你,你去處理吧。”
  秦之炎沉聲應是,轉過頭來,對著秦之燁淡淡地說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四弟,你向父皇認錯吧。”
  說罷,讓開了位置,讓秦之燁對著秦王下跪。秦王眉頭一皺,怒聲說道:“這個畜生,百死不得贖其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早就知道狼崽子是養不熟的。真該一早就殺了他!”
  秦之燁麵色蒼白,一雙眼睛通紅一片,惡狠狠地看著秦王。
  青夏看著他的表情,心底一驚,剛想上前說話,突然發覺秦之炎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微不可覺的稍稍搖了搖頭。
  秦王仍舊怒聲喝道:“你竟然狼心狗肺的想要殺我,簡直豬狗不如,跟你娘一樣,都是番邦的賤種,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秦之燁眼睛通紅,惡狼一般地盯著秦王的臉,那些潛藏在心底幾十年的痛苦的憎恨霎時間全都奔騰了起來,他的拳頭越握越緊,功虧一簣的憤怒像是烈火一樣灼燒著他的心,他站在秦王麵前,緊緊的咬著牙。
  就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秦之燁突然飛身而上,一把鋒利的匕首頓時狠狠的插進秦王的喉嚨之中。
  一道血線頓時衝天而起!
  所有人的驚呼聲中,青夏愕然發現秦之炎的嘴角微微的挑了起來。
  一道血線頓時衝天而起,眾人慘叫一聲,齊齊衝上前去,幾名秦王的護衛就站在秦王身邊,麵對秦之燁的來攻竟然毫無反應。可是這個時候,眾人還哪裏能顧得上這樣的細枝末節,隻見秦王倒在地上,脖頸上的鮮血像是噴泉一樣噴濺出大量的鮮血,秦之燁手握匕首,滿臉鮮紅的液體,神情好似瘋魔一般,嘶聲長笑道:“去死吧!你去死吧!”
  兵部司馬劉長庸怒聲喝道:“來人!將這亂臣賊子拿下!”
  大批的兵勇登時衝了進來,將秦之燁和他的隨從們重重包圍,秦王滿身鮮血,身體躺在黃大人的懷裏不斷的抽搐著。這位老臣淚流滿麵的大叫著秦王的王號,秦王脖頸間的鮮血不斷的噴濺著,眼睛渾濁一片,但是還是艱難的伸出手指,遙遙的指向站在一旁的秦之炎。
  秦之炎麵色悲戚,眼眶通紅的跪在地上,悲聲說道:“父皇,你堅持住,兒子已經派人去找大長老,您不會有事的。”
  秦王艱難的握住秦之炎的手,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卻無法吐出一個字,那一雙眼睛充滿了信任和希翼,竟然完全不像是一個將死的人,仿佛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一般,滿滿的都是滿足和放鬆。有細微的血沫從他的口中吐出,喃喃的,卻不成向。
  秦之炎沉聲說道:“父皇你要說什麽?”
  秦王麵色通紅,可卻一個字也吐不出。黃大人看秦王的表情,靈機一動,開口道:“陛下可是要傳位嗎。”
  秦王鬧言沉重的點點頭,可是他一動,立馬就有更多更大量的鮮血噴湧而出。秦之炎眉頭一皺,伸出手掌捂住秦王的傷口,痛聲說道:“有什麽事都以後再說,父皇您不會有事的。”
  戶部錢糧管事於永說道:“陛下,陛下可是要將泉位傳給宣王殿下嗎?”
  秦王聞言,雙眼登時大亮,艱難的點了點頭。秦之炎麵色一驚,皺眉說道:“父皇,我身中劇毒,命不長久,父皇正當壯年,一定不會有事的。”說到最後,聲音哽咽,幾乎不能成句。朝中有分量的文武百官此時幾乎全都在場,見狀無不垂淚。
  劉長庸沉聲說道:“殿下不必推辭,理當臨危受命,收拾亂局,不然陛下就算是死,也無法瞑目。”
  秦王雙眼陡然散發出巨大的光彩,手掌緊緊的抓住秦之炎的手,狠狠的握住,好似要將他的手掌捏碎一般。
  秦之炎眼眶通紅,終於沉重的點了點頭,攬起下擺跪在地上,磕頭說道:“兒臣謹遵父皇諭令。”
  話音剛落,秦王麵色頓時現出一絲安慰滿足的神色,他緩緩的點了點頭,隨即閉上了蒼老的眼睛。這位叱吒風雲數十年的北秦大帝,終於以這樣的方式終結了他的性命,閉上了那一雙審視天下銳利如鷹的眼睛。
  “大皇駕崩!”
  綿長的聲音頓時響起,隨即無數的老臣齊齊伏地大哭,沉重的哭聲從北秦太廟中遠遠的傳了出去,在人頭湧湧的玄武長街上激蕩傳出,萬千黎民百姓、兵勇將領不約而同的跪在地上,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大,四角城門的喪鍾隆隆響起。
  秦王駕崩,舉國大喪!
  突然,隻聽噗的一聲悶響,秦之燁的一名親隨當先發難,一刀砍翻一名大秦的兵士,身手敏捷矯健,好似遊龍電閃。奏兵慘叫一聲,一條肩膀頓時被卸下,鮮血瞬間噴射而出,好似濃烈的血河。二十多名秦之燁的親隨隨之暴起,幾下就殺出一條血路來,一名小個子親兵長刀雪亮揮砍,好似困獸,身材矮小,但是手段狠辣,聲音尖銳,突然厲聲叫道:“保護殿下離開!”
  二十多人頓時分成兩組,一組護著秦之燁向外衝去,另一組則阻截大殿內的秦軍。
  劉長庸冷哼一聲,沉聲說道:“弓箭手準備,就地格殺!生死勿論!”
  森冷的弓箭頓時如蝗蝗之蟲,密密麻麻的射向秦之燁等人。前排的十多人刹那間好似篩子一般,滿身都是淩厲的箭羽,千瘡百孔的孔洞遍布全身。那名小個子親兵身形一晃,胸口、小腹、大腿處滿滿的都是箭洞,他緩緩的低下頭去,眼睛有些遲鈍,似乎想要查看自已的傷勢。這時,一名秦軍陡然揮出長槍,一槍洞穿他的肩頭,將他狠狠的釘在後麵的門柱上。小個子親兵頭上的帽子頓時掉了下來,瀑布般的長發瞬間飄散,雖然滿臉血汙,可是還是可以看出她竟是一名年輕的女子。
  秦之燁這時已經在別人的護衛下逃到門口,聽到這邊的聲音頓時回過頭來。隻見女子長發披散,一口鮮血噴射而出,蜿蜒恐怖的流下,布滿了下巴和脖頸。
  “碧珠!”秦之燁目赤欲裂,突然大聲叫道。
  女子聽到他的聲音微微回過頭來,一雙眼睛幽幽的望在他的身上,一時間,她好似又看到了故鄉的草原,又看到了那個深夜裏在馬場練刀的男孩子。那時的草原真漂亮,天那麽藍,雲那麽白,草地都是綠油油的,他的眼睛,堅韌且頑強。可惜,再也回不去了,無盡的血汙在眼前翻飛,那些燃燒的烈火,嘶喊的人群,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女子突然苦澀一笑,驀然仰天厲吼,陡然發力,肩頭頓時貫穿長長的槍杆,五指成爪,狠狠的捏碎了秦軍的脖子。
  嘭的一聲巨響,碧珠緊緊的撞在沉重的宮門上,聲音淒厲,額頭上青筋甭現,用盡全身力氣拚命加關上。
  那扇需要十個男人合力才能關閉的宮門,竟然在這麽一個弱小女子的推動上嘎吱嘎吱的響動了起來。
  劉長庸大怒道:“快!殺了她,不能讓他們跑了!”
  一輪又一輪的弓箭猛烈射擊而上,女子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可是她仍舊在奮力的推動著巨門,門口處秦之燁身旁僅剩五名親兵,人人奮不顧身,和衝上來的秦軍纏鬥。
  “碧珠!”秦之燁轉過頭來,雙眼通紅的伸出手來,極力想要衝出人群向那女子的方向。
  碧珠也不抬頭,隻是拚命的推著巨門,她的身上已經不知道插了多少弓箭,可是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巨門被一點一點的關閉,眼看就要來到眾人的麵前,女子突然抬起滿是鮮血的臉孔,厲聲叫道:“走啊!”
  “碧珠!放開我!”秦之燁好似一隻瘋狂的獅子,拚命的推攘著拉扯著他的親衛,高聲叫著那從他年少時就相識、但卻已經忽略了太多年的女子的名字。
  “走啊!”碧珠仰著臉,鮮血凝固在她的臉上,淚水流下來,打的臉上的血跡一片渾濁。太廟裏的秦軍並不多,掌權人物卻全都在這裏,隻要逃出去,就有逃生的可能,所有的疼痛一時間好似都遠離了她,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支撐著她瘋狂的向前,向前,再向前,一點一點的將那扇巨門關上。
  秦之燁的人馬連同一些秦軍,全都被巨門推到了門外,門縫漸漸縮小,劉長庸等人在身後怒吼,秦軍們瘋狂迅速的奔了上來,無數的喊殺聲在耳畔響起,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穿著一身侍衛軍裝的女子看著眼前那道越來越小的門縫,看著外麵被親隨們拉著爬上戰馬馬背的秦之燁,看著他們奮勇拚殺硬生生從萬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一顆心都幾乎被融化了,她微微的笑了起來,眼神漸漸變得渾濁,記憶中的蒙古長調再一次回蕩在腦海之中,多少年前,多少年前,她站在倔強冰冷的少年麵前,穿著鮮紅的馬裙,激烈的旋轉舞蹈,像是一隻草原上的火焰鳥。
  那些過往的歲月,那些心心念念記在心底的畫麵,那些夢寐以求的夢想,終於化作了這樣悲哀的結尾。她的眼淚突然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身體漸漸變得冰冷,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間仿佛那樣慢,慢的足夠她去回憶起她單調卻又豐富的人生。她靠在那扇巨門上,漸漸的閉上了眼睛。
  她跋涉了太久了,終於累了。
  幾名親兵跑上前來,想要推開她將廟門打開,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女子被射得像是一隻刺蝟一樣,渾身上下全是箭羽。劉長庸大怒,幾下拔下那些利箭,用力的扳動她的身體,想要將門打開,誰知殿門卻紋絲不動。
  “大人!”一名秦軍突然叫道:“你看這!”
  眾人聞言齊齊看去,隻見女子兩條纖細的手臂交叉插在門插之中,緊緊的卡在那裏,像是一杆頑強的木頭。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個單薄瘦弱的女子竟然用她的骨頭做成了一道門鎖,用來拖延他們的腳步,來贏得那個棄她而去的男人逃跑的時間。
  即便是劉長庸這樣的人,也不禁有一些動容。外麵傳來亂哄哄的聲音,於永走上前,對著仍舊跪在秦王麵前的秦之炎說道:“殿下,不能放了殺害皇上的凶手啊!”
  秦之炎好似這時才回過神來,眼睛發直地看著他問道:“你說什麽?”
  眾元老大臣人人悲戚,連忙勸道:“殿下身體不好,不要太過於傷心了,眼下最要緊的事是抓住四皇子,穩定鹹陽的局勢。”
  秦之炎似乎這時才稍微反應過來,愣愣的點了點頭,說道:“對,我要給父皇報仇。”說罷,猛地站起身來,手持利劍,一劍斬斷碧珠的手臂,兩側秦軍同時發力,轟的一聲就將大門打開。
  秦之炎帶著一眾朝中元老,轟然走出大殿,迎著正午的陽光,白亮一片,刺得人睜不開眼。
  青夏站在原地,四周漸漸的安靜下來,沒有半點聲音。她雙眼迷茫的睜著,好像是在看著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看。冷風從大敞的殿門轟然吹了進來,秦軍都已經去追擊秦之燁了,可是仍舊有數百名兵勇護在門口,保護著她沒有離去。
  長風灌入她單薄的身子,她的腳步一陣踉蹌,搖晃了一下,險些摔在地上。秦王的屍體就那麽放在地上,冰冷的,血汙滿麵。她緩緩的蹲在地上,伸出手指向他的鬢角輕輕的抹去,有細微的粉末柔和的被擦了下來,下麵的皮膚光潔健康,全沒有一絲蒼老的痕跡。
  仲太傅從靈台後緩緩的走了出來,目光悲哀地看著青夏,一言不發。
  青夏的呼吸漸漸沉重了起來,她緩緩的站起身子,踉蹌的向外走去,一不小心突然絆了一下,嘭的一聲摔在地上,額頭重重的磕在門檻上。
  “姑娘!”“郡主!”
  秦國的兵士們齊齊叫道,似乎都想伸出手來攙扶她。其中一個甚至就是秦之燁身邊的頭號謀臣,早上見到楚離之前,就是他帶著大隊跟在秦之燁的身邊要來擊殺自己。
  他們的手上滿是鮮血,那麽濃烈的血腥氣刺得她幾乎想吐。她搖著頭向後退去,好似前麵麵對是一群洪水猛獸。手掌突然觸碰到一個冰冷的硬物,她回過頭去,赫然看到一條白皙的斷裂的手臂,血脈猙獰,皮肉翻滾,這是秦之炎剛剛砍斷的那名名叫碧珠的女子的手,此刻她仍舊保持著握拳的姿勢,好似仍舊在誓死守著那扇救命的宮門。
  眼眶突然酸澀了起來,可是卻已經流不出淚了。
  她的神經已經痛的麻木,緩緩的站起身來,踉蹌的走出去,爬上馬背,隨意的走著。誰知剛走了幾步,就又回到了正陽廣場,空蕩蕩的正陽廣場上,滿是濃烈的血腥之氣,沒有一個人,隻有徐昌齡早已冷卻了的屍體仍然坐在椅子上,雙眼驚恐的大睜著,看著兩隻落在他膝蓋上大口的啄食著他的胸腹的禿鷲。
  青夏緩緩拾起頭來,天空似乎灰暗了下來,連風,都更加的冷冽。
  胸口露了一個大洞,冷風嗖嗖的灌了進去,一顆心都是冷的。
  長街的盡頭,是兵部的較武場,此時此刻,卻有震天的喧嘩吵鬧聲。走投無路的秦之燁在大秦的軍隊和鹹陽的百姓麵前,像是一隻被圍困的野獸,他的親衛已經全部陣亡,隻到下他孤身一個人。碧珠用生命為他打開了一條逃生之路,最後還是在秦之炎精準的謀算之下被迫夭折。
  秦之炎手握一隻長槍,目光深沉地看著對麵的秦之燁,聲音低沉地說道:“四弟,你還不悔過嗎?”
  “悔過?”秦之燁滿身傷口,鮮血潺潺而下,眼睛通紅,寒聲說道:“我隻恨為什麽不早一點殺了你!”
  秦之炎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四弟,你殺了大哥,殺了九弟,現在連父皇都被你殺害,還不夠嗎?”
  “不夠!”秦之燁厲聲說道:“他們全都該死,這都是他們欠我的!還有你,若是你今天不殺死我,早晚有一天,我會一刀一刀的將你剮了吞下肚去!”
  “豬狗不如的畜生!”劉長庸怒聲叫道:“宣王殿下!不要和他廢話,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就應該五馬分屍來祭莫陛下的在天之靈!”
  “對!殺了他!殺了他!”萬千百姓兵勇齊齊高呼,秦之燁站在高台之土,眼睛充血的放聲大笑,聲音淒厲,好似鬼哭。
  秦之炎皺眉看著秦之燁,說道:“四弟,你罪過滔天,不容寬恕,念在你我兄弟一場,你自裁吧。”
  “自裁?“秦之燁冷哼一聲,突然大叫道:“死我要你一起陪葬!”說罷,舉起戰刀就向秦之炎衝了過來。
  “保護宣王!”“放箭!”
  無數利箭頓時閃動著森冷的寒芒瞬間奔去,秦之燁舉著戰刀的身軀陡然凝固,噗噗聲響不絕於耳,無數道血線噴湧而出,遍灑在較武場的高台上。畫麵好似定格,秦之燁身軀一顫,手中長刀瞬間掉落在地,發出桄榔一聲厲響,那如山般堅韌的膝蓋嘭的一聲跪在地上,大口的鮮血吐出,吐在他華麗的衣袍上,胸前的蟠龍沾染上鮮血,猙獰的好似要騰空而出。
  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渾濁,愣楞的梗著頭,雙拳緊握的支撐在地上,眼睛望西,那裏,是太廟的方向。
  生命的最後一刻,一些畫麵恍惚中晃過他的腦海。幼年時獨自一人行走在空曠落寞的皇宮之中,那些淩厲的白眼,那些難聽的冷語,那些來自於兄弟們,下人們的欺辱,那些豬狗不如的日子,而後,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有北地胡人的嘲笑謾罵,也有別有用心的討好和獻媚。多少次,在孤獨的黑暗之中,他握緊了拳頭跟自己說,總有一天他要站在世界的最頂端,他要登上那座金光燦燦的王座,讓曾經所有瞧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腳下。
  可是成功,終究還有一線之差。隻差一步,隻差一步。
  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黑暗再一次要長久的吞沒他的生命。他跪在高台上,下麵全是厭惡的口水和怒罵,一顆心那般的空蕩寥落了起來。他突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他將要踏上回朝之路,那個一身火紅馬裙的女孩子麵容嬌嫩的站在他的麵前,脆生生地說道:“帶我去吧,我要跟著你。”
  “跟著我,會沒命的,你不怕嗎?”
  “我不怕!”
  清脆的聲音再一次回蕩在他的耳邊,他仿佛又嗅到北地青草的味道,看到女孩子嬌美的容顏。
  我不怕,我不怕,隻要有你在,我什麽也不怕……
  嘭的一聲,男子的身軀轟然倒在地上,尖銳的利箭從他的背後穿過,閃動著鋒利的寒芒。所有在場的人齊聲歡呼著。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命運的又一次轉折中,新的領袖在冉冉升起。
  “殿下!怎麽處置他的屍體?”於永上前恭敬地問道。
  秦之炎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他好歹也為大秦立下了過汗馬功勞,不要損壞他的遺體,好好安葬了吧。至於湘王府的人,也不要為難他們。這一次隨同湘王作亂的反賊,也是迫於他的權勢,文官降職,武官罰俸,事情到此為止,以後不要再提了。”
  於永聞言,跪在地上大聲說道:“殿下仁慈!”
  “殿下仁慈!”數以萬計的百姓齊齊大呼,聲勢驚人,排山倒海。秦之炎站在人群之中,衣衫獵獵翻飛,麵容清俊,形如謫仙,仍舊是那副風輕雲淡溫和如水的樣子,可是青夏看著他,卻好像被輕紗蒙住了眼睛,再也看不分明。
  青夏騎在馬上,緩緩的調轉馬頭,一步一步的向著遠處走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西下,漫天都是火紅的流雲,那些濃烈的紅,好似一朵朵絕望的驚魂,在半空中唱著落寞的挽歌,心間滴著心酸的血。
  秦之炎站在萬人中央,看著青夏消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長街的盡頭,滾滾的黃沙翻滾,漸漸遮住了她那單薄的影子,消失在視線之中。
  不過是一日的轉折,原本被人踩在腳下的宣王府轟然逆轉,成為了鹹陽城內炙手可熱的一方權貴。
  如今,秦王駕崩,太子已死,燕王失勢,湘王被殺,六七王不成氣候,九王死在大殿之上,八王更是秦之炎的親生弟弟,縱觀整吊大秦皇室,竟然在無人可以與秦之炎爭鋒,更何況秦王臨死前已經在百官麵前傳位給他,而他更因為之前的一番##,深的鹹陽百姓的擁戴,隱隱已經成了大秦皇室名副其實的中流砥柱。
  剛剛送走一批懇求宣王##############秦之炎拖著微微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青夏的房間之前。
  房門嘎吱一聲被緩緩打開,裏麵一燈如#,蒼白的女子仍舊是那一身烏黑長袍,坐在已經冷掉了的飯菜之前,靜靜的不發一言。
  月光從窗子柔柔的照了進來,一地的清輝,秦之炎緩緩的走上前去,坐在青夏的對麵,倒了一杯清茶,喝了下去。幾日的疲勞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他的臉頰一片蒼白,眼窩深陷,隻有一雙眼睛,仍舊是那般的溫和,閃動著如水賞一般的光。
  “依瑪爾,吃點東西吧。”
  青夏緩緩的抬起頭來,似乎直到現在才注意到他進來了一樣,她突然輕輕一笑,聲音輕輕地說道:“你回來了。”
  “恩”,秦之炎點了點頭,說道:“回來了。”
  “那就好,”青夏捧起一碗米飯,埋頭開始吃,吃了兩口突然抬起頭來說道:“這米飯怎麽這麽苦啊?”
  “苦嗎?”秦之炎也拿起來,吃了一口,說道:“不苦的。”
  “是嗎?”青夏喃喃地說道,然後繼續吃。房間裏很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突然嘭的一聲,隻見一個通體雪白的小獸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幾天不見,大黃竟然整整胖了一大圈,聽侍女說,它近來迷上了喝酒,整日醉醺醺的,來來回回的拖著一隻比它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酒葫蘆滿院子的亂逛,看來真不是假的。
  酒葫蘆拖在地上,發出砰砰聲響,青夏扭過頭去,大黃看到她,醉醺醺的眼睛登時大亮,嗷的叫了一聲就想蹦到她的身上。可憐它本就不發達的運動神經,再加上沉重的酒葫蘆,這猛地一蹦,感覺四隻小腳還沒離地,就再一次趴在了地上。
  青夏見了,嘴角一牽,淡淡一笑,伸出手去就將它抱了起來。放在腿上,輕撫著它柔軟的皮毛,輕聲說道:“感覺已經好久沒看到你了,你跑哪去了?”
  大黃喝多了酒,不像往日那樣指手畫腳的活潑,懶洋洋的躺在青夏的腿上,吧嗒著嘴,似乎打算睡一覺好的。
  秦之炎看著青夏清瘦的臉孔,突然沉聲說道:“依瑪爾,你很失望,對嗎?”
  青夏垂著頭,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我腦子很亂,什麽也不願去想。”
  “依瑪爾……”
  “秦之炎,”青夏突然抬起頭來,苦笑著說道:“我好累啊!”
  秦之炎看著她,隻覺得心底微微一痛,許久的說不出話來。
  “我怎麽會這樣笨呢?”青夏微笑搖頭,說道:“你可能不相信,我以前是我們軍情局最優秀的特工,執行過好多重大的任務,那些恐怖分子的陰謀詭計一點也不比你的差,他們武器齊備,裝備精良,十分棘手,可是我一次都沒有失敗過,就連最後,也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我以前真的很聰明的,被我盯上的目標,都很難活過一個月。”
  “可是為什麽,我現在就變得這樣笨這樣蠢了呢?”
  青夏皺著眉,好似在極力的思考著這個問題,她的聲音很小,但是在寂靜的屋子裏,卻顯得十分的請晰,她好像是在問自己,又好像是在問別人,輕輕地說道:“上次也是一樣,我以為楚離被逐蘭夫人殺了,拚盡全力的趕回去,想要為他報仇,可是等我回去的時候,卻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他安然無恙的坐在大帳裏,將那些負隅頑抗的八大世家一個一個的斬草除根,手段精彩極了。這一次,這一次也是一樣,我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做好了和你共赴黃泉的打算,努力的籌謀,計算,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最後才發現,自己做的事情好可笑,好傻啊。”
  “依瑪爾……”
  “秦之炎,到底是我自己太笨太蠢太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了?還是你們太睿智太厲害了?”
  秦之炎眉頭緊鎖,他想要隔著桌子去拉住青夏的手,她卻及時的縮了回去,秦之炎聲音帶著一絲軟弱,難過地說道:“別這樣,”
  青夏低低的一笑,笑容那麽是苦澀自嘲,她搖著頭,抿嘴說道:“真的好傷自尊啊!我什麽時候起,竟然好像是變成了廢物一樣,我以為是我在救你,其實卻是在自作多情,我以為自己很悲壯,其實在別人的眼裏,想必是很好笑的吧。”
  秦之炎緩緩的閉上眼睛,眉頭緊鎖,表情痛苦的沉默著。
  “秦之炎,我不怪你,”青夏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我早就該知道的,你是大秦的戰神嘛,怎麽可能風輕雲淡不懂權謀之道?大秦內鬥太盛,在初見你的那一天我就見識過了。”
  “是我太自以為是,我以為我能保護你,能幫助你,卻不知,一直以來都是在拖累你,給你帶來數不清的麻煩和危機。這麽簡單的道理,我竟然到今天才明白,是我太笨了。”
  “依瑪爾,”秦之炎突然沉重地說道:“別這樣,不是這樣的。”
  “可是秦之炎,你利用我就好了,為什麽還要利用楚離呢?我已經欠了他那麽多了,為什麽要連著他也謀算在內呢?就算沒有他,你也是會成功的,你想怎麽樣,想要趁著這個機會除掉他嗎?”青夏的眼神那麽孱弱,像是一隻弱小的動物,她緊緊的抓住秦之炎的手,低聲說道。
  “依瑪爾,”秦之炎眉頭緊鎖,伸出手輕撫青夏的臉頰,舒緩一笑,聲音清淡地說道:“對不起,我沒有想過傷害你。”
  “依瑪爾,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但是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不告訴你,隻是一直希望你可以離開,在我了結了這裏的一切之後再回來,我不希望你看到我這個樣子,看到我虛偽、偽善、口蜜腹劍的樣子。”
  秦之炎苦澀一笑,指腹輕輕掃過青夏消瘦的臉頰,輕聲說道:“我十六歲的時候,父皇大壽,各家兄弟都送父皇大禮,隻有我無權無勢,無禮可送。正好當時北匈奴有小股劫匪到左右的村寨打秋風,我就謊報說有三萬匈奴起兵進犯北疆,求得鹹陽下達的公文,帶著北疆大軍名正言順的衝擊了匈奴人的部落。殺了他們男女老幼上萬人,搶奪了十萬多匹牛羊,作為父皇的賀禮,送上了鹹陽。當時被我殺的孩子當中,最小隻有兩三歲,還不太會說話,隻會指著我的臉大叫‘巴赫羅亞巴赫羅亞”我問隨行懂得匈奴語的隨從,巴赫羅亞,是什麽意思,他們告訴我說,是魔鬼的意思,然後我就把那個孩子給殺了。”
  “我十七歲的那年西部滬水決堤,上萬的災民躍過西部的阻隔帶,來到北疆。他們都聽說我是賢王,心裏認為我一定會收容他們。可是但凡大澇,都會有瘟疫流行,當時雖然還沒有聽說流民中有瘟疫病毒,但是我還是不能冒這個險。北疆是我一手扶植的勢力,不能毀於一旦。所以我在北疆的西方門戶設置了大量的無人區,堅壁清野,拿出了對敵人的那一套,並關閉城門整整二十日。二十天之後,北疆門外布滿了屍體,足足有幾萬人,光是掩埋焚燒這些屍體,就用了足足兩個月。”
  “十九歲那年,我在北疆大勝,父皇召我回朝。我前一天晚上帶著人馬偷偷潛入城裏,沒有去見父皇,也沒有去見任何人,而是偷偷潛入皇宮西苑的一處下人的宮殿裏,將當年我癱瘓在床上時服侍我的下人全部亂棍打死,並將兩個老嬤嬤拖到城外,把她們裝在袋子裏,讓大軍騎在馬上輪番的上去踩。我在最前麵,直到回來跑了幾百遍,直到她們都變成了一灘血水,我才停了下來。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有權有勢是這樣美好的一件事情,最起碼,可以不再用受任何人的欺負。”
  秦之炎輕輕一笑,笑容不再那麽溫和淡漠,而是籠罩上一層次淡的狠辣,他緩緩說道:“後來,我轉戰南北,在各國都安插了特務奸細,在朝中培養心腹,結黨營私,我還記得曾經有一個翰林院的年輕翰林聽到了風聲,想要上書攻訐我。我當天晚上就派人將他全家連同和他關係比較好的朋友全部殺死,那一場大火燃燒了足足兩天,死者多達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孩手和女人。”
  “齊安太子,西川燕回,哪怕是楚皇,在這方麵的所作所為都遠不及我,隻是他們不懂得怎樣保全自已的名聲罷了。策反南疆的叛亂,就是我親自去做的。若不是你,楚離可能早就死在沙旱地上了。”
  “老四為人謹慎,我派人潛伏在他身邊兩年仍舊沒有打到內部,以至於有今次的失誤。但是這樣也好,這樣事發之後,我們的反應就顯得十分真實,即便是那些人老成精的滿朝文武,也不會相信是我在背後做的手腳。他雖然有些頭腦,但是過於衝動,常年在軍營裏打轉,對於朝堂上的權謀就略顯生疏,對於小關節的把握也不夠完善。太廟裏的皇帝是假的,我在今天早上就已經派人把他殺了,不然以父皇的性格,是不會這樣衝動的將自己陷入險境的。我早就已經派人找到了華陽,三天前她就已經隱藏在東部水軍中主持大局,城防的將領們也心中有數,等待的,隻是老四在天下人麵前還我一個清白罷了。”
  青夏突然淡淡一笑,說道:“我就知道,你已經把一切都算好了。”
  “我算好了一切,卻獨獨沒有算準你,也沒有算準楚離。”
  秦之炎搖頭苦笑:“我以為那天晚上楚離定會帶你走,但是他沒有,反而讓十萬黑衣衛去支援之翔,自己跑回邊境帶著十萬老弱病殘回到鹹陽不知死活的謊稱有五十萬大軍,也就是老四太不了解楚皇的為人,換了是我,或者是燕王,楚離必死無疑。我以為再次見麵他定會將你帶走,可以他又沒有,他竟然帶著他的駐防老兵攔截在他以為是老四的人馬的東部水軍之前,若不是我之前叮囑了華陽,他此刻可能也已經奔赴黃泉。我以為秦之燁的人馬定會將你攔在城門外,不會讓你來大鬧法場,沒想到他也沒有做到,反而讓你堂而皇之的走了進來,讓我前期的安排都成了擺設。不過好在有驚無險,一切都按照我的意願發展到了這一步,如今我黃袍加身為期不遠,依瑪爾,若是你願意,你就是我的皇後。”
  眼淚終於還是一點一點的落了下來,青夏苦笑一聲,緩緩的推開了秦之炎的手,站起身來說道:“楚離在哪,你要殺他嗎?”
  秦之炎眼神漸漸變得冰冷,沉聲說道:“楚皇雄才大略,頗具帝王之風,若不是你,他永遠也不會有這樣方寸大亂的時候,想要一統天下,完成不世功業,就必須先鏟除他。不在這個時候除掉他,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為什麽你要這樣?”青夏突然大聲叫道。眼睛通紅,她坐在這個屋子裏一個晚上,一直在找著所有的理由來勸服自己,可是此時此刻,聽到他親口說出的這些話,她突然覺得整個心神都被人狠狠的掏空了,她憤怒地叫道:“你不該是這樣的!你那麽多次的救我護我,連性命都不要,連秦王的命令都不理,怎麽會是這樣野心勃勃的人?”
  青夏突然跑上前去拉住秦之炎的手,眼淚大滴大滴的滾了不來,急切的說道:“秦之炎,你是故意這麽說的對嗎?你是有苦衷的,對嗎?你不會是這樣的人的,當皇帝有什麽好,你已經什麽都有了,為什麽還要一統天下,為什麽還要做萬盛之君,我陪著你不好嗎?不要那些不好嗎?”
  秦之炎淡淡一笑,握著青夏的手,說道:“人的一生中,總是會犯幾次傻的。況且,我做皇帝和跟你在一起並不衝突,我可以隻要你一個妃子,不娶別人,怎麽樣?”
  好似一盆冷水兜偷澆下,青夏的臉色霎時變得雪白,她的嘴唇顫抖著,不可置信的向後退去,喃喃道:“為什麽會這樣,你為什麽會這樣?”
  秦之炎溫和一笑,隻是現在看來,這一笑中卻有那麽多詭異的神色。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隻是你沒有發現罷了。這樣沒有什麽不好,最起碼,我可以保護你再也不受人欺負。”
  “我不相信!”青夏突然怒聲尖叫,雙手抱住頭,瘋狂的搖著,眼淚撲朔朔的掉下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在騙我你在騙我!”
  “再過兩個時辰,華陽的大軍就要發動進攻了。”秦之炎突然轉過身去,語調冰冷地說道:“從此以後,天地之間,再也沒有能與我抗衡的人。”
  “啊!”青夏突然尖叫一聲,大黃陡然被驚醒,一身黑袍的女子一把打開房門,踉蹌就跑了出去。雪白的小獸睡的迷迷糊糊,見狀也跟著追了出去。一路上王府的眾人無不大驚,驚慌失措的避讓一旁,直到青夏爬上戰馬奔出府去,眾人仍舊沒有回過神來。
  仲太傅低歎一聲,緩緩的走進房間,看著秦之炎清瘦的背影,無奈的說道:“為什麽不把事實告訴她,明明不是這樣的。”
  秦之炎淡淡一笑,聲音落寞地說道:“我時日無多,何苦拖累了她。”
  仲太傅眉頭緊鎖,沉聲道:“難道你認為這樣對她就是好的?”
  “長痛不如短痛,現在一時的失望痛苦,總好過將來一輩子的難過。”
  “哎!”仲太傅歎息一聲,說道:“當年的蒼耳山崩塌,將商丘一族全部覆沒,世間隻到下這一丸靈藥,原本可解你之毒,若是沒有秦之燁那一箭……”
  “太傅,”秦之炎轉過身來,麵容仍舊是那般溫和,淡笑著說道:“天意如此,何必強求,我能多活這麽久,已經是上蒼的厚待了。之翔怎麽樣,到了哪裏了?”
  “最多還有五日的路程,仲太傅沉聲說道:“一定來得及。”
  “希望如此吧,”秦之炎緩緩的坐在椅子上,這麽一會的功夫,他的臉色越發的蒼白了起來,“父皇受傷太深,已經沒救了,太子已死,燕王又被之燁毒成了傻子,大秦一脈也隻能指望他了,這樣,也許還可以保全母親和兩個妹妹。”
  秦之炎突然低頭咳了起來,好一會才放下手,攤開手心,隻見手掌之上滿滿都是暗紅色鮮血。他也不動容,輕聲說道:“找到華陽了嗎?”
  “還沒有,不過探子回報說,應該是困在龍牙沙漠了,我們已經派出了當地的牧民全力搜索。”
  “恩,”秦之炎點了點頭,說道:“東部水軍現在由老六主事,我總還放心一些。”
  “殿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連舟走了進來,沉聲說道,“姑娘出了東城門,騎馬向東麵去了。”
  “恩,”秦之炎輕咳一聲,說道:“你們盯著點,不要在路上出事,也不要被她發現,到了南楚大營就好了。”
  “是!”
  天邊的啟明星漸漸升起,一夜就要過去了,秦之炎一身舒緩的長袍,緩緩地靠在椅子裏,一雙眼睛疲憊且沉重,緩緩的閉上。
  好在,都沒有事,好在,一切就要過去了。
  依瑪爾,長生……
 

鐵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放手江湖
  將要清晨的時候,突然飄起了冰涼的春雨,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棱上,聲音很是動聽。
  清冷的書房裏,一燈如豆,書房外麵的竹林婆娑的搖曳著,清脆油綠的一片,不時的有清新的風悠悠的掃過,發出刷刷的聲響。這是青夏剛入府中的時候,秦之炎命人從南方挖回來的竹子。北方的氣候,本不適合養竹,奈何她很喜歡,雖然隻是略略提了一句,就被那人記在心上。千裏迢迢的派人去挖了竹子,回來一棵一棵的種養,北方氣候苦寒,這些竹子剛來的時候都被凍壞了,黃黃的一片,沒有半點光澤。宣王很聰明,命人在外麵建起了房子一樣高的大花房,將這些竹子都扣在裏麵,後來天氣暖和了,才將房子拆去。如今,這一棵一棵的已經長的十分高大了。
  雖然,才僅僅不到兩個月。
  書房裏麵,靜靜的一片,不時的響起沉重的咳嗽聲,很低很低,顯然裏麵的人在有意的壓製著。冷風順著窗子吹了進去,科斜的卷起那些細雨,牛毛一般飄飄蕩蕩。突然噗的一聲,吹熄了書案上的燭火,細密的雨點打在昂貴的白萱溶紙上,氳濕了上麵淡淡的墨跡,角落裏的宮盯靜靜的燃著,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已經要天明了,即便隻有這一處明火,屋子裏也並不顯得昏暗。
  書案前的男人緩緩抬起頭來,麵色蒼白,臉孔清俊,眼窩有些塌陷,略略帶著絲病容,但是即便如此,也難掩他的##之氣,隱隱帶著一絲書卷般的柔和和溫潤。他抬著頭,注視著外麵的雨滴,淡淡的牽起嘴角,一笑說道:“春雨貴如油,好雨,好雨。”
  突然輕輕的咳了兩聲,放下手上的白絹,也不理會上麵觸目驚心的血絲,隻是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到窗子旁,全然不顧外麵冰冷的風,靜靜的望著觸手可及的那一片茂密的竹林,緩緩的伸出手去,指尖輕觸那油綠一片的竹葉,眼神好似看著那些竹子,卻有好似#過它們,看的好遠。
  “應該到了吧,”男子突然低低地說了一句,聽不出喜悲,辨不明怒樂,隻是淡淡的#永,連帶著一絲絲的牽掛和擔憂,“不然,就要淋雨了。”
  嘎吱一聲,房門被人推開,碧兒還目一掃,陡然看到秦之炎站在窗子旁邊,立時叫道:“殿下,你怎麽能站在那裏吹風?”
  小丫鬟急忙走上前來,一把將窗子關上,給秦之炎披上了一件外袍,有些生氣地說道:“殿下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要是姑娘在,一定會生氣的。”
  秦之炎實在是這世上最沒架子的主子,被小丫鬟訓斥,也不氣惱,淡淡一笑,緩緩的走回書案。
  書案前,擺著大堆大堆的文書,有兵部的任命調令,有戶部的錢款結算,有糧部的賑災檄文,有工部未來幾年的堤壩建設規劃,有翰林的編修委任,有百官的人品細表,有各方氏族的詳細資料,還有對各種突發事件的應急措施……
  滿滿當當,他整個人一坐下去,就幾乎看不到頭臉。身子越發清減,眼角的魚尾紋竟然更深更深。
  碧兒眼眶一紅,險些就要落下淚來,微微咬住下唇,強迫將喉間的酸意咽下去。將手上的托盤放在桌子上,說道:“殿下,吃點東西吧,這是川貝雪梨湯,多少喝一點啊。”
  秦之炎提筆的手微微一愣,他抬起頭來,眼角突然閃過淡淡地笑,那般的溫柔和順,放下文書,緩緩的端起,打開蓋子,淡淡的清香就飄了出來,蒼白的男子微微閉上眼睛,深呼吸的一嗅,輕輕地笑道:“沒想到還能喝道,碧兒,你有心了。”
  小丫鬟眼眶更紅,抽了抽鼻子,就將頭轉了過去。
  秦之炎輕輕的喝了一口,突然眉頭一皺,搖頭說道:“不對。”
  碧兒一驚,連忙問道:“哪裏不對?是味道不對嗎?碧兒馬上去重新煮。”
  秦之炎搖了搖頭,擋住了她的手,說道:“川貝似乎多了點,掩去了雪梨和蓮子的香氣。”
  “是嗎?”碧兒急忙的袖兜裏翻找了起來,拿出一張白紙,一邊看一邊說道:“可能是我搞錯了,姑娘寫的東西,我真是看不懂。”
  秦之炎接了過來,看了一眼,隻見上麵清楚的寫到川貝2錢,雪梨2個,蓮子3錢,後麵還跟著一堆的中草藥。他不由得笑了笑,說道:“你自然是看不懂的。”說罷,提起筆來,將上麵的阿拉伯數字全都改成了大寫的一二三四,然後笑著遞還給她,說道:“好在她教過我。”
  碧兒接過來,大喜,就要去拿秦之炎桌子上的碗,說道:“這下好了,殿下,我去重新煮。”
  “不用了,”秦之炎淡淡的搖了搖頭,說道:“就這樣吧,你下去吧。”
  “殿下?”
  秦之炎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疲倦,“下去吧。”
  門再一次緩緩的關上,秦之炎有些虛脫地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隻覺得眼前有大片大片的黑霧,靈藥的藥效在一點一點的消失,他也越發的感覺到了身體的孱弱,似乎隻是說一會話,都會消耗他太多的體力。修長的手指在太陽穴處細細的揉著,突然想起青夏曾經教過他的眼保健操,不自覺的就自己做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幻聽,耳邊竟然回響起她溫柔甜美的聲音。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我終究,還是沒有這個福氣。
  清淡的微笑,漸漸的出現在他的臉上,些微的苦澀,些微的自嘲,些微的不甘心,卻又些微的無可奈何。
  時光那般的急速,卻又那般的安靜,他一直是這般淡然的麵對生命,淡然的麵對一切的波折和痛苦,以一個超然的角度去承受所有的事情,然而,在生命的末端,再一次回頭望去,卻也終於看到了那些平靜的浪花下隱藏著的波濤。原來,也曾經衝動過,原來,也曾經彷徨過,原來,也曾經不能自已過。
  那朵盛開在生命中的潔白蓮花,像是忘川的清澈泉水,洗滌掉他過往人生中的所有陰霾,讓他心甘情願的,忘記了一切的痛苦,忘情的投入在那虛無的卻又溫暖且實質的溫泉裏麵。
  原來,他也是可以這樣的,自私的,努力的,想去愛上一次。
  他以為,自己的力量很大,大的可以為她撐開一方晴空,可以為她開辟出一條光明美好的路途,可以給她一個溫暖幸福的生活。
  然而,他畢竟還是錯了,錯的那麽離譜。事到盡頭,他才發現他的力量原來那麽小,那麽小,那些常人輕鬆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在他眼裏,卻是那般的困難。無論他多麽努力,還是無法得到那些夢寐以求的生活。於是,終於頓悟,幸福不是權勢,不是金錢,不是萬人之上,不是富甲天下,而是可以信守承諾的,完好無恙的,天長地久的,溫馨的陪伴。
  清俊的男子淡淡一笑,原來權傾天下、萬人朝拜、宏圖霸業、錦繡華蓋,都及不上她一個明媚幸福的微笑。
  隻可惜,隻可惜,即便了解,卻是有心無力。
  這孤寂的屋子裏,到處還殘留著她的香氣,那燦爛如朝陽般的微笑,終於隻能存在於睡夢之中。
  命運捉弄,終於還是無法給你安然的辛福,如此,不如放你歸去,天下之大,總會有屬於你的人生。
  哪怕怨恨,也不要遺憾傷懷,也不要以我慘敗不堪的生命,拖住你前行的腳步。
  門扉處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秦之炎緩緩睜開眼睛,說道:“進來。”
  牧蓮一身灰色衣衫,緩緩的走了進殺,左腳微微有點跛,但是還不影響行走。
  秦之炎微微一笑,指著書案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笑著說道:“你來了,好點了嗎?”
  牧蓮點了專頭,聲音微微有些低沉,但還是緩緩地說道:“殿下,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你要走了嗎?”
  “恩,”牧蓮麵色沉靜,仍舊是一貫的表情,隻是笑容裏似乎帶著一絲釋然,輕聲說道:“我在王府太多年了,都快記不清外麵是什麽樣子了,大長老也已經不在了,我再留在這裏,也毫無意義了。”
  秦之炎唇角淡淡一笑,麵容柔和,說道:“也好,出去走走,到處看一看,我為你在雙城準備了兩個銀號,已經經營了兩年多了,當足矣供養你一生無憂。累的時候,就去看看。”
  牧蓮眼眶微紅,卻還強忍著淚水,緩緩頷首說道:“多謝殿下。”
  “不必言謝,”秦之炎說道:“你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麽多。”
  牧蓮抿住嘴角,深深的呼吸,然後誠摯地說道:“殿下,牧蓮要走了,以後可能再也沒有再見的機會了。你要自己保重自己的身體,不要太過於勞累,天氣冷了,要多加衣裳,朝中的那些事情,能交給別人的就盡量交給別人,做人做事,不要逞強,不要隻是為別人著想,也要想想自己。”
  秦之炎一笑,說道:“牧蓮,說的我好像是幾歲的孩子,難道你還怕你家王爺我受人欺負不成?”
  牧蓮苦澀一笑,說道:“別人都說殿下厲害,都說殿下深藏不露,是帝國第一權謀高手。可是卻隻有牧蓮知道,殿下是一隻蠟燭,照亮別人的時候,也是在燃燒自己。”
  “殿下,牧蓮一生受你大恩,沒有你,我也許早就已經死在軍妓營裏了。牧蓮沒什麽能報答你的,就讓我在臨走前給你磕一個頭吧,希望天上的星宿,可以保佑殿下長命百歲,可以保佑殿下得到想要的東西,可以保佑殿下過的開心,再也別這樣形單影隻了。”
  跛腳的女子緩緩的跪在地上,麵色雪白,眼眶深深,身形單薄消瘦,背脊卻是那般的筆直。她緩緩的磕頭,一個,兩個,三個,終於站起身來,說道:“殿下,牧蓮走了。”
  秦之炎點了點頭,笑容清遠,有著清幽的神色,是那般的寧靜和悠遠。
  門扉被打開,轉瞬便隱沒了女子灰色的衣衫,她似乎永遠都是這樣的,在薄霧中來往生活,一身灰衫,那般的不顯眼,消失在一片蒼茫之中。
  門剛一關上,女子的眼沮就掉了下來、已經忘記了多久沒有哭泣過了,似乎從那裏逃出來之後,她就忘記了該怎麽去哭,她一生偏執,卻始終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些閃爍著聖潔的光輝的人,終究隻能是一個夢,存活在她的仰望之中,永遠無法伸出手去,哪怕是碰一下衣襟,都是一種奢求。
  沒有人知道,在齷齪的黑暗中去仰望一個永遠也不可能的光芒,是怎樣的痛徹心扉。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不可能之後,卻是阻止不了的狂熱,那些濃濃的自卑,那些無法抑製的痛苦,占據了她的整個生命。隻能存活在泥濘之中的卑微生命,又怎配去愛戀那座光明的神邸?她的愛情,猙獰而痛苦,壓抑而沉重。幾乎是虔誠的去觀摩著那個終生的信仰。
  如果可以,請用我的生命去換取他的生命。如果可以,就讓我的死去代替他的死。他是世間最最美好的一個人,卻為什麽要讓他承受這世間最大的折磨?
  眼淚一行又一行的流了下來,巨大的無力感深深的折磨著她的心。
  多麽想將那個人追回來,哪怕自己會痛的流血,可是還是希望看到他溫暖的微笑。然而,他不會開心的,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寧願自己的心在滴著血,也會笑著去看著別人的幸福。
  如此,就這樣吧,用最深沉的心去偷偷愛著你,希望你可以跳出命運的輪回,遠離宿命的糾纏,得到自己的幸福。
  空曠的長街上,一匹瘦馬在清晨的薄霧中漸漸遠離,背著一個簡單的包袱,隻餘下一個淡淡的影子。
  “牧蓮姑娘,”李顯突然高聲叫道。
  牧蓮騎在馬上,淡漠的轉過頭來,眉梢微微一挑,看著這個年少的少年。
  “你要走了嗎?”李顯看著她,微微有些不解。昨天她被人打傷了腿,還是他把她一路背回去的,沒想到那八個南疆巫醫這麽快就把她治好了。
  “恩。”牧蓮點了點頭。
  “你要去哪裏?”
  牧蓮說道:“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裏嗎?那你為什麽還要走?”
  牧蓮一笑,說道:“這個世上,又有什麽人是知道自己要去哪裏的。”
  “我走了,”牧蓮笑笑,這是她從前從不會有的笑容,寧靜且溫暖,似乎是放下了一些什麽的釋懷,一時間竟然燦爛的讓李顯睜不開眼睛。等他回過神來之後,牧蓮已經走的很遠很遠,看不到身影了。
  “哎!還是走了,這是個好孩子,隻可惜命太苦。”
  蒼老低沉的歎息突然傳來,李顯轉過頭去,隻見祥叔顫巍巍的站在一旁,眺望著牧蓮離去的方向,喃喃的說道。
  “祥叔,你說什麽?”
  老人家歎息道:“她當年被燕王殿下陷害,害了自己的族人,成了天地背棄的叛徒,又流落到北疆大營做軍妓。穆連人因她的原因被匈奴逐出匈奴部族,後來有一段時間投靠了我們大秦,她的弟弟是穆連人的首領。來到北疆大營朝拜的時候,竟然點名要她出麵侍寢,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麵,強暴了她,並且讓所有的穆連人都強暴她,那時候,她剛剛十六歲,連續兩天在較武場上被穆連部的那些畜生蹂躪。幸好殿下當時正好到北疆大營視察,知道之後,當場殺了三名正在玩弄她的穆連人,並將穆連部逐出大秦的藩屬。不過從那以後,她有兩年的時間不會說話,癡癡傻傻的,殿下就帶著她去南疆求醫,南疆巫醫族的大長老治了一年多,她才漸漸的好了起來。”
  “哎!”樣叔搖頭歎道:“可憐的孩子,現在腿還瘸了,天下那麽大,一個女孩子,受了欺負可怎麽辦?”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說著,拉過一匹棗紅馬,想要牽到馬圈裏。
  李顯站在原地,有些發愣,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一些繁複的心思,漸漸的襲上心頭,他突然想起當初在白鹿原上第一次聽說這個女人的時候,自己的表情還是那樣的輕蔑,可是漸漸的,漸漸的,隨著一點一滴的接觸,有些東西慢慢就改變了。
  天下之大,一個瘸了腿的女孩子,若是受了欺負該怎麽辦呢?
  年輕的臉上,漸漸的有一層陽光般的笑容,他突然一把奪過祥叔手中的馬韁,翻身就跳了上去,大叫一聲,就向著牧蓮消失的方向追去。
  祥叔大驚,跟在後麵叫道:“小李子,你要去哪啊??”
  “樣叔,我找她去!”
  祥叔大急,叫道:“你到哪裏去找啊?這會都走遠了!你還回不回來啦?”
  李顯的笑聲遠遠的傳了回來,帶著年輕人的自信和堅定,大聲的回蕩在空氣之中:“找不到就繼續找,找到了就不回來了!”
  陽光璀璨,一片金黃的光芒,清晨的太陽終於從地平線下跳了出來,天地間都是璀璨的陽光。
  門廊之後,白袍的男子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舒緩的笑了起來。
  那笑容,那般寧靜,又帶著一絲絲隱藏不住的羨慕。


鐵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長亭送別
那個年頭的時勢,就像是波瀾壯闊的河流,一個巨大的石塊扔進去隻能掀起一星細浪,卻阻止不了河水奔騰朝東的大局。
秦王的壽宴,終究隻能成為後世史官口中的一場鬧劇。萬國朝拜,宣王大婚,湘王叛亂,太子被誅,燕王中毒,宣王置之死地而後生,雷霆反擊,斬殺親弟,保住了整個大秦的基業,卻最終沒能保得那個戎馬一生的秦王。使得秦王慘死太廟,臨終受命,奠定出新一代的帝國聖君。
縱觀全局,以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角度來看,宣王無疑是這裏麵最大的受益者。以一個受害者的身份,名正言順的除掉了阻擋他繼位的幾個最有力的競爭者,風輕雲淡,沒有半點汙點,並且贏得了大秦所有軍民的擁護和愛戴。
在後世的街頭說書先生口沫四濺的笑稱宣王口蜜腹劍、借刀殺人、弑兄殺父、殘害親族說的斬釘截鐵的時候,鹹陽的朝堂之上,卻為宣王是否應該繼承皇位一事險些動起了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宣王的授業恩師,當朝第一大儒仲太傅卻是極力反對秦之炎繼承皇位的黨派首腦。理由赫然是秦之炎病入膏肓,恐難當重任。
朝堂上的局勢,頓時膠著了起來。大秦眾個大小藩國,氏族藩王無不在摩拳擦掌,想要借著新帝繼位這場亂子擴大自己的勢力,各大豪門幾乎都派出了家族骨幹之人進京疏通,想要在極力穩定住家族已有勢力的基礎上得到更多的甜頭。鹹陽城內一時人頭湧湧,各大首腦齊聚;四處鑽營,商榷謀劃,忙的不亦樂乎。
原本因為秦王去世而殘留的點點哀愁之氣,已經漸漸的消失殆盡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忙於奔走在宣王府和軍政處的時候,波瀾壯闊的局勢陡然被打亂,好似一場巨大的暴風雨降臨一般,還沒待這群人晃過神來,風暴就已經席卷了整個大秦帝國。
歸皇令的發布即便是在後世看來,也不得不讚一句高明至極。這道奠定了大秦絕對強悍的中央集權的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遍及全國。它首先收回了各大氏族藩王的武裝權利,改州牧為郡縣,收回地方的選官權利,開設科舉,興文武兩試,地方推選官員的製度被完全取消,改由朝廷選派。並收回了全國的賦稅,各地方軍餉由皇室統一發放,將領實行輪換變更製,在一定程度上限製了將領的擁兵自重,重視農耕,興商貿,開通和各國的通商城池,隻不過幾天的時間,整個大秦上下就已經煥然一新。曾經那些土皇帝一般的氏族豪門,頓時成了沒牙的老虎,再難如以前那般掣肘於朝廷了。
秦之炎出手之快,讓那些各地方豪強大戶幾乎沒有反應的時間,等到他們意識到這項舉措對他們實在是大大的損害的時候,所有的政策都已經執行完畢,現任的郡縣長官已經到任,手上的武裝力量也已經被收回,即便是滿腔的憤怒,也隻能咽到肚子裏,表麵上興高采烈的去迎接新的頂頭上司。
疾風知勁草,亂世顯英豪。秦之炎十年壓製,一朝出手,整個大秦風雲色變,無人能阻其鋒芒。
然而,在所有大秦氏族豪門們暗地裏破口大罵的時候,本應風光無限的宣王府,此刻卻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愁雲慘淡之中。
今天已經是青夏離去的第三天,從早上開始,秦之炎就一直處在昏迷的狀態,八巫用盡所有辦法,也隻能勉強維持住他微弱的呼吸,宣王府大門緊閉,嚴防任何一個人走出府去,以免泄露了宣王病危的消息。就在所有人心驚膽戰的時候,仲太傅敲響了王府朱紅色的大門,從一旁的側角門走了進來。
床榻上,秦之炎已經病的脫相,眼窩深深的陷了下去,嘴唇泛青,麵色蒼白如紙,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半點也看不出他還是個活人。
年邁的仲太傅隻看了他一眼,眼眶就紅了起來,祥叔慌亂失措,不斷的說道:“仲大人,怎麽辦啊?能挺過去吧?能挺過去吧?”
仲太傅強忍住鼻間的酸意,示意眾人出去,獨自一人搬來一方凳子,坐在他的床榻前。
秦之炎的眉頭緊緊的皺著,表情十分痛苦。仲太傅清楚的知道,他每次毒發嘔血的時候有多麽的疼痛難忍,為了醫治他的病,找到最好的治療方法,南疆八巫曾在動物和死囚的身上種過那種毒,可是,無論是多麽孔武有力的男人,還是凶殘狂暴的野獸,卻沒有一個能挺過毒發三次,大多以頭撞牆或自斷血脈而死,死狀淒慘可怕,即便是膽子再大的人見了也會為之膽寒。
然而,他卻挺過了那麽多年。二十年來,每人一次的毒發,都會瘋狂的折磨著他這個千瘡百孔的身體,連帶著他的心,也漸漸的衰老了下去。他從來沒有叫過一次疼,也從來沒有流過一次淚,他甚至還可以在毒發的時候指揮作戰,甚至可以在毒發的時候談笑點評,甚至可以在毒發的時候在大殿上觀看清歌妙舞。
這是個外表清澈淡漠的男子,看似精細的一碰就會破碎的身子之下隱藏著的,卻是那樣堅強的一顆心。
還記得當初第一次在太和宮裏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六歲的孩子,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癱瘓,還可以勉強的走路,獨自一人生活在西邊破敗的宮殿裏,安靜的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影子。
那時的仲太傅,還不過四十多歲,以這個年紀成為翰林院的首席編修,的確是值得驕傲的事情,他那時春風得意,在內廷酒醉之後,竟然晃晃悠悠的來到了西六宮,大聲的吟誦著自己新作的詩詞,正在興頭上,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淡淡的說道:“韻腳壓的不對,第三句和第四句連接有問題,秋思換成秋韻更好些。”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宣王,隻是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宣王,隻是一個被遺棄在冷宮偏殿之中,無人問津,無人想起的落魄皇子。那一天陽光很足,他轉過頭去,隻見一個單薄消瘦卻眉清目秀的小孩坐在偏殿破敗的門檻上,隻穿著一件單衣,身前放著一隻巨大的木盆,而這個還沒有他大腿高的小孩,竟然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洗著盆裏的衣服。
他當時很奇怪,還以為是哪個宮殿裏跑出來的皇子小侍從,就問道:“你是誰?”
孩子似乎很開心有人可以陪他說話,站起身來,在衣服上擦了擦被水泡的發白的小手,很是禮貌的,一本正經的說道:“先生你好,我是大秦帝國的第七十八代子孫,是當朝皇帝的第三個兒子,我叫秦之炎。”
一晃,已經快二十年了,昔日的小小孩童也已經長的那般高了,可是為什麽在他眼裏,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他仍舊是當初那個淡薄瘦弱的孩子,十分固執認真的對他說他是大秦帝國第七十八代子孫,是秦王的第三個兒子,他叫秦之炎?
仲太傅的眼睛漸漸濕潤了,他的聲音那麽低沉,那麽蒼老,帶著說不出的無力,緩緩的說道:“你等了那麽久,籌劃了那麽多年,守護了那麽多年,不就是等這一天嗎?你馬上就要成功了,大秦就要脫胎換骨了,這麽多年,這麽多的苦難,你都撐過來了,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呢?最起碼,你也該等之翔回來,安頓好一切,再最後看一眼鹹陽城,然後才能閉眼啊。”
“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紅綃公主和安康公主指給了陸成陸濤兩兄弟了,他們都是華陽的兄弟,人品也不壞,有華陽的管製,兩位公主一生不會受欺負的。況且你現在為高權重,將來之翔若是登上皇位更不會不管她們。你別看之翔嘴硬,其實也隻是恨鐵不成鋼罷了,兩位公主年紀還小,又有你一直照料,自然就驕縱了些,經過四皇子這次的事情,想必她們也成熟長大了不少。”
仲太傅聲音舒緩,蒼老沉重,輕輕的說道:“瑤妃娘娘當日受了刺激,現在已經漸漸平息了下來,脾氣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跋扈,將來之翔登位,她就是皇太後了,你還有什麽人放心不下的?太子昨晚已經咽氣了,他受的傷太重,湘王又給他喂了毒,任是怎樣都無力回天了。其實死了也好,省得他活著受罪,他不像是你,稍稍痛一點就奧殺要砍的,宮裏的太監宮女已經被他傷了二十多人了,我悄悄將他抬進了太廟,報了上去,再過三日就要發喪了。淳於皇後還是那個樣子,他的兩個兒子都已經沒了,健忘症更嚴重了,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愧對她,隻是這些事情也不是你能掌控的,五皇子當年做出那種事,換了是誰,都不會饒了他的。大秦經你這次改革,三五十年之內都不會有大的叛亂,那顆毒瘤已經被你拔出了,你為它操心了一輩子,現在就不要再為它操心了。”
窗外漸漸飄起來雨絲,淅淅瀝瀝的,有著清新的味道,仲太傅的眼裏漸漸流了下來,但是仍舊慢慢的說著:“楚皇已經退兵了,今天早上就回南楚了,連舟親眼看著他們走的,南楚的那個嘉雲公主,被許配給了十七皇子了,娶個媳婦進門,江華王也許就會收收心了。至於莊家丫頭,你額不用再擔心了,楚皇那般要緊她,是不會虧待她的。隻是婉福那個丫頭,竟然一聲不吭的追著楚皇去了,我已經派人去追了,邊關也發放了文書,怎麽也要將她追回來。”
“我知道你聽得見,你從來不會讓別人為你擔心,你這一生都在不斷的為別人活著,現在也該好好的為自己活一次了。你不是說想去江南看看嗎,還想去看看大漠,看看草原,等之翔回來了,把一切都交給他,你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門嘎吱一聲,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獸突然從門縫擠了進來,身上濕淋淋的,一進屋子就拚命的甩著身上的水珠,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那日青夏騎馬而去,大黃身子小腿短,還沒追出王府就跟丟了,它鬱悶的在府裏轉了幾日,連酒都不再喝了,飯吃的也少,任是誰去逗弄它,都提不起什麽興趣。隻是每天晚上還是會準時的回到秦之炎和青夏的房裏來睡覺,此刻它搖晃著肥肥的屁股,搖頭擺腦的走了進來,突然看到仲太傅,似乎一愣,隨即就猛地跳起來,以一個主人對外來闖入者不歡迎的態度大聲的嗷嗷怒吼了起來。
仲太傅還是第一次見到它,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宣王竟然養起了寵物,感興趣的看著它。隻見小獸幾步跑到秦之炎和他之間,護在秦之炎的床前,憤怒的張牙舞爪,對著仲太傅大聲咆哮。
大黃和秦之炎的關係一直不好,在很長的時間裏,都是和楚離站在同一戰線,幾次試圖向秦之炎的靴子裏排泄。可是此時此刻,眼見這老頭眼睛紅紅的坐在睡著了的秦之炎身旁,不知道存了什麽齷齪的心思,頓時忠心護主了起來。
它一邊叫著,還一邊回過頭去,試圖叫醒秦之炎來和它共抗外侮,見秦之炎沒有反應,它竟然幾步從小腳凳上爬了上去,用力一躍,兩隻前爪搭在床沿上,晃晃悠悠的憋足了勁,費力的爬上了床。渾身濕淋淋的爬上秦之炎的身邊,用腦袋用力的頂著他的手,見他沒有反應,微微一愣,似乎十分生氣,一個高竟然蹦上了他的胸膛,嗷嗷大叫了起來。
仲太傅一驚,這個時候秦之炎的身體怎麽還能承受這樣嚴重的撞擊,剛想伸出手去阻止,突然隻聽噗的一聲,秦之炎眉頭一皺,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染的大黃的頭頂一片血紅。
“殿下!殿下!”仲太傅大驚,連忙跑出去叫人。
八巫就在偏廳,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為秦之炎搭脈施針。忙活了好一陣,秦之炎的呼吸才漸漸平息了下來,白石巫醫長籲了一口氣,說道:“太傅果然學究天人,若不是這一口血吐出,殿下可能剛才就在睡夢中去了。現在好了,輔以藥石,當可再撐數日。”
仲太傅愣愣的,待眾人都去了,才向那隻雪白的小獸看去,隻見它正十分懊惱的用兩隻短短的前爪擦著腦袋,想將那些鮮血擦去,一邊擦著還一邊用幽怨的眼神看著睡在床上的秦之炎,似乎也知道他生病了,有氣沒處撒的鬱悶。
第二天一早,秦之炎就醒了過來,並且精神十分好。祥叔高興的不斷的燒香拜佛,十分虔誠的說要去大廟修繕巨佛金身。
早上,秦之炎吃了一碗蓮子羹,喝了一大壺碧兒煮的雪梨湯,中午的時候,就傳來了睿王回京的消息。秦之炎身著朝服,豐神玉朗的帶著滿朝文武親自到北城門迎接,場麵十分隆重。睿八王今年剛剛二十一歲,年富力強,長相和秦之炎十分相似,隻是肌膚微微有些黝黑,那是經常鍛煉的健康之色。
晚上的家宴在皇宮裏舉行,上位仍舊空著,太子燕王湘王九王的故去,讓秦之炎坐在了最上首,下麵仍舊是那一群居心叵測的兄弟,秦之翔談笑風生的跟大家講著 北地的風俗和北疆大營裏的笑話,宴會倒也其樂融融。
皇家就是這樣,無論前一秒發生了什麽,下一秒大家仍舊可以和和美美的坐下來吃飯喝酒,沒有一個不是粉飾太平的高手。
當天晚上,秦之翔跟著秦之炎回了宣王府,進了書房後,整晚都沒有出來。
第二天,就是秦王的大桑,秦之炎作為皇室如今的大皇子,執掌喪牌,遙遙的走在最前麵,身後,是大秦的皇子皇孫和文武百官們,喪隊迤邐蜿蜒,遍布整個鹹陽大街,各家各戶都出門哀慟痛哭,隻是裏麵的真實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秦之炎身體不好,護送秦王到龍脊山下葬的事情就交給了六王,六王帶著七王等皇子,還有禮部的一些官員,齊齊去了龍脊山帝陵。
然而他們前腳剛走,秦之炎就召開了朝會,當眾宣布將皇位傳給八皇子秦之翔。眾人雖然心中頗有些疑竇,但是秦之炎如今是皇室最高領袖,掌管天下兵馬大權,又因之前的四皇子叛亂和推動歸皇令積威甚重,無人敢於反駁。再加上其他皇子全都不在京中,唯一對這種事情有置喙權利的禮部官員也通通前往了龍脊山,於是這本來需要百官納諫商討考校的事情,秦之炎以國不可一日無君一言個給拍定了下來。送葬隊剛走第三天,秦之翔就在天賜台登位,年號繼元,封號繼元帝,定公曆第三百零一年為繼元元年。
至此,秦子丞正式成為過去,歸皇令萬象一新之後,大秦迎來了新的一代帝王。他就是後世毀譽半摻,但最終還是和北慈大帝一同完成了史無前例的南北兩疆大一統,並開創了華夏大陸繼往開來最為豪邁壯大疆土版圖的大秦帝神。
這天早上,正是秦之翔登位的清晨,天賜台附近一片歡騰,而東城門外一處垂柳之下,一輛青布馬車靜靜的停在那裏,微風過處,車簾悠揚,年輕的青衣公子一身青布長衫,麵容清俊,顯得十分儒雅,在他的懷裏,一隻雪白的小獸正懶洋洋的打著哈欠,十分愜意的將肚皮露在外麵,讓男子為它輕輕的按摩著,樣子十分的享受。
陽光灑在一人一獸的身上,顯得十分的飄逸美好。仲太傅穿著普通的平民衣衫,站在年輕男子的身前,笑著說道:“你這就走了,之翔知道了,會瘋了的去找你的。”
秦之炎淡淡而笑,說道:“他已經是一國之君了,以後的路,總需要自己去走。”
“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指引他前行,如今你撒手而去,他可能真的要手忙腳亂了。”
“之翔性子稍微急躁些,太傅要多加提點著,他總會做一個好皇帝的。”
仲太傅笑著點頭,說道:“你沒有什麽話要我帶給他嗎?”
秦之炎目光頓時飄忽了起來,想了許久,才沉聲說道:“告訴他,沒有千朝萬代的君主,卻又千朝萬代的百姓,做什麽事,先從百姓的角度想一想,他就會是一個好皇帝。”
仲太傅點了點頭,說道:“你要去哪?”
秦之炎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也許走到一個地方就倒下來了,那就葬在那。”
“我們還會見麵嗎?”
秦之炎一笑,說道:“如果我不死,將來就回來參加太傅的八十大壽。”
“胡鬧!”仲太傅笑罵道:“一竿子支出了二十年,真是個滑頭。”
秦之炎哈哈一笑,笑容那般灑脫,竟是從未有過的放鬆,他笑著說道:“時辰不早了,再不走,之翔發現了就走不了了。太傅,我們就此別過。”
仲太傅眼神溫和,對著一旁的三人說道:“連舟、青兒、碧兒,你們要照顧好陛下,飲食吃藥都記好了,天冷記得加衣,不要一出門就知道貪玩。”
“太傅大人!”連舟皺眉說道:“我們又不是小孩子。”
秦之炎一笑,說道:“好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太傅,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仲太傅沉聲說道。
秦之炎和青兒碧兒上了馬車,連舟坐在前頭,吆喝一聲,就驅趕馬車向東而去,慢慢的上了荒涼的古道,漸漸的變成了一個淡淡的影子。
仲太傅歎了一口氣,心底五味雜陳,終於還是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緩緩離去。
天邊百鳥鳴叫,天藍雲白,人群散盡之後,茂密的柳樹林中,一名淡青衣衫的女子騎著一匹通體烏黑的戰馬,緩緩的從裏麵走了出來。
她麵色雪白,脖頸微揚,尖尖的下巴很是清瘦,身材矮小,可是卻有著說不出的氣質。隻見她望著遠處煙塵飛揚的古道,唇角漸漸揚起一絲微笑,終於,笑意滑到眼睛裏,她嬌姹一聲,一鞭抽在馬股上,向著馬車裏去的方向疾奔而去。
長路漫漫,隻餘下一溜灰塵,遠遠的回蕩開去。


鐵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五章 竹影深深
公曆第三百零一年初,是一個風雲色變的歲月。先是大秦的內亂,秦王的駕崩,宣王的得勢,最後峰回路轉竟是一直低調的睿王登上了皇位。得利於宣王的國體改革,睿王接受之後,整個大秦煥然一新,之前因為天災大旱、人禍叛亂而留下的瘡痍頓時消散,一躍成為四國之首,聲勢一時無兩。
其後,東齊大皇突然傳出了病危的消息,東齊十三個皇子聚首京師海城,新的一輪奪嫡之戰又再展開。
然而,就在端午節來臨之際,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秦楚兩國忽然於泰山之巔立下盟誓,昭告天下,結為盟友,永不相犯。南楚大皇楚離和北秦新帝秦之翔於萬仞之巔上擊掌盟誓,姑且先不去理會這“永不”二字有多大的真實性,時效又有多長。但是最起碼段時間內,秦楚這對冤家終於站在了一條戰線上,這般詭異的結盟不禁給本就撲朔迷離的四國關係又鋪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不在局中的人,也許永遠都不能明白。
端午過後,秦之翔再一次發出諭令,改封大秦戰神秦之炎為壽王,享帝君待遇,並尊稱其為兄父,意為長兄如父的意思。然而,即便是冊封大典上,也沒有人見到秦之炎的身影,於是鹹陽城內謠言紛紛,有人說壽王已經大去,此乃追封的封號,也有人說壽王放下權勢,遊蕩江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逍遙王,還有人說壽王本是天上星宿,專為大秦而生,如今功成身退,已經重返天庭,遠離凡塵了。
但是,不管是哪種說法都已經毫無意義,隻能淪為街頭巷尾說書先生口中的傳奇罷了。
“上回說道,壽王爺獨挑塞北三十八胡營,力斬八千匈奴武士,從清晨殺到黃昏,從黃昏殺到黑夜,直殺的是星月無光,天地玄黃,匈奴人聞風喪膽,再也不敢踏進中原半步。匈奴王龍格馬魯聽聞匈奴大敗,直氣的雙目通紅,勃然大怒,登祭台,上靈幡,對匈奴神發誓說若是不斬大秦戰神,誓不為人。然而話音剛落,忽聽半空一聲霹靂巨響,眾人大驚失色,仰頭望去,隻見天空中紅雲閃爍,五彩祥雲翻湧,一俊朗男子從天而降,手握雙龍吐海戲珠槍,腰纏紫金寒冰鐵鎖鏈,一身黃金鎧甲,頭戴金黃頭盔,鳳目劍眉,薄唇挺鼻,飄飄然直若神仙在世,戰神下凡。說不出的風流倜儻,俊美絕倫。
隻見龍格馬魯的眾多姬妾從內帳奔出,剛一抬頭就盡皆昏倒,心神俱醉。龍格馬魯見狀大怒,大聲嗬斥自己姬妾,作勢要同壽王動手。隻見壽王愣愣一笑,長槍頓時吐出,霎那間,那是排山倒海,天地倒懸,日月顛倒,萬物淒迷。這一戰就是三天三夜,壽王一人神勇無匹,獨鬥匈奴大營本部十萬大軍,哭聲震天哀歌一片,四野皆紅,匈奴人抱頭鼠竄,卻無路可逃。三日之後,整座匈奴大營化為一座廢墟,夕陽血染之下,隻見一人緩緩的走出了破敗的營地。”
話到此處,說書先生賣了個關子,停住了口,高深莫測的喝了口茶。酒樓上下兩層樓的客人們無不七嘴八舌的開口問道:“接下來呢?”
說書先生清了下嗓子,故作神秘的說道:“隻見來人身形挺拔,麵如冠玉,眸似朗星,手握長槍,一步一步的走出營地,赫然正是壽王殿下。”
說書先生陶醉的搖了搖頭,手裏的扇子一掃衣衫的下擺,讚歎的說道:“就連那鎧甲,也是光潔如新,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濺上。”
“好啊!”衝天的叫好聲登時響起,無數人擊掌大笑,竟是十分過癮。大賞的銀子不斷的拋了下去,說書先生眉開眼笑,樂的不成樣子。
這時,店小二突然大叫一聲,說道:“菜來嘍!”一股濃烈的香氣,隨著他的叫喊聲登時傳了出來。
今日距繼元帝登基已過去一月有餘,此處,正是大秦東部的邊城彭陽,向南可直接進入南楚第一大市南黎,向東便是前陣子已被東齊太子安逐出東齊版圖,列位自由之城轉送南楚大儒莊典儒之女青夏的朔方城。此時此刻,彭陽城內的如雲酒樓裏,正在上演著和平常一樣的戲碼。
百鳥宴,是如雲樓的招牌名菜,據說在這裏,隻有你說不出的鳥名,沒有他們做不出的雀肉。今日如雲樓的主打菜,就是這雪山之巔的稀罕雲雀,一盤之價高達五金。大多數人雖然今日有份來此,但是大多數是吃不起的,不過是來湊湊熱鬧,喝點水酒罷了。
二樓的雅間裏,此時坐著一名青衣公子,簾子阻隔著,也看不出他的長相,隻是能大體的看出這名公子年紀輕輕,不過二十出頭,但卻氣度雍容,姿態華貴,遠遠看去,好似一副水墨畫一般飄渺淡遠。兩名素衣淡妝的小丫鬟伺候在一旁,一名看起來年紀不大但去十分機敏的年輕人候在門外,眼神銳利的掃視著周圍的閑雜人等。
說書先生話音剛落,裏麵的男子手掌就微頓了一下,兩名小丫鬟指手畫腳的比劃著,掩嘴偷笑,好一陣子其中一個才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扭捏的問道:“公子,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啊?”
男子長眉舒緩,麵色微微有些蒼白,可是卻難掩一身的飄逸俊朗之氣,抬起頭來反問道:“你信嗎?”
“自然是不信的!”小丫鬟嘟著嘴說道:“說公子你一個打個千八百人我還相信,說一人打十萬人連點血都不沾身,那不是騙人嗎?”
男子麵皮一滯,險些一口茶噴出來,正想說話突然門外的店小二叫道:“這位公子,您的菜好了。”
幽香之氣頓時撲麵而來,店小二笑著將飯菜擺上紅木飯桌,然後端上來一隻碗,說道:“這是滋肺補氣的濃湯,我們主廚剛剛看公子進來的身形,覺得您腳步虛浮,氣血不足,於是就煮了這湯,公子您嚐嚐。”
跟著店小二進來的年輕人眉頭一皺,沉聲說道:“我們沒要這個,拿下去。”
店小二一愣,連忙解釋道:“這個,這個是本店免費贈送的,不要錢。”
年輕人還要說什麽,卻見男子伸出手來搖了搖,然後笑著對店小二說道:“有勞店家費心了,小二哥,替我謝謝你們大廚。”說著,看了一旁的丫鬟一眼,小丫鬟會意的拿出一錠銀子,打賞給店小二。
店小二一見那麽大一塊銀子,頓時就有些愣住了,這麽一錠銀子,足夠他在這裏做上半年了。頓時眉開眼笑,千恩萬謝的就退了出去。
“公子,這家夥偶問題吧?”年輕人一把拿起那碗湯,湊在鼻間聞了聞,然後從袖子裏拿出銀針,似乎還想驗毒。
“連舟,”男子沉聲說道:“都熬了這裏,還有誰知道我是誰,不必這樣了,給我。”
年輕人一愣,頗有些不情願。
“給我。”
男子再次說了一遍,年輕人不得不鬆開了手,將那碗湯遞了過去。
不錯,這一行四人,就是當日離開鹹陽的大秦戰神秦之炎。不知道是不是放寬了心的緣故,他的病情竟然一直沒有加重,雖然前陣子因為中了秦之燁一箭,每人一次的毒發改為了兩次三次,但是卻始終沒有嚴重。就這樣,原本以為十日八日的身體,竟然支撐著他慢悠悠的走到了大秦邊境,一個多月也沒有什麽大礙。
青兒碧兒連舟等人當然十分開心,仲太傅得到他們的書信之後也是大為振奮,強力要求秦之炎回京繼續醫治。但是卻隻有秦之炎知道,也許,剛一回到鹹陽,自己這幅身體就會奔赴黃泉。還不如就這樣,過的一天是一天,走到哪裏是哪裏。
剛一打開蓋子,秦之炎的眼睛頓時閃過一絲錯愕,他眉頭漸漸緊鎖,緩緩的湊過鼻子,輕輕的一嗅,然後,就連手掌都幾乎有些顫抖了起來。
“公子?”碧兒為人最是細心,見秦之炎麵色不對,不由得輕聲問道。一旁的青兒眼尖,突然指著秦之炎手裏的湯碗說道:“呀,是雪梨湯啊!”
秦之炎緩緩的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後細細的品,幾乎過了很長時間,才抬起頭來,沉聲說道:“連舟,去廚房看看,把做湯的廚子叫來。”
“啊?”連舟一愣,瞪大了眼睛。
“算了,”秦之炎站起身來,腳步雖然不是很著急,但卻也比平時快上許多,一邊走,一邊說道:“還是我自己去看看吧。”
“公子!公子!”三人嚇了一跳,急忙跟在後麵,追了上去。
秦之炎一生,好像還是第一次進廚房,煙熏火燎烏煙瘴氣,剛一進去,他就不由得咳嗽了起來。連舟從後麵追了上來,大聲的叫道:“公子,你還是回去吧,我去幫你找。”
秦之炎也不回答,隻是推開了他的手,繼續往裏走。剛走兩步,突然一個人就撞了上來,嘭的一聲撞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的確是很弱了,即便是這樣輕輕的一撞,也險些撞倒他,身子搖搖欲墜的幌了一下。
“你是怎麽走路的!”連舟大怒,上前就熬和那人理論。
秦之炎一把抓住他的手,上前說道:“小二哥,不知剛才為我做湯的那位師傅在何處?”
店小二見是他們,微微一愣,說道:“這位公子,你們有什事嗎?”
秦之炎笑道:“湯的味道很好,我想當麵向他道謝。”
想起這位公子出手的大方,店小二頓時十分開心的說道:“公子請隨我來。”
七拐八拐,總算到了廚房。如雲樓不愧是彭陽成最大的酒樓,廚房極大,四排灶台,火焰洶湧,到處都是大廚們的吆喝聲。
“那,那,就在那呢!”店小二指著前麵大聲叫道。
秦之炎凝眉望去,隻見一個清瘦的背影,穿著一身灰白色的袍子,背脊十分清瘦,彎著腰,似乎正在炒菜,濃煙滾滾,也看不分明。
店小二剛想叫人,就被秦之炎阻止,他的腳步頓時沉重了起來,一步一步的緩緩走了過去,走的十分緩慢,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小心。一排送菜的小二突然走過,這裏煙太大,也看不清擋在前麵的是誰,一把推在秦之炎身上,粗聲粗氣的說道:“借過借過!”
秦之炎腳步一踉蹌,險些倒在地上,連舟勃然大怒,剛想過去,卻被碧兒一把拉住胳膊。小丫鬟似乎明白了什麽,緩緩的搖了搖頭,抿嘴不語。
廚房裏很熱,到處都是大聲的吆喝聲,秦之炎終於艱難的走到那人的身邊,想了許久,才緩緩的伸出手去,拍在那人的肩上,小心的叫道:“依瑪爾?”
“恩?”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眉清目秀的女子陡然回國頭來,額頭上全是汗珠,皮膚白皙,眉眼彎彎,竟是說不出的清秀可人,皺著眉頭說道:“這位公子,你有什麽事嗎?”
整個廚房頓時安靜了下來,秦之炎微微的發愣,心裏也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隻是苦澀的笑了笑,說道:“多謝姑娘的湯,我是來道謝的。”
女子聞言一笑,燦然說道:“哦,原來是你啊。剛才是我爹爹進來吩咐我做的,我爹爹是酒樓的老板。”
秦之炎禮貌的答謝:“如此,就多謝店家老板了。”
“不用謝,舉手之勞嘛。”女子笑著說道:“你身子不好,這裏煙塵大,出去再說吧。”
秦之炎興致索然的回到了雅間,連舟幾人心裏明了,也不太說話。原本幽香四溢的雲雀肉,也頓時就沒那麽大的吸引力了。一會的功夫,廚娘小姐走了出來,端著一壺濃湯,笑眯眯的說道:“打擾公子了。”
秦之炎溫和的一笑,說道:“姑娘請坐。”
剛才在廚房裏,還看不出這名男子是這般的飄逸不凡,此刻看來,確是俊朗無匹,氣度高華。廚娘小姐微微有些慌亂,笑容也靦腆了起來,說道:“我姓程,單名一個筱字,你叫我名字就好,別再什麽姑娘姑娘的了。”
秦之炎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程姑娘。”
程筱抿嘴一笑,將銅壺放在桌子上,說道:“特意做的,留給你晚上喝,這是雙層壺,一半是湯水,一半是炭火,中間用兩層隔板隔住,隔板之間還加了層水,絕對不會有炭火味的,還能保持溫度,趁熱喝,對肺喉最好了。”
秦之炎笑著說道:“姑娘費心了。”
“哪裏?四海之內皆兄弟嘛,”程筱爽朗的一笑,說道:“公子是哪裏人?要往哪裏去?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吧。”
秦之炎說道:“我們從京城來。”
“鹹陽?”程筱一愣,一雙眼睛頓時狂熱了起來,大聲的說道:“那你一定見過壽王殿下了?”
這下輪到秦之炎愣住了,連舟眼梢一挑,險些拔出刀來。秦之炎問道:“姑娘認識壽王嗎?”
“我哪有這個福分,”程姑娘搖頭說道,臉頰不由得變得紅了起來,指著外麵的說書的說道:“還不是天天聽他們說,聽得多了,也就記住了。聽說壽王現在離開京城了,也不知道去了哪,我真想去見見他。”
一旁的青兒最是機靈,笑著說道:“程姑娘為什麽要見壽王呢?”
程筱白皙的臉蛋通紅,說道:“就是,就是想看看,聽說壽王在白鹿原上為了一個女子險些連命都不要了,後來權傾天下,眼看就要成為皇帝了,又把大權都給了自己的弟弟,這樣神仙一樣的人物,自然,我自然是想就就的。”
青兒咯咯一笑,說道:“我看程姑娘是春心動了吧?”
“青兒,不要胡說。”秦之炎沉聲說道。
程筱一笑,說道:“也沒什麽,天下女子,為壽王傾心的不知幾何?我也隻是想想罷了,況且,是真的想知道一下,能獨力斬殺十萬人而血不沾身的人,會是怎樣的人物。”
話音剛落,幾人就 會心一笑。這程筱姑娘雖然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廚娘,但是性格爽朗,倒是少見的女子。
“對了,公子還沒說要去哪裏呢?”
秦之炎笑著說道:“沒有什麽固定的去處,隻是隨便走走,找風景秀麗的地方就住一住,膩了就再換一個地方,遊曆而已。”
程筱笑道:“公子還真會享受生活,既然反正也沒對方去,不如在彭陽多留幾日吧。再過幾天,就是彭陽的酒神節,很是熱鬧的。”
“酒神節?”
“對啊,方桂酒神,芝蘭佳釀,方桂仙子的生日,就是酒神節。到時候,官府會出麵舉辦,賽龍舟,鬧花燈,猜燈謎,唱酒歌,十分熱鬧的。”
“是嗎?”秦之炎微微一愣,手指摩挲著那隻銅壺,笑容淡淡,輕輕說道:“既然這樣,就多住幾日吧。”
程筱開心的展顏一笑,說道:“那太好了,我現在就去為公子安排客房。”
青兒笑著說道:“程姑娘,你就搜這麽拉客人住店的吧,真是精明的生意人。”
程筱也不氣惱,調皮的做了個鬼臉,轉身就出去了。
秦之炎看著那隻銅壺,突然淡淡一笑,輕聲說道:“沒想到,還能喝到這個味道。”
當天晚上,秦之炎就住進了程筱為他安排的上房。房間很幹淨,最主要的是非常的暖和,幾乎有些悶熱了。想來,這程筱的父親也是精通的醫道,瞧出自己有病,就吩咐了下來。
楚皇立後一事,是在前天聽到的消息。連舟幾人一直小心的防備著,以免被自己聽到難過,其實自己還是聽到了。
並沒有什麽太大的難過,畢竟這也是他一直希望的。南楚大皇遣散後宮,任性的亂點鴛鴦,好在他的妃子並不多,不然真不知會出現什麽狀況。不過即便是這樣,也為南楚朝堂帶來了滿城風雨,若不是如今的楚離權傾南楚,無人敢直麵擋其鋒芒,恐怕又是一場動亂吧。
楚離對莊青夏的感情,天下皆知。如果說之前白鹿原一戰,還有西川會借作為幌子,那麽帶兵趕往大秦,支援宿敵秦之炎翻盤,就無話可說了。好在走之前吩咐了之翔,和南楚結盟,為楚離挽回麵子的同時也給兩國帶去了實質性的好處,不然真不知道南楚的大臣們會怎樣的攻訐他們的這個皇帝。
楚離雄才大略,定然會輕而易舉的擺平這些小紛爭。但是他還是忍不住的交代了一句,很是雞婆,甚至不知道是出於什麽目的。或許,隻是為了贖罪,又或許,是為了報答。贖搶走愛人之罪,報死前托付之答。
脫下外袍,喝了碧兒剛剛送來的藥,秦之炎渾身疲累的坐在了床榻上。剛一坐下,眉頭不由得一皺,伸手入被中,竟然掏出幾個大大的水囊,一個個都有些燙手,顯然裏麵裝滿了熱水。被子也因此而變得熱乎乎的,坐上去十分舒服。
嘴角不自覺一笑,心底也有些感激那個細心的女子。
還記得當初在壽王府的時候,每晚睡覺之前,依瑪爾總是會搶在自己前麵鑽進被子裏,等到捂熱了,再讓自己進去。她的身子那麽小,但是總是那般的溫暖,每晚毒發感到冰冷刺骨的時候,隻要一伸手就可以摟住她,然後就可以安然的挺過去。
那些難得的太平日子,現在想起來,竟然好像是做夢一樣,那般的不真實,卻又是那般的美好。
第二天一大早,秦之炎早早的起來,感覺精神很好,就在臥房裏翻出幾本書,靠在軟椅裏細細的讀起來。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般放鬆閑適的讀書了,離開了鹹陽,似乎也放下了曾經那些壓在他心頭的重擔,就連精神,也漸漸的舒緩了起來。
這家的主人年輕的時候,想必也是個愛遊曆的人,房間裏的書大部分都是遊記。秦之炎翻到一章,記載著海外一些國度的風俗人情,竟然和青夏所講的大致相若,不由得挑起了興趣,細細的讀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嘎吱一聲響,程筱端著一個大托盤,笑眯眯的走進來,說道:“不吃早飯就看書,真是不好的習慣。”
秦之炎笑著放下書卷,說道:“程姑娘。”
“吃飯吃飯,我準備帶著你的兩個小丫鬟上街去買東西,她們讓我來問問你行不行?”
秦之炎笑道:“你隻要不把她們賣了,隨便你們去哪。”
“嗬嗬,”程筱大笑道:“真聰明,一下就被你猜到了。”
剛要轉身出門,突然回過神來說道:“後麵是我家後院,我估計你不會願意跟女人上街,自己出去玩玩吧,別總是悶在屋子裏。”
秦之炎點頭笑了笑,目送程筱出門。
桌子上的飯菜很香,透著一股甜甜的味道,整個一個大大的托盤上,隻放著一個大大的蓋子。秦之炎疑惑的打開蓋子,心底頓時一驚。
他不由得緩緩的站起身來,看著那紅紅綠綠看似香甜可口的糕點,拿起筷子,輕輕的點了一下,放在嘴裏。
入口即化,香甜可口,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美味。
想起程筱剛剛說過的話,秦之炎轉身就打開房門,緩緩的走了出去。
如雲樓的後院,顯然不像前院那般的吵鬧,安靜優雅,處處都透漏出主人的一番心思。假山怪石,蘭草繁華,越往前走,風景越秀麗,精致小巧,小橋流水,院長的盡頭,竟是一片竹林。
隱約的簫聲突然傳來,悠揚婉轉,悠遠靜謐。秦之炎眼睛微微的眯起,順著簫聲不斷的向前走去,碧綠翠竹,連綿不絕,終於一方石桌石椅出現在眼前,一名一身碧綠衣衫,秀發如瀑,身姿綽約的女子娉婷著自己站在竹林之中,素手如雪,衣衫飄飛,正在悠揚的吹奏著一管洞簫。
秦之炎的呼吸頓時凝固了,點點笑容,再也無法掩飾的出現在他的唇角,他衣帶飄飄,眼目清華,聲音醇厚,好像他們第一次見麵那般,輕輕的叫道:“依瑪爾。”
簫聲一滯,女子素顏如雪,眼眸似星,緩緩的回過頭來。陽光透過竹葉,灑在她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竟是說不出的明豔動人。
仿佛是過了一千年,一萬年,那對剪水雙眸,柔和的投注在一處,竟然再也不能離分。
秦之炎,我會永遠的陪著你,不論什麽人,什麽事,都在也不能將我們分開了。
秦之炎,你若是死了,我沒有家,沒有地方可以去,我該怎麽辦?
秦之炎,秦之炎,網圖霸業轉眼成空,金玉滿堂也無法帶走,莫不如你我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你,明白了嗎?
那一天的陽光,是秦之炎一生之中,所見到的最燦爛的陽光。是那般的溫和,那般的美好,那般的讓人覺得人生中充滿希望。
他跟自己說,就自私一次吧,哪怕隻有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他一生都活的太累,就讓他閉上眼睛,放縱自己,去自私的活一次。其他的,都不要再去想了。


鐵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涯海角
  這一覺,秦之炎睡的很香,他甚至有點不願意醒來了。
  在夢裏,他好像又回到了太和宮的西六宮偏殿裏,到處都是破敗的瓦礫和枯萎的雜草,他仍舊是那個很矮很矮,爬到樹上都看不到宮牆外麵的孩子。但是他卻一點都不害怕,他看到了帝陵漆黑綿長的甬道,看到了孤獨敗落的深宮,看到了父母淡漠厭惡的臉孔,看到了弟弟為了他挨鞭於的後背,看到了邊關滾滾的黃沙和戰士們被汗水和鮮血浸濕的鎧甲,還看到了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站在一片翠竹之中,手持著一管洞簫,眼神溫和的望著他。
  原來他的一生,竟是這樣的漫長。有過孤獨,受過離棄,得到過權勢,也經受過打擊,但是終究,老天還是厚待他的,她像是一縷陽光,就那般的照射進他黑暗的生命,她總是說他是她生命最後的依靠,卻不知道,一直是她在支持著他堅強地走到今天。
  他還那麽幸輕,可,是此刻回憶起自己的一生,卻感覺已經過去了那麽久那麽久了,那些漫長的路途,幾乎一眼看不到邊。他一直在跌跌撞撞的走,沒有路了,就用手指去控,用牙齒去啃,終於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回過頭去,全是滿滿的思念和辛勞。終於該倒下了,卻仍舊是濃濃的不舍,任他有智計萬千,終於不能挽回。他很累了,無論是這身千瘡百孔的身體,還是那顆衰老的心,都想要好好的歇歇了。
  手上的劇烈搖晃,終於還是驚醒了他,緩緩的睜開眼睛,就看到青夏微微有些發白的臉孔,他輕#有些發白的嘴唇,風輕雲淡地笑,輕聲地說:“你醒了。”
  已經將近中午,太陽大大的掛在天空中,越接近南邊,天氣越發的暖和,陽光很柔和,射進屋子裏麵,到處都是暖洋洋的。可是秦之炎蓋著兩層很厚的被子,麵色仍舊有些發青。他從來不是一個嗜睡的人,甚至經常幾天幾夜的失眠,可是現在,每次一躺下就感覺有排山倒海的疲倦升騰起來,眼皮千鈞重,幾乎睜不開。
  青夏強忍住心底的恐慌,若無其事的笑著說道:“也是剛剛醒,我煮了粥,想要喝一點嗎!”
  秦之炎笑笑點了點頭,就坐起身來。
  青夏做了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漸漸對這些從前不屑一顧的東西熟悉了,做起來也十分的得心應手,甚至會可笑的帶著一絲小小的成就感。
  他們在彭陽城住了下來,在城南的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買了一處清雅的宅子,宅子不大,不過後麵就是彭陽很有名的一處景致,名叫明陽湖,其實也無非是一處碧綠的湖泊,但是青夏卻很喜歡這個名字,於是執意的住了下來。
  這裏麵的原因,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不說出來,隻是卻有那些沉重的東西壓在他們的心上,無論怎樣粉飾太平,都無法掩飾。
  距在如雲樓重逢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天了。這五天來,青夏親眼看到了秦之炎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她總是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覺,每過一會就要被噩夢諒醒,隻有聽著他的心跳,才可以安靜下來。他們很有默契的誰也沒有提及鹹陽城裏的事情,住在這個安寧的小城,那些紛湧跌宕的往事似乎全都漸漸的遠離了他們。相較於兩人剩下的日子,那些東西已經顯得是那般的微乎其微。
  青夏盛了一碗清粥放在秦之炎的麵前,低頭輕輕的一嗅,笑顏知花的說道:“好香。”
  秦之炎溫和一笑,也學著她的樣子,湊過鼻子聞了聞,點頭說道:“真的好香。”
  “那就多吃一點,今天我們還有大事要做。”
  秦之炎眉稍輕挑,說道:“什麽事?”
  “你忘了,”青夏繞到他的身後,為他梳起長發,然後手指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的揉著,“今天是彭陽城的酒神節,我們要上街去看熱鬧,然後還要去如雲樓聽說書先生講段子,昨天那個塞外套狼我還沒有聽完。”
  秦之炎失笑,一邊喝粥一邊說道:“傻瓜,都告訴你都是假的了,你若是想聽我講給你聽。”
  “不要!”青夏嘟著嘴說道:“你講的一點都不好聽,我就是喜歡聽一個人打一萬人的段子。”
  秦之炎搖頭苦笑,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青夏開心的叫進碧兒,小丫鬟手腳麻利的將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下去。青夏為秦之炎披上外袍,踮著腳站在他的麵前,為他整理衣領,隻覺得那種好聞的川貝香氣又回蕩在鼻息之間,她的心漸漸的平和了下來,突然想起什麽,揚起頭來,##地說道:“秦之炎,我今天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秦之炎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聽見。”
  “哦,”青夏突然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來輕輕的吻在他溫軟的嘴角上,然後笑顏如花的說道:“秦之炎,我好喜坎你,你就陪著我,不要走了好不好?”
  秦之炎笑著點頭:“好!”
  “耶!你答應了!”青夏開心地叫道,一雙眼睛彎彎的像是一彎月亮。
  穿著打扮好了,青夏上上下下的看著秦之炎,抱著肩膀眼神很是挑剔的說道:“還是再多加一件披風好了,將臉遮住,昨天跟你上街的時候那群女人總是盯著你瞅,我吃了好大的虧。”
  秦之炎一笑,知道她是怕自己吹風,故意這般說,也不說破,任她在衣箱裏折騰,拿出一件青緞麵的披風,然後兩人拉著手走好了院門。
  “連舟,我們去湊熱鬧了,你們幾個一會鎖好門也自己去吧,記著要叫上程姑娘。”青夏招呼了一聲其他三人,隻見連舟麵色通紅的恨恨的站在院子裏,大笑一聲就急忙和秦之炎跑了出去。
  “連舟脾氣不好,我現在不是王爺了,你再惹他,小心他揍你。”秦之炎小聲的趴在她的耳邊說道。
  青夏掩嘴笑了起來,說道:“我是在成全一樁好姻緣,程小姐對連舟有意思,傻子都看得出來。再說我也不怕他,明刀明槍的,他未必就是我的對手。”
  還沒到晚上,大街上就已是人頭湧湧,秦之炎以前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上街,看什麽都比較新鮮,這幾天在青夏的培養下,總算顯得不是那樣土氣了。兩個人一路上眼花繚亂,眼見賣什麽的都有,這裏不愧足繁華的邊城,南來北往的商戶眾多,賣什麽的都有,竟然還有很多藍眼晴黃頭發的西方人。
  青夏來了這裏之後,對各國的形勢和人文地理都係統的了解了一下。這裏雖然因為秦二世的不同而改變了曆史,但是西方諸國的曆史卻大致沒有什麽改變,若是挨照曆史的軌跡發展,現在應該是明朝正德皇帝當政。那麽西邊的沙俄皇朝如今當權的就應該是索菲亞女皇,葡萄牙西班牙等西方國家剛剛興起了海上貿易,正是華夏大國閉關鎖國逐漸敗落,西方國家逐漸興起的時刻。而街上的那群外國人,大多是西方國家派來傳教的傳教士。
  以青夏對世界曆史的了解,最開始的第一批傳教士不像後來的那群強盜,基本都是真正的信徒,為了上帝的福音萬裏迢迢的遠渡重洋。
  這個時侯,外國的航海技術已經很先進,由於曆史的改變,幾百年來華夏大陸一直四分五裂,各國林立,技術的發展十分落後,原本早就該出現並完成大航海壯舉的鄭和也不知道死到了哪裏去。是以在航海方麵,更是大大的落後於西方諸國。
  隻是這些東西,跟青夏並沒有什麽關係。華夏是富強也罷,是衰落也罷,都有特定的自然發展規律。她隻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也全沒有幫助民族富強的高尚偉大的念頭。眼見滿大街的都是各種琳琅滿目的商品,青夏頓時來了興致,見眾人討價還價吵的熱鬧,她也欣欣然加入了這個行列。
  秦之炎足何等聰明的人,什麽事隻是略略瞄上一眼就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和青夏兩人一唱一和,大殺四方,討價還價不亦樂乎。天還沒黑,兩人就買了數不清的東西,亂七八糟什麽都有。小至針線碗筷,大至象牙花卉,各色錦繡綢緞,衣衫飾品,好看的木易雕塑,各種繩結彩緞,青夏還買了一個雕刻著惟妙惟肖的壽星公的紅漆馬桶。
  兩人雇了一輛車子跟在身後,看到什麽買什麽,全不顧身旁的人用看暴發戶一樣的眼神看著兩人的表情,樂在其中的大肆購物。
  “依瑪爾,原來買東西這麽有趣。”一番運動,秦之炎的臉頰也紅潤了起來也許是心情的原因。一雙眼睛神采奕奕,不再是那般的清冷平和,整個人也精神了起來。
  青夏笑著抬起頭,說道:“那是當然啦,像你啊,有一堆錢卻從來不知道怎樣花。”
  秦之炎一笑,突然隻聽咕嚕一聲,不由得疑惑的向青夏看去。青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我餓死了,我們去程姑娘家吃飯吧。”
  秦之炎笑著說:“也好啊,正好我也餓了。”
  青夏吩咐車夫將他們買的東西都送回宅子裏,就跟著秦之炎手牽手向如雲樓走去。
  晚上就是酒神節,整個彭陽城都異常的熱鬧,如雲樓人滿為患,在門口站了半天才擠進去。好在程筱知道兩人要來,事先為他們準備了房間。
  菜色剛剛上齊,就見門口青兒碧兒兩個小丫鬟拉著一臉不情願的連舟走了進來,程筱為人十分爽朗,見狀熱情的迎上前去,連舟一張臉幾乎成了豬肝色,那表情竟也看不出是生氣還是害羞。
  青夏剛想上前去打招呼,秦之炎就攔著她說道:“你若是這時候去打招呼,連舟真要鑽到地縫裏了。”
  青夏掩嘴而笑,夾起一塊排骨放在秦之炎的碗裏,說道:“多吃一點,多長肉會變得很帥。”
  “很帥?”秦之炎一愣,說道:“什麽意思?”
  青夏一愣,想了許久,才明白過來這時候可能還沒有這個前衛的詞,說道:“就是誇你長的豐神玉郎,俊美絕倫。”
  秦之炎嗬嗬一笑,臭屁地說道:“我覺得我現在就挺好。”
  青夏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哈哈大笑道:“臭美的男人。”
  這時,雅間的門突然被打開,程筱笑眯眯的走了進來。放下手中的托盤說道:“酒神節不喝酒那是對酒神的不敬,這是果酒。十分清淡香甜,是我的珍藏,今天就送給你們免費品嚐。”
  青夏笑著接過來,指著下巴說:“什麽免費品嚐應該是感謝我把連舟送給你的答禮才是。”
  “要送也不是你送,”程筱笑道,“正經主子不是在這呢?”
  “喂喂喂,你這個女人,這種話怎麽可以說得出來。”
  程筱笑著退了出法,說道:“不打擾你們小情人互訴衷腸了。”
  秦之炎笑著低下頭,倒了兩杯果酒,遞給青夏一杯,說道:“程姑娘為人爽朗,人又善良,真是個好女子。”
  青夏眉頭一皺,故意怒道:“怎麽?說人家說的那麽好,你要以移情別戀了嗎?”
  秦之炎默念了移情別戀一詞,念了兩遍微覺親昵的說道:“這個詞好,是你家鄉話嗎?”
  “是呀是呀,”青夏語氣不善地說道,搬著凳子坐在他的身邊,眼巴巴的望著秦之炎的眼晴:“老公,以後你看到更好的女人,會不會就不要我了?”
  秦之炎聲音微挑,疑惑地說道:“老公?”
  “不許打岔!”
  秦之炎故意扳起臉來說道:“這麽凶悍的女子,我真要好好考慮一下了。”
  “喂!”青夏不高興的大叫道。
  秦之炎哈哈一笑,一攬堤住青夏的腰,將頭埋在她的脖頸裏,嗅著她清新的發香,說道:“這個世上怎麽還會有比你更好的女子。”
  原本那般淩厲,殺人不眨眼的超級特工,卻聲音悶悶地說道:“那萬一要是有呢?”
  “萬一嗎?”秦之炎聲音很輕,輕輕的吻在青夏的額頭上,輕聲說道:“就算是有,我也看不見,依瑪爾,我這裏,隻能住一個人,你在裏麵把門關死了,別讓別人進去山1
  青夏手掌附在秦之炎的胸膛上,小小的腦袋貼在他的心口處,聽著裏麵跳動的心聲,突然隻覺得幸福的想哭。她伸出手來緊緊的抱住秦之炎的腰,一宇一頓地說道:“秦之炎,別離開我,別刑下我一個人,我想跟著你,雲,論到哪裏,千萬別丟下我。”
  過了好久,秦之炎溫熱的吻終於於落在青夏的嘴唇上,連帶著他寵溺的低呼:“我的依瑪爾……”
  多少年後,當那些破碎的記憶再一次回蕩在腦海中的時候,青夏仍舊會覺得心庭溫暖,那一天,那一刻,在一片喧囂的塵世之中,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最幸福的。
  一頓飯吃到天色黑了不來,大堂裏漸漸安靜了。街上卻越發的熱鬧。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青夏推開窗子,隻見下麵的街市上竟然有兩夥人正在打架,頓時來了興趣,連忙召喚秦之炎一起看。隻見打架的兩夥,一夥是五六個孔武有力的壯漢,另一夥卻隻有一個人,穿著寒磣,破衣爛衫,好像乞丐一樣。而最奇怪的是,在這兩夥人中閱,竟然還有四個藍眼睛的洋人,正在用蹙腳的中文大聲的勸諫眾人聽從上帝的福音,不要打架。隻可惜幾個洋人似乎超幫越忙,最後還被那幾個壯漢誤以為是跟那乞丐是一夥的,連著他們幾個也被人揍了一頓。
  周圍圍了許多路人,指手畫腳十分興奮,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要出手相幫。
  “喂!不許打架!”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青夏低頭一看,隻見程筱叉著腰站在街上,大聲地叫道,很有要衝上前去的樣子。
  誰知還沒上前,突然被一名壯漢一下子推倒在地,手臂擦在地上的石頭上,留下長長的一道血痕。
  連舟的臉色頓時黑了起來,一把扶起程筱,滿臉怒意的就走了上去。
  青夏頓時不忍心的閉上了眼睛,並伸出小手為秦之炎蒙上雙眼,果然隻聽乒乒乓乓的一陣聲響,幾名大漢頓時慘聲叫喚了起來。連舟乃是大秦戰神的貼身護衛,手上功夫何等了得。青夏來到這裏這麽久,除了家破人亡之後切夫詭異上升的西林譽,也就在連舟的於上吃過虧。他們這些鄉間普通的壯漢,哪裏是對手。不一會,就個都屁滾尿流的逃跑了。
  程筱笑著說道:“來了彭陽,不見識見識酒神節的熱鬧,就是白來了,我們出去看看吧。”
  幾人點頭,就站起身來,那個洋人突然追上前來,從脖子上摘下一串十字架遞給青夏,說道:“尊敬的小姐,請接受我們的友誼,你是個偉大的航海家,我們會向你努力的。”
  青夏咯咯一笑,似模似樣的在胸前扒了一個十字,低頭讓洋人把十字架掛在她的脖子上。
  天空中焰火繽紛,青夏牽著秦之炎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仰著頭指指點點,笑語妍妍。那漫天的焰火絢麗多彩,像是霓虹一般閃爍,又好似漫天仙女的水袖,四周都是歡聲笑語的人群,整條大街上滿滿飄逸著濃烈的酒香,芝蘭香草,方桂酒神,這是個美麗的城市,和平,安寧,充滿了迷夢般的美好。
  青夏和秦之炎乎挽著手靠在一起,像是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一般,仰望著天空中的焰火!那些曾經隱藏在生命裏的殺戮,經曆過的##,馳騁過的沙場,死在手裏的亡靈,朝堂上的腥風血雨,糾纏不清的恩怨情仇,似乎在刹那間就遠離了他們。似乎已經很多很多年,他們就這麽相伴著生活在這個小城裏,喝茶飲酒賞花遊湖,討價還價的買東西,八卦的湊熱鬧,看到別人打架就會興奮的血液沸騰,得到一點點小便宜就會開心的睡不著覺。
  原來,生活也是可以這樣度過的。原來,日子也是可以這樣享受的。原來,他們也式可以這樣平淡的幸福的。
  明明爍爍的焰火灑在兩人的臉上,青夏抬起頭來,隻見秦之炎的臉孔是那般的明媚溫和,黑夜裏,他一身青衫長袍,隨風飄舞,俊逸瀟灑,飄飄欲仙。她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秦之炎低下頭,看著青夏的眼睛,風華絕代的溫潤一笑,笑容有若清風,輕輕的捧起她的臉頰,低下頭去,然後,就在方桂酒神的漫天焰火之下,輕輕的吻在青夏的嘴角上。
  所有的入全都仰望著天空,到處都是濃烈醉人的酒氣,焰火繽紛,彩燈高掛,遠遠的江麵上,龍舟搖曳,嘿呦嘿呦聲不斷,孔武有力的大漢們揮汗如雨的甩開膀子,兩岸的百姓們都在興奮的尖叫。
  人群中,一男一女,在香飄四溢的長街上,深情擁吻,無人注目,卻是那般的醉人。
  秦之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我們會克服所有的磨難,痛苦都已經過去了,再也沒有什麽阻隔在我們之間,我們要相依相偎,不離不棄,不論生死,永遠並肩。
  秦之炎,你說,好不好……
  那一晚,秦之炎的精神真的很好,是前所未有的好,他們一直走了很晚,猜燈謎,看龍舟,還喝了很多辣口的方桂酒,吃街邊小攤的麵條,坐搖搖晃晃的花船,做他們一切沒做過的事情,像是一對玩瘋了的孩子。
  直到青夏都有些累了,他們坐在明陽湖邊,望著整個彭陽城的燈火,青夏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思褚飄得那麽的遠,鼻息之間,都是青碧的綠草和都是倒垂的楊柳所散發出的清新味道。
  秦之炎的聲音那般的悠遠,像是飄渺的歌謠,輕輕的在耳邊響起:“依瑪爾……”
  “恩?”青夏聲音懶懶的,她似乎就要睡著了。
  男子輕輕的笑了起來,說道:“我今天真的很高興。”
  “我從來沒有這麽高興,”秦之炎望著前方,聲音溫和地說道:“可以和依瑪爾一起看煙花,可以和依瑪爾一起喝烈酒,可以和依瑪爾一起逛街,買東西,猜燈謎,吃麵條,真的很好。”
  “我也很高興,”青夏笑著說道:“和你在一起,做什麽我都很高興。”
  秦之炎輕笑:“依瑪爾,外麵真的像那幾個洋人說的那樣,有那麽多的國家,那麽多奇怪的風俗嗎?”
  “是啊,”青夏笑著說道:“大海的那一邊,還有很多很多的國家,有歐洲人,非洲人,美洲人,有白的,黃的,黑的,長的全都不一樣。每一個洲都有好多好多的國家,我們大秦在世界地圖上,就是那麽小那麽小的一丁點。各個地方的風俗習慣都不一樣,世界好大好大的,你若是願意,我們就揚帆出海,去非洲,去美洲,去撒哈拉沙漠,去看埃及的金字塔,去看尼羅河,去百慕大三角洲,我們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我航海的技術特別好的,你都不知道。”
  秦之炎輕輕的笑了起來,呼吸噴在青夏的頭頂,那般的溫熱,有些癢癢的,聲音像是方桂的濃酒,醇厚的,纏綿的。“依瑪爾一直很有本事,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人,無論發生什麽,都一定能逢凶化吉,都能輕鬆的應對。”
  青夏突然笑了起來,臉龐不好意思筋紅潤了起來,說道:“不帶這樣誇我的,我會驕傲的。”
  “你本來就是應該驕傲的,”湖麵的微風吹了過來,揚起兩人的發絲,纏綿的糾纏在一處。“依瑪爾,我很愛你,想要永遠和你生活在一起,想要照顧你,寵著你,保護你,不讓你受到風雨,不讓你受到欺負,不讓你難過、流淚、傷心,讓你永遠都可以幸福的笑,開心的生活。想要帶著你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致秀麗的地方結廬而居。想和你生一個漂亮的孩子,然後看著他慢慢長大。想要看著你老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什麽對候掉牙齒,什麽時候生白發,想要躺在陽光底下,握著你的手,為你搖扇子。想要和你種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澆水。學會做糕點,每天早晨看著你醒來,吃我親手做的早點。想要和你相伴著走過一生,在你老了的時候聽你說一句,這輩子和我在一起,真的沒有後悔。”
  青夏的眼眶突然就那麽濕了,她不知道是湖麵上的風太濕了,還是自己真的很困了,隻是嘴角輕輕的扯開,聽著男子那般溫和纏綿的話語,輕輕的笑,淡淡地笑,開心地笑,緩緩地說道:“會的,我們一定會永遠在一起的。生生死死我們都走過來了,陰謀陷阱我們都經曆過了,秦王不在了,太子不在了,燕王湘王都不在了,我們現在隻是平常的人,這裏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可以在一起遊曆、養花、種菜,我們誰也不去管,就這樣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你一定要說話算數,要等著老了的那一天,等著我說那句話。”
  秦之炎突然笑了起來,笑容像是湖麵上的風,那般的輕,那般的柔和。
  “依瑪爾,能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青夏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輕輕地笑:“我又何嚐不是呢?秦之炎,老天終於要開始厚待我們了,前麵還有很多路,我們一定要相扶相攜的走下去,無論是誰,都不可以輕易的放棄。”
  “恩,”秦之炎點了點頭,眼波像是三月的湖水,說道:“對,無論是誰,都不可以輕易的放棄。”
  青夏聽到他斬釘截鐵的話,突然開心了起來,她看著秦之炎突然輕聲說道:“秦之炎,我為你吹個曲子吧,你以前隻教過我一首,這是我家鄉的曲子,我自己學會的?”
  “好啊。”秦之炎欣喜的笑。
  青夏拿出那隻長簫,橫在嘴邊,說道:“這曲子名叫靜月,獻給我最最親愛的秦之炎先生,希望他身體健康,永遠開心。”
  秦之炎的眼晴那般的溫和,有著淡淡的光芒,璀璨的像是天邊的星子。”
  淡淡的曲子緩緩的回蕩在空氣之中,清幽的湖麵上蕩起微微波濤,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遠處的喧囂,熱鬧的人群都離他們那般的遠,天地間似乎隻剩下他們兩人,可是卻是那麽的溫暖
  秦之炎,你知道嗎,隻要有你在,我就有信心麵對任何事情,隻要有你在,我就什麽都不害怕,隻要有你在,我就可以堅強的走下去。
  但是,必須要有你在,一定要有你在,隻要,有你在。
  那一晚,秦之炎執意要背著青夏回去,青夏再三不肯,最終還是讓步,她小心的趴在秦之炎的背上,生怕他會虛弱的倒下去。
  總算沒有,秦之炎看起來很瘦,但是背脊卻是那樣的寬,青夏趴在他的背上,兩隻手繞過他的脖子,尖尖的下巴頂在他的項窩處。他們走過了白石的拱橋,走過流水的溪邊,走過寂靜的湖岸,走過繁盛的花田,走過熱鬧的集市,走過花燈的高台,那麽多的人,各色各樣的目光投注在他們的身上,有鄙夷的,有妒泛的,有羨慕的的,也有祝福的,可是青夏全沒有在乎,甚至沒有去看,她隻是專注地看著秦之炎的眉梢眼角,看著他的輪廓,不時的用衣衫為他擦拭額頭的汗珠。
  那晚的月亮真好,又大又圓,高高的掛在天上,是那般的皎潔,風也很好,柔柔的吹著,有著花樹清新的味道。天氣也好,不冷不熱。
  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以至於多少年後,當他們再一次回想起那個晚上,都會止不住嘴角輕笑的孤度。
  回到宅子的時候,已經四更了,天邊已經蒙蒙有些微亮,他們在房間裏一直纏綿著,秦之炎從來沒有這般的激烈過,一次又一次,柔軟且熱烈的吻遍及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幾乎在戰栗顫抖,那是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濃烈的愛和陶醉,將他們緊緊的包裹。
  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直到青夏疲倦的睡了過去,她仍舊能感帶到秦之炎在她的身邊,輕吻著她的眉梢嘴角,聲音低沉的說著一些她聽不清的話語。
  有一些擔憂在心底升起,可是仍舊被她壓了下去,這樣辛福的時刻,她的心在拒絕她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她想,秦之炎可以這樣,也許,身體就要好了吧。也許,不會有事了吧。她開心的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漸漸的沉入夢鄉。
  這一覺,是長久以來,睡的最香的一次,所有的心思都被放心,所有的擔心都被擱淺,她像是一個親福的女人一般,等待著她心愛的人將她吻醒,所以她下意識的膩在溫暖的床上,久久的不願醒來。
  太陽升起又漸漸落下,青夏這一覺,竟然睡了整日,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麵已經是一片金黃。她皺著眉,似乎有些迷糊,嗓子有些堵,卻還是輕聲的叫著秦之炎的名華,隻是四下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在。
  她突然有些害怕,連忙坐起身子,卻突然感覺渾身酸痛,低頭一看,滿身都是昨晚歡好的痕跡,她的臉頓時飛起一抹潮紅。剛一動,突然發現空蕩蕩的床榻上,放著一疊幹幹淨淨的淡青色裙裝,很是漂亮簡約的款式,是青夏最喜歡的那種。下麵放置了一個溫碳盒子,衣服被熏的香香的,還很暖和。
  青夏突然止不住的笑了起來,秦之炎,也許在外邊吧。
  她穿好衣服,見桌子上擺放著幾個盤子,都用蓋子反扣著,青夏揭開蓋子,隻見全是她喜歡的菜色,隻是顏色香氣都差好多,一看就不是碧兒煮的。青夏拿起筷子嚐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錯,眼晴裏的笑意更深。
  洗臉的水已經打好了,下麵用雙層炭溫著,還在微微的散發著熱氣。
  青夏推開了門,看見院子裏靜悄悄的,微微皺眉,輕聲的喊道:“之炎?”
  仍舊是靜謐一片,沒有一個人回答。青夏有些心慌了,聲音提高,“之炎,你在哪裏?”
  跑到了碧兒青兒房間,也是幹幹淨淨的。就連平日裏梳妝的盒子都不見了,她突然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女子的臉色越發的蒼白,不斷的搖著頭,連聲說道:“不會的,不會有事的。”
  她瘋狂地跑到連舟的房間,一腳踢開房門,裏麵空空蕩蕩,沒有人,沒有一絲溫度,甚懸連玉劍也不在了;馬廄裏的馬匹也不見了,秦之炎的戰馬也沒了,隻剩下自己的黑馬孤零零的站在那裏,像她一樣。
  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不願去相信,她反複的搖著頭,輕聲說道:“也許是出去了,不會就這麽走了的,對,也許是去如雲樓吃飯了。”
  她利落的翻身上馬,大喝一聲就衝出院門,在長街上迅速的馳騁了起來。終於到了知雲樓,青夏踉蹌的衝進去,猛地撞在了程筱的身上。
  爽朗的女子見了她竟是十分的吃驚,大叫道:“你怎麽回來了?不走了嗎?”
  “他在哪裏?”青夏緊緊的抓著程筱的衣襟,好似抓著最後一隻活命的稻草,氣喘籲籲地說道:“他在哪裏?在上麵喝茶封嗎?在聽說書先生講段子對嗎?”
  程筱吃驚地說道:“你們不是一早就走了嗎?我親眼看著他們出的城門,怎麽,你沒跟著去嗎?”
  “出城門,出城門,”青夏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劇烈的呼吸著,渾身冰冷,如墜冰淵,用力的抓著程筱,不斷地說道:“哪個城門?去了哪裏?哪個城門?”
  女子麵色蒼白,幾乎毫無血色,程筱手足無措地說道:“是北城門啊,從北麵走的。”
  “北城門,北城門。”青夏一把放開了程筱,東倒西歪的跑出去,爬上馬背,向著北邊城門就追了去。
  夜色漸漸來臨,彭陽的北門之外,是一片空曠的原野,百草淒淒,月色清冷,女子一身淡青的衣袍,騎在馬背上,茫然四顧。天地大的可怕,她卻小的可憐,四通八達的官道,她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她傻傻的望著四方的路,委屈的咬著嘴唇,一顆心幾乎被捏的粉碎。
  她該去哪裏,該往何處去?
  秦之炎,你如何忍心,如何忍心就這樣拋下我?你如何舍得,就這樣扔下我一個人獨自離去?你總是以為這樣對我是好的,司是沒有你在身邊,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你如何狠心,如何可以這般狠心?
  青夏的眼淚終於一行又一行的掉了下來,戰馬低低的哀鳴,茫然的回過頭來看著它的主人?
  秦之炎,天地這般大,我該到哪裏去找你?我沒有家,沒有親人,我一無所有,你讓我獨自一人活在這空曠寂寥的人世中,難道就是你對我的仁慈?
  秦之炎,秦之炎,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第二天一早程筱打開店門,就看見青夏木頭人一樣失魂落魄的站在她的門前,衣衫那般單薄,麵色青白,好似死去了一般。她大驚失色的將她拉進店裏,洗了溫熱的毛巾為她敷在臉上。
  “他走的時幟,交給我一封信,說是將來若是有人來找他,就把信交給那個人。我原以為你們是一起走了,信也是托付我交給別人的,現在看來,是給你的吧。”
  一張潔白的信件送到了青夏的手上,原本麻木的女子頓時一驚,連忙拆開信箋,打開,隻見清俊瀟灑的宇體淡淡的寫在有著香氣的白紙上,一看就是那個男人所書,字跡工整,言語平和,青夏看著看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依瑪爾,我終於得到了商丘一族的消息,也許我的病醫治有望,我去了,若是能夠治好,我會回來找你的。你昨晚說過,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輕易的放棄,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活著。炎字。”
  那一天,青夏在那裏坐了很久,直到天色黑了下來,又漸漸明亮,她緩緩的站起身,就回到了那座宅子。
  房間的每個角落,似乎還都有那人的影子,她站在門口,不敢踏講去,感覺秦之炎好像會從那間屋子裏走出來淡笑著望著她,又或許連舟青兒等人會突然蹦出來,大笑著說他們終於騙到了她。
  她發誓,若是真的是那樣的,她一定不生氣,不會罵他們,更不會動手。
  可惜,終究還是沒有,院子裏那麽安靜,一切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就連門,都仍舊是那般大敞著。
  青夏走近房裏,將衣物行禮簡單的收拾了起來,然後鎖好門,就牽著馬又回到了如雲樓。程筱站在門口,似乎正在等著她,見她回來連忙跑上前來,擔心地說道:“我還以為你跑到哪裏去了,你放心吧,炎公子不是那樣隨便說話的人,他一定會回來的。”
  青夏輕輕一笑,將宅子的鑰匙交到程筱的手土,微微的笑,說道:“程筱,謝謝你,我要走了。你幫我照看著點。”
  程筱握著那串鑰匙,咬著嘴唇,不是滋味地說道:“你要去哪?”
  青夏仰起頭,較小的身體看起來是那般的堅強,夜色在她的臉上畫下光潔的弧度,月光似乎都淒迷了起來,她突然微微的笑了起來,輕聲說道:“我的丈夫走了,我要去將他找回來。”
  “天下這麽大,你知道要去哪裏找嗎?”
  青夏搖了搖頭,但是還是斬釘截鐵的說道:“天下再大,也沒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他是我的丈夫,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他的。”
  “程筱,”青夏突然轉過頭來,淡笑著看著她,輕輕地說道:“對不起,我一直在騙你,我不姓夏,我姓莊,名青夏。我現在要去找那個秦之炎的男人了,總有一天,我會帶他回來的,所以,你要幫我看著我們的家。”
  程筱一驚,微微的張開嘴、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孤單的背影已經走的很遠很遠了,月光清冷的照在她的身上,顯得那般的寒冷孤獨。一陣冷風吹來,卷起了她長長的披風,像是一隻破碎的蝴蝶。
  無論天涯海角,我總會找你回來。

六合歸一 第一百五十七章 踏遍青山
  浩瀚蒼茫的大漠無邊無際,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金黃的一片,寸草不生。太陽毒辣的掛在上空,陽光刺眼,好似一輪巨大的火球,空氣似乎也凝固了,偶爾有風吹過,也是炙熱烤人的,揚起遍地的黃沙,呼呼的吹著,打在人臉上,生生的疼。
  翻過一個沙丘,還有一個沙丘,路途遙遠,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金黃一片的沙丘上,一行駝隊在緩緩的走著,人人有氣無力,就連坐下的駱駝,似乎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酷熱,失去了沙漠之舟的倔強。
隊伍中的一名大漢突然呸的一聲吐出一口吐沫,裏麵黃黃的都是泥沙,大漢粗魯的擦了一下嘴,怒聲叫道:“他奶奶的,還有多長時間才能走出去,在這麽下去,不渴死也先被烤死了。”
  “你有發牢騷的力氣,還不如多走幾步路。”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響起,隻見一名年紀輕輕,最多隻有二十歲出頭的男子坐在一匹駱駝身上,臉孔十分俊朗,帶著健康的氣息,一身橘色的長袍,不像是中土的樣式,到有點北地的風格。
大漢被他不鹹不淡的嗬斥,登時變了臉色,怒聲說道:“不要以為你給了錢就可以對我吆五喝六,要是老子死在這片沙漠之中,第一個先宰了你!”
男子似乎滿不在乎,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淡淡的說道:“原來路亞行會都是這樣一群賀色,出爾反爾,信譽還不如一堆××,我要是死在你們手上,也隻能怪我自己瞎了眼晴,竟會選擇相信你們。”
  “你說什麽?”
  “二弟!!”大漢勃然大怒,剛想衝上前去,突然被旁邊一名四十多歲的男人拉住,那男人回過頭來,對著年輕人說道:“龍格兄弟,我巴魯弟弟有口無心,你別見怪。”
  姓龍格的男子冷冷一笑,說道:“紮巴隊長,你自巳的兄弟要自己約束好,你們殺了我容易,幾十年來的信譽要毀於一旦可就簡單了,我若是回不到朔北,你覺得以後還會有人找你們做買賣嗎?”
  紮巴隊長點頭一笑,說道:“龍格兄弟費心了,該怎麽做生意,我心裏自然是有數的。”
  “大哥!”
“住嘴!”紮巴隊長冷喝一聲,轉頭又對龍格男子微微皺眉,小聲的說道:“龍格兄弟,那個女人說的真的對嗎?這一帶滅亡之地,就連我們行會也是第一次進來,傳聞都說這裏是有進無回的,咱們就真的相信她,跟著她走?”
龍格的目光頓時也有些猶疑了起來,他仰起頭看著走在最前方的那個單薄消瘦,但卻背脊挺直的白色的影子,大漠上的風熱乎乎的吹過,卷起她潔白的衣衫,像是蹁躚的蝶翼,許久,他突然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她!”
又走了兩日,天地仍舊是一樣的昏黃,隊伍中的水源在昨日就已經斷絕,人還能硬挺,但是昨天夜裏,仿佛是瘟疫一樣,駱駝們就紛紛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死了五頭,在沙漠裏,沒有駱駝就等於要等死,於是,這群向來刀頭舔血出生入死的沙蠻子們也終於恐慌了起來。
龍格察覺到不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晚了,那群他雇傭而來的行會隊員,一個個紅了眼睛,將他的財物搶奪一空,就要返回路亞城,任是紮巴隊長怎麽嗬斥,也阻止不了這群紅了眼睛的惡狼。
龍格眉頭一皺,唰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馬刀,就要上前去和這群蠻人拚鬥,這時,忽見巴魯怒吼一聲,一把脫掉自己的褲子,脫在腳踝上,醜陋不堪的將他那個物件露在外麵,就向營地的西北一角大步走去。
  “畜生!”龍格大喝一聲,提刀就追在後麵,其他隊員看見了,眼神頓時狂熱了起來,紛紛放下手中的財物,追上前去。
  沙漠上純白的駱駝向來十分少見,在漠上一些部落百姓的眼裏,白色的駱駝是神靈的使者,有著圖騰聖物一般的地位,一片金黃的沙地上,一隻白色的駱駝趴在地上,正在愜意的打著盹,在它的旁邊,一名身材嬌小,身穿白色長袍連體風帽的女子正側身躺在地上,閉著眼晴,顯然正在睡覺。
嘈雜的腳步越來越近,女子的眼眼突然睜開,眼神銳利,鎧芒畢露,絲毫也不像是一個剛剛睡醒的人,身旁的駱駝十分機警,騰的一下站起身來,護在主人身邊,警惕的向著聲音的發源處看去。
  “奶奶的,反正老子也活不久了,不如就先拿你來開開葷!”
說著,猙獰著就要衝上前去。
  “畜生!”一把雪亮的長刀突然斬下,姓龍格的男子目光冰冷的從後麵躍上前來,擋在女子的身前,怒視著巴魯和他後麵一群眼神貪婪的大漢,沉聲說道:“你可以把貨物金子帶走,但若是敢胡來,我發誓一定先宰了你!”
  “二弟!”紮巴隊長跑上前來,拉住巴魯,叫道:“不要胡鬧,快向龍格兄弟認錯。”
  “認什麽錯?”巴魯怒氣衝天的叫道:“大哥,我就先拿這女人瀉瀉火,然後就把他們兩個一起宰了,誰知道是我們幹的?沙漠這麽大,咱們就說他們死在沙漠裏了,誰會怪咱們?”
  “我自己會!”紮巴隊長叫道:“我們是行會,不是強盜!”
  “我隻想活著回去見老婆孩子!”巴魯憤怒的轉過頭去,對著其餘的大漢大聲叫道:“誰想跟著我的,就上去把這個女人做了!”
  “我!”一個聲音突然叫道:“我跟著巴魯大哥!”
  “我也跟巴魯大哥!”“都是這個女人,若不是她,我們也不會到死亡沙漠裏來!”“對!先幹了她,然後搶了錢回路亞城!”
人群頓時鼓噪了起來,龍格眉頭緊鎖,護在女子身前,握刀的手浸出一絲絲冷汗,可是那個女子,在這麽嘈雜的環境下,卻仍舊靜靜的躺在那裏,若不是胸口微微的一起一伏,別人可能會誤以為她已經死了。
一名大漢突然當先衝上前去,一邊往前跑,一邊銳掉了上身的衣服,探手就要去脫褲子,龍格眉頭一皺,突然挺刀上前,一刀砍在那人的手臂上,大喝道:“滾!再上前一步我殺了你們!”
衝天的驚叫聲突然響起,那人手臂上頓時裂開一道大大的口子,想來這還是龍格手下留了情的,不然他的這條手臂可能就不保了,鮮紅的血頓時刺激了巴魯等沙蠻子,巴魯一馬當先,大喝一聲,就衝上前來。
  二十多個大漢一同衝上,龍格頓時就不是對手,男子一咬牙,舉起戰刀,就要迎敵,然而就在這時,隻見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彈地而起,烏黑的長發瞬間閃過眼前,雪亮鋒利的匕首好似碧空中的閃電,對著迎麵的二十多名大漢猛烈的揮砍下去。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一寸短一寸險,霎那間,長風倒卷而起,白衣女子的速度迅猛絕倫,身手幹淨利落,出手如電,一道道血線衝天而起,夾雜著嘶聲的慘叫,不到片刻,隻見遍地全是路亞行全隊員橫七豎八的屍體,有些脖頸中刀,已經氣絕,還有一些正在地上抽搐著,顯然十分痛苦難過。
女子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衣衫雪白,臉上戴著風帽,而紗擋住大半邊臉孔,隻有一雙淡漠冷冽的眼神露在外麵,好似天山的積雪一般,清冽冰寒。
她緩緩的走上前去,於握著鋒利的匕首,在每一個將死未死的人的脖頸上補上一刀,動作輕鬆幹脆,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恐怖和利落。
龍格瞪大了眼睛望著她,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見她漸漸靠近紮巴隊長,忍不住驚恐的叫道:“住手!”
女子聞言動作微微一滯,緩緩的轉過頭來,眼神在龍格的臉上轉了一圈,隨即又看了一眼腿部中刀癱在地上目光驚恐的紮巴隊長,突然豎起匕首,對著他的腦袋狠狠的就打了下去。
嘭的一聲,刀柄重重的打在紮巴隊長的腦門上,紮巴隊卡眼白一翻,就昏了過去,女子把染血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了兩下,然後插回靴子裏。
站起身來,走向男人們的營地 ,一會的功夫,就牽來還活著的幾匹駱駝,將一匹駱駝拴在紮巴隊長的腳踝上,然後扔下兩個水囊在他腳邊,然後將剩下的駱駝栓成一條線,都係在自己的白駱駝身上,一言不發的翻身爬了上去,剛走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頭對仍舊站在原她的龍格語調清冷的說道:“不是要去朔北嗎,走啊。”
龍格啊了一聲,頓時晃過神來,撿起地上的刀鞘,就追了上去。
不得不說路亞行會的人真的很沒有耐性,當天晚上龍格就跟著女子找到了水源,當他看到那一片蔚藍的河水的時候,一顆心幾乎都雀躍了起來,這個之前在沙蠻子麵前性格清冷,語調森寒的男人此刻卻像是一個孩子一樣,歡呼一聲,就從駱駝身上跳了下去,踉蹌的跑下沙丘,噗的一聲跳到水裏,大聲的笑了起來。
女子穿著一身沙漠女子最普通的亞麻長袍,騎在駱駝背上,高高的站在沙丘之上,淡淡的望著下麵的男子,眼神漸漸飄忽了起來,好像是看著他,又好像透過他看到了別人。
她微微的仰起頭,天邊的夕陽將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火紅,每天傍晚的大漠都是最美的,熱度已經漸漸退去,也沒有夜裏的寒冷,是溫和的,帶著落日的餘暉與滄桑。
五年了,女子低低的一歎,聲音是那般的滄桑,又夾帶了太多的疲憊。
時間過的真快,一晃,他已經走了那麽久了,而她,也像一抹無主遊魂一般,在這個虛浮的人世中遊蕩了五年。
五年來,她的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名山大川,找遍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角落,可惜,世界那麽大,終於還是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黃沙漫漫,征途遙遙,她早就已經失去了方向。
之炎,你在哪裏?你還好嗎?你可知道我仍在找你?
天地火紅一片,夜幕就要降臨。
  “姑娘!”龍格抓到一隻沙狐,手腳麻利的撥皮燒烤,雖然狐狸的味道多少有點怪怪的,但是已經連吃了一個月幹糧的人哪裏還會講究那麽多。
女子接過烤的香噴噴的狐肉,摘下麵紗,撕下一塊肉,小口的吃了起來。
龍格還是首次看到她的長相,頓時就有些呆住了,傻乎乎的舉著滾燙的烤肉,竟然絲毫不覺得燙手。
準確來說,這女子的長相並不是如何絕美,龍格年紀雖輕,但是也是走遍了西域諸國,見過了各國各色的美人,比她美豔風情的不知幾何,然而這女手渾身上下所散發出那種寂寞淡漠清冷之氣,卻是那般的靈秀逼人,那彎彎雙眉中所帶出的堅強,在火堆的光芒映照下,更加顯得鍾靈毓秀,此刻,她隻是靜靜的坐在那裏吃著烤肉,就帶著那樣風華絕代的光彩,這不是大家閨秀的女子所有的嬌媚,也不是西域開放胡女所有的風情,更不是風華正茂的小女孩身上的嬌氣,而是獨立的,堅強的,倔強的,難以名狀的獨特氣質。
  清冷的女子繼續吃著東西,她連頭都沒有抬起,隻是語調冷冽的緩緩說道:“你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音調微微上揚,但仍舊偏顯低沉,可是冰冷的氣息卻直透而擊,嚇得龍格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連忙低頭吃肉,可是沒一會,他又抬起頭來說道:“你不會的。”
女子微微揚眉,冷冷的說:“嗯?”
  “我說你不會的。”龍格堅定的說道:“你看起來雖然比較冷酷,但是我相信你不是個壞人,不然你也不會當初在沙暴中救了我們,帶我們進死亡沙漠,更不會給紮巴隊長留駱駝和水源。”
  “哼,”女子輕輕的哼了一聲,將手裏的烤肉一把扔到了他的懷裏,在他的衣服上抹了抹手,然後就站起身來,聲音低沉沒有感情的說道:“別那麽輕易就相信別人,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為了搶奪你的財物?”說罷,轉身就走到了白駱駝身邊,席地而臥,將巨大的風帽蓋在身上,準備睡覺。
龍格坐在火堆旁好一會,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對女子說道:“喂,我們還有多長時間才能走出沙漠啊?”
女子靜靜不語,就在龍格以為她已經睡著了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女子的聲音淡淡的說道:“快了,但是在這之前,我要去拜訪一個故人。”
兩日之後,龍格終於跟著她見到了她口中所說的那個故人。
高大的經幡壽塔矗立在一片荒涼的大漠之中,風沙遍布,已經被掩埋了一半,清脆的番玲聲遠遠的傳來,像是大漠裏女子的歌聲。
白衣女子坐在駱駝身上,遠遠的望著,卻並不走過去,眼神是那樣的溫和,是龍格半月來從來沒有見過的心,他很識趣的沒有講話,而是翻身跳下駝背,去四處找柴火,準備在這裏過夜。
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龍格抱著一堆柴火,遠遠的隻見白衣女於仍舊騎在駱駝的背上,站在沙丘上,竟然好像絲毫沒有動過,他也不多話,徑直跑到經幡壽塔下麵,生火煮水,將幹肉和饃都放進小鍋裏,咕嘟咕嘟的燒了起來。
  “喂!”龍格突然大聲的叫,聲間在空曠的沙漠上傳的很遠,他站起身來衝著月光之下的女子招手,並喊道:“過來吃飯啊!”
  一頓飯吃的很是沉默,女子隻吃了一點就跑了,愣愣的坐在那座壽塔之下,久久的也不說話。
龍格吃飽喝足,湊上前去,感興趣的問道:“這就是你的那個故人?”
女子淡漠不語,好像沒聽到一樣,龍格鍥而不舍,厚著臉皮繼續說道:“是你蓋的這座壽塔嗎?我聽西邊的喇嘛說,這是祈福的塔,將想要保佑的人的名字刻在塔尖上,就會得到佛祖的保佑。”
  見女子還是不說話,龍格突然摩拳擦掌的擄起袖子,說道:“我爬上去看看,你到底想保佑誰?”
可是他剛要動,卻一把被女子抓住後襟,女子眼神清麗如雪,語調森寒的說道,“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沒有沒有,我還是很珍惜我這條大好性命的,”龍格一笑,笑容燦爛的說道:“跟我說說吧,你一個這麽嬌滴滴的女孩子,獨自一人行走在大漠裏,不全沒原因的,左右路程還遠,我們一邊聊一邊走,也不會寂寞。”
  女於斜斜的瞟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特別無聊,轉身就向火堆走去,龍格跟在後麵,繼續說道:“大不了我將這幾年的遊曆經曆告訴你,保證精彩絕倫,不會讓你吃虧。”
  火把劈啪的燃著,不時的爆出一星細細的火花,夜風吹過番鈴,發出叮當的脆響,女子抱膝坐在火堆旁,抑著頭看著那座壽塔,突然開口對說的口幹舌燥的龍格說道:“這樣的壽塔,真的能保佑人長命百歲嗎?”
龍格正在口若懸河的敘述他如何神勇的在沙漠上一人徒手搏擊幾十頭惡狼的壯舉,突然聽到女子的聲音,微微一楞,傻乎乎的說道:“啊?什麽?”
  “終究是不可能的吧,隻是幾塊石頭。”
  總算是弄懂了點,龍格笑著說道:“也不能這麽說,很多東西,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真的沒有實質上的作用,建的人心裏也會舒服一些,你是給誰蓋的啊?心上人?父母?親人?”
  女子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我建的。”
“啊?”龍格一驚,“不是你?那是誰?”
  “應該是一位沒見過麵的朋友。”女子麵色雪白,映著火把的紅光,顯得十分的好看;她聲音清淡的說道,“在我們中原,這片死亡沙漠又叫做龍牙沙漠,想必是她當年被困在這裏的時候為他建的,我也是三年前經過這裏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三年前?”龍格皺眉,說道:“你是說你在西麵待了三年?”
  “是啊,”女乎微微一笑,這還是龍格第一次見到她微笑,可是那笑容卻是那般的苦澀,常著滿滿的滄桑和疲倦,女子聲音淡遠,輕飄飄的在大漠的夜空裏回蕩,緩結的說說道:“時間過的真快,一晃,都已經這麽久了。”
“那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了?”
  “是很多,”女子默算道:“烏孫、龜慈、西夜、溫宿、西伯利亞、沙俄、安息、印度,很多很多了,好多我都記不住名字了。”
  “啊?”龍格大驚道:“你去那麽多地方幹嘛啊?看你年紀輕輕,不是騙人吧?”
  “我年紀輕輕?”女子突然轉過頭來輕笑道,“你多大了?”
  龍格一愣,挺胸說道:“二十有三了。”
  女子說道:“我今年好像是二十六,也可能是二十七,不太記得了。”
龍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然後搖頭說道:“不像不像,我看你最多十八九歲。”
  “嗬嗬,”女子終於輕笑出聲,說道:“雖然知道你是在胡說八道,不過還是要多謝你。”
龍格笑著說道:“不必不必,相逢即是有緣,我們能在異域相識,更是大大的緣分,對了,你雲那麽多地方幹什麽啊?遊曆?做生意?我看都不像。”
女子麵容緩和了許多,點點頭道,“恩,我在找人。”
  “找人?”龍格又吃了一驚,說道:“什麽人值得你這麽滿世界的找?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嗎?”
  “不知道,”女子搖了搖頭,眼神飄渺的淡淡道:“那時候我還年輕,以為世界上沒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我以為隻要我想找,就一定可以找到。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我還是沒有找到,想必,是他不想被我找到吧。”
  “那你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不找下去,還能做什麽呢?”小女子低低一笑,笑容苦澀,好似一籠煙霧一般,她坐在月光之下,半仰著頭,眼神那般的迷茫,“一天找不到,我就再找一天,一年找不到,我就再找一年,走到一個地方,就會有人知道我的事,我想,這樣慢慢的流傳,漸漸的,他總會聽到我在到處找他的消息,然後,也許就會回家去找我吧。一輩子,其實很快就可以過丟了。”
龍格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你是在找你的男人嗎?”
女子一笑,點頭說道:“嗯。”
  “你是白癡嗎?這樣的男人也值得你去找?”
女子一愣,轉過頭去疑惑的看著龍格,年輕男子皺眉怒聲說道:“他既然已經走了那麽多年,音訊全無,明顯就是不要你了,你還這樣天南海北的追著他不放,有什麽意思,就算最後給你找到了,想必他的心也不在你那了,你找回來又有什麽意義?”
女於搖了搖頭,緩緩的躺在被太陽炙烤了整日,熱乎乎的沙地上,沉聲說道:“你不了解他,他隻是沒有辦法,他的離開隻是為了讓我更好的活下去,我明白的。”
夜裏的風漸漸的變涼,連帶著那些飄忽的思緒,漸慚的遊離了很遠,龍格嘟囔了兩句,自顧自的雲一旁休息,女子卻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著月光下蒼涼的大漠,一顆心,漸漸的飄蕩了起來,好像是長了翅膀,飛的好遠好遠。
秦之炎,你現在在哪裏,能聽得到我說的話嗎?你是真的找到了商丘一脈的醫看,還是走到了哪個地方,將我給忘了,或者,或者,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已經不在了,任我翻遍這個世界,也再也找不到了。
這五年,我走了很多地方,江南水鄉、南疆荒地、北地冰原,西荒沙漠,我去了好多好多的國家,見到了好多的人,我畫了你的畫像,一路的貼出去,沿著絲綢之路從玉門關,一路貼到了喀什湖,無法想象的,我竟然見到了精絕古城,騎到了精絕烈馬,我翻過皮山,走到了最令我深惡痛絕的大夏,你不知道吧,那裏在後世叫阿富汗,我好幾次都差點在那裏丟了性命,我甚至去了羅馬,要不是因為當地居民在叛亂,也許就能到亞曆山大城去看一看了,我還到了波斯灣,跟著商隊去了印度河口,去了巴基斯坦,去了那麽多那麽多的地方。
每一次,我都在想,不用再往前走了,他不會在那裏的,可是剛剛想要回頭,又會想,萬一他就在前麵怎麽辦呢,於是就繼續走,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漸漸連家的方向都不記得了。
多可笑,我或許從來就沒有過家,你都已經不在了,那座彭陽湖邊的宅子,還能算是一個家嗎?
可是秦之炎,為什麽我走了那麽多的地方,仍舊沒有找到你?我聽人說,商丘一脈是從西方發起的異族部落,於是我一路找過去,我甚至找到了商丘一族曾經的居住地,可是卻還是沒有你半點消息。
五年了,到底還要多少個五年,我才能再見到你呢?你不是說想要和我揚帆出海嗎?你不是說要和我遊曆天下嗎?你不是說想要看看大海那邊的國家是什麽樣子的嗎?你知不知道,那一天在波斯灣口,我看到一個穿著漢人長袍的青衫男子,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你了,於是我大叫著衝上前去,那人轉過身來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那是我決定開始找你之後第一次哭,所有的希望好像一下子都破滅了,我跪在沙灘上,痛哭了兩天,醒來的時候半個身子已經泡在了海裏,險些就被海浪衝走了,我想,若是就這麽衝走了,想必也是好的吧,那樣,也許老天會開眼,將我衝到你的身邊去。
秦之炎,最後的那一晚你曾經說過,你說我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無論發生什麽都會堅強的挺過去,可是你不知道,隻有在你身邊,我才會堅強。因為我知道,無論我怎麽的傷痕累累,總會有一個人在我的身後等著我,在夜裏為我擦眼淚,為我脫靴子,為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起風的時候,可以擋在我的麵前,下雪的時候,可以抱住我,天黑了的時候,會在夜裏為我掌燈,等著我回家。
現在那個人不見了,我失去了所有,於是,即便被海水泡的發白,即便幾次在大漠裏被黃沙掩埋,也不會有人心疼的皺一下眉了。
秦之炎,秦之炎,我好想你,好想看看你、好想聽你說話,好想聞你身上的味道,我想看看你,無論是哪裏,是生還是死,想跟著你,在你身邊,哪怕是戰戰兢兢,痛苦的絕望,也好過這樣茫然失措,等待著渺茫的希望。
大漠裏一片死寂,天空中盤旋著黑色的巨鳥,火把的濃煙高高的升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悲傷的痕跡,女子的身體那般的瘦弱,像是一棵伶仃的小草,眼角漸漸的溫潤,可是卻沒有眼淚流下來,她睜著眼睛,側身躺在沙漠上,眼神那般柔和的看著那座飄蕩的靈幡,如果真有神佛的存在,那麽,就請保佑他健康的活著,然後等著我,等著我去找到他,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的。
五天之後,青夏和龍格終於走出了龍牙沙漠,往北,就是朔北部的匈奴人地界,往東,就是中原。兩人站在玉門關外,青夏將屬於他的東西通通還給了他,隻牽著自己的白駱駝就要進去。
  “喂!”龍格突然叫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青夏回過頭去,看著這個一種結伴走來的男子,說道:“你叫我阿夏吧,西邊的那些人都這麽叫我。”
  “阿夏,”龍格突然咧嘴笑了起來,說道:“我叫阿術,龍格阿術,若是有什麽事,就來草原找我,若是有一天,你找不到你的男人,就來找我吧。”
青夏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阿夏!”已經進了關,遠遠的,還聽到龍格在那裏大聲的喊道:“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他。”
  三年沒有回來,關內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仍舊是人頭熙攘,摩肩接踵。青夏牽著駱駝行走在人群之中,蒙著麵紗,看起來就好像一個番邦的女子。行了大約半個時辰,路過一間飯館,青夏將駱駝交給門口的小廝,自行進去找道一張相對安靜點的桌子,隨便的點了幾樣飯菜,就靜靜的坐了下來,順著窗子向外隨意的看。
  “聽說了嗎?西川大皇歿了,他的三個侄子為爭皇位都造反了,樂王和紅王已經打上了京城,魯王也占踞了白鹿原一代,好像要和北秦聯軍呢。”
一個粗壯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動了青夏的思緒。
男人的聲音好像壓得很低,但卻是巧妙的控製在旁邊的人都能聽到的程度上,話音剛落,果然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隻聽別外一名灰布衣裳的男人說道:“真的?和大秦繼元帝結盟,那不是找死嗎?”
  “誰說不是呢?”之前說話的黑衣大漢皺眉說道:“繼元帝繼位之後,把北邊匈奴都殺成什麽樣子了,要不是骨力阿術在北匈奴那邊撐著,估計匈奴一脈就要滅亡了,壽王當初不過是削了大秦世家氏族的權,繼元帝繼位不到三年,就將氏族殺個片甲不留,比南楚大皇手段還狠啊,我看啊,咱們就等著當亡國奴吧。”
  “嘿嘿,”另一人接口道:“管他誰做皇帝誰管天下,我們隻要過我們的日子就行,隻要他們不封關,不阻斷西域路徑,就是翻上天去老子也管不著。”
話音剛落,眾人立馬哈哈大笑了起來,那名黑衣男子說道:“就是那些大人物愛怎麽折騰跟咱們沒關係,隻要別像東齊那樣打的不可開交,連年戰亂,強行征兵,愛怎麽打都沒事。”
  “不過我看呐,這仗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打起來的,××將軍還坐鎮東部大營,一般人估計衝不垮吧。”
  “這也難說,”黑衣大漢說道:“那得看誰來打了,你忘了兩年前西黑草原的會戰了,燕回將軍二十萬大軍,愣是被楚皇黑衣衛不到五萬人衝殺了兩個回來,一直追到了偏事城,最後活著回來的不到兩千,那就一個慘啊,雖說是因為魯王延報戰情,拖了燕將軍的後腿,但是天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燕回能力不足,對付些小股遊兵神勇無匹,對上人家南楚大皇就歇了菜,也難說啊。”
  “南楚大皇這兩年風頭太盛,大軍深入南疆腹地,衝殺了幾個來回,將南疆人殺的片甲不留,國土增大了兩倍有餘,又借著東齊戰亂的便宜,收複了白玉關一帶的大片領土,不簡單啊。”
  另一人說道 :“我看當今天下,也唯有繼元帝能和楚皇一較長短了。”
  “小二,”青夏突然站起身來,拿著包袱走了過去,說道:“把東西包好我要帶走。”
  “啊?”店小二一楞,識道:“姑娘這天可就要黑了,方圓百裏,除了我們這再就沒有別的客棧了,你不如在這裏休息一晚,明個再上路吧。”
  “不用,”青夏沉聲說道,店小二無奈 隻好包好吃食,給她帶在路上。
  青夏先去了一趟車馬行,看店的老板已經換了人,聽青夏說完,翻賬本翻了好長時間才找到,大驚下說道:“姑娘竟然一去就是三年,盧老板走的時候還特意關照過我,沒想到能等到姑娘,真是太好了。”
  青夏答謝道:“店家有心了。”
  然後老板就帶著她去後院牽馬,遠遠的就看到那匹黑馬站在馬廄裏,歇了三年,肥了一大圈,遠遠的聽到青夏的聲音,就揚起蹄子歡聲長嘶了起來。
  青夏走過去拍了拍它的脖子,終於輕輕一笑說道:“胖成這樣了,還能不能跑啊? ”
黑馬搖頭晃腦,不斷的用蹄子刨地,很是氣惱的模樣,似乎打算馬上跑一個給她看看,老板在一旁說道:“我們也想沒事的時候將它牽出去溜溜,隻可惜您這匹馬性子太烈了,我兒子被它踢了好幾回,再也不敢過去了。”
  青夏一笑,解下黑馬的韁繩,拿出一錠金子遞給老板說道:“店家,我外麵那匹駱駝,麻煩您好好照料,我將來也許回來取,也許就不回來了,但是千萬不要虧待它,也別買給過往那些駝隊商旅,三年之內我若是不來,就牽到關外放了吧。”
店家是個老實人,見這麽大一錠金子,頓時慌了手腳,連忙說道:“不成不成,您這一錠金子,都能把我這店買下來了,我養一個也是養,養一群也是養,再說您上次已經給了不少了。”
  “您就收下吧,我這馬你們養的很好,就當是我謝謝你。”
將金子塞到店家的手裏,青夏牽著馬就走出了馬行。
邊城並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出了城,走上了官道,這馬還是當初在鹹陽城外,從楚離的大營裏騎走的,青夏後來騎著它在關內找了兩年,彼此之間已經很有默契了。
想起客棧裏那些客人的話,蒼白女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終於,還是成了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他這樣的人,想來就是應該站在高處被人仰望的吧,聽說他在五年前就已經立了後,並遣散了後宮,也許真的找到了心愛的女人吧。
有些東西,終於還是成為了過去,這五年來風餐露宿,四方行走,已經讓她的心漸漸的沉澱了下來,那些年輕時的彷徨,猶豫,無助緩緩的遠離了她的生命,也許,真的隻是年少輕狂吧,大浪淘沙之後,作為一代君主的他,又怎會執著於曾經的那段過往呢?
莊青夏,已經漸漸的不再年輕,盡管仍舊是那張臉,可是那顆心,卻已是那般的滄桑了。
她俯下身子輕輕的拍在黑馬的脖子上,輕聲說道:“我們回家。”
戰馬長嘶一聲,驀然揚踢,風馳電掣的向著東方奔去。
仍舊是五月的天氣,柳枝發芽春回大地,正是當初秦之炎離開的時候。
越接近彭陽城,青夏的心越發的忐忑了起來,她在想,或許秦之炎已經治好了病,現在正在湖邊的宅子裏等著她回去,或者清鵬七部的人已經找到了秦之炎的下落,傳遞消息的信件就放在家裏,再或者連舟碧兒等人有人回采找過她。


六合歸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塵緣再續
  在青夏還在軍部訓練的時候,就聽教官說過,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崩潰點,很多在外執行任務的特工,無論受了多麽嚴重的傷,都能夠頑強的堅持回到祖國,但是卻往往在看到軍情處同事的那一刻死掉。那個時候,青夏還並不了解,一個人的信念究竟可以支撐到什麽地步。但是現在,看著秦之翔那張酷似秦之炎的臉孔,五年來的疲憊和海潮般無法掩飾的失望,終於呼嘯而來,將他整個人轟然吞沒。
  青夏手扶著門框,緊緊的咬著下唇,蒼白的臉頰沒有半點表情,隻是眼淚一行又一行的流了下來。門外的風吹起她綁成一束的長發和束發的白色飄帶,像是一隻破碎的蝴蝶的翅膀,在清冷的空氣中來回的飄蕩著。有什麽東西,仿佛在心裏寸寸破碎,那是懷揣著巨大的希望之後的死亡,一顆心一點一點的,漸漸的沉了下去。
在波斯灣的那一次,她生了很大的病,險些撒手人寰。可是幾次在死亡邊緣掙紮的時候,她都仿佛聽到秦之炎悠揚婉轉的蕭聲,看到他站在明陽湖畔,一身淡淡的青衫,眼神溫和笑容暖容,像是三月的湖水,寧靜微涼,淡遠出塵。於是她想,或許,秦之炎已經回到了彭陽,正在靜靜的等待著她回去。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她,讓她踏遍萬裏沙漠,一步一步的走了回來。
  “你,你回來了。”秦之翔站起身來,頗有些局促,這個五年來威震北疆,收複大片山河的繼元大帝此時此刻,就好像是當初在太和大殿上第一次相見時一樣,局促不安的對著他的哥哥說,“弟弟隻怕做的不好。”
青夏的眼神在他的臉上一一的掃過,輪廓很像,可是秦之炎沒有這樣健康的膚色,他的臉總是略略顯得有些蒼白,好像很少見陽光的書生,眉毛很像,隻是秦之炎的稍稍帶著一絲清俊的氣質,不像是他,這般的野性和倔強,嘴巴很像,隻是秦之炎的嘴角總是微微牽起的,帶著一絲暖暖的笑。眼形很像,隻是秦之炎的眼睛總是溫和的,那般的溫暖,不像是他,裏麵有著太多她無法看懂也不願看懂的銳利的光芒。
終究不是他,不論怎樣的相像,這個世上隻有一個秦之炎,走了,找不到了。
“燕回殺了魯王,兵發西川京都,看樣子好像要自立為王,取雲涼氏而代之。楚皇約聯,不,是楚皇約我在邊境相見,商討對策,我來的早了,知道三哥曾在這裏住過,就想過來看看。”
青夏緩緩點了點頭,提著包袱緩緩走了進來,坐在椅子上,將包袱放在桌子上,腳步有些沉重,行走的似乎十分艱難。
秦之翔站在屋子裏,想了想,終於還是坐了下來,輕聲說道:“我聽如雲樓的老板說,你已經走了三年,我派人四處找你也沒有一點消息,最後隻找到你出關的記錄,這幾年,你去哪裏了?”
青夏聞言,突然抬起頭來,問道:“你有之炎的下落了嗎?”
秦之翔一愣,低低的歎了一口氣,說道:“沒有,你還在找三哥嗎?”
桌子上有微微飄著熱氣的清茶,想必是秦之翔來這裏,有人給準備的,青夏拿起來喝了一口,點了點頭,也不說話。
“你……”秦之翔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沉聲說道:“你還是別去找了,你我都該心知肚明,就算是找到了,也不過是青塚一座了。”
啪的一聲脆響登時響起,白瓷的茶杯頓時被青夏生生捏碎,銳利的瓷片插進她白皙的手掌之中,鮮紅色的血緩緩的流了出來,染紅了她白色的亞麻衣袖。
秦之翔眉頭一皺,剛想為她包紮,卻聽女子聲音低沉的冷冷說道:“出去。”
女子的眼神頓時淩厲的可怕,帶著不肯麵對事實的倔強,秦之翔歎息一聲,緩緩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就走了出去。
青夏坐在桌子旁,等到那些隱藏在暗處保護皇帝的暗樁全部走遠,她的眼淚才一行一行的流了下來,在蒼白的臉上劃過蜿蜒的痕跡。
秦之炎,他們多壞,你才走了不過五年,他們就將你完全忘記了。你明明是去治病了,他們卻總是說你已經死了。
秦之炎,全天下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知道你總會回來的。
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明陽湖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成了彭陽的禁地了,很少有人涉足,安靜的像是一片死寂的沙漠。第二天,青夏收拾了東西,鎖上門,牽了馬又去了如雲樓。
上次回來的時候,程筱就已經成了親,連舟和程筱畢竟認識不到半月,然後就那麽一聲不吭的走了,杳無音訊,天涯海角,終於還是沒有了這個緣分。
程筱看到青夏的時候,很是興奮,拉著她的手說個沒完,她挺著大肚子,身形也豐腴了不少,這是她第二個孩子,之前的一個兒子現在已經會走了,一直在她們兩人身邊玩著彈珠。前麵酒樓的生意仍舊很好,程筱的丈夫姓杜,是個很忠厚老實的男人,每次看到青夏,都會靦腆的笑,然後很是熱情的去後廚張羅飯菜。
聽程筱嘰裏呱啦說了大半個時辰,青夏始終淡淡的笑。見到老朋友的感覺真的很好,在關外的這些年,即便是見到漢人的幾率都很小,更不要說相熟的人了。
說了半天,程筱終於停了下來,不好意思的說道:“你別怪我囉嗦,實在是太久不見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經常寄封信回來,讓我擔心。”
青夏笑,說道:“在關外經常一連幾個月見不到一個人影,到哪裏去寄信啊?”
“哎!”程筱歎了口氣,說道:“你一個孤身女子,萬裏迢迢的走那麽遠,多危險呐。聽我說,這次回來,就不要再出去了,就在我這裏好好的等著,秦公子他若是辦完事,一定會回來的。你看你,眼角都生了皺紋了,年紀也不小了,還要這樣東奔西跑嗎?”
青夏搖頭笑了笑,說道 “程筱,我今天來,是向你辭行的。”
“什麽?你還是要走?”
“恩,”青夏點頭說道:“這一次,我可能不會很快就回來,若是他回來,你將這個交給他。”
一封厚厚的信封放在程筱的手上,肚子圓圓的女子眼眶突然就濕了,不忍的說道:“這一次你又要去哪裏受罪?難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嗎?你這樣漫無目的的尋找,又真能找得到他嗎?”
“也許很難吧,”青夏突然展顏一笑,抬起頭來,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有著恍非人世的一種瑰美,“但是到處去找一找,總會有一線生機,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在找他,他早晚就可以聽到消息。那麽,也許他一不忍心,就會回來見我。”
  “程筱,謝謝你,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說罷,青夏就站起身來,帶上風帽,寬大的披風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裏麵,一身乳白色的亞麻長袍,將她嬌小的身體襯托的越發消瘦。程筱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最起碼告訴我你要去哪吧,還要去關外嗎?不是已經走遍了嗎?”
  我要出海了,也許會是很遠的路,但是我總是會回來的,這裏畢竟是我的家啊。”
女子燦然一笑,轉身離去,穿過嘈雜的大堂,一身白衣顯得是那般的普通,轉眼就隱沒在喧鬧的人群之中。
青夏騎馬走了半個多月,才到了東齊的商貿港口次海市。
海市是東齊的首都,這裏卻是東齊最為繁華富庶的地方,被東齊百姓稱為次海市。即便是如今東齊皇子叛亂,各方政權林立,但是仍舊無損這裏的繁華。
四年前,蓬萊仙穀就已經打通了一條秘密通道,祝淵青帶著一批忠心可靠的蓬萊弟子出了穀。清鵬七部雖然名義上已經認青夏為主,但是目前看來,也隻有蓬萊工部一部為青夏之名是從。其他各部,在數千年的塵世曆練之下,大多都已經生了二心,暗中投靠歸順權貴,像是南疆巫鹹毒部就一分為二,分屬於東齊和南楚,這還隻是明麵上的,其餘不為人知的更不知凡幾。
青夏對天下毫無野心,也不計較,祝淵青為人機警,高瞻遠矚,自然深明其中的原因,是以也不強求。隻是安分守己的在大陸上認真經營自己的勢力,蓬萊畢竟久居地底多年,即便掌握著一些高新技術,也很難成為一方豪強,沒有上百年的時間積澱,是很難有能力和各方權貴一較長短的。
到了港口之後,蓬萊的弟子已經等候已久,三年前青夏離開的時候,曾經求祝淵青為她建造一艘適合遠洋出海的大船,此刻,不但大船已經造成,青夏更從蓬萊弟子的手中得到了一張航海圖。見了這張圖,青夏更加肯定那個所謂的梁思還是來自於現代的人了,看著這張大明用了無數的銀子和生命淌出來的鄭和航海圖,青夏不由得低低一笑,世事的奇妙無以言表,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拿著鄭和的航海圖,在鄭和之前遠渡重洋呢?
然後就是招募水手,這個比較麻煩,青夏很難找到願意去那麽遠,很多年回不了家的職業水手。倒是有一些海市裏遊手好閑的世家公子,聽說有這麽一艘大船要出海遊曆,一個個都瘋狂的想要搭乘這隻思緣號出去一見世麵。
青夏就這樣在海市滯留了半個多月,半月以來,東齊的內戰越發的火熱,聽說濟南王齊雨和太平王齊言聯軍,並策動京都奸細謀反,逼得正在京城留守的太子齊安陣腳大亂,大軍打進了海市城,齊安一路潰敗,已經向著次海市而來了。
青夏聽了微微皺了皺眉,經曆了當初楚離和秦之炎的那些過往,她已經很難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了,況且齊安為人低調,卻心思縝密,絕對不至於這般淒慘的潰敗。相比於其他海市人的人心惶惶,青夏這個齊安當日在北秦太和殿上公然承認的妹妹反而沒有什麽大的情緒波動。況且,就算是他真的有什麽,也不是她能夠阻止的。成王敗寇曆來如此,她也範不著杞人憂天。
就在戰火直抵次海市的時候,瞎了很多年眼睛的老天爺卻陡然開眼了,青夏早上在馬頭上招人的時候,突然遇到了五年前在彭陽街頭遇到的四名西方傳教士。
原來這幾個家夥在中國傳教戰果一塌糊塗,遊曆幾年一個信徒都沒發展起來,生活又極盡落魄,於是就萌生了回到上帝身邊的念頭,想要搭船回國。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些家夥在中國這幾年,為了生活吃飯,幾乎將身上的東西全都變賣,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已經太過於破爛,這幾個家夥可能早就將最後一條內褲拿去換麵條吃。就這樣,渾身上下沒有一文錢的幾人想要偷偷潛上出海的貨船,卻被船主發現給趕了下來。就在一群膀大腰圓的水手要對幾人老拳相向的時候,青夏橫空出世,將幾人帶走,於是就有了這幾個經驗最為老道,並且不要工錢,態度狂熱的免費勞力。
第二天一早,一名船長,四名舵手,三十多名水手的思緣號大船,終於在城門處隆隆的戰火聲中開啟,揚帆遠航駛向蒼茫浩瀚的大海。
濟南王齊雨一身金色長袍,得意洋洋的走在次海市的大街上,心頭別樣的開心高興。他一生被長兄壓製,父親也不將他放在眼裏,如今終於熬到老東西大去,又憑借外力打敗了自己的大哥,怎能不心懷大放。
就在他滿心歡喜的時候,一名藏藍色衣袍,南楚帽冠的年輕男子突然打馬上前,沉聲說道:“濟南王,我們大皇吩咐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記在心裏。”
低沉的話語登時好似一盆冷水澆在齊雨的頭頂,他連忙唯唯諾諾的說道:“那是那是,我一定謹記,絲毫不會忘卻。”
  “那就好,”徐權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在下就不妨礙濟南王入主次海市,成了東齊新主了。”
齊雨一笑,說道:“徐大人請便,次海市富庶不亞於海市帝都,徐大人不妨去我們的海市坊一轉,嚐一嚐我東齊女子的嬌媚。”
  “多謝殿下美意,徐某自然不能讓自已白來一趟。”
兩人會意一笑,隻是那笑容裏,卻隱藏了那麽多不為人知的風暴。
剛剛離開主街,徐權笑著的臉孔就沉了下來,他左右看了看,鑽進了屬下抬著的轎子,不一會的功夫已經換了一身華麗的衣衫,夫搖大擺的走出來跟著一群下屬向著海市坊而去。
四周漸漸安靜,不久之後,隻見一名隻有三分像徐權的長須男子垂著頭,穿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從轎子裏走出來,一轉眼就消失在拐角處,記下就閃入喧囂的人群之中。
海市港口的馬頭上,長須男子若無其事的走進一隻小小的船塢之中,不一會的功夫,小船就飄飄蕩蕩的劃動,船頭上,還有漁人在悠閑的撒網,一副漁家百姓的樣子。
小船開了一會,最後在一處稍稍僻靜的海灣處停了下來,幾名撒網的漁民,登時四下查看,那姿勢身手,哪來還像是普通的漁家百姓?
  一名一身黑色長袍的男子緩緩的從船塢裏走出,眼神仿若鏡湖封凍,隱隱的都是含而不露的鋒芒,周身上下氣勢內斂,可是仍舊可以看得出他經常居於上位的淩厲和果敢,劍眉星目,豐神玉郎,赫然正是兵吞四方八荒之地,手握天下一半刀兵的南楚大皇,楚離!
  化了妝的徐權上前恭敬的說道:“陛下,一切如您所料,齊雨果然上當。比起他哥哥,他真是差得太遠。”
五年的時光磨礪,楚離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鋒芒畢露果決孤傲的王者。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權傾天下的皇帝,一切盡在鼓掌之中的沉著淡定,聲音低沉,緩緩說道:“齊安也算是一個人物,隻可惜婦人之仁又失了運道,終究難撐東齊粱柱。”
徐權點頭說道:“屬下按照陛下的吩呐,已經全都安排好了,現在隻等齊言進城,就開始行動。”
  “是!”
就在這時,隻聽嘭的一聲,腳下頓時一陣劇烈的搖晃,眾人機警的轉頭看去,隻見一隻構造龐大,通體青木打造的巨大海船在轉舵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小船的船尾處,大船紋絲不動,小船卻劇烈的搖晃了起來,險些翻了過去,南楚的黑衣衛頓時勃然大怒,麵孔低沉。
這時,隻見一名藍眼睛黃頭發的外國人突然奔出艙門,站在船頭,對著眾人脫帽行禮,用蹙腳的中文不斷的陪著不是。
樂鬆眉梢一挑,正要發怒,徐權說道:“樂鬆,我們現在有要事在身,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不過是洋人的遠洋船。”
樂鬆眉頭一皺,顯然十分不願意,卻聽楚離突然低沉的說道:“算了,不要惹事,讓他們走吧。”
樂鬆聞言轉過頭去,對著大船上的洋人比劃了兩下,示意讓他們離去。
彼得大喜,不斷的對他們鞠躬行禮,轉身就招呼水手們小心開船。
此時此刻,青夏就坐在內倉,聽到外麵的聲音正要往外走,彼得的弟弟約翰突然走進來,對著青夏說道:“阿夏,擔心不要,彼得處理已經了好,可是走了。”
青夏頓時失笑,說道:“就你這種中文水平,還想在中國傳教?是‘不要擔心,已經處理好了,是——可以走了,不是——是走了’。我看你還是乖乖的當個探險家好了,放棄你那傳播上帝福音的使命吧。”
約翰一愣,反複的念著青夏的說的幾句話,十分認真的模樣。
青夏一笑,就走出艙門。這時大船剛剛轉過舵,正對著楚離的小船方向。一麵淡青色上麵畫著潔白的思緣花的大旗擋在青夏的臉孔之前,遠遠的看去,隻能看到一身青碧色的長裙下擺。
樂鬆為人比徐權開朗一些,突然伸出手指著思緣號大聲的叫道:“快看,船上有女人。”
徐權皺眉道:“小聲點,沒見過女人嗎?”
徐權年紀比他要大很多,為人穩重老成,他一開口,樂鬆就悶悶不樂的轉過頭來,說道:“我隻是奇怪,怎麽還會有女人出海呢?”
“女人出海有什麽稀奇,北秦不是還有女帝嗎?女人能做的事情多了。”
“也對,”樂鬆點了點頭說道:“要是像姑娘那樣的女人,想必想做什麽都行。”
  徐權聞言,眉頭一皺,樂鬆頓時知道失言,掩口不語,楚離不動聲色,隻是沉聲說道:“上岸吧,明遠的人應該到了。”
黑衣衛的下屬利落的搭起船板,幾人踏上船板,走上了岸。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歡呼,那艘大船終於成功駛出海灣,船上的外國水手們誇張的歡呼了起來,楚離幾人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轉頭望去。
大船轉舵,隻能看到陽光下金黃色的輪廓,和一個女子單薄飄忽的背影。
楚離看著那個背影,突然覺得那般的熟悉,他的心頓時緊緊的抽動一下,可是轉瞬他的眉頭就輕輕的皺了起來,遠遠地,隻見一名外國人突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那名女子的肩膀,顯得十分的親密。
  “陛下!陛下!”
徐權狐疑的皺著眉,輕聲的叫道 “怎麽了?”
楚離轉過頭來,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走吧。”
  幾人點了點頭,就跟在楚離的身後,遠處,幾匹通體黑氣的戰馬正靜靜的停在那裏。
  青夏好不容易才從彼得等人的懷抱中掙脫開來,這群家夥在中國無所事事這麽多年,總算要回到自己的祖國,竟然高興成這個樣子。
這時,不知為何,她的心突然劇烈的跳了起來,是那麽熟悉的一種感覺她不自覺的回過頭去,向著海灣的方向皺眉望去,卻隻能看到翩飛的塵土和飛揚的馬蹄。
  “阿夏!”彼得滿臉喜悅的叫道:“可以開船了!”
青夏登時晃過神來,笑著點頭道:“開船!”
“哦!”
幾名洋人頓時歡呼一聲,大叫道:“開船啦!”
  潮濕的空氣中,隻有那隻搖曳的小船,仍舊靜靜的留在港口,緩緩的飄蕩著。
  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原本方向軌跡不同的兩顆星鬥,終於這樣迅速的在天野星圖上擦肩而過,連看上眼的時間都沒有,就向著自己的方向呼嘯而去。
然而,地球畢竟是圓的,隻要向著一個方向一直走去,總會回到原點。
總會,思緣號已經航行了十多日。
大海上風平浪靜,一直沒有遇到什麽太大的風浪,青夏知道現在還隻是淺海,是以並未如何擔心,她前世也曾多次駕船出海,軍艦,潛永艇,甚至為了不留下入境記錄潛入他國執行任務,還乘坐過魚雷弩,像炮彈一樣的在深海中前行,是以,也算是半個航海專家。有了祝淵青派人親手打造的先進海船,有大量充足的準備,還有鄭和的航海圖再加上四個經驗豐富的航海專家,這一趟出海幾乎是萬無一失。
因此,青夏也就懈怠的放下心來。五年的奔波勞碌真的讓她身心俱疲,如今終日躺在甲板上曬著太陽,看著天空中盤旋的海鳥,望著蔚籃的大海,雪白的浪花,生活似乎一下子就安寧了起來。
雖然心裏仍舊是空蕩蕩的一片,但是她已經學會了去安然的麵對,她始終堅信著,她在一點一點的接近秦之炎,那個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就在前方的不遠處,也許在海灘上看書,也許在竹林裏喝茶,也許在和連舟下棋,也許在吹著蕭,他的病一定已經好了,隻是有什麽事情牽伴住他的腳步,讓他回不來,所以她要去找他,她知道無論在哪裏,他都一定像自己思念他一樣的思念著自己,隻要這樣,就夠了。
  “啊!阿夏!命救啊!命救!”
青夏轉過頭去,隻見埃裏克斯大叫著跑向自已,在他的身後,雪團一般的大黃正凶悍的衝著他大聲的咆哮著,一副凶狠惡毒的模樣。
青夏不由得覺得有幾分好笑,埃裏克斯是葡萄牙人,今年才僅僅十八歲,七歲的時候就跟著父親上了航海船,結果船隊在印度的時候和當地的居民發生衝突,他的父親被當地人活活燒死了,於是他就輾轉跟著船隊的人來到了中國,這是個十分可愛的西方男孩,有著西方人深深的輪廓,碧眼棕發嘴唇很厚,自以為非常性感,但卻生性怕狗,據說是因為曾經被野狗襲擊,於是乎現在也怕起了還沒有野狗一隻腿大的大黃,整天一人一狗像是冤家一樣,鬧得雞飛狗跳。
  “埃裏克斯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是救命,不是命救。”青夏正色說道,對著大黃一招手說道:“你,給我過來。
  在船上,青夏是絕對的權威,大黃這個欺軟怕硬的主,頓時搖晃著越發肥大的屁股扭啊扭得的走到青夏的腳邊,並且發嗲的在她的腿上蹭了蹭。
  “都跟你說了不許再欺負他!”青夏皺眉說道:“下次再敢就把你扔到海裏喂鯊魚,我說到做到。”
  大黃頓時氣勢消失,鬱悶的眨巴著綠瑩瑩的眼睛,用又肥又短的小爪子揉著眼睛,一副哭了的模樣。
當初秦之炎離開鹹陽的時候,帶了大黃一起離開,走的時候卻將它留給了青夏,青夏知道他走了之後,昏昏沉沉的離開了彭陽城,大黃在家餓了幾天之後,熟門熟路的來到了如雲樓,並且就此賴上程筱,做了五年的長期飯客,直到青夏這次回來在胖了整整一大圈之後,才再一次踏上它流浪的生涯。
  “阿直阿夏!前麵有船!”
突然隻聽嘭的一聲,巨大的浪花頓時炸起,青夏猛然站起身來順著彼得的手指,隻見三條大船正在海上追逐著。前麵的一艘已經多處中彈,搖搖欲墜,後麵的兩艘仍舊窮追不舍,不住的向著這邊發射土炮。
這年代的海上土炮,都是用硝石硫磺所做的土製火炮,射程非常短,威力也不大,也隻能應用於海戰,在陸地上還不如投石機的威力大。
青夏放下望遠鏡,皺眉說道:“約翰,打旗語,告訴他們我們隻是路人,請他們不要靠近,彼得,轉舵,遠離他們。埃裏克斯,升起第二主帆,順風向向西迅速前進。”
幾人聽命而去,可是思緣號船身太大,即便是轉舵也是需要時間的,眼見彼得已經打好了旗語,一艘船仍舊在迅速的靠近,並且不斷的發射炮彈,幾次險此撞斷青夏的桅杆,她不由得皺起眉頭,沉聲說道:“約翰,告訴他們,若是再靠近我們就要攻擊了。”
約翰依言而行,見對方仍舊沒有絲毫顧忌,青夏終於咬牙沉聲說道:“一號三號四號炮彈準備同時發射,目標是對麵的二艘海船。”
加裏法等水手頓時推出了內倉的大炮,上好火藥之後對青夏打出準備好的手勢。
青夏緩緩放下望遠鏡沉聲說道:“消滅他們。”
轟隆轟隆三聲巨響,蓬萊仙穀研製而出的火藥頓時體現出超強的威力,隻見幾聲細微的慘叫聲後,三艘大船頓時灰飛煙滅,零碎的散落在海麵上。水手和洋人們頓時歡呼了起來,就算是約翰等人,也從來沒見過這樣威力巨大的火藥,一時間不由得大為震驚。
青夏麵色不變,站在船頭,看著煙塵縈繞的海麵,靜靜不語。海上是一個混亂的地帶,比陸地上的亂世還沒有法製可言,若是不能狠下心來處理一切的危機,那麽自己就隻能連累思緣號上的人同自己一同送命了。
她心情有些低落,轉過身剛想回倉。突然隻聽埃裏克斯大叫道:“阿夏,你看,還有活著的人。”
青夏頓時轉過身去,隻見最前麵的那艘船的廢墟殘核裏,竟然有一個人正在奮力的向著自己的方向遊了過來,由於距離太遠,也看不清楚對方的相貌,隻能從他的姿勢上大致看出他還很是年輕。
  想了許久,方才沉聲說道:“把船靠過去,救他上來。”
埃裏克斯一樂大叫道:“把船靠過去,繩子,繩子,丟繩子!”
青夏抱著大黃回到了艙裏,拿出一餅小團龍井茶葉,煮了一壺,靜靜的等著水開,船突然停了下來,想必是埃裏克斯他們正在救人,在海上,打仗的原因有很多,無外乎是錢財而已,青夏無意去探聽別人的事情,大黃趴在她的兩腿之間,昏昏欲睡的打著盹。
這時彼得突然大聲的叫道:“阿夏,我們把人救上來了。”
青夏一歎,還是站起身來,將大黃放在床榻上,低頭就走了出去。
  一名暗綠色衣衫的男子背對著她,靠在桅杆上,頭發垂下,顯得十分的疲累,埃裏克斯和約翰等人正圍著他,孜孜不倦的訴說著上帝傳遞給他們信息讓他們來營救他的謊話,看那男人的樣子,顯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青夏緩緩的走上前去輕輕一笑,說道:“你們別圍著他了,先帶他下去休息吧”
她的話音剛落,那名男子的背脊陡然一僵,好像是受了巨大的震驚一樣,脖頸筆直,幾乎不敢回過頭來。
青夏自然不會注意不到,她緩緩的皺起眉來,眼神銳利,細細的思索,突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看著他的表情更加千變萬化,一步一步小心的走上前,輕聲說道:“你,能轉過頭來嗎?”
  男子背脊幾乎在微微顫抖,眼看著青夏就要靠近,突然扶著桅杆讓起身來,一條腿似乎受了重傷,跛著腳就急忙的向前走去,那樣子,竟是不願見青夏一樣。
“站住”青夏突然怒喝一聲,雙眼定定的望著男子的背脊,沉聲說道:“這四麵都是茫茫大海,你又能到哪裏去?”
她緩緩的上前一步,說道:“你就這麽不願意見我嗎?”
男子身軀一震,過了一會,才慢慢的轉過身來,眉目星朗,麵容俊美,即便是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仍舊顯得俊逸瀟灑,透著絲絲無法掩飾的尊貴之氣。
“青夏,我已經是這幅樣子,哪裏還有臉麵再去見你?”青夏從來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和齊安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麵,此時此刻在寬敞的船艙之內,齊安一身幹淨的白色長袍,緩緩的飲著小團龍井茶,樣子俊逸瀟灑,就像是他當初在太和大殿上一樣。他仍舊是那個權勢顯赫的大齊太子,而自己,是幸福的待嫁新娘,而他,還完好無損的在自己的身邊。
  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了。
滄海桑田般的巨變,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一樣,鏡花水月毫不現實。
“齊安,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嗬嗬……”齊安抬起頭來,苦澀一笑說道:“亡國之人,還能有什麽打算,我說我現在萬念俱灰,你相不相信?”
“不信!”青夏果斷的搖了搖頭說道:“我認識的齊安不是一個輕易言敗的人,不然你也不會那般拚命的在大海裏掙紮的求救。”
齊安微微一笑,搖頭說道:“青夏,你這麽了解我嗎?恐怕連我自己,都不了解我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人的一生,最看不懂的人就是自己。”
“是嗎?”
“是”青夏目光堅韌,沉聲說道:“神農嚐百草,失敗數千次,最後搭上了性命才完成了澤被蒼生的百草注。越王勾踐十年隱忍,臥薪嚐膽終成大業,你是大齊名正言順的皇太子,難道連這麽點打擊都承受不住嗎?這哪裏是我認識的機智果敢,一眨眼睛就是十個壞心眼的齊安太子呢?”
  即便是心情不佳,齊安仍舊忍不住失笑道:“真不知道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
  青夏笑著為他倒了杯茶說道:“隨便你怎麽想了,不過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好人是不長命的,也成就不了大事。”
  “哦?”齊安眉梢一挑,說道:“那你呢?”
  “沒看隻是因為你們的船隻靠近,我就下令發炮了嗎,為了保護我自己,我可以做很多惡事,自然算不得什麽好人。”
齊安哈哈而笑,說道:“青夏,能在這個時侯見到你,真是老天對我的厚待,似乎每次絕境之中,見到的人都是你。”
青夏笑著搖頭說道:“這麽說我是你的貴人?”
“不是,”齊安搖了搖頭說道:“是恩人,救我出困境的恩人,青夏,我應該謝謝你。”
“口頭上謝謝可不行,行記在心裏吧,等你將來奪回失地的時候再好好的謝謝我。”
  你說一個對你有利的地點,我們就在附近靠岸。
  兩人相對吃飯,竟像是很多年沒見麵的老朋友一般,笑語妍妍,絲毫看不出幾年前,他們也曾那般的針鋒相對互相憎恨過。
“齊安,那個名叫歐絲蘭婭的女人,是你的部下吧,她在哪裏?”
齊安一愣,皺眉道:“你找她做什麽?”
青夏沉聲說道:“當日在蓬萊穀的洪天水牢下,她曾經偷襲過我,我的一個朋友在那次事件中與我失散,我找了他這麽多年也毫無音訊,但是蓬萊已經找遍了洪天水牢下的地穴沒有找到屍體,我想他應該還活著,隻是不知道下落,我想歐絲蘭婭也許會知道。
齊安麵色微沉說:“她並不是我的部署,隻是暫時的合作罷了,前陣子她已經轉投了太平王齊言門下,若不走她的出賣,我也不會敗的這麽慘。”
青夏眉頭緊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夜裏齊安已經睡下。
東齊的這場戰亂,斷斷續續的持續了幾年,幾年來在各位弟弟的聯合攻擊下,他已經心力交瘁,近日以來有若喪家之犬的逃亡更是險此將這個以往驕傲的男人打垮。
青夏穿著一身棉質的白袍,抱膝坐在空蕩蕩的甲板上,看著月光下翻滾著雪白浪花的大海,一顆心也漸漸沉靜了下來。
碩大的月亮高高的掛在半空之中,有慘白的光射出,海麵上波濤粼粼有黑色的遊魚在水中攪動著雪白的浪花。潮濕中帶著腥氣的風吹過臉孔,頑皮的掃過青夏的發梢,吹起她潔白的裙角。
已經五年了,時間過的那般的急速,五年來發生的一切,好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呼嘯而去,這五年來,她一直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裏,很少去打探外麵的消息,暮然回過神來,原來真的是天也翻地也複了。
楚離不愧是一代尚武大帝,無論文治武功,在當世都堪稱翹楚,早在秦之炎整頓大秦氏族,推行歸皇令的時候,楚離已經收回了中央集權,雷霆果斷的廢除了氏族特殊製度,取消了氏庶之分,推動工商發展,重視農墾,大興商貿,抓文科舉,廢舉孝廉,軍隊中以軍功為晉升的首要條件,屯兵南疆,收複南疆失地,國力上升,南疆蠻夷盡皆臣服,已經隱隱是華夏大陸中的四國之首,即便北秦在秦之翔的手上也算是富國強兵,但是仍舊無法同國土大了兩倍有餘的南楚相提並論。
  而這時,楚離也將眼光放到了外麵,就如當初朱丹臣所說,楚離是個胸懷四方的人,他的目標絕對不會隻是個安邦定國的一國君主,他要做的,是統一大陸,開辟大秦始皇帝之後的不世功業。
從削弱燕回勢力的西黑之戰,從而引起西川內亂的根源,到插手東齊內政,支持齊雨齊言齊鬆等人攻擊太子齊安,到平定西部和東南沿海的弱小藩國收為己用,楚離強勁的手腕,鐵血的政策,已經漸漸隻手遮住了半麵天空。這個昔日裏匍匐於地,委曲求全的活在別人白眼裏的冷遇皇子,終於漸漸成熟長大,散發出了他璀璨奪目無法掩飾的盛世光芒。
青夏淡淡而笑,現在的楚離,終於成了九天上的金龍,一飛衝天再也無人可以無視了。
夜裏的風突然有些大,吹得青夏的衣衫飛楊,刺骨的冷,她用手搓了磋手臂,一件溫暖的披風突然披在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一驚,猛地回過頭去,就看見齊安清俊的臉孔,白袍磊落的站在身後。
  “不介意我坐下嗎?”
青夏一笑說道:“介意。”
齊安笑著說道:“介意我也得坐下,我都站了好一會了,腿都酸了。”
男子在青夏的身邊坐了下來,雙眼看著前麵茫茫的犬海,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青夏,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的密探滿世界的找你,始終連個影子都沒抓到,後來回報說你出關了,是假消息吧?”
  “沒有,”青夏搖頭說道:“我真的出關了。”
“啊?”齊安一愣,說道:“真的啊!哎,我還以為是那個密探找不到你在胡亂上報,我還將他給殺了。”
  青夏一驚,“什麽?”
  “這麽驚訝?齊安笑了起來,眼睛邪魅的上挑:“我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做不好事,我自然會懲治辦事不利的人。”
  青夏有些發愣,微微搖了搖頭,愣愣的竟然說不出話來。
 齊安笑道:“逗你玩的,我知道你去了關外,還知道你去了很多的國家。但是我沒派人去找你,你還記得何順嗎?”
 青夏皺起眉頭,努力思索,說道:“那個隱藏在楚宮裏的齊國探子?”
“對,就是他,”齊安說道:“他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聽到楚離和帝都大司馬明遠的對話,得知你在安息卷入當地的宗教叛亂,受了重傷,被抓了起來,所以我才知道你去了關外的。”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他怎麽會知道?”
當初她初到安息,正巧趕上當地的政府殘殺教徒,被當做教民關了起來。那時候自己手無寸鐵,又在沙漠中被困了十多天,一點力氣都沒有,眼看就要被殺的時候,卻突然冒出夥人將當地的守軍全部殺死,並放出了所有的教民。自己的白駱駝,就是那夥人給的,還給了她很多的糧食清水和金子。自己在西域遇到了很多磨難,但是那次卻是最險的一次。
  “青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齊安笑著說道:“這個世界上,肯不惜代價和成本,多年如一日的跟隨你的人,除了秦宣王,就隻有他了,你在沙漠上屢次化險為夷,難道從來沒想過原因嗎?”
  那風輕雲淡的一字一句,頓時好似一把重錘一樣狠狠的敲打在她的腦海之中,青夏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太多的巧合和疑慮頓時襲上心頭,可是她不願意去想,甚至不願意去聽,語調漸漸清冷的說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齊安的笑容舒緩,他緩緩的靠近青夏,突然說道:“我需要你知道。”
  嘭的一聲,一記手刀重重的敲在青夏的脖頸之上,青夏眼前頓時一黑,不可置信的皺起眉頭,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齊安抱住她柔軟的身體,嘴角苦澀一笑,輕輕的說道:“青夏,能在這個萬念俱灰的時候遇到你,真的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本想一走了之的,你何苦要拉住我還要給我信心和希望?”
夜裏長風席卷,吹動兩人潔白的衣衫,楓飄蕩蕩。
齊安的聲音那般的低沉,卻又那般的溫和,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痛苦和隱忍。
  “夏兒,我最終還是要傷害你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到處都是一片黑暗,眼皮好像有千鈞重,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嗓子也好像被毒啞了,發不出半點聲音。青夏隻聽彼得約翰等人嘰裏呱啦的大叫著她的名字,那一聲聲阿夏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遙遠,齊安站在旁邊,語調低沉的說道:“她的病,必須馬上回去找海市最好的大夫醫治,否則凶多吉少。”
人群漸漸散去,齊安緩緩在青夏的身邊蹲下身子,手指溫柔的摩挲著她的臉頰,語調輕柔的說道:“夏兒,我知道你聽得見,你現在,一定恨不得殺了我吧。”
“你是那麽的聰明,那麽的堅強,我多想像宣王那樣,可以好好的照顧你,保護你,在你的心中占據那樣重要的一個位置。可惜,我不會有這個機會了,在我當初決定放你去南楚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楚箏常年居於後宮之中,我真的需要一個人為我居中牽線奔走,但是真的有太多次我都想放開你,給你自由不再利用你了,當初在南楚大牢中,後來在大秦的太和大殿上,在鹹陽的監察閣裏我都有這樣想過。隻可惜,楚離他奪走了我的一切,他那樣低賤的*****,靠著陪女人上床才能活下去的生命,有什麽資格從我的手中奪走原本應該屬於我的東西?”
齊安的聲音漸漸尖銳了起來,怒聲說道:“你知不知道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去我母後的的內宮,竟然看到他和我母後惡心的糾纏在一起,我大怒,提著劍想要殺了他,卻被母後狠狠的訓斥了一頓。我不敢張揚,更不敢報仇,生怕父皇會知道母後的醜事。那樣的話,我的地位也會不保,我母後那個時侯已經四十多歲了,他那時才不過十七歲,現在每一次夜裏閉上眼睛,我還仿佛能看到那個畫麵,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他是怎樣的侮辱了我。”
  “他那樣一個下賤的*****,怎配成為天下最大帝國的皇帝?怎配剿滅我的國家?怎配得到那些我夢寐以求的東西?我怎麽能允許自己輸給這樣個無恥下賤的混蛋?夏兒,你也很瞧不起他吧,你要幫我,你一定會願意幫我的對不對?就像你當初那樣。”
有巨大的悲戚從心底緩緩升騰了起來,眼眶不知為何就濕潤了起來,自責、懊惱、憤怒各種紛亂的情緒糾結成一團,讓她的眼淚緩緩的從眼眶中溢了出來,一行一行的流下去。
齊安見了,突然將她抱起來,柔聲說道:“不要怕,我不會不要你的,我們隻要把他引來,然後殺了他就可以了,事成之後,我就帶你回京都,回海市,讓你做我的皇後,你不是一直盼著那一天嗎?”
青夏的眼淚潺潺不斷的湧出,齊安終於緩緩的歎了口氣,說道:“夏兒,你知道你這生最大的錯誤是什麽嗎?那就是你愛上了你不該愛的人。”
  “你自己在苦苦的逃避的,就是你真正愛的人,他是一個畜生,注定隻能下地獄,你怎麽可以愛他呢?你這樣機警,身手那樣好,可是隻要說起他,你就神誌恍惚的可以被我偷襲得手,你這樣,真的讓我很傷心的。”
齊安的眼睛突然紅了起來,語調也陰冷了起來,“我可以允許你跟著秦之炎閑雲野鶴浪跡天涯,卻不能看著你和那個畜生在一起指點江山,夏兒,他早晚會來玷汙你的,就讓我把他殺了,以後你就不會再難過了。”
齊安抱著青夏,一遍一遍的說道:“你會願意幫我的,你會願意的,你隻是現在被他迷惑了,將來一定會感激我的。”
他一遍一遍的說著,也不知道是在催眠別人,還是在催眠自己。
層層悲傷的海浪在心底翻湧了起來,齊安,你何必來逼我,那些我早已不願意去觸碰的東西,你何必逼我去麵對。自始自終,我都無法對你狠下心來,這一次,是場賭博,我輸了,但是不會血本無歸的。
齊安,其實你真正愛的人,隻是你自己而已,隻是這巍巍的天下皇權而已。
齊安我終究看錯了你。
  啟程不到一個月的思緣號,終於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再一次靠岸,登陸次海市的馬頭,偽裝了的齊安帶著青夏,在一群不知底細的洋人的掩護下,迅速的向著齊安口中所說的神醫家裏走去。
 如今的東齊已經異主,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東齊就已經不再姓齊,南楚大皇以強悍的態勢悍然將南楚的版圖擴大,直接延伸到東海的海岸線上。
然而,這天下午 一封箭信突然射在了東齊榮華宮的門柱上,當楚離在太上盛殿上打開信封的時候,裏麵除了時間和地點,隻有一塊通體瑩白的玉佩,上麵工工整整的雕刻著八個字:群山翹楚,參商永離。


六合歸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無法抗拒
  曆史上的齊楚之戰,最早可能要追述到春秋戰國的時代,即便是大秦分裂後長達三百年的四國鼎足,兩國的邊疆戰火也一直沒有停息。最早開創大齊的齊獻公,就曾經是南楚開國大帝楚慕楓的部下,楚慕楓決心分裂大秦的時候,自己在南楚起事,並分兵一半給自己最為信任的齊獻公去海市響應,不料齊獻公起了異心,在東南沿海一代自立為王,就此不再聽從楚慕楓的調遣,齊楚之戰,由此開了先河隱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被楚慕楓打的毫無還擊之力的大秦得到了喘息的機會,退兵北方,並給了西部雲涼氏起兵的時機,形成了後來四國鼎足的局麵。
然而,有能征善戰的先祖,並不代表就會有雄才偉略的子孫,南楚一脈自楚慕楓之後,一代不如一代,人丁稀少不說,所出的國君更是個個貪婪無道、窮奢極欲,智慧基本都在人均水平線之下。據說,當初楚慕楓為了決定傳位給三個兒子中的哪一個,實在是煞費苦心,研究了十幾年都沒能得出一個結果,最後還是朝中重臣楊閣老一語驚醒夢中人,須發皆白的老人家無奈的搖了搖頭,歎息道:“既然三個都一般傻,那麽給誰還不是一樣。”
於是,當年雄霸華夏大陸南方,逼得大秦北退,西川都城設在關外,東齊還沒有自己一個行省大的大陸第一大帝國南楚,竟然是以抓鬮的方式決定。也許,上蒼在長久的蔑視一方之後就會在某一日突然想起他來,總之,到了楚離這一代,瞎了眼的老天陡然睜開了眼睛,命運的天平再一次垂青南楚。開國大帝楚慕楓的靈魂在大楚嫡係子孫楚離的身上複活,這個多年在他國為質,曆盡艱辛磨難的南楚太子完成了他的祖先閉眼之前仍舊念念不忘的偉業,將東齊沿海大陸收歸到南楚的版圖之中。
短短的一月之間,東齊就已經成了華夏大陸的曆史,昔日滿蓋煙華的盛世王朝,如今一朝零落,除了仍在東南沿海苦苦支撐的太平王齊言,其餘的全部死在鹿賢山的家族祖廟之中。東齊也被分成十七個郡縣,統一歸屬於南楚大皇的管製。
不同於後世國家民族概念的深入人心,長達幾百年的征戰,使老百姓們十分沒有歸屬感,在他們眼裏,誰當皇帝,國家是姓秦還是姓楚與他們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他們關心的隻是新帝登基之後,會有什麽安撫民眾的撫慰政策。
於是,在海市大司馬東方禮的率領下,齊國百官齊齊出城朝拜獻出國家玉璽文書之後,楚離名正言順的以強大的兵力接手了東齊的一百多萬平方公裏的領土,成為了三國之中實力最為強大的主人。
長達三百年的四國鼎足局麵登時被打碎,東南一代,風雲色變,巨浪翻湧。
就在楚離接到書信的當天,青夏已經在齊安部下的看押之下,秘密潛入了東齊帝都海市城。相較於次海市自由繁華的商貿港口風貌,海市帝都則顯得端莊大氣了許多。也許是因為接近海岸,不同於西川的厚重,北秦的莊嚴,南楚的精致,東齊的建築偏向於奔放熱情,並且有很多外國元素的加入。行走在大街上,在一些高檔店鋪的門前,甚至還能看到通明度不算太好的毛玻璃,另青夏歎為觀止,憑空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隻可惜,她並沒有什麽時間去欣賞這東齊海市別樣的風情,就被人粗魯的拉走,在一處外表看起來不大起眼的民房裏居住了下來。
在這裏,青夏卻意外的見到了一個她應該很熟悉,卻終究從來沒有見過麵的男人,莊青夏的親生大哥——莊青霖。
隻看一眼臉孔,青夏就猜出了這個男人的身份,她坐在房間裏,被長長的鎖鏈鎖住手腳,靠坐在床柱上。齊安很知道她的本事,是以鎖鏈是根本就沒有鎖的,而是直接鑄死在她的手腕上,任她怎樣擺弄,也很難掙脫。
莊青霖進來的時候,外麵已經將近黃昏,他端著一隻大大的托盤,目光在青夏淡漠的眼神上緩緩轉過,欲言又止。
青夏很自然的接過飯菜,大口的吃了起來,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她都絕對不會虐待自己去絕食,隻有保持良好的體力,她才可能在機會來臨的時候以最佳的狀態抓住時機,逃脫困境。她堅信,無論是怎樣的防守都必定會有漏洞,隻是自己暫時還沒有發現罷了。
莊青霖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坐在她的對麵,想了半晌,終於低聲說道:“夏兒,很久沒見你了,你還好吧?”
“你父親沒告訴你嗎?”青夏頭也不抬,一邊吃飯一點冷淡的說道:“我不是你的妹妹,也不是真正的莊青夏。所以齊安也不必指望通過你用什麽可笑的親情來感化我,我是不會乖乖的和你們合作的。”
莊青霖一愣,緩緩的深吸一口氣,說道:“夏兒,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可是如今真的隻有你能幫大哥了。”
青夏突然輕笑一聲,緩緩的抬起頭來,頗為玩味的說道:“我是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立場?莊典儒一心殺生成仁,完成什麽大一統的王者計劃,你是他的兒子,沒道理在這個時候去拖楚離的後腿啊?”
“我才不會為了那種虛無縹緲的理想獻出自己的一生!”莊青霖突然怒聲說道:“父親一直瞞著我,我還以為他是真的看好楚離,才不顧家族逃往南楚,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他還打算讓我在他死後將這個事情透漏給楚皇,然後去刺殺他,讓楚離對他這個恩重如山的老師也死心,我才不會那麽蠢。但是就算我不去做,大道墨者行會的人也會去做,所以我不得不離開南楚,投靠東齊。夏兒,楚離害的你那麽慘,我們就將計就計,殺了他,將來齊太子登位,我們兄妹二人大蒙榮寵,想要什麽沒有?你就聽大哥一句吧。”
青夏冷眼看著所謂的兄長,嘴角漸漸的勾起一抹譏諷的微笑,語調清冷的說道:“如果說莊典儒是個狂熱的瘋子,那你就是一個十足的小人,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榮華富貴錦繡前程?收起你的幻想吧,就算是齊安登位,也不會重用你這個反複無常毫無立場的小人的。你當初能跟著莊典儒背叛東齊一次,難道就不能背叛第二次?你若是齊安,你會蠢得把這樣一個炸彈放在身邊,隨時準備咬自己一口嗎?”
莊青霖聞言眼神頓時疑竇了起來,但是轉瞬他就猛地搖頭說道:“不會的,他已經答應我了,他說……”
“不要再跟我說你們的廢話!”青夏冷冷的說道:“他的話若是能信,豬都可以上樹。更何況是騙你這種沒有腦子的白癡,簡直不需要一點技術含量,出去,我看見你非常倒胃口,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也不要以為我被鎖在這裏就毫無還擊之力,莊典儒我都可以殺,你自以為比他如何呢?”
青夏的眼神那般冷冽,充滿了寒冷銳利的鋒芒,莊青霖張了幾次嘴,都沒能說出話來,最終訕訕的退了出去。
他剛一出去,青夏就無力的靠坐在床頭,胃裏翻江倒海,剛剛吃進去的東西險些都吐出來。幾日來,她已經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背後隱藏的風波,若是楚離真的被齊安算計,自己又該如何自處?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就是馬上逃離這裏,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她的眼神不由得在屋子裏四處掃視了一圈,尋找對自己有力的東西,眼神來到了書案上的燭台上,一個大膽的計劃登時在心頭升起,掂量著手上沉重的鎖鏈,自己無法掙脫,那就隻能寄望於將自己鎖上的人了。
當天晚上,海市城南區的一處平民家中突然起火,火勢不大,並且得到了及時的控製,是以並沒有驚動官府,更沒有引起絲毫的懷疑。
知道偏廂著火的時候,齊安正準備睡覺,養足精神以應付三天之後的要事。然而,就在這時,貼身親衛卻手忙腳亂的衝了進來,大聲叫道:“太子,偏廂著火了,莊姑娘還在裏麵。”
急忙趕出去,火勢已經非常大,眾人仍舊提著水桶在滅火,齊安大怒,一把抓住一人的領子,大聲叫道:“進去啊,快進去救人!”
“殿,殿下,莊姑娘那條鏈子,打不開啊!”
齊安大怒,一把從腰間抽出寶劍,遞給他叫道:“砍斷!”
侍衛衝進房間,幾聲清脆的響聲之後,又哭喪著臉跑了出來,叫道:“殿下,砍不斷啊!”隻見手中的寶劍已經崩開了幾個口子,險些折斷。
“蠢貨!”齊安怒喝一聲一把搶下手下的長刀,提著刀就衝了進去。
  廂房內已經一片通紅,青夏被煙熏得頭暈眼花,無力的靠在了地上,正在大聲的咳嗽著,齊安看到她,大叫一聲,就衝上前來,提著刀就對著床柱砍了下去。
那柱子甚是粗壯,竟然連砍了十多下都沒有折斷。齊安大怒,直起身子,奮力一腳,隻聽嘭的一聲,柱子就徹底折斷,長長的鐵鏈拖到地上,齊安跑上前來,一把抱住青夏,將她打橫抱起,沉聲說道:“夏兒,不要怕,我救你出去。”
青夏柔若無骨的倒在他的懷裏,虛弱的點了點頭。
可是,齊安的前腳剛剛踏出房門,一個鋒利的燭台銅枝就死死的抵在他的喉嚨上。
“我要一匹腳程快的戰馬,其他人放下武器,雙手抱頭,互相用繩子綁住雙腳,麵對著牆蹲下,不然我殺了他!”
方才虛弱無力的女子登時從男人的懷裏掙脫出來,手腳雖然都綁著沉重的鐵鏈。
“殿下!”眾侍從頓時大驚,齊齊驚呼道。
  齊安稍稍一愣,但隨即輕輕的笑了起來,說道:“夏兒,你還是這麽聰明,我又上你的當了。”
“不要廢話!”青夏冷冷的說道:“想要他活命的乖乖按照我說的做。”
“夏兒,別鬧了,”齊安突然柔聲說道,那語氣竟像是在哄一個發脾氣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不會傷害我的。”
青夏緩緩的轉過頭去,眼梢鄙視厭惡的看著他,冷淡的沉聲反問:“真的嗎?你就這麽有自信?”
噗的一聲,燭台的銅枝狠狠的插了進去,足足有兩寸長,鮮紅的血頓時噴湧而出,齊安呼吸一滯,臉色鐵青,不再言語。
“你們若是想要你們的主子活命,就馬上按照我的話去做。不然我不能保證我的耐性有多少?”
眾人聞言,無奈下劈裏啪啦的扔下兵器,互相按照青夏的吩咐綁住腳,有人想要趁機耍滑,輕輕的綁上但卻一下就能掙脫,卻被青夏一眼發覺,又在齊安脖頸上添了個洞,他們才肯乖乖的照辦。
眼見眾人都乖乖的蹲下身子,青夏轉頭對齊安沉聲說道:“我的那幾個朋友呢?”
齊安眼神目視前方,倔強不語。
青夏眼睛微微眯起,手上略一用力,齊安頓時吃痛。語調沙啞的說道:“到了次海市之後,我就讓人帶著昏迷的你偷偷上京來了,並沒有驚動他們。”
青夏眉梢一挑,沉聲說道:“真的?”
  “真的,”齊安說道:“這個時候,我沒必要騙你。我在次海市隨從不多,也不想惹事引起楚離的警覺,是秘密來到海市帝都的。”
“好,我就信你一次。”青夏沉聲說道,帶著鐵鏈的腳在地上一挑,一手抓著繩子,幾下就將齊安捆了個結實。
長風突然卷起,火勢越發大,青夏麵色冷然說道:“上次南楚大牢,是為莊青夏還你前十年的情分,今天,是為了報答你在太和大殿上的聲援之義,齊安,這是我最後一次放過你,他日若是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罷,青夏一把將他推倒在地,翻身跳上戰馬,一揚鞭子,沿著狹窄的小巷呼嘯而去。
“抓住她!快!”剛一離開院子,齊安的聲音就突然響起,青夏的嘴角冷冷一牽,齊安,你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嗖嗖的利箭聲突然響起,眼看著就要轉過街角,青夏的肩頭突然一痛,整個人就伏在戰馬的馬背上。
冷冽的風在耳邊吹過,青夏向著東齊的榮華宮瘋狂的奔去,誰知還沒走上主街,就驚動了守軍,一群士兵衝上前來將她包圍,見她手腳都上著鐐銬,衣衫染血的模樣,登時認定她是東齊叛逆,對於她口中所說的要見楚皇通報關於東齊太子的陰謀一事完全不相信。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碰上個有分量的大臣,她還可以將利害關係擺個明白,可是偏偏是這麽一群粗鄙不堪的大兵。
青夏不知道的是,在楚離平定東齊的這段時間,遭受的暗殺已經數不勝數,南楚大司馬明遠下達了命令,所有東齊叛逆,不分身份高低,一經查處,就地格殺,上繳人頭之後,就可以作為晉升的資本,因此,在重視軍功的前提下,這些士兵自然是不會相信她那些被別人殺手說過很多次的話,隻當是她為了接近楚皇而瞎編出的鬼話,畢竟,東齊太子被濟南王齊雨在海上擊殺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
眼看這群大兵就要群起而攻之,又怕身後的齊安一夥會追上來,青夏不得不放棄闖進榮華宮的計劃,調轉馬頭就向著城南跑去。
楚兵見她轉頭就跑,更加肯定她是東齊的殺手,跟在後麵窮追不舍了起來。
青夏心中冷冷一笑,暗道就算不能及時通知楚離,也可以借著這群楚軍將齊安一夥連根撥除,想到這裏,頓時向著原路策馬狂奔,卻並不設法甩掉後麵的人。眼看就要接近那座宅院,青夏突然大聲叫道:“太子殿下,楚軍來了!快走!”
剛剛平息了火勢的院落頓時嘈雜了起來,身後的楚軍大喜,心叫果然有亂黨,頭領招呼一聲,帶著侍衛就衝了進去,不一會的功夫,劈啪的打鬥聲,就響了起來。
青夏冷笑一聲,手腕上鐵鏈橫甩,擋開幾隻流箭,向著小巷的另一頭就跑了去。
  夜裏越發的寂靜,已經將近三更天了,青夏靠在潮濕的牆壁上,聽著圍牆外麵嘈雜的腳步聲漸漸走遠,緩緩的鬆了一口氣。
看來齊安是命不該絕,已經逃跑了,不然不會有這樣大規模的全城搜索,不過即便是這樣,也已經重創了他的實力,這樣一來,他想要成事,就會困難許多了。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應該想辦法混進楚宮,向楚離示警才是。#####年代久遠,根本無法刺透喉嚨,即便穿過皮肉,就已經停頓,自己多日被囚,前些日子還中了毒,根本無力單憑雙手扭斷他的脖子,在那種情況下,隻能選擇最有利的方法來逃跑,其餘的,就隻能事後在做補救了。
  想到這裏,青夏伸手摸向後背,抓住那隻箭羽,咬著牙,突然狠狠的撥了出來。鮮血飛濺,遍灑在她潔白的衣袍上,她現在需要趕快找到人,將消息傳遞出去,就算不傳進皇宮,隻要在市井中流傳起來。以黑衣衛的機警,也定會順藤摸瓜的了解全部。
她踉蹌的站起身子,身休因為失血過多也有些發飄,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去。
宋璐陽是海市帝都翰林院的掌禮編修,曾經也是齊人,他十分年輕,頭腦也靈活,這幾年來東齊內亂,他就看出東齊命不久矣,早早就同在南楚為臣的同窗打好了關係,如今東齊覆沒,憑借同窗的周旋,他從一個亡國之臣搖身一變登時成為了東齊肅尚郡的太守。
從一介京城小小文官,轉眼成為封疆大吏,這是明扁實升的大喜事。再要在外曆練幾年,不但能腰包豐厚,撈一些政績,將來回到京城之後還會得到皇帝的賞識。楚皇如今占據天下土地的一半,年輕有為雄才偉略,是個極有前途的君主,自己要是好好幹,將來說不定能成為一個開國大將呢。
宋璐陽雖然隻是一個文官,但是胸中卻頗有些乾坤,這也是他今日來此的原因。好不容易楚皇在榮華宮待上一陣,自己有機會親近皇帝,哪能不找機會巴結?於是他幾乎傾家蕩產,將這幾年的所有積蓄和東齊亡國的時候他在宮裏搜刮而出的財物置辦了大批奇珍寶物,獻給了楚皇和楚皇身邊的一些近臣。
宋璐陽為人低調,但卻很有些文采,做事點到為止,即便是送禮也顯得十分大方得體。即便是楚離不太喜歡這類圓滑精明的大臣,也不禁對他有了幾分好感,破天荒的收下了他的禮單。
問題,就是出在了這裏。
在一批奇珍異寶的禮品之中,另有十六名上等歌舞姬,可是就在今天早上,卻無端端的死了一個。大人隻說是急病突發,沒看出到底是什麽病。她死了不要緊,可是那禮單皇帝已經收了,自己難不成能去跟皇帝說其中一個舞姬今早死了,所以隻能送來十五個?
就這樣,他不得不跑到當地最出名的歌舞姬館,出高價再買一個還沒開過苞見過客的清官,權作充數。希望她混在其他十五個人中,不會被發現。
流鶯坊的老板娘站在後門的門板前,對著宋璐陽諂媚的笑道:“我說宋大人啊,要說是能歌善舞的姑娘,我這院子裏可有的是,但是要沒見過客,連麵都沒露過的,就太難了。”
“什麽太難了?”宋璐陽焦頭爛額的說道:“你找來的那些女人,連我的下人都認識,萬一要是被人認出來了怎麽辦?難道我要買一個一看就是妓女的女人出去送禮嗎?”
“這個,”老板娘眉頭輕皺,說道:“要說沒見過客的嘛,也不是沒有,前陣子次海市那邊戰亂,我收到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琴棋書畫那都是一絕,人長的也標誌,就是這性子太倔強了一點,被我打了兩頓,還是不肯聽話,現在被我用鏈子鎖在廂房了,你若是要的話,我就帶您進去看看。”
“一個女人,性子能烈到哪裏去?你馬上將人帶來,我看行立馬帶走,我沒時間跟你廢話,這是銀子,給你。”
老板娘一看金燦燦的金子,登時眉開眼笑,一把抓在手裏,搖搖晃晃的就走了進去。
青夏翻牆躲避滿城的追兵,不想好巧不巧竟然掉入了一家妓院的院子裏。她衣衫染血,隨便在後院的衣架上扯下來一件半幹的湖綠色衣裳穿在身上,就想偷偷的溜出去。
門板咯吱一聲,被緩緩打開。青夏長發披散,麵色蒼白,手腳上都是沉重的鎖鏈,一身湖綠色的衣裙,上麵香氣熏人,經常流連於青樓中的人一下就能看出這是青樓女子的衣服。
宋璐陽沒想到老板娘的速度這麽快,抬頭望去,卻突然撞進女子淡若冰雪的眼眸之中,頓時就有些微愣。
“大人,大人?”身旁的下人突然輕聲叫道,宋璐陽這才晃過神來,眼神在她的身上轉了一圈,一眼瞥見她極力想要掩飾卻仍舊沒能蓋住的沉重的鎖鏈。
青夏眉頭輕輕的皺起,剛剛騎馬從這裏經過的時候見這裏偏僻寂靜,黑漆漆的也沒有人,這才想從這裏逃走,沒想到竟然還是撞見了人,那男人眼神詭異,上下的打量自己,想必是將自己當成這裏的妓女了。
她狠狠的剜了那男子一眼,轉身就想離去,誰知剛一走動,腦袋就頓時一陣發昏。青夏心底頓時一涼,知道失血過多,恐怕已經堅持不住了。
一陣風突然吹來,青夏腳下一個不穩,頓時就軟軟的倒了下去,腦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終於昏了過去,昏迷的最後一刻,隻見那名男子衝著自己飛速的奔了過來。
宋璐陽一把將她抱起來,黑燈瞎火的,竟然也沒注意到青夏裏麵的衣服裏滿滿的都是血跡。隻是轉頭對著四名下人說道:“見過嗎?接過客嗎?”
“沒有,大人,是新人呢。”
  宋璐陽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會,說道:“長的倒真是標致,就是太瘦了點,走吧,就是她了。”
“大人,這姑娘好像身子不太好,這都暈了。”
“八成是餓得,”宋璐陽沉聲說道:“沒看她帶著鎖鏈呢嗎?先回府,洗個澡吃點東西就好了,田四,駕車。”說罷,抱著青夏就上了一旁的馬車。
  就在他們走後不久,老板娘才押著一個麵孔青白不斷掙紮的女子走出了後門,左右看了一眼,也不見宋璐陽的人影,反而有一夥士兵腳步雜亂的走了過來。
老板娘急忙將門板關上,喃喃道:“反正錢也收了,他愛來不來。”隨即,就走了進去。
  “什麽?”宋璐陽頓時大驚,說道:“為什麽這麽急,禮部也沒有事先通知,不是說還有一個多月的嗎?”
  管家老臉憋得通紅,說道:“紫星,彭澤兩郡都發生了民變,好像是太平王的人馬進駐,鼓動百姓,所以皇上連夜下達的命令,要柳大人通傳給你的。”
“這可怎麽好?”宋璐陽皺起眉頭,說道:“進貢的東西還沒準備好呢,這女人還沒好好調教,也不知道行不行?”
“大人啊,管不了那麽多了,時間緊迫,要是肅尚的百姓也鼓噪起來,對大人的仕途大大不利啊。”
“對對,”宋璐陽喃喃道,突然轉過頭來,對田四說道:“你去,找丫鬟把那女人洗一洗,然後給她吃點藥吃點好的,打扮梳洗一下,天一亮,就送進宮去。”
  “是,小人明白。”
宋璐陽急忙向府中走去,剛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吩咐道:“對了,找個鐵匠,先把她手腳上的鐵鏈子弄下來。春娘也真夠可以的了,這麽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竟然用死鏈子鎖起來,連個鎖都沒有,缺了幾輩子的德。”
青夏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眼睛還沒睜開,就發現有人在脫她的衣服。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一個小擒拿手就掙紮了開去。誰知重傷之後力氣不濟,竟然嘭的一聲倒在地上,後背重重的磕在牆角上,撕開了傷口,鮮血頓時潺潺的流了出來,一陣疼痛,就昏了過去。
她昏了倒也幹淨,這一下,可把兩名負責為她洗澡的丫鬟嚇了個魂不附體。一名粉衣丫鬟大驚道:“怎麽,怎麽流血了,是我們弄傷的嗎?要是被老爺知道,可怎麽好?”
  “對,對啊。”綠衣丫鬟也是驚慌失措,說道:“聽說她是送給皇帝的,我們弄傷了皇帝的女人,是不是要殺頭啊?”
  粉衣丫鬟一聽,眼淚頓時撲朔朔的掉了下來,喃喃委屈的說道:“我不想死,嗚,怎麽辦啊?”
“先別哭了,”綠衣丫鬟說道:“反正我們明天早上就要跟著夫人走了,這女人來的時候就昏迷的,我們給她包紮一下,穿好衣服,外麵的人也不知道。”
“那要是她突然醒來怎麽辦?”
“有辦法,我們弄些安神香來給她聞,她最早也要明天中午醒,那時候我們早就走了。”
“好,就聽你的,你等著,我去拿安神香。”
  兩個怕事的小丫鬟一陣商量,就開始了她們的隱瞞大計,卻不知道,整個天下的運勢,都要因為她們兩人的私心而發生巨大的轉變。
命運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不可預測。一個微小的事件,就會引發全局,走向另一個全新的走向。
天漸漸亮了起來,宋府亂成一團,幾位夫人站在院子裏比比劃劃,指揮著下人們不要碰壞了她們的東西。
青夏被打扮的花技招展,裏麵被兩名丫鬟上了金瘡藥又包紮了起來,竟也看不出受了傷。
宋璐陽見青夏仍舊昏迷,眉頭一皺,鬱悶的臉孔發青,說道:“找大夫看過了嗎?怎麽還不醒?”
田四上前說道:“大夫說,就是身體虛弱,頭部又受撞,待會就會醒的。
宋璐陽終於歎了口氣,搖擺手說道:“算了,抬上車去,在路上勤叫著點。”
眾人應了一聲,就由宋璐陽的弟弟宋璐然押著滿車的貨物珠寶向著榮華宮而去。
  一直到了洛神門,青夏仍舊沒有醒來,宋璐然忐忑的吩咐了一下其他舞姬,就滿心擔憂的離去。將馬車交給洛神門的守衛。
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馬車在侍衛的看押下,終於駛進了榮華宮之內。內城的第一道城門,在他們的身後緩緩關閉,外麵的陽光刺眼,有著璀璨的光華,太陽漸漸的升了起來。
  曾幾何時,青夏也曾那般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楚離的皇宮,八年的時間轉瞬而過,如今,她又這般大搖大擺的緩緩的靠近了那個宿命中的男人。
  命運的天神在高空中俯視著,冥冥中,上蒼的手在九重乾坤之上左右著世人生命的星圖,即便是你怎樣的抗拒,也阻止不了時代大潮的前進。
雙星終將會聚,曆史終將改變,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著那個天崩地裂的日子,等待宿命的再一次輪回。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章 青離相會
  就在宋璐陽的馬車行走在安陽道上的時候,楚離正在榮華宮的乾安殿上議事。長年的戰亂,使得東南沿海一代民不聊生、滿目瘡痍,若不是齊安留守海市帝都,可能連這富饒的海城也毀於一旦。
大戰過後,與民修養生息,朝會開了四個多小時,才商議出了一個可行的方案。眾大臣們退下之後,南楚的大司馬明遠聲稱有密報上奏,君臣二人在一眾侍衛的跟隨下,一路蜿蜒迤邐來到了未央宮,這裏,曾經是東齊大皇的寢殿,如今已經異主。
一路上芝蘭飄香,奇花異木繽紛入眼,楚離坐在大殿的藤木長椅之上,丫鬟在他背後加了一個團龍軟墊,燃起熏香,然後退到一旁,為他扇著扇子。
  “陛下,南方遜沙江水患嚴重,沿海百姓家園被毀,流離失所,朝不保夕,衣不遮體,臣大膽懇請撥糧二十萬擔以解南方災情。”
“恩,”楚離喝了口茶,淡淡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去看著辦吧。”
  #####暫時先不要,楚離沉聲說道:“等這邊的事一了,朕會親自處理。讓他們先穩住陣腳再說,況且秦之翔也不會不管的。”
  “是。”明遠微微有些遲疑,沉聲說道:“還有,南疆運河已經竣工,巫鹹族族長肯請陛下賜名。”
“這麽快?”楚離微微沉吟,想了半晌,淡淡的說道:“就叫青河吧,希望有了這條運河,南疆不再赤地千裏,可保雨順風調。”
“青河?”明遠眉梢一挑,語調微微上揚,抬起眼睛眼神頗具含義的看著楚離,“青河?”
“怎麽?”楚離沉聲說道:“有什麽不妥嗎?”
“沒有,”明遠連忙答道,仍舊以他招牌表情冷冷的說道:“還有,陛下當初說婉福公主隻在微臣家住三個月,如今三個月已到,微臣是不是可以把她趕出去了?”
  楚離眉頭一皺,說道:“她還是不肯回大秦嗎?”
“不肯,”明遠沉聲說道:“微臣派人兩次將她送返,都被她中途跑回來了。上次樂鬆親自護送,都已經送回了大秦,仍舊沒有用。依微臣看,秦王根本就不想約束這個妹妹。”
楚離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揉著太陽穴,說道:“你們看著辦吧,輪到誰就送到誰家裏去好好看著,以後不要在聯的麵前提到這個名字。”
“微臣知道了,”明遠大司馬說道:“下一個是林暮白林大人,臣馬上通知他。”
“還有,”明遠想了半晌,終於沉聲說道:“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陛下,微臣希望陛下做好心理準備。”
楚離聞言一愣,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神銳利的看著這個自己最為信任的臣子的臉孔,沉默不語。
明遠清了下嗓子,沉聲說道:“薛長歌剛剛回到盛都,我接到了盛都來的密報。”
  楚離麵色低沉,看不出是什麽情緒,他握著手裏的白玉茶杯,表情平靜,聲音舒緩,淡淡的說道:“繼續說。”
“一個多月前,在龍牙沙漠邊緣發生了一場沙暴,我們派去的十個百人隊全軍覆沒,隻活著回來十四個人。他們在沙漠裏找了二十多天,一無所獲。”
  空氣裏靜靜的,角落裏的香爐嫋嫋的冒出白色的煙霧,彌漫在大殿之中,香氣襲人。年輕帝王的表情十分的平靜,沒有半點波瀾,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消息一樣,絲毫沒有動容。
  明遠想了想,沉聲說道:“昨天晚上我們在城南發現齊太子的蹤跡,擊斃齊太子的部下五十多人,可惜被他逃了。據抓回來的下人說,齊太子在海上被濟南王擊沉了戰船,被一個漁家女所救,後來那個漁家女被他抓了回來,囚禁了起來,已經在當晚的大火中喪生。想必之前的書信,也是假的。”
  楚離麵色不變,波瀾不驚,淡淡的說道:“那那個玉牌怎樣解釋?”
“請恕臣直言,陛下落魄東齊的時候,齊安曾不止一次的見過您的玉牌,以東齊巧手野老的手藝,想要惟妙惟肖的仿製一個,並非難事。”
“那他是怎麽知道我將它送人了。”
“這個……”明遠想了半晌,說道:“想必是從主人那裏得知,陛下也知道,莊姑娘和齊太子的關係非比尋常。況且,薛長歌他們是親眼看到莊姑娘被沙暴卷走的,就算僥幸活著,也沒有理由來到南楚。”
“不必說了,”楚離搖了搖頭,沉聲說道。
“陛下,”明遠皺起眉頭,語調少見的有幾分急迫,“屬下是不想陛下受人蒙騙……”
“好了,”楚離說道:“到了如今,我還是那麽容易上當受騙的人嗎?這伴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
  “下去!”
  大殿裏漸漸靜了下來,外麵的陽光十分明媚,楚離一身深紫色錦袍,衣袖上都用細線繡著長長的團龍,陽光靜靜的灑在他的身上,在大殿黑色的地板上拖出淡淡的光影,外麵的鳥兒在清脆的鳴叫著,聲音像是宛轉悠揚的笛子,他的麵容俊美,棱角分明,充滿了王者的豪邁和大氣,一雙飽經世事的眼睛像是無底的深潭,讓人永遠也無法去探究那裏麵隱藏的東西,可是,就是這樣一雙睿智的眼睛,此刻卻漸漸的閉了起來,眉頭緊緊的皺起,讓人幾乎在猜測著那雙眼睛裏此刻會有怎樣激烈的鋒芒。
楚離緩緩的靠在躺椅上,華麗的錦袍拖在地上,一條修長的腿支在踮腳的小幾上,陽光透過微敞的窗子縫隙照射在他的身上,灑下斑駁的痕跡。
空曠寂靜的大殿裏,全部是木質的地板房屋之內,男子的影子突然顯得那般的寂寥和冷清。
他眺望著西方的天空,語調清淡的緩緩說道:“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你真的逃走了,那就請不要再回來了。”
  晚飯的時候,有下人跪在未央殿的門前,低著頭恭敬的說道:“陛下,宋璐陽大人送來的禮物歌姬現在就在門外,已經經過梳洗院的嬤嬤的查看,該如何安置,請陛下示下。”
不知過了多久,深深的大殿之內裏的人終於做出了反應,他似乎有些迷惑,聲音微微上揚,疑惑的說道:“宋璐陽?”
  “是,”下人說道:“是前翰林院的宋大人,今早已經去了南方任職,他派人送來的禮物已經在內廷入賬,另外還有五隻鸚鵡、兩尾豢養的海豚,十隻百年海龜,十六名歌姬,隻是有一名看起來是不堪勞頓,從進宮就開始昏睡,到現在還沒清醒,已經叫了大夫看過了,沒有大礙,也沒有病,隻是疲勞而已。”
大殿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裏麵的人似乎已經睡去,將他們徹底遺忘了。日頭漸漸落了下去,殿外跪著的眾人大氣也不敢喘,隻是靜靜的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傳膳的聲音從禦膳房響起,大殿裏終於有了椅子挪動的聲音。
  年輕的王者身材挺拔,錦衣華服,夕陽透過卷起了珠簾的木門照射在他的身上,暈出一個暗紅色的光圈,顯得竟然有幾分衰敗。帝王走到門邊,眼神淡淡的在領頭的侍女和她身後那一眾垂著頭的歌舞姬的身上掃過,那些女子都有些緊張,脖頸都是雪白的,還在微微的顫抖,消瘦的肩頭輕顫著,衣衫都很透明,透過衣衫甚至可以看得見她們飽滿的胸脯前的兩點燕紅。
在歌舞姬的最後一排,一名女子就那樣側躺在地上,似乎剛才是被人扶著的,聽到他過來的聲音才被人粗魯的推倒。此刻頭發散亂在臉前,讓人看不清她的樣貌,隻能看到纖細的脖頸上塗滿了厚厚的令人作嘔的胭脂。
  “就是她一直在睡覺嗎?”
  王者的聲音突然低沉的響起,並不如何冷漠威嚴,可是聽起來卻是那般的淡漠和疏離,好像高山一般的不可仰望。
  “回稟陛下,是的,從早上起,她就一直在昏睡。”
  “將她送到白丁殿去吧,那裏更適合睡覺。”楚離淡淡的說道:“至於其他人,在宮中挑選還沒成家的禁軍,酌情婚配。”
  “是,奴婢遵命。”
  帝王的眼神在眾人的身上冷冷的掃過,最後再一次經過那名倒在地上昏睡的女子的身上,然後,淡然的轉過頭去,緩緩離去。
年輕帝王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長廊的盡頭,女子中突然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那些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想一朝破碎,也難怪她們要傷心落淚了。
  “好了,都別哭了,陛下親自賜婚是何等的榮譽,誰再敢哭,全部到浣衣庫為奴。”
  眾女頓時噤聲,站起身來跟在宮女的後麵。
雕花圍欄上,一隻精致的白玉茶杯靜靜的擺放在上麵。一個女子眼尖,一眼發現這是剛才皇帝握在手裏的,登時欣喜的伸出手去,誰知指尖剛剛觸碰了一聲,劈啪的脆響登時響起,茶杯頓時四分五裂的摔在地上。
  “大膽!竟敢損壞皇家之物!”
  “不是我不是我!“舞姬大驚,連忙辯解道:“我隻是輕輕的碰一下,不是我弄壞的。”
  “還敢撒謊,拖下去!”
  如狼似虎的親衛突然衝上前來,將那個仍舊掙紮哭泣辯解的女子拖了下去。遠遠的,刺耳的哭聲傳遍了整個未央大殿。
這本事皇宮中最習以為常的事情,無人會為之施舍一點眼淚,隻有那些剛剛進宮的舞姬們,暗暗驚心。
  夕陽之下,那隻雪白的玉杯被罩上一層紅色的光芒,竟像是染了血一樣。
青夏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屋子裏黑漆漆的,隻有清冷的月光從窗子的縫隙中冷冷的照射進來,她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眼皮似乎有千鈞重,背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口幹舌燥,四肢無力,用手肘支撐起身子,靠著床柱,緩緩的坐起身子。
  兩個丫鬟下手真的很黑,她們在讓常人安睡的份量基礎上多加了五成,卻用在一個失血過多且身受重傷的人的身上,若不是莊青夏的這個身體早年曾被莊典儒做過藥物訓練,今天可能就要在這種低劣的迷香下失去性命了。
  這些青夏當然是不知道的,她的記憶隻延續到在妓院後門昏倒的那一刻。她四下看了一圈,疑惑的皺起了眉頭,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心下擔心著齊安的陰謀,便強打起精神站起身子,掙紮著走了兩步,拉開了房門。
嘭的一聲,劈頭一個潦黑的東西猛地砸了過來,好在青夏手疾眼快,即便身受重傷,在危機來臨的時候還是及時的躲了過去。
一隻漆黑的大老鼠四分五裂的砸在地上,五髒六腑都被甩了出來,即便是青夏不害怕,也登時覺得一陣反胃的惡心。眼神不由得銳利的射了出去,直指在那名肇事者的身上。
  “啊!”幾名披頭散發的婦人登時大驚,目光驚恐的看著青夏,見對方毫不畏懼且眼神凶惡,幾人頓時驚呼一聲,像瘋子一樣的奔向另一旁的一間小屋子裏去,然後利落的打開窗子,驚懼的向外望著。
  青夏眉頭輕蹙,這幾個人,怎麽看怎麽不像正常人,倒像是受了刺激的精神病一樣。
  “喂!這裏是什麽地方?”
“啊!”聽到青夏說話,幾人更是大呼一聲,嘭的一聲關嚴窗子,藏了起來。
青夏越發奇怪,走到大門前,用力一拽,發硯門板竟然被人從外麵狠狠的釘死了,她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難道是被人綁了票不成?
很費事的翻牆跳了出去,卻不小心撕裂了背上的傷口,青夏疼的皺起了眉頭。算了,反正身上早已是大傷小傷無處不傷,莊青夏的這身細皮嫩肉,早就被自己糟蹋了。
繞到前門,隻見一個破敗的牌子釘在上麵,三個清俊的字書道:白丁殿。
倒是個雅致的名字,這麽說裏麵關押的都是白丁?
閑事莫管,還是先逃出去再說。好在這一代偏僻,並無人看守,青夏手繞過肩頭,捂著背上的傷口,緩緩但卻謹慎的向前走去。
晚上的時候,楚離沒吃什麽東西,反倒多喝了很多酒。
所有南楚的下人都知道,楚皇的酒量一直都是很好的,尤其是近兩年,更是千杯不醉,難逢對手。可是今晚,隻是幾杯下去,楚皇就醉了,他雖然仍舊很冷靜,沒有失態,但是從他的眼神中,宮女下人們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們的大皇醉了。
大皇今晚心情不好,大家要小心侍奉。
消息在下人們之間以各種手勢暗語傳遞著,燈火之下,楚皇一杯一杯的喝酒,麵色平靜,眼睛裏,卻透著微微的落寞,那麽深那麽厚,一層一層的,像是海浪一樣。
突然,楚離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沁玉,拿我的披風來。”
一名麵目溫和的宮女連忙拿出一件漆黑描金的錦緞披風,披在楚離的肩上,大聲的對外叫道:“陛下要出去,擺駕!”
  “不用,”楚離沉聲說道:“我自己隨便走走,你們不用跟著。”
“陛下,那怎麽可以?東齊的殺手前幾天還來過,這裏畢竟是齊國的宮殿……”
  楚離的眼神頓時冷冽了起來,宮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說道:“奴婢該死,陛下饒命。”
大殿裏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沁玉抬起頭來的時候,隻見滿屋子跪滿了下人,而他們的陛下,已經沒了蹤影。
外麵的風很大,紛紛揚揚的,漫天都是花樹的香氣。
青夏走了很久,仍舊沒有走出去,由於之前的受了重傷,失血過多,再加上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她的體力已經嚴重的透支,來到一片偏僻的回廊處,她終於支持不住,扶著柱子,緩緩的靠坐在回廊的欄杆上。
她清楚的知道,若是不知道路徑,是很難走出這座巨大的宅子的。
看來,應該抓一個人來問問。
一陣風突然吹了過來,角落裏的宮燈頓時熄滅,楚離一身黑色披風,墨發飛揚,身材挺拔的緩步走在巨大的榮華宮中。
這個地方,即便是閉著眼睛,他也可以走出去。曾幾何時,他就是在這裏,渡過了他人生中最為淒慘的十個年頭,任人欺淩,任人打罵,像隻沒有尊嚴的狗一樣,艱難的活著。他曾經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再回到這個地方,將這裏一把火燒了,將那些欺負過他的人全都踩在腳下,讓他們跪在地上向自己哀求。
如今,他終於做到了,他鏟除了東齊,鏟除了這個地方曾經的主人,他成為了這片大陸的領主,將這個國家變成了自己附庸,奪走了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可是為什麽,他卻是那樣的不開心,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雀躍,反而滿滿的,全是沉重的悲傷。
從什麽時候起,他就已經在他人生的字典裏摒棄了悲傷這個詞語?
悲傷,難過,脆弱,流淚,那都是懦弱的人才會有的情緒。經曆了那麽多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了,隻是,為什麽還是會有這種深惡痛絕的感情,在撕心裂肺的扯著他的心髒。
前麵的拐角處,有一個水缸,九歲的那年,和小太監們玩捉迷藏,自己帶著她躲在了水缸裏。沒想到水缸太深了,兩人爬不上去,沒有權勢的質子就那樣被遺忘了,他們在水缸裏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莊先生救了出去。
楚離走了幾步,果然看到那隻巨大的水缸。
一陣狂風突然吹起,有黃色的沙子被吹了起來,打在楚離的臉上,他仔細的嗅了嗅,似乎聞到了沙漠的氣息,好像是西部的邊關外那滾滾的黃沙厚重而粗劣的味道。
原來,還是想念的嗎?
黑暗中的男子揚起頭來,低低的笑,似乎是在嘲諷自己。
那個一生奔波,被命運左右,從沒開心快樂過一天的女子,真的就這樣消失在滾滾的黃沙之中,被塵土掩埋了嗎?他仿佛又看到了鹹陽城外那個麵色蒼白的女子的決絕的臉孔,看到她孤獨落寞的纖纖背影,看到那柄斷裂的長劍,毅然決然的橫在兩人之間,像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將他們分成了南北兩極,他在這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勇氣和資格可以伸出手去拉住她要回到那個男人身邊的腳步。
或許,真的應該攔住她的,若是那樣,你就不會跟著他去了彭陽城,也就不會傷心欲絕的追隨而去,最後消失在蒼茫大漠上。
那些不想承認的後悔,終於像是一條條毒蛇一樣爬上了他的心頭。
承認吧,你原來仍舊是一個懦弱的人,即便是你現在擁有了萬裏山河,仍舊無法阻止自已陷入那萬劫不複的地帶,把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狠狠的踩在腳下,任別人踐踏。
他突然想起了秦之炎最後的那句話,他回過頭來,看著背對著他的男人,雲淡風輕的笑,緩緩的說道:“其實你,才應該是最了解我的人啊。”
他一直是那樣的不以為然,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力感,那是壓迫著心髒的,撕扯著神經的,有心無力隻能看著泰山崩於前的無奈。
他緩緩的向前走著,毫無目的性,隻是盲目的走著。自從登上了皇位,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縱自己了,不去想南方的水患,不去想邊疆的戰亂,不去想幾國的形勢,不去想朝堂上的暗湧,隻是孤寂的前行,淡漠的走。
  風越發的大,呼的一聲,整條甬道上的燈火全部熄滅。
  “啊!”一聲低低的輕呼突然響起,楚離眉頭一皺,就停下了腳步。
月亮被烏雲遮住了一半,連光芒都是暗淡的,昏暗之下,楚離隻能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靠坐在長廊的欄杆上,曲著腿,秀發飄散,白衣飄飄,像是午夜裏的幽魂。
曾幾何時,也是在這裏,一身破爛滿臉血汙的孩子在長廊上瘋狂的跑著,那個穿著粉紅色小褂子的女孩子從欄杆上突然跳下來,擋在他的前麵,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道:“呀!你怎麽啦!”
歲月呼嘯而過,穿越生死,上蒼的手在命運的棋盤上淩亂的撥弄著,咧開嘴角,詭異的笑。
兜兜轉轉幾個輪回,宿命中的人們,終於再一次站在生命的起點。
  “誰?”清冽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午夜裏盛開的一朵白色的淩霄花。
楚離握劍的手頓時一抖,眉頭緊鎖,不可置信的猛然上前兩步,原本坐在欄杆上的白衣女子卻突然淩厲的跳了下來,身手矯健的疾步上前,唰的一聲,匕首抽出刀鞘,在黑夜中閃動著寒冷的鋒芒,對著男子咽喉就迎了上來。
  烏雲前行,頓時將月亮完全遮住,黑暗籠罩了整片大地。
  “什麽人在那邊?”士兵的聲音突然響起,隨即就響起了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女子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抓住手掌之中,她眉頭一皺,一個小擒拿手就將男人的手掌反扣,拉著他退到一角,翻身就一起躍入了那個巨大的水缸之中。
  一把捂住男人的嘴,匕首抵在男人的咽喉上,寒冷的說道:“敢出一聲,殺了你。”
  “什麽人?”士兵急促的走了過來,左右看了一眼也沒見有人。
“頭,沒人啊。”
  “再四處找找,”頭領沉聲說道:“前幾天剛殺了一批,不能馬虎大意。”
  人群漸漸遠去,越來越遠,漸漸的聽不到聲響。
  “老實點,快說,這是什麽地方?有多少人防守?口出路在哪裏?”
女子清冷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兩人的距離那麽近,蹲在巨大的水缸裏,幾乎是緊緊樓抱在一起一樣。
楚離的眉頭緊緊的皺著,眼神深邃的看著漆黑一片的前方,鼻息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他緩緩的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女子的臉,對於她的問話,好似聽不見一樣,隻是執著的想要去觸碰。
  “快說!”女子的手頓時用力,狠狠的捏住他的脖頸,狠狠的說道:“這裏離榮華宮多遠,楚皇現在還在宮中嗎?可曾離開東齊?再不老實……”
  烏雲終於飄散,月亮破雲而出,月光清冷的灑下偏偏蒼白的光芒。
巨大的榮華宮裏,敗落的西北角太學回廊上的一隻水缸裏,一男一女對視而坐,眼神複雜,萬千情緒奔湧,全都化作了無言的沉默。
時光流轉,冥冥中,星圖在不斷的變換,歲月在呼嘯的奔騰,多少前塵往事飄蕩經過,掃過今朝的華發。
一晃眼,五年的光陰已過,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在歲月的畫卷上書寫下那塊弄人的白玉。
群山無法同時翹楚,參商怎會永遠相離?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 萬事如風
  清冷的月光灑在綿長的長廊上,青色的石砌地板,木質回廊,支楞的瓦礫,無處不再宣誓著這個地方的蕭條和敗落,大齊八年前擴建榮華宮,向東延伸二十多裏,宮殿林立,花石繁盛,豹園、鶴園、汀蘭院、海村,林次比列,手工精巧,富麗堂皇,極盡華麗之能事。而這座十七年前的太學庭院,早就已經衰敗了,除了打掃的下人,隻有夜宿的烏鴉,會偶爾從上空飛過。
長風從綿長的甬道吹來,卷起兩人翻飛的衣角、滿頭的青絲,像是糾纏的蝶翼一般,纏繞在一處。
青夏一身染血的白衫,秀發披散,雙眸如水,鋒芒閃動,巨浪翻滾,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處,即便她有意掩飾,卻仍舊有不經意的波光流露而出,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在這個雙方都完全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破舊回廊上,一男一女就那樣靜靜而立,恍惚間,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
風越發的大了,月光忽明忽暗,四下裏,百草拂動,蟲鳴聲巨,鳥雀撲扇著漆黑的翅膀,飛掠過榮華宮的天空。歲月輪回,時光荏苒,轉眼間,昔日的頑童已經長大,他們站在暗夜裏的夜幕之中,相對凝視,有那麽多年的牽伴和糾纏,在兩人的目光中隨著時光呼嘯流逝。
楚離麵色幾次巨變,無數的疑問和喜悅卻終於還是化作了一聲長歎,緩緩的轉過身去,輕聲說道:“你隨我來吧。”
青夏站在原地沒有動,被風化了一般。楚離略走了兩步,就回過頭來,看向黑暗中麵色蒼白的女子,然後緩緩的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緞披風,伸手繞過她的脖頸,披在她的背上。
“夜裏風大。”男子的聲音低沉,隻說了這四個字就不再多言,他見女子垂著頭,竟然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白皙纖瘦的手掌。
頓時好似一股電流湧過青夏的全身,那隻修長巨大的手,雖並不如何溫暖,甚至有一些冰冷,可是卻是那般的堅定、那般自然的握住了她,就好像他們曾經這樣做了千百遍一樣。
五年的歲月彈指而過,整個華夏大地滄桑巨變。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淩厲果敢、滿目冰霜的孤傲女子。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桀驁不馴、心狠手辣的鐵血君王。
歲月的磨礪,讓他們都褪去了年輕的青澀,轉而披上了穩重的濃妝,隻是在心底,還潛留著那麽一塊誰也無法掩飾的柔軟,再一步一步的逼迫著他們,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兩個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的走在夜幕下的榮華宮偏西的太學回廊上,夜裏冰冷的風吹在他們身上,就像是多少年前一樣,隻是如今,物似人非,曾經那個嬌憨稚弱的女孩子在權利的戰場上敗下陣來,餘下這麽一個包含了太多思念的軀殼給那個淩厲果敢的女子,帶她完成這本該幸福美滿的一個人生。
冥冥中,誰也不知道,是哪隻手在主導著這無良的宿命。
嘎吱一聲,滿滿的灰塵頓時飄散,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響,楚離抬起腿,跨過那道門坎。這個當年看來高高的門坎,如今已經輕鬆的一抬腳,就能跨過去了。
大殿裏漆黑一片,楚離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將一盞宮燈點燃,然後轉過頭來,看向門口處那個單薄消瘦的白衣女子。
青夏看著他,一顆心卻好像突然被人緊緊的抓緊,她陡然想起當初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皇陵裏,一身白袍的男子淡笑著站在自己的身邊,輕聲說道:“這條甬道,當時一共是二千六百七十七步,有燭台四百座,沒想到如今故地重遊,隻需不到一千步就可以走完了,可惜當時我身上沒有火石,一個月下來,一次也沒有點亮過這裏的蠟燭,從那以後,無論走到哪,我都會帶著這個東西了。”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濕,她輕輕的咬住嘴唇,看著對麵的黑袍男子,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
楚離麵容沉靜的看著她,看著她不自覺下的動作,心底輕輕的抽痛,雖然隻是兩步的距離,可是在他眼裏,卻是那麽的遙遠。
這座大殿很大,幾排小幾單獨的放在大殿中央,像是學生的課堂一樣,楚離十分熟悉的走到靠後的一個小幾麵前坐下,高大的身材坐在那裏顯得有幾分滑稽,可是他仍舊坐在那裏,興致似乎很好。
這大殿是兩重門,外麵的門已經關上了,縱使大殿已經長久不生火,仍舊溫暖了許多,青夏披著楚離的披風,靠在內殿的門柱上,頓時感覺是那般的累。現在終於見到了他,知道他平安無恙,毫發無損,一顆心頓時就安寧了下來,鋪天蓋地的潮水般的疲憊像是層層海浪一樣翻湧了上來。她緩緩的坐下,靠著門柱,坐在那為了顯示皇家威儀而有意稍高的門坎上。
楚離的身體頓時一震,千百個畫麵紛揚的閃過腦海之中,彩衣雙髻的稚齡孩子,托著腮坐在高高的門坎上,胖胖的小腳一蕩一蕩的,可愛的望著裏麵那個正在讀書的男孩子,等待他偶爾回過頭來,兩個男人調皮的做一個鬼臉。
  “這些年,你還好嗎?”
低沉的聲音從前麵緩緩響起,青夏靠在門柱上,麵色蒼白,嘴角卻輕輕的一笑,滄海桑田般的感慨,好不好?這麽一個簡單的問題,她卻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
“秦之炎離開之前,曾來了一次南楚。”
青夏聞言頓時一驚,可是她卻沒有說話,隻是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眼神斜挑著看著前麵男子的背影。
楚離的聲音舒緩,像是溪澗的水,無聲的緩緩而流:“他說已經找到了商丘一族的下落,可能要去很久,托我照顧你。”
青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將額頭抵在門柱上,緊緊的抿緊嘴角,一行清淚緩緩落下,流過她蒼白的臉頰,滑進嘴裏。
“我派人探查幾年,始終沒能得到蛛絲馬跡。他是怎樣一顆七竅玲瓏心,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可能真的就找不到吧,你,也不要太過於耗神,順其自然,也許哪一天,還有再見的機會。”
青夏深吸口氣,抬頭說道:“謝謝你肯告訴我這些。”
  “不必,”楚離說道:“事情是我應承下來的,我沒做到,本就是不信。”
青夏突然想起齊安的話,想要問,卻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外麵的風順著敗落的門板和窗棱吹了進來,打在兩人的肩上,吹起他們烏黑的發絲,青夏抿緊了嘴角,終於說道:“楚離,你終於征服了東齊,我該恭喜你。”
楚離低低一笑,笑聲略略苦澀,卻未回答。
空氣裏的氣氛是那般的沉默,有無言的尷尬橫在兩人中間,一直以來,似乎總是這樣的,青夏靠在門柱上,望著這一室淡淡的燈火,不知道楚離為何要帶她來這裏。
仿佛是心理感應一般,黑袍男子突然沉聲說道:“這裏是太學,我小的時候,就是在這裏和齊安他們讀書的,當年的青夏,就是坐在你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每天聽莊先生下裸。”
青夏一驚,就聽楚離繼續說道:“你之前坐的那個回廊,就是我和青夏第一次見麵的地方,當時她也是坐在你坐的那個地方,聽到我跑過來突然跳到我的麵前,嚇了我一跳,我們剛才待的那個水缸,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那裏玩耍,有一次進去出不來,宮裏的人忘了我們,我們在裏麵待了整整一個晚上,那時是秋天,天氣已經很冷了,我和她後來整整病了十多天。”
  “這些事情,我以為我已經都忘記了,可是現在故地重遊,才發現原來記得是這般深刻。當初在鹹陽城外,也許你說的對,我真正愛的人,不是你,而是她,真正愛你的人,應該是宣王。”
楚離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青夏的麵前,平靜的說道:“這些年,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你無需再覺得尷尬痛苦,宣王驚才豔絕,往往能夠化腐朽於神奇,你若是相信他,就應該寧心靜氣,好好保重自己,等待他回來,而不該屢屢至自己於險境。不然,即便是他有朝一日回來,見到的也是你的青塚一座,你已經長大了,不該仍舊如此任性。”
楚離的眼神平靜如水,在青夏的身上淡淡的掃過,目光最後定在她受傷的背脊上,眉頭緊緊一皺,說道:“跟我回南楚吧,他給你留了東西,說若是有朝一*****到了南楚,要我親手交給你。”
青夏微微動容,委頓在地上,看起來是那般的瘦小單薄。楚離伸出手去,想將她扶起來,可是手指屢次伸展,幾乎觸碰到了她的肩頭,卻仍舊收了回來。他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大海,在無星無月的夜幕下,隱藏了所有難以窺探的光芒。
大門呼啦一聲打開,冷冽的風順著殿門吹了進來,楚離一身長袍獵獵翻飛,墨發在身後狂舞,劍眉星目,顯得十分英朗。
“你怎麽在這?”
“回稟陛下,是樂鬆統領出宮找的微臣,說陛下不要下人隨侍,獨自外出,臣才進宮的。”明遠大司馬一身皓青四爪蟒袍,不卑不亢的恭敬說道。
楚離麵色陰沉,緩緩說道:“你站這裏多久了?”
“很久了,微臣見陛下在說話,就沒有出聲打擾。”
楚離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沉聲說道:“安排好她的住處,招禦醫給她診症。”
“臣遵旨。”
楚離一身墨黑長袍,隻是一閃,就已經隱沒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姑娘,請隨再下來。”明遠十分恭敬有禮的說道,青夏緩緩站起身子,點了點頭,就跟在他的後麵。
榮華宮真的很大,甚至比北秦的太和大殿還要大上數倍,明遠顯然在南楚極有地位,一路上遇到的宮人,不論是楚離帶來的楚人,還是前皇宮遺留的齊人,都恭恭敬敬的施禮後退。
安排妥當一切,已經很晚,青夏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央,隻見八角銅爐四麵各有一個,散發著奢靡香氣的焚香帶著濃濃的熱氣,可是即便是這樣溫暖的環境中,青夏還是覺得陰冷。她不自覺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卻突然聞到一絲熟悉的氣味,不由自主的就頓住了動作。
“歐陽大人,太醫已經在候著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遠說道,待下人退下去之後,轉過頭來,對青夏說道:“沒想到還能在這裏見到姑娘,真是在下的榮幸。”
青夏眉梢輕挑,沉聲說道:“我認識你嗎?”
“姑娘可能沒見過在下,不過當初在榮華宮中,在下卻見過姑娘很多次。在下是南楚的臣子,承蒙陛下信賴,方有今日的高宅大屋,富貴榮華,並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全赤誠之抱負。作為臣子,理當為陛下分憂,是以,有幾句話,微臣實在是不吐不快。”
青夏冷眼看著他,並無什麽明顯的敵意,卻也並無絲毫信任可言,男子絲毫不以為意,抬起頭來,淡笑著說道:“微臣早就知道姑娘被囚齊安手中一事不是虛假,但是卻隱瞞了陛下。原本想,姑娘是僥幸逃脫也好,是死在齊太子手中也好,隻要不相見,都是陛下的福分。然而,如今姑娘非但無事,還與陛下見了麵,那臣就不得不將一些事情告訴姑娘了。”
  “以姑娘的敏銳和機警,我不相信這五年來你真的會一無所察。一千南楚隱士跟著姑娘行走大漠,一路上喬裝打扮,隱姓埋名,匿藏行蹤,保護姑娘的安全,最後回來的不過區區十四個人。剜下的那九百八十六人,全都代替姑娘,埋骨在關外的滾滾黃沙之中了。”
明遠笑容帶著一絲蒼涼,淡淡的說道:“這五年來,不論是在搖搖欲墜的九王之亂當中,還是在南疆複雜詭異的叢林血戰之內,不論是在和燕回對陣的兩軍利箭之下,還是在齊安太子層出不窮的暗殺毒害裏,陛下都一直堅持著親自處理關外的文書信件,安排隱士們的一步步守護計劃。姑娘看似無意的一個去向,卻往往牽動了整個南楚朝野的心,姑娘行蹤飄忽,每到一處,我們都無法得知姑娘下一步的去向,隻能在所有可能的路途上提前安排,耗費國力財力人力心力數不勝數。很多時候,赤地大漠方圓百裏沒有客棧酒家,陛下就命人事先搭建,還要盡量仿舊,以防被你發現,為的,無非就是讓你住的更舒服一點。”
“可是說,這五年裏,姑娘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腳踩著南楚戰士的白骨,踩著陛下不眠不休的心血。你住的店,吃的飯,喝的水,問路的路人,隨行的商隊,搭乘的馬行,都是我們事先安排妥當的。除此之外,還要掃平前方的一切障礙,流寇、匈奴、馬賊、叛亂,不然,茫茫萬裏大漠,直達西域海邊,姑娘隻用了區區五年就走了一個來回,就不覺的太順利了一點嗎?”
青夏的臉色漸漸變得青白一片,連呼吸都稍微有些困難,明遠笑著說道:“我和姑娘並無私交,也不像樂鬆徐權他們那樣推崇你,在我眼中,姑娘除了是一個不負責任,任性自私,所到之處必生禍患的禍星,還是一個自欺欺人,忘恩負義的女人,何順是隱藏在楚宮中多年的齊國密探,他在偷盜姑娘前行的路線書信時被陛下抓獲處死,那麽,齊安就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在暗中保護著你。就算你真的沒有發現有什麽異常,難道也沒從他嘴裏得知一二嗎?可是你卻絲毫沒有詢問於陛下,是不敢麵對事實,害怕若是真的,無法報答陛下的情意嗎?”
  “姑娘一生執著於自己的內心,堅持自己心中所愛,本是好事。隻可惜,你既然無法回應陛下,何不早早斷了他的念頭,你明知他一生孤苦,為人執著,何不決絕一點的傷他的心,讓他了卻了這些俗世凡念,姑娘為了一個男人,踏遍天下,走遍四海,孤身遠赴他鄉,苦苦追尋五年,卻不知,在你的背後,也有人耗盡心力,苦苦的守護了你五年,宣王的情,你無法償還,陛下的義,你就要置之不理嗎?”
青夏麵色慘敗,卻仍舊直直的站著,歐陽明遠的話,像是一根根利刺一樣紮在她的心裏。
“我原本想,姑娘若是死在何處,不再回來,那就是最好。沒有你,陛下不會傷心難過,也就可以有精力去麵對很多事情,更不會被人所製,有致命的弱點。可是今日姑娘已經回來,明遠不得不改變以前的所有想法,大膽請求姑娘,做事最起碼要公平一點,姑娘連齊安那樣的人也會憐憫,為何卻從來都不肯憐憫陛下呢?”
  “帝王也是人,他隱忍了太久,就在剛才,還要為了你的感受而說謊話隱藏自己,這一切,你真的不明白嗎?”
明遠緩緩歎了口氣,說道:“姑娘,也許臣今天多嘴了,但是我所說的,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連秦宣王在最後關頭都知道來見陛下,怎麽姑娘就是不明白呢?”
明遠說完,就退了出去,青夏久久的站在空曠的大殿上,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不知該作何表情。
三天之後,青夏的傷勢已經大致痊愈,麵色也紅潤了許多,這是她五年來首次這樣平靜的休息,靜靜的,什麽也不去想。
三天之中,她一次也沒有見過楚離,聽宮女說,楚離近日忙著處理南方動亂,經常深夜召開朝會,已經幾天沒有合過眼了。
這天下午,外麵陽光正好,突然外麵一陣嘈雜,青夏眉梢一挑,細細的聽了一會,突然掀開軟椅上的錦被,跳了下來,穿上鞋子奔出殿門,就見埃裏克斯四人幾裏哇啦的跟一旁的士兵們正在交涉,一邊慢吞吞的向著大殿而來。
青夏頓時大喜,大聲叫道:“約翰,埃裏克斯!”
四人聽到她的聲音,頓時轉過頭來,加裏法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隨即大聲叫道:“哦我的上帝,上帝顯靈了,上帝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引領我們帶來了阿夏的麵前,為我們帶來了福音。”
  “真叫人嫉妒,上帝賜給了阿夏無窮的智慧和好運,永遠都是可以化解危機的。”彼得喃喃說道。
四人頓時跑上前來,圍著青夏開心的哇哇大叫,連連在胸前畫著十字,感激上帝的恩典。
青夏抬起頭來,剛好見到朱紅色大門處,一角黑色的衣衫下擺飄了過去,再就看不到蹤影。
知道了青夏的近況,找到四個四處流浪滿嘴上帝耶穌的洋人就並不困難,楚離還答應他們一回到南楚就給他們建立教堂,允許他們在華夏傳教,四個家夥感動的眼淚汪汪,恨不得大哭一場來表達自己的喜悅。青夏在為他們高興的同時,也微微有一些失落,如果這樣,那麽以後若是再要出海,他們就不會跟著自己了。
轉眼又過了兩天,離回楚的時間也不遠了,當天晚上青夏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西洋大餐,埃裏克斯幾人吃的險些將自己的舌頭也一口吞了下去,就連大黃,也捧著圓圓的肚子,愜意的打著嗝。
自從大黃回來之後,就徹底的無視了青夏,整日除了吃飯的時候絕不回來,昨天聽說,它甚至還跟著楚離上了朝。
青夏有意拉攏它的心,吃完飯後,為它洗了個澡,正在用扇子給它扇幹白毛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麵有聲音,就緩緩的走了出去。
隻見加裏法和埃裏克斯正團團的圍住一個正在擦地板的老宮女,用鱉腳的中文不斷說道:“姐妹,我們不是番僧,我們是上帝的使者,是傳播福音的,隻要你信仰上帝,就會得到生命的救贖,得到心靈的安寧,請相信我們,我們是受到教皇的囑托,遠赴重洋,來解救你的靈魂的。”
  “起來!起來!”老宮女不勝其擾,怒氣匆匆的說道:“別打擾我幹活,什麽上帝,有玉皇大帝大嗎?再在這糾纏不清,我到領事那裏去告狀,哪裏來了這麽幾個番僧,一點規矩也不懂。”
  “迷途的羔羊啊!請不要摒棄上帝向你伸來的友好的雙手,上帝告訴我們,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哎呦!”
  還沒說完,突然踩在宮女剛剛擦好的地板上,腳下一滑,就重重的摔在地上。
青夏見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眉眼彎彎,剛想說話,那名宮女卻突然好像見了鬼一樣撲嗵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叫道:“參見陛下,奴婢不知陛下駕到,罪該萬死。”
隻見陽光照射進來的門口處,男子一身墨綠色蟒袍,麵目英挺,劍眉星目,十足的俊朗豐神,大黃懶懶的賴在他的腳邊,正拚命的想要蹦起來去咬他腰間下垂的玉佩。
  “啊!南楚皇帝,您好,我們正在向您的宮女傳教。”
加裏法和埃裏克斯連忙行禮說道。
楚離點了點頭,對著那名宮女說道:“這裏的活你不用幹了,以後跟著這兩個教士,做他們的信徒吧。”
宮女連忙磕頭道:“是是,奴婢遵命。”
加裏法兩人登時大喜,來中國混了多年,半個信徒也沒發展起來。登時拉著宮女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楚離緩步走到大殿上,早有乖巧的宮女奉上茶點,楚離坐下,也不多話,隻是靜靜的喝茶。青夏站在一旁,一時之間竟也找不到話來說,想了好久,見楚離的茶碗空了,就走上前去,為他倒了杯茶,說道:“你近來很忙吧。”
  “恩,”楚離點了點頭,說道:“南邊有人煽動百姓叛亂,東麵有倭寇不斷饒邊,朝中有些大臣甚至提議在東齊搶掠一番,就舍棄這個混亂之地,回到南楚去,而且還有人上書讚同,簡直氣死聯了。”
這還是楚離第一次在青夏麵前以聯自稱,剛剛說完,他頓時察覺口誤,連忙看向青夏。
青夏倒沒覺得怎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順著他的話題說道:“倭寇?日本國嗎?”
  “你知道日本?””楚離眉梢一挑,不過轉念一想,她走遍大江南北,也不以為奇,突然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我帶了個好東西,你看看。”說罷,從腰間解下一把長刀,遞給青夏,道:“知道你武藝好,偶然得到一柄削鐵如泥的好刀,送給你吧。”
青夏接過來,唰的一聲拔了出來,頓時眼眸一眯,隻見滿室毫光,鋒芒畢露,刀身即薄且利,上麵雕刻著盤龍細紋,栩栩如生,寒芒銳利,實在是一把好刀。
  “倭刀?”青夏一愣,喃喃說道。
“你認識?”楚離一喜,說道:“這是海域剿匪的將軍們進獻上來的,我見刀鋒銳利,比我們的刀不知好了多少倍,就踅摸著讓兵造庫研製出來。若是我南楚士兵人人都能配上這種兵器,就不怕區區饒邊的倭寇了。”
  青夏聽了,輕輕一笑說道:“南楚士兵人人佩戴,嗬嗬,那是不可能的。”
楚離一愣,問道:“為什麽?倭人小國都可人人佩戴,為何我朝不可?”
青夏手撫著刀身,解說道:“這種刀的鍛造技術倒不是很難,名曰包鋼,需要精鋼極多,耗時也極長,且精鋼多產自西域,有西川阻擋,南楚很難大批買進,再加上精鋼造價極高,且一旦損壞,就成了廢鐵一堆,無法再生利用,入不敷出,實在是不劃算的買賣。反之日本,是精鋼的產地,再加上他們地小人少,政權又林立,雙方打仗能出動幾千幾百人,就是需要載入史冊的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是以他們人人佩戴此刀,倒也不嫌浪費。”
楚離說道:“你怎麽對日本國這樣了解,他們國土真是那樣小嗎?”
青夏點頭說道:“我的命就是丟在那裏的,怎會不了解?”
楚離眉頭一皺,沉聲說道:“那你的仇家是誰?可還找得到嗎?”
青夏一笑,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在蓬萊穀說了一番欺騙那裏人的話,那不是我瞎說的,我的家鄉就是那樣,隻是和這裏相隔了幾千年,你說什麽人能活那麽久,除了喝了秦始皇的不老藥。”
楚離一笑,說道:“這個世上真的有不老藥嗎?”
青夏喃喃道:“若是以前的話,我可以十足的肯定說沒有。但是現在連借屍還魂這樣的事都在我身上發生了,任何事情,我都相信有存在的可能了。”
楚離沉聲說道:“借屍還魂嗎?不知道她死了,會不會還魂,會還魂在哪裏?哦!我想到了,八成是附在了你的身上,在你的家鄉又活過來了。”
“不會吧,若是那樣,還真的有點麻煩。”
“恩?”楚離一愣,說道:“此話怎講?”
  “我上輩子都被人把腦袋割了下來,她若是去了,可不是有點麻煩嗎。”
  青夏若無其事的笑著說道,楚離卻是麵容一滯,眉頭緊鎖,就不再說話。青夏輕輕蹙眉,說道:“其實你若是想要接手東齊,整頓沿海邊防,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楚離聞言眉梢一挑,說道:“你有何見解?”
  “我談不上見解,隻是一點想法罷了。”青夏淡淡一笑,說道:“自從秦武帝開始,將全國的長城鑄成一線,抵禦北方匈奴,同時設海禁,阻止華夏和外國通商,也不許漁民下海捕撈。東齊雖然稍稍開禁,但是因為倭寇饒邊,仍舊有所限製。我卻認為,想要阻止倭寇橫行,首要任務就是開海禁,通商貿,練海軍,造海船。有了這四項,倭寇不攻自破。”
  楚離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你繼續說。”
  “天下民心所向,無外乎一個‘利’字,利通則寇為商,利盡則商為寇,現在海上所謂的倭寇,十之七八都是沿海商人喬裝而成,並非真正的日本國人。況且,海禁之前就有倭寇饒邊,秦武帝因噎廢食,海禁之後,倭寇非但沒有勢弱,反而更加猖獗,萬裏海岸線成了日本人的後花園,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毫無顧忌,華夏水師軍備不齊,疏於操練,遇上精通海戰的倭寇隻有望風而逃的份。試問,東洋人怎能不囂張呢?”
  “日本國小,物產不豐,茶葉、絲綢、瓷器、藥材等物都需要向我華夏購買。海禁之後,他們無處可買,鋌而走險改作寇賊,其實也是因為商貿不通的原因。況且,這三百年來,我華夏大陸頻繁征戰,百姓流離失所,國力不強,忙於內亂,對外的警惕性自然降低,日本國雖小,但造船業發達,西方弗朗西斯人巨船可遠渡重洋,萬裏到來華夏,火藥技術也領先我們,雖然沒有大現模的殺傷性武器,但是你怎知百年之後,他們不會手持洋槍利炮攻開我華夏的國門呢?是以,想要發展,就不能閉目塞耳,要廣開視聽,看到別人的長處和優點,才能促使我們前進。”
  楚離緩緩點頭,聽完她的話緩緩道:“開海禁,通商貿,很難。”
  “萬事開頭難,”青夏說道:“朝野中的迂腐老臣的阻礙,北方兩國的窺視,東齊餘孽不死心的鼓動,就算這些都有辦法應付,還要統籌海岸衙門,建立海上貿易法案,建立海邊大營,西練海軍,抽調人手,組建外交部門,千頭萬緒,實在不是一夕之功,但隻要持之以恒,向著這個方向前進,早晚會有成功的一天。”
楚離笑著抬起頭來,說道:“菩薩手段,菩薩心腸,未必能普降甘霖。修羅手段,菩薩心腸,反而能布施天下,解民於倒懸。青夏,你這樣遊蕩四方,真的是大材小用了。”
“那就留我在東齊吧,我為你做成開海禁這件事,為你賺得金玉珠寶,以供你大軍的北伐軍費。”
“你知道我要北伐? 楚離眉頭一皺,說道:“誰告訴你的?”
“哪裏用別人來告訴?”青夏淡笑著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望著外麵春暖大地草長鶯飛的景致,緩緩說道:“燕回馬上就要占據銑床京都,昭南少將正在東邊對抗大秦繼元帝為他掃平後路,一旦他成功,西川將再不可小視。到時候天下三分,三足鼎立,你再想統一天下,將會更加困難。這是天賜的千古良機,你會放過嗎?你剛剛平定東齊,不等東齊政局穩定就著急回楚,不就是為了趁機夾擊西川嗎?”
  楚離微微一愣,緩緩說道:“青夏……”
  ”楚離,“青夏突然轉過身來,說道:”我欠你的,永遠也還不清,你就讓我為你做點事吧,我不能為你帶兵去攻打北秦,但是我可以為你拿下西川準備好大量的財力。就讓東海上那個萬惡的國度作為我們南楚的糧倉,用他們的刀兵作為我們的武器,用他們的戰船作為我們的戰艦,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麽多了。”
  楚離麵容一滯,緩緩點了點頭,想說什麽,卻終究沒有說。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下,已經到了晚飯時間,見楚離沒有離去的意思,青夏就留他在殿裏吃飯。楚離答應,吩咐下人將晚上要處理的文書拿來,在大殿上就辦起公來。
青夏下去廚房,親自煮了幾樣可口的飯食,兩人就在大殿上相對而食,像是當初在南楚的蘭亭大殿一樣。
  “對了,”楚離突然抬起頭來,問道:“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了,”青夏點了點頭,答道。
  正吃著,楚離突然遞過來一卷文書,說道:“我已經擬好了旨,以後,你就是東南行省的軍政總督。”
  青夏一愣,緩緩的抬起頭來,雙眼直視對麵那個一身墨綠長袍,麵容俊美的男人,編貝的牙齒咬住下唇,想了好久,啞聲說道:“楚離,你真的相信我?”
  楚離苦澀一笑:“我隻怪我信的不夠早。”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紅了,她急忙低下頭,許久,才沉聲說道:“楚離,謝謝你。”
  這份信任,真的太珍貴了。
  日暮西沉,漫天紅芒,兩人對視一笑,多年的嫌隙一遭而去,歲月靜好,往事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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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我來自軍情9處》 作者:瀟湘冬兒(這篇嗎)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431064 bytes) () 11/27/2009 postreply 12:3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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