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我來自軍情9處》 作者:瀟湘冬兒(這篇嗎)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二章
  晚上的時候,楚離回了未央殿,青夏將侍女們全都遣出去,披上雪白的錦緞鬥篷,就出了門。偏西的太學大殿,仍舊是一樣的冷清,夜行的鳥兒不時的從上空掠過,翅膀撲扇,集體向著南方而去。青夏提著燈籠,雪白的鬥 篷上有一圈白色的皮毛,將她整個人裹在裏麵,尤其顯得空靈。
  青色的廊柱十分粗壯,青夏在之前遇到楚離的那一處回廊的欄杆下坐了下來,將燈籠吹熄,放在地上/月光清冷的灑在她的身上,映襯著她的臉孔竟是那般的蒼白。手握著東南行省總督的令牌和任命文書,她的心底仿佛下了 一場早春三月的雨,冰閔淅瀝,帶著難以言語的傷懷。
  突然小腹一陣絞痛,她眉頭一皺,臉孔頓時白了起來,眉頭緊鎖,編貝的牙齒緊緊的咬住下唇,苦苦忍著,一言不發。
  大絕過了半個時辰,痛楚漸漸過去,青夏的額頭己經浸出大滴的冷汗,她疲憊的靠在廊柱上,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一樣的辛苦。青夏嘴角苦澀的輕笑,帶著無法掩飾的孤寂和落寞,麵色慘白,緩緩的歎息一聲。
  之炎,如果可以,真想再見一見你,如果你真的己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會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來接我,帶我一同離開?之炎,我好想你,好想去找你,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天下大的可怕,我卻小的可憐。直到現在, 我才真的明白,原來一個人的力量是那麽小,力不從心,真的是那樣的痛苦 。
  蒼白的女子緩緩揚起頭來,依稀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青衫磊落的男子,可是還沒等她伸出手去,那人的身影就頓時煙消雲散,轉而做成那個一身黑袍的孤傲帝王,一雙眼睛像是漆黑的大海,深沉暗淡,讓人永遠也無法窺 視裏麵所包含的東西。
  莊青夏,如果你還活著,想必會原諒他的吧。他活的太艱難,從沒有一天真正開心過,也許人生中最無憂的一段歲月,就是和你一同玩耍的時候了。那個時候你們還小,不懂得世事的艱難,你氣他將你置之不理,惱他將你 拱手送人,卻不知道以他當時的能力,那己經是能給你的最大的庇護了。
  如果自己不能做到,就找一個有能力的人去做。曾經的他是這樣想的,後來的秦之炎,也是這樣想的。
  雖然,他們誰也沒有來問問當事人的意思,他們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固執的認為什麽是最好的,卻不知道有些時候,那個人未必願意被刨除在外,共富貴是一種快樂,難道共患難就不是一種經曆嗎?
  夜風吹來,卷起春夏的滿頭青絲,雪白的長袍顯得是那般的飄逸靈秀,像是雪白的飛鳥將欲飛走一樣。
  這人世,真的太辛苦了,如果有下輩子,哪怕做一棵花花草草,也不要再世為人了,就讓她做一株蘭草,生在幽穀之中,隨風搖拽,無愁無憂。
  但願妾顏如花紅,日日為君賞。
  而那個時候,誰要來賞,都不關她的事,也不必做出滴血般的抉擇了。
  楚離,別怪莊青夏狠心,她早就己經失去了選擇的機會,她早就己經配不上你,她早就己經沒有再接受你恩遇的資格,她也早就己經沒有這個神氣了。
  就讓我,再為你做一件事,然後,就可以了無牽掛的去找他了。
  那句話,終我一生,都不會有說出口的一天。我會一直記著,蓬萊穀中的那個男子,站在百草叢中,為我披上了一件外衣,就此,溫暖了我整整一輩子。
  月色淒迷,淡雲如霧,女子淡笑,麵容溫柔,輕啟唇角,緩緩說道:“楚離,希望你一切都好,實現心中所想,開心快樂,再無憂愁......”
  太學的大殿之中,墨綠長袍的男子靜靜而立,像是一樁沒有生命的石頭。
  第二日,乾安殿上人滿為患,楚皇早朝,百官朝拜。南楚東齊兩朝臣子,分左右兩列站定,涇渭分明,暗流湧湧。
  楚離一身黑色繡金盤龍錦袍,麵如冠玉,目似朗星,透著無以倫比的帝王之氣,神豐氣凝,緩緩坐在王位之上。兩排臣子下跪高呼我王萬歲,氣勢傳達乾安大殿,整個榮華宮為之震動。
  大小事務一應上奏,南方的叛亂騷動,東邊的台風水患,中部的幹旱蝗災,沿海的倭寇饒邊,事情繁雜不堪。東齊戰亂五年,滿目瘡痍,百廢待興,楚離安坐在王位之上,和群臣商議各種對策,處事穩重,己經隱隱有一代 明君的風範。
  然而,無論上報的是何種緊急朝政,朝堂上的諸位大臣都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後日,就是楚皇返回戚都的日子,明日較兵之場,並無朝會的機會。是以,東南行省總督的這一項任命,將會在今日於朝堂上揭曉。
  無論是一咱跟隨楚離打到海市、居功甚偉的南楚朝臣,還是對東齊了如指掌的本朝舊臣,無不眼紅的盯住這個肥差。各方黨派昨晚密議整晚,無不憋足了勁等待今天的朝會。
  商議了半日,終於將大部分事情處理完畢,因為是最後一次朝會,所以楚離延長了時間,並賜座給年老的大臣,還賜了粥。
  皇帝賜飯,誰敢不吃,即便是清粥小菜,也好像是極品佳肴一般,吃的幹幹淨淨。
  吃罷,東齊元老大司馬東方禮輕咳一聲,滿頭白發的老人眼睛微眯,不動聲色,身後的東齊舊臣禮部員外郎於賢、工部督造彭雲坤、吏部侍郎魯肖對視一眼,齊齊上前一步,說道:“臣於賢,彭雲坤,魯肖,有本上奏。”
  楚離聲音低沉,不露聲色的說道:“說。”
  於賢大約四十歲上下,身材挺拔,麵容清拓,微蓄著一縷長須。他家祖上三代為官,深諳官場之道,是以方能在南楚大軍壓境之時及時看準風向,跟隨有投誠之心的東方禮,從一個從四品的禦史台言官一躍爬到正三品的禮 部員外郎。隻見他穿著一身青色鳥雀官袍,頭戴楚冠,儼然一套南楚打扮, 聲音清朗,大聲說道:“啟奏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陛 下馬上就要啟程返回戚都,東南總督一職,實不應再懸空,臣鬥膽舉薦東方 大人。”
  魯肖隨即附和道:“東方大人既有投誠之功,又在東南為官多年,對於民風民俗,當地百姓的經濟文化有所了解,兼且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愛戴,實在是最佳人選。”
  “哼!”話音剛落,南楚大臣中登時傳來一聲冷哼,南楚汝南王楚烈上前一步,說道:“能背叛一次的人,焉知能否背叛兩次,先祖早有所言齊人最不可信,想要坐鎮東南,簡直癡人說夢!”
  此言一出,東齊百官頓時大怒,人人漲紅了臉,東方禮須發皆白,眼神寧靜,倒是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沉聲說道:“汝南王此言何意?我等甘願追隨陛下左右,投誠獻國,不過是為了城中百姓,為了東南的百年基業,亞 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齊皇室不顧天怒人怨,五年來征戰不休,攪得四海 翻騰,民不聊生,己失了民心。陛下取而代之,是天命所歸,大勢所趨。我 等是百姓的父母官,心中所係乃是東南萬民,歸順陛下是順應民意天意,此 心之誠,天地可鑒,日月本表。陛下春秋鼎威、雄才偉略,我等怎能再起異 心。況且陛下都己經相信我等,東南大小事務無不委心重任,汝南王這般說 話,不是顯得氣量太過狹窄了嗎?”
  “東方司馬此言差矣,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南楚軍民打下的太平江山,怎能交到反複無常的小人手裏?當年南楚先祖就是錯信了齊獻公,致使東南半壁江山淪陷,錯失了統一天下的時機。前車之鑒,至今曆曆在目 ,試問我等怎能掉心輕心,隨意將東南行省拱手讓人。臣舉薦汝南王坐鎮東 南,為我大楚守得一方太平聖土。”
  “陛下!”一聲淒慘帶著哭腔的聲音登時響起,楚離眉頭一皺,向下看去,隻見東方禮身後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臣突然搶身而出,痛哭道:“我等一顆紅心,滿腔熱血,周身赤誠之骨,誠心歸順陛下,想要以這一顆頭顱,助 陛下鑄成千古不世之大業,奈何楚臣這般排擠說法,不是寒了萬千東南百姓 士子的心嗎?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等都是陛下的 子民,怎能厚此薄彼,遠近親疏這般明顯?”
  楚離眉頭緊蹙,這老頭是前東齊的禮部尚書,淚腺最為發達,他臨朝不過半月,這老頭己經哭諫多次,要哭就哭,毫不含糊。
  正要說話阻止他,南楚百官中突然有人怒喝一聲,竟是一名武將。朝堂之上,武將極少發言,不因他們沒有爭勝之心,隻因為口舌之爭,實在比不上那些口若懸河,舌綻蓮花的文臣。此次楚離東征,跟隨的武將比文臣還多 ,一名滿身披甲的武將上前一步,怒聲說道:“朝堂之上,怎容你放肆,再 敢哭哭啼啼,本將先剮了你!”
  “住口!”楚離沉聲說道,麵色陰沉:“你們還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裏? ”
  “陛下,末將......”
  “退下,回去之後自到軍法處領軍棍三十。”
  “是”
  “陛下,”東方禮上前一步,麵色沉靜的說道:“並非臣對東南行省總 督一職有所幻想,就事論事,臣有幾點淺見,想要程稟。”
  楚離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你說。”
  “東南行省總督之職,事關重大,掌管整個東南沿海。為政,要掌管餘 糧賦稅、春耕秋種、官員任命、祭天禮拜、處理東南大小事務。為軍,要統 帥東南水路兩軍,看守邊防,守護韁土,以防北泰進犯,又要監視華容小道 ,清倭寇,阻匈奴。並且還要負責與南海諸國的接洽事務,監察十七郡縣官 員,東齊以商貿立國,以海鹽起家,所負責事務之繁雜,實在無以倫比。是 以臣認為,所任命之人,非東齊本地不可取,非熟悉軍政兩方不可取,非精 通南海諸國風俗習慣不可取,非與各世家商戶有所交好者不可取,非德高望 者重不可取。臣聽聞南楚大司馬歐陽明遠少年俊傑,才華橫溢,老臣請旨, 請明遠司馬出任東南總督一職,我等必將悉心以對,任憑差遣。”
  南楚眾人聞言頓時大怒,明遠大司馬掌管帝國眾我職務,是楚皇最為信 任的人,此次對西川發難,怎能少了他坐鎮南楚,統籌軍需糧草?他說了半 天,仍舊是為自己造勢罷了。
  “明遠確實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不過朕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他辦,至 於東南總督一職,朕心中己有人選。”
  楚離話音剛落,眾人頓時大驚,東方禮眉頭一皺,說道:“那,不知陛 下心屬何人?”
  楚離微微抬了抬手,說道:“傳。”
  身帝的內侍頓時拉長的嗓子大聲叫道:“傳夏青覲見!”
  眾人頓時轉過頭去,齊齊扭著脖子看著門口,隻見一白袍少年緩緩走進 ,來人身量不高,眉清目秀,容貌俊美之極,衣衫磊落,麵容清俊,嘴角淡 笑,竟然是一個年輕俊美的偏偏少年。
  “臣夏青,參見我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楚離沉聲說道:“諸位愛卿,這是夏青,是我的肱骨之臣 ,以後東南行省總督一職就由他擔任,希望諸位能夠盡心輔佐與他,重建東 南繁華富饒景致。”
  眾臣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驚呆了,就連南楚諸臣也是莫明其妙,好 一會,就聽禮總尚書孫清誠大哭道:“陛下,萬萬不可啊!”
  朝臣頓時嗡嗡聲起,不斷有人上前諫言反對,楚離眼神在青夏身上微微 一瞟,見她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你們要反對,也一個一個的說,這樣亂 說一氣,要朕聽誰的?”
  “陛下,國家大事,非同兒戲,動則千萬條人命,此人年紀甚幼,難堪 大任啊!”
  “陛下,此人麵孔生分,從未見過,東南行省這樣重要的官職,他有何 資曆,有何能力,有何資格登上總督之位?”
  “陛下,前車之鑒猶在眼前,先祖教訓尚在耳邊,東南重地,必須交給 親信之人,非皇親國戚不能為之啊!”
  “陛下,此人來曆不明,年紀尚幼,難以服眾。”
  “陛下乃一代明君,就該體恤民情,不能偏聽偏信,一意孤行,寒了滿 朝文武百官的心啊!“
  ......
  “夠了!”楚離冷哼一聲,說道:“朕既然任命夏青,對一切事情就己 經有所考慮,難道朕在你們眼裏,就是一個昏君不成?”
  下麵頓時雅雀無聲,但看眾人臉色,顯然不以為然,楚離看了眼青夏, 說道:“夏青,你來說說。”
  青夏一身白色儒衫,別樣的豐神玉郎、俊逸瀟灑,站起身來淡淡一笑, 侃侃而談道:“多謝陛下信任,臣不勝惶恐,知遇之恩,粉身碎骨難以報答 ,臣必當竭盡所能,全力而為。但不知各位大人,除了因為在下年紀小和沒 有資曆外,還有什麽要反對的呢?”
  工部督造彭雲坤冷哼一聲,沉聲說道:“方才東方大人己經說的很明白 ,非德才兼備德高望重兼且了解東齊民風商貿海鹽之人難以擔當大人,你在 殿外,就沒聽到嗎?”
  滿朝文武頓時嗡嗡聲響,無不在小聲的攻訐,就連南楚百官,一時間也 和東齊大臣成了一條戰線。楚皇登位之後願意啟用年輕人,但是對朝中老臣 一直還算尊敬,如今東南行省這樣大的事情,竟然要委任這樣一個年紀輕輕 的人,各位大人解說一二。
  “東方大人所言雖然精辟,但是難免有些偏頗。總結來說,大人的意思 就是說東南行省管轄土地廣闊,總督一職兼具賦稅、納糧、征兵、戎邊、剿 賦、通商、製鹽、監察百官的職責,麾下官員繁雜,非德高望重的東齊老臣 不能威懾。除了你口中所說的南楚大司馬明遠先生,就也隻有您東方大司馬 能夠勝任了。可是依在下所看,所謂的德高望重,實在並不重要。大家都知 道,陛下在初登帝位的時候,是怎樣一番光景,年紀尚輕不說,國內更是勢 力繁雜。當初不獨獨是南楚大臣,就連其他三國的國主百官,也無人看好。 但是隻不過區區七年光景,南楚就己經打開國門,將邊境向南綿延三千多裏 ,更吞並東齊,在東齊的榮華宮乾安殿內議政,一躍成為大陸第一強國,此 事何解?”
  東方禮頓時啞口無言,心下卻在暗罵這後生狡猾奸邪,竟然把矛頭直指 楚皇,這時誰若是出言反對,登時等於是公然反對楚離。
  青夏一笑,一拂衣袖,繼續說道:“可見,能不能辦好差事,和是不是 德高望重,有沒有一把胡子在下巴上,並沒有什麽相幹。再者,大人所說, 東南土地廣闊,事務繁雜,非幹吏難以勝任。怎不去想想,曆朝曆代文治武 功卓越的大帝,所管轄的領土,無不大過東南沿海一代。各位皇帝們登位之 初,又有哪個曾經有過經驗,但是隻要知道知人善用,事事就不必親力親為 ,大有大管,小有小管,在下雖然不敢比作帝王之才,但是在各位大人的輔 佐下,管理區區一方行省,還是綽綽有餘的。”
  “哼,胡吹大氣,你有何能耐和政見,能在東齊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建立 起繁華治世?東南商貿立國,你又認得幾個大商戶呢?”於賢冷笑一聲,不 屑的說道。
  青夏淡淡一笑,說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隻要價錢公道,有利可 謀,我就不信那些商人隻認得你於賢大人,不認得我這個新任總督嗎?”
  “得民心者自然震懾百姓,統籌全局,你一個無根無憑、名不見經傳的稚 弱孩童,誰肯相信於你?”
  “這一點就不勞魯大人操心了,”青夏轉過頭去,說道:“得民心者得天 下,可是何謂民心?給他們吃喝,輕徭薄賦,滿口仁義道德就是聖明嗎?錯 了,趨得避害就是民心,得隴望蜀就是民心,生活富足就是民心,百姓才不 認得是你魯大人施政還是我夏青掌權,誰能讓他們吃飽喝足,穿暖有錢,他 們就會聽誰的話。仁慈之君的統治之下,也有災年百姓起兵造反,暴政施為 之中,也有愚忠的子民,說來說去,無外乎一個利字。”
  一名南楚年輕翰林皺眉說道:“這麽說來,你有讓東南百姓富足的策略 了。”
  “若無這點本事,在下怎敢在諸位大人麵前侃侃而談,今日夏青有幸來此 大殿之上,就是為了向陛下獻策,以報陛下知遇之恩。”說罷,轉頭向楚離 緩緩拜下。
  楚離微微一笑,麵容緩和,說道:“平身,你說吧,朕也想聽聽你有什 麽山吞海誌。”
  青夏站起來,轉過身去,看著滿朝文武,朗聲說道:“東南行省目前有 六項必做之事,己經迫在眉睫,若不及早施行,大業難成。”
  一名言官問道:“何六項?”
  青夏一笑,登時好似明月出雲,閑花照水,明豔不可方物。隻見她登時 轉過身來,對著上麵的楚離朗聲說道:“一,開海禁。二,練海軍。三,廣 積糧。四,海結盟。五,收海番。六,來匈奴。此為六要,缺一不可。”
  話音剛落,嘩聲大起,一些老臣差點被她這奇思妙想驚得昏死過去,青 夏淩然不懼,昂首站在朝堂之上,望著上麵的男子,心底升起了從未有過的 信心。
  “簡直大逆不道!”東方禮大聲叫道:“陛下,此人禍國殃民,異想天開 ,若是真讓他登上總督之位,我東南沿海都將成為一片焦土,民不聊生啊。 ”
  禮部尚書再一次痛哭失聲,伏在地上,哭諫道:“若是此人掌管東南, 臣甘願死在這朝堂上,也不願眼睜睜看著東南百姓淪入險境。”
  “皇上,此人居心不良,不能相信啊!”
  齊楚兩朝大臣,翰林院,詹事府,督察監,禦史台,滿朝文官,王公大 臣們,一個個像是尾巴上拴了炮仗的犀牛,脖子粗臉紅,引經據典,口若懸 河,仿佛是進京趕考做文章一般,哭諫死諫全套戲碼上聲,諸多老臣老淚縱 橫,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眼看著就要上前和那個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 亂嘴上沒毛的後生幹上一架。就連那些大多數隻會些自己名字的武將,也露 胳膊挽袖子的躍躍欲試,雖然他們根本就不明白這小子所說的這六點裏麵到 底有什麽貓膩。
  東方禮剛剛說完退了下去,南楚三朝老臣崔大學士又赤膊上陣了,冷眼 瞧了青夏一眼,兩條老眉毛一擰,朗聲說道:“皇上,古往今來,曆代聖賢 之君王治理天下,無不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為臂指治理百姓,以聖人之 言選賢任能,故選拔一方大臣、親賢臣遠小人,則為聖君;而親小人遠賢臣 則嬉戲遊東,疏於政事,致使小人當道、朝政腐敗。陛下弱冠之年接掌大任 ,更應恪守條令,遵從先賢。此人不學無術,不通教化,實在難當大任啊! ”
  孫清誠紅著眼睛怒道:“東南多寇,海禁施行方能免除寇患,你竟然說 要開海禁,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海番蠻夷,幽居海外諸島,不通教化,怎可 與他們結盟,簡直丟人現眼,我天朝的臉麵都被你丟盡了。如今西川內亂, 我朝四海升平,國泰民安,何以要去摻和匈奴的事,我看你這人分明就是敵 國來的奸細,妄圖治我朝於死地。”
  青夏冷哼一聲,說道:“四海升平,國泰民安,說順了嘴誰都會說。東 齊剛剛被皇上平定,南方叛亂戰火正濃,前幾天倭寇還饒邊,殺了幾百個百 姓,難道在孫尚書眼中,這就是四海升平的盛世之象嗎?”
  孫清誠冷笑一聲,說道:“倭寇不過是一群亡命之徒作亂,小打小鬧興 不起見布不起雨,我朝大軍剛至,就己經倉皇逃竄,不過是芥癬之疾而非社 稷之患。匈奴蠻人負隅蠻荒,政權紛亂,並無大誌,何足為慮。更何況除了 華容小道,與我國並不接壤,小題大作,不過是危言聳聽罷了。”
  “哦?既然在孫大人眼裏倭寇不過是一群亡命之徒、芥癬之疾,又為何 要為了阻止倭寇進犯而關閉海韁?既然大人這般有信心,那麽開海禁也不無 不可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聖人言......”孫清誠一愣,連忙辯解道。
  “夠了!”青夏突然上前一步,怒聲說道:“大丈夫安身立命,當生於憂 患死於安樂,你身為朝廷命官,毫無憂患意識,反而在這裏混淆視聽,大談 什麽國泰民安之舉。陛下戰功立國,怎會被你蒙蔽?如今天下三分,四方藩 國蠢蠢欲動,風向哪邊吹,旗就向哪邊倒。我們若是固步自封,作著天朝上 國、當世第一的迷夢,早晚會身首異處,被他人所蠶食。況且,如今西方各 國發展迅速,施政當因時而變,抱著一本論語,滿口之乎者也,難道就能凸 顯你的學問了?墨守成規,不知變通,難道也是聖人教你的?東齊就是因為 有了你們這些食古不化的大臣,才會落得今朝王朝磨滅的慘淡下場,難道你 們投誠之後,還想將我們大楚也拉下水嗎?”
  東方禮、魯肖、孫清誠等齊臣一個個氣的幾乎腦充血,他說著說著竟然 拉攏起南楚大臣排擠他們了,這人也太無恥了。
  “當年泰武帝因海寇滋擾邊境,就頒布了禁海令,上萬靠海吃飯的百姓被 遷居內陸。致使土地不夠用,飯食不夠吃,海軍攜懈怠,如今懂得駕船的己 經十無一二。偌大的海韁成了西洋人東洋人的後花園子,隨便誰都可以來摻 上一腳。反觀之,海寇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愈演愈烈。這是為何?天下熙攘 ,無不為利而來,商貿不通,多少良民百姓鋌而走險,甘心為盜?諸位大人 怎麽想?十年前,根本沒聽說誰能揚帆出海,可是如今,西班牙葡萄牙的海 般早就己經揚帆萬裏來到我華夏國土,諸位怎知再過百年之後,這大海不會 變成通途,洋人的堅般利炮不會鑿開我們的國門?若是真有那一日,你們就 是毀滅我華夏千年基業的罪魁禍首,曆史對你們自有公論!”
  東方禮大怒,再也不複之前的沉重,指著青夏的鼻子,叫道:“你,你 血口噴人,你胡言亂語,你壞我名聲,你......”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轉頭對著南楚眾臣和高高在上的楚離說道:“陛 下,諸位大臣,海禁必須開,海軍必須練,否則百年之後,我們的後世子孫 就會被世界遙遙的甩在後麵。倭寇必須除,但是我們要拒敵於國門之外,而 不是坐在這裏等著別人打上來。他們能夠跑到我們家來開火放炮,我們為何 就不能到他們的土地上把他們變成我們的藩國?我們人口遠大於他們,軍隊 遠強於他們,我們國富民強,土地廣闊,有源源不斷的後備力量。他們來屠 殺我們的百姓,我們就去殺了他們的皇帝,他們來殘害我們的子民,我們就 去挑了他們的皇誠。大海也是我們的國土,難道我們能因為那個小的還不如 我們一個行省大的國家,就因噎廢食嚇得連國門都不敢開,嚇的要將大海這 個聚寶盆拱手讓人?”
  “如今西川對戰北泰,匈奴局中觀望,隱隱竟有和西川結盟之勢。我們是 北泰的盟友,盟友有難,我們坐視不理,那麽將來,誰還肯相信我們這個不 信不義之人。況且,匈奴是異族,虎狼般殘暴,若是讓他們進了中原,整個 華夏大陸文明一遭盡毀。大陸戰亂己經攀至頂點,全麵大戰一觸即發,利用 這段時間,通商、練兵、屯糧、結盟、兼並、派出探馬斥候、搜集大陸情報 、備戰,一樣不可或缺。隻有充足的準備,精良的士兵,沒有後顧之憂的後 方,才能保證我大楚在將來也許三五年,也許長達十多年的戰爭中立於不敗 之地,助陛下成就千古不世之豐功!”
  “說得好!”楚離突然厲喝一聲,沉聲說道:“夏青聽令,從今日起,你 就是南楚東南行省的軍政總督,負責文政賦稅、軍權戎邊、監察百官之責, 你要盡心竭力,不要姑負朕對你的期望。”
  “謝陛下!”青夏砰然跪在地上,朗聲說道:“臣必當忠心為國,追隨陛 下鞍前馬後,建一番工業,共進退,不言離!”
  楚離聞言微微一笑,笑容裏帶著一絲淡淡的期許,輕聲說道:“好,共 進退,不言離,你要記住今天的這番話。”
  “陛下聖明!”南楚眾武將頓時跪在地上,大聲喝道。
  米己下鍋,木己成舟,其他大臣無奈的齊齊跪倒,沉聲說道:“陛下聖 明!”
  提拔一個從無任何功績,甚至無人知曉的人為一方重臣,本就是不可能 的事情。但是就是這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楚離剛剛收複東齊的積威和青夏舌 綻蓮花之下,竟然完成了。後世的史官們為這一天起了一個很氣派的名字, 叫做吞海之日。
  正所謂潛龍隱匿流沙江,一遭雲吞海洋,滿朝文武為之惱,不知此龍是鳳 凰。
  後方亂世之中,與北泰華陽女將和西川昭南少將並稱為當世三大女中丈夫 的莊氏青夏,在今日終於踏上了她從政的第一步,這幅亂世的璀璨畫卷,終 於轟轟烈烈的鋪展開來。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三章 北伐伊始
  名義上是早朝,結束的時候卻己經是日照西斜,整整過去了一日。既然己 經以公開的身份露了麵,自然就要事事謹慎,以免露了馬腳。做戲需做全套 ,楚離當朝賜了朝服玉冊東南行省總督的令信和調動軍隊的玉諜,青夏三拜 九扣,拜謝皇恩,全了禮數,這事才算是鐵板釘釘。
  由於夏青此人實在是憑空冒出,除了少數黑衣衛高級士兵,其餘無人知 曉。楚離不得不欽賜榮華宮外殿大廈宮於青夏,作為她暫時的居住所在。
  夏青此人聖眷之隆,一時無兩。
  朝野動蕩,無數的暗湧在私底下暗自滾動著,悄然醞釀著下一輪不知何 時會到來的浪潮。
  青夏坐在大廈宮的西暖閣裏,仍舊是一身儒雅的儒袍,月白色的底子上 麵繡著細紋的白色袢雲圖案,熨帖的穿在她的身上,滿頭青絲鬆鬆垮垮的在 背後,竟別有一番翩翩佳公子的瀟灑。剛剛吃過晚飯,她側身歪在暖榻上, 一邊默默的盤算著心事,一邊隨意的打著一個紅色的同心結,這是她掌年的 習慣,想事情的時候手上總是要做點什麽,以前在現代的時候除了編中國結 還可以擦擦槍,現在就隻有這一項活動了。
  “大人,天色己晚,早點休息吧。”
  瑾瑜從外間走了進來,一身上等宮女的淡藍色宮裝,二十五六歲上下, 即成熟穩重,又大方得體,她是楚離今天賜給青夏的侍女,曾經是楚離的貼 身女婢,和沁玉等人都是同品級的,在南楚戚都,有著大把的親族家人,家 中幾代為皇家家媽,忠心上毫無問題,很得楚離的器重,連來東齊都隨身帶 著。青夏猜想,她八成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隻是這女子行事得當規矩,並 不曾有半點越逾,必是得了楚離的吩咐,青夏也就不多教誨,隻是揮了揮手 ,表示自己還不想睡,繼續陷入沉思。
  瑾瑜在火盆裏加入火炭,熏了些檀香,就退出房間,從外麵將門輕輕的 掩上。
  青夏半閉著眼睛,不用看,手上就靈活的打著結子,十指靈巧,別樣的 熟練。
  除了瑾瑜,楚離還指給了她幾個熟悉的黑衣衛小校,另外派了,、東鬆 在她身邊隨侍,這己經是極大的殊榮,朝堂諸位大臣膽戰心驚,紛紛暗自揣 測這位橫空出世的夏青的身份。隻可惜,在楚離的授意下,夏青身份來曆家 世青白,全都再清楚不過,任他們想破了頭,也不會有人想到,這名名叫夏 青的得誌少年,就是昔日禍國殃民跟著秦宣王一同失蹤五年的蘭妃莊青夏。
  今日雖然看似處處占了上風,可是青夏卻知道,真正的危機,還遠遠沒 有開始。現在朝野上眾大臣之所以臣服於己,不過是因為畏懼南楚的百萬大 軍和楚離的威勢,一旦楚離離開海市回到南楚,這些東齊的老臣們就會紛紛 的亮出爪牙來對付她這個連腳跟都還沒有站穩的外來戶。就連南楚的朝臣們 ,也會因為楚離不重要老臣而心生間隙,對自己陰奉陰違。
  除了即將出征、籌劃路線的楚皇的支持,她將會得不到任何的援助,在 東齊境內,更加是孤立無援。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勢,在政治上壓倒他們,在 精神上打擊他們,在力量上威懾他們,那麽,她這個東南行省總督將在完全 的名存實亡。
  她己經有了大致的方向和辦法,現在需要的,隻是逐個環節的推敲罷了 。
  “在想什麽呢?”一個醇厚的男聲突然響起,驚得榻上的女子猛地抬起頭 來,手上的同心結登時掉在地上,結子下麵的的小玉穗子發出啪的一聲響, 在略顯空曠的屋子裏很是明顯。
  男人自行解下背上的披風,扔在一旁,帶著深夜的寒氣走上前來,撿起 地上的同心結,感興趣的翻看兩眼,隨即抬起頭來,家常般的說道:“很別 致,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手藝。”
  青夏有些發窘,連忙站起身來,撫了一下微微有些淩亂的頭發,難得露 出一絲女兒家的嬌怯,臉頰微紅的說道:“怎麽來了也不叫下人通傳一下, 都當了皇帝,還這麽冒冒失失的。”
  楚離一笑,也不回話,很自然的在軟榻之旁坐下,拿起小幾上青夏用過 的茶杯,喝了一口說道:“忙著處理南方叛亂的奏折直到現在,累的我眼皮 都快睜不開。偏偏東方禮帶著一眾東齊老臣還在尚書房外候著,孫清誠大哭 了三個多時辰,實在是吵得我不勝其擾,就從側門跑了出來,好在你這裏還 算清淨。”
  青夏微微淡笑,將炭火盆端起來,移到他的腳下,滅了檀香爐,點燃了 桂枝香,一邊點著,一邊回頭說道:“其實你無需理會他們的,事到如今, 東方禮也知道事無回轉之餘地,之所以這麽做,不過是跟你打聲招呼,表明 他不同意的立場罷了。以免將來我弄出亂子牽連他這個掌權司馬。”
  剛說完,她就微微皺起眉頭,說道:“你真的還打算啟用他嗎?這老臣 處事圓滑,又頗有爭勝之心,更難的是他眼光獨到並且膽大極大,我怕他將 來會壞事。”
  楚離深深的吸了口氣,嘴角輕扯,沉聲說道:“我又何嚐不知,隻是, 暫時還不能動他。東方禮不光在朝堂上地位舉足輕重,更有東方世家做後盾 ,在東南沿海一代堪稱土皇帝,財大勢大,各行各業都有涉及。若是現在除 掉他,一則不免落人口實,說我不信東齊,將來無人再敢投靠於我。二則也 要防備和東方家一拍兩散,給東南帶來損失,東齊內亂五年,百姓需要休養 生息,況且我南楚也需要安定,以養城備戰,朝廷更需要給天下人一個團結 安定的表象,是以......”
  青夏靜靜的留神聽著,暗自記在心裏,點頭說道:“我明白了,你放心 ,沒有十足的把握,我絕對不會向東方家下手的。”
  楚離挑眉一笑,他之所以深夜來此,其中這一的原因,就是要向青夏說 出這番話,以免她生出亂子,眼下看來,己經達成目的了。突然,楚離眉頭 一皺,一個箭步走上來,一把拉過青夏的身子,怒聲道:“想什麽呢?這般 不小心!”
  聽了楚離的話,青夏原本的想法微微動搖,一想剛剛的施行也需要修改 ,是以一時竟然想的呆住了。眼見楚離眉眼微怒,被他扯到懷裏,才回過神 來,頓時覺得手上一陣灼熱的疼痛,直直看去,己是一大片紅腫,兩大塊紅 紅的燭淚滴在上麵,顯得十得醒目。
  青夏不在乎的一笑,伸手要將蠟油抹掉,說道:“不妨事,我有一個好 主意,跟你說說。”
  楚離也不搭話,拉著她就坐在軟榻上,對外叫道:“瑾瑜,拿燙傷藥來 。”
  不一會的功夫,瑾瑜就小跑著進來,急忙說道:“陛下受傷了嗎?傷在 哪了?”
  楚離不說話,接過燙傷藥,倒出少許藥膏,就在青夏的手上細細的塗抹 了起來。青夏臉頰微微有些紅潤,轉頭對瑾瑜說道:“這裏沒事了,你先下 去吧。”
  瑾瑜跟在楚離身邊多年,也是個落葉知秋的伶俐人物,見狀小心謹慎的 福了一禮,就退了下去。
  一層一層白色的藥膏塗抹上去,涼絲絲的,果然舒服了許多,青夏被楚 離抓著手,靜靜的坐著,兩個垂著頭,朦朧的燈火將光芒照在他們的身上, 映襯著兩個衣袍上同樣款式的朵朵祥雲,一黑一白的交織層疊在一起,竟和 諧的像是一卷布帛做出的衣衫一樣。楚離的腰間掛著一塊通體雪白的玉佩, 依稀看上麵的字跡,仍個是一路帶到北泰的那一塊。青夏瞅著那塊玉,許多 前塵往事盡皆浮上心頭,歲月彈指而過,年華若水流逝,一眨眼,竟己經過 去這麽多年了。
  記憶中,兩個人似乎從來沒有這般安靜的坐在一起,似乎這一次見麵, 他們之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不再如曾經那般的針鋒相對,更不再如往昔般 相對仇怨,可是這分平靜之下掩蓋的,卻是那般深那般深的,讓兩人都不敢 去觸碰的濃濃的無力。
  “東南行省這裏看似平靜,實際上卻是風高浪急,我走之後,你自己要小 心謹慎,一切先以自身的安全為重。海市兵部的執事盧忠勇,是我麾下的將 領,十分忠心,我己經吩咐了下去,你若有事,大可直接找他。另外,我還 留下一組密營的探子給你,即可保護你的安全,又可為你收集情報,你切不 可如以前般事事身先士卒,若是事情有變,知道事不可為,就來南楚找我, 我自有計較。”
  楚離聲音低沉,娓娓道來,再也沒有以往的跋扈偏執和冷冽霸道。青夏 點了點頭,嘴角牽起,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你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為你辦成這件事。”
  楚離低低一歎,沉吟半響,方才沉聲說道:“成事與否倒在其次,我隻 希望你能安然無恙。”
  鼻子頓時一酸,一股暖意襲上心頭,青夏抬眼看著楚離沉靜的麵容,昔 日淩厲孤傲的王者終於漸漸遠去,變成了今日這個沉著冷靜、一步百計、充 滿智慧的穩健帝王,她的心一寸一寸的軟下去,不由得微微動容,一字一頓 ,仿佛是保證一般的說道:“我一定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大不了辦砸 了差事回去找你善後就好,不會胡來的。”
  楚離燦然一笑,說道:“你能這樣想,就是最好。”
  青夏一笑,抽回了手,那藥膏果然神奇,隻是這麽一會,竟然就消了腫 ,隻是還稍微有些紅。兩人再一次陷入沉默,不知該找些什麽話說,楚離眼 神突然瞥見那隻青夏編織的紅色繩結,撿起來把玩道:“這是什麽結子?怎 麽我以前從未見過?”
  青夏隨口答:“同心結,是我家鄉的手藝。”
  “同心結?”楚離眼眸一亮,暗暗咀嚼著這三個字,緩緩說道:“果真是 個好名字,也很精致,不如就送給我吧,可好?”
  青夏一愣,一把奪了過來,神情頗有些驚慌。
  楚離麵色一白,頓覺失言,苦笑說道:“是我妄想了,天色己晚,我先 走了,明日還有田獵較兵,你好好休息。”
  說罷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門外隱隱的傳來瑾瑜等人下跪恭送的聲音,青夏坐在暖榻上,神情忡愣 ,隻聽外麵內侍高呼禦駕回宮的聲音漸漸走遠,雙目蘊含無盡翻湧的愁思。
  八年來的點點滴滴不斷的回蕩在她的眼前,轉瞬之間,就將兩人多年的 糾纏牽絆一一過目。瑾瑜走進來,剛要叫人,忽見那名月白色儒衫的大人突 然站起身來,一把拽起楚皇落下的披風,就旋風般的衝了出去。
  雖然己是四五月,東南氣候溫暖,可是近日東麵連刮了幾場台風,有大 麵積的降水,海市也受了波及,夜裏陰氣潮濕,青夏穿著內室的錦緞布鞋, 一路奔跑,裙擺鞋底都被露水沾濕,冷冷的風吹起她的發梢,紛紛揚揚的, 像是蹁躚的蝶翼。前方突然有士兵厲聲叫道:“什麽人?站住!啊,是夏大 人!”
  人群自動讓開,青夏一路疾奔進去,臨到禦駕旁,隻見楚離掀開馬車的 簾子,探出半個身子來,有些驚異的看著青夏飛奔而來,竟是有些不敢相信 。
  青夏想也沒想,就這樣狂奔追趕,等見到他的時候,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支吾了兩聲,舉起手上的披風,說道:“夜裏風冷,你,皇上別著涼了。 ”
  楚離的眼神漸漸的緩和了下來,之前的驚異,也漸漸化作了眉梢眼角的 一抹笑意,他緩緩的走下禦駕,接過青夏手中的披風。猿臂一伸,就將披風 披在了她的背上,皺眉說道:“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就這樣莽撞的跑出來 ,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
  周圍的侍衛們全都大眼瞪小眼的望著兩人,除了少數幾個黑衣衛的核心 ,其他的全都是一頭霧水,心底暗暗驚奇。
  楚離眼神向下一瞟,見她的衣袍下擺和鞋襪都己經濕了,就拉著她的手 ,要把她往禦駕上領。青夏見了連忙推辭說道:“夜晚了,皇上還是先回去 吧,不必送我。”
  “沒關係,”楚離搖頭說道:“朕可以騎馬回去,看你這樣回去,才能安 心。”
  說罷,不由分說的就將拉上禦駕,侍衛登時分出一半來,護送青夏回宮 。
  車馬剛走了兩步賻 夏突然叫停,探出頭來,看著離自己不遠的楚離,沉 吟了下,才說道:“在我的家鄉,同心結最早是給亡夫祭奠的冥器,很不吉 利。我己經打了一個平安結,做了一半,明日再送給皇上。”
  楚離麵上的笑意更濃,點了點頭,說道:“快回去吧,好好休息。”
  馬車漸行漸遠,楚離的人馬仍舊在遠處站立,青夏靠在馬車內壁上,頹 然的歎了口氣。
  第二是,就是圍場較兵的日子,青夏這個新任東南總督怎能不到場。一 走起來,青夏就換上一身紫金衣,己經是位極大臣的象征。穿戴整齊之後, 但見鏡子裏的青年豐神俊朗,貌美瀟灑,兩道劍眉斜斜入鬢,生生添了幾分 英氣。
  青夏放下手中的筆,淡笑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由得有幾分得間,003 特工生涯多年,向來裝神似神,扮鬼像鬼,女扮男裝的難度並水在衣著打扮 上,而在氣質行止上。當初她化裝成戚都就X大兵,連楚離這個朝夕相對的人 都沒有認出,那麽外麵那些白毛的老大臣們,就更沒有識破的可能。
  收拾停當之後,青夏一拂衣袍,走出大殿,樂鬆等人正在外殿等候,乍 一見青夏的這身扮相,不由得一愣,說不出話來。
  青夏心下小小得意一把,說道:“都傻愣著幹嘛?這不跟本大人去看看 我東南行省的軍容,今日天高氣爽,定是出門大吉的好日子。”
  隻見夏青大人當先行走,背脊挺直,全無一絲一毫女子的扭捏之態,灑 脫大氣,當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剛一出門,就見遠遠的禦駕靠了過來,楚離一身漆黑莽龍皇袍,金線描 邊,大氣凝練,高居在戰馬之上,見了青夏,上下打量一眼,淡笑著說道: “朕的東南大都督,今日可是神清氣爽,器宇軒昂啊。”
  青夏以男子的口氣朗朗一笑,下跪施禮道:“承蒙陛下誇獎,陛下才是 英武睿智,玉郎神風,王者之氣,無人可以比擬。”
  楚離一笑,道“別耍嘴皮子了,上馬,跟朕去較場,看看打下東齊廣闊 國土的南楚兒郎們!”
  青夏得令,利落的翻身上馬,落後楚離一個馬位的後麵跟著。
  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了兵部馬場,從正門進去,但見滿場旗幡招展, 紅角高牌,二十萬南楚精兵,人人騎著西涼駿馬,身著輕甲,刀斧劍戟,森 然如林。
  前排皆是騎兵,後麵緊跟著步兵,分別由長槍隊、弓箭隊、刀斧手、盾 甲兵組成。
  青夏傍著楚離,在黑衣衛的簇擁下昂首上前,霎時間,千萬雙眼睛是刷 刷的射到兩人身上,頓形成一道無形的肅殺之氣,最前方,簇擁著大批的軍 中高級將領和滿朝文武官員,原來一早,這些人就己經到齊,隻靜候楚離罷 了。
  見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竟伴著楚離一同前來,眾人登時心下一寒,看 來這年紀不大的青年果真是楚皇的心腹,青麵上怠慢不得。
  山呼海唱的禮敬聲頓時響起,數萬人齊齊跪伏在地,恭迎楚離,青夏不 敢在楚離身帝受此大禮,連忙打馬退下,翻身下馬,和百官一同朝拜。
  楚離麵沉如水,看不出什麽情緒,打馬上前,肅容從人群中穿過,登上 點將點,沉聲道:“眾卿平身。”
  平地猛刮起一陣風,嘩啦啦戰甲碰撞的聲音響起,數十萬大軍齊齊站起 ,隆隆的戰鼓和鳴炮的號角聲齊齊奏響,使人熱血沸騰,心膽巨震。
  楚離眼眸在下麵黑壓壓的眾軍中一掃,沉聲說道:“東南大都督何在? ”
  青夏搶身上前一步,鏗然跪在地上,朗聲說道:“臣在!”
  楚離點了點頭,身後的內侍走出五人,一路走下高台,來到青夏身前 ,手捧著聖旨,楚離說道:“百年以來,東齊叛逆屢次饒我大楚邊境,欺我 百姓,犯我韁土,朕繼位以來,枕戈待旦,日日謀劃,欲將東齊沿海收歸版 圖,上天授意,出兵征討,立時不過三月,終將東齊灰飛煙滅,大陸南方歸 為一統,天地同慶。奈何,如今西川戰亂,燕回豎子大逆不道,聯絡匈奴, 犯我中原文明,朕意己決,出兵西川,會盟北泰,共同出兵討伐匈奴,北蠻 不滅,誓不還朝。朕意,授夏青為東南大都督,並上將銜,賜天子劍,替朕 坐鎮東南行省,統籌後方。百官聽命輔佐,不得有誤。”
  青夏雙手高舉,接過天子劍,朗聲叩謝道:“臣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不負陛下重望!”
  南楚軍臣齊齊呼道:“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不負陛下重望!”
  天邊大雁孤飛,斜斜的掠過上空,被下麵聲勢驚人的一呼嚇得險些從天 上掉了下來。
  較兵不過是一個形勢,直到下午散了,宮裏備下酒宴,文武百官齊齊到 乾安殿上暢飲。席上氣氛雖然不算和睦,但好在無人攪局,一場宴會直到深 夜才散。夏青在樂鬆等人的護衛下回了大夏宮。瑾瑜己經命人備好了香湯在 等著她。青夏在席上喝了不少水酒,楚離體恤她,在她席上的酒水中摻了水 ,喝起來倒也無妨。隻是那些大臣提壺來敬的卻便是實實在在的烈酒,一輪 下來,她己經是頭暈眼花,剛剛在冷風中騎馬還沒感覺怎樣,這會卻微醉了 起來。
  脫下朝服,走到澡房,遣退下人,脫下小衣內衫,全身赤裸的浸泡在香 湯裏,頭靠在後麵的池子上,放鬆的深呼吸,通體的疲勞都退了去。
  不知為何,突然想起當初在南楚的時候,第一次和楚離正麵交鋒就是在 那小小的澡房中。他那時還是南楚太子,脾氣很差勁,城府也不如現在深, 竟然偷偷窺視你洗澡,被她狠狠的揍了一頓。現在想起,那時的事情就好像 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其實,也不過是幾年而己。
  水溫漸漸有些冷,青夏收拾起紛亂的思緒,想起那隻平安結還差一半, 就從池子裏站了起來,擦幹身上的水,穿上寬大的棉白色睡袍,緩緩的走回 寢宮。
  剛一打開門,就見一人一身鬆青錦袍,雪白的皓靴,側躺在她的軟榻上 ,竟然鞋也未脫,似乎就睡了過去。青夏微微一驚,不過卻並沒有出聲,能 這般悄無聲息進到她的寢宮,並且無人聲張的,想也知道是何人。她輕手輕 腳的走上前去,隻見楚離麵色微紅,眉頭輕蹙,似乎睡夢中也有什麽煩惱一 般,和衣而睡。身上帶著屋子裏淡淡的酒香,顯然是來了有一會,等不到自 己,就自顧自的睡著了。
  他今日也喝了不少的酒,難怪這會兒就挺不住了。青夏拿起一旁的錦被 ,蓋在他的身上,又為他脫下靴子,怕吵醒他,沒有為他脫袍子,隻是解開 脖頸處的兩個扣子,讓他的呼吸稍微順暢一點。
  做好這一切,青夏拿過還沒完成的平安結,坐在軟榻的另一側,細細的 打起繩結來。青色的繩結在她的手上靈巧的上下翻飛,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扣 子,繁雜的花樣得心應手的編織而成。青夏拿起繩結在##看了兩眼,隻見宮 燈的光從繩結的縫隙間穿過,照在她的臉上,光陰明暗,竟是隱隱的平安兩 字。
  她翻身跳下軟榻,蹲在楚離身邊,掀開錦被的一角,露出那隻瑩白的玉 佩,就將繩結細細的栓在玉佩的員墜之上,拴好之後,滿意的看了兩眼,隻 見青白相間,竟是十分的契合。
  她不由得一笑,女子墨###,雪膚黑眸,得是那般的靈秀。一隻溫熱的 手突然要青夏一驚,頓時抬起頭來,隻見楚離竟不知什麽時候己經醒了過來 ,正側躺在床榻上,雙眼定定的望著她。
  青夏的臉頓時一紅,頗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來。但見男子烏發散落背後 ,玉麵劍眉,雙眼璀璨若星,靠在軟榻上,單手支撐著頭,鬆綠的錦袍前襟 開咧著,露出健碩的古銅色胸膛,一手拿起玉佩上的繩結,拿起來細細的把 玩著,突然發現在燈火的映照下所顯露出來的平安二安,登時麵色一喜,像 是小孩子一般的驚訝道:“竟然有字?”
  青夏見他的樣子,也現款 也拘謹之色,掩嘴一笑,說道:“神奇吧, 沒見過吧。”
  楚離很老實的點頭,說道:“沒見過,我還不知道你還有這個本事。”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輕笑道:“我的本事還有好多呢,有機會再 讓你一一領教。”
  楚離不屑的一撇嘴,說道:“說你胖你就喘,天下女子自戀者,以你為 最。”
  他這樣一說話,登時讓兩人找到當年那種嬉笑怒罵的熟悉感,同時心有 所感,對視一眼,相對而笑。
  春夏捧來茶具,煮水烹茶,倒也十分在行,不一會,滿室幽香,她遞給 楚離一杯,說道:“此次去西川,要多加小心啊。”
  楚離見她語調關懷,不由得心中一暖,說道:“不用擔心,我己有計較 。”
  青夏點了點頭,緩緩說道:“燕回此人絕不簡單,依我看,當初他在西 黑敗給你,也是為了拖垮西川大軍,使得皇家軍沒有和他對抗的實力。我聽 聞那個昭南少將將南匈奴打的抱頭鼠串,就連陸華陽的水平,也沒能從他手 裏討得好去。如今在草原上,隻要豎起昭南少將的大旗,無論是匈奴本部, 還是女真、瓦利、蒙古無不望風而逃,連影子都看不見。我看,北匈奴投靠 西川,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楚離點了點頭,說道:"秦之翔手段太狠,動則就是族滅,將匈奴都打怕 了。莫昭南雖然成功赫赫,但是對待降軍卻還算寬厚,匈奴臨境隻有西川和 大秦兩國,北泰己經將他們逼得退無可退,西川就成了唯一的避難所了,隻 是沒想到,菩回還有莫昭南這一步棋在後麵等著,我之前倒是小瞧了他。”
  青夏眉頭微蹙,說道:“這莫昭南到底是什麽人,和燕回是什麽關係, 你覺得可不可以用利益來分化?”
  楚離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據說是燕回的義子,十多歲就被收養,曾經是 燕子裏的首領,近期才外放為官,分化很難。”
  “義子?”青夏默健康情況著這個義子,想了想說道:“既然沒辦法分化 他們之間的關係,那麽何不試試去分化匈奴和西川的關係呢?”
  楚離眉梢一挑,說道:“你可有什麽計策?”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我暫時還沒想好,不過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 會盡量去拖住他們的後腿,在他們後方搗亂的。”
  楚離一笑,說道:“好,我就等著瞧。”
  正說著,突然肚子咕的一聲,楚離麵色一滯,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剛 才宴上光喝酒了,現在倒有點餓了。”
  青夏噗嗤一笑,楚離還是少有這樣尷尬的神色,站起身來說道:“你等著 吧,我親自操刀,為你做些好吃的,就當是為你踐行。”
  一會的功夫,一桌子菜香四溢飯菜就被端了上來,前陣子為埃裏克斯等人 做西餐的材料還有剩,青夏為楚離做了一桌子的海鮮,兩人相對而坐,就吃 了起來。
  瑾瑜多點了四盞宮燈,內室越發明亮,青夏笑容淺淺,看著楚離笨拙的使 用刀叉,幾次都險些笑出聲來。
  楚離來了脾氣,嘭的一下將刀叉扔掉,四下尋找熟悉的筷子,沒見著,竟 然伸出手去就用手抓了起來。一旁伺候的瑾瑜嚇了一跳,連忙跑出去拿筷子 。
  青夏笑著:“你堂堂一個皇帝,竟然還用手抓東西吃,在下人麵前,也不 知道避諱。”
  楚離不耐煩的說道:“還不是你戲耍我,這刀叉用來殺人還可,怎可用來 吃飯,急也急死了。”
  青夏掩嘴笑道:“那就是你孤陋寡聞了,西方諸國,都是使用刀叉吃飯的 ,你這個樣子,若是將來揚帆出海,還會被人笑話。”
  楚離怫然道:“我為什麽要去學別的國家的禮數,隻要我南楚夠強大,將 來萬國朝拜,他們都得來學我朝的禮儀和語言,才不需我去順著他們。”
  青夏一愣,楚離見她不說話,問道:“怎麽了?”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你說得對,我們若是足夠強大,世上再 也沒有人能欺負我國的百姓,也無人會瞧不起我們,作為一代帝王,應該努 力讓全天下的人都來學習他們的語言和風俗,這才是一代強國君主的風範。 ”
  楚離眉頭微微皺起,疑惑的說道:“你不是來奉承我吧!”
  青夏笑道:“是你疑心重,還是我真那麽刻薄,偶爾說兩句真話別人都不 相信?楚離,我忽然想,或許我可以做一些有膽的事,可以幫著華夏的黎明 百姓,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怎麽說起這個?”
  青夏微微一笑,放下刀叉,說道:“你不知道,在我的那個時代,中間有 上百年,國家無能,被西洋人和東洋人欺負得抬不起頭,死了成千上萬的百 姓,割地賠款,十分窩囊,以前我總是認為,這些事情跟我又沒有關係,人 活百年,後事哪能照顧的清楚,可是現在想想,那樣或許太自私了。上蒼給 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未必就毫無意義的,若是真的能夠幫著國家富強,也 算是一個成就對不對。”
  楚離眉頭一皺,說道:“怎麽,東洋人在你們那裏那麽厲害嗎?”
  青夏點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不過我們那裏和現在 所處的地方完全一致,大秦以前的曆史,也完全相同。但是我們那裏的秦二 世,是個昏庸無能,荒淫無道的國君,大秦二世滅亡,被一個叫劉邦的人得 了天下,名為大漢,其後唐朝明清代代相傳,並無此地所說的千年一統,分 裂了四國的局麵,按照曆史來,如今些地應該是我們那裏的大明朝,華夏也 就是從這裏開始衰落的。”
  “哦?”楚離眉頭微蹙,說道:“世間之大,真是無奇不有。但不知你們 的大明,因何衰敗?”
  “原因有很多,但是我認為,最大的原因,就是大明自持天朝上國,驕傲 自大,海禁施行,閉關鎖國,看不到外國的發展,等到別人的堅船利炮打開 國門的時候,己經悔之己晚了。”
  楚離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你主張開海禁的原因了吧。”
  “恩,”青夏點了點頭,沉吟道:“這是其一,另外,你要是想要統一大 陸,就必須開海禁。難道你沒有發現,大陸的商業壟斷很嚴重,各種主要國 需物產集中的幾國之中,這樣,便得戰爭不能持久,統一更是無從談起了。 隻有開了海禁,有海外的補給,還可以在國與國之間建立一殺新的交通線, 那麽,物品的供應就是大大加強,對於我們實在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楚離麵色陰沉,說道:“我也早就發現,似乎暗中隱藏一股力量在潛移默 化的控製著當前的局勢。你還記得當初的那個大道墨者行會嗎?我很懷疑他 們。”
  青夏一驚,說道:“你知道了?”
  楚離淡淡笑道:“大年過去了,怎麽可能不知道。”
  青夏心中頓時一陣淒苦,轉移話題道:“不太可能是他們,他們心心念念 想要扶植一個能夠統一天下的君主,不會做阻礙你前進的事情,但是他們一 定知道是誰,我己經命人在調查,一有消息,我一定通知你。”
  “不是那麽簡單的。”楚離苦澀一笑,“當初秦王查探了幾年都沒有結果 ,這棵大樹,遠比我們想的要深許多。”
  提到秦之炎,青夏麵色登時一白,輕輕咬住下唇,靜靜不語。
  楚離站起身來,說道:“我也該走了,明天一早,我就要回南楚了,你自 己多加小心。”
  青夏也隨著他站起來,說道:“你也一樣,戰場上刀劍無眼,瞬息萬變, 燕回詭計狡詐,匈奴殘暴,就連秦之翔,也不能輕易相信,你要處理好這團 團的關係,好好保重。”
  楚離溫和的笑著,點點頭,剛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說道:“青夏, 我想問你,若是滅了四川,我真的要向北泰下手,你會希望我贏嗎?”
  青夏頓時一愣,久久的說不出話來。
  楚離苦澀一笑,強打精神說道:“是我強人所難了,北泰畢竟是他守護了 半生的地方。”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如果真的有必須分出生死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贏。”
  剛一轉身,女子的聲音就從身後堅定的說道。楚離身軀一震,就停下了腳 步,麵容巨變,卻並沒有回過頭來。
  青夏拿起披風,從後麵走上前,踮起腳來為楚離披在身上,身臂繞到他的 身前,為他係住帶子,溫柔的呼吸柔柔的噴在他的後頸,氣絲如蘭,聲音輕 柔的說道:“不為南楚,也不為大秦,隻因我知道,你比秦之翔,更是一個 雄才偉略、開疆辟土、能夠開辟出一個盛世的明君。你自小在困境中長大, 擁有堅定的心智,也擁有體恤百姓的仁慈,隻看你重視朝臣,不獨斷朝綱就 可知曉。大陸戰火繽紛了三百年,也是時候好好的歇一歇了。況且。。。。 。。”
  女子聲音一滯,默想了會,才繼續說道:“況且他早己離開,北泰於我, 再無意義,而你,五年大漠相守的情意,我今生無法報答”
  楚離的身體牢牢的站在原地,青夏站在他的背後,伸出手去,從後麵握住 他的手,手掌嬌小但卻很堅定,沉聲說道:“楚離,我希望你贏,也願意助 你贏,所以,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好好的回來見我,看我怎樣為你平定海疆 ,為你掃平倭寇,為你將那些東洋西洋人收於麾下,為你所用,將來做你北 征大軍的虎狼之師。”
  楚離手掌緊握,突然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好,那你要等著我,當日大 殿之上,你親口所說,要與我共進退,不言累,千萬不要忘了。”
  青夏無聲的點了點頭,就見楚離的身影大步消失在宮殿之中,隱沒在夜色 之內,隱隱的,似乎還能看到那一晃一晃的吊子玉佩下的平安結上,有光影 彌漫,在地上晃過一個一個小小的平安二字。
  平安平安,一別今天,隻求平安。
  第二日,就是楚離回楚的日子,青夏一大早就和一眾留守的東齊老臣南楚 臣子齊齊聚攏的南城門處,恭送楚皇禦駕。
  楚離一身遠行衣裝,帶著大批親衛,浩浩蕩蕩十多萬人,接受了百官的朝 拜之後,就利落的啟程。青夏作為楚離的近臣,又是東南行省的總督,遠遠 的隨行了三十多裏,一直送到日落西斜,才被楚離叫住。
  夕陽映照之下,兩人一黑一白,騎在高高的戰馬之上,站在芳草萋萋的官 道上,相對無言,身後是十多萬南楚戰士,沉默的立在後頭,像是一堆不會 說話的石頭。
  楚離看著天邊的夕陽,青夏傍在他的身邊,也不說話,直到禮官催促聲又 起,楚離才轉過頭來,雙目定定的看著青夏,隻說了兩個字:“保重!”
  青夏用力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等你回來。”
  楚離一笑,這時,長風突然吹過,卷起漫天黃沙,所有人無不用手擋在眼 前,半閉起眼睛。就在這電光石火間,端坐在馬背上的黑衣男子突然探過身 來,在青夏的臉頰上迅速一吻。
  青夏頓時大驚,可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楚離己經策馬奔的遠了,招呼 一聲,禮官頓時大聲高呼,大軍浩浩蕩蕩的遠行向南,馬蹄呼嘯,一會的功 夫,就沒了蹤影。
  青夏愣愣的站在原地,即佩服他的大膽,也抗拒著心中的那一絲內疚,可 是潛意識裏,竟也有那麽一絲難以壓抑的欣喜。她的臉孔緋紅,突然猛的搖 了搖頭,帶著自己的兩千侍行,轉身就身海市奔去。
  還沒回城,麻成就找上門來,原來探馬來報,還沒等她回城,東方禮就以 身體不適先行回府,明顯是不想迎接她這個新任總督。有靠山在前麵做榜樣 ,東齊百官們有樣學樣,理由千奇百怪,連家中母馬生產這樣的理由都被冠 冕堂皇的搬了出來,等青夏回到城門的時候,門前隻零零落落的剩下幾名東 齊小官和南楚武將在等著她,就連南楚的大臣,也沒賣她這個總督的麵子。 隻怕這些剩下的,也隻是留下看熱鬧的罷了。
  青夏不動聲色,也不氣惱,徑直回府。楚離走後,將大廈宮賞賜給她,作 為她的府邸。
  青夏在書房呆了半晚,將做好的計劃又調整了一下,仔細的推敲一番,瑾 瑜就要催她就寢。青夏也乏了,伸了個懶腰,沐浴之後,就準備睡覺。這時 ,忽聽殿外一陣吵鬧,似乎有人敲門。
  青夏讓瑾瑜去看看,丫環還沒走出去,樂鬆就跑進來,麵色惶然的說道: “姑娘,大事不好了。”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什麽大事,你慢慢說。”
  “昭南少將打敗了南匈奴的最後一支,搶了他們的糧草補給給北匈奴,北 匈奴現在認燕回為主,己經宣布效忠,最早的一批,現在想必己經進了西川 境內了。”
  “燕回竟然開放西川給匈奴人?”
  “是。”
  青夏心緒登時亂了起來,在屋子裏來回的踱步,反複喃喃道:“燕回不會 是這樣不顧大局的人,他會讓匈奴人入境?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到底打著什 麽主意?有什麽圖謀,難道他就不怕匈奴人翻盤,拿了西川險關,另起異心 ?匈奴人真的敢同秦之翔對抗嗎?”
  “糟了!”青夏突然站定,麵色己變,恐懼的說道:“他的目標不是北泰 ,是我南楚,楚離危險了。”
  燈火通明的海市大營裏,所人官員都被連夜叫醒,一個個滿臉怨憤之色, 不以為然的看著坐在中間大帳上的青夏,要不是還有盧忠勇在那裏撐著,可 能早就有人甩手離開。
  燈火草撥作響,牛皮大帳被北風吹得呼呼作響,青夏坐在中央,麵色沉靜 ,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是淡淡的看著把玩著手中的一隻白玉扣子,叮叮當當 的,好像聽不到下麵將領不時的弩哼聲。
  盧忠勇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的說道:“大都督深夜到訪,不 知所為何事啊?”
  青夏見人己經到齊了,眼睛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眼神看似慵懶,裏麵卻 夾雜著說不出的銳利,她放下手中的白玉扣子,清了下嗓子,沉聲說道:“ 我剛剛收到消息,燕回己經收了北匈奴,如今,匈奴大軍己經進了西川境內 ,和西川燕家軍連成一線了。”
  “什麽?”軍營頓時嘩然,眾人掌年領兵,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盧忠 勇還算沉著,皺眉說道:“不知大都督這消息從什麽渠道而來,為何末將沒 有得到一點風聲。”
  青夏當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若是直接說出和祝淵青的關係,恐怕就 會被人順藤摸瓜的猜出她的身份。是以說道:“陛下走的時候,將密營留給 了我,所以我的消息比你們快。”
  一名年約五十,須發有些花白的老將說道:“匈奴人殘暴,燕回怎麽能放 任他們進西川,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另一名軍官附和道:“白老將軍說的對,燕回行事雖然顛三倒四,但學不 至於如此沒有腦子,大都督的消息不會有誤吧。”
  青夏沉聲說道:“我敢拿我的身家性命擔保,消息絕對無誤。”
  盧忠勇沉思半響,喃喃道:“不過就算是匈奴人入關,大都督也不至於深 夜叫大家來此這般驚慌,首當其衝的,應該就秦人才是啊,難道匈奴人此舉 ,對我大楚不得?”
  青夏微微一笑,高深莫測的搖了搖頭,說道:“你們並不了解燕回,他從 來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匈奴和大秦接壤,讓匈奴在關外鉗製北泰的軍力,和 入關在西川邊境和北泰拉,有何區別?既然他讓匈奴入關,那就絕對是有所 圖謀,大家都想到他打的什麽算盤了嗎?”
  眾人默想了半響,過了許久,一名年紀稍輕的,三十歲出頭,相貌俊秀的 儒將色變道:“難道,他是想要借匈奴的手來對付我大楚?”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青夏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燕回必是許諾 在北方鉗製大秦,然後將我東南讓給匈奴人做馬場,讓這些頭腦簡單的蠻人 ,來取我大楚的花花江山來了。”
  “豈有此理!”
  眾將勃然大怒,紛紛大罵燕回卑鄙,有的將領甚至要求領兵去和匈奴決戰 。盧忠勇沉吟一聲,說道:“大家稍安勿躁,聽大都督訓話。”
  眾人這時再無人輕視於她,青夏清了清嗓子,說道:“西川和我大楚,早 晚會有一戰。燕回想必也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放匈奴入關,先下手為強。匈 奴氣勢洶洶而來,首當其衝的就是西黑草原,我料定他們必當首先衝擊還巢 邑,皆因匈奴騎兵厲害,別外多地沼澤水池,根本跑不了馬。而且,陛下回 京之路,必要經過西黑,這才是目前最為緊要的事情。”
  “都督說的對,”那名儒將說道:“以陛下的馬速,即便我們現在急行軍 ,也很難追上,並且,就算追上,此戰也無可避免,即使勝了,也會大傷元 氣。很難再插手西川戰事,燕回想必看準的就是這一點。”
  “對,所以我們要想個法子,怎樣才能避開此戰。”
  “難道。”白老將軍說道:“難道要將陛下追回來嗎?或者繞開西黑,行 船回去。”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先不說陛下不肯這樣怯懦退避,對我們的軍心又 會有什麽影響,就論若是我們這麽做,難道就任由匈奴人長驅直入,來到我 們的國門之下,若是如此,在還巢邑拒敵,和在西黑殺敵,又有什麽區別? ”
  “那怎麽辦?”一大胡子將領叫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陛下真 的和匈奴人撞上,可如何是好?”
  “大家先別著急,都督既然來此,就定然有退敵的良策。”盧忠勇沉聲說 道,說完轉頭看向青夏,麵色沉靜,不露聲色。
  青夏微微一笑,點頭說道:“我的確有退敵之計,隻是,卻不知我大楚有 沒有勇敢的戰士。”
  話音剛落,那名大胡子將領就站了起來,大聲叫道:“老子怕天怕地,就 是不怕死,都督有什麽錦囊妙計,隻管說出來。”
  青夏一笑,說道:“將軍先不要把話說的太滿,樂鬆,把地圖拿上來。”
  一張巨大的地圖登時拿了上來,擺在中軍大帳之中,青夏站起身來,走上 前去。眾多將領全圍攏過來,等著青夏說話。
  這是一張關外大漠草原的地圖,畫的十分詳盡,就連目前軍中,也沒有這 樣的地圖,盧忠勇看著上麵所標示的河川部落,不由得歎為觀止,說道:“ 不知這是誰畫的地圖,若是屬實,這可真是千金難求的寶物。”
  青夏笑道:“我曾經在大漠裏生活了幾年,這是我憑記憶畫出來的,不會 有誤。”她指著地圖上的紋路,繼續說道:“匈奴人殘暴,戰鬥力強,彪悍 難訓,個個都是尖兵,但是他們的中原後方,沒有城池要塞,沒有城牆守護 ,大軍出征,大漠草原沒有任何戰鬥力,我現在有一個上房抽梯湖底抽薪的 計策,隻是不知道,有什麽人愛個膽量?”
  “大都督。”大胡子將領叫道:“末將黃彪,願意前往。”
  一旁的輕甲儒將也說道:“末將程國凱,願意前往。”
  隨後,又有十多名將領表態,青夏點頭笑道,“既然這麽多將軍有意,那 我就解說一二,大家一起斟酌斟酌,這個任務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 主要看的,就是大家的膽量、毅力、和狠心。”
  “我要一隻輕兵,隻有三千人馬,騎兵組成,我要你們孤軍秘密潛進大漠 ,潛進草原,我瘵不會給你們任何補給,糧草,戰馬,弓箭,更不會有任何 援兵,你們在沙漠上,將會是孤立無援,要生存下去,就隻有學習匈奴人的 生存方法,燒殺掠奪,以戰養戰,我的要求是你們要忘記自己是一個軍人, 完全把自己當成是強盜,不要以殺為主,完全以破壞為為目的,燒他們的部 落,搶他們的糧草,吃他們的牛羊,摧毀他們的草原,像是狼群蝗蟲一般掃 過北地。”
  “但是不要殺人,隻引領著那些老弱婦孺去西川的邊境,求燕回施舍糧草 ,救濟北地匈奴百姓,我在這邊,則到處散播匈奴草原被劫掠的消息,我要 讓北地有人餓死,瘟疫橫行,要讓燕回自毀門戶,無法可施,要讓匈奴人無 心戀戰,和西川生出嫌隙,還未到西黑就先走一半。”
  “隻有這樣,才能解我朝之困局,不知有哪位將軍,敢於前往?”
  眾人聽的目瞪口呆,無不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個麵容俊秀,看起來 年紀還輕的大都督。這樣有傷天和的法子都想得出,難怪會一躍登上東南行 省總督的位子了。之前曾經對她擺過臉色的將領們不由得覺得極背發寒,不 自覺的想要去摸摸脖子,這樣的絕戶計策都想得出來,大家不得不感歎一聲 ,此人果然是斯文中的敗類,軍營裏的強盜,文臣裏的流氓了。
  黃彪突然大笑一聲,說道:“大都督,就讓我去吧,我保證能把那些蠻子 搶的精光。”
  青夏一笑,說道:“我聽說黃將軍在投靠陛下之前,就是占山這王的綠林 好漢,想必這回幹回老本行,也必不會讓我失望。”
  “大人,在下也願意一同前往。”杜國凱也說道
  青夏點頭道:“杜大人是翰林出身,為人沉穩,有你們二人前去,西黑之 危,以解了一大半了。我己經安排好船舶,明日就從水路悄悄送你們北上。 今晚的事,大家要管好自己的嘴,一旦消息泄露出去,不光諸位大人的人頭 不保,南楚百年基業也會不保,大家謹記。”
  “是!”諸位將領頓時大聲叫道:“謹遵大都督吩咐~!”
  聲音裏,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吊兒郎當,而是充滿了敬重和信服。
  第二天一早,在夏青大都督的主持下,二十艘巨大的船舶,向北秘密開啟 ,表麵上的海鹽隊裏,滿滿的都是南楚最精銳的輕騎尖兵。
  一個驚天動地的陰謀,正在暗暗醞釀著,八方風雨,身著關外那塊土地漸 漸凝聚。後世的很多史學家,都喜歡把這一戰,當成南楚大帝第一次北伐的 開端,雖然頗有爭議,但是卻無人可以否認,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南楚開始 了對抗匈奴的積極備戰,他們的手伸的很遠,躍過了北泰躍過了西川,直接 插到北地的草原上去,江水倒流,血泥糅雜,蝗蟲一般的楚國騎兵,就要在 北地草原上馳騁了。
  翠竹小林中,月白長袍的年輕人麵色冷靜,在一塊巨大的地圖上將北方的 匈奴一筆劃掉,然後抬起手,在東海的日本國上,用朱紅色的毛筆,畫了一 個圈。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七月佳桂香,春夏交替之明節,沿海溫暖,春光普照,百鳥爭鳴間,遊人 穿梭不絕,姝燁山上,春草萋萋,落英濱汾,好一派湖光山色的自然風光。
  新晉崛起的大楚新貴,當朝一品大員夏青大都督白袍磊落,金線莽龍,人 品氣度高華,站在浮雲廳中,談笑自若,應對如流,博聞強識,舉止得體, 言行大方,有禮守節。既有世家大族公子的富貴典雅之氣,又有白丁布衣的 謙恭禮貌,無驕縱,無放蕩,無小家之氣,更無倨傲之色,端端的風度絕佳 ,氣度雍容。另一旁家中有適齡女子滿眼喜愛,家中無女的豔羨不己。
  今日的姝燁山春遊,果真是豔裏帶俏,俏裏帶利,利裏有意,意裏藏針了 。
  楚皇離開海市三月,軍馬己經靠近西川邊境,北地戰事還沒有開始,東齊 的湖光山色就己經初現繁華崢嶸。派去搗亂的三千輕騎剛剛啟程,青夏就開 始了她的流水赴宴,誠如她之前所猜想,東齊的商戶才不管什麽親疏遠近, 隻要有錢賺,有利可圖,登門拜訪之人數不勝數,就像今日這般,一眾海市 大族家主聯名設宴,在這姝燁山顛之上擺下百花珍宴,這宴上也的確是百花 綻放,嬌媚襲人。各家妙齡少女雲鬢高綰,嫵媚清麗冷眼嬌俏無所不有,真 真是春蘭秋菊更勝檀場。
  遍觀天下,楚皇當年廢除後宮眾妃,獨留皇後一座,明言不立國安邦四海 升平不言納妝之說,一舉堵上了滿朝老臣關於後宮凋零的百萬言書。足可見 楚皇於美色之前的定力,眾大臣憑借初榮提升家族勢力的想法登時落空。然 而皇天不負有心人,心還沒徹底冷卻,馬上就有一個年紀輕輕,手握滔天大 權的東南總督上台,這下一來,整個東齊大族之中,頓時如同沸騰的開水, 所有的人各有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試問一個年富體強,人品風流,手握半壁江山財富和兵馬的少年權臣,不 愛醉酒美人,還會愛休息。
  於是乎,在大家不約而同的想當然中,海市帝都開展了一係列轟轟烈烈的 美容大賽,眾適齡女了纏腰減肥,描眉塗粉,裁剪衣衫,甚至還有為了美白 而服食砒霜偏方而險些喪命的案例。大有不到黃河心不死,不嫁總督非女子 的頑強決心。
  而這位年輕的夏都督,也十分滿足大家的想法,終於遊蕩在各家宴席之上 ,觥籌交錯,舉止大方,對於各家想法總會不可言傳帶來眾多女眷的做法也 點頭默許,這樣一來,更是鼓舞了眾多世家大族的家主們/。
  有道是,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夏都督年少權重,若是無個家眷妻妾,成 何體統?至於開海禁嗎,皇帝都點頭了,咱們還有什麽好說的。於是,原本 歸附於東方家的世家大族,紛紛掉頭倒戈,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家中女子能 否踏進總督府的大事上去了。
  真可謂是滿街遍是胭脂色,梧桐柳綠也沾春,夏家有子炙手熱,紅透各家 女兒心。
  “夏都督年紀輕輕,走南闖北,見識廣博,真是令人讚賞。”一緋衣少女 嬌俏的站起身來,眼神明亮,滿是愛謩的神色。一帝的白須老人點頭含笑, 望著自己的女兒,信心滿腹的等待著那名天之驕之的回話。
  青夏一身月白長袍,素氣又不失典雅,配合她灑脫不羈的言行,別添了幾 天瀟灑之氣。她眼神在白須老者身上一轉,隻見這人竟是當日朝堂上反對過 自己的翰林編修曹少堂,雖然官職不大,但在言官中卻頗有地位,連忙笑容 可掬的說道:“曹小姐謬讚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曹大人學富五車, 向來是在下學習的典範,小姐出身名門,秀外慧中,才是難得。”
  此言一出,曹小姐登時麵色緋紅,滿眼桃花,眼梢水波般瞟了一眼那名年 輕俊朗的夏都督,一顆心幾乎歡喜的掉出來。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 禍福,就在這曹小姐享受著一旁眾多女子嫉妒豔羨的目光之時,一隻大鳥突 然飛過頭上,煞風景的排下一堆汙物,全部落在了曹小姐的鼻梁上。
  曹小姐嬌呼一聲,用手一抹,眼淚登時就掉了出來,周圍大笑轟然而起, 一名綠衣少女以後捂麵,大笑著說道:“古人常言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為形 容女子嬌美過人,俗物皆醉,曹姐姐這番遭遇,也是得到天寵吧。”
  畢竟心上人就在身側,其他貴族少女並未出言如何過分,隻是笑聲不斷, 開心不己。
  曹大人憤怒交加,連忙吩咐人帶小姐下去清理,轉過頭來剛想對青夏說話 ,卻見那名夏都督突然彎弓搭箭,對著長空就放射而去。眾人隻聽一鳴響起 ,那己經飛的很遠的大鳥登時從高空中墜落,嘭的一聲落到遠處餓山上。
  四周的少女們頓時誇張的驚呼起來,誇讚之聲更是不絕於耳。夏都督瀟灑 一笑,緩緩說道:“曹小姐不要生氣,這樣就全了沉魚落雁之語了。”
  一場遊春之宴,硬是到了傍晚才結束,青夏麵色紅潤,不勝酒力的在侍衛 的護送下和眾多世家家主,千金小姐們言辭惜別,一行人就浩浩蕩蕩的下了 山去。
  年少多金的男子騎在馬上,在眾多人的簇擁下緩緩而去,後麵跟隨的,是 數不清世家小姐桃紅色的芳影。
  樂鬆傍在青夏身側,笑著說道:“大人,我今日聽坊間傳聞,您己經是帝 國第一魅力夫婿的人選,排名猶在陛下之上,真是令人羨慕。”
  青夏剛才酒氣上湧,吞了一顆醒酒丸,這會己經好些,不理會樂鬆的打趣 ,隻是說道:“回頭記著給曹少堂家的曹小姐送一份禮,恩,她今日被弄髒 了衣裳,就送一套湖紗好了。”
  “得,奴才記住了。”樂鬆嬉皮笑臉的扮個鬼臉,笑嘻嘻的說道。
  青夏被他逗得一笑,啐道:“猴子一樣,難怪楚離要將你留給我,偏偏把 徐權帶走呢。”
  普天之下,能這般直呼楚皇姓名的,恐怕也隻有眼前這女子一人,樂鬆自 然知道她和楚皇是什麽關係,笑著說道:“陛下那是信任我,才將這個天下 最重的任務交給我,大人難道不知道,您在大皇心裏的分量,可遠比幾個燕 回重要的多嗎?”
  青夏剜了他一眼,說道:“別耍嘴皮子了,海市大戶己經見的差不多,我 吩咐你的事,做的怎麽樣了?”
  樂鬆頓時收斂了笑意,正色道:“琉球、呂宋的使者己經到了次海市的接 待館,屬下秘密處理,並無人發覺。朝鮮和澎湖等國的使者還在路上,不過 大人請放心,我朝要開海禁的消息一傳出,各國必會爭相往來,無需擔心買 家不豐。隻是日本,現在還有些難辦。”
  “恩,”青夏點了點頭,說道:“我聽宋楊說了,日本內部現在亂作一團 ,各將軍大名鬧的不可開交,天皇形同虛設,窮的叮當響,己經上位七年, 還沒有錢操辦登基大典,正靠著典當宮中物品為生。一個皇帝當到他這個份 上,也實在夠窩囊的。就按你們說的,想辦法去聯絡那三個有實力的將軍大 名吧,至於那個皇帝,不談也罷。”
  “是,”樂鬆點了點頭,說道:“還有,昨晚在東方司馬家的書房內,又 開了一次密議,禮部員外郎於賢、戶部侍郎魯肖、工部督造彭雲坤、禮部尚 書孫清誠、還有督察院、禦史台、翰林院的諸多元老,都有人前去,就連大 學時崔庸,都參與進去了,恐怕這一次的彈劾,不會輕而易舉的化解。”
  “隨他們便吧。”青夏淡淡一笑,說道:“這群老家夥一直跟本官作對, 看我沒什麽舉動就越發放肆起來,還真認為本官好欺負嗎?人善被人欺,馬 善被人騎,不給他們點厲害嚐嚐,蠢蠢欲動的宵小隻會越來越多。樂鬆,我 之前吩咐你的,馬上準備,咱們這一仗既要贏得漂亮,又要不給他們翻身的 機會,海禁之前,勢在必行,有了這茫茫大海做糧倉,咱們就能支持陛下和 西川硬耗,活活的餓死燕回的西川軍。更何況,很快他的燕門關就要有一群 嗷嗷待哺的盟友了。”
  樂鬆掩嘴偷笑,眼見青夏眼神淩厲的射過來,登時在馬上一躬身,憋笑答 道:“是,屬下遵命。”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香風,兩人都是練過武的,耳力何等了得, 隱約隻聽後麵有驕縱的女聲說道:“快!追上去!就說本小姐中暑了,快點 !”
  青夏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樂鬆滿臉笑意的退到一旁,笑眯眯的說 道:“大人,桃花運來了,擋也擋不住,小的就不打擾大人攜美遊玩了,這 就去辦大人吩咐下來的差事去。”
  說罷,打馬一溜煙的跑了。青夏無奈,隻得強打起精神繼續去應付那些接 近各大世家的鮮豔台階們,擺出最最玉郎神風的造型,朗聲叫道:“暮容小 姐怎麽了?馬車怎麽跑的這樣急?”
  南楚為政,也算是四國之中最為標致立異了,除了世權之外,還有長老院 的裁策。楚離登位之後,雖以雷霆萬鈞的氣勢處置了八大世家,但是長老院 這個傳統卻並沒有撤銷,隻是在朝中選拔了一些德高望重,品行良好的老臣 繼續留任,以作皇帝不在時的監國重任。
  這八位老臣權利雖大,品級卻低,手無兵權,人數又多,互相牽製下,避 免了叛亂的危險,辦事的效率也大大的提高。雖然難免會造成黨爭之禍,但 是曆朝曆代,那一任皇帝的治下沒有黨爭?隻要運用的策略得當,製衡穩妥 ,黨爭也是一國之幸事。
  東南大都督夏青當政己有三月,但卻寸功未建,整日玩樂嬉戲,簡直就是 紈絝子弟一個。東齊百官走南楚大皇這條路走不通,在東方禮的帶領下,就 把目光紛紛投向在戚都長老院,各種彈劾奏折如雪片般飛來,告夏青荒誕不 經、專橫跋扈、胸無點墨、輕浮放蕩,越到後來狀詞越是五花八門,甚至還 有狀告夏青奪人所愛,引得滿城女子不肯嫁人,破壞他人姻緣等等,總之是 告的不屈不饒,不亦樂乎。
  有楚離這個強勢的皇帝在背後,戚都長老院向來鬱鬱不得誌,空有一腔報 國熱血卻苦無門路報效國家。;老臣們逮到這一機會,眼見這新東南總督這 般頑劣,眾長老們氣的是吹胡子噔眼,洋洋灑灑萬言攻許文字一篇又一篇的 新鮮出爐,從戚都跑馬到海市的書信官忙得腳不沾地,累的仰天大呼生不逢 時。
  夏青都督在眾長老們的攻訐下,從最初的不屑一顧,到後來的戰戰兢兢, 再到最後連宴會都不敢再去,終日守在大廈都督府中不敢出門,過了幾日, 終於服軟,頒布下一條政令。
  在這樣混亂的局麵裏,夏都督發出了一係列表麵上看起來勢弱的政令,朝 堂上的局勢,卻在微妙的發生了改變。
  先是禮部員外郎於賢,督察員首領承德,詹事府府台於永,一同被任命為 南方三大道台,去督辦南方叛亂之後的糧草賑災事宜。這是一個肥差,並且 能得到良好的民間名聲,但是費時耗時,沒有五六個月,休想回來。
  然後,是戶部崔事魯肖,工部督府彭雲坤一同前往胡楊河監視河工,也是 個耗時費勁的差事。其後,和田郡百姓突然從田地裏挖出盛世吉祥圖騰石像 ,石像高二十多丈,像是上古之神物,上報給戚都欽天監之後,老夫子們斷 言之,此乃新聖人現世之祥瑞,主戰勝國冒雨順風調之兆。夏都督立馬摩拳 擦掌的準備去迎接吉祥石像回海市,百官一聽這還得了?這樣的天降祥瑞的 喜事,誰主辦誰就能在仕途上大添一筆光彩,哪能讓那個一無是處的家夥拔 得這個頭籌?
  於是,東南百官齊齊商討,明言夏青一方都督之重責,實不宜離開海市, 理應坐鎮中央,統籌全局。可是這樣的大事,派沒有實力身份的人還不夠分 量,在後東方禮大步上前,一肩承擔起這個重任。夏都督委委屈屈的在百官 的監督下簽署了文書,送東方大人遠行。
  緊接著,禦史台劉禦史為官清廉,去西南為郡守;鍾天大人因母親重病奉 都督令歸鄉伺候母親;左洪澤大人外出監察賦稅收繳。。。。。。
  總之不過一月的時間,海市小朝廷中的元老重臣,全都因為各種冠冕堂皇 的理由,外放辦差。所堪辦的差事,全都是名利雙收的重要事情,東南官員 們士所大振,他們認為這是對抗夏都督的一項巨大的勝利,顯而易見,夏都 督不勝其擾,不堪長老院的百般彈劾,開始讓權了。
  於是,一月之後,朝中就隻剩下禮部尚書這個元老,這位說哭就哭的老臣 帶領著翰林院詹事府監察院的諸多年輕大臣的太學學子們再接再厲,行事荒 誕,告夏青目無倫常,眼無尊卑。甚至還有一個太學學生別出心裁,突發其 想的狀告夏青身子贏弱,沒有陽剛之氣,不能當大國重臣之表率。
  然而,就在眾人告狀的告的興致昂揚,外放做官的走的歡天喜地,赴任留 守也趾高氣揚的時候,沿海邊的一處港灣,朝鮮、澎湖等國的使臣,卻同時 來臨。海市都督府當晚傳來一紙文書,各國使者己到,時機成熟,迎接大典 之後,開海禁。
  這是一劑猛藥,打的滿朝文武措手不及,在各方菲語飛速出海市,所有老 臣們快馬加鞭趕回舊部的時候,夏青都督無視門外哭天搶地的啞了嗓子的孫 清誠和一眾太學學生,直接去了海市門外,接回了各國使者。
  整整七日,針對稅收,組建海市衙門,海市的紡織,通貨的物品,組建海 軍船隊,製定法規等問題進行了了商討之後,青夏於海市正陽門外,正是宣 布建立海軍,開放海禁,和各國交好通商。這項本來應該遭到劇烈反對和彈 劾的政策,就這樣輕而易舉的頒布實施,再無回轉之餘地。
  兩日後,東方禮終於滿麵風塵,老骨頭都幾乎散架的趕回海市。可是這時 ,各國的使臣都己經離開舊都,返回各自的國家向國君報告去了。七旬老者 站在東城門外,氣的渾身顫抖,終於悲哀鬱結的高聲叫道:“夏青欺我!”
  就此昏厥過去,一病不起。
  而此時,成功開放了海禁的青夏,己經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了。
  楚離在西川,終於還是遭遇了匈奴人和燕回的聯軍。隻是,在青夏之前的 設計下,匈奴人己經逃的十之七八,剩下的三兩層人馬根本就不能成事,反 而因為軍令不能上行下效,拖慢了西川軍的腳程。被楚離打的毫無還擊之力 。若不是莫昭南及時帶兵解圍,西川邊防,可能就會被楚離撕裂一個大口子 。
  北泰在北,大楚在南,一南一北兩路夾擊,西川戰事登時苦不堪言。可是 燕回也不是常人,危急關頭竟然調動了帝國禁軍萬裏奔襲,前去北泰風崖城 奇襲,重創風崖守軍。秦之翔無奈,不得不在這緊要關頭掉頭北顧,給了燕 回一個喘息之際,由此一來,南楚就必將要獨力麵對西川的全部壓力。
  青夏坐在書房裏,一身儒雅長袍,越發顯得俊載非凡,她手握一隻毛筆, 隻可惜己經掰成兩半,此時此刻,她正用那尖細的木頭,蘸著硯台裏的黑墨 ,給別人寫信。
  即便所用之物比較奇特,但卻字跡很是工整,頗為娟秀,隻是隻寫了幾個 字,就寫不下去了。隻見潔白的信紙上,黑色的墨跡寫到:“大皇陛下親啟 ,吾頓首以拜,聞陛下大勝,不勝欣喜,有言,欲上報等到陛下裁決。”
  想了老半響,青夏突然一把抓起信紙,團了團,就扔到了紙簍裏,再拿起 筆的時候,就流暢了許多。
  “楚離:我聽說你打了勝仗,開心死了。我這邊的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 有一些好消息要跟你講,海禁己經解除,我按照你的吩咐,沒有和東方禮正 麵衝突,朝中百官現在也是幹瞪眼拿我沒辦法。琉璃朝鮮等國的使者都己經 回國,下一步,就是籌建海市衙門和組建海軍建造海船了,好在有蓬萊穀的 能人巧匠,也不算什麽難事,你就等著喝海外的葡萄酒吃我跟你講過的玉米 辣椒吧。
  另外,你的密營裏頗有一些能獨當一麵的人物,我派他們帶著大批士兵, 跟著各國使者前往海外,駐紮在弱小國家的港口,營造衙門和大使館,訓練 海軍了。他們名義上是保護我國將來在海外做生意的商人,並照顧那些小國 的船隊,但是一旦我們對日本開戰,就可以從四麵八方包圍日本,形成夾擊 之勢,還能以利益迫得其他國不參與,等到我戰艦成熟,你從西川歸來,我 們就可以揚帆出海,徹底把那個欺負過我的國家夷為平地了,現在想想,就 覺得興奮。
  我之前跟你說的香港、台灣、海南諸島,你一定要重視起來。別看它們現 在還是不毛之地,等待過個三五百年,絕對是最為富庶的沿海港口,所得的 海關稅收,不亞於湖廠江浙。我們要將所有能抓在手裏的國土都牢牢的抓在 手裏,將來也好給你們南楚的後世子孫打下一個鐵桶般的江山。你想做一個 聖明君主,雄才偉略的千古帝王,就要多下點功夫,還有,你朝中的那個長 老院真是煩死我了,他們昨天竟然怒斥我為亂黨,說我陰柔單薄,毫無重臣 之象,真想抓著是哪個無恥的王八蛋說的,狠狠的揍他一頓。
  另外,我看燕回氣數未盡,這個時候,紅王竟然歸順了他。你行事也小心 些,若是事不可為,千萬不可勉強。有了大海這個助力,我們就可以在經濟 上壟斷他們,隻要斷鹽兩年,我保證西川再無可用之兵。
  好了,就這樣吧,為了忙著草擬通商法案,我整整三天沒合眼,剛才剛剛 睡下,就得了你戰勝的消息。現在本大人要去睡覺了,你看到信的時候,也 許垂懸海外的小島藩國,就己經收歸到本大人的囊中了。你這領兵在外靠蠻 力吃飯的家夥也多用點腦子,快點打的燕回那個騷包落花流水,好回來收拾 長老院的那幫老頭。
  東南行省大都督:夏青
  另附:黃彪真是個人才,他不光將北地草原搶奪一空,還浩浩蕩蕩搶了五 千多名匈奴女子,三千人押著五千個女子一路從華容小道回來,嚇了我一大 跳。我自做主張,將那些願意留下的女人分配給海市大營裏的兵丁了,她們 都是平民,沒什麽民族概念,隻要有飯吃就報忠心。可憐的匈奴人,以後幾 個男人就要共享一個老婆了,可千萬別絕了後。”
  一鼓作氣的寫完,青夏拿著信紙左看右看,隻覺得言語太過於輕挑,不太 莊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可是想了半響,還是裝進了信封裏,叫來下人, 讓人發放出去。
  一夜間,輾轉反側,直到天明,才堪堪眯了一會。
  一大清早,青夏剛剛起床,瑾瑜等人正幫著他打理衣裳,宋楊就在門外有 事相告。
  青夏穿著打扮好,一拂衣袖,十分俊朗瀟灑的走出去,除了頂著兩個黑眼 圈,其餘的一切正常。
  宋楊見青夏出來,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禮。他曾經是楚離的近身侍衛,為人 精幹,是黑衣衛中的主力成員。這幾日跟著青夏鞍前馬後,很是忠心,對於 她的手段,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今日一早過來,也十分謹慎的等著青夏起 床之後方才通報,隻見一身青色劍魚服,走上前來說道:“大人,倭國天皇 的使者到了。”
  “倭國天皇?”青夏眉頭一皺,說道:“怎麽會是天皇的使者,樂鬆不是 在聯絡那三位大名嗎?”
  “這個,屬下也不知道,隻是有幾個浪人,自稱是倭國天皇的使者,在外 賓館前要求見都督大人。”
  青夏沉吟半響,過後一笑,說道:“有意思,咱們去見見他們,看看這個 就快要賣房賣地的天皇,有什麽資本能和咱們做買賣。”
  說罷,當先就向著外賓館走去。
  對於日本,青夏自然不會有什麽好印象。彼國人欺軟怕硬,狡詐多變,在 外交上的無賴行徑比比皆是,享譽每個國際外交圈子。而抗戰八年中,對華 夏土地所犯下的罪行也是惡貫滿盈,這個國家的基因裏似乎天生就有強盜的 潛在特質,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事情總是能找到十分冠冕堂皇的帽子和理由 。以前的時候,每次遇到他們國家的任務,青夏總是下手狠辣絕不容情,但 是麵對紛亂詭異盤中錯結的國際關係,她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如今沒想到一 朝醒來,那個小個子國家是這般的孱弱,痛打落水狗向來是青夏的特長,她 對於也極其熱衷,樂意為之。
  原本還想著過陣子再收拾他們,既然有先頭部隊送上門來,就不能不殺雞 給猴看了。
  然而,還沒到外賓館,一名黑衣衛小校就急匆匆的策馬而來,青夏眉頭一 皺,一旁的宋楊頓時揚聲道:“發生了什麽事?”
  那名小校見了青夏,立刻翻身下馬,行禮沉聲道:“稟大都督,倭國浪人 武士在街上和人打起來了,他們一名武士抽刀殺了人,現在五成兵馬司的紀 大人己經帶兵包圍了現場,卻並不帶走,百姓越聚越多,恐怕會生出事端。 ”
  青夏一聽,眉頭微微一皺,怎麽就這麽巧,剛來就生出事端殺了人?到底 是倭國浪人武士太過於囂張跋扈,還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想要破壞她的海禁大 計?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若是朝鮮琉球等國或許還稍微棘手一點,既然是日本 ,那就沒有什麽情而好講的了。反正也是要吃掉的棋子,她不介意在吃掉之 前先侮辱戲耍一番。而那些居心叵測的人費了這麽大的心機給了她這個收買 人心的大好時機,她又怎能不牢牢抓住?
  “大人”宋楊想了想,沉聲說道:“以屬下看,怕是有人在暗中搗亂,大 人還是暫避鋒芒,稍後處理吧。”
  “不用,”青夏搖了搖頭,打馬上前道:“我正想辦法尋倭人的短處,東 方禮真是深得我心,咱們瞧瞧去。”
  隻見層層圍繞的人群之中,十多名日本武士正趾高所昂的站在那裏,氣勢 洶洶的拔出大刀,和周圍的官兵對持著。紀源亭大人一身戎裝,站在官兵之 前,正在憤怒的和浪人武士交涉,隻可惜雙方語言不通,雞同鴨講了半響, 誰也沒明白對方在說啥。四周的百姓滿麵怒氣,一個半身染血的男人躺在地 上,麵色青白,一年就以死去死時。
  青夏打馬走上前去,紀源亭見了青夏,眼露喜色,隨即麵色陰沉的走上前 來,拱手說道:“總督大人,這些倭人武士產是您請來的客人,現在他們犯 了法殺了人,你看看應該怎樣處理?”
  “殺了這群天殺的倭寇!”“五馬分屍”“亂刀砍死”
  眾多百姓們頓時高聲叫道,東南沿海一代,深受倭寇襲擾。倭人殘暴,為 了奪取財物往往燒殺掠奪無所不做,是以百姓們大多對倭國人深惡痛絕,毫 無好感。
  青夏不動聲色的走到人群中央,隻見這群日本使者清一色的禿瓢腦袋上麵 橫著一豎頭發,恐怕別人不知道他們來自哪裏,見青夏在眾人的簇擁下過來 ,一名看樣像是首領的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上前來,用並不熟練的中國話說道 :“請問,你是道領嗎?”
  青夏冷冷一笑,說道:“我不是首領,我隻是我皇陛下的一個小小的部下 ,但是我掌管的土地有你們天皇的十倍大,所擁有的錢財,也有你們百倍之 多。像你們這樣的弱小藩國,是沒有資格和我們通商的。我也並沒有邀請你 們,不知道你們來到我朝的土地,所為何事?”
  青夏這番話說的又快又急,日本使者聽的一知半解,但卻也知道她說的不 是好話。不高興的說道:“遠來就是客人,我們是天皇的使者,我們要求符 合我們身份的待遇。”
  一旁的禮部官員連忙上前說道:“大人,他們是異國使者,按照祖製,犯 了罪是可以赦免的,還是先讓他們進外賓館吧。在這裏站著,成何體統?莫 要讓海外小國說我朝沒有容人之量,氣度狹隘。”
  這名禮部官員名叫周世雄,是孫清誠的門生。向來和青夏不對付,彈劾青 夏的眾人中,數他最為積極。如今這樣熟絡的上前來提醒自己,於夏哪能不 明白是怎麽回事,還不是想讓她在百姓麵前名聲掃地,落下一個欺軟怕硬賣 國求榮的名號。
  隻見周圍人山人海,百姓越聚越多,人人憤怒的望著日本倭人,眼看就有 要一觸即發的趨勢。
  她眉頭一皺,故意大聲說道:“真的不能治他們嗎?祖製真的有這樣的說 法?”
  話音剛落,所有的百姓眼睛登時落到了兩個的身上,人人眼睛通紅,憤怒 異常。日本倭人更是趾高氣揚,對著周圍的百姓們怒目而視,一副你們不能 把我怎麽樣的樣子。周世雄麵色登時一苦,心道你怎麽說的這麽大聲,這下 我豈不是要和你一同做這賣國賊。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周世雄一咬牙,沉聲說道:“是。”
  “哦,原來是這樣。”青夏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百姓頓時嘩然,嗡嗡聲響,雖然還沒有敢破口大罵,但是那憤怒的眼神若 是能殺人的話,兩人隻怕早己死了千百回,黑衣衛頓時上前,以防民變,五 成兵馬司的紀源亭麵色一喜,也帶兵上前維護百姓秩序。
  然後,就在這時,忽聽嘭的一聲,那俊秀瀟灑的總督大人突然飛起一腳, 重重的踹在周世雄的膝蓋上。可憐周世雄一輩子都是舞文弄墨的斯文人,這 一下踹下去,砰然跪在了青石板上,殺豬一般的慘叫起來。
  “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官員,才使我華夏百姓屢屢遭人欺負,連小小的倭 國都敢騎上頭來!”
  年少英俊的總督華服劍眉,眼神一掃,憤然喝道:“什麽祖製?誰的祖製 ?你如今己經是南楚的官員,口口聲聲搬出前朝的祖製,可是存了謀反之心 嗎?東齊皇室荒淫無道,自己窩裏鬥的來勁,遇到外敵就要窩窩囊囊、忍辱 受氣,連自己的子民都不能維護,還有什麽資格享受百姓的朝拜和供奉?我 南楚大皇文韜武略,戰功立國,開疆裂土,守護百姓,之所以這般辛苦,就 是為了讓百姓有衣穿,有飯吃,不再受人欺負,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 賣紅薯,你身為朝廷命官,卻這般膽小怕事,還有什麽資格穿著這一身官袍 ?來人啊,給我把他的官袍拔下來!”
  一從黑衣衛頓時如狼似虎的衝上前來,百姓衝天的叫好聲和周世雄目瞪口 呆的驚呼聲霎時間成了一個相反的對比,同樣嘹亮的回蕩在長街之上。
  倭人即便漢語說得不好,但是大部分還是聽得懂了。一名黃衣武士突然蹦 出來大聲喊道:“我是天皇座下的特等武士,殺人是不犯法的!”
  青夏轉過頭去,目光森冷,袍袖一拂,冷然說道:“真可惜,你現在不是 在日本,而是站在我南楚的土地上。在我們國家,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 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好意思,武士大人,你這條命,我要留下了。”說罷 ,眾人隻見那向來溫和瀟灑、渾身俊秀書生之氣的總督大人,突然一把拔出 腰間長劍,身如蛟龍,氣貫如虹,長劍寒光一閃,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就掉在 地上。
  所有人目瞪口呆,隻聽唰的一聲,青夏還劍入鞘,長風鬥卷,吹起她額前 的墨發,越發顯得冷酷俊美,瀟灑無匹。
  轟然的叫好聲頓時響起,周世雄和紀源亭的麵色,要多麽難看,就有多麽 難看。
  “大。。。大膽!我們是天皇的使者,我們。。。”
  青夏眼神冷冽,沉聲說道:“他是主犯,你們全是從犯,來人啊,將這無 法無天的一幹人等都給我抓起來,押到大獄關起來,另外致信給日本天皇, 讓他以後再派使者好好調教一下人品,找幾個像樣的來。若是再有人來鬧事 ,就不是單單懲治鬧事者這麽簡單了。”
  百姓中呼聲更響,將一眾日本浪人的怒罵聲完全掩蓋下去。
  青夏好人做到底,對著宋楊說道:“將他好好安葬,多給他的家屬些銀兩 ,告訴他們說肇事者己經伏誅,本大人一定會給他們有所交代的。”
  “是!”寧楊鏗鏘有力的點頭答道。
  “各位鄉親父老們,”青夏對著百姓們說道:“我們南楚不是以前的東齊 ,如今的海市也不是前東齊舊部,我們的大皇更不是東齊的皇帝。我們絕對 不會坐視自己的子民被人欺負,絕不會為了利益而出賣自己的百姓,欺辱我 們百姓的邦國我們不稀罕,出賣自己子民的官員我們更不會重用。陛下在西 部浴血奮戰,就是為了不讓匈奴入關侵略你們的生活,我夏青今日在這裏保 證,隻要有南楚一日,必定保護大家一日,任何番邦異族,任何世家豪門, 任何居心叵測的高官權臣,都休想欺負你們分毫!”
  百姓們大為感動,紛紛伏地跪拜,大聲高呼楚離的王號和夏青的名字。青 夏作態一番,押著一眾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日本浪人,向著督都府,揚長而去 。
  隻留下目瞪口呆的周世雄,滿麵陰沉的紀源亭,還有一地淚眼朦朧的海市 百姓。
  當天下午,東南行省總督夏青愛民如子,為了一個貧賤百姓不惜得罪倭國 使臣,血漸唐街口的消息不脛而走,大街小巷無不在征相傳誦。夏青在民間 的聲望,一時間躍至頂點。
  當晚,東方禮的家中人來人往,一眾東齊老臣商議半響,終於無柰的歎了 口氣,最後得出一個讓孫清誠痛哭失聲的方案。
  少年多智,手段狠辣,重權在握,大勢所趨,時不與我,無力回天,奈何 ?順之,順之。。。。。。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五章 楚皇歸來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越往西北走,天氣果然越見寒冷,如今己是盛夏時節,東南洞海一帶暖意 融融,百花爭豔,西北山峭之地卻是春寒粒峭,晨霧凝霜。
  一處避風的山腳下,浩浩蕩蕩呈回字營盤,排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青色帳蓬 ,隱匿在清晨的薄霧之下,就像是天神降世,撒豆成兵的神跡一般。大氣磅 礴,隻看上一眼,就會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殺氣迎麵襲來。從海市快馬加鞭晝 夜不息一路奔馳半月,方才趕到西川邊境的書信官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在 手心裏吐了口吐沫,突然大喝一聲,抽鞭在戰馬的馬股之上,迅速向前奔馳 而去。
  而此時此刻,中軍大帳之外,卻石頭一般的跪著八十多個南楚大將,人人 麵色陰沉,又帶著一絲怎樣也掩藏不住的恐慌,脊背發麻,手足冰冷,凝重 的氣氛回蕩在整個大營之中,除了天上的寒鴉偶爾飛過,二十萬南楚大軍, 仿佛是陷入了死寂的黑夜,竟無人發出半點聲響。
  楚離在中軍大帳之上,眼神冰冷,冷冷的逼視著眼前的一眾將領,突然輕 哼一聲,語調清淡的說道:“怎麽?你們要選擇嗎?”
  聲音雖是淡淡的,可是,卻有說不出的殺所呼嘯而來,季崇明身軀不由得 一顫,左右看了一眼,當先叩首道:“萬萬不敢,末將當初隻是禦馬監的一 名小吏,陛下知遇之恩,萬死難以報答。崇明這一腔熱血,一顆頭顱,早就 做好為大楚開辟疆土而拋卻的準備。況且末將貽誤戰機,犯下大錯,理應軍 法處置,不得容情。諸位將軍對我之情,末將銘記於心,但是天子犯法尚與 庶民同罪,何況是末將?末將鬥膽,請陛下寬恕各位將軍,崇明甘願一力承 擔。”
  楚離目光冰冷,麵色陰沉,語氣陡然轉冷,“你的確該死。”
  大帳上的男子冷笑一聲:“諸位拚死打開的漏洞,朕的數月心血,就因為 你的一個貪功冒進,全部化為烏有,要不是東南總督事先打亂了匈奴人的陣 腳,二十萬楚軍全部會給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陪葬!我楚離何其愚蠢 ,怎麽就會相信你。”
  “陛下!”大將袁授業突然跪倒在地,朗聲說道:“燕回狡詐,莫昭南用 兵詭道,季將軍被人算計,非戰之機,看在他多年跟隨陛下出生入死,鞍前 馬後的情分上,就饒了他這一回吧。”
  “是啊”李世人附和道:“眼下和西川戰況膠晰,正是用人之際,陛下不 妨讓季將軍戴罪立功,將功贖罪。”
  “請陛下網開一麵!”周壁更是幹脆,直接叩首大聲叫道。其餘眾將見了 ,紛紛跑在地上,沉聲說道:“求陛下網開一麵!”
  季崇明在軍中多年,雖然出身卑微,但是一直謙和待人,是以很得人心。 楚離看著黑壓壓跪在地上的一幹人,隻是哼了一聲,說道:“看來,朕軍中 的規矩,你們是都忘了。”
  一身黑甲麵容冷冽的男子突然站起身來,眼神淩厲,目光狠辣,陡然厲聲 說道:“為將者,一個命令指示,都是成千上萬人的性命。我今天若是寬恕 了你,那死去的七千武士的血債,由誰來還?”
  “臣。。。。。。”
  “你貪功冒進,不尊軍令,仗著自己有點威信,就視士兵的性命於不物。 流川河邊上如今建了七個座新墳,你若自覺還有臉麵存活於世,就去看看他 們殘破的屍體,去見見他們家中的孤兒寡母,去聽聽他們老父老母的喚兒哭 聲!”
  季崇明的臉色登時變得慘白,一雙眼睛也失去了神彩。他中了西川昭南少 將的計,帶著七千人提前發動進攻,致使大軍不能合圍,自己也被包抄,不 便給了西川北地的聯軍以逃生的機會,更丟掉了七千精兵的性命,能活著逃 回來的,不過百之一二。想到這裏,他也萬念俱灰,頹然跪在地上,說道: “末將聽憑陛下發落。”
  “陛下!西川狡詐,用兵其奸似鬼,見縫插針,非戰之罪啊!”袁授業突 然大叫一聲,眼神向站在楚離身旁的徐權看去,不斷的使著眼色。
  楚離冷冷說道:“我們若是鐵板一塊,他們又何來縫隙可插,心中有鬼, 方能被人有機可乘,自作自受,怨得別人?來人啊,把季崇明拖下去,就地 。。。。。。”
  “陛下!”危急關頭,徐權突然大喝一聲,打斷了楚離的說話,楚離麵色 怒氣一閃即逝,不悅的向他望去,沉聲說道:“你最好有別的話說。”
  徐權哪裏有什麽話說,不過是想救季崇明一命罷了。此刻急病亂投醫,眼 光一掃,登時看到了大帳外麵一騎快馬奔來,瞧那服飾,竟是東南行省總督 府的樣子,徐權心思一轉,如同撿到了救命的稻草,朗聲說道:“陛下,東 南行省有信來報,陛下要不要先過目,也許有重要軍情。”
  楚離眉梢一挑:“東南行省?”
  “報!東南行省大都督夏青,有本上奏!”
  書信官綿長的聲音登時響起,楚離眉頭輕蹙,過了許久,終於說道:“拿 進來。”
  不長的信,隻有薄薄的兩張紙,按當時的風氣,這兩頁紙還不夠歌功頌德 奉承君王的前奏,但是,就這麽短短的兩張紙,楚皇卻足足看了大半個時辰 ,下麵的眾將跪的膝蓋發麻,季崇明更是心中忐忑,世上最殘忍之事莫過於 活活等死,伸頭縮脖反正都是一刀,那倒不如來個痛快。
  徐權倒是抱著一線生機,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楚離的表情,然而,隻見他們 的大皇麵沉如水,雙眉緊鎖,竟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半點異樣的表情流露。徐 權一顆心漸漸的冷了下去,看來天意如此,他也無力回天了。
  唰的一聲,隻見南楚大皇一身漆黑軟甲,墨發素冠,將信折了起來,隨手 收起,眼神在眾將身上一掃,目光登時就寒冷了起來。
  楚離治軍之嚴,當世堪稱第一,徐權抱著拖得一時是一時的想法,連忙問 道:“陛下,可是東南海禁有消息了嗎?”
  楚離目光在他臉上冷冷掃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一樣淡淡一哼,隨即轉 過頭來,繼續方才的話說道:“來人,將季崇明拉下去,軍法處置!”
  眾將登時一愣,就連季崇明也是驚在當場。
  大皇說什麽?他說的是軍法處置,不是就地正法,雖然不過是換了個詞, 但是這裏麵包含的深意,卻是相去甚遠了。
  徐權頓時精神大振,連忙趁熱打鐵的說道:“陛下,不知,依照哪條軍法 ?”
  楚離不耐的瞪了他一眼,說道:“好大喜功,審敵不明,這,也要朕來教 你嗎?”
  徐權的一顆心頓時放回了肚子裏,不是貽誤戰機貪功冒進致合大軍潰敗士 兵慘死,而是好大喜功審敵不明,那就不是死罪了,登時大聲叫道:“回稟 陛下,好大喜功,審敵不明,依法當杖責五十!”
  楚離聲音冷淡,低聲喝道:“那還愣著幹什麽?”
  “是!末將聽令!”
  徐權一個咕嚕爬起身來,指揮著士兵拖著暈乎乎的季崇明和一眾麻了腿的 大將就退出大帳。
  自始自終,麵沉如水的南楚大皇始終冷著一張臉,沒有流露出半點表情。 然而,中軍大帳的簾子剛一放下,裏麵的人剛剛撤出,冷麵男子的嘴角就不 自覺的露出一絲微笑,他像是一個得了糖果的小孩一樣,將放在袖子裏的潔 白信紙又再次拿了出來,珍而重之的攤開,又從頭到尾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 ,眼底的笑意,越發的濃烈。
  外麵士兵掄軍棍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的響了起來,楚離混若未聞,隻是反複 的看著那張信紙。突然麵色一怔,不以為然的輕哼了一聲,喃喃說道:“明 明一顆心己經係在了楚某人的身上,偏偏就嘴硬的不肯承認,看來西川的戰 事需要盡早了結才是。”
  內帳的侍女沁玉正要為楚皇進茶,聞言登時一怔,手一抖險些將茶杯摔在 地上。
  外麵那個人,是楚皇陛下嗎?
  謹慎老成的宮廷侍女突的驚恐,這茶啊,還是等會再送去吧。
  外麵,受了五十軍棍,仍舊能自行走路的季崇明在一眾袍澤兄弟的攙扶下 ,踉蹌的來到徐權麵前,感動的說道:“日久見人心,患難見真情,徐大人 的救命之恩,崇明此生必不敢忘,他日若是有所差遣,便是死,崇明也不會 皺半點眉頭。”
  一旁頭腦簡單的將士們登時點頭,七嘴八舌的說道:“還是徐將軍得陛下 器重,不愧是南楚舊臣。”
  徐權愧然的搖了搖頭,伸手拍在季崇明的肩膀上,感慨的歎道:“季將軍 ,救你的不是在下,實是另其人啊,你若是真有心,他日就往海市走一趟, 備份厚禮,到東南行省大都督的麵前,親自道謝吧。”
  說完,轉身就搖頭晃腦的離去。
  眾人聽的目瞪口呆,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季崇明默默的念了兩遍夏青的 名字,喃喃道:“東南總督,異軍突起的新晉寵臣夏都督?”
  此時此刻,異軍突起的新晉寵臣夏都督正在海市最大的酒樓裏宴請滿刺家 和淡馬錫兩國的使臣,滿刺家是位於馬六甲海峽的馬來半島,淡馬錫卻是後 世的花園王國新加坡。眼下開海在即,馬六甲海峽卻是重中之重的一個中轉 地,是以青夏十分重視,親自迎接這兩國的使者,她博學多才,對各國的文 化曆史語言均有涉獵,一餐飯下來,賓主皆歡。
  八月的海市,氣溫高達三十多度,炙熱難當,夏都督卻是一身月白錦袍從 上到下包裹了個嚴嚴實實,就連脖子,也被衣裳的豎領遮住,隻露出下巴和 一張清俊的臉孔。
  旁人不知道這是有意掩飾,以防有人看出她沒有喉結。還道這夏都督注重 官儀,在這樣炙熱的天氣,穿著打扮仍舊這般受禮,果真是百官的典範,朝 廷的楷模啊。
  吃完飯後,囑咐下人將兩國的使者送回外賓館,青夏就頂著大太陽騎在馬 上向都督府走去。自從前些日子在街頭斬了日本的浪人武士,夏都督的名聲 頓時就好了起來,百姓們也不再以夏都督風流放蕩為話題。畢竟,人家年少 英俊,大權在握,被女子仰慕那也屬正常。於是,青夏馬匹走過之處,百姓 無不駐足翹首,滿眼的崇敬之色。
  路過伍拾口,青夏眉梢一皺,突然停了下來,看著來來回回的滿場兵丁, 回頭疑惑的說道:“這是在準備什麽?五成兵馬司要處置人犯嗎?”
  “大人,”宋楊上前說道:“您忘了,今天是處斬那批倭人武士的日子。 待會午時,他們就要在這裏被砍頭了。”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殺人的倭人武士不是己經被我殺死了嗎?怎麽還 要處斬?是誰下的命令?經過三司法過堂了嗎?”
  “紅十字了,大人,南楚舊法裏有連坐罪名,再加上他們被捕時曾有過反 抗,三司法的嶽大人親自審理,六部掌事表決,東方大人親筆簽署的文件, 罪名己經坐實了。大人若是想要阻止,怕是有點困難。”
  青夏沉吟半響,眼睛一轉就己經想通了這裏麵的關節。當日他們設的這個 局引自己人甕,為的是讓自己失了民心,在海禁上就可以再加刁難。誰知揀 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被自己反將一軍,周世雄的壞事倒顯得東齊舊臣膽小 怯懦,賣國求榮了。這些老家夥為了扳回這一局,就算不能大獲全勝也不至 於全盤皆輸,不得己下隻能大張旗鼓的要去承辦那些日本武士。以顯示自己 忠心為民,不畏倭人的高風亮節。
  青夏不由得啞然失笑,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反倒顯得楚離執掌天下之後, 東齊舊臣順從聽命,南楚朝堂萬眾一心,穩若泰山。至於那些倒黴的浪人武 士,青夏可沒那麽多的同情心去可憐他們。華夏民族就是因為同情心太盛, 才會落得後世大國衰弱,被人所欺。先不說中國強盛時錦衣玉食的款待著那 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的禽獸,就說事後倭華兩國成了國仇,華夏仍舊以超出 人性的善心和仁慈放他們東去,寄望於以大國的寬厚大度來感化那些骨子裏 就是強盜的敗類所得到的下場就令人齒冷。
  結果如何,這般用心良苦又有何作用,不過仍舊是他們中大部份回國之後 ,仍舊滿腦子天皇大國之狂想,對我華夏民族心懷嫉妒的仇恨,蠢蠢欲動, 無時不思量著卷土重來,凶殘侵略之心,古今如一,從未減少。
  對於這樣一個基因裏就是侵略本性的民族,實在不應報以什麽同情和憐憫 。古時候他們欺隋怕唐,被李世民在東海上打的抱頭鼠串就磕頭投降,遇到 宋明軟弱就海盜橫行,發展至清末民國更是肆無忌憚的殘殺侵略,乃至後來 全麵的侵華戰爭,無不顯示出這是一個狡詐無恥欺軟怕硬的無德民族。
  風水輪流轉,既然讓她003穿越到這個時代,就不能怪她沒有容人之量。對 於這樣的人,隻能在政治上孤立,在經濟上製裁,在軍事上狠狠的打壓,滅 了他們的帝國狂想,絕了他們的反擊之力,斷了他們的站立之腿,徹底的占 領、同化、變倭寇為大楚水軍,改倭國為台灣香港等海外懸島,收歸於版圖 之中,從思想上統治那個將會給整個世界帶來災難和戰火的齷齪民族,也隻 有這樣,華夏大國,才會不被戰火波及,一直繁榮冒盛下去。
  青夏淡淡一笑,對宋楊說道:“做得很好,行邢的時候你別忘了去通知一 下朝鮮、琉球、淡馬錫等國的使臣,邀請他們一起觀邢,也讓他們看看,外 國使臣若是在我大楚欺辱百姓犯了法,會是個什麽下場。”
  宋楊點頭說道:“屬下知道了。”
  行邢的時間很快就到了,伍拾口處觀邢的百姓人山人海,烏壓壓一片,人 人神情激動,眼睛冒光,眼巴巴的等著那群向來橫行霸道趾高氣揚的浪人武 士。
  這還是千百年來,頭一次公開處斬外國使者,有道是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 使,這個不按理出牌的大都督,真不是一般的有魄力啊。
  午時三刻很快就到,一眾人犯被人拉了上來,在大牢裏被關了這麽久,那 些牢頭們做了一輩子偷奸耍滑的缺德事,可是仍舊覺得自己是堂堂天朝百姓 ,對這些人麵獸心的倭人鄙棄不己。秉著為民除害,報仇雪恨的念頭,每日 變著花樣的收拾幾個浪人,什麽涮洗、挑筋、過油、撥皮一一使將上來,真 是讓這些武士們在痛不欲生的情況下見識到了什麽是天朝上國的嚴苛邢法。
  是以,邢場之上,本該嚎啕大哭的浪人武士們全無絕望畏懼之色,雖被打 的皮開肉綻,但卻一個個歡天喜地,眉飛色舞,好像不是來赴死而是來受封 當狀元一樣。儈子手手中的大刀還沒舉起來,他們就迫不及待的把腦袋伸了 上去,滿眼的憧憬和喜悅之情,根本沒人大吼一聲“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 漢”“脖子掉了碗大一個疤”或是“滿腔熱血流忠義,一顆孤膽照乾坤”之 類的場麵話,老老實實的躺在那受了那一刀,讓圍觀等著看熱鬧,憋足了勁 等著大罵蠢賊的百姓們大失所望。直罵倭人國小沒文化,連做死囚都做的一 點也不敬業,白白浪費了大家的感情。
  這場倭人殺人案,就以這樣玩笑一般的結局收了場,百姓們出了一口惡氣 ,東齊老臣們費了老大的勁白白忙活了一場,反倒讓夏都督這個初出茅廬的 小子,賺了個文武雙全,愛民如子的好名聲,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如此一來,夏青都督上位不到半年,大展拳腳,威震南楚,賢名傳遍天下 。腳踢東海藩國,拳打北地蠻人。擺平了東齊的滿朝元老舊間,又把目光瞄 上了東南沿海的世家大族。
  打仗靠什麽?當然靠銀子。如今楚離在前方打仗,需要的就是源源不斷的 後備資金和軍需糧草,於是,夏都督這個驚才偉略,一步百謀的後方大後勤 ,眼睛一轉,又使起了壞主意。
  有事情做的日子真的是很幸福的,青夏終日奔波,連睡覺的時間都少,反 而讓日子充實了起來。這陣子,組建水師,督建船廠,建立海關,整頓稅收 ,從組海口衙門,製定章程和和國協調法案,派駐大使官兵,讓她再也無暇 去想別的,雖是辛苦,但是一顆心卻漸漸的活絡了起來。就像是當初在軍情 處和戰友同事們共同為一個目標而努力時一樣,看著所有的事情漸漸完善起 來,心中的成就感,真的是無與倫比的快樂。
  快樂,這個詞己經遠離了自己多久?自從秦之炎下落不明孤身離開之後, 她可曾有過一天可曾有過一時片刻的快樂?
  青夏放下手裏剛剛草擬的關於治稅,查稅,收稅的相關文件,將頭靠在後 麵的軟椅上,疲累的揉著太陽穴,突然覺得這樣也很好。
  一個人,還是要有目標,有前進的方向,才有生存下去的價值吧。她一生 不知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但是現在,最起碼的,她可以為了沿海的漁 民,為了東南的百姓,做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情,可以保護著他們不受人欺負 ,可以驅除倭寇,可以讓人民富強起來。
  昨日穆長郡刮台風,她親自帶著海市大營的官兵去災區救人,安頓災後重 建事宜。那一刻,看著東南百姓們感激流淚的眼睛,她頓時好像找到了人生 的方向。別的,她就不要去想了,她跟自己默默說,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就算是修功德也好,也許下一輩子,就會有安寧的一生。
  眼下,開海禁,驅匈奴,剿倭寇,建海軍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相信, 隻要假以時日,必定會水到渠成,形成氣候。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沒有 經天緯地之才,沒有安邦定國之策,那些一個普通人就獨攬乾坤,智謀通天 ,天下萬物舉手捏來的事情都是杜撰而己,在時代的大潮麵前,人力終究渺 小。世間奇人異事太多,需要的是天時地利人和還有八方匯總四方支援出身 名望等等等等的支持,方能成就大業。她能做的,隻是盡可能的使出自己最 大的力氣 ,幫助那個孤傲辛苦的男了,在他的萬頃江山上,添上一塊磚,培 上一杯土,加上一塊瓦而己。
  他一直都是很辛苦的,比所有人都辛苦,這一點,她一直知道。
  拿起朝鮮國稱臣的文臣,青夏提起筆,蒼勁有力的字體頓時破紙而出,書 道:“同氣連枝,守望相助,擴為盟友,永不相犯。”
  寫罷,站起身來,打開房門,交給門下的一名侍衛,要他發送給外賓館的 朝鮮大使。正要吩咐他怎樣講話,急聽一聲驕縱的聲音頓時叫道:“啊!你 們騙我,你還說都督不在?”
  青夏一聽,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知道東方家的千金大小姐,又風雨無阻的 前來拜訪了。
  不論怎麽說,東方禮畢竟是海市僅次於自己的一品大員。現在他有意不再 和自己作對,海市衙門船廠等事也給自己方便,明顯是蓄意的靠攏。雖然青 夏不怕他,也早就有他不配合就懲治他的辦法,但是這樣畢竟少了很多的麻 煩。是以對於他家的小姐,也就不好擺什麽臉色。
  當下淡笑著走上前去,笑著說道:“東方小姐不要怪他們,是我在府內潛 心編寫通商的法案文書,吩咐不讓外人打擾的。”
  青夏在楚離秦之炎等人麵前雖然身材也算是嬌小,可是跟這不足十五步的 少女相比,就高出修長了很多,東方玉兒抬起頭,揚著一雙霧蒙蒙的剪水雙 眸,眼睛裏全是紅心的望著青夏,原本驕傲的表情頓時不翼而飛,聲音有若 楊柳蚊吟,柔柔的說道:“夏都督還會編撰法案,真是了不起啊。”
  青夏身上雞皮疙瘩頓時起了一層,眼見樂鬆在東方玉兒身後詭笑的臉孔, 更是心頭火起,無奈的說道:“不知東方小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東方玉兒說道:“我今天新學會做一盤糕點,拿來給你嚐嚐。”
  青夏無奈,對著趕又趕不走的少女說道:“在下這還有事要忙,姑娘還是 先回去吧。”
  “不要啊,人家背著爺爺偷偷跑出來的,連轎子都沒坐,一路走過來,腳 都軟了,你就讓我在這裏歇一歇吧。”
  女孩子聲音嬌嫩嫩的,若是個男人肯定承受不住,隻可惜她撒嬌的對像實 在是錯的離譜,青夏正想拒絕,忽見樂鬆等侍衛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對,齊刷 刷的全都看著東方玉兒的身後下方,麵色詭異尷尬,有年紀小的士兵,竟然 偷偷的笑了起來。
  青夏微微側過身子,眼神一瞥,隻見小姑娘嫩黃色的裙下有很大一塊明顯 的血跡,她隻是瞟了一眼,登時就知道是怎麽回事。狠狠的瞪了樂鬆等人一 眼,一把拉住東方玉兒的手臂,說道:“跟我來,”就將受寵若驚的東方家 小姐拉進了房間。
  一進了屋子,東方小姐頓時就有些局促了起來,臉蛋羞的紅紅的,不好意 思的看著青夏,說道:“夏都督,你還拉著玉兒的手呢。”
  青夏一驚,好像是被火燙了一樣,連忙鬆開手,對東方小姐說道:“東方小 姐,你的裙子髒了,我去拿一套瑾瑜的衣服,你換上了我派人送你回家吧。 ”
  “髒了?”東方小姐拉起裙子,疑惑的說道:“哪裏髒了?”
  青夏無奈的歎了一聲,這孩子恐怕是初潮,聽說東方禮的兒子兒媳早年遇 匪橫死,想必這孩子沒娘也沒人教她,將她拉到屏風之後,轉身從自己的衣 櫃裏拿出一套衣服交給她,說道:“你換上就是了。”然後,就走了出去。
  好一陣子,東方小姐才麵龐通紅的走出來,活像一隻紅燜大俠。站在青夏 麵前,眼睛盯著腳尖,久久也不肯抬起頭來。
  太陽火辣辣的掛在上麵,青夏站在一眾侍衛身前,對著害羞的少女柔聲說 道:“東方小姐,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你一個出來這麽久,東方大人會著急 的。”
  樂鬆憋著笑,躍躍欲試的說話:“我來護送東方小姐回家。”
  青夏瞪了他一眼,說道:“宋楊去。”
  就在這時,那個一直盯著自己腳尖,臉蛋通紅,害羞的不敢抬頭的女孩子 突然踮起腳尖,伸出雙手一把攔住青夏的脖子,對著青夏的臉孔就是一吻, 頓時將這個東南的大都督驚的目瞪口呆。
  “夏都督,我喜歡你,我會讓爺爺來提親的。”說完,羞紅了臉的東方玉 兒全然不顧這一票愣在當場的南楚權臣們,提溜著裙子,轉身就跑出了都督 府的大門。
  還是樂鬆第一個反應過來,再也忍耐不住,指著久久沒回過神來的青夏哈 哈大笑,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直不起腰。就連一向老成的宋楊都忍俊不禁, 大家都知道青夏是什麽身份,這東方家的小姐芳心暗投,可算是虧了血本。
  青夏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女人強吻,一張俊臉頓時羞的通紅,怒氣衝衝 的叫道:“閉嘴!都不許笑了!”
  眾人絲毫沒有收斂,反而笑的更大聲了。青夏大怒,正要說話,突然隻聽 門口處一個爽朗中帶著笑音的男聲傳了過來,語調輕快的說道:“都閉嘴吧 ,沒聽夏都督說不許笑了嗎?”
  眾人聞聲齊齊轉過頭去,隻見門口處,一名身材修長,劍眉性目的年輕男 子一身墨綠長袍,手拿一柄折扇,長發如墨,眼眸如星,端端的任人品風遊 戲,氣質雍容,充滿了瀟灑倜儻的浪蕩公子之氣。
  青夏的眼睛頓時瞪得圓圓的,和樂鬆宋楊等人一齊開口叫道:“楚離(皇 上),你(您)怎麽回來拉?”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海市鬥富
楚離一身墨綠錦袍,輕搖折扇,少了幾分帝王的壓迫雍容,倒多了點清爽的風流瀟灑。他右手半握著拳,放在嘴邊輕笑一聲,走上前來,說道:“西北戰事不緊,燕回龜縮不出,朕先走一步,大軍隨後會陸續撤離。”
青夏眉梢一挑,說道:“戰事這樣草草了結,恐怕於軍心不利,你不回盛都坐鎮,卻跑來海市,不怕出事嗎?”
樂鬆等人頓時打開書房的門,楚離麵色微微有些尷尬,清咳一聲,說道:“無妨,大軍回撤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到時候朕可以隨軍一同返回盛都。”
“這麽說,你此次來是秘密私往,外人並不知曉了?”
楚離點頭道:“正是。”
“你們都聽到了,”青夏轉過頭去,對著樂鬆宋楊等人沉聲說道:“馬上調黑衣衛嚴密看守都督府,再也不能像今日這般讓人隨意進出。就說昨夜府中有賊人偷竊,調總城兵馬司的外三營軍隊守在外麵,裏麵的侍婢下人通通放出去,隻留我們自己的人,經常出府的下人也要嚴密盤查,廚房那裏派人盯著,不要出了岔子。對了,馬上去西城門,銷毀進城記錄,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要留下。”
楚離笑道:“青夏,不至於這樣吧,我一路行蹤隱秘,營中還有徐權統籌,不會有事。”
青夏搖頭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如今楚軍在外,海市齊楚兵將三一比例,你在外還可以牽製他們,一旦你來此的消息被傳出去,我們怎能保證有人會不起異心?你忘了,齊安還沒有抓住,他這個人心機深沉,不得不防。”
楚離點頭輕笑,說道:“那隨你吧,樂鬆,你準備一下,朕乏了,要先睡上一覺。”
“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青夏見樂鬆急忙的跑了去,連忙跟在後麵叫道:“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說著,就追上前去和他並肩,邊走邊說道:“房間就安排在東側間,這裏離書房近,很少有人走動,安排瑾瑜伺候,其他人不得接近,叫廚房做一桌清淡的小菜,不要張揚,收起你那滿臉的喜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成親,這麽壓不住事……”
楚離站在八月刺眼的陽光底下,一身錦繡長袍,越發顯得俊朗出塵,看著青夏絮絮叨叨和樂鬆走遠了的背影,他突然覺得多日以來的奔波頓時不翼而飛,似乎直到此刻,西北的刺骨寒風才從他的體內逸散,真真的感覺到了東南沿海的溫暖春光。
“還是東南的風水好啊!”楚離突然沒頭沒腦的對著一旁的宋楊說道。
宋楊是青夏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為人穩重,心思細密,可是此刻聽到楚離的話仍舊一愣,連忙沉聲說道:“是,八月桂枝,十月荷塘,最是風景秀麗宜人。”
楚離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一笑,轉身就走入了書房之中。
正午時分,淡馬錫的使者突然有急事,派人火急火燎的來找青夏,青夏還沒來得及和楚離打聲招呼,就急忙出門。到了外賓館,原來不過是一些文件上的通商小事,這位淡馬錫的華人使者很是狡猾,精通中國為人處世之道,他們商貿立國,深知華夏開海禁對他們的巨大影響,是以對青夏十分禮遇,總是想方設法的和青夏親近。一頓飯吃下來,竟然天色已晚,青夏顧念著楚離還在府中,諸多大小事情需要安排,就婉拒了淡馬錫的使者同遊青樓的邀請,快馬加鞭的趕回府中。
一路直奔東側間,經過書房突見裏麵燈火通明,青夏一愣,伸手推開房門,就見楚離一身白色輕衫,獨自埋首在她往日的書案上,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對她淡淡一笑,說道:“你回來了。”
一瞬間,青夏甚至有了一絲的錯覺,她微微的愣住,過了好一陣子,才皺著眉說道:“外麵為什麽沒有侍衛守著?你身為南楚帝君,身處虎狼之穴,怎麽能這麽大意?”
楚離不以為然的說道:“青都督出門陪人喝花酒,府中除了下人就是侍婢,一個書房卻搞那麽多人守著,不是明顯告訴別人這裏有問題嗎?”
青夏話音一滯,想了想不服氣的說道:“那也該設幾個暗哨,怎麽可以這樣隨便,我去找樂鬆那小子算賬。”
說罷轉身就要出門,就聽楚離說道:“算了,明天再說吧。剛才東方禮的孫女又來了,守著大門要等你回來,樂鬆好說歹說才把她送回去,現在還沒回來。”
提到這個東方玉兒,青夏一個頭頓時兩個大,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氣上湧加上心緒煩亂,一張臉孔頓時紅了起來。她拉過一隻椅子坐在上麵,秀眉緊鎖,握緊了拳頭,很認真的說道:“我要想個辦法把東方禮的家眷支出海市,他這個孫女,實在叫人吃不消,我情願上戰場,也不願意麵對一個成天對我拋媚眼的女人。”
楚離正在喝茶,聞言差點將一口茶噴出來,眼神在青夏一身官袍上打了個轉,見她煩惱的用手揪領子順氣,不由得放下手中的文件,靠在椅背上,不無調侃的說道:“你穿上這身衣服,也的確是俊秀瀟灑,難怪海市往前少女要對你傾心。用不用朕發發慈悲,為你指一門好親事?”
青夏斜著眼睛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狠狠的推在他的肩膀上,說道:“起來,別占著我的地方,我還有正事要做,沒工夫跟你扯皮。”
楚離巍然不動,說道:“算了,我睡了一下午,要做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你先去睡吧。”
青夏略略一揚眉,說道:“你會?”
楚離一怒,眉頭緊緊皺起,看著青夏俊秀的臉孔,說道:“你瞧不起我?”
青夏搖了搖頭,笑道:“不敢,能者多勞,那你繼續吧,我不打擾了。”說罷,就退出了房門。
不一會,就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青夏的聲音輕輕的吩咐道:“都打起精神,眼睛睜大點。”
楚離嘴角牽起淡淡一笑,低頭處理案上的文件,麵龐竟是少見的柔和。
青夏向來淺眠,半夜的時候屋外一聲貓叫登時將她驚醒,睜開眼睛,隻見屋外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雨絲飄蕩,打在屋外種植的幾株芭蕉上,有清新的香氣回蕩在空氣之中。
東南的天氣總是這樣,夜裏多雨,也會有些涼意,開著窗戶睡覺很容易生病。瑾瑜前陣子就大病了一場,直到現在也沒有好利索,這都督府內院人少,伺候的人也不便深夜走動,竟就這樣敞著窗戶無人問津。
青夏披上一件月白輕衫,穿上室內的繡鞋,走到窗子前,深深的吸了口氣,所有的困意不翼而飛。突然想起楚離的東側間更是偏僻,連上夜的下人都不敢經過,就關上窗子,打開房門走出去。
撐開一把青麵油傘,上麵的侍女工筆畫畫的十分精致,青夏一身白衫,雖是男子的樣式,可是此刻長發披散,肩頸修長,瘦肩秀足,活脫就是一名清秀女子,穿著男子長袍,倒是別樣增添了幾分韻味。一路來到東側間,路上不見半個人影,守夜的侍衛早已經退出了院子,房門外孤零零的沒有一個人,清秀早就知道他必會如此,也不生氣。緩緩的推開房門,悄無聲息的走了進去。
楚離睡覺的時候,旁邊必須有燈火,否則就睡不著。這是年幼時養下的習慣,雖然如今已經不懼怕黑夜,但是這個習慣卻一直保留了下來。
西北角的一處宮燈燃著,光線十分昏暗,但是也能看到室內的大致擺設,再加上窗外的冷月清輝,竟顯得屋子裏十分明亮,楚離側臥在床榻上,身上隻蓋了一條薄薄的錦緞被褥,墨發散在身後,穿著白色的袍子,露出被外的領口處隱隱可見繡著金邊的隱遊盤龍。他幾日奔波,雖說晌午曾歇了一陣,但是此刻一覺睡下,竟是這般的死,連她進來也沒有聽見。
絲履踏在地上,半點聲音都沒有,青夏衣袍未動,悄無聲息的走上前去,隻見窗子果然敞著,床前的一隻書案上放著幾本書,已經被外麵的雨絲淋濕。青夏伸出一雙雪白的手,將窗子悄然關上,月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恰巧照在書案上,青夏眼睛輕輕一掃,隻見一本被淋濕的書卷裏,有幾張夾在裏麵的白紙稍稍露了出來。她眉頭輕輕一皺,抽出白紙,隻略略掃了一眼,發現竟是自己半個月前寄給他的書信。
屋子裏漸漸暖了起來,百合香由沉水香、丁子香、桂枝香等二十多種香料做成,以金箔細磨,以醇酒浸泡,以百蜜、椴蜜混合,最後於清晨荷花池畔風幹,加以百合花粉,細細研磨而成。是安眠的好香,青夏緩緩的嗅著,竟也生出了無力的困倦。她緩緩的步出中廳,拉開房門,一襲白袍緩緩的融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雨絲突然漸漸的停了,原本睡在床榻上的男子不知什麽時候醒了,站在溫熱飄香的大鼎旁,然後順著那微微沾染水汽的地毯走到門旁,拉開,咕嚕一聲,一物倒在地上,楚離低頭撿起,隻見卻是一隻淡青色的侍女油傘,傘麵冰涼,還在向下微微的滴著雨水。
雨夜清冷,月光淒迷,這樣的夜晚,正是東南八月適合安眠的最好時節。
太常池是海市的一大奇觀,海市臨海,眾人天天見到大海,已經沒什麽稀奇。但是太常池卻是一處淡水湖泊,泉眼開在滄浪山上,昔日東齊皇室的太廟就建在泉口處,是以冠名為天府之水,尋常百姓不得靠近。
如今東齊皇室灰飛煙滅,這個皇家禁地一般看守的太常池自然就成了平民遊憩的好去處。隻見滿湖之上,滿滿都是盛開的荷花,十裏荷塘,彌散著一種盛開到極致近乎頹敗的靡靡香甜。畢竟已經接近九月,想必已經是最後一池蓮藕,青夏一身碧綠長衫,手指瑩白剔透,穿過碧綠的湖水,掬起一隻白藕。微微抬起頭來,隻見楚離一身湖色長袍,站在船頭之上,衣衫飄飄,卓爾不群,十裏風荷搖曳於煙水之間,絲絲柳絛招搖於和風之上,竟都不比他的款款衣袖、脈脈青衫。
“少爺,前麵荷葉太盛,咱們的大船進不去了。”樂鬆穿著一身藍色的長袍,扮作家人的模樣,竟也有幾分說不出的瀟灑。
楚離聞言點了點頭,回頭淡笑說道:“難得有好興致,大家分上小船,各自盡興,也討討這水母節的喜慶。”
眾人應了聲,宋楊招呼後麵的小船跟上,吩咐了一下眾人的位置,將楚離的船隻護在中間,不遠不近的跟著。這種小船隻能容下兩個人,相對而坐,一同搖櫓,中間是一隻青木小幾,瑾瑜在小幾下放置了一隻食盒,作為腹餓的茶點。
青夏和楚離共撐一船,船公在身後用力一送,小船就忽悠悠的滑進了一池碧水之中,隻見這湖水豔麗如流光絲綢,隨著小船的前行,蕩起華美柔和的微波,遠處的閣樓##都掩映在滿池的風霧之中,四周滿滿的都是荷花,偶爾還有一叢一叢高高的蘆葦,將兩人包圍在其間。青夏坐在船頭,需要輕輕的用手撥開荷葉,小船才能繼續前行。楚離搖著櫓,動作很笨,但是已經勉強不再在原地劃圈子,可以徐徐前行了。
“想什麽呢?”湖綠長袍的男子突然開口說道,聲音清朗,竟沒有絲毫的低沉和陰鬱。
青夏回過頭來,看著他修長的身影倒映在粼粼的波光之中,蕭蕭肅肅,如風中鬆葉,淡淡一笑,說道:“我在想,你這次冒險跑到海市,究竟有什麽要緊的正事,不會隻是要陪著我們這些人過這所謂的水母節吧。”
楚離一笑,笑容爽朗,眼眸若星,溫和的說道:“那你不妨來猜一猜。”
青夏淡笑轉過頭去,蘭舟淩波,波光粼粼,緩緩劃進荷花深處,清風迎麵徐來,偶有鮮紅的錦鯉躍出水麵,在碧湖上濺起朵朵漣漪。青夏打開精致的食盒,聲音帶著一絲不真切的飄渺,緩緩說道:“在這樣的湖光山色之中,真是不想說那些煞風景的殺伐之事,隻可惜,你這人最大的喜好就是壞人心情。”
小船下的夾層裏被人注了冰,清涼舒服,遠不像刺目的陽光那般炙熱。楚離穿著輕袍緩帶,放下搖櫓,任小舟在湖麵上搖曳,隨意的靠在小舟上,接過青夏遞過來的冰鎮哈密瓜,吃了一口說道:“我這次是悄悄回來,公開身份是盛都的海鹽商人,通關文件都沒有問題,不會露出馬腳,你大可放心。”
青夏秀眉微皺,擔憂的說道:“你到底回來做什麽?西邊的戰事如何?你這樣走了,那邊由誰主事?可靠的住嗎?”
楚離擦了把手,說道:“我這也是兵行險招,燕回的回防滴水不漏,莫昭南龜縮不出,想要打通關節,就隻有從別處著手,隻要他以為我還在西川邊境,就有利可圖。否則,此次北伐就會無疾而終,若讓燕回在西川站住腳,將會更加棘手。”
青夏眉頭一皺,麵色登時陰沉了下來,歎息道:“你不會是真的打算從華容小道傳到西川的後方去吧?”
楚離一笑,說道:“聰明。”
“不行!”青夏頓時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的說道:“你這樣做簡直是兒戲,我堅決不同意。”
“為什麽?”楚離沉聲說道:“你的三千兵馬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北地成事,難道換了我就不行?”
青夏歎了口氣,苦口婆心的說道:“三千兵馬人數少,而且全都是騎兵,機動靈活性強,而且他們不帶補給,沒有民夫沒有後續車隊的拖累。你可以嗎?三千兵馬往關外一丟那就是往大海裏扔顆石頭,連個水花都擊不起來,你能帶著幾千人馬開玩笑一樣的就去攻打西川的燕門關嗎?你不行,你最起碼得帶著五萬人馬,還得在南部邊境的配合下,統籌好攻擊時間,在西川毫無防備之下兩方鉗製方有那麽一點成事的可能。但是五萬兵馬可以不帶補給,不帶糧草嗎?不可以,兩個民夫養一個士兵,一匹馱馬養兩個士兵,這樣算起來你就需要最少十萬個農夫為你往關外背運糧草,或者置辦三萬匹馱馬。然而如今天氣炎熱,稍不注意就會有瘟疫的發生,馱馬相隔太近,互相傳染,還沒到北地就會先死一半。就算你成功避開了敵人的眼線,帶多少糧草?路上又會壞掉多少?這些你都算過嗎?”
楚離麵色陰沉,緩緩搖頭道:“我不打算帶著馱隊民夫,每個士兵自己帶著十日的幹糧,即可出征。”
“你這簡直是自尋死路!”青夏麵色通紅,突然激動起來,沉聲叫道:“黃彪他們可以燒殺搶掠,那是因為初春北地氣候寒冷且有存糧,並且都是老弱婦孺容易對付,兼且因為他們人數少需要的糧草也不多。可是你呢?你有五萬大軍,在盛夏耕種時期出兵草原,匈奴人前陣子被我們嚇得全都回了家。你要去送死嗎?除非你先殺了我,然後踩著我的屍體去!”
楚離眉頭一皺,沉聲說道:“青夏,你冷靜一點,我不是魯莽的匹夫之勇,我之所以做這個決定,就絕對有把握。”
“有幾分把握?”青夏突然凝眉說道:“九分?一分?還是三兩分?”
楚離緩緩吸了口氣,說道:“不瞞你說,我隻有四分把握。”
“四分?”青夏的聲音頓時尖銳了起來,她眉頭緊鎖,緊緊的盯著楚離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隻有四分的把握你就要冒險把自己的姓名也搭上去?萬一消息走漏了怎麽辦?萬一十日攻不下燕門關怎麽辦?萬一匈奴人將華容小道堵死,你們回不來了怎麽辦?這些事情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你現在是南楚大皇,手握天下一半兵馬大權,不是一無所有背水一戰破釜沉舟的流浪漢。你何必將自己至於這樣沒有後路的險境?何必這般急功近利不能等待?隻要三年的時間,我們發展遠洋通商,就可以在經濟上製裁西川,就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逼他們走上絕路,你何苦要在這個時候鋌而走險?難道你連三年的時間都等不了嗎?”
碧波滔滔,遠處竟有幾隻白鷺起落,楚離緩緩的搖了搖頭,說道:“青夏,你不必勸我,我意已決,此戰必不可免。再過三日,南疆邊軍就會秘密潛入東南,我要你給他們大開方便之門,消滅所有##的記錄。我必須神不知鬼不覺的插到燕回後方,將他的退路堵死,不然北伐將會耗時綿長,也許終我一生,也無力完成。”
青夏緩緩抿起嘴角,過了許久,點了點頭說道:“好,我不攔著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要依我。”
“什麽事?”
“換我去。”
楚離眉梢一挑,沉聲說道:“不行。”
青夏平靜的看著他,緩緩說道:“楚離,南楚有這麽多人,你有無數的大將,為什麽每一戰你都要親力親為,你是信不過他們,還是太過於相信你自己?”
“你不明白,”楚離沉聲說道:“深入匈奴腹地,非一般人能夠接受,有我在,士兵就會赴死效命,即便有波折磨難,也會勉強忍受。但是若是換別人帶兵,一來他們未必有這個本事,而來也不能使將士信服。此事非同小可,最重要的就是士兵的士氣,所以,我非去不可。”
青夏緩緩歎了口氣,隻覺得綿綿的無力襲上心頭目光悠悠的望著飄渺的湖水,淡淡的說道:“楚離,我不希望你去,也不同意你去,這一行有太多我無法控製的變數和危險,我真害怕萬一你出了事,我卻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卻救不了你。”
楚離微微動容,眼眸漆黑,暗藏神采,方向開口,突然船身似乎碰下了什麽,一陣搖晃,兩人身子一歪,楚離一把抓住了青夏的手,搖動搖櫓,過了一會,方才平靜下來。
青夏身子微微前傾,被楚離抓住了手,微微抬起頭來,眼眸如水,靜靜的看著他,說道:“楚離,我不阻止你,也不攔著你,但是你若是真的要去,就帶著我。我多年在大漠上遊蕩,對於沙漠和草原很是了解。東南海禁之事已經上了軌道,已經不再需要我了。或許,我跟在你身邊,遇到什麽事情,可以幫得上忙。”
楚離眉頭一皺,抓緊了青夏的手,嗓音略略帶著幾分沙啞,輕聲叫道:“青夏……”
“不然,你就放我走。”青夏看著楚離,緩緩說道:“我這一生,可以為你充當士卒先鋒,可以為你幕後籌謀,可以為了保住你而舍棄性命。如若不然,你就放我離去,讓我繼續去找他,直到我年華老去再也走不動的那一天。我寧願刺穿雙耳毒瞎眼睛,死在尋找之炎的路上,也不願意看到聽到你失敗出事的消息。”
“不!”楚離突然沉聲說道,緊緊的握住青夏的手,舉至胸前,雙眉緊鎖,周身上下的王者之氣頓時逸散開來。
“既然如此,”女子的眼睛突然明亮的好似皎皎星辰,狡黠如貓,嘴角輕扯,一字一頓的說道:“就如我所願,讓我同行。”
傍晚的時候,青夏等人在醉風樓吃飯,這裏的錦鯉堪稱當地一絕,幾人包了二樓一處臨水的北廳,樂鬆宋楊等人不敢與皇帝同桌,都在偏廳裏用餐。偌大的桌子隻有青夏和楚離兩人,一邊喝著花茶,一邊等著上菜。
這時,一陣醇香突然遙遙的飄了上來,青夏鼻子最靈,探出頭去,隻見東方淺水灣處彩燈高掛,天還沒黑,就已是一片姹紫嫣紅的錦繡之色。正好小二進來上菜,宋楊和樂鬆等見有外人進來都跟進來護駕,青夏也不避諱,一把拉住小二說道:“小二哥,那邊是在幹什麽?怎麽這麽熱鬧?”
這店小二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而皮白白的,倒有幾分俊秀,見了青夏笑道:“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這是咱們海市一年一度的鬥富日啊。”
“鬥富?”青夏眉梢一挑,感興趣的說道:“何為鬥富?”
“沿海多大族,豪門望族無數,每年的水母節都是各家財神鬥富的日子,那邊的是陶家的陶世傑老爺,今年起的名目叫做醉鯉,從早上開始往這太常池裏倒三十年雕花陳釀,已經忙活了一整天了。公子今日有口福了,不但能吃到有名的紅燒錦鯉,還能嚐到陶老爺家的陳釀家酒。”
青夏噗哧一笑,轉頭對楚離說道:“這個風俗倒是有趣,隻是太浪費了,早就聽說東南大族財大氣粗,果然不同凡響。”
店小二接話道:“這才哪到哪啊,每年先出場的,都不是什麽真正的大戶,這位陶老爺去年根本沒有參與的機會。公子稍等片刻,等到海城三彩來了,這才叫真的財大氣粗。”
“海城三彩?”
“琉璃彩夏邑船王夏輕候,白銀彩海鹽大戶柳眉雙,黃金彩天子管家金少凰,並稱為海城三彩。”
楚離眉梢一揚,說道:“天子管家?什麽意思?”
店小二見楚離氣度不凡,更是舌燦蓮花,說道:“夏家和柳家,就如諺語上所說,一個以船舶起家,一個做海鹽生意。但是金少凰公子,確實富甲天下,商通四海,車馬、漁船、海鹽、糧食、醫藥、絲綢、錢莊、客棧、酒樓數不勝數。就連西方沙漠上的西域諸國,海上朝鮮琉球等地,都有金家的錢莊生意,當年大旱的時候,東齊皇帝都要親自向金家借糧才能度過災年。遠洋的商人們第一站不是去官府,而是要買通金家的門房管家,一旦金公子能跟他們做生意,那就定會滿載而歸了。”
青夏一驚,不可置信的說道:“你的意思是,在洋人眼裏,以前東齊的官員還比不上這金少凰家的一個管家門房?”
“何止是從前,”店小二越說越開心,八卦的說道:“就算是現在,金家也是東南的糧倉和財神。皇帝費勁巴拉的攢那點糧草國庫,據說連金家的偏廂都裝不滿呐。”
青夏扭頭一看,眼見楚離麵色不善,連忙對小二說道:“行了,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二答應一聲,就退了下去。
楚離突然輕笑一聲,修長的手指端起桌上的酒杯,在鼻子前晃一晃,並不喝,聲音淡淡的說道:“天子管家,富可敵國,我倒要見一見這個金少凰了。”
青夏點頭道:“這些人也實在胡鬧,搞什麽鬥富,這裏的百姓那裏飯都吃不上了,他們還有閑心在這喂魚喝酒。楚離,我支持你搶他們的錢,抄他們的家,哼哼,在朝鮮琉球都有生意,我倒要看看有沒有那麽誇張。”
正說著,突然外麵嘭的一聲,煙火漫天,明爍閃爍,青夏幾人湊到窗前,就聽外麵的百姓喊道:“流觴盧老爺賞金葉子啦!”
抬頭看天,隻見夾雜在煙火之中的,竟是漫天飄飄灑灑的黃金金箔,飄飄散散的漫空飛舞。下麵的百姓爭相仰望,都做好了搶金箔的準備。
青夏人在二樓,連忙也伸出手去,一隻金光燦燦的金葉子頓時被她抓在手裏。女子興奮的高呼一聲,回過頭來搖頭晃腦的問道:“這個叫什麽名目?”
樂鬆一攤手,說道:“天女散花?”
青夏大笑道:“錯啦,這叫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本大人正愁不知該拿哪家大戶開刀,他們倒送上門來了。”
說罷,一下跳起來,拉著楚離說道:“楚離,飯不吃了,咱們出去看看到底是哪家這麽財大氣粗,好好的記錄下來,明天本大人要去登門打劫。這群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混蛋,既然這麽有錢,就給九州大一統出點力,一人先給我出一萬兩救急,走走。”
楚離眉頭緊皺,被青夏拉起身來,不情願的說道:“青夏,我餓了。”
青夏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大聲說道:“回去再吃,你是皇帝啊,怎麽能就想著吃飯。快點,趕緊去教訓你那些不聽話的子民,搶錢,我最拿手了。”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出酒樓,誰知剛走出酒樓大門,一腳踩在地上,就覺得腳下絲滑,低頭一看,竟然整條街都被鋪滿了錦繡彩雲圖騰的青錦彩緞。
遠處高#之上,一名中年男子大笑說道:“宋氏宋華軒宋少爺獻錦三十裏,直通榮華宮,名目為:青雲之上”
青夏頓時咂舌,三十裏,眾人隻見青夏以敬畏的目光望著站在高台上得意洋洋的那名大凱子,一雙眼睛連轉了三十圈,不知道已經醞釀出了多少奪人錢財的錦囊妙計。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楚離,這一次,咱們真不能手下留情了。”
楚離淡淡一笑,站在青夏身旁,一身湖色長袍隨風獵獵翻飛,竟是說不出的俊逸瀟灑。
彩燈高燃,人聲鼎沸,海市舊都一年一度的鬥富大會舞鑼開始,富麗堂皇的開場之後,遊戲的正主緩緩而來。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七章:五穀豐登
彩燈高燃,火樹銀花。東南大戶宣華世家的家主別出心裁,和宋氏宋華軒少爺交相呼應,聘請東南三百名世家才子,一同在那三十裏“青雲直上”上揮毫作畫。
上品的朱丹徽墨、豆蔻金粉,有細若絲蕊的細小狼毫,更有兩人方能使得的五尺金筆,接到兩旁人聲鼎沸,巨鼎明香,更有身穿絲綢彩袖的少女手端玉杯,不時的為作畫的少年俊傑們獻上美酒。三十裏的錦繡青緞之上,俊朗才子們活躍其上,飲酒題詩,揮毫潑墨,姿態瀟灑不羈,風流放蕩,盡顯盛世奢華之氣度。
青夏不免看的有些目瞪口呆,這宣華世家出手,果然非同凡響。不同於之前的醉鯉撇金,檔次上更上一步,倒別添了幾分難得的書卷意境。
宣華世家的大名,青夏已不是第一次聽見了。八年前,宣華世家還不過是東齊的一戶小族,家中人丁不滿百,隻能算是一方富庶。誰知,那一任的家主卻買下了一個姿容無雙的女子,引得當時還是西川右邊軍都尉的燕回心癢難耐,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潛入宣府,男扮女裝兩月,最後在東齊舉國之力的追殺下帶著那名舞姬和宣家家主的兩名小妾私奔回西川,就此,成就了大陸的第一風流浪蕩子之名,也讓東齊宣華名聲大噪。
眼見這宣華世家就有如此大的規模,青夏不由得也開始對那所謂的海城三彩有所期待了。這時,忽聽耳旁有人冷冷一哼,聲音很是冷冽,帶著淡淡的怒氣和不屑。青夏抬起頭來,隻見楚離一身湖色長袍,墨發攏於身後,劍目星目,身材挺拔,一張臉孔看不出喜怒,隻是那雙眼睛卻漆黑一片,微微半眯著看向場中,隱隱有絲絲淩厲的鋒芒閃動。
青夏微微歎了口氣,先不說這東南剛剛亡國,東齊皇室灰飛煙滅,齊軍大敗於楚。就說前陣子沿海多個郡縣遭受台風襲擾,糧食大澇,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然而這些世家大族卻仍舊是窮奢極欲、歌舞升平,將財富用在不該用的地方,東齊皇室縱容這些人在眼前胡鬧了這麽多年,也難怪他們會這般輕易的亡國。白白占據了大好江山卻不知利用,終於遊戲嬉戲,怎會有不敗落之理?如今這些人成了楚離的子民,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了吧。想到這裏,不由的淡淡的搖了搖頭。
“夜裏燈火昏暗,夏輕侯老爺獻蠟三百根,以作引火之薪。
高台上突然一聲呼喝,所有的百姓不免微嘲一聲。以蠟為薪已經被東齊鬥富的商人們用過多少代了,既無新意,也並不耗費多少,夏輕侯老爺是東齊三大財閥之一,此次出手,也實在是小氣了些。
就在這時,忽聽身後一陣齊刷刷的驚呼,青夏和楚離擠在人群之中,頓時回過頭去。隻見偌大的鬧市之上,竟赫然有八隻身軀龐大的海龜聲勢浩大的緩緩爬來,每一隻海龜的背上均坐有一名男子,或老邁或年輕,一色青衣小褂,似是馴獸之人,龜背上馱著高聳的蠟燭,每一根竟都有兩層樓高,足足有七八米,燭火搖曳,光芒閃動,氣勢驚人。
今晚的驚悚委實太多,青夏看著那八隻象龜,也不得不感歎東南沿海大族的闊綽。此龜在現代已經瀕臨滅絕,當初在非洲原始叢林的一個部落裏她曾有幸見過一次,此龜又名象龜,和印度等地的象龜雖是同宗,但卻並不是一個品種。此龜壽命的確可達千年,身軀龐大者可以形如現代的卡車,並且,它們還可以讓自己行進長達數年的睡眠,不吃不動,呼吸都時斷時續,心髒可跳可停,身體的所有機能都暫時停止,包括疾病的蔓延和生命的衰老。
軍情11處的上校黃敏悅曾是她的閨中密友,兩人在軍校學習時曾是同一個班級的同學,後來青夏被行動Q處調走,黃敏悅也被11處抽調,各自發展方向不同,但是感情一直很好。兩人同屬國家機密組織,有些話,黃敏悅也就多少透漏給她了一點。
非洲的一處部落裏擁有象龜的消息當年在各國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浪,各國表麵上不聲張,私底下卻派出了精銳的間諜和特工前往,想要將那個渾身是秘密的大龜據為己有。青夏和八個戰友一起出生入死,三個多月最後隻搶奪了巨龜的一些毛發和糞便,雖然戰績如此可憐,但是也足以讓其他國家的特工為之側目,為了護送這等天下之最為珍貴的糞便回國,著實費了一把勁。至於後來11處對於長生不老的研究到了什麽程度,她就不得而知了。
沒想到今日在這裏竟然又能見到這珍貴的大龜,還一次就有八隻,實在是讓當年那一拿糞便當做是寶的青夏頭腦暈眩。然後,這股激動勁還沒過去,夏輕侯的三百根蠟燭就被人擺上了長街的兩側,青夏注目過去,隻見那三百根蠟燭竟然全部都是蠟人,仿造人形造好,有身材姣好的女子,有俊逸瀟灑的書生,又白須鶴發的夫子,有頑皮嬉笑的孩童。各個都穿著綾羅綢緞,或手拿書卷,或提壺飲酒,或青扇遮麵,一個個惟妙惟肖,恍若真人。
百姓們一個個 都看呆了眼,突然隻聽夏府家丁一聲令下,長街兩旁的下人們齊齊引火於蠟人之上。刹那間,心疼聲,惋惜聲不絕於耳。隻見三百座蠟人齊齊呼啦一聲高燃,廣場中央八隻象龜鎮守。長街更加燈火通明,喝彩聲不斷。
高台之上的中年男子笑道:“朱夫子給夏老爺這一出添了一個名目,就叫萬民拾柴。”
青夏一聽,撇嘴一笑,半仰著頭對楚離說道:“萬民拾柴火焰高,他們這是在賣朝廷臉麵呢。”
楚離高深莫測的一笑,也不說話。這時,突然身旁幾名男子大喝一聲,一把就推在青夏身上,擠上前來。青夏一時不防,竟被他們推得一個踉蹌,楚離眉頭頓時皺緊,手疾眼快一把將青夏攔在懷裏,轉過頭,怒目而視。樂鬆宋揚等人見主子被人推攘,那還了得,紛紛上前橫在青夏楚離兩人身前,眼睛通紅,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模樣。
“這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的家丁不懂規矩,冒犯了。”清俊的聲音突然響起,青夏扭頭看去,隻見卻是一名紫衣華服的男子,長相頗為俊秀,隻是口中雖然道著歉,那表情語氣可沒一點道歉的意思。楚離見了更怒,雙眼一眯,眉梢一挑,就要上前。
青夏一把拉住他,轉頭說道:“不妨事,這位公子請便。”
那人嘲笑的看了楚離一眼,轉身就帶著下人大搖大擺的走上前去。
楚離雙目陰沉,一雙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青夏卻是忍俊不禁,踮起腳來趴在他的耳邊說道:“我說皇帝陛下,你難不成要在這裏和這些凡夫俗子動手打上一架?我倒是樂見其成,若是你打一架後被抓到五成兵馬司去,行蹤暴露,我也不用跟著你萬裏迢迢的去北地草原受苦了。”
楚離聽了轉過頭來,眉梢一挑,淡淡的哼道:“你想得美。”
青夏嘿嘿一笑,啪的一聲打開扇子,偏巧旁邊有一棵大樹。女子一身男子長袍,靠在樹幹上,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笑吟吟的說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這些人心中全無家國概念,更無一人顧念前朝,你看了,該高興才是啊。”
楚離知道她是在變著法的逗自己開心,也實在覺得自己這氣生的有些無聊,不由得輕笑一聲,轉過頭去,也不看她偷笑的臉孔。
這時,忽聽太常池邊呼號聲起,眾人扭頭望去,卻是岸上上百個船夫在齊聲吆喝,一艘二十餘丈長的海船,硬生生被這群大漢在這小小的太常池裏拉動來來。隻見船頭之上,一名一身紅衣的勁裝女子昂首立在上麵,氣質淩厲,眉眼如霜,端的是嬌俏嫵媚,又內含鋒芒。一旁的市井小民們頓時呼號喊道:“是紅娘子柳眉雙,白銀彩來了。”
太常池距海市最遠的港口不過隻隔了一道滄浪山,水少又淺,停泊些花船尚可,徒然開進這麽大的一艘船來,頓時吃力。若不是那些大漢拚死拉著,想必這大船必定要沉下去。然而,就在這時,一眾拉船的船夫卻突然同時鬆手,隻聽呼啦一聲巨響,竟達湖水盡數揚起,呼嘯聲如同萬馬奔騰一般,掀起巨大的白浪。兩岸的百姓齊齊驚呼,生怕這湖水漫出來淹沒兩岸的房屋。青夏眼尖,眉頭一皺,隻聽滄浪山方向亂世排空,轟隆巨響,仿佛有什麽炸裂開來,漫天的湖水頓時仿佛找到了方向一般,齊齊奔騰而去。
青夏大吃一驚,心中卻是一喜,周圍不知就裏的百姓全都如臨大敵不知所謂,她卻笑著對楚離說道:“這位紅娘子倒是會做人,她將滄浪山底下打通了,從此以後,這太常池就是另一處泊船港口,兼且有滄浪山水閘,再也不怕外麵的肆虐台風了。”
楚離聞言卻稍稍皺起了眉頭,打通滄浪山是多大的手筆,黑衣衛竟然沒有得到半點風聲,可見南楚的士兵在東南沿海仍舊沒有紮下根來,對於這些豪門望族掌握不夠。
海城三彩已現其二,下一個出場的就是那位天子管家金少凰金公子了,青夏在左顧右盼,卻沒聽見半點響動,不由得大皺起眉,不知又有什麽花樣。
這時,一聲熟悉的朗笑聲突然傳來,青夏抬起頭來,隻見東方禮一身官袍,站在高台之上,長須白發,氣度雍容,笑嗬嗬的說道:“金公子今年獻寶於此,隻是這到底是個什麽名目,就連本官都不得而知了,還是請金公子自己來解謎吧。”
話音剛落,絲絲飄渺清脆的笛聲登時響起,絲絲縷縷,如同早春三月的抽條柳絲劃過碧綠湖水,雖隻是聲音,就有潤人心肺的悠揚之感。青夏扭頭望去,隻見遠遠的太常湖上,一直青色畫舫緩緩靠近,畫舫之上,兩名童子站立一旁,一吹笛,一弄琴,衣袋飄飄,迎風而立,倒似謫仙一般飄逸出塵。船尾處,是四名青衣船娘,人人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眉彎眼俏,粉麵桃腮,赤足如雪,素白的手撐著槁,漸漸的向岸邊靠來。
畫舫的中央,橫著一道簾子,一眼就可看出是上好的青紗,層層疊疊,輕若雲霧,但卻看不真切。青紗地下掛著幾串清脆的鈴鐺,微風拂過,鈴聲陣陣,清脆悅耳。倒讓人不免猜測。這樣畫一般的景色之後,會是怎樣的人物了。
青夏看的十分認真,見這人來的這邊飄渺瀟灑,不覺有些好奇。一旁的楚離冷眼旁觀,心中登時升起一團怒火,突然冷哼一聲,沉聲說道:“故弄玄虛,裝腔作勢,也隻能騙騙無知婦人。”
青夏聞言回過頭來,見楚離微微昂頭,一幅不屑一顧的樣子,突然噗嗤一笑,也不反駁,就轉過頭去繼續瞧熱鬧。
楚離這邊登時滿心不是滋味,本以為她聽了就會回頭跟自己吵上一架,最起碼也會拌幾句嘴,誰想到會是這樣的表情。南楚大皇臉色發黑,突然有些不服氣的想到,我若是也想弄景,一定比這家夥來的有氣勢的多,他再怎麽張狂,也不過是個天子管家而已。
這時,一隻小船突然劃到中央,一名青衣小童走到畫舫中,似乎被裏麵的交代額幾句,就上了小船。小船船速快,很快靠岸,那青衣小童麵龐白皙的,眉眼靈動,手中捧著一隻古樸的石匣,目不斜視的走上高台,趴在東方禮耳邊耳語兩句,就退到一邊站立。
東方禮略略有些錯愕,但是仍舊點了點頭,伸出手去,緩緩的打開石匣,卻見石匣裏麵還有一隻黃花梨木製成的木盒。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屏住呼吸,有之前各大世家的大手筆在前,這位東南首富卻隻是拿出一隻石匣,不知道裏麵究竟會有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物了。
哢嚓一聲脆響,東方禮目光微微一愣,然後將石匣轉過來麵對大家,聲音有些疑惑地說道:“金公子所獻之寶,名為五穀豐登。”
眾人頓時詫異的齊聲高呼,隻見那盒子裏裝著的,竟然是一把黃澄澄的東西,既不是金,也不是銀,更不是綾羅綢緞,珠翠奇珍,而是一把把粗糙的小粒子,就像是什麽莊稼的種子。
楚離見了眉頭一皺,問道:“怎麽了?”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這個金少凰,果然不簡單。”
那名青衣小童突然走上前來,聲音清脆的說道:“這種東西,是我家公子耗資億萬從海外萬裏迢迢帶回來的高產種子。現在的莊稼畝產不過一二百斤,還需要良田方能有此收獲。可是這種莊稼不擇田且耐旱,就是沙地都可種植,畝產兩千,絕不妄語。公子不忍東南百姓連年受災,食不果腹。若是大家相信的,明日就可以去金家大宅取種子回家種植,我們分文不取,隻希望明年此時,東南一片金黃,五穀豐登。”
台下一片寂靜,全不複方才的熱鬧。台下大多數畢竟都是貧苦百姓,來這裏不過是瞧瞧熱鬧罷了,這裏的豪門大戶,是燒金子還是倒烈酒都與他們毫無關係。可是此刻突然聽到這種說法,涉及到自身的利益,登時都打起了精神。
一名大膽的百姓鼓足勇氣說道:“這位小相公,我們每家田畝都是有數的,萬一這種東西並不能像金公子所說的畝產兩千,那我們到時候怎麽辦?”
此言一出,下麵百姓登時嗡嗡一團混亂,的確,海邊百姓每年依靠的不是大海就是田畝,對於這種不熟悉的種子,誰敢輕易耕種。那名小童聽了,脆生生的回道:“我家公子說了,大家若是不信,明日也可照樣去領取種子回家耕種,你們隻需將你們各家田畝每年所出的糧食上報,我們馬上就照價將糧食銀子給你們。隻是,到年末的時候,你們這一年的收成就要上交給金家了。”
眾人一聽,頓時大喜,東方禮笑嗬嗬的說道:“如果這樣,那今年還真是五穀豐登了。”
青夏手扶在樹上,不去看台上,而是轉過身子,雙目深深的看向太常池上的那隻青木畫舫。海市大街上,滿滿的都是喧囂吵鬧的人群,而遠遠的那隻小舟,卻漸漸劃水,隱沒在一汪碧湖之中。夜霧飄渺,笛聲漸遠,青夏的嘴角漸漸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來。
回到府中,已經很晚。幾人晚飯也沒吃,餓得夠嗆。吩咐廚房準備晚飯,就先各自回房換下衣衫。內府雖無外人,青夏洗過澡仍舊穿著一身男裝,想起今日見到的事情,便往楚離的房間走去。路上見瑾瑜正端著飯菜,就接了過來,自己端了去。
門半掩著,青夏也沒敲門,招呼一聲就走了進去。誰知剛一進門,登時目瞪口呆,隻見楚離赤裸著上身,站在床前正在穿褲子,一條腿伸進去,正在穿另外一條腿,兩側的宮燈照在他的身上,極盡誘惑的勾勒出這個男人健美的身軀和古銅的膚色,而從青夏這個角度看去,卻恰恰好將一切盡收眼底,那條還沒穿上的褲子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楚離聽到聲音明顯一驚,迅速回過頭來,憤怒的神色在看到青夏之後頓時變成暴怒,就聽南楚大皇瞬時間毫無風度的怒吼一聲然後就嘭的蹦到了床上。
“出去!誰讓你進來的?”
楚離憤怒的高聲叫道,將尷尬的女子三魂叫回了七魄,青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想了想竟然憑空生出來一股怒氣。徑直走到他床前,將飯菜嘭的一下放在桌子上,怒道:“好心當成驢肝肺!”隨即,轉身就走了出去。
回到房間之後,才發覺肚子很餓,也不願意再出去找東西吃,抱膝坐在床榻上,將頭搭在膝蓋上,默默不語。
這段日子,她的脾氣似乎壞了很多,似乎隻要一遇到楚離,她就會很容易生氣。剛剛見麵的那幾天還好,可是這陣子熟悉了,不免又恢複到了以前的模樣。她以為自己經過了那五年的錘煉,經過了這八年的波折,已經成熟了很多,看來自己的這份涵養的功夫,還是沒有到家。
緩緩的歎了口氣,肚子又咕嚕嚕的叫了起來。正想隨便找點糕點湊合一下,忽聽房門啪啪的響了兩聲。
難道是瑾瑜來給我送飯?
青夏頓時有些開心,一下子跳下床來,就跑到門口,嘎吱一聲拉開房門,就見男人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手裏端著一個托盤,顯得不倫不類。
“你的東西,幹嘛放我那?”
口氣不善,臉色更差。青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搶過托盤,轉身就進了屋,左腳隨著一挑,就將房門砰地一聲重重的關上。
楚離站在門口,登時大怒,這女人不但不請他進去坐坐一同吃飯還給他臉色看?他此時似乎忘了裏麵那個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給他臉色看了,他氣的像個獅子一樣在門前轉了兩圈,突然眼睛一轉,狠狠的剁了下腳,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剛走到要拐彎的時候,楚離頓時停了下來,然後輕手輕腳的又跑回青夏的房間,靠著房門的一側靜靜的等著。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不一會,房間裏傳出了挪動桌椅的聲響,房門咯吱一聲響,一個小小的腦袋就探了出來,向著東側間的方向望去。
楚離嘿嘿一笑,頓時驚動了那人。青夏猛地回過頭來,就見楚離就在自己身後傻樂,眉頭一皺,就是發怒的前兆。
“朕餓了,先吃飯再說。”楚離一個閃身就進了門,見那托盤仍舊放在桌上,連動都沒動,就笑眯眯的自己動手。
青夏緩緩走回來,斜著眼睛看著他,突然搖了搖頭,說道:“你還真沒有一國之君的樣子,在我麵前也就能裝兩天。”
楚離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說道:“一國之君什麽樣?你來說說。”
“反正不是你這樣。”
屋裏一片安靜,吃飽喝足,楚離靠在椅子上,緩緩說道:“說說吧,那五穀豐登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玉米,的確是高產的糧食,金少凰說的全部都對。”
“哦?”楚離微微揚眉,“那他倒是做了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從長遠來看是這樣的,但是目前來看,金家卻能靠此大賺一筆。”
楚離眉頭一皺,眼內鋒芒畢露,說道:“怎麽說?”
青夏站起身來,分析道:“百姓靠田吃飯,怎麽敢輕易種植不熟悉的種子,萬一產量不高或是不能食用價錢不好,一年的辛苦豈不是要白費?金少凰承諾預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所以,大多數的百姓,都是要向金家取種子種植的。這樣旱澇保收的事情,沒有人會拒絕。金少凰就等於交出二百斤的錢財買下兩千斤的糧食,等到年末糧食豐收,金家所賺何止千萬?”
楚離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但是他這樣做對百姓而言並無什麽損害,也算是好事一件。”
“我也知道是好事,”青夏沉聲說道,麵色微微有些凝重:“可是這麽多糧食同時高產,價格必定會降下裏,金少凰一介商人,要這麽多的糧食有什麽用?”
楚離聞言頓時一愣,低下頭來說道:“你的意思是說,金少凰要造反?”
“我隻是猜想,”青夏沉聲說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樣一來,東南百姓必將全都在今年淪為金家的佃戶,整個東南的糧食產量將會有八成落到金家的手裏。一旦金少凰有半點異心,先不說他若是溝通異國,支援糧草將會至南楚於何地。就算他隻是囤貨居奇,抬高糧價,那時候南楚就必將麵臨一場大災。楚離,這是很危險的一件事,不得不防啊。”
楚離雙目陰沉,突然轉過頭來看向青夏,眉梢一挑,輕笑一聲道:“說了這麽半天,把你的主意說出來吧。”
青夏得意一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有主意。”
楚離閉上眼睛,靠在軟椅上,得意的笑道:“你若是沒主意,當場就會找人破壞鬥富大會,還會忍到現在?”
青夏掩嘴笑道:“算你聰明,其實辦法很簡單,我要上門去找這個金少凰,將他所有的糧食都買下來。”
“買下來?”楚離眉頭一皺,說道:“我可沒有這麽多錢,也沒地方放。”
“錢不用你出,”青夏笑道:“海禁已開,再過一年,大船也都已經造好,我要把這些糧食,通通銷往日本。”
楚離一愣,不解道:“你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不是說恨那個國家入骨要夷為平地的嗎?”
“不過是氣話罷了,”青夏正色道:“楚離,我跟你說,這個世界,永遠沒有一個民族可以依靠武力完全的征服另一個民族。就算他們很小,我們能統治十年八年,但是能統治一千年兩千年嗎?我們若想成事,就必須在思想上同化,在經濟上製裁,我們要讓他們依靠我們,離不開我們,那他們就必將活在我們腳下,為你的一個噴嚏而瑟瑟發抖。”
“你不是剛剛殺了他們的使者?”
“那不重要,”青夏截口說道:“如今日本正處於內戰之中,各家幕府將軍大名打的不可開交,國內有三股勢力最為強大,天皇隻是末流。我之所以要殺那幾個使者,並大張旗鼓的去聯絡幾名大名,就是故意表明姿態,表示我們南楚並不支持他們的天皇,讓天皇在日本威信掃地,才能將他們的這個亂局攪得更亂。”
“倭國戰亂多年,國內已經一片瘡痍,很多大名已經醒悟過來,開始休養生息,發展經濟,一旦他們停下戰事,歸順到天皇的統治下,就會團結一體,發展迅速。而我們解除海禁,就是要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的繼續打下去。他們要糧,要絲綢,要藥品,要茶葉,要各種生活器皿,我們就一一賣給他們,一定不能讓他們因為缺少物資而停戰。日本多礦產,多金銀,他們定會大肆挖掘以和我們交換,我們要做的,就是扶植弱的一方去和強勢的一方對抗。不斷的聚攏金銀,囤積起來,充實國庫,將他們養成依附我們的蛀蟲,直到他們的礦產采掘的幹幹淨淨,國內經濟一片蕭條,而那時,我們就有一舉消滅他們的機會了。”
說到這裏,青夏的眼睛頓時顯出一絲光彩,她在房間裏踱著步,神采飛揚的說道:“先從短期上來看,不但解決了金家的後患,也可以麻痹日本的高層,更可以擁有充足的金銀來購買清空另外兩國的糧草,對我們的北伐將會大有裨益。從長遠利益上來看,金銀是通用全世界的貨幣,隻要保證金銀不外流,早晚有一天我們會最先積澱起原始積累,為工業革命做好貨幣累積,等到長槍大炮,利箭艦船相繼問世,那時候我們的軍艦槍炮,就會打開西方的國門,將他們變成我們的附庸,將我們的國家變成最偉大的帝國了。”
楚離看著青夏的樣子,突然輕笑一聲,青夏展望未來正開心,聞聲低下頭說道:“你笑什麽?”
楚離說道:“你好像好久沒這麽開心了,我發現你隻有在算計別人的時候才會這樣的神采飛揚。”
青夏一愣,隨即怒道:“我是在為你謀劃,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楚離眉梢一揚,怒道:“你敢罵朕是狗?”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青夏斜著眼睛說道:“大黃可比你可愛多了。”
一身白袍的女子走到床邊,打了個嗬欠,說道:“還不快走,本大人要休息了。”
楚離抱著肩膀站了起來,哼哼冷笑兩聲說道:“竟然膽大包天敢偷看朕洗澡,若是在盛都,定要挖下你的雙眼。”
青夏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洗澡竟敢不關門,像你這種暴露狂若是在我的家鄉,早就被人亂棍打死。”
楚離微怒,哼了一聲,一甩衣袖,就走出房門。
青夏站在床邊淡淡一笑,眼睛向外瞟了一圈,關上房門,靠在門板上,突然覺得有些疲累。
她知道,她和楚離都在盡量避免著一些尷尬的情緒,於是就這樣的嬉笑怒罵粉飾太平,可是終究,還是有潛在的暗湧緩緩流過。
她低下頭去,隻見桌案上放著一隻小小的香囊,拿起來,正是禦用的百合香,最是有助於安眠入睡。她拿起香囊放在鼻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和衣躺在床上。
再過三天,就要跟楚離去關外了,這裏的事情,還是要早早了結的好。
青夏這樣想著,嗅著百合香的香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八章:少凰公子
  “那,那這樣就算大功告成了,你去照照鏡子,看看還能不能認出你自己。”  
  楚離轉過頭來,隻見鏡子裏的臉孔竟然完全變了模樣,膚色偏白,眼形狹長,就連臉部的輪廓都大不相同。他不由得覺得有些驚奇,剛想伸出手來摸一摸,卻啪的一聲被打了下去。
  青夏皺眉說道:“別亂動,還沒幹呢,再等等。”
  樂鬆瑾瑜等人都在一旁看著,驚訝得合不攏嘴,瑾瑜讚歎地說道:“這個,就是傳說中的易容術吧。”
  青夏回頭笑道:“你們這裏的易容術能不能有這麽高超的手段,我不知道。可是我這個,卻是我曾經的老板遍請全世界的化妝高手研究幾年才發明出來的,這裏的材料不夠,很多東西隻能用鉛粉等物充數,不然,不但可以改變相貌,就算男扮女裝,或者是複製出什麽人的相貌冒充,也不會被發現。”
  說到這裏,突然轉過頭去,對楚離說道:“鉛粉畢竟有害,我雖然已在裏麵上了兩層粉底做隔離,但是時間還是盡量控製,頂多三個時辰就要洗掉。哎,我真不明白,東南大戶的宴會我已經去過幾十次了,這次也什麽大不了的。你非要跟著去幹什麽,惹得我們緊張兮兮的,萬一露出什麽馬腳可怎麽好?”  
  楚離冷哼一聲,別扭地轉過頭去,也不說話。心裏卻在不自在地輕哼,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一次,可是那個天子管家的家宴。
  一切準備停當,門外就有下人來通傳,說是金少凰金公子已經派人來迎接,正在門口候著。
  青夏站起身來,一身紫金長袍蟒袍顯得別樣的華貴,她剛要出門,忽見楚離一拂衣袖,竟然理所應當地一馬當先走在前麵。
  “嗯哼!”青夏突然輕咳一聲,眾人疑惑地轉過頭來,齊齊看著青夏。青夏對著楚離勾了勾手指,以男聲沉聲說道:“吳大公子,你到底有沒有為人幕僚的概念,主子還沒有走,你就跑到前麵去了,我到底是你的上司,還是你的跟班?”
  楚離聞言麵色一滯,就見青夏大搖大擺地走到自己的前麵,姿態瀟灑,得意洋洋。南楚大皇臉皮發燙,若不是有鉛粉掩蓋,想必已是通紅一片,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樂鬆等人哪裏敢像青夏一般地在皇帝前麵行走,一個個跟在楚離的後麵,沒一個敢和他並肩而行。
  然而,還沒走出大門,夏大都督卻突然臉色一變,掉頭就要往回走。身後的眾人一愣,正要開口詢問,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高聲叫道:“夏大人,玉兒等你好長時間啦。”
  隻見東方玉兒上身穿著一件淡綠繡彩彩蝶的對襟開領珍珠衫,下著嫩紫百褶長裙,一雙流彩繡鞋,梳著別致的少女雲髻,斜斜的垂著一隻淡綠色珠釵,粉麵桃腮,明眸皓齒,充滿了少女的明豔與嬌俏,從一輛華麗的馬車上跳下來,幾步跑上前來,一把拉住青夏的衣袖,笑著說道:“昨天下午我來找大人一起去看鬥富大會,誰知道你已經先走了,我找了你半個晚上,可惜人太多,一直沒有找到你。”
  青夏的臉色頓時有幾分尷尬,苦笑著對東方玉兒說道:“東方小姐,下官馬上就要去金公子的宅邸赴宴,你看,有事咱們還是以後再說吧。”
  東方玉兒一笑,說道:“我知道啊,我就是特意在這裏等著你的,少凰哥哥家的宴席,玉兒也有份參加呢。”
  身後頓時傳來樂鬆等人的偷笑,楚離眼眸精光一閃,上前說道:“既然這麽巧,那東方小姐就和我們一起上路吧,大人,車馬已經準備好了,走吧。”
  東方玉兒頓時大喜,笑眯眯地說道:“這位大哥人可真好,不像他們,都不話我進去呢。”
  青夏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楚離一眼,隨即對東方玉兒說道:“玉兒,你還是自己走吧,我習慣了騎馬……”
  話還沒有說完,東方玉兒就搶先說道:“玉兒也喜歡騎馬,玉兒陪著大人一同騎馬去。” 
  楚離一使眼色,身後的樂鬆頓時顛顛地跑上前來,拉過一隻白馬說道:“玉兒小姐請上馬。”
  都督出遊,那是何等的大事,一路走來,海市百姓無不翹首觀望。夏青都督年少英俊,手握大權,堪稱年少有為之青年俊傑,東方玉兒出身名門望族,嬌美俊俏,兩人走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路過品軒齋,東方玉兒突然說要進去取一件東西,要青夏等人在外麵等著她。青夏無奈,隻得駐馬在外,等著這位千金小姐出來。
  楚離騎在馬上,走在兩人身後,嘴角笑容淡淡,一幅小人得誌的得意嘴臉。青夏回過頭去,白了他一眼,見對方毫無反應,隻能在心中暗暗賭氣。
  這時,忽聽街角一陣喧鬧,向著品軒齋的方向而來。青夏抬頭望去,隻見卻是一名嫩黃色裙裝的少女,在街頭拚命地奔跑,在她的身後,一眾玄衣大漢緊追其後,一名紫袍男子高居在高頭大馬上,突然揚起鞭子,對著女子的後背就是唰的一鞭,女子一個踉嗆就趴在地上,衣衫碎裂,血痕蜿蜒可怖。紫袍男子邪笑一聲,說道:“還想往哪裏跑?”
  女子驀然揚起頭來,一張俏麗的臉蛋上蒼白一片,眼眶通紅,卻仍舊忍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怒聲說道:“你殺了我吧。”
  紫袍男子居高臨下地冷哼一聲,一手輕輕地甩著鞭子,一邊說道:“殺了你,我可舍不得,五百兩銀子買來的,哪能說殺就殺了。”  
  女子緊咬下唇,突然踉蹌地站起身來,悲聲說道:“我寧願死也不會去的。”
  男子邪笑一聲,說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說罷,對著身旁的下人說道:“把她綁起來帶回去。”
  “放開我。”黃衫女子激烈地掙紮著,可是哪裏是這群人的對手,幾下就被人製住,一名大漢拿出一條繩子,就要往女子的頭上套去,撕扯間,無一人敢上前置喙一句。
  青夏眉梢一挑,隻見那紫衣男子正是昨晚水母節上撞了自己之後和楚離犯了口角的男人,心下暗叫一聲不好。果然還沒待她出手阻止,身後的男子突然驅馬上前,劍眉玉麵,沉聲說道:“光天化日之下,閣下這般強搶民女,是不是也太張狂了點?”
  那紫袍男子轉頭一看,自然不會再認得楚離這張易容的臉孔,冷哼一聲說道:“我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煩了?”
  話音剛落,一名大漢獰笑一聲,說道:“小白臉也想充英雄好漢,金爺,讓小的教訓他。”說罷,一個箭步就衝上前來。
  楚離冷冷一笑,聽聲變位知道對方鐵拳打來,嗖和單手撐在馬鞍上,整個身體旋風撐起,一腳嘭的一聲重重地踢在大漢的胸膛上。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那人就已哀嚎一聲倒在地上,想來胸骨已經折斷碎裂了。
  紫袍男子大驚,連忙對著旁邊的下人說道:“上,往死裏打。”  
  其他大漢聽命,唰唰拔出刀劍,楚離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驅馬上前幾步,走到那名倒在地上的女子身前,彎腰伸出手,說道:“起來吧。”
  少女揚起蒼白的臉頰,滿臉淒楚之意,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你走吧,我不想連累你,你鬥不過他們的。”
  楚離一愣,他之所以出手,不過是因為厭惡那名紫衣男子,以報昨晚青夏被他們推攘之仇。不然,以他的性格,頂多不過叫下人出麵整治罷了,絕不會多管閑事的趟這趟渾水。眼下聽了這女子的話,反而生出一絲傲氣,嘴角淡淡一撇,說道:“我倒不知道什麽人有這麽大的能耐。”說罷,一把就將少女從地上拉起來,翻身下馬站在她的身前。
  青夏暗歎一聲,看來楚大皇被嬌弱的少女激起了豪氣,不管也不行了。她翻身下馬,樂鬆等人見對方動家夥早就已經擺下了架勢,暗暗將那些人圍在中間。
  紫袍男子見了青夏,覺得一陣眼熟,可是也沒想起在什麽地方見過。隻是滿臉傲色的說道:“我勸你們識相的趕緊給本少爺磕一個頭,放了我的人,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們的祭日。”
  “好大的口氣啊!海市達官顯貴眾多,像你這樣囂張扈的,本官還是第一次見到。”青夏一身紫金蟒袍,人品氣度不凡,隻要是稍稍有點見識的,都會知道這人的身份不簡單,不敢招惹。
  可是那個男子卻偏偏跟瞎子一樣,瞪大了眼睛怒道:“敢管金家的事,我看你們真是活得膩歪了,來人啊,都給我上,將這群雜碎剮了喂狗。”
  “住手。”話音剛落,一個嬌嫩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眾人向後看去,隻見東方玉兒小臉滿是怒色,幾步跑上前來,對著紫衣男子說道:“金少爺,你這時幹什麽?”
  那男子似乎和東方玉兒很熟,一見是她,頓時滿臉帶笑地說道:“我道是誰的聲音這麽好聽,原來是玉兒啊。怎麽這麽長時間都見不到你了,這時在幹什麽,買胭脂嗎?”
  玉兒秀眉皺起,臉蛋氣的紅撲撲的,偷偷望了青夏一眼,隨即怒聲說道:“你,你說話老實點,誰,誰允許你叫人家閨名的?”
  “玉兒,這位公子是什麽人?”青夏突然沉聲說道。
  東方小姐剛剛怒斥過那紫衣男子不話叫自己的小名,馬上就被旁邊的這位夏大人叫了閨名,可是聽了卻並不生氣,反而告狀一般地轉過頭來說道:“他是金家的大少爺,是少凰哥哥的大哥,最是無禮,大人要替玉兒出氣。”  
  青夏聞言緩緩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金家的大少爺,難怪氣焰這般囂張了。”
  金大少眉頭一皺,怒聲說道:“玉兒,他是什麽人?”
  青夏不由得暗暗搖頭,昨晚見那少凰金公子那般地超然精明的風采,不想卻有如此蠢笨的一個兄長。這人身為金家長子,不熟悉官場袍服的製度也就罷了,可是隻看自己和東方小姐的關係,也該知道自己是有來頭的,仍舊這般語氣說話,不是傻子嗎。
  這時,忽聽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登時響起,人群散開,隻見一名身穿五品朝服的片區文官急忙跑了過來,想是來得太急了,連帽子都沒有戴好,向一邊歪去,遠遠地還沒有到地方,就弓著身子對著青夏大聲叫道:“卑職張玉嵐,是南城糧食庫的五品通知,掌管城南糧食買賣和治安,不知大人前來,還請贖罪。”
  青夏見他的樣子頗為滑稽,不由得一笑,說道:“行了,別行禮了,現在在你的管轄之地有人強搶民女,你來看看怎麽辦。”
  張玉嵐連忙擦了一把汗,走到人群中央,誰知還沒開口,金大少就怒聲叫道:“張玉嵐,你來得正好,他們是什麽人,竟敢阻攔本少爺的去路,趕快把他們給我拿下。”
  這一下,就連樂鬆等人都不自覺地皺起眉頭,這家夥是傻子嗎?隻看那張通知的態度就該知道他沒有那個權利,還這般地張牙舞爪的說話,簡直是不知道死字是怎麽寫的。
  張通知氣喘籲籲地站在中央,這兩邊一個是東南幾百年來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一個是新上任的南南大都督,那都是打死他也不敢招惹的人物啊。 連忙滿臉堆起苦笑,對著那個不知死活的金家大少說道:“金大少,這是咱們東南行省的總都督夏青都督,還不來見禮啊。”
  “東南總督?就他?”金大少頓時瞪大了眼睛,手指著青夏不可置信地說道。這人年紀輕輕,連胡子都還沒有長,竟然是東南行省的大都督。
  “老張,你不是騙我的吧?他是總督,你以為我是傻子。”
  張玉嵐差點一個跟頭栽過去,心道,你還以為你自己聰明呐,要不是有個好弟弟,你恐怕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連忙滿臉苦惱地對著金大少說道:“大少,這真是夏青大都督,快點下來吧,別失了禮數。”
  金大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遍,眼神極為不屑,竟然突然開口說道:“憑什麽給他行禮,就算是東方禮見了我,也得客客氣氣的,他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披上一身官袍就想讓本少爺給他行禮,做夢。”
  張玉嵐聽了險些一口氣背過去,老臉通紅,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青夏淡淡一笑,不鹹不淡地說道:“果然不愧是東南大族的公子,這般的氣度,張大人,你們江南一帶地傑人靈,出來的人物,也是鍾靈毓秀啊。”
  張玉嵐一聽這還得了,略一咬牙,俗話說民不與官鬥,被迫無奈也沒辦法了,想必自己實話實說,金家二少爺也不會與自己這樣一個小吏為難。對著左右的庫衙侍衛說道:“來人啊,將這強搶民女的賤人給我拿下。”  
  兩側侍衛呼喝一聲就要上前,金大少怒道:“誰敢動我?我摘了你們的腦袋。”
  “好大的口氣,”楚離突然冷哼一聲,憤然上前,長劍陡然出鞘,隻聽唰的一聲,金大少座下駿馬頓時哀鳴一聲,轟然倒在地上,金大少被摔了個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還沒有爬起身來,就被楚離一腳踩在腳下。
  “你若是不報姓名,我還以為你是南楚大皇,是天王老子呢。”楚離聲音陰冷,一身墨青長袍,居高臨下,斜斜地看著金家大少,沉聲說道。
  “你是什麽東西?你等著,我二弟不會放過你們的。”
  “不過是一個仰仗弟弟的窩囊廢。”青夏冷哼一聲,說道:“張大人,把他綁送回金公子的府上,讓他好好教導,下次若是再給本官遇上他胡作非為,小心人頭不保。”  
  張玉嵐連忙點頭哈腰地應是。
  “走吧。”青夏對楚離說道。
  楚離點了點頭,剛要上馬,一旁的黃衣女子突然上前抓住了楚離的衣衫,兩行清淚如雨下,哭泣著說道:“求恩公救救我,你們若是走了,我一定會再被他們抓回去的。”
  這名女子剛才以為他們鬥不過金家,沒想到那名看起來年紀輕輕輕的少年竟是東南大都督,登時如同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上前求救。  
  楚離眉頭一皺,似乎不願被人這般拉扯,就要去推女子的手。誰知那女子卻突然跪在他的麵前,悲聲地說道:“恩公,恩公若是走了,芊茹一定會落到更加悲慘的境地,求恩公救救我。”
  青夏眉頭一皺,對著一旁的張玉嵐說道:“張大人,待會兒,你把這女送回家去吧,不許別人再欺負她。”
  “這……這……”
  楚離見那女子哭得可憐,心裏頓時有些煩悶,轉送對那張大人沉聲說道:“這麽點事還推三阻四,朝廷養著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麽用?”
  可憐的張大人雖然不知道楚離是什麽身份,但是看他能在都督大人麵前這樣隨意地說話,想必是深得大都督信任的紅人,也不敢把反駁,隻是無奈地說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這女子是送給琉球王子的禮物,是海禮部新進的舞姬,金少爺是海禮部的掌事,這個,這個……”
  青夏眉頭一皺,指著被五花大綁堵了嘴猶自憤憤不平地金大少爺說道:“他竟然是進朝廷命官?”
  “也,也不算是。”張大人一邊用小白手絹擦著汗,一邊哆哆嗦嗦地說道:“是捐官,捐官……”
  楚離冷笑一聲,突然沉聲說道:“早就聽說東齊早年有向他國贈送女子以充錢帛牛馬的陋習,隻是沒有想到連弱小的琉球藩國也能享此待遇,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啊。”
  一身墨青長衫的男子突然轉過頭來,雙眼直視那名張大人,雙眉一揚,厲聲說道“不能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是最沒有出息的男人,不能保護自己女人的民族,是最沒有出息的民族,你們這些人享受著朝廷的傣祿,享受著百姓的供養,不思考著怎樣報效國家,為民謀福,反而要用女人去向邦國搖尾乞憐,這就是你們的為官之道嗎?”
  這番話得語調鏗鏘,如斷金石,氣魄驚人,那張大人竟然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楚離拉過那名黃衣女子,突然抱著她翻身跳上馬背,寒聲說道:“我今天還偏要把她帶走,看你們能怎樣。張玉嵐,南城糧食庫的五品通知,很好,我記下了。”  
  說罷,看也不看眾人一眼,一馬當先地先遙遙而去。
  青夏無奈地歎了口氣,連忙對樂鬆等人使個眼色,後麵的黑衣衛頓時分出一半去保護他。青夏轉過頭去,對著被楚離嗬斥的有些發木的張大人說道:“就按剛才那位公子所說的去做,這條規矩馬上改掉。琉球何等弱小的一個國家,土地麵積尚不及我們的一個郡縣,也敢向我大楚索要女,簡直自不量力。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你若是辦不好,以後也不必在海市出沒了。”
  說罷,招呼一聲,旋即離開,周圍的百姓頓時嗡嗡作響,讚歎聲此起彼伏。
  “玉兒,走啊。愣著幹什麽呢?”青夏走了兩步,見東方玉兒沒有跟上來,不由得一愣,回過頭來,疑惑地說道。
  東方玉兒愣愣地坐在馬背上,聽到青夏叫她,登時緩過神來,幾步追上前去,不再如來時那般多話,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眼看就要到金府所在水仙塢,突然臉紅紅地輕扯青夏的衣角,說道:“夏大人,剛才,剛才那位公子,是,是什麽人啊?”
  青夏眉梢一揚,看了東方玉兒一眼,心思一轉,登時有些了然。
  “他是我的一位好友,來自盛都,姓吳,名濟舟。”
  “吳濟舟,吳濟舟。”東方玉兒默念了幾遍,等到抬起頭來的時候,青夏等人已經走的遠了。
  金家不愧是東南的第一富豪之家,青夏等人還沒到達水仙塢,就有錦繡彩緞一路鋪地,身穿一色澄清服飾的金府下人們迎出了一裏多路,靜候東南大都督的來臨。
  金少凰則親自率領金府上下八十多口人,還有東南一地的大小官員,各家各戶家主在醉翁享迎接青夏大駕,態度極其謙恭,和他那個招搖過市的兄長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
  任青夏一生識人無數,見到金少凰的時候,也不禁讚歎一聲此人氣度雍容,瀟灑不俗。
  隻見這東南第一年輕富豪身穿一身青碧色長袍,衣衫上毫無裝飾,皓靴青衫,站在湖光山色掩映下的木享之中,淡淡斜陽將鮮紅的光芒灑在他的身上,從樹枝的枝椏透過稀疏的斑駁,映襯的他的青衫幻化出一道道的光斑,有若竹林深處的青石。周圍人聲嘈雜,人影紛亂,竟然全都不能影響他半分。青夏看著他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的那首五言詩,淡淡地念道:“始知真隱者,不必在山林。”
  一聲冷哼,登時從身後響起,青夏回過頭去,就見楚離麵色冰冷,看也不看她一眼,朗朗的站在後麵。樂鬆等人不敢與他並列,更顯得他舊卓爾不群。那名名叫芊茹的黃衣少女傍在他的身邊,小鳥依人般不肯離開半步。
  青夏不由得心底升起一絲怒火,也不理他,笑著就向金少凰走去,還沒到跟前,就笑著拱手說道:“本官初來乍到,本該早就到府上拜會,沒想到俗務纏身,直到今日才倒出空來,金公子千萬見諒。”
  金少凰迎上前來,淡笑地說道:“是金某思慮不周,才是。大人賞光前來,金府蓬蓽生輝,今日就當為大人接風,金某略備薄酒,大人,請。”
  青夏笑道:“金公子不必良、妄自菲薄,這裏若是也能稱之為為蓬蓽,那本官的都督府,就是牛棚馬廄了。”
  一路人浩浩蕩蕩地走近金府大宅,一路穿花扶柳,就進了莊園。
  到了那莊園之處,青夏仰首看去,隻見那門塬竟然是兩株天然長成的巨大的榕樹,高聳參天,枝繁葉茂,在上頭枝丫處彼此牽連在一處,在相接處掛上一處匾額。上書:金玉滿堂。
  端和是筆力雄渾,書法大氣。雖這名字稍顯俗氣,隻是契合金家的姓氏,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越過了三個園子,終於來到了莊園的正廳,隻見兩棵東海楠木為柱的門塬上,兩排蒼勁的大字龍飛鳳舞的書在其上,上聯曰:“孤燈皓月,煮酒烹茶,碧血對丹心,論天下大勢”,下聯為:“立馬長槍,隻手翻雲,劍走由偏鋒,品世間英雄”,橫批為:“齊英聚賢。”。  
  看到這樣的對聯青夏不由得暗暗挑眉,這對聯的文采雖是一般,可是口氣卻是豪邁,讓人不能小視,這儀表堂堂的金少凰,究竟是隻想偏安一偶做一個富家翁,還是積攢實力覬覦神器?
  不過不管他打的是什麽主意,恐怕都很難如願了,青夏淡淡一笑,麵上不動聲色,手指著那兩排對聯,笑著說道:“金公子好大的氣魄啊。”
  金少凰淡淡一笑,說道:“先祖偏喜以文會友,這是當年朱子先賢留下的寶墨。”
  青夏一笑,也不作答,淡而不語。
  一路走來,隻見數不清的雕梁畫棟,飛簷鬥拱像是一幅濃墨潑成的山水畫一般令人目眩神迷,相比於西川的古樸,北秦的大氣,南楚的精致,東齊的建築則更偏向於多元化。而金府卻一反常態,滿滿都是江南風格,假山盆景,長廊壁畫,無處不透出一股濃濃的中國古典氣息,青夏仿佛是坐上了時光機器一般,緩緩地漫步在古老綿江南宮殿之中,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蔥鬱的林木,溪水彩蝶,更時時有嬌媚的少女輕搖裙擺,眼潑飄溢的迎麵走來,見了眾人也不驚慌,隻是含笑行禮,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卻不時地飄向來客,嘴邊卻是滿滿地笑意。
  正廳之中,整個建築全部以藤蔓結成,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內部更是幽香處處。繁花團繞。更難能可貴的是正廳中央卻是一肌清澈的噴泉,那噴泉從泉眼不斷湧出,順著地上被開鑿出的細小甬道,緩緩地流過廳上的各個座位的前邊,而每條水流之前,都有兩個姿容秀美的少女穿著單薄的紗衣跪在水裏,不斷地將手中的漿果煉乳倒入水中,輕輕地攪拌。
  青夏剛一進門,就聞到一股迷人心扉的悠悠酒香,其間更是夾雜著女子清新的體香,金少凰站在一旁,淡淡地解釋道:“這是從滄浪山引來的白泉,經過被改道的地下河道流到這裏,吸收了地下埋藏的地焰玉筍的熱力,又被特意貯存下的寒冰降溫,就成了最適合釀酒的三寒水。這些漿果煉乳都是調酒的極品,采集不易。所以這白泉佳釀更是芳香四溢入口醇美,夏大人既然來了,可要好好地品嚐一下。”
  青夏心下一淩,這金家果然財大氣粗,喝個酒竟然還要修改地下河道,簡直匪夷所思,不過,表麵上卻不露出驚訝的表情,泰然坐於上首,楚離和樂鬆等人都算是她的隨從,坐在她的後麵的陪幾上。
  東方禮帶著於賢等人也在席上,傍著青夏一留坐在下麵,對麵是金少凰和一眾東南大戶。
  金家不愧是東南首富,請來助興跳舞的都是東南的有名樂姬,就連旁邊一個彈琵琶彈古箏的樂師,也是東南著名的樂理大家。宴上諸多達官貴人都是些見識廣博的人物,隻略略掃一眼,就見到平日都難見一麵的名妓師,更是心下暗歎。那些豪門大戶還好些,有些吃皇糧的官員,不由得有呆了手腳的。
  流水盛宴紛紛上席,嬌媚的少女們在一旁伺候著,隻見宴席上滿滿的是各種難得一見的珍饈佳肴,麋吭,野駝蹄,鹿唇,豹胎,酥酷中蟬應有盡有,每上道菜,就有下人大聲報出烹調的名家廚師的名字,滋味之美,讓人含舌欲化。
  赴宴的大官們,就算是貪墨的官員也不曾見過這樣大的排場,不由得心裏暗歎這些東南氏族的闊綽。
  青夏見楚離竟把那名黃衣少女也帶進了宴席,就坐在自己的後麵,不由得心中有些添堵截,也沒注意這些美味奇珍,更不像其他官員一般吃一口就感歎一聲,心不在焉地杯來既幹,菜也便吃,才不去理會這東西要經過多道工序。
  一杯白泉佳釀,要經過地殼河道從滄浪山引來,以地火加熱,以寒冰降溫,經二八年華的少女溫潤的小手捧出,加十八種海鮮浸泡,六十七種草藥熏香,再輔以七種野果山珍的果汁潤色,七種水酒附加,現場蒸煮,過濾溫潤,足足四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別人都是小口小口地抿著,恨不得喝一口作一首詩來感歎,她卻一口幹了還嫌口幹舌燥不夠解渴。
  一旁的官員們見了不由得敬畏不已,暗暗道不愧是大都督,這架勢,這眼界,這氣魄……
  “爺爺,我去夏大人那席去坐。”
  青夏正煩心著,忽聽一旁的東方玉兒嬌小玲瓏聲說道,不由得頭大了兩圈,東方禮見孫女對青夏有意,眼睛一轉,就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年輕人有話可話,去吧,去吧。”
  青夏頓時頭大如鬥,正想著怎麽開口拒絕,東方玉兒已經跑到了她的身邊,臉蛋紅紅地說道:“夏大人,你,你先和爺爺他們談正事吧,玉兒,玉兒坐你後麵就好。”
  說罷,也不理會青夏的表情,輕巧地在人群中穿過,坐到了青夏的身後的一席,和那黃衣少女左右傍著楚離,美滋滋地喜翻了心。
  這一下,不止青夏目瞪口呆,就連東方禮和楚離都有些掛不住臉子了。東方禮詫異地看向楚離,雖然覺得氣質比較雍容,可是還是看不出這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憑他有什麽身份,一個都督府的小小幕僚,怎麽配得上自己的孫女,心道回去必須好好跟玉兒說說,終身大事可不能由得她胡來。
  青夏回過頭去,眼神淡淡地在黃衣少女和東方玉兒的身上一瞄,然後凝眉看了楚離一眼,見東方玉兒笑眯眯地為他斟滿了一杯水酒,青夏微微點了點頭,也不露聲色,隻是輕聲說道:“少喝點酒,”就轉過頭來。
  “自從大人接管東南,東南一帶氣象更新,開海禁,平倭寇,與海外結盟,魄力驚人,手腕高超,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青夏扭過頭看去,隻見金少凰淡笑地舉杯,對著自己溫和地說道。
  青夏看著他清淡的眼神和溫軟的嘴角,就算心裏知道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商人,這一切不過是表麵上的功夫,私底下未必是怎樣精明的心思,仍舊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氣息縈繞在鼻息之間,哪怕對他的再多防備,此刻也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來,舉杯淡笑道:“多謝金公子的誇讚,金公子弱冠之年,獨立支撐起這麽大的一份家業,才是難得。”
  “江山代有人才出,青出於藍勝於藍,夏都督和金公子一個從商一個從政,都是我們東南的棟梁支柱。”東方禮聲音慈和,笑嗬嗬地大聲說道。
  此言一出,滿座官員商戶人人舉杯相慶,奉承的套話流水一般地湧出。
  青夏打起精神,將那些不該存在的情緒通通拋卻,發展遠洋船隊,拉攏東南士族,蠱惑富家豪門,從而以共同利益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體,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財物和人脈關係,鞏固遠洋通商在東南乃至整個華夏的成果,並且利用他們的龐大財力和關係網,減輕朝廷的經濟負擔,使造船,商貿,航運,水師借助民間的助力,以免因為國庫負擔過重導致計劃失敗一直都是她努力的方向。如今時間不等人,她必須拿出全部的心思去麵對這裏的事情,麵和東南富商們保持良好的關係,並且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拿出錢來,跳進這遠航通商的大船上,重要的就是看她能不能恩威並施,既不能官府當擺設,又要全力的支持與信任,靠的就是慢功夫了。
  今日隻是一個試探之局,對她而言是,對金少凰而言更是如此。他們都是在想辦法去找一個適當的合作夥伴,共同開戶遠洋貿易這條大船,問題隻是他們現在還不確定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罷了。
  “昨晚本官聽說金公子曾進獻了大批的南洋種子,說是畝產兩千斤的高產品種,此事可當真?”
  金少凰還沒說話,東方禮連忙在一旁說道:“正是,金公子還承諾說,百姓若是不相信,可以由金家預先支付百姓一年的收成。這樣旱澇保收,就算今年天公不作美,百姓也必會豐衣足食了。”  
  “哦?”青夏略略一揚眉,說道:“金公子這般地慷慨大方,本官作為東南的父母官,真要替東南的百姓謝謝公子了,隻是不知那畝產真的有兩千斤嗎?若是真如公子所說,金家今年僅靠糧食獲利,就足夠令天下側目了。”  
  此言一出,滿座商人頓時睜大了眼睛。這裏麵的各種情況,他們也想了很久,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那種黃色的種子是不是真的高產品種。若是真的,那金家的財富就要更上一步了。
  金少凰波瀾不驚,聞言淡淡一笑,回道:“這種種子是我的家丁從南洋帶回來的異種,南洋的商人們曾經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畝產兩千,可是大家都知道,南洋商人的話大多不盡不實,所以,金某也不敢肯定。”
  眾人連聲應和,有些人還說金公子太過於大意,顯然南洋商人在東南一代名聲不怎麽好。青夏聞言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金公子為什麽不自己試種一年,再拿出來廣泛推廣呢?”
  金少凰顯然胸有成竹,淡笑說道:“國人向來排外,就算少凰試種一年,證實真的會畝產兩千,沒有高額的利潤保障,百姓們也不會大膽嚐試的。況且,東南今年來連年戰亂,好不容易太平下來,正是休養生息的大好時節。少凰大膽嚐試此法,雖然有可能會顆粒無收,損失慘重,但是一旦成功,整個東南的百姓就會一同看到這裏麵隱藏的豐收和利益。明年此時,糧食高產,百姓自然豐衣足食,不必再等到一年了。”
  於賢大人感歎一聲,說道:“金公子為人寬厚,憂國憂民,真是令人敬佩。”
  其他人頓時齊聲讚歎金少凰高義,心懷百姓,為人高義。
  青夏心下冷笑一聲,暗暗道這麽大的一筆買賣,你一個人就想獨吞嗎?有我在這裏,哪能讓你的如意算盤打響。當下感歎一聲,搖頭晃腦地說道:“金公子大仁大義,若是真是五穀豐登,糧倉堆滿的那一天,整個天下的百姓真應該為你樹碑立牌,早晚三柱香供奉公子的長生牌位,以感激你的飽食之恩。”
  金少凰連忙推辭道:“大人過獎了,金某受大皇陛下的庇佑,方能安享榮華,身為南楚的臣子,怎麽能不為國分憂盡力。”
  青夏點頭道:“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讓公子一家獨自承擔這麽大的風險,若是一旦那南洋商人欺騙與你,金府損失太重了。”
  金少凰眼眸精芒一閃,連忙說道:“大人不必為金某擔心,這是金某的一點報國心意,無論結果怎樣,金某都甘願一力承擔。”
  青夏對著眾人感慨道:“金公子大仁大義,真是感天動地,不過越是這樣,本官越不能讓金公子獨自承擔這麽大的風險。這樣吧,東方大人,你安排下去,所有肯種植新種的百姓,都可以享受兩條政策,一是到金府領取一年的糧食銀子,二是官府減免他們的五年賦稅。領取銀子的,年末將成成交給金府,減免賦稅的,收成就歸朝廷。無論是豐收還是顆粒無收,官府決不食言,可簽下契約保證。金公子風光霽月,憂國憂民,這樣的高義棟梁,本官怎麽能不加以援手,本官要昭告天下,誓要和公子共進退。”
  金少凰麵色頓時一僵,連忙說道:“大人……”
  “好!”東方禮突然大喝一聲,說道:“大人的這番話果真溫暖人心,老夫代表東南氏族感謝大人的高義,直到現在,老夫才真正感覺到南楚朝廷視我們東南為一體,視我們東南百姓為子民啊。”
  青夏麵色凝重,看著東方禮感慨地說道:“東方大人言重了,陛下在西川浴血奮戰,為的就是我與大楚子民不再淪入戰火之中。東南南楚本是為一體,本官也願意與各位禍福與共。”
  宴會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眾多東南舊都的官員和氏族家主感動萬分,紛紛對青夏歌功頌德,並不斷地感念楚離大皇的恩德。
  “大人。”金少凰強自穩定住情緒,孜孜不倦地說道:“多謝大人的好意,但是金某實在不敢承受。這新種下去收成不知如何,金某怎麽能讓朝廷為我背負這樣大的負擔?朝廷全靠賦稅維持帝國運作,陛下如今北伐戰事在即,更是需要銀錢,若是一旦……”
  青夏截口說道:“金公子不必再說了,本官心意已決,啊,對了,那種種子還沒有取名字吧,本官就來親自取一個名字。叫什麽好呢?本官見那穀粒金黃剔透,如珠似玉,又是米糧,不如就叫做玉米吧。”
  “好名字啊。玉米玉米,大人果然才高八鬥,令人敬佩啊。”
  眾人叫好奉承聲此起彼伏,金少凰卻頓時住了口,一驛猛烈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幽光閃爍的看向笑容滿麵的青夏。
  對於這種種的產量,他金公子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對於這種種子的名稱,他也是了然於胸,此刻聽得青夏親口吐出,這位精明的金公子頓時知道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青夏親口說出這個名字,意思就是在說,我已經知道這是個什麽東西了,產量如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什麽萬一顆粒無收如何如何地話也不必再說了,這個買賣是一本萬利,穩賺不賠的,你想一家獨吞,那是門都沒有。
  金少凰雙眼銳利地在青夏的身上掃了一遍,任是他涵養再好,也不由得有些羞惱。
  朝廷一舉減免了五年的賦稅,除了沒有積蓄,隻能現掙現吃的貧苦百姓,大多有點家資的富農和地主都會買朝廷的帳,十成的人裏麵一下子全丟掉八九成,拋去自己購買種子無償贈出去的錢,自己簡直就是白玩一趟,這還不算自己遠赴重洋的船費人力。原本一本萬利的買賣頓時真成了顆粒無收,這位夏都督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
  青夏的目光撞上了金少凰複雜的眼神,眼珠一轉,嘿嘿一笑,說道:“金公子,你認為我的提議怎麽樣啊?”
  金少凰收斂了麵上的神色,拱起手來,淡淡一笑,說道:“都督大人學富五車見識廣博,舉手之間乾坤倒轉,少凰心服口服。”
  青夏聞言哈哈一笑,說道:“公子謬讚了,本官也隻是運氣比常人好上那麽一點點。”
  斛籌交錯間,青夏回過頭去,對著坐在自己身後的楚離得意一笑,那笑容竟是那般地令人目眩神迷。
  那是青夏第一次和金少凰打交道,從那以後,金家生意場上的黑名單裏,就加了一個人的名字,那人姓夏名青,赫然正是東南行省的一品大都督。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九章:情深幾許
金府夜宴之後,已是深夜,謝絕了金家的留客,青夏一行回到了都督府。好說歹說擺脫了東方玉兒的糾纏,青夏回到房裏,換下身上滿是酒氣的衣服,穿著一身清淡素雅的淡藍色長袍,就向楚離的房間走去。今日的一切,看似輕描淡寫,但是獲利不可謂不豐,一舉削去金家十分之八九的利潤,這一點,就連青夏事先都沒有想到。有了金家的財力支持,對於整個全盤部署都將大有裨益,一些細節也需要修改,離出發隻剩下不到二日,他們需要在這兩日間安排好一切,並選好得力的人手駐守東南。
剛走了沒兩步,就撞見瑾瑜端著一盆熱水急急忙忙的走在回廊上,青夏出聲叫她,卻嚇得瑾瑜一驚,回過頭來時,臉色都已經蒼白。青夏見了笑道:“幹什麽?見了鬼了?”
瑾瑜連忙搖頭笑道:“這麽晚了,大人還不休息嗎?”
青夏說道:“有點事,要和你們主子商量。”一邊說著,一邊向楚離的房間走去。
瑾瑜見狀,連忙伸出手來拉住青夏的衣袖,陪笑著說道:“已經很晚了,陛下已經睡下了,大人有什麽事還是明天再說吧。”
“睡下了?”青夏音調頓時有些微揚,轉過頭來皺著眉頭向瑾瑜看來,沉聲說道:“那你這盆水是打給誰的?”
瑾瑜麵色有些尷尬,但還是強顏一笑,說道:“奴婢是打給自個的。”
“是嗎?”青夏說道:“你的房間不在這邊,既然是打給你自己的,何必往這邊走?”
“大人……”
青夏淡淡看了她一眼,轉身就繼續往前走。
“大人,你何必呢?”瑾瑜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聲音裏帶著淡淡的無奈,讓青夏的腳步頓時一滯。“大人,奴婢知道你是不同的,但是,也僅僅是不同而已,陛下他,畢竟是皇帝啊!”
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即越發的挺直了背脊,向著楚離的房間走去。
剛剛走到門口,女子的聲音就緩緩的傳了起來,青夏的腳步不由得一頓,隻聽女子悲戚著說道:“芊茹自知身份低微,敗柳之姿,難侍君子,沒資格在公子跟前服侍報恩,明日就會自行離去,終生供奉公子長生靈位,以報公子再生之恩。”
男人沉吟了半晌,終於沉聲說道:“你放心,我會給你一筆錢財,保你後半生無憂。”
女子苦澀一笑,道:“我已經受了公子的大恩,怎能再覥顏接受公子的財物。”
“你一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無分文,最後還不是落一個和之前一樣的結果?你又何必固執?”
女子突然低低一笑,說道:“看來公子是誤會了,芊茹並不是怕淪入風塵,被人玩弄,實際上在進入海禮部之前,我就是靠賣笑為生。我不怕做妓女,我怕的隻是怕離開海市,遠赴異鄉。我的父母前年被惡霸在街頭活活打死,隻剩下一個還在讀書的弟弟,我在這裏,雖然他厭惡我瞧不起我,但是最起碼我可以給他錢供他讀書,不會讓他餓死,若是我走了,他一個文弱書生,又該如何為生?公子的好意芊茹心領了,大恩大德,永記於心。”
女子跪在地上,說完,就掙紮著想要站起身來,誰知略略一動,登時牽扯背上的傷口,低聲的痛呼一聲。楚離眉頭一皺,沉聲說道:“你受了傷,我找人來給你看看。”
女子搖了搖頭,說道:“皮外傷罷了,無需公子操心,芊茹告退。”
說罷就退出了房門,楚離哎了一聲,就追了出來,誰知剛一出門,就看到青夏站在門口,神色頓時尷尬了起來。
“你,這麽晚了,有事嗎?”
青夏麵容沉靜,看不出有什麽異樣的情緒,隻是沉聲說道:“有一些通商細節和出兵的方略要同你商量。”
楚離神情間有些恍惚,但很快就收斂了神色,默想了想正色說道:“你今天也累了,有什麽事還是明天再說吧,你先去休息吧。”
夜晚的風像是冰涼的水,一層一層的澆在青夏的心上,她站在竹影疏落的回廊上,冰涼如水的月光淡淡的灑在她的身上,像是籠上了一層透明的薄紗,漸漸的將她的呼吸勒緊。青夏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哦,既然這樣,你先忙吧,我先回去了。”
青夏轉過身去,步子似乎也比來時的沉重了些,一身藍色的長袍穿在她的身上,顯得是那般的消瘦和單薄。楚離眉頭突然皺緊,兩步上前就抓住了她的手,攔在前麵,眉色間微微有些難掩的心疼,聲音低沉的說道:“青夏……”
青夏抬起頭來,微微揚聲:“怎麽了?”
楚離雙眼漆黑,有暗暗湧起的光在裏麵凝聚,夜風撩起他烏黑的墨發,紛紛揚揚的打在青夏蒼白的臉上,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早點睡。”
指尖瞬間變得冰涼,裏麵的血脈都是那般的寒冷,青夏木然的點了點頭,苦澀一笑,說道:“你也是。”
兩側的花樹淡淡的播撒著濃鬱的花香,一排青翠欲滴的竹子在空氣裏散發著新鮮的味道,和著遠處湖泊裏偶爾露出頭的錦鯉,一同裝點出一幅夜色下最靜謐的畫卷。女子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長廊的盡頭,一個轉折,就不見了蹤影。楚離一直站在原地望著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青夏站在假山的台階上,北極冰冷的靠在山石上,這八月的晚上突然間也顯得那般的清冷。天邊的月亮清涼一彎,今天是八月十三,再有兩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青夏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自己還在敦煌,在一處幹淨的客棧裏,竟然還吃到了月餅,現在想想,那所謂的客棧老板小二,都是楚離安排好的人吧。
他傾盡全力來滿足自己的那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萬裏迢迢的守護著自己這個早就該死去的靈魂,以他帝王至尊能做到這一點已是遍尋塵世無人能及,自己還能奢求什麽呢?況且,又哪裏還有奢求的資格?青夏微微揚起頭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都督府的東北一側,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宮燈一盞一盞的點亮,即便不回頭,青夏也知道是誰深夜來訪。隻是,她卻不願意去看,也不願意去想,隻是青衫墨發,緩緩的走進那一片黑暗之中。
東北方,是原大廈宮太醫署辦公的地方,至今,大廈宮雖然已經改名為都督府,但是太醫署仍舊有官員在這裏駐留,名義上是青夏的私人醫生,其實不過是一個名目罷了。青夏女扮男裝,怎可隨意召見太醫,是以入住幾個月,太醫署也一直是名存實亡,沒想到,竟然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青夏掩住房門,書案上密密麻麻擺放著堆積如山的卷宗,一盞昏暗的青燈靜靜的燃著,偶爾爆出一絲火花,被上麵的香頜攏住,有著好聞的百合香氣。
青夏坐在書案前,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氣,拿起一卷文書,提起筆批注了起來。
月光如水,閑雲薄霧,竹影稀疏,遠山如黛,飄渺入畫,鳥雀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第二日,府中無事,清晨的陽光早早的撒進房間,青夏揉了揉通紅的眼睛,看著草擬好的通商法案的最終完整版,嘴角淡淡一笑,總算能在離開之前整理好一切,隻要一切都上了軌道,將東南富商都拉下水,一切就算是正式開始運營,再也不用怕會出什麽大的紕漏。
她微微伸了個懶腰,洗了把臉,就抱著卷宗去找楚離。
楚離沒在房裏,正好看到樂鬆,樂鬆笑嗬嗬的跟青夏打了個招呼,一口一個大人叫的十分恭敬。青夏笑著說道:“楚離呢?我找他有事。”
樂鬆說道:“陛下正在飯廳呢,嶽將軍剛剛離開。”
青夏聞言眼睛一亮,說道:“嶽將軍?南疆邊軍的嶽將軍?”
樂鬆點頭道:“就是他。”
青夏哦了一聲,就往飯廳走去,隻見楚離鬆綠長袍,正坐在正廳上喝著茶。青夏走過去,也不吃飯,將厚厚的一疊書卷放在桌子上,說道:“吃飽喝足了,開始工作。”
楚離放下茶杯,說道:“喝個茶也不讓人安生,先去吃了飯再說。”
青夏皺眉到:“你自己的事情也不勤力一點,時間不多,我下午還要到海市港口去一趟。你先坐著,我說你聽。”
青夏清了清嗓子,說道:“眼下最要緊的三件事就是組建水師,製定稅法,和控製來往的交易額。我已經在清遠,鬆戶,壺子口建立了三個造船廠,並且在當地組建了三隻水師。隻是水師的將領必須是我們信得過、用的動、站得穩的人,你選出得你信任的六個人,實行輪換製,三方製衡,才能萬全。另外就是製定稅法,製定稅法、稅率、稅種、監察稅收之責一定要交給盛都的戶部、收稅、繳稅交給海市的司禮監,互市訴訟、海市訴訟、稅收訴訟由海市刑部處理,但是海市刑部的官員需要降職,暫時都定位四品一下,遇到大的無法當時決斷的事宜就要上交給盛都刑部來統籌。還要派幾個忠心的下屬專職監察之職,以防有人玩忽職守或者監守自盜。
另外,交易稅賦可按當年國情、雙方意願、貨物交易額、本次交易量和各地特有產品關乎國計民生的產品劃分出一部分由海市都督府直接收納,無需上交盛都再由朝廷撥返,這樣不但省卻了收繳運輸的麻煩;還可以使海市官員和富商更為擁戴解海通商,隻有讓他們嚐到甜頭,才能不遺餘力的推行,不至於陽奉陰違,壞了大事。再者通過稅賦對不同商品的征收分成,引到地方官府發展相應的產品貨物,提高百姓居民的積極性,擴大收入。權利應該適當的下放,分攤給海市的官員和富商,權作製衡,我們隻要把握住全局,做好監察和統計工作,就等於把住了船舵,任他風浪再大,這方向也不致偏了。
青夏一口氣說完,微微覺得有些口幹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開文件,遞給楚離說道:“這是我做好的未來五年的通商計劃,各國的財力兵力、監察處、稅務司的人員負責製度,港口的選派,先後的開放寬度,水師的輪換方式和一些我比較新屬的官員。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意見和想法,還不夠周到,其餘的,可以在未來的實踐中慢慢充實,官員的選派也最終要看你的想法。你過目一下吧。”
厚厚的一遝白紙,足足有一尺多厚,楚離的麵色登時有些凝固,他接過那慢慢的都是淋漓墨跡的紙張,沉吟了半晌,緩緩說道:“你昨夜一夜沒睡吧?”
青夏一愣,隨即搖頭說道:“已經做了三個多月了,你先看一下吧,時間不多了,若是有問題我可以馬上修改。”
楚離一笑,說道:“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不吃飯哪有力氣做事。”
青夏心情豁然有些開朗,雖然雙眼裏仍舊滿是血絲,但是仍是很開心,她站起身來,說道:“好,我一邊吃你一邊看。”
瑾瑜盛了碗小米粥給她,裏麵混合著蓮子和百合的香氣,隻是聞聞就讓人食欲大振。青夏坐在飯桌旁吃飯,楚離就在一旁翻看文件,今天陽光很好,並不如何炎熱,再加上屋子裏有冰盆,涼爽宜人。
青夏仍舊是昨晚的那一身藍袍,頭發都沒如何梳理,低著頭不小心肩頭的長發就垂了下來險些掉在碗裏。楚離坐在一旁,手疾眼快的一下撩起她的長發,笑道:“瞧你那個樣子,真是越來越像男人。”
青夏轉頭怒視他,剛要還嘴,楚離的手指卻突然一僵,突然微微伸展,就觸碰到她柔嫩的臉頰,然後,竟然不再縮回去,而是輕輕的摩挲了起來。
青夏的肌膚頓時一陣戰栗,瑾瑜等下人失去的全都退了下去,房間裏很靜,,隻剩下青夏和楚離兩人。楚離的眼神很深,像是寬廣的大海,青夏曾經也覺得秦之炎的眼神像是大海,可是此刻看來,竟是不同的。秦之炎的眼神總是風平浪靜,無波無瀾,是安寧且舒緩的。而楚離卻充滿了濃烈的漆黑,讓人想象不到裏麵到底掩藏了怎樣的鋒芒,仿佛是巨大的漩渦,是那般的激烈卻又內斂,有著翻江倒海的波浪,隻要一頭栽進去也許就會是粉身碎骨的天旋地轉。
然而,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她竟已經深陷了那麽深?
前路遙遙,伸手不見五指,就像是當初他送她出嫁的那個夜晚,天空中招搖著看不見的黑色靈幡,無不在預示著未來的坎坷,隻是身在局中的人看不到罷了。
楚離手掌溫暖,帶著成熟男人的厚度和堅韌。從什麽時候起,那個被自己欺負,和自己打架對罵的男子,已經成為了君臨天下的一代帝王,他掌中所握的,又怎會是一個女子漸漸老去的素顏?萬頃江山,乾坤權柄,金銀利祿,美女如雲,都不過在他的彈指一揮間,而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可是即便這樣,即便是深知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即便是身負著幾乎可以撕裂心肺的內疚和負罪,她仍舊是有些無法抑製,如果可以,真的想義無反顧,真的想……
“陛下!”門外突然響起了一個急促的聲音,瞬間驚醒了室內的兩人。
楚離收回了手,整頓神情,沉聲說道:“什麽事?”
門外的黑衣衛見了青夏似乎有些踟躕,半晌才猶豫小聲說道:“芊茹姑娘走了,聽說,又被海妓館的人帶走了。”
“什麽?”楚離眉梢一揚,猛地站起身來,膝蓋上一尺多厚的文件唰的一聲全部落在地上,飄飄蕩蕩白花花的一片,像是一群蹁遷破碎的蝴蝶,楚離頓時上前一步,一腳踩在兩張白紙上,皓白的靴子邊上,還有女子娟秀小巧的字跡:水師艦隊分為北海、東海、南海和內海四個艦隊以相互製衡的辦法、以及在金陵、成泰……
“不是讓你們好好照看的嗎?怎麽還會被人給放跑了?”楚離麵色凝重,雙眉緊鎖,帶著可怕的怒意。
那名黑衣衛下屬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啟稟陛下,今天早上芊茹姑娘的弟弟找上門來,陛下又不便露麵,夏大人又吩咐過了,我們……”
楚離眉梢一挑,轉過頭來,想了半晌,聲音微微有些低沉的說道:“你吩咐過了?”
青蝦點了點頭,說道:“是,昨晚回府之前,我就命人去找她的家人。她畢竟是外人,有她在府內,你昨晚整夜沒有卸妝,況且我們後天就要啟程,事情千頭萬緒無暇他顧,我不覺得讓她被家人帶走有什麽不妥。更何況,金家畢竟是世家大族,就算在宴上金少凰不說什麽,但是我們當街折辱金家大少爺畢竟是落了金家的臉麵,事後若是還一直護著那名女子,不免會使人說都督府仗勢欺人,通商一事即在眼前,不能因小失大,和東南氏族生出嫌隙。再者,金少凰是聰明人,我想他也不會因為他兄長就與我們過不去,所以,即便是讓那名女子回家,也不會有人去為難她。”
楚離突然冷冷一笑,說道:“你想的倒是周全,你沒聽到嗎,她現在被帶到海妓館去了,這就是你說的沒有人會為難她?”
青夏麵色不變,說道:“金家的人不會再去騷擾她,我更沒有這個必要,她這個時候回到海妓館,那就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必定是她自願回去的。”
楚離麵色陰沉,雙目緊緊的逼視著青夏的臉孔,沉聲說道:“自願?你認為有女人會自願回到那個地方?”
“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情何止萬千?她身無長技,又不能吃苦, 不事生產卻還帶著一個除了會寫幾篇拾人牙慧的的窮酸文章之外一無是處的弟弟,不去出賣色相還能如何?金少遊當初為她贖了身,我又廢除了海禮部的那條規矩,她已是自由之身,卻仍舊回去,就說明她覺得那樣可以更好的生活,你又何必多管閑事呢?”
楚離眉頭越皺越緊,口氣微嘲的說道:“我沒想到,你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有何不可想象?”青夏略略揚眉,淩然說道:“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走出來的,被生活逼到窘迫極處的可憐女人無數,有人肯放下身段操些賤業,出賣體力辛苦勞作以賺取錢財生存,有人卻要出賣肉體來換取金銀,誰人沒有一把辛酸淚,我沒有那麽多的功夫去可憐他人。你若是同情她,不妨將她買回來,金銀綾羅的養著,也好過這般焦躁。”
楚離看著青夏,方才的柔和漸漸隱去,麵色一層一層被寒冷覆蓋,終於,他冷淡的一笑,說道:“好,你說的對,我現在就去把她買回來。”
說罷,一拂衣袖,轉身離去。
青夏衣衫單薄的站在大廳裏,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明晃晃的,可是卻生生讓她打了個寒戰。瑾瑜跑進來,看到青夏麵白唇青的樣子,一時竟然不敢上前。
陽光漸漸偏西,蒼白倔強的女子終於輕輕的咬住下唇,緩緩的蹲下身子,將那些散亂一地的書稿一張一張的撿起來,光影稀疏,照在她的身上,斑駁楚楚,越發顯得肩膀消瘦,瘦骨伶仃。
那一天,東南大都督夏青迷上一名海妓館妓女,並將其買回府的消息不脛而走,傳遍了海市城的大街小巷。那些之前還在疑惑夏都督不好女色的世家大族登時心思又活泛了起來,各種宴會的帖子一瞬間如雪片一般紛至遝來。
青夏傍晚時分從海市鹽商的宴會上回來,又順路去了一趟海禁開市處,和一眾大小官員商討稅法的事情,以青夏對先代稅法的了解,所草擬的法案已經幾近完善,任這些文武百官累死也無法望其項背。說是討論,其實就是青夏布置好以後的事情。她見一名由南楚調配而來的官員很是年輕實幹,為人也機警,就將大部分的事情都交代給他,做了妥善的安排。
回到府裏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在晚宴上喝了很多酒,幾乎沒有吃任何東西,騎馬走了這一會,不免胃部開始翻騰。剛剛走到小池塘處,胃裏突然開始翻江倒海的惡心,腳步發虛,她手扶在假山石上,難受的嘔吐了起來。
宋楊站在她的身後,聞聲就停了下來,忽見廊上有兩個小丫頭走過,一人提著一隻水桶,裏麵熱氣騰騰。就攔上前去,要拿過她們的水桶。誰知一個小丫鬟卻為難的說道:“這是樂鬆大人命我們拿去給舒和院的芊茹姑娘的,要是晚了,恐怕……”
“住嘴,讓你給我就給我,說什麽廢話!”宋楊連忙打斷兩個小丫鬟的話,生怕被青夏聽見。
小丫鬟怯生生的將木桶交給宋楊,宋楊提了一桶,轉過身去,誰知剛走到小池塘處,卻早已沒了青夏的身影。宋楊微微一愣,麵色不免唏噓起來。
青夏一個人緩緩的走著,腦袋發脹,酒氣上湧,周身都很累很難受。這幾個月來,她還從來沒有喝醉,哪怕自己酒量並不好,哪怕麵對再多的人勸酒,她都很有節製的控製著自己。可是今天,不知為何,她卻真的想一醉方休,她很累,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叫囂著自己的疲倦,如果可以,真的想長眠不醒,再也不用去麵對那些不可言說的心事。
前麵就是竹影滔滔的竹林,旁邊有一泉清池,後麵就是今日都督府最為熱鬧的舒和院。
青夏扶著一株竹子緩緩的坐下,麵對著一池清水,身後就是燈火閃爍的舒和院落,她的心突然就寧靜了下來,似乎飄到了很遠,想起了很多。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想起了那個黑暗無光的地窖,父母的屍體在一旁漸漸的腐爛,發出惡臭,自己的哭聲漸漸沙啞,一日一日的等待著那不知何日才會降臨的光明。她想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孤兒院,想起那個惡心齷齪的老院長,想起那間漆黑裏透著令人嘔吐的味道的小黑屋。想起了流浪的街頭,萬家的燈火,還有天橋底下的那個單薄瘦弱的小孩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哇哇的大哭。還有,還有,艱苦的訓練當中,自己營養不良的身體和女孩子天生的體質讓她所受的辛苦,在每一個大家都入睡的夜晚,她仍舊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訓練。長跑、攀岩、射擊、搏鬥、耐力、抗擊打、忍痛能力、她孜孜不倦的學習,學習一切的防禦和攻擊,爭取做到最好的決心像是一隻瘋狂的毒蛇,日日夜夜啃噬著她的心,哪怕是在非洲的叢林,在阿富汗的山區,在沙漠無人地帶,她都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
隻因為,那樣艱難的日子都挺過來了,又怎麽會在漸入佳境中窩囊的倒下?
可是現在,她卻真的突然想要倒下了,她很累,隻想要徹底的歇一歇,再也不去想那些令她疲勞厭倦的事情。
突然,一隻錦鯉從池水裏跳了出來,噗的一聲濺起了大片的水花,飛濺在她的臉上。青夏略略一皺眉,擋住臉孔,隻覺得臉孔清涼,通體舒緩,麵色蒼白的女子微微一愣,隨即就笑了。
青夏捧起一捧冰涼的水,噗的一下撲在臉上,然後學著大黃的樣子甩了甩,站起身來。
月光淡淡的灑在她的身上,有著淒迷的顏色,青夏一身錦袍,揚起頭來靠著一棵竹子深深的呼吸,然後轉身就向自己的寢房走去。
微風拂麵,有些難言的心事,就這樣被放在了這片竹林之中,被那一汪碧水柔柔的洗去,就此,了斷了吧。
昏暗的高樓上,一個黑衫墨發的高大身影站在上麵,雙目深沉,凝神望著,穿透了稀疏的竹林,定格在女子的身上,清風吹來,揚起他翻飛的衣角,竟是這般的孤寂和寥落。
明天,就是出兵的日子,青夏從早上開始整頓糧草,派出斥候秘密接應南疆邊軍,調動東南駐防軍,做好一切掩人耳目的準備。
同時,為防自己走過東南局勢的穩定,一整日,她都在極力的忙碌著。安頓離後軍防,調派信任的人手,提拔能幹忠心的小吏,壓製有異心的大官,架空了幾名元老的實力,壓製東南氏族的鼓動,統籌通商口岸的大事小情,連飯都沒顧上吃。
正因為這樣忙碌,所以一天也沒有和楚離見上一麵,等到晚上她拿到南疆邊軍的調函的時候,她整個人微微一愣,一時間竟然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楚離不在房中,她徑直去了舒和院,精致的小樓之內,沈芊茹正在彈琴,聲音飄渺,有著淡若雲霧的飄忽。楚離一身月白長袍,微微閉目躺在一隻長椅上,一旁是一隻黑熏香陶,正在向上微微冒著嫋嫋清香。
不得不說,青夏來的很不是時候。楚離聽到腳步聲,略略皺眉,睜開眼睛,就看到青夏一身官袍站在門口,神情不免有些尷尬。
沈芊茹見了青夏卻不敢大意,連忙彎腰行禮,柔柔的說道:“民女參見大人。”
青夏看也不看她一眼,隻是緩緩的沉聲說道:“你先出去。”
沈芊茹不安的回頭看了楚離一眼,向來在她眼裏,楚離還隻是一個都督府的有權勢幕僚,可是再有權勢也不不過都督大人,此刻見青夏這般表情,不由得有些擔心。
楚離微微點了點頭,溫和一笑,說道:“沒事,別害怕,你先去吧。”
一句簡單的別害怕,就像是一根釘子一樣紮在青夏的心裏,女子淡淡的衣衫緩緩消失在門口,青夏深深的吸了口氣,指尖泛白的握著那隻南疆調函,一字一頓的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楚離麵色不變,仍舊坐在長椅上,波瀾不驚的說道:“沒什麽,我權衡了一下,你說的很對,我實在不應該拿自己的性命去和燕回爭一日之長短,我之前沒有想到東南這邊的形勢這樣好,如果繼續發展下去,不出三年,就可以壟斷西部的經濟,我實在無需多此一舉。”
“於是你就私自取消了明日的出兵,甚至都沒有知會我一聲,對嗎?”女子的聲音冷若寒冰,帶著淩厲的氣勢緩緩說道。
楚離眉頭一皺,說道:“近來事忙,我忘了。”
“嗬……”青夏突然苦澀一笑,眉梢微挑,淡淡的望著他,輕聲說道:“事忙?忙什麽?彈琴,聽曲,還是忙著取悅佳人?”
楚離眉頭一皺,突然轉過頭來,眉眼淩厲的說道:“這是朕的事,不容你來置喙!”
“朕,”青夏低低一笑,隨即苦笑說道:“對不起,我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臣就不打擾皇上的清淨。”
說罷,青夏緩緩的轉過身去,剛走了兩步,她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聲音帶著苦澀和難掩的心酸,層層疊疊像是滾動的海浪,將那些所有潛在的心緒,所有炙熱的感情,所有已經漸漸偏離軌道不受控製的情緒都淹沒下去。
“楚離,我真是一個自作聰明不知羞恥並且朝三暮四水性楊花的女人,如果,你籌謀五年,就是為了今日這樣羞辱於我,那要恭喜你,你做到了。”
女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舒和院的紅牆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門外響起了長長的號子聲,楚離脫掉錦衣長袍,披上櫃子裏的厚重鎧甲,轉身就走出了房門。沈芊茹跪在一旁的回廊上,謙和恭順,雪白的頸項有著天鵝一般優美的弧線,楚離原本堅定的步伐,見了她,不由得一愣。
“芊茹最後給恩公磕一個頭,希望恩公達成所願,平安歸來。”
楚離眼神如雪,淡淡的看著她,終於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你。”
沈芊茹也不抬頭,隻是緩緩說道:“芊茹雖然不知道恩公是什麽人,想做什麽,但是還是會每日三炷香的供奉,恩公想做什麽,就快去吧。”
楚離看了她一眼,隨即轉過身去,決絕的離開了這座溫鄉水榭。
直到楚離走得遠了,沈芊茹才緩緩的抬起頭來,注視著那個終她一生都不該有所交集的男子的背影,一顆心漸漸的軟了下去。
如果可以,真的想終我一生長伴君側,然而終究沒有這個資格,那就希望另有般配的良人伴著你,讓你不必在深夜獨坐高樓,估計獨處。
恢弘厚重的點將台上,楚離一身黑甲,看著下麵兩萬騎兵,眉頭不由得緊緊的皺了起來,似乎在決斷著什麽一樣,有著說不出的凝重。
樂鬆上前靠在楚離的耳邊,小聲的說道:“姑娘已經上了官道了,宋楊帶著三百個黑衣衛護在後麵,不會有事。”
楚離點了點頭,樂鬆想了想不忍心的說道:“陛下,何必這般把姑娘逼走,海禁已開,萬事俱備,隻要再等三年,不要說小小的匈奴,就算是北秦又有何懼?陛下苦苦等待這麽多年,不就是為了和姑娘……”
楚離打斷他道:“我等的了,她卻等不了了。”黑袍男子緩緩仰起頭來,說道:“骨力阿術、契丹翰、南奴赤利,這一次,必將匈奴草原翻個遍,不找到他,我們誓不還朝。”
大風紛揚,旗幟高揚,有低沉的血腥味道在天空中緩緩彌散。
第二天傍晚,青夏終於找到了一處客棧打尖,女子開房住店,將馬匹交給了掌櫃,就進了上房,卻並不掩上門,隻是透過門縫向外望去,果然,幾個商旅打扮的男子隨後也走了進來,包下了二樓的幾個房間。
青夏坐在床榻上,皺眉默想著前前後後的一切事宜,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但仍舊秘而不宣,要了幾樣吃食,就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一早,那一隊商旅突然被一陣破口大罵聲吵醒,他們走下樓來,究竟客棧的掌櫃的怒聲說道:“簡直不知廉恥,我看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公子,才沒要他定金,沒想到他半夜竟然偷偷的跑了,我……”
一名男子眉頭一皺,和旁邊的同伴對視一眼,絲毫沒理會老板在背後大叫的聲音,也沒交錢轉身就跑了出去。
青夏一路快馬疾奔,也不管海市的城守在後麵跪拜行禮,風火一般的跑回都督府。嘭的一腳踹開大門,卻見門庭冷落,隻有幾個打掃的下人,驟然見到她都是一驚。
青夏也不同他們說話,跑到舒和院,不但楚離,就連沈芊茹也已經不在。
所有的一切融會貫通,讓她登時醒悟。
消瘦的女子恨恨的咬著牙,突然一甩袍子,就跑了出去。
當天中午,一道命令就悄悄的傳往邊疆:東南行省大都督夏青,在開放海禁之後,要開辟邊疆互市,互通有無交換貨物,半月後同匈奴大首領骨力阿術在白登山會盟。
同消息一同傳出的同時,東南大都督一萬五千人的行轅車隊,向著北地呼嘯而來。
戰火狼煙瞬間迭起,有血腥的風,在北地緩緩吹奏。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章:指點江山
黃彪帶著一千名東南將士,手持強弩,埋伏在河道上遊的一處密林裏,雙眼如眼如銳利的蒼鷹一般緊緊的盯著在朦朧的天色裏,漸漸靠向己方駐紮營地的匈奴人,手心裏滿滿的都是汗水。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處的營地已經升起了嫋嫋青煙,一千多道煙霧堅直而上,一看就是全軍在一起搭灶煮飯,十多人一組,正好是一萬五千人的大軍。匈奴人很是謹慎,前方的探馬斥候觀望了許久,終於回身騎上包了馬蹄的戰馬,悄無聲息的迅速離去。
半晌之後,天色越發陰暗,草原風雨來勢凶猛,隻是短暫一瞬,就有濃雲漸漸密布而上。
一隊將近兩千人的匈奴騎兵,從下遊一個密林裏駛出,顯然已經埋伏許久,同時,河對岸也有大批彪悍的敵軍。這些人並沒有騎馬,而是人人在下方躬身悄悄的行走,嘴裏叼著狼刀,腰間纏著鉤鎖,一手牽馬,一手輕輕的鬆開擋在身前的一人高的青草。受了訓練的戰馬都十分配合,竟然沒有一匹發出聲響。
任是黃彪膽大包天,看到這漫山遍野如蝗蟲一般偷襲上來的匈奴人,也不由得嘴裏有些發幹。他本是東齊海盜,後來清海令頒布,被迫上山落草,東齊內戰之後,他也揭竿而起,成了草頭王,直到後來被南楚招安,才算是吃上了皇糧。他自以為不怕神鬼不懼,可是今日若是被這群比他們山賊還要彪悍許多的匈奴人偷襲,那麽他身後這一千人沒有幾個能活下來的。
想到這裏,不由得感覺冷汗津津,脊背發涼,對那個麵團粉嫩的小都督,也越發的敬佩了起來。
這時,下遊的騎兵已經靠近,突然一聲鳥雀般的呼嘯響起,所有的匈奴騎兵全都翻身下馬,也學著河對岸的匈奴人躬身前行,寂靜無聲。而此時,河對岸的匈奴騎兵已經開始渡河。
草原上的河大多不深,這一條遜河已經算是大河,在九月這樣季節裏,也不過才略略到腰部,偶有身材高大的匈奴人,堪堪隻沒到大腿。
黃彪的喉嚨發幹,握著強弩的手心卻幾乎要滴下水來,已經有一半的匈奴渡過河,另一半正在水中,岸上的匈奴和下遊邊上的匈奴騎兵匯集在一處,正在等待河裏的同伴,這個時候,是防禦最鬆懈的一刻,過一陣子,他們就要對著自己的大營發出進攻了。
黃彪此刻簡直是度秒如年,就在他幾乎控製不住胸腔裏瘋狂跳動的心髒的時候,突然隻聽一聲口哨聲尖銳響起,黃彪精神大振,打了個手勢,身後的兩千名弓箭手登時由密林處發出嗖嗖的強弩箭羽,隻一刹那間,就射的對方人仰馬翻,傷亡過半。
匈奴人魂飛魄散,哪裏想到他們來偷襲卻反被別人伏擊,岸上的匈奴人發了狠,厲吼一聲,舉著狼刀挽著弓箭,就倉皇還擊起來。
南楚的弓箭手遵從之前定下的方案,躲在巨石後,弩機聲響,勁箭飛蝗般的向著河水中毫無防備的匈奴人射去。慘叫聲頓時猙獰而起,朵朵血花綻放開來,鮮血染紅了整條河流。
這時,上遊方向頓時響起了大片的戰馬蹄聲,匈奴人驚慌失措的抬頭望去,隻見黑壓壓的楚軍呼嘯奔騰而來,黑旗龍幡,軍勢逼人。匈奴人不怒反喜,心道這群漢人若是名刀暗槍的跟自己打那真是再好不過。匈奴騎兵士氣大振,人人舉起長刀,呼喝一聲,就重振旗鼓的衝上前去。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南楚士兵卻突然齊齊止步,一架一架的投石機頓時搭建而起,動作迅速幾乎令人驚歎。
然而,此時此刻,誰也沒有了驚歎的時間。隻見一名一身青色戰甲,後披青緞披風的儒雅將軍高居戰馬之前,手勢一揚,匈奴人的噩夢才算真正的到來。
匈奴人避無可避,雖然舉著盾牌,但是仍舊無法抵擋巨石的威力,紛紛中招,一個個割麥子一般的大片倒下。
楚軍趁勢而上,卻仍舊不同匈奴人短兵相接,大片火箭頓時蝗蟲般襲上,射在早就被潑了油的草叢裏,這些縱橫草原大漠彪悍無比的北地戰士登時大驚失色,嗷嗷慘叫,失去了以往的銳利,沒頭蒼蠅一般,也不再管戰馬,回頭就跳進河水之中,撲滅身上的烈火,向著河對岸瘋狂跋涉而去。然而,還沒待他們喘上一口氣,上遊突然響起了巨大的轟隆聲,眾匈奴驚悚的抬起頭來,就見滾滾白浪從上遊奔騰而來,裏麵夾雜著大塊大塊的巨石,如同最可怕的沙暴一般,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天地血玄幻,血水不斷的在河水裏湧出,大片的浮屍漂浮其上,順著湍急的河流順流而去,場麵慘烈至極。
戰爭不過進行了短短的一個時辰,這對足足有四五千人的匈奴鐵騎,就這樣在楚軍的雷霆攻勢之下,灰飛煙滅了,就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
楚軍士氣高昂,打理著戰場,收繳戰利品。青袍儒將站在河岸上,看著血紅一片的戰場,猶自覺得有些驚愕的透不過氣。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響動,他回過頭去,就見那個一身白色戰甲黑色披風的年輕將領緩緩的自人後走出,他騎在一匹通體烏黑的站馬上,麵色冰冷,眼神沉靜,淡淡的看著這滿目瘡痍一片狼藉的戰場,好似在看著一片白菜蘿卜一樣,沒有半點驚愕和害怕之情。
杜國凱的臉色,頓時就有些發青。也許,他也同整個東南將領一樣,都小瞧了這個少年得誌、手段驚人,手握半壁江山大權的青夏都督。
他還記得來這裏之前,軍部一些老將們聚在一起的說話,蒙老將軍是南楚的舊臣,對於皇帝重視年輕人有很大的成見,但當時這樣說,青夏執掌東南軍政大權,手中財源廣進,過手的金銀何止千萬。可是他現在還住在皇帝的別院裏,堂堂一個一品都督,連一座像樣的府邸都沒有,這般節儉,究竟是何目的?此人年紀輕輕,俊秀瀟灑,卻連一個妻妾都沒有,前陣子好不容易聽說迷上了一個海妓館的妓女,卻不想還是沒了下文。一個手握半壁江山軍政大權的少年權臣,不愛好酒美人,不喜金銀珠寶,不置辦高屋華宅,那他的誌向在哪裏?是建功立業,忠心為民,要做一個名留青史流芳百世的清廉政客?還是眼望天下,覬覦神奇,窺視大寶?誰能斷定這個人就沒有爭逐天下的野心?
當時杜國凱還可以堅定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可是此時此刻,見識到這個少年將軍的手段和智謀之後,他真的已經不再那麽肯定。
他以前以為這位夏都督隻是有點小聰明和才華,博覽群書紙上談兵,偶爾想出那麽一點好點子而已。可是此刻,看到他的眼神,他卻突然明白了。這位夏都督絕對不止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一位隻懂風花雪月,隻會吟詩作對,隻在兵書上看過攻城略地兵法的人,是不可能麵不改色的站在這血肉模糊的戰場上的。就算自己這種經曆了無數場大戰的將領,猶自會臉色發白,胃部不適,更何況是初次上戰場的少年才俊?
這位夏都督,一定有自己不為人知的過往。
杜國凱這樣想著,對夏都督的敬畏,越發的深了。
他們哪裏知道,曾經的9處特工003,即便是在死人堆裏睡覺都麵不改色,怎會懼怕這古代的戰場,與現代化學戰比起來,這裏簡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幹淨。
黃彪興高采烈的跑上前來,對著青夏說道:“都督,我們殲敵四千六百人,我們的人隻傷了兩百多個,一個死的都沒有。他奶奶的,這樣的戰績,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青夏坐在馬背上,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她的目光在戰場上掃視一圈,突然沉聲說道:“這一隊人,是契丹翰的部下吧?”
杜國凱迎上前來,恭敬的答道:“回稟都督,是的。他們是契丹翰大兒子花阿魯的親兵,花阿魯也在裏麵,已經被我們射殺。”
“好,”青夏點了點頭,說道:“將他們的頭割下來,掛到乎恒山前的遜達神廟上去,讓所有膽敢偷襲我們的匈奴人一起好好看看。”
杜國凱微微一愣,皺起眉頭疑惑的說道:“都督,我們是秘密和骨力阿術會盟,這般大張旗鼓,可以嗎?”
青夏抬起頭來,目光深遠的看著遠處的天際,淡淡的哼了一聲,說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無論是怎樣的部署,都不可能瞞過別人的眼睛,何況我們這麽大的動作,想悄無聲息的趕到白登山,不下於癡人說夢。”
青夏的眼神頓時變得飄渺起來,她看著遠遠的無邊無際的草原,看著那高高的青草,一顆心突然是那般的荒涼和冰冷,她語調輕飄,淡淡的說道:“我不但要讓骨力阿術知道我來了,還要廣而告之的讓整個草原都知曉,無論是契丹翰、南奴赤利、坦搭、女真,還要讓北秦、西川、西南蠢蠢欲動不自量力的藩國國主們,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我來了,來拉攏骨力阿術,來分化草原勢力,來離間西川和匈奴,隻有將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在身上,我們才有成事的可能。”
杜國凱眉頭越皺越緊,可是他不敢問,他知道此行絕對不隻是開市結盟這麽簡單,於是他很聰明的選擇沉默,遵從這個人的一切指令。
頭腦簡單的黃彪卻突然興奮的叫道:“對!他奶奶的,咱們就這麽大搖大擺的去,看他們能把咱們怎麽樣!”
宋楊站在青夏身後,看著前麵騎在馬上背脊挺拔的東南大都督,一顆心卻漸漸悲涼了起來。唯一洞悉一切的他,不由得有些難過,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更沒有這個資格,可是看著那個單薄消瘦日漸憔悴卻仍然頑強堅定的女子,他卻真的有些不自禁。不是愛慕,不是癡心妄想,隻是在仰望的時候生出的一絲同情和可憐,盡管他知道她也許並不需要同情,可是在每個夜涼如水的夜晚,看著那個青草萋萋叢中的女子,他還是會覺得有些心酸。
局中的人,總是會迷茫,自己該來自何方去往何處,隻有跳出那個局,才會清楚的看到,到底那絲絲縷縷的紅線牽扯的,是哪兩個人的腳踝。
長風呼嘯而起,卷起青夏黑色的披風,在濃鬱的黑夜裏像是蒼鷹的翅膀。
青夏雙目沉靜,有著難以言說的情緒。
楚離,我將所有的阻力全都為你一一除去,將所有的箭頭全都調轉過來對準自己,將全天下的眼光都凝聚在我的身上。那些緊盯著你的眼睛,緊跟著你的尾巴,緊追著你的腳步,我都為你一一剜掉,一一斬斷,一一削去,而你,就放開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燕門關外,白登山下,我等著你。
第二日,行軍到白石口,楚軍行程極慢,似乎是有意要被人發現行蹤一般,不到黃昏,就在白石山下紮營。青夏坐在大帳裏,正在批示卷宗,帳內站著一眾隨行大將,宋楊作為她的貼身護衛,也站在一側。
“於參將,將俘虜的三千匹戰馬送回華容邊城,其餘的糧食箭矢武器則平均分配下去,傷兵留後,明日繼續前行。”
於參將聞言上前一步,恭敬的說道:“末將領命!”
“許校尉,和骨力阿術的聯絡要抓緊,首次談判的地點可以由他們來選,人員卻要有我們來定,你盡快辦好,然後向我匯報。”
“是,末將領命!”
“黃彪,昨天小伏擊戰,我命你帶著弓箭手候著,等我的號令,你怎麽提前進宮?若不是杜將軍及時接應,我就要被你這個莽撞的人壞了大事。自己出去,到軍法處領十軍棍,不得有異議。”
黃彪頓時垮下一張臉,昨天擒拿一群小探子斥候,自己見人數少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還是被這小都督發現了,無奈下應了聲“末將領命”,就出去領棍子去了。
“李參謀,北地一代的情報分析,我要一份最詳細的報道,你馬上加緊對斥候的布置,也許很快,我們又要有一場大戰了。”
李參謀點頭道:“末將明白,隻是北地部落眾多,前日一個小隊誤入了一處小部落之中,大意被俘。”
“不要跟我說這些,”青夏突然抬起頭來,雙眼銳利的看著他說道:“誤入北地百姓的生活圈,是你的部下的意合失誤,耽誤了情報的回傳,就有可能毀掉全軍的性命。我們如今在別人的地盤,沒有厚重的城池給你堅守,你們就要把自己當做匈奴人,當做強悍的匈奴騎兵,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想象匈奴人在我們的國土上是怎麽做的,你們就業怎樣做就好了。”
李參謀一驚,大聲說道:“都督的意思是,讓我們將一整個部落的人都屠殺?”
“有何不可?”青夏眉梢一揚,說道:“匈奴人人皆兵,拿起刀槍就是戰士,放下兵刀就是百姓,戰場的鐵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難道還要跟敵人講仁義嗎?我們既然要征服北地,就不要奢望用道德經去感化他們。反正都是仇人,不在乎再多加上一條血債,武力永遠是最直接有用的語言,你們是我帶出來的,我隻負責將你們帶回去,別人的死活,與我何幹?”
李參謀是東齊文官出身,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青夏的說辭,反而是那些武將,暗暗在心底感歎了一聲。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就算他們這些滿手血腥的漢子,也無法將手伸向那些不拿刀劍的百姓。他們卻不知道,青夏在現代部隊中,特工守則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為了完成任務可以再不傷害祖國利益的基礎上不擇手段。
更何況,是那些本來就是,或者即將是軍人的匈奴?
“若是不能勝任,就讓你的部下小心點,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李參謀連忙點頭,領命應是。
青夏將手上簽署好的文件交給下麵的書信官,說道:“這些信件,全都是海市盧忠勇大人的,你找十個人分十個方向送出去,記住,一定要至少有三個人被人截下,被人搶走的信件,至於怎樣辦到這一點,要不要犧牲性命,就你們自己去研究吧。”
書信官應了一聲,就退了下去。青夏伸出手指,按在太陽穴上,對著一眾人說道:“好了,你們先下去吧。”
眾將沉聲應是,齊齊退下。
簾子一動,隻剩下宋楊和青夏,青夏站起身來,轉身走進了內帳,隻見一名烏金長袍的男子坐在小幾旁,正在十分愜意的喝著茶,麵容沉靜,姿態瀟灑。
青夏淡淡一笑,順勢在一旁坐下,拿起另一隻茶杯,倒了一杯,仰頭喝下去,斜眼打量著他,說道:“你倒是夠悠閑。”
男子一笑,聲音醇厚,麵色自得,道:“風高浪急,世道艱險,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大人位高權重,在下除了隨遇而安,聽憑差遣外,還能如何呢?大人一言九鼎,必不會為難我,隻要我乖乖聽話,便無性命之虞,又何必擔驚受怕,做那婦人之見呢?”
青夏聞言忍俊不禁,說道:“你還真是胸懷寬廣。”
男子笑道:“大人誇獎了。”
原來這人就是金家的家主金少凰,青夏大軍開戰之前,她曾帶著重病前往金家,任命金少凰為軍需官,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將這東南第一大富豪強行帶到了草原上來。而楚軍此次征伐的費用,自然由財大氣粗的金軍需官包攬了。
金少凰說是從軍,實際上卻好像是踏青一樣,當日大軍出發的那一天,金家的車隊直直送了三十多裏,金少爺的馬車大大小小共有二十輛之多,上麵所載之物品包羅萬象無所不有,簡直可以去周遊列國。各種換季衣衫,出席各種場合的棉衣華服,熏衣的香料,睡前的熏香,他喜歡中意的香陶蒸爐,慣用的洗漱用具,光是澡盆就帶了三個,兩個馬車都裝不下。還有金少爺興之所至需要的古箏和長蕭,喜歡吃的幹果茶點,他甚至還帶了兩個烤台和鐵鉗火炭,青夏看到這東西的時候問他這有什麽用,人家大少爺很是溫和的回答她,路上若是打到野味,他們可以野外燒烤,登時讓滿朝武將為之絕倒,不知道這是去打仗還是去踏青。北地少蔬菜,他們家竟然還拉來了滿滿的一車新鮮瓜果,並帶著兩名金家的廚子一路跟隨,伺候金少爺飲食。
明白的人知道這金家大少爺是此次北地會盟的大軍軍需官,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楚國的公主要和親塞外,夏都督所帶的是送親的隊伍呢。
不過青夏也並沒有阻止,她此行本來就沒想過要秘密進行,既然如此,那聲勢就搞得越大越好,最好讓各國都知道,南楚有一個不學無術的東南總督,帶著二十輛馬車來和匈奴人會盟,簡直是不知死活。
青夏老實不客氣的唱著金少凰的茶,吃著他的點心,一點不自在的神色都沒有。好在金少凰也是個大方的人,吃飽喝足之後,他這個無所事事的軍需官緩緩的站起身來,晃了晃手腕,神態閑適著說道:“美酒配佳肴,香茗留音韻,吃了茶,理應彈奏一首。”
說罷,就掀起古琴上的青布,端坐在古琴之後,手指一撥,就是一串動聽的音符。
青夏扭頭看了他一眼,隻見這個男人玉麵劍眉,周身上下都是養尊處優所帶出的絲絲貴氣,此人架子之大,享受的程度,恐怕連楚離這個一國之君都不能相比。
想到這裏,青夏不由得有些興致闌珊,楚離雖是一國之君,實則真的有享受到什麽呢?天子,天子,究竟撐起的是誰的天下?所為的,又是誰的子民?
青夏站起身來,也不管身後叮叮咚咚彈奏曲子的金少凰,徑直就走了出去。大帳的簾子一掀開,映入眼簾的滿滿都是碧綠清脆的大草原,再一次回到這裏,青夏不由得覺得有幾分溫暖,她屏退侍衛,隻餘宋楊一個人在後麵遠遠的跟著。
白石山雖然名義上是山,實際上不過是幾塊壘起來的石頭,不過兩人多高,可是在一望無際平坦的草原上,就顯得十分醒目了。
白石山前麵,是一處瓦藍的海子,不是很大,但是卻讓周圍的牧草十分茂密。青夏知道,這裏原本是住著人的,因為自己的到來,這裏的百姓都搬走了,也許自己走後,他們還會回來。
草原上的風很大,吹的青夏的長袍獵獵翻飛,滿頭長發隨風而動,像是一匹上好的絹子。夕陽如火,染紅了半麵天空,遠方的草,也像是著火了一樣,青夏目光悠遠,望著遠方,好像那條地平線下隨時都會躍出一個矯健的身影,那人會騎著戰馬,風馳電掣的奔來,擁有銳利的眉眼和孤傲的麵容。
這裏,已經不是第一次涉足了。
八年前,她曾在這裏等待楊楓,一住就是兩年,三年前,她曾在這裏徘徊七個月,尋找秦之炎的下落。如今,她又帶著千軍萬馬,和塞外匈奴絕殺謀劃,隻為尋找那個任性倔強的男人。
她的一生,似乎都是在等待和尋找,為這個人,為那個人,從來沒有為她自己,認真的、好好的活過一次。
可是,什麽樣的生活才是幸福呢?有人安享田園是福,有人位高權重是福,有的人子孫滿堂是福,有人富甲天下是福,還有的人,要君臨天下、降伏四海、統一大陸,才會覺得幸福。然而有的人,隻有那麽一個願望,隻想見那麽一個人,隻要能夠實現,就是她的福。
走什麽路,又怎是別人能夠掌握的,命運在左右你的時候,你又怎知不是你的性格早已注定了會有今日?
春花秋月,西風瘦馬,這些聖人嚴重的過眼雲煙,終於還是世人看不開的凡塵劫數,勘不破。
“夏大人好興致啊!”
不用回頭,青夏就知道是誰來了,她輕笑一聲,說道:“我的興致,向來沒有你好。”
金少凰笑著走上前來,衣帶飄香。不同於燕回那種濃鬱的花香香粉,金少凰所用,全都是上好的蘭香,味道獨特,卻又並不刺鼻。
“我向來以為江南景致天下第一,卻沒想到這苦寒的塞外,也有這般令人心曠神怡的所在。”
青夏聞言回道:“江南煙雨,流水小橋精致如畫,北地大漠,草原坦蕩豪爽大氣,各有各的長處和瑰美。”
金少凰微微一笑,轉過頭來,對青夏說道:“哦?那在大人心中,是喜歡江南的精致,還是北地的大氣呢?”
說者想必無心,聽著卻登時起意,青夏微微挑眉,看著金少凰俊顏中帶著精明的臉孔,淡淡的說道:“都不喜歡,本官天生勞碌命,隻喜歡四處奔波。”
金少凰略略一揚眉,轉過頭去,笑盈盈的說道:“原來大人曾經是個踏遍青山的逍遙人,難怪見識這般廣博。”
“這個世上,又有誰能做到真正的逍遙呢?富庶如金少爺,不是也要為家族的生意前途而東西奔波嗎?”
金少凰一愣,夕陽照射在他的衣衫上,有著淡淡雲霧的飄渺,一時間,恍惚是另一個人的影子一般。
青夏略略失神,連忙說道:“互市之舉,早晚實行,就算是個幌子,也不會推遲多久,這裏麵獲利有多大,金公子不會不知道。此行,就算是我不主動找公子,公子想必也是要前來的,金家獨行,耗資巨大,有帝國軍隊保駕護航,並一舉探明匈奴各個部落的關係和經濟情況,公子這筆買賣並不虧本。”
金少凰短暫的愣之後,眼神越發帶著一絲難掩的銳利,聲音略略有些低沉,緩緩的說道:“於是,大人將計就計,就成全了在下?”
“不是成全,隻是合作。”
“合作?”金少凰轉過身去,看著瓦藍的海子,聲音輕嘲,緩緩說道:“大人與我,並不相熟,更無了解,缺乏信任,如何合作?”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那些都並不重要,隻有共同的利益,才會讓彼此的合作親密無間。恰好我有兵,你有錢,匈奴、西域、日本、西洋,就是你我共同的利益所在,我實在想不出你會拒絕的理由。”
清風微揚,青草清香,青夏低聲說道:“金公子富甲天下,交遊廣闊,屯糧儲物,耳目發達,竟然能獨立支持巨船遠航而不被人所知,別人隻道是錢可通神,本官卻知這裏麵的深淺,可不僅僅錢財就可辦到。得隴望蜀就是人之常情,公子胸懷廣闊,氣吞山河,又有萬頃之財,隱藏氣勢,怎能讓在下相信你隻甘願做一個富家翁?”
金少凰的麵色終於漸漸凝重了起來,他轉過頭去,看著青夏,雙目鋒芒含而不露,卻越發的銳利逼人。青夏轉過身來,雙目直視著金少凰的雙眼,沉聲說道:“我不管你以前怎麽想,也不管你將來如何做,但是最起碼現在,你我有著共同的目標和利益,我希望我們能通力合作,不要互相拆台。至於以後,金家是如何走勢,就在你了,若是真的有針鋒相對的那一天,我們在興刀兵,也不無不可。”
說罷,青夏緩緩的抬起手來,五隻細小的銅管托在她潔白的掌心之中,上麵雕刻著細碎的金翅鳥花紋,那是金家傳遞情報的方式,信件就封在銅管之中,銅管的蠟還沒有開封,證明青夏並沒有偷看裏麵的內容。
嘩的一聲,銅管沉入湖底,青夏淡淡一笑,伸出右手,眉目間有著滿滿的自信的光彩。
金少凰沉吟半晌,終於灑然一笑,瀟灑的伸出手來,握住了青夏的手掌。
“也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青夏一笑:“樂意之至。”
天邊一朵紅霞掠過,大地蒼茫一片,百草搖曳,北地茫茫。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一章:彼岸花開
太靜的夜,反而讓人無法安睡,秋後的草原,隱隱已經可以預見盛極之後的衰敗,油綠一片的牧草,到處都是清新的草香,高及成年男子的腰,白色繡著黑龍的帳篷掩映在其中,就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土坡。青夏披了件外袍,撩開簾子,跟守夜的黑衣衛打了個招呼,就緩緩走出營地。
帳篷的一角,宋楊拄著槍站著,聽到響動,轉過頭來,見是青夏,也不作聲,隻是在後麵緩步的跟著。
夜裏的草原,有著一種別樣的美,漆黑的天幕上星子寥落,月亮又大又圓,四野裏清輝遍灑,天空中不時的有夜行的蒼鷹飛過,黑色的翅膀在上空劃過蜿蜒的痕跡,颯爽的飛向遠處的高山。夜風吹起,青草波動如同海浪一般,一浪接著一浪。
青夏來到白石山腳下,靠坐在一塊光潔的石頭上,一身黑色的披風,幾日的奔波勞碌,使得她越發的消瘦了起來,尖尖小小的一張臉上,眼睛明亮且漆黑,像是麵前那夜幕上漆黑的海子。長草搖曳,將她的身影隱藏在裏麵,偶爾,隻能看到飄逸的長發,烏黑濃密,像是上好的綢緞。
嗚咽的簫聲幽幽響起,白石山的山腰上,一個一身青色長袍的男子端坐其上,大風吹來,拂過他披散的長發和清俊的衣角,飄飄忽忽,直如振翅欲飛的大鳥。
夜色彌漫,霧氣重重,青草唰唰作響,一切都像是不切實際的幻境。久久,山腰上的簫聲漸漸消失,男子輕袍款落的走下來,坐在青夏的身邊,聲音醇厚舒緩,在這樣寂靜的夜色中聽起來帶著絲絲的沙啞和靜謐。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沒想到大人和在下一樣。”
青夏也不轉頭,輕聲說道:“我認識的一個人,也很擅長音律,簫吹的極好。”
金少凰一愣,眉梢淡淡上挑,嘴角淡淡的牽起一抹笑容,眼眸狹長,仿佛有水流湧過,波光粼粼,“大人,深夜不睡,竟是在這裏緬懷故人嗎?”
見青夏不回答。金少凰自顧自的說道:“能在這個時候被大人掛念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不妨讓在下猜一下。恩,是大人的知己?親人?抑或是相戀紅顏?”
青夏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隻見男子眉目清俊,隱隱都是掩飾不住的金玉磊落之氣,不如商人般的市儈,卻也並不是淡泊的清和。青夏淡淡一笑,笑容裏帶著絲絲苦澀和懷念,歲月恍惚不定,如今,再一次想起的時候,竟不是曾經的那般痛徹心扉了,餘下的隻是大片大片的蒼涼和無奈。
突然小腹一痛,青夏眉頭微微一皺,麵色登時就白了起來。
金少凰發覺,沉聲問道:“大人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在下為大人看看?”
青夏轉頭,眉梢一挑,說道:“公子精通醫道嗎?”
“略懂,在下一個朋友出身名醫世家,精通醫理,在下耳餘目染下也懂了點皮毛。”
青夏站起身來,說道:“多謝公子好意,本官隻是舊疾,並不防事。草原夜裏寒氣重,公子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金少凰欣然點頭,目送青夏離去的身影,含笑而望。
“大人,”宋楊走上前來,清楚的看到了背對著金少凰的青夏的麵色毫無血色,一雙眉幾乎擰在一起,有著深刻的苦痛痕跡。
青夏略略搖頭,伸出手來阻止住宋楊要過來攙扶的手,背脊挺拔,一步一步沉著的走向中軍大帳。
不長的一段路,卻顯得是那般的遙遠,合上大帳的簾子,青夏靠在柱子上,身上的衣衫幾乎全部濕透。
角落的牛油燈靜靜的燃著,偶爾爆出一絲細細的火花,青夏疲乏的閉上眼睛,聲音微弱,幾不可聞,像是跟別人說,又像是對自己說的一樣。
“我一定可以。”
時間呼嘯而過,穿越生死,大片大片的歲月凋零在這五個字裏。
高高的蒼穹上,有寂寞的神邸記下了這一句話,用黃金的筆蘸著世間生靈用鮮血匯成的濃墨,於華夏的史書上留下那女子一生中唯一的信仰。多少年後,當她紅顏老去之時再一次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才發現,她的一輩子似乎都在重複著這一句話。
未來的那一日,蒼白的女子抓著那個男人的手,於生命的末端露出她頓悟一生的緬懷而滿足的微笑,輕輕的說,我一直以為,我一定可以,卻不知,我的力量隻有那麽大,能完成的,也隻有那麽多。我為何會那麽傻,其實,隻要你平安,也就可以了。
我已經丟失過一次,不想連這一次,也是無能為力。隻要你平安,也就可以了。
漆黑的天幕上,雲卷雲舒,遠方的你,可平安嗎?
大軍隨後出發,經過鹿噠草原,湖旱盆地,沿著逐峽河一路向下,進入了蒙古境內,前麵再有兩日的路程,就是白登山了。
這裏的白登三和青夏記憶中的白登山在方位上有很大的偏差,已經深入蒙古,靠近科爾沁草原。此時的科爾沁草原青草茂盛,土壤肥沃,遠不像記憶中的那般荒涼。青夏的大軍所過之處,一片寂靜,荒無人煙,向來此地的居民都已經先行逃跑了。
先行官廖璧來報,說是斥候抓到了骨力阿術的探馬,青夏心下冷笑,吩咐放人,就命人在科爾沁紮營。
果然,傍晚就見到骨力阿術的來使,三百多個蒙古漢子身穿皮鎧,露出半個膀子,在大營西麵的一處高地等候,青夏帶著三百黑衣衛趕到的時候,這群人正在煮飯,濃烈的酒香和馬奶香氣混合在一處,有著醉人的味道。一名大漢回頭看了青夏一眼,突然輕蔑的哼了一聲,竟然也不進去通報。
黃彪站在青夏身邊,見了登時大怒,嗜血的舔了舔嘴唇,雙眼陰狠的說道:“都督,這些人不識抬舉,讓屬下將他們剮了,再讓那個什麽骨頭算術派幾個懂事的人來。”
青夏緩緩的搖了搖頭,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按在腰間輕輕的摩挲,鋒利的匕首寒芒刺激著她的指尖肌膚。隻見之前那個大漢拿起一隻架上剛剛烤熟的肥羊,抽出小刀似乎想要切肉,青夏嘴角一挑,突然隻聽刷的一聲,一身黒裘的年輕將軍一把抽出了黃彪腰間的戰刀,冷厲的刀鋒在火把的映照下曆然長嘯,呼嘯帶風,悚然向著大漢的方向迅猛而去。
驚呼聲霎時間響成一片,所有匈奴人全都驚恐的站起身來,然而卻怎及青夏戰刀來勢之快,戰刀寒芒畢露,速度猛烈如電,轟然斬在匈奴大漢的羊腿上,骨肉碎裂聲頓時響徹,戰刀來勢不減,刷的一下插在燃燒著的火堆裏大火呼的一聲燃的半人多高,劈啪作響。而此時,那隻被戰刀斬斷的羊腿,剛剛掉落在大漢的手上。
“去通知你們的大汗,就說他要見的人,已經來了。”
死寂一片中,青夏黑色繡著莽龍的披風在長風中獵獵翻飛,像是驕傲的雄鷹在黑夜裏張揚自己的羽翼,一雙眼睛眼梢微挑,帶著不屑一顧的傲然神色,斜斜的掃過在場的諸人。
黃彪如夢初醒,不可置信的看著青夏,眼神裏滿滿都是驚愕。
“東方來的客人,請進來吧,我們已經靜候您的大駕多時了。”
低沉的聲音從高地上唯一的一個大帳中傳了出來,卻並沒有一個人出麵迎接。這一下,黃彪終於忍不住怒喝道:“都督,咱們回去吧,這群北蠻子這樣不識抬舉,倒好像是我們求著他們一樣,咱們若是這樣進去,豈不是折了咱們大楚的威風。”
青夏微微一笑,轉頭對他說道:“談判和打仗一樣,先嚐到甜頭的人未必就是最後的贏家。今日我向他磕一個頭,他日他向我磕一百個都找不回來。我今天就再教給你一個道理,虛張聲勢的,永遠都是最沒本事的,色厲內荏罷了,何必與他計較。杜將軍,帶二十個人,跟我過去。”
大帳的簾子嘩啦一聲就被打開,青夏脫下身上的長披風,交給身側的侍衛,一馬當先的走進去,看也不看周圍的諸多匈奴使者,徑直走到上首,直接坐在上首的主位,淡笑的注視著下麵的諸多匈奴人,說道:“諸位請坐。”
下麵的幾人見她反客為主,倒好象她才是主人一樣,不由得一愣,還是反應過來,就見青夏拿起桌上的馬奶酒一飲而盡,而後微微閉上眼睛,說道:“穆圖部的馬奶酒,恩,是成年青稞的味道,今年的草原收成不好,但是酒味還是那麽純正。”
幾名匈奴人一驚,為首的一位沉聲問道:“大人曾經來過我們草原嗎?”
青夏也不答話,隻是微微揚起頭來高深莫測的一笑。
幾名匈奴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位東方大國皇帝最為信任的東南大都督,隻見他漆黑披風裏麵是一件藍錦袍子,頭戴一頂同色氈帽,足下一雙青緞皮靴,腰間佩戴著一隻樸實無華的青色玉佩,下麵係著青白色的繩結,在燈光的映照下,隱隱有兩個細小的漢字,筆畫繁瑣,即便是漢人也是極難辨認,更不用說這些匈奴人了。
幾人沒想到,前陣子名震北疆手段狠辣的東南大都督就是眼前這位人品如玉,翩翩瀟灑的貴傑公子,領頭人上前客套兩句,說道:“我是龍格大汗的部下,名叫史弩丹,是這次使臣的頭領。這位是南奴赤利的使者多格,這位是坦塔的使者木利爾,這位是女真西部的使者阿裏買亞,這位是女真東部的使者乞薑。”
青夏跟眾人打了招呼,態度不卑不亢,即不傲慢,卻也不過分的熱絡。
骨力阿術是匈奴上一任首領龍格的兒子,傳言是一名女奴生的兒子,一直在外牧馬,沒什麽本事。不想六年前卻異軍突起,殺了老頭領,一躍成為匈奴各部的大首領,住進了黃金帳篷,收服了草原的大批小部落。如今,除了偏居的東北部山林中的女真和一直桀驁不馴的契丹翰,其餘的如南奴赤利、坦塔、穆連、珠沙旱、曼陀部都已經臣服在骨力阿術的鐵騎之下了。
史弩丹沉聲說道:“我們大汗月前忽聽南楚大帝有與我們草原開市的意思,還派出了大都督作為使者來談判,一時間又悲又喜。喜的是楚皇陛下派出自己最為信任的重臣出麵,想必是很有誠意的。不過大都督年紀輕輕,向來記性也不回太差,三個月前,南楚騎兵無端闖進草原,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趁我們的戰士不在家中,就殘殺老弱婦孺,搶奪糧草,搶走了大量的黃金和女人,前車之鑒,這個時候,楚皇卻說要和我們開市互通有無,真的很難讓人信服。”
青夏淡淡笑著,一邊聽史弩丹說話,一邊喝著馬奶酒,姿態閑適,全無肅穆之態。聽他說完,輕輕一笑,說道:“若是我們大楚和匈奴各部素無嫌隙,那麽今日何須本官親來,隻需修書一封宣布開市既可。史弩丹大人若是一定要翻曾經的這些舊賬,我想我們也不必坐在這裏談話,直接出去整頓自己的兵馬,明刀明槍的打一仗好了。”
史弩丹一愣,他一上來就大倒苦水,除了對南楚的恨意之外,也有別的打算,為的是引出自己下麵的說辭,青夏這樣說話,反而讓他下麵的話說不出口了,見青夏身邊的侍衛麵色越發寒冷,連忙說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況且,史弩丹大人說什麽無端開戰,也未免太過於危言聳聽。”青夏一把丟下酒杯,收斂笑容,沉聲說道:“我大楚和匈奴並不接壤,除了華容山下的一條小道,並無交接之處。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對於匈奴各部的侵擾,也並無切膚之痛,為何會無端對匈奴發動進攻史弩丹大人心知肚明。要不是你們和西川聯合,派兵入關,在西黑草原妄圖擊殺我國大皇回京的車駕,我們怎會出兵關外,我天楚商貿農耕立國,少有戰事,三百年來,從未出關,對草原秋毫無犯。然而,匈奴卻對我們諸多襲擾,明樂三年,龍格易達翻過榮華山,進入中原,燒殺搶掠半月,殺人何止十萬?朱武十六年,女真參客以販賣人參為幌子,帶兵進入嘉華城,屠城半月,老弱婦孺無一逃出。鴻禧二十六年,草原蒙古聯合匈奴一同襲擾華容小道的戎衛所,殺戮我們大楚士兵兩千八百多人。史弩丹大人,你還要本官繼續數下去嗎?”
史弩丹麵色發青,青夏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沉聲說道:“匈奴哪一次的進攻不是燒殺搶掠,屠戮百姓,難道隻許你們州官放火不許我們百姓點燈嗎?更何況,此次出兵,也是因為匈奴插手我們關內之事,你們挑釁在先,我們還擊在後,天公地道,有何不可?”
史弩丹被她搶白的啞口無言,過了許久,才喃喃說道:“那時候,那時候華容小道還是東齊的國土。”
“那也並無分別,”青夏眉梢一挑,沉聲說道:“自古以來,東齊就是我大楚的番邦,當年建國的齊獻公,就是我大楚先祖的部下,你們侵略東齊,就是犯我大楚,尤其現在我大楚已經收複東齊,更不容他人踐踏!”
“不過,這些畢竟都已經是陳年舊事了。”青夏語氣一轉,陡然溫和的說道,端起一杯馬奶酒,緩緩說道:“今日本官前來,就是為了我們兩族的百姓,之前的恩恩怨怨理應一筆勾銷。匈奴接壤西川和北秦,雙方爭鬥上千年,視為宿敵,和我大楚並無太大的恩怨,再則開市互利,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有了我們大楚在經濟上的支持,草原上的英雄們,也就無需再向燕回那樣的仇人低頭了。”
史弩丹麵色發白,想了想,鎮靜的說道:“大楚和我們開市的條件,是要我們和西川交惡?”
“我並無這樣說,”青夏嗬嗬一笑,道:“匈奴和誰為敵,和誰為友,與我們並不相幹,我們要的,隻是華容的安定,隻是塞外的牛馬,隻是我大楚的經濟的繁榮罷了。隻是,龍格大汗是黃金家族的傳人,身上流淌著雄鷹的血,若是有爭雄北地的想法,我們大楚是樂見其成的。”
史弩丹聞言微微沉吟,一旁的各部首領為他馬首是瞻,也不發言。
青夏起身說道:“是雄鷹就該展翅高飛,是駿馬就應該草原馳騁,今日不過是使者的會麵罷了,史弩丹大人既然做不了主,就請回去轉告龍格大汗,如果真的有誠意,三日之後, 白登山下,本官願意與龍格大汗把酒言歡,共謀大事。”
說罷,轉身就走了出去。門外圍立著一群匈奴大漢,青夏眼睛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隻見有幾個匈奴人竟然還穿著西川的戰靴,一看就是進過關的,不由得牽起嘴角,淡淡冷笑道:“草原真的沒有英雄了嗎?竟然要仰仗燕回的鼻息苟且求存,真是丟盡遜達天神的臉。”
說完也不顧周圍匈奴使者的麵色如何難看,翻身上馬,在黃彪等一眾侍衛的護衛下,轉身就馳騁而去。
南奴赤利的使者多格上前,對史弩丹說道:“大人,我們現在怎麽辦?”
史弩丹看著青夏遠去的身影,麵色凝重,緩緩說道:“回去稟告阿術殿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不在輝殿下回來之前處理幹淨,草原必定大亂。這人年紀雖輕,見識卻也不凡,我們黃金家族的人,怎能在燕回馬下搖尾乞憐。兄弟們,走!”
腥風呼嘯的刮過草原,一眾匈奴使者奔騰而去。青夏端坐在馬背上,立於一處高坡之上,身後,有三百黑衣護衛,這些人,都是當初奉楚離之命跟隨青夏暗中保護的黑衣精銳,人人馭馬嫻熟,武藝無雙。然而,在眾人之中,卻有一人麵白唇紅,眼神明朗,一看就不像是練武之人。
金少凰一身黑衣侍衛的打扮,驅馬上前,走到青夏身邊,順著她的眼神向下望去,看著那群夕陽下遠去的背影,緩緩說道:“大人真的打算與匈奴互市?”
“當然,”青夏麵無表情,看著天邊的大片斜陽,沉聲說道:“金公子獨家提供了此次北行的糧草,本官若是不與匈奴互市,金公子豈不是白忙一場。”
金少凰一笑,說道:“大人說笑,我才不信大人會為了我同匈奴互市,依在下看,大人是想扶持匈奴對抗北秦西川吧。”
青夏轉過頭來,雙眼定定的看著金少凰,眼眸中閃過不可察覺的銳利鋒芒,語調卻越發清淡的說道:“金公子這般人物,怎能讓我相信,你隻是甘心做一個富家翁呢?”
金少凰一愣,頓覺失言,青夏卻接著說道:“你說的不錯,但也並不完全。匈奴鐵騎強悍,精於騎射,且千百年來一直對我中原野心不死,多年叩關饒邊,南楚和東齊還算好點,北秦和西川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命喪在匈奴人的狼刀下,匈奴不平,中原就難有太平之日。”
金少凰眉頭微蹙,沉聲道:“那你還要和匈奴互市?不知這樣隻會更加壯大草原力量嗎?”
青夏勒住馬韁,轉過身來,說道:“我就是要壯大草原的力量,隻有這樣,他們才有能力和西方諸國一爭短長。”
“和西方諸國爭短長?”
“對,”青夏淡淡一笑,血紅的夕陽照射在她的臉上,有著一種眩目的光芒,青夏眼角微微有一絲笑紋,沉聲說道:“匈奴的強大,就是我們的助理,金公子,你等著看吧,總有一天,這廣袤的北地草原,都會是我大楚的國土。不止如此,還有西域諸國,沙俄,東海。總有一天,大楚的黑龍旗會插遍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的。”
金少凰眼眸微凝,道:“我真的沒有看出來,大人竟是這般胸懷天下的人。”
青夏嗬嗬一笑,說道:“其實公子想說的,是野心勃勃吧。”
金少凰也不辯解,淡漠低笑,默默不語。
“我也是突然想通的。”青夏輕聲說道,眼睛裏帶著一絲讓人看不懂的華彩,“金公子,你可曾有過心上人?”
金少凰一愣,沒想到青夏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仲愣了半響,緩緩說道:“不曾,隻是前段時間,對一個新買的小妾比較寵愛。”
“既然如此,你是不會明白的。”青夏聲音漸漸舒緩,一張清秀俊朗的臉孔越發顯得疏朗謙和,“曾經的我,隻想歸隱山林、平安終老,可是如今,卻真的想要統領四方、爭逐天下,人心,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金少凰沉吟不語,青夏一笑,說道:“真正征服一個民族,武力隻是最下層的方法,並且勞民傷財。中原和匈奴之戰已經綿長許久,幾千年來,互有強弱,始終不能根除。如今,匈奴兵強馬壯,契丹翰野心不死,南奴赤利表麵馴服,坦塔和女真看似柔弱,實則一旦擁有勃起的實力,定會反咬骨力阿術一口。匈奴草原,哼,早就已經不是鐵板一塊了。”
少年將軍微微揚起頭來,看著瓦藍的天空,沉聲說道:“如果中原一直動亂下去,必定會給匈奴以可乘之機,到時候異族鐵騎踏遍中土,毀滅中土文化,殘害中原百姓,天下將會鮮血橫流,動蕩不安。”
想起蒙古元朝的血腥曆史,青夏的心中頓時升起一腔熱血,說道:“隻有在大一統的中央集權下,才有可能威懾異族外邦。現在時機不到,就讓匈奴人再快活幾日,我還需要他們幫我們鉗製西川,襲擾西南番國。而我們,就在後方和匈奴人互市,變華容小道為商貿通途,將所有犯了罪的南楚國民全部發配北疆,和匈奴人雜居,我要讓他們在和西川對抗的同時,吃著我們南楚的稻穀,穿著我們南楚的絲綢,說我們南楚的漢化,穿楚鞋,戴楚冠,著楚衫,住楚宅,和他們做生意的是楚人,和他們講話的是楚人,他們打工賺錢的也是楚人老板,甚至所娶所嫁的都是楚國百姓,等到他們睜開眼睛耳邊所聽到的全都是楚音,閉上眼睛也躺在楚國的床榻上的時候,匈奴就已經不知不覺間被我們同化了。總有一天,他們會放棄所謂的遜達天神,轉而供奉我們的洛水河神,那時候,就是我們出兵北疆的時候了。”
金少凰眼盲閃動,抬起頭來看著青夏,隻見那個年輕將軍笑著說道:“這是文化上的征服,雖然時間緩慢,但是成效很大,還可以消滅他們反抗意識,最是潤物細無聲的手段。”
東南第一大富豪沉吟半響,終於長歎說道:“潤物細無聲,果然形象貼切,大人博學多才,心思縝密,智謀無雙,直到今日,少凰才算是真的服了。”
青夏笑道:“你現在知道我要你來北地的原因了?”
“知道了。”金少凰苦笑搖頭,“建設北地,變草原為城郭,改胡風為楚情,大人真的是為在下出了一個大難題。”
青夏爽朗一笑,驀然揚鞭,說道:“金公子連西洋的玉米種子都能求來,這點事情,怎能算是難題。將來金府權傾天下,富可敵國的時候,不要忘了本官就好。”
駿馬帶著塵土飛揚而去,金少凰站在高原上,看著絕塵而去的東南大都督,嘴角突然苦澀一笑,低低歎道:“權傾天下,富可敵國……”
兩日的時間轉瞬即逝,明天,就是和骨力阿術會盟的日子,青夏清晨趕到白登山安營紮寨。兩日來,已經有十幾撥探子在他們軍馬左右行動,青夏一直含而不露、不動聲色,而她這樣的態度更給了周圍的探馬們一種有恃無恐的感覺,所有的信報紛紛回轉各自的源頭,言道:青夏其人沉著冷靜,屢番試探毫無驚懼之色,想來必有所持。
草原色變,各方勢力層雲迭起,烽火狼煙隨時待燃,風起,雲湧。
然而,就在這時,東南行省大都督的營帳裏,卻突然接到一條密信,登時令正在等著和匈奴人會盟的夏都督大驚失色!
“你說什麽?”青夏大驚,倉促間站起身來,竟然不小心打翻了茶盞,滿身茶湯。
書信官一邊擦汗一邊說道:“大人,燕門關外方圓五百裏,我們都已經派出了人馬眼線,並沒有南疆邊軍的蹤跡,對照我們的斥候密探傳回來的消息,邊軍並沒有前往燕門關,而是去了大漠深處。”
“去了大漠深處?”青夏麵色微微有些蒼白,雙目圓瞪,喃喃道:“不是要攻襲西川兩麵夾擊嗎?怎麽會進了大漠?他進大漠去幹什麽?”
宋楊見青夏有些慌亂,兩忙對著書信官說道:“你先下去吧,這沒你的事了。”
書信官剛一退下,青夏連忙轉過頭來,對宋楊厲聲說道:“楚離到底去做什麽?你馬上告訴我!”
宋楊眉頭一緊,鏗鏘跪在地上,沉聲說道:“啟稟大人,屬下的確不知,屬下隻是奉命保護大人,並沒有得到別的指示。”
青夏雙目不轉睛的緊緊盯著宋楊不放,試圖從他的眼中找到一絲心口不一來,可是許久,終於不得不放棄,轉而憂心的說道:“大漠地形複雜,兼且又是匈奴的大本營,雖然我們將大部分的匈奴人都引到了白登山,可是伏圈卻設在了燕門關,他若是不去燕門關,我們如何接應?”
宋楊見她神色驚慌,略有不忍,安慰道:“大人,陛下他……”
誰知青夏卻不耳不聞,繼續說道:“這裏的大漠靠近狼牙沙丘,有陸華陽的軍隊鎮守,已經長達五六年,萬一碰上?對了,還有一股實力強悍的馬賊,連骨力阿術都要避而遠之,叫,宋楊,你知不知道叫什麽名字?我隻記得是個女人。”
宋楊搖了搖頭,皺眉道:“屬下不知。”
青夏在大帳內來回踱著步,說道:“好像是姓花,對,就是姓花。三年前我經過這裏,曾經和她的部下動過手,他們經常搶劫過往的商隊,連軍隊都敢招惹,手段很是強悍,陸華陽曾經出兵三次圍剿都沒有成功。楚離進大漠,究竟是為什麽呢?難道他想要鏟除大漠上的北蠻人?沒道理啊……”
“大人!”宋楊終於沉聲說道:“陛下不是魯莽的人,他既然冒險進大漠,就一定有非進不可的理由,有南疆狼軍跟隨陛下,不會有事的。”
青夏搖了搖頭,麵色沉重,雙眉緊緊皺起,緩緩說道:“你不了解他,就因為他不是魯莽的人,一旦破釜沉舟決定要做什麽,就會拚死的做到底,南疆狼軍雖然彪悍,但是九月進大漠,天氣幹燥炎熱,地下河道幹枯,他們又不熟悉地形,盲人瞎馬一般,不占天時,不占地利,這仗還怎麽打?政治上永遠沒有永遠的朋友,北秦態度向來詭秘難測,萬一陸華陽在背後反咬一口,該如何抵擋?更何況,這裏的馬賊凶猛,每一隻都堪比訓練有素的大軍,萬一落入圈套,或者是馬賊群起聯攻?”
“氣死我了!”向來鎮靜自若的青夏突然怒生說道:“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麽?怎麽這般莽撞,又不是三歲的孩子,他這樣信馬由韁,讓我如何籌謀幫忙?萬一出事,如何是好?”
“大人……”
“不用說了,書信官!”青夏轉身在大帳中央坐下,對著書信官說道:“召集全軍,馬上過來,本官有話要說。”
不一會的功夫,所有的將領全都湧進中軍大帳。青夏高坐在帥位上,麵色沉靜,沉聲說道:“情況有變,本官現在有要事要辦,此事關係我大楚生死存亡,晚一刻都會有大亂子,而且必須本官親自去辦,但是這裏的事情,絕對不可功虧一簣。杜將軍!”
杜國凱聞言上前一步,沉聲說道:“末將在!”
“本官不在的這段期間,營中事務交由你全權負責,我此行要帶走一萬人馬,隻給你留下五千。你要用這五千人,若無其事的繼續守在這裏,還要假裝我們仍有一萬五千人,鍋灶不得減,帳篷不得撤,守夜的人和以前一樣,不得有絲毫變動。和骨力阿術會盟一事,我要你能拖就拖,盡量拖延,最少也要半月。”
杜國凱聞言眉頭微微皺起,為難的說道:“兩方會盟,##都已經安排好,末將……”
“蠢。”青夏沉聲說道:“你不妨就拿出天朝上國的迂腐模樣,要求匈奴以臣禮麵見,三拜九叩還要朝貢,他們必定不肯,然後雙方就開始討價還價,你就此趁機拖延個十天八天還不簡單?若是不行,就稱病,或者跟他們講禮製,派出文官教他們禮儀之道,總之將自己當成盛都長老會的老頭子們就可以了。”
眾將聽了不由得一笑,杜國凱單膝下跪,沉聲說道:“末將聽令,定不辱命!”
“軍需長!”
“在!”
“分出一萬人半月的糧草,做成幹糧,給士兵帶在身上,準備大量清水,行裝簡單些,帶足糧草即可。”
軍需長沉聲應是,青夏繼續說道:“放出全軍的探馬斥候,在今天天黑之前,我要一副白登山方圓一百裏內的全景圖,各方的勢力守軍要標注妥當,若有半點差池,提頭來見我。”
眾將齊聲尊令,青夏站起身來,說道:“黃彪將軍隨我同行,其餘人留守,記住,會盟成不成功不要緊,重要的是拖延時間。你等留守,身處虎狼之地,千萬要小心行事,一定不可以同匈奴人動刀槍,但是氣勢上也不能輸給他們,不然就會被人看出我們軍中的虛實。”
“好了,都散了去,各自去準備,天黑出發。”
人群散去,青夏來到後營,正見金少凰在整理行裝,青夏見到他,不由得麵帶歉意,沉聲說道:“你都知道了。”
“全軍都知道了,我怎會不知?”金少凰淡淡而笑,看不出有何不悅。
“真的很抱歉,會盟一事要推後,我必須食言了。”
金少凰笑道:“大人開市之心情,比在下還要迫切。能在這樣短暫的時間就使大人改變心意,必定是重要的大事,在下怎會不明白呢?”
青夏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多謝你。”
金少凰看著青夏,突然收斂了笑容,正色沉聲說道:“北地勢力割據,人員複雜,氣候惡劣,無論你要做什麽,都要小心才是。”
青夏見他突然正色,不由得一愣,金少凰見了噗哧一笑,說道:“好了,場麵話也說完了,我也該走了,正好那一車的青菜都被你的將士偷吃了,我無菜可吃,早就不想待了。”
青夏點了點頭,首次對這個男人露出溫和的笑容來,“我會派人護送你回去,一路小心。”
金少凰點了點頭。
青夏轉過身去,就向大帳走去。平地裏突然刮起了一陣風,吹過她單薄的衣衫和肩膀,金少凰看著她一身鎧甲,突然覺得這個驚才豔絕年輕有為的東南一品大員身體裏有一種刺骨的寂寞和冰冷,他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心底升起一絲異樣的情緒。不過轉瞬,這男人就自嘲的一笑,這是怎麽了,那是個男人啊。
晚上的時候,金少凰要先行離開,他畢竟是##第一富豪,家中所掌管涉及的遍布各個行業,若是出事,定會惹出大事。如今青夏要進沙漠,這裏隻剩下五千人還要虛張聲勢的吸引整個草原勢力的注意,危險重重,不得不將這個財神先送回去。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金公子,我們他日再見。”
金少凰坐在馬車裏,挑開簾子看著青夏,淡淡笑道:“大人也一路保重。”
青夏點了點頭,對著前方的士兵說道:“啟程吧。”
“慢著!”金少凰突然說道,拿出一隻小巧的白玉牌,交給青夏道:“不知道管不管用,也許是在下多此一舉了。但是金家常年行商,足跡遍布天下,和關外的商旅也多有來往,這塊牌子,也許在關鍵時刻,會有些作用。”
青夏拿起那隻白玉牌子,之間玉牌之上,有黃金鑲嵌其中,姿態玲瓏,竟是一隻小小的金元寶,果然不愧是商人本色,就收了起來,說道:“多謝公子美意。”
金少凰點頭說道:“大人一路保重。”
“你也是。”
車隊漸行漸遠,探子回報,將路視圖交給青夏,青夏皺眉研究了一會,製定了可行的方案,就對宋楊說道:“走吧。”
宋楊剛要傳下命令,忽聽一騎遠遠地奔馳而來,竟不是南楚的軍服。眾人一驚,生怕會露了行蹤,幾名弓箭手頓時彎弓上箭,就要向那人射去。
“慢著!”青夏突然沉聲說道,勒馬上前,隻見來人一身青色勁裝,樣式眼熟,待跑的近了,隻見他袖口上果然繡著一隻#斧子,正式蓬萊穀的人,麵上一喜,連忙迎上前去,說道:“可是楊大哥有消息了嗎?”
那人見青夏遠遠的迎上來,和身後的諸將有一段距離,草原風大,兩人的說話聲他們聽不見,#沉聲說道:“稟報少主,不是楊公子有消息了,而是宣王。”
轟的一聲霹靂巨響登時在腦海中轟鳴而起,青夏麵色頓時變得慘白,雙眼發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險些從馬上摔下來,她緩緩的伸出手緊緊的抓住胸前的衣衫,呼吸急促,嘴唇甚至都在顫抖,緩緩的沉聲說道:“你們,你們確定嗎?”
“不確定,但是也有五分把握。”
“老天保佑!”青夏緩緩閉上眼睛,抬起頭來看向漆黑一片的天幕,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六年了,秦之炎,我找了你六年了,你知道那是多少天嗎?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是怎樣過來的嗎?好在,好在你沒事,我就知道,你怎會有事,怎會?
“在哪裏?”
“我們並沒有見到宣王殿下,隻是見到了宣王座下的那名名叫連舟的護衛,他幾次出現在如雲樓附近,後來還盜走了姑娘留在樓中的書信,我們並沒有驚動他,而是一路在後麵跟蹤,現在已經到了還巢邑的附近了。”
“還巢邑,還巢邑,”青夏喃喃自語,還巢邑不是他們初次相見的地方嗎?難道,他竟會在那裏?想到這裏,一顆心頓時活絡了起來。
“少主要跟屬下一同前往嗎?”
那個“要”字險些就吐出口來,可是電光火石之間,一雙漆黑冷冽的眼眸登時閃過雙眼,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咬住了一樣,生生的鈍痛,仿佛滴下了血。
應該去吧,你已經找了這麽多年,萬裏河山,赤壁大漠,你走遍千山萬水,苦苦求存不就是為了見他一麵嗎?萬一錯過了這次機會,以後隻怕更是大海撈針了。
可是,可是,他還在沙漠上生死不知,他還在敵人的包圍圈裏腹背受敵,他還在大漠的風沙裏風吹日曬,他有可能真的會埋骨黃丘,怎麽能就這樣一走了之?怎麽能就這樣棄之不顧?怎麽能就這樣自私而去?你問問你的心,你做得到嗎?你走得了嗎?你放得下嗎?”
“少主?”
青夏緊緊地咬住嘴唇,麵色蒼白,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一樣,額頭上點點汗水,雙眼是那般的疲憊,可是卻又是那樣的堅定,她緊緊地握住拳頭,緩緩的,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能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男人眉頭一皺,不可置信的說道:“少主?”
“事有輕重緩急,現在對我來說,這件事更重要。”青夏麵色蒼白,沉聲說道:“你對###說,我很感激他,如果可以,就幫我繼續盯著,這邊的事情一完結,我馬上就會趕去。如果,如果盯不住,也,也不必強求。”
男人聞言點了點頭,說道:“少主放心,屬下一定會給你傳達的,少主多保重。”
“恩。”
馬匹迅速的絕塵而去,天色越發暗了下來,大風呼嘯,星子寥落,青夏背脊挺直,坐在戰馬上,深深的呼吸,一張臉孔蒼白若紙。
秦之炎,如果你真的在還巢邑,你就一定會知道我去過了五次,你就一定會知道我站在#樓上二十多天隻為等著你,你就一定會看到我滿城張貼的你的畫像,你就一定會知道我有多麽的想你。
可是為什麽,即便是這樣你仍舊不出現,你到底有什麽苦衷,讓你這般決絕的離我而去?
秦之炎,你沒有死,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就在某個角落靜靜的躲著我,我不去猜測原因,我也不想去猜測,因為總有一天,我要找到你,讓你當麵親口告訴我,這是為什麽。
我們之間,總需做一個了斷,總需!
而現在,我真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人!”大風席卷平地,宋楊迎上前來,說道:“大人,該啟程了。”
青夏轉過身來,麵容堅韌,臉孔微揚,長風卷起她的披風,像是奔騰呼嘯的大鳥,青夏驀然揚起馬鞭,狠狠地抽在馬股上,一馬當先的喝道:“走!”
“大人!”黃彪追上前來,說道:“往哪邊去?”
“西北方!”青夏手握鞭子,淩厲的舉起來,向著西北方的方向:“進大漠!”
呼的一聲銳響,漫天長風呼嘯而起,刮起遍地的沙土,百草低垂,四野漆黑,有一隻鋒利的匕首,劃破北地的寧靜,狠狠的插進大漠的中心。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二章:火舞黃沙
  韶華飛逝,時光迅猛,轉眼間,已是半月有餘。
  烈日當空,沙海無垠,毒辣的太陽掛在上空,不住的散發出滔滔的熱力,好似無色的火焰。風一忽大一忽小,卷起細細的黃沙,撲在行人的麵孔之上,天地昏黃一片,放眼望去,除了沙還是沙,似乎和天空也融合到了一處。一個二百個婦女孩子組成的駝隊在沙漠上緩緩的行走著,人人有氣無力,沒有半點聲音,好像都在積蓄著體力,來麵對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死亡沙漠。
  這裏,已經接近了大漠的深處,躍過前方的龍牙沙漠,就是蒙古草原,隻要到了那裏,這些人就有救了,隻是不知道,等走過了龍牙沙漠,這裏的人還會剩下多少。
  一股腥風突然刮起,夾雜著胡人的呼嘯聲,百人隊頓時大驚,駱駝在原地轉著圈,和它們的主人一樣驚慌的四下環顧。隻見滾滾流沙之中,一群人影勢如閃電,迅速的飛逝而來,大約有六七十人的樣子,馬蹄飛快,卷起大片的黃沙塵土。
  “是沙匪!沙匪來了!快跑,拔刀啊!”
  一名五十多歲,貌似領頭人的男人突然大聲叫道,後麵的老弱婦孺們驚慌失措,麵色煞白,甚至還有膽小的哭出聲來。這時,一名一身火紅騎馬裝的少女突然排眾而出,眼眸明亮,麵白如雪,褐眼高鼻,嘴唇櫻紅,竟有幾分西域少女的模樣,纖腰隆胸,充滿了運動的彈性和活力。
  少女騎在一匹棗紅色的戰馬身上,唰的一聲拔出了腰間的彎刀,喝道:“哭什麽哭?這麽沒有出息!”
  話音剛落,那群沙匪就已經奔至近處,領頭的一個男人肩披銀狐坎肩,腰佩長刀,滿臉的絡腮胡子,眼角處還有一條長及嘴角的刀疤,一看就不是善類。他看了一眼這隊老弱婦孺,突然邪邪的笑了一聲,對著手下人說道:“年老的殺,年輕的抓回去。”
  “我們是買阿倫族長的族人,你是什麽人?”紅衣少女突然上前一步聲音清脆的問道。
  “買阿倫?”絡腮胡子冷哼了一聲,陰森的一笑,說道:“我們是沙匪,不認識什麽買阿倫,弟兄們,動手!”
  一聲令下,六七十個如狼似虎的沙匪突然呼嘯的衝上前來,紅衣少女手握著彎刀衝在最前麵,她雖然也有點武藝,可是哪裏是這些好勇鬥狠的沙匪的對手,隻兩下子,就被人打落匕首,從馬上拉了下來。一名沙匪湊過臭乎乎的嘴,露出滿口黃牙一笑,說道:“三當家,是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呢!”
  淫蕩的笑聲頓時響起,絡腮胡子仔細的看了兩眼,點了點頭說道:“把她抓回去,晚上好好給弟兄們開開葷!”
  “好!”
  刺耳的笑聲突然響起,擒住少女的沙匪放肆的一笑,伸出大手在少女豐滿的胸部抓了一把,笑道:“跟著三當家做事,就是爽快!”
  “你們殺了我吧!”少女勃然大怒,憤怒的叫道:“遜達天神的眼睛在天上看著呢,天神會代替我懲罰你們!”
  “天神?”眾人陰陽怪氣的重複了一聲,為首的大漢笑道:“天神早就死了,你求遜達天神保佑,還不如求求我們待會怎樣讓你風流快活!”
  “萬惡的魔鬼!”少女怒聲叫道,一張小臉通紅,渾身都在顫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真的害怕。
  絡腮胡子眉頭一皺,說道:“把礙事的都幹掉。”
  手下答應了一聲,手起刀落,一聲慘叫聲突然響起,紅衣少女突然大哭著對領頭老漢叫道:“塔地羅大叔!”
  淒厲的慘叫聲回蕩在空氣裏,老漢兩眼一翻,脖頸噴血,就倒在地上。少女眼睛充血,還沒轉過頭來大罵出聲,慘叫聲就又從身後傳了出來,老人和孩子在鋒利的刀鋒麵前沒有一點還擊的餘地,紛紛染血倒地。
  “你們這些魔鬼,遜達天神會懲罰你們的!一定會懲罰你們的!”
  話音剛落,從極遠的東方陡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震動,黃沙滾滾而來,像是巨大的海潮洶湧澎湃,連大地似乎都在同時顫抖,轟隆隆的聲音震天爆響,大片大片的黃霧升騰而起,迷茫的視線之中,似乎有數不清的黑衣人悍然奔襲,迅速逼近。
  “遜達天神顯靈啦!”一個淚流滿麵的婦女突然抱緊了懷裏的孩子,喜極而泣道。紅衣少女被沙匪壓在地上,嫩白的臉頰被生硬的靴子底踩的有些發青,少女咬緊牙關,望著前方,雙眼現出絕處逢生的驚喜。沙匪們也是驚疑莫定,暫時停止了屠殺,看著不斷逼近的人馬,不知道是敵是友。
  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所有的婦女和沙匪們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戰,眾人驚愕的看著麵前的這隻隊伍,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似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些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漢人的裝束,一個個黑衣黑甲,即便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也不卸甲,麵容堅毅,好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浩浩蕩蕩,前頭的人馬已經奔至人前,後麵的隊伍還綿延出幾百步,甚至還遠遠的隱匿在黃沙裏看不到盡頭,大略的一估量,竟然有一萬之多。而且這些人不苟言笑,目光森冷的看著對麵的人,無形的壓迫力頓時而降,不是嗜血的彪悍,而是實實在在的威勢。這樣一隊人數龐大的隊伍突然出現在大漠之中,不由得眾人不驚愕,就連眼巴巴等著救命稻草的紅衣少女,都有點呆住了。
  “大人,”一名黑甲黑袍,袖口上繡著一隻銀色蒼鷹的男子對著一旁沉聲說道,似乎是在詢問,樣子極盡恭謙。
  在他身旁的年輕人看起來似乎是他們的頭領,這人身量不高,修眉鳳眼,顧盼間隱隱有鋒利之色,麵孔白暫,貌似文弱,可是卻有股子冷冽冰寒的氣勢透體而出,散發四溢。
  隻見年輕頭領眉梢輕輕一挑,在眾人的身上一一打了個轉,雙眼微眯,突然開口沉聲說道:“這裏離熱內呀還有多遠?”
  眾人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頓時一愣、竟是無人答應。
  那年輕頭領眉頭一皺,隨後又問道:“沒人知道嗎?那你們有沒有看到和我的部下裝束相同的漢人兵馬大批經過?”
  他之前的一句是用回回語所說,此時卻用了拉丁語,說的都份外流利,見眾人仍舊沒有反應,忽地用蒙古語問道:“你們聽得懂我的話嗎?”
  “我聽得懂,我見過,你若是救了我們,我可以帶你去找你的夥伴!”紅衣少女突然大聲叫道,然而剛剛喊出聲,就被身旁擒住她的大漢狠狠的踩在嘴巴上。
  年輕將領眉頭輕輕皺起,在他們身後一眾瑟瑟發抖的婦孺的身上轉了轉,突然轉過頭去,淡淡的對著一旁的下屬說道:“將這群畜生處理幹淨。”
  少女頓時大喜,絡腮胡子驚怒交加的大聲叫道:“我是夜闌山的人,你敢……”
  話還沒說完,一隻通體漆黑的弩箭突然激射而來,嗖的一聲插過他的喉嚨,絡腮胡子的眼睛頓時瞪的又大又圓,嘭的一聲,就摔落馬下。
  血腥的屠殺頓時開始,隻是之前的殺人者轉眼變成了被殺者,不到片刻,馬背上,就再也沒有一個活著的沙匪。
  “大人,結束了。”
  “恩,”年輕頭領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隊伍應了一聲,就要向西開拔。紅衣少女站在一旁,頓時緊了幾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年輕頭領的馬僵,叫道:“你怎麽走了?你不問我你同伴的下落啦?”
  年輕的頭領高居在戰馬之上,背脊挺的筆直,鳳眼緩緩瞥下,在少女的臉上看了一眼,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微微的嘲諷道:“你知道嗎?”
  少女頓時一囧,年輕頭領抬起頭來,再也不看她一眼,一拉馬韁,戰馬頓時揚蹄而起,身後的人馬跟上,呼嘯旋風般的離去。
  少女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心中突然湧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情緒。她看了眼損失慘重的駝隊,對著另外一名老漢說道:“崔西大叔,你帶著大家去找我阿爸吧,順便告訴他一聲,阿洛貝有事要做,晚點會去和你們會合的。”
  說罷,翻身跳上紅馬,揚起鞭子,也不顧族人在身後的大叫,就追著前麵的隊伍而去。
  夜裏的大漠,越發的顯露出蒼涼雄渾的樣貌,黑衣黑甲的戰士們像是一群不會說話的石頭,靜靜的紮營在一片背風的沙丘上,正在休息。
  袖口繡著白色蒼鷹的將領手捧著頭盔,裏麵盛著鮮紅色的葡萄酒,走到了年輕的將軍身邊,說道:“大人,夜裏寒氣重,您大病剛剛好,喝點酒暖暖身子吧。”
  年輕將軍也不作聲,隻是微微搖了搖頭,手拿著一卷羊皮地圖,用黛子筆在上麵細細的勾畫著,神情極致認真。
  一隻沙鷹突然在上空低低的掠過,發出尖銳的長嘯,聲音回蕩,傳的好遠。
  過了一會,年輕將軍終於將手中的地圖放下,略略一轉頭,隻見那名捧著頭盔的將領仍舊固執的蹲在自己的身邊,麵色不由得一動,接過頭盔,仰頭就喝了下去。這是西域的極品葡萄酒,是他們在龍牙沙漠上一隊被風沙掩埋了的商隊中拿出來的,那些人遇到了沙暴,所有人全部喪命在那片大漠上,隻剩下這些活命的物件留在淺淺的沙土中,被後來的人撿了便宜。
  酒勁很大,年輕將軍喝完之後,蒼白的麵色微微有些潮紅,他抹了一把嘴,轉頭對著將領說道:“宋楊,派出的斥候回來了嗎?”
  原來這一隊人馬,就是當日離開白登山深入大漠的南楚戰士,那個年輕首領自然就是青夏。他們當日離開白登山,一路西行,有青夏這頭識途老馬帶路,行程自然迅速。青夏深諳追蹤之道,況且楚離大批人馬經過,不可能不留下蹤跡,青夏很容易就找到線索,一路追蹤而來。然而,龍牙沙漠日前的一場沙暴卻讓她徹底的失去了線索,隻能大麵積的撒網尋找,行程自然就慢了下來。到如今,已經過了半月,若不是三天前找到了葉子湖,並在葉子湖附近遭遇了大股狼群,殺狼蓄肉作為補給,他們可能早就要斷糧了。
  “稟大人,還沒有回來。”
  青夏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杜將軍他們也該回撤了,再過十日,匈奴必將西撤,若是到那個時候還找不到,事情就不好辦了。”
  “大人。”宋楊眉頭一皺,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青夏淡淡一笑,轉過頭來說道:“你是不是想說,你們大皇此舉必有深意,我這樣貿然追隨進入草原,非但幫不上忙,也許還要壞事。”
  宋楊一驚,連忙單膝跪在地上,沉聲說道:“末將不敢!”
  青夏擺了擺手,說道:“現在軍中,恐怕不止你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隻是敢說出來的,卻隻有你一個人罷了。你們在想什麽,我都是知道的。”
  宋楊想了想,劍眉皺起,說道:“是屬下們愚鈍,不懂大人的良苦用心。”
  青夏一笑,道:“宋楊,什麽時候,你也學會拐彎抹角的說話了,你想問我,何不直說?”
  見宋楊神色尷尬,青夏苦笑說道:“你們都當你們的大皇英明神武,算無遺策,都當隻要是他做的決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這樣本沒什麽不好,可以讓你們更加效忠朝廷,可是,卻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其實也是個衝動的人啊。”
  “我想了千百遍,都始終想不通進攻大漠有什麽好處,難道他也要學著黃彪,一舉將匈奴留在後方的大本營連鍋端了?這片沙漠裏隱藏的危險,是你們想象不到的,一場沙暴,一個不良的向導,一個倒霧的天氣,就可以將三萬人連骨頭也不剩的一口吞了。我既然已經知道,就不能任由他任性衝動,不見到他,我是不會回去的。”
  “可是大人……”
  “不用說了,”青夏打斷宋楊的話,說道:“你在擔心什麽,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辦法處理的。”
  “大人,那個女的又跟上來了。”
  一個傳令官突然跑上前來,青夏和宋楊聞言,齊齊站起身來,向傳令官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高高的沙丘上,一名一身火紅的少女騎在棗紅色的駿馬身上,正向他們熱情的擺著手,然後唰的一聲甩開鞭子,就向他們奔了過來。
  少女徑直跑到他們的身邊,卻並不進營,隻是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棵枯樹旁停了下來,將馬拴住,在地上鋪上一塊氈子,就坐在了上麵,一副要休息睡覺的樣子。剛要躺下,突然想起什麽,騰的一下跳起身來,一把拔出小巧的彎刀,呼呼喝喝的叫道:“誰敢半夜爬過來,姑娘就給他一下好的!”
  “大人?”宋楊音調微微上揚,詢問的說道。
  “不要管她,”青夏搖了搖頭,“這個小丫頭,也實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二日繼續行軍,過了龍牙沙漠,就不再是一望無邊的沙丘,偶爾還會有綠洲和河流,再多行兩日,就會是匈奴各個小部落的居住地,再往前,就是西域諸國的城池了。當晚,大軍在草綠湖休息,長久以來沒看大植物沒看到河水的楚軍終於回複了幾分力氣,補給了水源,又打到了一些野味,這一片的兔子窩幾乎被大軍翻了個遍,想必從此以後,草綠湖一代的兔子就絕種了。
  名叫阿洛貝的少女一路上不遠不近的墜在大軍的後頭,黃彪等人甚至懷疑她是敵方的探子,要去將她結果掉。若不是青夏攔著,這小姑娘可能已經死了幾百次了。
  這天早上,終於到了匈奴第一個聚居地——土闊渾部。
  今日的土闊渾部和青夏三年前見到的已經大不相同,肥美的牧草雖然更勝昨日,可是卻沒有了吃草的牛羊,更沒有了放牧的牧人,所有的氈帳都已經消失,青草淩亂,一看就是有大批人經過踐踏,滿地的屍首和鮮血吸引著漫天的鷹鴆在這裏開設華麗的盛宴,腐爛的味道直衝人的口鼻,連空氣裏,都是嗜血的味道。
  即便是久經沙場的漢子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忍不住胃裏的惡心,有幾名年輕的新兵當場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大人,”宋楊臉色微微有些蒼白,蹲在地上拾起一隻黑色的頭盔,追到青夏的麵前,聲音微微有些幹澀的說道:“是陛下來過。”
  青夏麵不改色,雙眼卻微微的眯起,她的雙眼淩厲的掃視著四周,久久的不發一言。
  大軍一片靜默,無人敢說一句話,直到阿洛貝從後麵衝上前來,驚恐的大叫了一聲,才算打破了這死一樣的沉寂。
  黃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了半晌,突然開口說道:“這,這大皇下手也太黑了點吧,這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啊!”
  軍隊中漸漸有了喧嘩之聲,進入沙漠之後,青夏就將此行的目的告訴了這些帝國的戰士們,一來為了穩固軍心,二來在這與世隔絕的大漠上,也不怕會泄露了消息。
  青夏默不作聲,突然抬起腳,一步一步的走到血泊之中。
  遍地的青草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所有婦孺的屍體都以詭異的姿勢呈現著,年老的白發蒼蒼,足足有七八十歲,年幼的甚至還在繈褓之中,還有的年輕女子褲子被扯下一半,下體血肉模糊,狼藉一片,一看就知道是以什麽方式屈辱而死,遍地都是牧民家中的財物,牛羊早就已經一個不剩,除了他們這群無言以對的南楚人,就隻剩下那些叫囂的鷹鴆在不停的尖鳴著,竟然毫不怕人。
  阿洛貝的嘔吐聲仍舊刺耳的回蕩在空氣中,所有的楚軍眼睛都有點發紅,他們都是帝國的精銳,出身都是上層的氏族,受到過良好的教育,在戰場上也是最最勇猛的戰士,刀鋒淩厲,可以追隨他們的王走遍天涯海角,殺死所有凶猛的敵人,可是他們的屠刀卻從來沒有對著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即便是曾經配合青夏完成過絕戶計的黃彪,也不曾這樣大規模的殺戮,所有人的臉色都有些發白,鼓噪的情緒在胸腔裏回蕩,有人的麵皮漸漸發白,眼睛充血,雙拳緊緊的握了起來。
  阿洛貝喃喃的聲音不斷的衝擊著眾人的耳膜,紅衣少女咬著嘴唇,一張小臉滿滿都是憤怒,一遍又遍的重複著“魔鬼魔鬼”,像是一柄柄尖刀一樣一下一下的狠狠插在眾人的心裏。
  嘭的一聲,一名士兵的長刀突然掉在地上,刀鋒撞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憤怒的情緒在軍隊裏迅速的蔓延了起來,有些士兵幹脆摘下頭盔狠狠的摔在地上,以發泄心中的怒火。
  他們跋涉萬裏,隻為了營救他們心中那個孤傲決絕、氣吞山河的王者,那個他們誓死追隨的帝王,卻不想九死一生踏進沙漠之後,麵對的卻是這樣血淋淋的事實。
  跋涉萬裏,隨扈而來?
  “都幹什麽?要造反嗎?”宋楊轉過身去,怒聲喝道,隻見一名士兵正要脫下印著大楚軍凱的鎧甲,不由得大怒,唰的一下拔出腰間的戰刀。
  刀鋒銳利,剛剛指向士兵的脖頸,唰唰聲齊齊響起,二十多名士兵同時拔刀,站在那名士兵的身後,刀鋒隱隱帶著鋒利的寒芒,對準了宋楊的胸膛,宋楊麾下的黑衣衛見了大怒,也一起拔刀,寒芒相對,殺氣彌漫,其他的南楚軍人圍立在一側,各懷心思的觀望著。
  這隊一路出生入死、互相扶持的南楚精兵,終於在這一刻生出嫌隙,刀鋒相向,劍拔弩張。
  這時,一個清淡但卻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年輕的將軍站在死人堆裏,蹲在地上,仔細的翻看著那些已經腐爛發臭的屍體,看也不看這邊一眼,隻是淡淡的說道:“你們都當我死了是嗎?”
  聲音不大,可是刹那間卻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澆在眾人的心上一樣,讓所有人的頭腦頓時都清醒了起來。從海市到北地,從北地到白登山,從白登山到西北大漠,這個昔日裏看起來文文弱弱、錦繡公子一樣的東南大都督已經深深的威懾了所有的人,再也沒有任何人敢於給她半點輕視。一路上,這個單薄消瘦的當朝一品大官每日睡得最晚,吃的最少,和普通士兵一樣,甚至比普通士兵還要堅忍,算無遺策,智謀絕頂,見識廣博,對於北地的了解甚至超出那些常年居住於此地的向導,無人不心下佩服。
  一萬雙眼睛齊齊轉過去,看著他們的頭領站在死人堆裏,不斷的翻動著那些死去的屍體,人人大惑不解,不解中甚至還帶有一些希望。
  青夏在死人堆裏翻看了許久,終於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眾人之前,眼神銳利的在之前拔刀的那幾個士兵身上掃過,不帶一絲感情的寒聲說道:“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大人,”
  “跪下!”一名士兵剛想辯解,青夏眉梢一挑,突然厲聲喝道。那名士兵一愣,就梗著脖子站在原地,滿眼的不服氣,還想說什麽,可惜還沒張開嘴,青夏就嘭的一聲重重的踢在他的膝蓋上,士兵一下就跪在地上,一張臉憋得通紅,就想要倔強的站起身來,卻發現都督的刀鞘狠狠的壓在他的肩膀上,竟讓他絲毫也動彈不得。一個巧勁使出,士兵一個頭就轟然磕在地上。
  “你這個頭,不是磕給我的。”
  青夏麵沉如水,伸出另一隻手,兩隻金元寶抓在手中,上麵還染著血,嘭嘭兩聲就落在地上。眾人奇怪的看過去,隻見那赫然是中原的寶貨,上麵還刻著楚皇的昭明封號,赫然是南楚的貨幣。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們都是我大楚的精銳,難道想一輩子隻做一個馬前卒嗎?”青夏眉頭輕蹙,緩緩的沉聲說道:“凡事多動動腦子,宋楊,去拖一個屍體過來。”
  宋楊應聲領命,將一具屍體拖拽過來,發出陣陣惡臭。這是一名六十多歲的老婦人,致命傷在脖頸上的一刀,滿身暗紅色的血汙,頸頸上的血已經凝固,胸腹己經被鷹鴆啄食的露出森森白骨,看起來十分可怖。
  青夏蹲在屍體前,拿出一個水囊,倒在老婦人的頸項上,也不管髒,就用手去擦拭她脖子上的汙血,漸漸露出那個長及一指的傷口,抬起頭來對著士兵們沉聲說道:“南疆邊軍所用的戰刀,是南疆寒鐵所鑄,排行為大陸刀柄第三,僅次於黑衣衛的精芒刃和北秦的璃雪鐵,最大的優點就是鋒利、堅硬、不易折、後背刀寬,在沙場上砍進敵人的骨頭裏可以迅速的拔出,不至於被骨頭卡住或者折斷崩口。你們都是接觸過南疆邊軍的人,你們想想,若是這樣的刀砍在這名老婦人的脖頸上,會出現什麽效果?”
  眾人沉吟,一名三十多歲的老兵突然說道:“那這名夫人的頭,想必就要斷了。”
  “對!”青夏拍拍手,站起身來,指著地上的那兩隻寶貨說道:“這個金元寶,是剛才拾到的,被一名婦女抱在懷裏,想必不是有人後塞進去的,那麽,你們再好好想一想,她為什麽會有我大楚的元寶?”
  場中士兵默不作聲,青夏繼續說道:“陛下出兵塞外,所帶糧草不多,見到居住地,顯然就向他們購買了馬匹和糧食。他若是想要殺了她們,又何必惺惺作態的給了錢再殺了他們?這裏除了婦女就是孩子老人,沒有任何作戰能力,陛下所帥三萬,若是想要殺人,這些人怎會機會反擊?如今這裏還有出鞘的彎刀,顯然在戰事開始之時,還有人有機會拔刀反抗,試問若是我南楚大軍到此處,怎會給他們反擊的機會,更有士兵會倉皇到將頭盔遺失?再有,刀槍不符,傷口完全不是南疆邊軍所用的兵器,這麽多的疑點擺在這裏,你們不去深思裏麵的原因,就這樣胡亂動手,可知罪嗎?”
  她之前所說還心平氣和,越到後來聲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後兩句隱隱已有尖銳的鋒芒,如斷金石般淩厲。
  二十多名拔刀的士兵皺眉細想,一名士兵突然砰地一聲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隨之跪下,沉聲說道:“屬下糊塗。”
  青夏轉過身去,雙目半眯,看著場中流滿鮮血的匈奴百姓,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氣,緩緩的說道:“敵人已經來了,有人在陷害我們,我們若是再不快點,就要出大事了。”
  當天晚上,就在土闊渾部西麵安營紮寨,所有人都心思沉重,有莫名不知底細的敵人在身旁伺機而動,任是他們人多勢眾,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仍舊有些擔憂。
  宋楊將烤熟的囊端過來放在青夏的麵前,說道:“明天還要趕路,多少吃一點吧。”
  青夏點了點頭,拿起那隻肉囊,小口的咬著。
  “大人,”宋楊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今天你說的話,可是真的嗎?”
  青夏動作頓時靜止,緩緩的轉過頭來,看了眼宋楊,說道:“你看出來了?”
  “末將,隻是有點懷疑,除了後背刀,南疆邊軍還是有人使用短劍的。據屬下所知,南疆蠻人的武器更是種類繁複,各種樣式都有,出手也向來最是狠辣,桀驁不馴,很難馴服。”
  青夏一邊吃飯,一邊若無其事的說道:“你說的對,我是胡說的,那兩個金元寶,也是我從自己兜裏掏出來的。”
  “大人?”宋楊一驚,高聲叫道。
  青夏淡淡的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若是想要全軍嘩變,就盡管再大點聲。”
  宋楊驚疑莫定,許久,才不可置信的說道:“難道,真的是陛下做的嗎?”
  “絕對不是!”
  青夏突然放下食物,沉聲說道,麵容堅韌,好似冰雪,雙眼透出巨大的堅定,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就算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我也絕對不會相信,以楚離的為人,必定不屑如此。”
  “宋楊,很多時候,越是眼睛看到的,越是不能相信。你也跟著楚離這麽多年,他是什麽人,你難道還不清楚?他可以狠辣,可以決絕,可以一舉坑殺二十萬士兵,但卻不會對一個老弱出手。況且,強奸婦女這種事情,他是絕對不會縱容部下的。”
  冷月清輝瀉地,青夏微微揚起頭來,清冷的月光傾瀉在她銀白色的盔甲上,顯得她的麵容也淒迷了起來,她的聲音突然飄渺了起來,帶著一絲擔憂和恨意:“有人已經在暗中出手了,隻是他們做的太過,反而適得其反。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連我們自己的士兵見了都會相信,那麽匈奴人可能會不相信嗎?況且之前黃彪剛剛洗劫了蒙古草原,你說說,一旦匈奴人回到家中,見到今日的這種場景,他們會如何?”
  宋楊還未想到這裏,聽青夏一說,不由得順著她的思路想下去,越想額頭上的冷汗越多,眉頭緊緊的皺緊。
  青夏冷笑道:“若是匈奴人見了,聯想起我們在白登山設計拖住他們的腳步,再加上黃彪之前的前科,並得到楚離帶著重兵進入大漠的消息。那麽匈奴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聯兵封鎖東去的出路,將楚離圈死在大漠中,然後,毀棄白登山聯盟開市的初衷,並且齊集兵力攻打華容小道,繞過北秦和西川全力攻打大楚。那個時候,若是西川和北秦再加上一把火,哼,那我們大楚就危險了。”
  宋楊緊緊皺眉,沉聲說道:“這裏麵還會有西川和北秦嗎?北秦是我們的盟友啊。”
  青夏搖頭道:“我也不能肯定,隻是按理推斷罷了。這個世上,永遠沒有什麽盟友之說,不過是利益的驅使罷了。曾經北秦和大楚聯盟,大楚謀東齊和南疆,北秦謀西川和北地,各取所需,互相聲援,有利可圖,自然相安無事。可是如今,楚離先是收複了南疆,而後平定了東齊,整個東部都已經盡歸版圖,反之北秦不但沒有拿下西川,反而讓西川和北地結為一體,若是此時大楚就將西川拿下,那麽北秦還哪有立足之地,所以他們若是插手,我並不會覺得如何奇怪。”
  “可是陛下是秘密進入大漠的,就連我們都沒有得到消息。”
  “所以,我還懷疑一個人。”
  宋楊眉頭緊鎖,沉聲問道:“誰?”
  “齊安。”
  “前齊太子?”
  “對,”青夏長長的吸了口氣,雙眼沉靜,緩緩說道:“我們到底還是忽視了他,他在海市多年,所隱藏的勢力絕對不容小視,就算我們大體上已經統治了整個東齊,也不能保證完全拔除了他的所有羽翼。更何況南部的叛亂處理的並不好,齊言帶著餘孽逃往海上,至今還沒抓到。以齊安的心智和情報勢力,整日心心念念的隻關注著楚離,我們難免會百密一疏,所以這一次的事情,我懷疑是齊安出麵透露情報,西川和北秦共同出兵,來陷害大楚的。”
  “那可怎麽辦?”宋楊麵色微怒,沉聲說道:“匈奴人彪悍,若是真的與我們纏上,的確得不償失。”
  “不光是得不償失,恐怕還有亡國的危險。”青夏眉頭輕蹙,雙眼微眯,“若我是北秦和西川人,不但會支持匈奴人攻打南楚,還會盡量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支援物資和糧草,並借道給匈奴,以爆發全麵戰爭,再配合齊安隱藏在東南的勢力,大楚必將處處興起狼煙,楚離又被困在大漠裏,大楚群龍無首,勢必落入下風。那個時候,他們不但可以坐山觀虎鬥,北秦和西川還可以暗中蠶食北地的土地和勢力,等到我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再趁機出麵一舉吞沒大楚,除了匈奴,滅了他們的心腹大患。”
  青夏冷冷一笑,說道:“這個計謀用的很好,其一,可以殺掉楚離,沒有了他,南楚必將爆發皇位之爭,內亂一起,更加無法抵擋外部的進攻。其二,可以解決因為我們之前的搶掠而造成的匈奴糧草接應不上,而向西川借糧和向北秦搶奪的戰禍。其三,可以阻止我們同匈奴開市,以防我們憑借東南富饒的商貿發展國力。其四,更可以引得大楚和匈奴開戰,蠶食大楚和匈奴兩方的勢力,給他們發兵的機會。一箭四雕,雖然毒辣,但卻實在好用。”
  宋楊看著青夏,沉聲說道:“大人,那我們該怎麽辦?”
  青夏嘴角輕撇,緩緩說道:“既然被我們撞破,哪裏還能讓他們得逞,不過他們兜了這麽大個圈子,下了這麽大的血本,我們若是不加以利用,就真的太對不起他們了。”
  青夏狡黠一笑,站起身來,看著前麵青青的牧草,沉聲說道:“他們會嫁禍他人,難道我們就不會禍水他引?他們此次出手這樣歹毒,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夜風淒涼,呼嘯聲如同咆哮的野獸,年輕將軍一身白甲,後披烏黑披風,眼神銳利,好似搏擊長空的雄鷹。
  隨後的幾日,連續又遇見幾個被禍及的部落,人人死狀慘烈,麵目猙獰,族中女子被淩辱之態簡直令人發指,連繈褓中的嬰兒也不能幸免,甚至還有一個嬰孩被開膛破肚,小小的心髒被塞到了母親的嘴裏,好似修羅地獄一般。青夏一路以來麵容堅韌,眉頭卻越皺越緊。定下計策的時候,她還略有不忍,為北秦擔憂,但是如果秦之翔真的造下了這樣的罪孽,那麽她也無需去同情他了。
  萬般皆因果,落地種花生。即便是秦之炎今日尚在秦國,她也不能坐視他們用這樣慘無人道的手段去對付楚離,這裏不是沙場,那些也不是戰士,她雖然也可以利用這些平民去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卻不曾真正的出手屠殺,她將他們引往西川,雖說主要是為了削弱西川的實力,但是卻也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如今西川北秦聯手,這般狠辣的趕盡殺絕,就太過於陰毒了。
  戰火的波及,使得青夏等人很容易就能補給到糧食,時間越長,匈奴人的返程軍隊靠的就越近,危險也就越近,是以青夏越發的小心和焦急了起來。這天晚上,青夏正在休息,突然一個細小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她謹慎的站起身來,繞過營地走過去,雙眼一眯,就見那個名叫阿洛貝的少女又從後麵悄悄的趕了上來,牽著馬匹,略略有些疲倦,離楚軍有一段距離,在另一側的沙漠上休息,樣子有些狼狽。
  已經十月末,夜裏的天氣越發的冷了,那名女子隻穿了一件紅色的騎馬裝,顯然是抵擋不住這深夜的寒氣了。
  見是她,青夏微微皺了皺眉,卻也不予理會,轉身繼續休息。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狼嚎,夜裏的大漠經常能聽到狼叫,隻是這一次聽起來聲音比較近,青夏也沒有放在心上。可是過了一陣,聲音越來越近,士兵們卻並不怎樣害怕,他們有一萬人,一兩隻孤狼送上門來,不過是給大家加菜罷了。青夏卻突然想起睡在大漠另一側的阿洛貝,微微有些擔心,提起長槍就站起身來。
  剛剛躍過沙漠,就看見一隻一人多高的惡狼正和阿洛貝對持著,一身紅衣的少女手握著彎刀,眼睛緊緊的盯著野狼,卻是不出一聲,明知青夏的大軍就在近處,都不呼救。
  阿洛貝此刻手心裏全是汗水,嘴裏發幹,手都幾乎有些顫抖,看著對麵那隻流著口水的惡狼,一顆心怦怦的跳著。可是她就是不願意出聲呼救,不想在那個人麵前顯露出自己毫不勇敢的一麵。對麵的狼似乎等的有點心急,突然嗷了一聲,順勢就撲了上來。
  阿洛貝驚呼一聲,揮著刀就胡亂的擋在前麵,然而就在這時,一隻黑色的勁箭突然從後麵呼嘯直射,嗖的一聲晃過阿洛貝的身前,噗的一聲射在喉嚨上。箭矢的力道奇大,直接穿過了野狼的脖頸,從後腔透體而出,野狼慘叫一聲,一個跟頭倒向後麵,直翻了幾個個,才軟趴趴的倒在地上,顯然已經死的透了。
  阿洛貝啊的叫了一聲,猛然回過頭來,就見高高的沙丘上,白甲將軍麵容寒冷,背著月光挽著強弩,英姿颯爽的站在上麵。
  青夏看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就向後走去。
  “喂!”阿洛貝提著刀大呼一聲,就追上前去,大聲叫道:“你等等啊!”
  青夏腳步不停,看著跟在自己身後呼嘯帶喘的少女,寒聲說道:“回去吧,不要再跟著我們。”
  阿洛貝本想道個謝,趁機和她套套近乎,此刻聽到她的話,不由得一愣,隨即倔強的說道:“誰跟著你們了?難道這個大漠是你們家的,就興你們走,就不興我走?”
  青夏聞言停了下來,轉過頭來看向阿洛貝,沉默半晌,才沉聲說道:“大漠浩瀚,危險無處不在,你這樣自私任性,可有想過親人會如何擔心嗎?真是沒有半點責任感。”
  說罷,轉身離去。
  阿洛貝大怒,又想要跟著,青夏頭也不回的說道:“既然是各走各的路,你也不必跟著我,我的箭並不是隻能射射畜生,也可以對準那些我不喜歡的人。”
  大漠蒼涼,阿洛貝聞言就愣了下來。
  第二日行軍的時候,不見那個少女,青夏稍稍有些安慰,可是沒到中午,她就又跟了上來,一副倔強的模樣。青夏聰明絕頂,有了東方玉兒的前車之鑒,怎會不知是怎麽回事,隻能無奈苦笑,暗中卻不得不照拂著她。
  誰知到了晚上,狼卻越來越多,甚至有小股的狼群不斷的在眾人身邊經過,但是這些狼就像是有目標一樣,看也不看眾人一眼,急忙的向前跑去。
  當天晚上,青夏安頓好大營,斥候回來匯報說,前方有大批的狼群匯集,竟然有足足上萬隻。任是青夏膽大包天,聞言也不由得有些頭皮發麻。
  上萬隻狼,一旦遇上,損失會有多大?
  當下,她帶著二十多人,跟著斥候悄悄趕去查看,吩咐剩下的士兵準備大量的枯枝,以備引火之用,稍後跟上。
  阿洛貝看見,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偷的跟在後麵。
  半個小時的路程,順著風向,越發濃烈的腥臭撲麵而來,爬上一個沙丘,就算見多識廣如青夏,也頓時覺得渾身發涼,手腳如墜冰淵。
  隻見浩瀚的沙丘上,密密麻麻的狼群排列在一側、成千上萬,數不勝數。然而這些還不足以使她這般吃驚,畢竟有了斥候之前的匯報,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在狼群的對麵,赤紅藍紫各色的斑瀾毒蛇卻鋪天蓋地的糾結在一處,仰頭吐信,猙獰可怕,竟似和狼群對對峙一樣。
  “賤人!還不出來受死?”就在眾人驚愕的瞬間,一聲嬌叱突然響起,聲音幹脆,如斷冰霜。
  青夏聞聲一驚,眼睛頓時瞪得老大,驚愕的向著聲音的發源處看去。
  隻見一名一身草綠色衣衫的少女站在狼群之中,手握一隻青綠翠竹笛,滿頭細辮,明眸皓齒,在冷月之下,更有淩厲冰霜般的豔麗。
  這時,一聲嬌笑突然響起,隻見密密麻麻的蛇群之中,一個一身黑袍,坦胸露背,眉眼帶媚,嬌媚入骨的女子緩緩走出,所到之處群蛇無不避讓,女子風韻萬千的走到中央,笑著說道:“我的好妹妹,你追了我六年了,還沒膩呢?今舊擺出這麽大的陣仗,可是要跟姐姐過不去?”
  “少廢話!”綠衣少女怒聲說道,柳眉豎起,俏麵含怒,“今*****若是還不乖乖的說實話,姑娘就將你撕成幾千半,全都丟出去喂狼!”
  “哎呀,妹妹這是在嚇唬我嗎?”黑衣女子笑道:“姐姐的膽子向來極小,可禁不起妹妹的這般恐嚇。”
  “歐絲蘭婭,你少在這裏跟我耍花腔,我追了你幾萬裏路,你以為你今日還跑的了嗎?今天你若是不將楊楓的下落告訴我,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烈雲髻?”青夏眉頭一皺,喃喃說道。
  果然,那名綠衣少女,正是當日在蓬萊洪天水牢之下一同失蹤不見了的七樹妖女烈雲髻,而那名黑衣女子,就是南疆巫鹹族的妖女歐絲蘭婭,據齊安所說她現在投靠齊言,齊言已倒,她怎麽會在這裏出現?難道此次北秦西川聯手嫁禍南楚,也有齊言的份嗎?
  “我何時說過要跑了,我的好妹妹,既然你這般眷念姐姐,今日就讓咱們好好親熱親熱。”說罷,驀然拿起一隻五彩巴烏,仰頭嗚嗚吹奏了起來。群蛇頓時好像是得到了指示,也不顧對麵野狼勢眾,猙獰如海潮一般的就衝上前去。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就這麽點微末伎倆也敢出來丟人現眼?”烈雲髻冷冷一哼,頓時吹起碧綠竹笛,萬千惡狼霎那間同對仰頭長嘯,轟然咆哮著迎向對麵的蛇群。
  這是青夏一生中所見到的最可怕的一場戰鬥,群蛇和野狼糾纏在一處,咆哮猙獰,翻滾怒吼,想置對方於死地,恐怖淒厲,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她早就聽說過南疆妖女的名聲,但卻一直在心下不以為然,從來沒將她們放在眼裏。可是此刻一看,才明白南疆巫蠱中所隱藏著的實力,若是兩軍交戰期間,突然來了這麽一路大軍,那將會如何可怕的一件事。
  越發淒厲的嚎叫聲淒厲響起,也看不出是誰占上風,滾滾的腥臭彌漫在空氣之中,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眾人即便是捂著鼻子,也難以抵擋那股股臭氣衝進鼻腔之中。漫天的鷹鴆瞬息而至,盤旋叫囂,似乎在鼓勵下麵戰鬥著的雙方一樣,巴烏蒼涼,竹笛淒厲,混合著毒蛇的長嘶和野狼的咆哮,簡直像是幽深修羅地府一般,充滿了令人窒息的詭異氣氛。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慘叫登時傳來,青夏眼神銳利,轉過頭去,隻見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不知何時竟遊走到烈雲髻的身邊,趁她不注意,一口狠狠的咬在她的手臀上,烏黑的鮮血頓時湧出,烈雲髻的笛子頓時就吹的走了音。
  狼群刹那間好像回過神來,看到眼前比自己還要凶悍的毒蛇,頓時魂飛魄散,幾十隻外圍的惡狼驚慌逃竄,轉瞬就沒了蹤影,烈雲髻大怒,顧不得自己受了傷,就勉力吹笛,繼續駕馭群狼。誰知逃跑之勢非但沒被抑製,反而越發嚴重,不到片刻,狼群就已經逃跑了一半,毒蛇順勢攻上,剩下的一半也無法抵擋,漸漸落入下風。
  青夏眉頭一皺,對身旁的黑衣衛吩咐了幾句,那人聞言迅速離去。
  半晌之後,狼群已經所剩無幾,若不是剩下的群狼凶性大發,想必早就已經被毒蛇咬死。然而就在這時,烈雲髻卻突然吐了一口鮮血,笛聲頓時嗚咽不可聞,巴烏趁機而起,毒蛇長嘶叫囂,轉瞬就如同大海一般將狼群淹沒。
  歐絲蘭婭笑吟吟的說道:“好妹妹,別怪姐姐心狠,實在是你太不討人喜歡了。”說罷,突然手握一條長鞭,末端因芒閃爍,竟似染著劇毒的樣子,她緩緩的走近,唰的一聲甩開鞭子,緊緊的纏繞在烈雲髻的脖頸之上,冷冷一笑,手上登時發力。
  就在這千鈞發之際,一道黑色箭芒卻突然破空而來,來勢驚人,迅猛絕倫,攻其不備,嗖的一聲就狠狠的釘在歐絲蘭婭的肩膀上。
  歐絲蘭婭反應也算迅速,悶哼一聲竟然沒有倒在地上,反而回撤疾奔,幾下已經落在遠處,手捂著傷口,眼神銳利的向著箭矢來處望去,厲聲說道:“什麽人暗箭傷人?”
  “就許你出手卑鄙,就不許我暗箭傷人,天底下哪裏有這種道理?”青夏冷哼一聲,一甩披風,施施然於沙丘上緩緩走下,眼角帶煞的看著歐絲蘭婭,嘴角微微牽起,有著說不出的淩厲在裏麵。
  歐絲蘭婭眉頭一皺,看了半晌,突然冷冷哼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你,真是久違了,沒想到你還活著。”
  “你還未歸天,我怎好先你一步?老天開眼,今天總算讓我碰上你,前仇舊恨,咱們就一起清算吧。”
  歐絲蘭婭邪邪一笑,說道:“好,既然你迫不及待的想死,那我就成全你,送你和秦之炎那個短命鬼一起做一對同命鴛鴦。”
  青夏聞言眼眸一寒,語調低沉的說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現在就高興,是不是太早了點?”
  歐絲蘭婭冷笑一聲,正要吹奏竹笛,突然雷鳴般的馬蹄聲陡然響起,歐絲蘭婭大驚,轉頭望去,隻見遍天的火把照亮了死寂的黑夜,青夏冷笑一聲,聲音透著絲絲無法掩飾的寒芒,寒聲說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毒蛇厲害,還是我的軍隊厲害!”
  寒風呼嘯,火把齊明,歐絲蘭婭的臉色,頓時變得雪白。
  長風倒轉,青夏的披風,在黑夜裏翻轉飛揚,像是雄鷹的翼。
  寂靜的黑夜,萬物都已經安睡,烈雲髻坐在大帳裏,看著門口的青夏,麵色冷然,久久沒有說話。
  青夏放下手中的藥物,走過去撕開她手臀上的衣衫,隻見被毒蛇咬住的地方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歐絲蘭婭的毒雖然凶猛,但是烈雲髻也是毒道的祖宗,不會有性命之虞。為她換好了藥,放下一套幹淨的衣服,就緩緩的站起身來。
  “你,”烈雲髻突然開口,聲音微微有些低沉,綠衣女子微微咬住嘴唇,想了想還是說道:“你有他的消息嗎?”
  青夏搖了搖頭,說道:“沒有,這幾年蓬萊已經將洪天水牢完全掘開,發現裏麵的通道四通八達,但是就是沒找到你們的下落。五年前我也曾下去尋找過兩次,卻都是無功而返。你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烈雲髻微微苦笑,抬起頭來苦澀的看了青夏一眼,緩緩說道:“我們找到了一個出口,順著出口一直向外爬,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路,突然間整個地殼震動,石室坍塌。我當時中了,中了毒,他為了讓我出去,用肩膀頂著千鈞的石門,最後就沒能逃出來。”
  青夏頓時想起了大黃鵬鳥出世時的震動,沉聲說道:“可是石室裏,並沒有找到骸骨,連血絲都沒有留下,應該不會被猛獸襲擊。”
  烈雲髻咬著嘴唇,陰狠的說道:“六年裏,我下蓬萊七十多次,在地下呆的時間超過兩年,連裏麵的老鼠都被我殺的幹幹淨淨,就算是死,就算是死,也總該被我找到一點渣子。”
  青夏心中一震,麵露不忍之色,烈雲髻卻沒有注意,隻是越發低沉的說道:“可是這麽多年,我竟然連一片衣角都沒找到,我知道他一定沒有死。”
  “所以你就追著歐絲蘭婭不放,想從她這裏得到消息嗎?”
  “這個賤人一定知道!”烈雲髻眉梢一挑,沉聲說道:“上窮碧落下黃泉,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我絕對不會放棄!”
  青夏的臉孔突然間燥熱了起來,有絲絲羞愧炙熱的火,在心底一拱一拱的,像是早春三月的蠶,一口一口的啄食著她的心。
  “嗬,你一定在心裏笑我吧?”
  青夏一愣,不解的問道:“你說什麽?”
  烈雲髻苦笑道:“就算我再不承認,我也知道,他愛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和楊太哥……”
  “你不要跟我說你和楊楓隻是兄妹之情,他愛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隻有你一個人裝作不知。”烈雲髻截口說道,麵色微微帶著一絲嘲諷。
  青夏麵色一白,微微苦笑,說道:“你說得對,是我太過於惺惺作態,我欠楊大哥的,這輩子也還不清。”
  “你不用去還了,”烈雲髻麵沉如水,緩緩說道:“你不再去找他,不再去招惹他,就是對他最好的報答。反正你對他從無男女之愛,你這樣做也是應該。”
  青夏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烈雲髻站起身來,換好衣裳,拿起包袱,說道:“我要走了。”
  “你還要去追歐絲蘭婭?”
  聽到歐絲蘭婭的名字,烈雲髻的眼裏頓時顯出濃濃的恨意,沉聲說道:“這個狡猾的賤人,這麽多人的包圍之下還能夠逃跑,不過她現在身負重傷,正是擒拿她的最好時機。”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可是你也受了傷。”
  “這點小傷,還要不了我的命。”
  青夏皺眉道:“這樣吧,我找些人陪你去,一路上也有個照應。歐絲蘭婭出手狠辣,狡詐無比,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必了,”烈雲髻搖頭說道:“我會謹慎的,你現在也是自顧不暇,南楚大皇為了你出兵大漠,現在犯了眾怒,被西域人襲擊,更被齊人包圍,花溶月又在旁邊伺機而動,西川北秦同時出兵大漠,若是等到骨力阿術撤回來,更是回天乏術。你再不趕去,也許就再無相見之日了。”
  “你說什麽?”青夏大驚,一把抓住烈雲髻的手,麵色登時變得雪白,聲音急切的說道:“你知道什麽,全都告訴我。什麽為了我出兵大漠?”
  “你不知道?”烈雲髻眉頭一皺,說道:“你當初在蓬萊穀中了黃鳥的血毒,後來跟著秦宣王去了北秦也沒得到巫醫族大長老的醫治,你不知道是為什麽嗎?”
  青夏心跳越發急速,搖頭說道:“南疆八巫說我體質特殊,自己本身在漸漸的化解毒素……”
  “荒謬!”烈雲髻冷哼一聲,說道:“難道你自己感覺不出,這些年毒素凝聚在你的體內,你不會全無發覺。當年北秦太子為了克製秦宣王,將南疆大長老秘密送至關外,想在關外殺人滅口,絕了秦宣王的生機。不想被骨力阿術撞見救下,大長老就此被匈奴人看管了起來,行蹤詭秘。匈奴人本想以此挾製秦宣王,不料宣王失蹤,這些年,秦王發了瘋一樣的對抗匈奴,連年出兵,就是因為秦宣王留下口令,一定要找到大長老解你之毒。我曾經埋伏在東齊皇宮中找機會刺殺歐絲蘭婭,這話,是聽齊太子說的。”
  就像是一拔一拔的海浪洶湧的翻滾而上一般,青夏的胸口突然間是那般的疼痛,她的麵色蒼白,眼神痛苦,聲音細微的說道:“這麽說,楚離進大漠,也是為了尋找那個巫醫族的大長老?”
  “應該是了,”烈雲髻點頭說道:“歐絲蘭婭和齊太子一丘之貉,不然也不會萬裏迢迢跑到大漠上來助陣,想必現在楚皇在沙漠上的消息已經在整個中原傳遍了。”
  一切就像是鬧劇一般,青夏微微苦笑,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千百種滋味匯在一處,越發顯得苦澀。
  秦之炎,你既然不能留在我身邊,既然已經決絕的決定要離去,又為何要對我這樣好,為何要為我安排好一切,這樣的你,讓我如何去忘記如何去舍棄,這樣對我,何其殘忍?而楚離,你明知我不能背信棄義全心愛你,又何必這般不顧一切執著頑固,任性的忘記自己是一國之君輕易涉險,這樣的你,我又該如何去報答?
  你們都要把將最好的留給我,為我做能做的一切,卻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隻是將我的心放在炭火上灼燒,痛徹心扉所說的,想必就是此刻的我。
  青夏緩緩的閉上眼睛,心底是大片大片說不出的蒼涼,就如同那外麵的沙漠一樣,無邊無際,看不到前麵的方向。
  烈雲髻看著青夏,突然輕輕吐了口氣,緩緩說道:“其實你不必猶疑,何不問問自己的心,最愛的是哪一個?拋去感恩和愧疚,隻選出最愛的那一個,也就可以了。人生在世,誰人不是自私的,世事總沒有兩全,即便是傷害,也總好過三個人痛苦一生。”
  帳外的風突然呼嘯而起,青夏頓時覺得渾身上下一陣冰涼,她挺直了背脊,卻發現渾身上下,竟是這樣的疲累。
  “你,保重吧。”
  烈雲髻低低的說了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
  青夏騎在馬上,看著烏黑戰馬身上的烈雲髻,突然覺得喉嚨處有些發堵,隻是苦澀的笑笑,“你一路小心。”
  烈雲髻一笑,說道:“你也是。”
  兩人相對點了點頭,這對曾經恨不得生食對方血肉的冤家頓時就生出一絲互相敬重的感情來,烈雲髻打馬向前,同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說道:“對了,當初在蓬萊穀,我曾經改了你寫給宣王的信。”
  “我知道,”青夏一笑,說道:“之炎事後也猜到不是我寫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烈雲髻笑了笑,突然轉過身去,嬌叱一聲,揚鞭打在馬股上,迅速奔騰而去。
  青夏看著她漸行漸遠的單薄肩膀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一股悲壯的酸楚頓時洶湧而起。
  “大人,”宋楊從後麵走上前來,說道:“全軍已經整頓好了,可以走了。”
  青夏淡淡點頭,宋楊又問道:“大人,我們去哪裏?”
  青夏聲音低沉,緩緩吐出兩個字:“樓蘭。”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三章:參商相會
  肌肉收縮,血脈擴張,左心房供血不足,在生生的疼。
  青夏騎在戰馬之上,看著大漠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和丟棄的盔甲兵器,隻感覺一顆心似乎被人緊緊握緊,西北風呼嘯的吹著,揚起她身後漆黑的披風,飛騰紛揚,鼓舞的飄著,像是斷翅的蒼鷹的羽翼在長空中波及,無力的,但卻充滿了不屈服的倔強。
  青夏咬緊了嘴角,深深的吸氣,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道:“繼續前進。”
  聲音很是低沉,聽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主帥的沉著和冷靜,極大的鼓舞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們,可以讓他們仍舊保持著一絲清明和信心,繼續向前走去。的確,這一路,若不是青夏的竭力壓製和算無遺策的計謀相助,可能還未到樓蘭,士兵就已經嘩變了。
  這已經是第四片戰場,血腥的味道越來越重,南楚軍人們的屍體也累積的越來越高,這已經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丟盔卸甲的逃亡,遍地破碎的旗幟和馬糞,很輕易就可以推算出有多少大軍經過此處。仿佛是有一根堅釘狠狠的插進心裏,大片大片的鮮血呼嘯的湧出,壓得心頭越發的沉重。
  終於全都來了嗎?
  年輕的將軍嘴角輕輕的冷笑,終於還是耐不住寂寞,全都攪到了這片昏黃的大漠之中,趁亂打劫,抑或也可以說是落井下石,田川、北秦、東南蠻邦、西北藩國、東齊餘孽,全都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挺進了這片千百年來無人問津的渾黃大漠,那些來自四麵八方的冷箭陰謀,無孔不入的暗算較量,終於還是齊齊調轉箭頭,一同對著那個任性倔強的男人。
  他一定會沒事的,三年前的河套會戰,四年前的鬆露山之戰,兩年前的西黑之戰,收複南疆,平定東齊,進軍海市,這些年來,他身經百戰,哪一次不是凶險異常,哪一次不是生死攸關,又有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置之死地而後生?哪怕現在孤軍深入,哪怕現在並無補給糧草,哪怕現在麵對這數十倍於己的敵人,他也不會有事。他天生就是光芒普照的王者和戰神,行走於刀鋒血雨之間,絕不會死在敵人的鐵蹄之下。
  她堅信這一點,一直堅信。
  可是為什麽,還是會心疼的無法自抑,仿佛是有人在心髒上方懸掛了一隻利劍,每一次的跳動都會深深的刺入血脈,鮮血長流。
  青夏緊緊的握緊拳頭,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似乎把那些渾濁的空氣全都咽下去一樣。
  她要前往樓蘭,無論前麵擋路的是誰,她都不會手軟,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
  經過了兩日的跋涉,楚軍終於在第三日趕到樓蘭外的陸賈商道,看著滿目瘡痍的戰場,青夏的一顆心終於狠狠的沉了下去。就像是一個知道大漠上行走的旅人,知道哪一處有泉水,可是趕到的時候卻發現那裏早就已經是一片幹涸的荒漠了。
  遍地狼藉的屍體和兵刃,血汙一片,笙旗寥落,食腐的鷹鴆在天空中盤旋,不時的發出淒厲的尖鳴,還在寒風中燃燒的火把劈啪作響,有脂肪燒烤的香氣在空氣裏回蕩,卻讓人幾乎一口嘔吐出來。滿目所見,到處都是敗落的痕跡,戰火的灼燒徹底摧毀了這一片昔日熱鬧繁華的商旅之地,狂風呼嘯,黃沙翻滾,似乎連上天也有不忍,欲掀起黃浪將這裏的一切掩埋。
  “大人,”宋楊遲疑的上前,想說什麽,可是嘴唇泛白,卻始終沒有開口。那些事實血淋淋的擺在眼前,已經容不得他們再去自欺欺人了。
  隊伍中漸漸有細微的喧嘩,這一路所見的恐懼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驚慌失措的情緒在軍中蔓延了起來,一雙雙眼睛漸漸變得通紅,曾經熱血沸騰的腔子也逐漸的冷卻,剩下的,隻是濃濃的失望和彷徨。
  “繼續前進,兵發樓蘭。”
  沉重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恍若是刀子劃過生鐵,青夏挺直的背脊是那樣的倔強,她眼神冷冽的望著前方,驅馬前進,身後的士兵們齊齊一震,同時抬起頭來望著他們的主帥,眼神各異,有那般的崇敬和畏懼,卻也有那般的不信任和懷疑。
  “大人!”一名小校突然皺眉說道:“陛下的人馬已經死傷殆盡,前麵最起碼有數倍於我們的大軍,我們這般冒失輕率,末將認為不妥。”
  青夏頭也不轉,隻是半眯著眼睛側頭望著他,眼內鋒芒畢露,隱隱有若寒冰下的暗流。
  小校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在青夏目光的注視下卻突然有不可抑止的緊張,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一路所見,北秦、西川、匈奴各部都有發兵,我們人困馬乏,兵力不足,實在不應該和敵人正麵相抗。”
  “哦?”低沉的聲音微微上揚,淡淡的說道:“那你認為應該怎麽辦?”
  “末將,末將認為,”小校微微有些遲疑,半晌,才低著聲音說道:“末將認為我們應該回撤,回到大楚,重整兵力,再,再卷土重來。”
  “是嗎?”年輕的將軍輕哼一聲,淡淡的說道:“這就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末將隻是為大局著想。”
  “我看你是考慮你的項上人頭!”淩厲的聲音突然響起,青夏雙目一寒,厲聲說道。
  小校雙腿頓時一顫,嘭的一聲跳下馬背跪在地上,沉聲說道:“末將不敢!”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神在眾人的身上一一掃過,許久方才聲音低沉的說道:“再有敢亂軍心者,不需要匈奴動手,本官就會要了你們的腦袋。此行的目的隻有一個,不成功,便成仁,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黃沙滾滾,白甲黑袍的將軍背脊挺拔,驅馬前行,一步一步堅定的走向大漠的深處。
  五十裏,三十裏,十裏,七裏,一路戰火狼藉,越接近樓蘭,戰況越發的慘烈。青夏的大軍沒有遇到任何的敵軍,這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大軍迅速前進的同時也說明所有的敵人都去追擊那個她想要援救的男人去了。到了圈馬地,斥候終於傳回情報,跟著驚慌失措的斥候進入樓蘭的時候,鮮血橫流的修羅場終於徹底的呈現在眾人的麵前,好似一隻垂錘一樣砸碎了眾人本就微不足道的希望。
  青夏坐在馬上的身軀微微的顫抖了一下,她緩緩閉上眼睛,眉頭緊皺,隻大概的看了一眼,就調轉馬頭,繼續向西。
  當天下午,夏青大都督向部下拿出三日前楚皇派人私密送來的書信,宣布了南楚大軍誘敵深入以便一同將敵人打盡的戰略,一眾南楚士兵到了此時才算真的放下心來,重拾信心跟著夏青都督繼續上路。
  然而眾人之中,隻有宋楊清楚的知道三日前沒有任何信使秘密前來,那封定下策略的書信,是青夏自己寫的。
  戰況越發惡劣,天氣也更加的壞,大漠上的氣候向來沒有一個準,一場巨大的風暴毫無預兆的襲來,讓青夏的大軍不得不退回空無一人的樓蘭古城,靜候風暴的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卻有無數雙手,在緩緩的接近這顆沙漠上的璀璨明珠。
  ————————————
  一片渾黃的大漠上,一身青甲的青年將領放下望遠鏡,白皙如玉的臉孔上兩條秀眉輕輕皺起,一雙鳳眼微微半眯,像是犀利的鷹。
  身穿紫色華服的錦衣男子狀似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從一輛華麗的馬車上慢騰騰的爬下來,鑲嵌著美玉的靴子踩在沙地上顯得十分辛苦,深一腳淺一腳搖搖晃晃的走上前來,對著年輕將領說道:“探子回來了嗎?這麽大的日頭,該找個背陰的地方睡一覺才是。”
  年輕將領轉過頭來,將手裏的望遠鏡遞給身側的侍從,雙眼淡漠,語氣淡淡的對著紫衣男子說道:“應該快了,若是累了,去車上休息一下,人回來了我會通知你。”
  紫衣男子似乎沒有注意將領冷漠的表情,從懷裏掏出一塊錦帕鋪在地上,徑直坐下去,低著頭一副要睡著的樣子,“一路都在睡,也睡的差不多了,出來曬曬太陽也好。”
  年輕將領對著一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下屬會意,連忙跑到馬車旁,從裏麵取出一把大傘又跑回來遮在男子的頭上,紫衣男子慵懶的斜了下眼睛,瞟了傘一眼,語重心長的說道:“南兒,我都說了,這一次來就是要曬曬太陽,你又不是不知道,清湖的宋才女說本王太過於陰柔,沒有男子氣概,寧肯削發為尼也死活不肯從我。哼哼,本王縱橫花叢這麽多年,什麽陣仗沒見過,要不是本王不願意用那些下乘的手段,任她怎樣三貞九烈,也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等本王回去,就讓她好好見識見識什麽才叫真正的男子氣概。”
  年輕將領麵色不變,眼光卻微微有一絲波動,可是轉瞬就已經消逝,隻是恭敬的點頭說道:“義父,大漠日頭毒,義父若是真的想要曬太陽,還是等回去找個好地方吧。”
  “恩,你說的也對。”紫衣男子微笑著點頭說道:“還是南兒最細心,大漠這裏的事情交給你,本王就可以放心了。”
  年輕將領點了點頭,說道:“請義父放心。”
  紫衣男子緩緩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滿身濃鬱的香風頓時四散溢出,懶散的嘟囔道:“也沒什麽不放心的,有南疆的那個老大夫在手,不愁楚離那個瘋子不上鉤。再說齊安、骨力阿術還有龍格家的人都不是擺設,就算秦之翔有二心,咱們也還有後招,現在隻怕花溶月那個野女人不肯好好合作,這個女人的底細本王一直沒搞清楚,長的還那麽漂亮,真要本王對她下手本王還真狠不下這個心。”
  被叫做南兒的將領低著頭沉聲說道:“義父放心,陸華陽正在監視花溶月,一旦這群馬賊有異動,我們雇傭的那夥傭兵立刻動手,不會誤事的。”
  紫衣男子的年紀看起來比輕甲將軍大不了幾歲,卻被他一口一個義父叫著,也沒有絲毫不自在的表情,反而慢條斯理的說道:“我才不相信陸華陽那個女人,女人嘛,畫眉塗粉還差不多,提刀上戰場像什麽話……”剛說到這,頓時住口,不好意思的看了南兒一眼,笑眯眯的湊過去,趴在他的耳邊小聲的說道:“我可不是說你啊。”
  他略帶酒氣,更多卻是花香的溫熱呼吸噴在年輕將領的臉上,將軍白皙的臉孔上頓時升起了兩朵微微的紅暈。將軍的聲音略略有些尷尬,轉移話題道:“那義父為什麽還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北秦?”
  紫衣男子冷冷一笑,很是得意的搖頭晃腦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個東南大都督不是進了大漠了嗎,她們兩人,可是天生的死敵啊!”
  天上的蒼鷹突然淒厲的叫了一聲,紫衣男子轉過身去,一邊搖搖晃晃的向著馬車走去,一邊哼哼呀呀的唱道:“牙莊略卷青紗帳,玉臂雪膚美嬌娘,豐孔肥臀胭脂肉,香汗淋漓綺夢湯。”
  輕甲將軍站在原地,看著紫衣男子遠去的背影,一雙眉漸漸的皺了起來。
  “少將,”一名下屬上前輕聲說道:“前方斥候已經接近樓蘭,正在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少將低頭看著那張凝聚了無數鮮血的大漠地圖,突然伸出嫩白的手指狠狠的點在了樓蘭古城之上。
  ————————————
  就在西川的昭南少將和剛剛自封為西陵王的燕回對話的時候,大漠的另一角一夥黑衣人卻在飛速的奔馳著,馬蹄聲踏破了沙漠的荒涼,奔馳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才來到了他們的目的地,大帳的簾子被掀開,齊安看了眼來人,眉頭輕皺,沉聲說道:“什麽事?”
  “大汗有信。”
  齊安接過那人遞過來的書信,拆開看了一遍,隨即對著那名黑衣人的頭領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大汗,就說我答應了,就按他說的辦。”
  那群人點了下頭,轉身就走了出去,一會的功夫,就聽到蹄聲遠去的聲音轟鳴響起。
  一名三十多歲的儒生沉吟半晌說道:“太子,這些匈奴人可靠嗎?”
  齊安淡淡的輕哼一聲,過了許久,才低聲說道:“他們不用可靠,隻要夠蠢就可以了。”
  說罷,迅速寫了一封信,交給儒生道:“找穩妥的人交給燕回,就說匈奴人已經大怒,骨力阿術雖然有懷疑,但是為了彈壓匈奴各部落的怨恨不得不發兵樓蘭,之前樓蘭的那場屠殺也要算在楚離的頭上,到時候就不怕匈奴人不紅眼睛。我們的人正在引著楚離往樓蘭的方向去,就是要做的似是而非,骨力阿術有腦子,不代表其他匈奴人也有。”
  想了想,他又說道:“莊青夏深諳追蹤之道,進大漠的第二天我們的人就被她甩下,現在不知道她已經到了哪,幹萬要留意,不能再被這個女人壞了事。”
  儒生沉聲應是,繼續問道:“太子,我們也要去樓蘭嗎?”
  齊安陰沉一笑,靠在椅子上,緩緩說道:“這麽熱鬧,本太子怎麽可以不去?楚離的死期不遠了,作為老友,我理應去送他一程。”
  ————————————
  青夏根本不會知道在她火速行軍趕路的這段時間,因為她對大漠地形的熟悉和沒有遇到戰事阻擋,早就已經搶到了比她早進大漠的楚離的前麵,搶先一步趕到了樓蘭城。西川和北秦的聯軍屠殺隊剛剛離開,他們就來到了這個栽贓陷害的城池。這一路行來,最近的時候,她和楚離甚至隻隔著兩座沙丘。
  這一點,不光是青夏,就連燕回齊安等人也是沒有想到的。
  齊安等人的計謀很簡單,但卻非常的有效,他們在當地抓到了大批的漢人,換上事先帶來的南楚軍裝,製造楚離軍力大損的假象,以便在匈奴人發現自己家園被毀之時知道楚軍也同樣傷亡慘重,從而更加有信心去和楚軍對抗。這樣他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省下很多麻煩。
  然而,匈奴人還未趕到,他們卻依靠這個計謀險些害的青夏所帥的楚軍嘩變,好在一場大沙暴的襲來,阻擋了青夏等人的腳步,讓他們不得不滯留在樓蘭城中,從而認真的查看了那些屍體,終於發現了不妥之處。
  發現了這一切之後,青夏頓時隱約發現了一點苗頭,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戰爭經驗讓她模模糊糊的意識到這樓蘭城有可能會成為最後一戰的關鍵地點,就算不像她猜測的那樣,匈奴人也必定會來到樓蘭,隻要跟著這群被仇恨衝昏了腦子又深深熟悉大漠的匈奴人,就必定能找到楚離的下落。
  於是,青夏就安營紮寨在樓蘭後方的土山腳下,隱蔽下來之後,他們再一次開始了之前在各個部落的屠宰場中所做的一切——偽造殺人現場,抹去一切楚軍的痕跡,將髒水潑向西川北秦的頭上。
  青夏的行軍迅速,超強的反偵察跟蹤能力、以及對大漠的了解,都遠遠的超出了齊安燕回等人的意料。在他們想象裏,青夏此刻應該還在龍牙沙漠附近打轉,並被馬賊花溶月截下,出戰之後落入陸華陽的包圍之中。而不是最先趕到樓蘭,並一再破壞他們的陷害計劃,使得認為是楚軍殺害自己族人而發兵樓蘭的部落數量大打折扣,最後聚集的還不到兩萬,反而要求骨力阿術攻打西川的匈奴人卻足足有十多萬人。
  當燕回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莊青夏趕到了,反而認為是齊安在中間搗鬼,秦之翔暗中默許,畢竟西川目前還是匈奴人的盟友,對於重信的匈奴人來說,被盟友出賣,顯然會引發更為嚴酷的後果和仇恨。於是他很堅決的停止了最近一批和齊安北秦交換的消息和信件,有所保留的放慢了腳步,靜候事態的轉變。
  反之齊安也是如此認為,在他的想法裏,西川和北秦是互相陷害,從而壞了大事。
  而北秦卻仍舊是悄無聲息,正如他們一開始的態度一樣,溫吞如水,不露半點鋒芒,隻是繼續按之前的計劃潛伏不動。
  所有的消息傳遞都陷入僵持,楚軍的行蹤也完全失去了蹤跡,少了大多數匈奴人的協作,南楚大皇好像徹底消失在大漠上一樣,再無一人知道他的下落。於是,所有人的目光不得不重新凝聚在樓蘭之上,靜靜的等待著那座死城究竟會轉出什麽花樣。
  一片風雨飄搖的大漠上,除了匈奴人內部鬧得不可開交之外,其他幾方都好像陷入了冬眠,不敢再有半點異動。
  這是一場嚴酷的心理戰,雖然各方力量還從沒有絲毫的碰麵,可是他們的戰術、智慧、耐心和分析能力卻在不同的層麵交鋒,戰況激烈。而青夏這個二十一世紀的超級特工,也依靠她頑強的心智、過硬的專業素質、還有超出這時代的戰術運用,略略占了上風。
  所有人都在緩緩的試探,悄悄的接近,古樸中帶著濃厚血腥味道的樓蘭城,風雲際會,雲霧翻騰。
  五日之後,樓蘭外的赤水河垣上,緩緩的響起了西川特有的號角聲,齊安知道,骨力阿術知道,青夏也知道,這個聲音所代表著,最具防備之心的燕狐狸,也已經到了。
  赤水河垣地勢奇特,類似於黃土高原,千百年來被河水衝刷,漸漸好似一個巨大的平台高高的矗立在大漠之上,下方溝壑縱橫,因為有水源,就形成了小片的綠洲,是以各方明明知道其他勢力隱藏在河垣下方,卻不敢貿然前去查探,隻是小心的潛伏著,等待著那個最先沉不住氣的人。
  兩日的靜候之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沒有任何舉動,因為他們都很有默契的知道,那個最為重要的人,至今還沒有踏足這片渾黃的土地。
  沙洲飛白鷺,青衣帶蓑笠,夕陽西垂,紅雲滿布,一匹通體雪白的雙峰駱駝脖間係著一串金鈴,叮當著緩緩行來,上麵坐著一位一身青袍的年輕公子,眉目疏朗,姿態灑脫,在一名白發老丈的引領下,於熾熱的烈陽之下,漸漸走進了那座死寂的古城。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這個外來人的身上,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出麵阻擋。
  如今的局勢是一片微薄的冰麵,下麵早已經暗流洶湧,需要的隻是那顆砸碎冰層的石塊罷了。
  青夏看到那名青衣男子的時候,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秦之炎。她站在大營之前,看著空無一人的長街上站立的男子,卷著黃沙的風吹過他的長發,飄飄散散的在幹燥的空氣裏飄搖。男子看起來還很年輕,可是那雙眼睛卻好似穿透了千年萬年,匿藏了太多的滄桑和坎坷,細細的魚尾紋熨帖的遊弋在他的眼角,卻絲毫無損他的風華。男子也看到了青夏,眼睛漸漸彎起,牽起嘴角,然後溫潤的一笑,聲音醇厚的說道:“請問這位姑娘,這裏可有投宿的客棧嗎?”
  時光飛掠而過,有誰的心微微抽搐,悄悄的滴出血來。
  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會走進這樣一座空無一人的城市,還敢這樣安然的向一位一身戎裝的軍人詢問客棧在哪裏的。更何況青夏的裝扮,即便是最熟悉的親信也不可能輕易認出,除了當年的軍校教官,這個人是第一個一眼就認出她是女扮男裝的外人。
  當晚的樓蘭城內一片安靜,但是這隻是表麵現象,畢竟大戰在即,所有的人全都暗暗的磨亮了自己的兵器,等待著那誓死的一戰。
  青夏坐在書案前,看著青衣男子優雅的喝下一杯花茶,麵色不變,手心卻微微有絲絲冰涼的汗水。
  “你是什麽人?”
  男子淡淡一笑,輕輕挑眉,說道:“過路人。”
  “樓蘭此地幾日前鮮血橫流,後山的萬人坑至今還聚集著大批的禿鷲,各方大漠勢力齊聚,眼看就要爆發大戰,你這個路人這樣堂而皇之的走進來,未免太過於大膽了一點。”
  “各位將軍要打仗與我何幹?”男子一笑,眼眸閃過一絲難掩的鋒芒,嘴角溫軟的牽開,露出一排白皙的牙齒,繼續說道:“更何況,人都有一死,樓蘭百姓的死活,似乎更與我無關。”
  青夏眉頭輕輕皺起,雙眼在男子的身上來回打轉,鳳眼微眯,終於站起身來,呼啦一聲打開大帳的簾子就走了出去。
  男子目光溫潤,笑吟吟的望著前方,緩緩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眼下的局勢十分危機,表麵上,是青夏將所有的敵人都吸引來,鉗製了他們的兵力,讓他們看不清虛實的困在樓蘭,為楚離開辟出回楚的道路。可是實際上卻是青夏的軍隊被各方勢力圍困於此地,團團包圍,若不是占著樓蘭城的地利,可能早就已經被數倍於自己的敵人瓜分蠶食。
  而最令人揪心的是,楚離若是知道自己被圍困於此,會不會不顧危險的冒險前來?
  她可以為了楚離孤軍奮戰,拖延敵方大軍的腳步為他開辟通途,那麽他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放棄逃生的機會,而傻傻的投入死局?
  青夏站在營地裏望著天上的圓月,靜靜的等待第七批斥候的回報。然而更鼓敲過了三響,仍舊沒有一聲馬蹄的聲響,她知道,如今的樓蘭城,已經成為一個可進不可出的圍城。
  輕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青夏以為是來勸自己回去休息的宋楊,聲音略略有些疲倦的說道:“你先回去吧,我還不想睡。”
  一件溫暖的披風突然披在了自己的肩上,青夏鼻尖微動,一顆心仿佛瞬間被人捏緊,那種淡淡的,整夜遊蕩的夢中的川貝香氣在空氣裏浮動,就像是早春的楊柳一般搖曳飄蕩,麵色蒼白的女子頓時回過頭去,雙眼大睜的看向來人。
  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半點也沒有注意到青夏的失態,隻是笑著說道:“已經入秋,大漠夜裏最是陰冷,將軍小心了。”
  青夏微微有些發愣,麵色從震驚、欣喜、不能自抑,漸漸變得淡漠、失望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輕嘲。
  “樓蘭已經成了一座孤城,你進來容易,想再出去,怕是困難了。”
  男子一笑,笑容溫和,眼睛醇和如浩瀚平靜的海麵,他一撩衣袍竟然就坐在青夏旁邊的石台上,靠著經曆過千百年風雨琢磨的古樸欄杆,輕聲說道:“那就不出去了,等戰事平息了,再走也不遲。”
  青夏本想對他說戰事結束後這一座城池的人可能一個也活不了,可是看著他有恃無恐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自己接下來說出的話也許太傻,就靜默不言,在他的旁邊坐了下來。
  “姑娘有心事吧?”
  青夏也不回答,隻是靜靜的仰著頭,看著上空的星辰。男子也不以為意,反而繼續說道:“在下剛剛在帳內卜卦,發現破軍星移位,本該於三年後爆發統治星野的星辰卻於今日就有了末路的態勢,想必是有外力幹擾了星辰的軌道,真是令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青夏眼梢微挑,淡淡的應聲道:“是嗎?公子年紀輕輕,沒想到卻是占卜問卦的高手。”
  “不敢不敢,在下也隻是略通一二。”男子一笑,說道:“天上的每一顆星辰都對應著下麵的命勢,蒼生庸庸碌碌,對天下大勢無關痛癢,可是帝王將相卻都有各自的命星,星辰的軌道早已預定,所有的一切隻是順應大勢的發展而已。”
  “哦?照公子這麽說,天地間的一切都是早已定好的,無論為人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了?”
  “也不盡然,”青衣男子笑道:“雖說命運不可逆轉,但是在下遍觀多年的星野圖,發現還是有例外的。比如一千三百年前的秦一世胡亥,就是變死星為昭明,帝王出世,星圖大亂,千年不複太平,還有八年前的南楚後宮之中,一顆命星橫空出世,再一次打亂星圖,可見人力縱然渺小,但仍舊有改變大勢的可能。”
  青夏眉頭一皺,猛地回過頭去,雙眼銳利如鷹,卻見那名男子笑吟吟的望著自己,絲毫沒有半點表情的變化。
  “秦二世占據帝王命格,從此天地間再無後世雄才,他一人的成功,卻是以無數英雄的庸碌為代價的。反觀之,姑娘以女子之身封侯拜相,領兵出征,也改變了太多人的命勢,若不是姑娘,如今坐鎮北秦的必不是秦之翔,南楚大皇,也不必陷入這樣的危局之中。”
  “你到底是什麽人?”
  青夏的眼神越發銳利,帶著隱含的機鋒,男子朗朗一笑,說道:“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過是一個路人,恰巧在這個時候經過此地,很快也就會在此地消失,碰巧發現姑娘心裏的那杆天平在左古搖擺,於是鬥膽前來指點迷津。”
  青夏眉梢輕挑,示意他繼續往下說,男子溫和的說道:“世間運勢多變,星野不斷變幻,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如同長河十曲畢竟東去,百川轉折終會汪洋,曆史在哪裏偏轉,最終也會歸結於哪一處,所有的一切都會淹沒在曆史的浪潮之中,包括很多東西。”
  男子突然一笑,眼神沉靜的說道:“我今日所說的這一切,姑娘可能此刻還不是很明白,但是將來總有一日,是會了悟的,在下隻希望,未來若是有機會能將一切還原於曆史的時候,姑娘可以順水推舟,給後世的子孫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大風卷起男子的一身青衫,他站起身來,柔和一笑,衣衫磊落,墨發飛揚,說道:“叨擾了姑娘半日,在下也該離去了,很多年沒聞過大漠的風了,真是懷念這個味道。”
  男子看起來年紀不大,可是說起話來卻好像已經經曆了那麽多的滄桑,青夏凝眉望著他,突然說道:“你能出去嗎?”
  男子點頭道:“姑娘可是有話要在下帶出去?”
  青夏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不知為何,卻深深的相信他必定有離去的辦法,咬著嘴唇,沉吟半晌終於點頭道:“我想請你幫我截住一個人,告訴他我已經回南楚了,這裏隻是一個幌子,說我在盛都等他,一定要活著回去見我。”
  青袍男子眼睛微微眯起,輕笑道:“如今姑娘四麵楚歌,腹背受敵,不出三日,必將受到敵人的大舉襲擊,依在下所看,姑娘根本無法撐過十日,若無援軍,這片大漠就是姑娘的埋骨之地了。”
  青夏並不回答他的話,隻是固執的問道:“你能不能辦到?”
  男子看著青夏明亮的眼睛,半晌,突然輕笑出聲,伸出手來,說道:“信物呢?沒有信物,他怕是不會相信我。”
  青夏深深吸了口氣,從腰間解下一隻樸實無華的青色玉佩,上麵係著青白兩色的繁雜繩結,玉佩上刻著兩個娟秀的小篆,筆畫繁瑣,在月光下隱隱有一絲清冷的滋味。”男子低頭看了兩眼,也不說話,就放進懷裏。
  “你若是真的能出去,可不可以再帶走一個人?”
  男子調侃道:“姑娘不是自己想要隨在下而去吧?”
  青夏轉身就向大帳走去,男子跟在後麵,一路前行,突然聽到一陣如黃鶯般的歌聲,青夏站在帳外輕輕咳了一聲,歌聲頓止,一個一身火紅的少女登時探出頭來,看著青夏笑顏如花的說道:“大將軍,你來啦?”
  青夏尷尬的推開她的手,指著身後的男子,說道:“這位是……”剛說到這裏,突然想起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眼神有些奇怪的向後望去。
  男子會意,連忙笑著上前說道:“我姓梁。”
  青夏點頭道:“這位是梁先生,他會帶著你離開樓蘭,去找你的族人。”
  阿洛貝大驚,眉頭一皺,上前一把拉住青夏的手臂,叫道:“不行,我不能扔下你自己走。”
  青夏眉間輕蹙,突然拉著阿洛貝的手說道:“你跟我來。”然後,就拉著她進了大帳,一會的功夫,兩人一同走了出來,阿洛貝麵色通紅,青夏若無其事的對梁公子說道:“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
  白發的老丈牽著駱駝緩緩走了過來,遠遠的站在一旁,梁公子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對著青夏輕笑著說道:“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姑娘辛苦一生,也該珍惜眼前人了。”
  青夏目送著阿洛貝和這曇花一現的梁公子漸漸遠去,終於抬起頭來,深深的鬆了一口氣。
  所有的一切,能做的、不能做的、該做的、做不到的,她都已經做了,現在隻有聽天由命了,隻要楚離接到她的消息,定會平安回到盛都,就讓她在這裏拖住這群虎狼,放楚離東去。
  長風呼嘯,帶起血腥的風。
  次日一早,南奴赤利的首領阿木圖就帶兵率先攻打起樓蘭城來。
  衝耳之際到處都是喊殺聲,士兵們在城牆上來回的奔跑著,不斷的揮舞著戰刀砍斷城牆上拋上來的鉤鎖,用利箭向城下還擊。
  城頭上滿滿都是楚軍的形貌,那些漆黑的戰甲閃動著噬人的寒芒,讓下麵的匈奴人越發堅定了前麵敵人的身份,南奴赤利作為沒被青夏發現的一處遭到屠戮的部落,對楚軍的恨意已經深入骨髓,阿木圖為人彪悍,一馬當先,帶著一群匈奴人,騎在馬上呼嘯的廝殺而來。城牆高達數丈,他們就用鉤鎖鉤梯擲上城頭,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後麵有大批的弓箭手來回奔走,向上射箭,以掩護他們,可是在楚軍的熱油沸水利箭的阻擊下,仍舊被壓製的抬不起頭來。大片的鮮血和人頭仿佛是割麥子一樣的齊刷刷的倒下去,黃沙遍布,血泥糅雜。
  青夏站在牆頭上,指揮著眾軍有條不紊的反擊,南奴赤利是草原人,擅長馬戰,攻城並不精通,所用的方法十分笨拙,招數也不夠多。有了之前黃彪的偷襲草原,如今匈奴大軍出兵,再也不敢傾盡所有了。青夏知道真正的戰役還沒有開始,是以也並沒有用盡力氣。
  一日的攻城就在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時間裏緩緩過去,雙方傷亡都不大,但是傍晚的時候,西北方卻陡然傳來一陣淒厲的號角,青夏聞聲背脊頓時一涼,她知道,骨力阿術終於耐不住寂寞,要向自己發動攻擊了。而自己為了安撫士兵所說的楚離的援軍,卻永遠也不會來了,有那麽一刹那,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撐下去。
  城牆之下,密密麻麻的匈奴兵像是一片烏雲一樣緩緩的覆蓋上來,浸了油的牛皮鎧甲被火烤的硬邦邦的,行動間發出鏗鏘的聲響,雪亮的戰刀閃動著嗜血的寒芒,配合著那些裸露在外的粗壯的膀子,越發有濃重的殺氣迎麵撲來。
  這樣彪悍的士兵若是在平地遭遇,可能隻要三個回合就可以撕開楚軍的防線,青夏此次勝就勝在她在西川人之後,在匈奴人之前趕到樓蘭。燕回屠殺樓蘭滿城,本是為了激怒匈奴,坐視匈奴和南楚開戰,卻不想被青夏橫插一腳,破壞了他的計劃不說,還占據了樓蘭地利,使得現在的攻城要多費許多功夫。並且,最可氣的是他直到現在都還不能斷定城裏的將領究竟是誰。因為大部分匈奴人的退戰,讓他失去了楚離的下落,又以為莊青夏仍舊在龍牙和花溶月陸華陽纏鬥,是以,對城中人物身份的猜疑,讓他越發的小心了起來。
  匈奴人避開主城,分成兩側雙翼從變成搭梯強攻,骨力阿術部下的匈奴人遠不是南奴赤利能夠相提並論,那些赤著膀子的大漢嘴裏叼著狼刀,雙手各握著一把匕首,在城牆上插一刀就向上攀爬一步,停下來時找到粗糙的落腳點,抓起身後的弓箭就向上射來,如同壁虎一樣緊緊的扒在城牆上。
  一桶一桶的沸水滾燙的澆下去,可是夜裏風冷,等水澆到匈奴人身上的時候已經不再滾燙,掉下去的人也越發的少,青夏到此時才知道骨力阿術為何選在這個時候進攻,而此時城中已經沒有滾油了。
  戰馬的嘶鳴,人聲的慘叫,箭矢排空,所有的聲音都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青夏站在城頭上,一身白色的戰甲,身後的黑色披風在獵獵翻飛,她沒有衝到最前麵,隻是堅定的站在城頭上,讓所有的楚軍都能看到她,看到他們的主帥。她隻想讓他們知道,即便是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她仍舊和他們在一起,為了南楚,為了家園,為了各自的信念,在頑強的堅守著。
  隆隆的戰鼓轟隆的響了起來,腳下的大地仿佛隨著各人的心在一同跳動,楚軍發了瘋一樣的嘶吼,麵對著數十倍於他們的敵人奮不顧身的廝殺著,死守著這座唯一的屏障。
  戰爭不是暗殺,個人的力量在此刻顯得是那般的渺小,青夏看著密密麻麻如蝗蟲一般的敵軍,堅定的握緊了腰間的長槍,背脊挺拔,如同一隻挺立的豐碑。
  她一直知道,若是真的有那麽一天,她會毫不猶豫的為楚離而死。曾經的她,隻是會覺得對他有虧欠,隻是想通過一些別的方式去償還,可是此刻,她卻突然有一絲莫名的欣喜。她很開心的想,她救了他,他可以活著,可以安然無恙的回到南楚,她用她的生命守護了他的江山,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那些難言的心事阻擋在他們之間,她的血肉灑在這片跌宕的大漠上,鑄成了他鐵桶一樣牢固的萬裏河山,永遠的守護著他的子民,這樣的她,會不會就算是一種特別的愛?
  八年來,他們相互糾纏,相互傷害,卻又總是在危急關頭毫不猶豫的為對方挺身而出。他的冷漠,他的霸道,他的謀算,他的欺騙,他的倔強和固執,他的受傷和失望,還有他們之間一起走過的那麽多年,那麽多往事,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回蕩在她的腦子裏,不用再如曾經那般,隻是想一想,都覺得是對那個人的褻瀆。
  也許,自始自終,她都是愛著他的,因為愛,才會有恨,有失望,有不甘,更會有擔心,有害怕,有掛念,有愧疚和不舍,每一次危難之際,她的腦海之中第一個回蕩的人都是他的臉,都是他一身黑甲劍眉星目的模樣。他的愛太沉重,太濃厚,她回應不起,更說不出口,那麽就讓她為他而死,用這種方式去報答那永遠也無法吐出唇角的刻骨銘心。
  命運讓她一前一後愛上了兩個人,注定了要讓她為一個走遍天涯海角,再為另外一個奔赴黃泉。
  礌石、滾木、石灰、沸水,全都派上了用場,匈奴人完全用人命鋪出了一條路來,城牆上幾處缺口突然同時被打開,匈奴人口裏叼著狼刀赤著膀子爬上了城樓,楚軍不敵,瞬間就有幾人喪命。驚呼聲頓時響起,下麵的匈奴也齊齊歡呼,青夏眉梢一挑,身形瞬間化成一股旋風,長槍有若蛟龍,點刺挑殺,狀似瘋魔,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全都是最直接最實用的方法,槍槍刺入敵人的要害,鮮血噴湧,腥臭逼人,人如槍,槍如人,出手迅速,好似神跡,彈指間刺出百槍,誅滅百人,白甲將軍長搶拄地,旋風收勢,麵色冷然的看著前方,眉心的血絲緩緩流了下來,可是她的麵色卻沒有一絲波動。
  楚軍目瞪口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真正見到青夏動武,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文弱,智謀決斷算無遺策的大都督竟然還是一個武藝上的高手。短暫的沉默之後,巨大的歡呼聲陡然響起。南楚的軍人們好像吃了興奮劑一樣,迅速的回到各自的拚殺之中去,匈奴人頓時苦不堪言。
  燕回放下望遠鏡,嘴角牽起,轉過頭來淡笑道:“果然是她,南兒,你有對手了。”
  昭南少將麵色沉靜,沉默的帶上頭盔,穿好護甲,剛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說道:”義父,刀劍無眼,請不要靠近戰場。”
  燕回點頭笑道:“你讓我去我也不去,沒得弄髒了我的新袍子。”
  淒厲的戰鼓突然響起,匈奴人還沒完全退出戰場,西川的大軍就呼嘯著壓了上去,齊安坐下的大將孟邦對齊安恭敬的說道:“太子,莫昭南出兵了,我們要不要上去?”
  齊安騎在馬上,緩緩的搖了搖頭,道:“先不忙,等西川退下來我們再上。”說罷,東齊太子陰狠的一笑,摩挲著一旁的望遠鏡,低聲歎息道:“沒想到真的是你,你還真是對他死心塌地,隻是不知道,我們這樣一輪又一輪的車輪戰下去,你能堅持多久呢?”
  整整三天,青夏都沒有合過眼睛,楚軍傷亡並不大,實際上是對方的進攻並不猛烈,但是卻從未有絲毫的停歇,他們仿佛是商量好的一樣,一輪又一輪的車輪戰輪番上陣,不給楚軍半點休息的時間,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隻是無休的纏鬥,似乎在等待什麽一樣。
  青夏當然知道他們在等什麽,若不是有梁公子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悄悄出營,她也可能早就出城和對方決一死戰。
  他們在等,等待楚離殺進來救自己,而自己也是在等,等待楚離遠離大漠,為他贏得離去的時間。
  天色漸漸灰暗,坦搭的士兵漸漸退了下去,聲勢漸小。青夏一身銀白的鎧甲已經變得滿是血汙,三日以來滴水未進嚴重消耗著她的體力,她將隊伍分成三隊,輪番上陣,每一隊隻有三千人,防範起來十分吃力,可是這也好過無休止的與敵人對抗。
  火頭軍抬上了幾口大鍋,好在樓蘭富庶,人雖然死了東西還在,他們並不至於斷糧。
  熱氣騰騰的白米飯被端上了城樓,前排的士兵們還在戰鬥,後排的軍人卻端著飯碗開始大吃,幾口將米飯吃下之後立刻站起身來,接替前麵的士兵繼續守城。
  前天的下午,青夏正和一群士兵一起吃飯的時候,一隻流箭射來一下子穿透了一名黑衣衛的腦袋。那是匈奴特有的射鷹的箭,勁頭很大,上麵還帶著倒刺,噗的一下射掉了黑衣衛的半邊腦袋,白花花的腦漿撒了青夏一碗,跟雪白的白米混在一起,竟然那般的和諧。
  士兵們迅速將死者的屍體拖到一邊,然後吃飯的繼續吃飯,戰鬥的繼續戰鬥,青夏緊咬著嘴唇,強行抑製住想吐的衝動。她知道,她是主帥,如果連她都堅持不下去了,那麽,他們這隊孤軍深入的南楚精銳,就必將死的沒有半點價值。於是她端起飯碗,幾口將那些腥熱的米飯吃了下去,連帶著翻騰的胃酸,湧起的酸水,一同狠狠地咽下去。
  那天晚上,在無人看到的地方,她瘋狂的嘔吐,幾乎將一顆胃也吐出來。
  戰爭是殘酷的,但是她有自己的希望和信仰。
  楚離,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平安。
  ————————————
  三天,五天,七天,十天。
  二十天,整整二十天!樓蘭之戰已經進行到白熱化,楚軍的體力被耗到了極致。可是令下麵的各方聯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無論那座樓蘭城已經到了怎樣一個千瘡百孔的地步,無論是怎樣的搖搖欲墜,但那上麵的黑龍旗幟卻始終屹立不倒,頑強的好似萬古聳立的雪峰一樣的矗立在上。
  各方的領袖都已經敏銳的意識到了這樣一個問題,整整二十天,完全足夠從此地回到華容小道,而楚皇卻始終沒有現身,那麽,是不是意味著他已經離去,而他們在這裏故作聰明的所謂的引敵入甕的計劃不過是被對方將計就計,用來拖延他們的時間,好放楚皇東去?
  終於,就連一向放浪形骸如燕回都登時變了臉色,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他們發兵三十多萬,共同聯軍進入大漠,卻隻和對方一隊不足一萬人的隊伍纏鬥,那此行就將成為華夏大陸最大的一個笑話,西川、東齊、北秦、匈奴,也將成為整個天下的笑柄。
  抓不到楚離,此行將沒有任何意義,但是,他們也不能就這樣放棄樓蘭裏的楚軍轉頭離去。所以,一同會戰將近一月,各方統帥第一次召開了會議,決定集結所有大軍,共同出兵,消滅東南大都督夏青在樓蘭城中的軍隊。
  次日一早,第一波所有大軍集體出動的戰役終於開始,鋪天蓋地的軍人潮水般的湧向搖搖欲墜的樓蘭古城,廝殺聲和慘呼聲充斥天地,血泥糅雜,草木含悲。
  青夏早就已經料到會有這一天,以一萬大軍拖住對方三十萬聯軍半月有餘,這樣驕人的戰績已經足夠她欣慰。最重要的是,楚離一定已經回到了南楚,沒有後顧之憂下,青夏也敞開心扉,不想再同他們戲耍下去。
  所有的一切必須要做一個了斷,想要吃掉自己,也必須要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整整一個白天過去了,血戰到了黃昏,樓蘭城城頭幾次爬上了敵軍的影子,但在黑衣衛的頑強廝殺下,卻終於保住了那麵飄搖的龍旗,聯軍徹底震怒了,他們無法想象,這樣一個不到一萬人,並且已經不眠不休血戰了一個月的軍隊會有這樣巨大的戰鬥力,那座看似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樓蘭城卻始終堅挺的挺立著,好似風中的殘燭,好似每分每秒都馬上就要熄滅,但卻一直發著亮光,並且似乎將會一直亮下去。
  整日的激戰,無論是楚軍,還是聯軍,都已經疲倦了,聯軍們不再抱有今日結束戰爭的幻想,南奴赤利和女真各部已經在部署退兵,然而就在這時,聯軍攻勢較弱的西城門,卻自動打開了。
  所有人都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無法想象,這個時候樓蘭城的城門被打開究竟意味著什麽,那群躲在城上終日放冷箭的南楚人一旦跑到平地上怎麽可能是三十萬聯軍的對手?
  但是不管怎樣,所有人霎時間轟的一聲全都迎了上去,率先衝進城門的誘惑太大了,讓這群人聽不到莫昭南的號令聲,完全陷入了自顧自的衝殺之中。
  一隊五千人的騎兵突然自裏麵衝殺而出,人人披著黑甲,肩上係著紅色的肩帶,平舉著鋒利的戰刀,在他們之前,一身白甲的年輕將領身後招展著漆黑的披風,像是一隻孤傲的蒼鷹一般,她緩緩的舉起右手,麵色平靜的看著對麵潮水一般洶湧奔來的敵軍,眼神寧靜,除了冷冽的寒芒,沒有一絲一毫畏懼的情緒,突然,她將手重重的揮下去,長風呼嘯而起,卷起她的披風獵獵翻飛,肅穆的軍隊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呼,迎著火紅的夕陽,衝殺而去。
  這是一場三十對一的戰爭,沒有任何人會認為防守的那一方會有丁點勝利的可能,然而世事總是向著不可思議的方向發展而去,所有人無法想象的那一刻,奇跡就這樣發生了。
  後無去路,前有追兵,孤身陷入死地,沒有補給和外援,這是一場必輸的戰役,所有的南楚軍人們都抱著必死的信念而來。然而,在很多時候,一隻頑強並且不懼生死的隊伍,是無敵的!
  大地在腳下顫抖不已,之前的自大和嘲笑漸漸化作不可抑止的恐慌,整齊的黑甲騎兵們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逼近,狠狠的壓了上來。前排的聯軍還沒反應過來,連一聲驚呼都沒喊出嗓子,就被巨大的壓力瞬間擊潰掀飛,南楚的軍人們戰馬高昂,來勢驚人,揮舞著巨大的戰刀,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在他們年輕的主帥的率領下,以勢不可擋的姿態,凶悍的彈壓上來。
  燕回放下望遠鏡,向來玩世不恭的麵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嬉笑,他雙眉緊鎖,看著莫昭南及時整頓大軍退回,卻也沒有半點欣慰之情,一張白玉臉孔滿是陰霾,帶著說不出的寒冷。
  半晌之後,昭南少將一身戎裝的走進,鏗鏘跪在地上,對燕回沉聲說道:“昭南辦事不利,請義父責罰!”
  燕回麵色不變,緩緩的轉過頭去,看著莫昭南,沉聲說道:“你能看出危機,及時帶著主力撤退,已經不易。”
  “義父……”
  燕回擺了擺手,靜靜的望著前方的戰局,天色漸黑,聯軍被殺的丟盔卸甲,沒有人知道是怎麽回事,三十萬大軍迂回的追殺著那一萬人,可是追著追著竟然被他們各個擊破,一口一口的蠶食掉聯軍的力量。聯軍兵敗如山倒,狼狽不堪,拖著破敗的旗幟瘋狂的向大營的方向退卻,沒人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聯軍一方一片哭天搶地的悲戚。
  莫昭南皺著眉頭,眼神沉靜,隱隱帶著一絲鋒利的鋒芒。
  燕回突然輕聲一笑,語調飽含深意的指著前方說道:“你看懂了嗎?”
  莫昭南點了點頭,說道:“對方的指揮官,非常高明。”
  “何止高明,就算是大秦戰神秦之炎複活,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燕回不無讚歎的說道:“他們雖然隻有五千人,但是機動靈活性非常大,擊潰了我們的側翼之後,沒有正麵和東齊的齊軍對抗,反而迂回的統過去襲擾骨力阿術的鐵甲軍,這個弧線繞的非常藝術,既避免了將自己的後方暴露在骨力阿術前鋒軍的正麵威脅之下,又壓製了匈奴人的迅速回轉,更以匈奴人作為屏障,阻擋了東齊和我們西川的進攻,為他們的攻擊贏得時間。匈奴人騎兵突出,不遵軍令的人大有人在,等於免費為他們做了前鋒擊潰了自己的陣型。”
  “對方的將領對戰事的把握非常精準,能夠敏銳的察覺出我軍的破綻和弱處,並加以利用迅速的製造短期局部的優勢,善於製造混亂並且將混亂擴大,一旦抓到機會就會誓死咬住,並且善於調整隊形絕不戀戰。她看穿了我們不是一個統帥,有效的利用各方的嫌隙,對戰爭手法的巧妙把握簡直到了藝術的境界。就算我們有三十萬大軍,也隻能像是一個死人一樣,被弱小的野狗一口一口的蠶食,這樣高明的做戰方法,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莫昭南眉頭緊鎖,想了許久,方才沉聲說道:“這個莊青夏,果真厲害。”
  “厲害的還在後頭,”燕回冷冷一笑,站起身來,若有所思的說道:“此戰的真正麻煩還在後頭,三十對一的失敗,沒有人願意承認,尤其是死要麵子的匈奴人。你的提前退兵,齊人衝亂匈奴人的陣型,匈奴內部不相互回援,會成為此戰的最大的後遺症。”
  燕回眼睛望著已經陷入一片歡騰的樓蘭城,輕輕的歎息了一聲,緩緩說道:“這是聯軍第一次聯手,就出現這麽大的紕漏,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信任可言。莊青夏,我真是小瞧她了,她曾經在西川從軍,我就一手將她放走,西川,失去了一個中興的千載良機。”
  漆黑的夜色中,黑色的南楚黑龍大旗在長空中呼嘯。
  ————————————
  戰事果然膠著了下來,燕回已經不再抱任何鏟除楚離的希望,一個月已經過去,三方聯軍死在樓蘭城下的人馬已經足足有七萬之多,而那座樓蘭城,卻仍舊頑強不屈的挺立在那裏。
  他們已經不可以就這樣離去,不然,此次領軍的各位將領們,將會徹徹底底的失去全部的軍心。
  他們已經成了全天下的笑話,現在重要的隻是這個笑話會鬧多大而已。
  但是,經過之前的第一次聯手,大規模的戰鬥已經組織不起來,各方隻能各自為戰,來對抗那個神出鬼沒的新一代戰神。
  而此時此刻,在樓蘭城裏,楚軍已經斷糧三天了。
  五天前,莫昭南襲掠樓蘭的糧草,青夏當時在外麵對抗齊人,等趕回去的時候,樓蘭的糧倉已經化作了一片火海。不得已下,他們不得不從各家各戶搜索糧食,但是畢竟隻是杯水車薪,到如今,他們已經再也無糧可吃了。
  青夏無奈之下,不得不下了一個絕令——殺馬!
  楚軍頓時嘩然,沒有了馬,就意味著他們必須戰死在這裏,再也沒有了逃生的機會。盡管明知道逃生的機會很小,但是事到臨頭,眾人還是驚慌失措了起來,之前因為勝利而帶來的喜悅不翼而飛,隻剩下滿滿的彷徨和淒涼。
  青夏沒說什麽,隻是當先奔起了刀,一刀砍在了自己的戰馬的脖顧上,黑馬倒在地上,眼眶裏有大滴的淚水緩緩的落下來,定定的望著青夏,一動不動。
  這匹馬,還是當日楚離送給她的,已經跟了她很多年,她咬著牙,臉上沒有一點表情,銀白色的頭盔就在她的頭上,覆蓋住她緊皺的眉頭,腔子裏有滾燙的熱血在奔湧,是那般的腥甜。她強行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不再去想任何事,隻是決絕的轉過身去,向著城牆走去,背脊挺直,像是蒼老的鬆。
  所有的南楚士兵們都看著他們的主帥,這些日子的接觸下來,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文弱的東南都督,而是他們心底真真正正的戰神。
  噗噗的殺馬聲回蕩在空氣之中,青夏站在城樓之上,看著前麵被染成一片血紅的戰場,緩緩的握緊拳頭。
  楚離,你可還好,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現在,就讓我繼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為你掃清那些擋路的石頭吧。
  呼的一聲,又一陣攻擊衝擊而上,青夏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她揚起頭來,望著前麵黑壓壓的大軍,一絲悲涼的氣息頓時升騰而起。
  在經過了十多日的沉寂之後,對麵的聯軍終於在燕回的努力下,再一次完成了這一次共同的出兵。
  而這一次,她已經無力再去還擊了。
  “將士們!起鍋灶,煮馬肉,大吃一頓之後,將對麵那些人鏟除!”
  劇烈的呼嘯聲轟鳴響起,所有的楚軍嘶聲大吼,彎弓搭箭,等待著聯軍的再一次圍擊。
  黃沙飛舞,血泥飛濺,三個時辰之後,搖搖欲墜的樓蘭城門,終於被人死死的敲開,聯軍歡呼一聲,齊齊策馬潮水般的湧入。
  青夏率軍迎敵,長槍染血,一雙眼睛已經殺的血紅,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那些熟悉的臉孔一個個倒下去,好像是秋天的麥子,噴濺著腥熱的血,倒在一片黃沙之中。
  青夏的神智甚至有些迷糊了,很多時候她甚至都在打著盹,隻有受傷的時候,那些尖銳的疼痛可以提醒她此刻自己正在做什麽。她想,這一次,她可能是真的走到末路了,這裏是滾滾大漠,楚離已經回到盛都,秦之炎已經死了,楊楓早已失蹤,再也沒有任何人會不顧生死的前來救她。
  她想起了她的一生,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到漸漸長大,她想起了唐羽,想起李陽,想起無私對她好的楊楓,想起了那個弟弟一般的西林辰,想起了不知在何方的旭達烈,想起了白衣磊落的金少凰,想起了屢次設計陷害她的齊安,想起了清翠竹林中一身青衣的秦之炎,最後,她想起了那個一身黑衣眼神蒼涼的男人。
  這一生中,有很多人虧欠她,她也虧欠了很多人,可是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卻突然不願意再去想了。人都已經要死了,何必再去計較那麽多。最起碼,最後一刻,她還可以死的有價值。
  她的一生,見多了長河落日,見多了各色美景,見多了人情冷暖,好在,她還能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讓她可以將所有的一切都銘記於心,不管是那些仇恨、陷阱、威脅、抑或是關懷、友情和愛。
  什麽都不再重要了,她一直很累,是時候歇一歇了。
  楚軍已經退到了城樓之上,青夏浴血奮戰,在楚軍的護衛之下退守在角樓之上,聯軍圍立在一側,齊人和西川最先衝上城樓,匈奴人還在下麵和殘餘的楚軍對抗。
  齊安麵色陰沉,冷冷的看著青夏,沉聲說道:“莊青夏,又是你,你真是該死,隻可惜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青夏冷眼望著他,冷淡一笑,緩緩說道:“以我之力,讓十萬聯軍埋骨大漠,我死得其所。而你,我會睜著眼睛等著看你如何收場。”
  燕回輕輕一笑,波瀾不驚的說道:“怎麽,你以為還會有人來救你嗎?”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又怎會爭此朝夕?早晚有一天,有人會替我報仇的。”
  燕回道:“誰?楚離嗎?抑或是死去的秦宣王?他今日能棄你而去,獨自逃回南楚,你以為他將來還有能力為你報仇?”
  青夏眼內譏諷陡現,冷笑道:“僵死之蟲,尚談春風,你們帶著三十萬大軍都沒能將他怎麽樣,將來又會有什麽作為?一個誅殺親族的亂臣賊子,一個國破家亡的喪家之犬,隻會帶著數十倍於我的大軍在這裏張牙舞爪,簡直不知羞恥!”
  齊安怒哼一聲,厲聲說道:“好厲的一張嘴,我隻恨當初一時心軟,竟沒有殺了你,今日,你就跟著死鬼秦之炎去會合吧!”
  青夏陡然揚起頭顱,用麻木的手臂舉起手中的戰刀,麵色全無一絲半點的畏懼,冷眼看著眼前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齊安冷笑一聲,舉起手來,對著一旁的侍衛說道:“將這女人給我碎屍萬段!”
  說罷,一隻手就猛地揮了下來。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破空之聲突然響起,呼嘯著帶動蒼茫大漠上的古樸長風,歲月的光陰流轉,天上的武神在悄然凝視,夾帶著巨大力量的箭矢突然激射而來,唰的一聲轟然貫穿錦衣華服的齊太子的腦袋!
  所有人的眼睛頓時大睜,齊安目瞪口呆,似乎想說什麽,眼睛裏滿滿都是說不出的驚恐和慌亂,可是下一秒,他的身軀突然重重的栽了下去,順著高高的城牆,就跌落在滾滾的黃沙之中。
  燕回等人驚懼的回過頭去,隻見極遠的大漠盡頭,鋪天蓋地的黑甲軍人呼嘯而來,由一點而一麵,仿佛黑暗的潮水一般,劇烈的蹄聲轟鳴的踏碎了聯軍短暫的勝利狂想,像是沉重的戰鼓一樣敲打在眾人的心上。
  城中猶自纏鬥的南楚軍人們看著遠方那麵張揚的黑龍戰旗,突然不可抑止的發出驚天動地的厲聲怒吼。他們的大皇來了,在最危急的時刻,在生死存亡的最後一刹那,他們南楚永遠屹立不倒的旗幟,整頓天下,清洗殘血,破舊立新的上位王者,拯救眾生的救世元神,終於在短暫的沉睡之後,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再一次雷霆而來!
  九天十地,幽冥鬼府,所有的神明都在齊聲的呼嘯:王者歸來!
  青夏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青絲散亂,戰袍翻飛,她全然忘記了身側的危險,全然忘記了身上的疲憊,她隻是望著那個踏破星辰,夾帶著希望之光的黑甲男子,望著他斜飛的劍眉,銳利的眉眼,終於不可抑止的,落下了再也無法掩飾的熱淚。
  穿破了太久的時光,凝聚了濃厚的愛戀,打破了最後的那一層冰麵,在生死關頭的最後一刻,雙生並蒂的雌雄雙星,終於再一次將目光凝聚在了一處。
  黃沙滾滾,天地玄黃,時間早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概念,天野上星圖大亂,千百年來,參商二星,終於匯聚!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四章:兩兩相依
  整整一個月的行軍,從華夏大陸最南端的南楚盛都一直到最西端的西北大漠,成就了南楚黑衣衛光照後世的魔鬼稱號,楚離能夠不聲不響地,悄無聲息地一路來到樓蘭城下才被聯軍發現,實在不是巧合,背後所付出的代價,足以載入史冊,作為最為血腥的代表。
  十三天之前,楚離從盛都出發,所率領的三萬黑衣衛,五萬南疆邊軍,全部是一色一精銳騎兵,他們這些人多年來跟著楚離出生入死硬,個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身經百戰,經驗十分豐富。在向導的帶領下,楚軍專門包裹起來,對士兵下達了禁口令,廣派斥候,一路小心謹慎,秘密行進。
  接到青夏的消息之後,楚離馬不停蹄地一路趕回盛都,然而回去之後才發現上當受騙。男人雷霆震怒,帶著大軍掉頭殺回大漠。回盛都的時間整整用了將近二十日,那就說明青夏必定已經樓蘭堅守二十日,她帶著區區不到一萬人對抗各國聯軍三十多萬,哪裏會有半點勝算?出兵的那一天,南楚百姓跪在禦道上,死諫挽留,長老院的幾名大長老痛哭流涕,險些一頭撞死在楚離的麵前。
  南楚邊境封鎖,絕不會放過一點傳遞麵出的消息,大司馬明遠親自坐鎮,統籌國內情報來源出處,楚離也一路潛行,絕不流露出半點蹤跡。然而,盡管他能夠避開大股的兵馬,但是對於零散在各地的兵勇,斥候,逃兵,村民,想要全部躲過,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進入沙漠之後,還需要經過一些小型的村落和城鎮,想要完全瞞過他們的耳目,根本就不可能辦到。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多過一個時辰,樓蘭覆滅的危機就更大,楚離麵色陰沉,一雙眉幾乎緊緊地皺在一起,終於,冷冽的男人下令,遇人殺人,遇城屠城,絕不留下一個活口。
  這是曆史上最為浩大的一場屠殺,所有的楚軍都已經殺得麻木,他們在堅決執行楚皇命令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心鍛煉成了精鋼頑鐵,手段比衝進中原大地的匈奴人更加狠辣,無數和村莊化成了焦土,無數的匈奴百姓被終結了性命,楚離的軍隊經過哪裏,哪裏就被夷為平地,哪裏就被鮮血徹底淹沒,黑暗的戰火之中,除了新生的嬰兒,無人能夠躲過這一場可怕的屠殺,次日,天明時分,隻有斷斷續續的嬰兒啼哭悲涼地回蕩在翻滾著漆黑煙霧的廢墟裏,有氣無力,漸漸消失。
  戰爭的鐵蹄,就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在無情的蹂躪著那些無辜的人們。
  然而,在越過龍牙沙漠之後,卻傳來了樓蘭城搖搖欲墜的消息,最先隱藏在大漠中的斥候回報,各方聯軍以車輪戰連續不斷地攻打樓蘭,夏都督的東南軍,已經不堪我、重負,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
  煌煌的王者,終於再也無法抑製心頭的憤怒,此次前往大漠,實際是中了燕回和骨力阿術的奸計,沒有找到南疆大長老不說,還損失慘重,青夏更是為了營救自己而陷入死地,若是她真的有事,他又該如何自處?
  男人暴怒之下,索性不在隱藏蹤跡,帶著八萬大軍,一路衝殺,向著盤踞在大漠上的各方軍隊殺將而去。那些被各方勢力留在路上,準備接應各自大軍回撤的軍隊突然遭遇這頭憤怒的獅子,怎麽能組織起來有效的攻勢,三下兩下就被楚離斬草除根。無論是村莊,部落,軍隊,全都不能幸免,絕望中的男人自暴自棄的放手大幹,不計後果地殘忍屠殺,馬蹄過處到處都是橫流的鮮血,等到他們接近樓蘭的時候,身後已經堆積了上百萬的屍首。
  這是一場毫無人性的屠殺,就連當初匈奴人打破陰山,衝進中土,都沒有造成這樣大的殺戮。屍首焦土之上,每每都有高掛的黑龍旗和楚離血淋淋的親筆題字:來而不往非禮也,各位請笑納。
  楚離終於不再隱蔽自己的,他堂堂正正地打著南楚的旗幟,昭告天下自己的目的,六年前,在白鹿原上,他曾經不顧舉國的反對,一意孤行地去營救那個心心念念的女子。今日,他也這般放肆無顧及地呼嘯而來,用百萬亡靈,作為自己前進的挽歌。
  和她的性命相比,那些微薄的虛名對他又有什麽意義?就算被天下蒼生所棄,被萬千生靈唾罵,又有何妨?如果她真的被匈奴人所傷,那他就要將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一同屠滅,為她陪葬。
  夕陽西下,戰事進行的越發慘烈,楚皇的突然到來,讓城內所剩的東南楚軍士氣大振,楚軍裏外夾擊,攻勢猛烈,聯軍久戰,本已疲憊,再加上齊安猝死,東齊陣型大亂,匈奴和西川各自為戰,很快就被楚軍撕開了防線,如同尖刀一般地狠狠地插了進來。 
  天色漸黑,又漸漸明亮,漫長而漆黑的長夜終於緩緩過去,第一縷璀璨的陽光驅散了清晨的薄霧,聯軍終於如潮水般潰敗而去,倉皇向西,一路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漆黑的戰旗,招展飄搖,所有的南楚軍人們放聲大笑,興奮地歡呼聲衝破了雲霄,漸漸地在天幕上匯成了一股無法阻擋的洪流,咆哮且昂揚,充滿了高昂的喜悅。
  身黑甲的男人在眾多黑衣衛的護衛下腳步匆忙地走上城樓,冰冷的鎧甲穿在他的身上,一雙劍眉緊緊地皺起,雙眼閃動著黑暗的光澤,鼻梁英挺,嘴唇緊抿,鎧甲上還有鮮血的味道,鋒利的佩劍仍舊在不斷地向下滴著血水,護腕已經殘破,隱隱有傷口在向外滲著血絲,他的周身都是低沉壓抑的顏色,充滿了欲噬人的鋒芒。然而,在他的腰間,卻懸掛著一隻翠綠的玉佩,晶瑩剔透,宛若琉璃,下麵,掛著兩隻青白相間的繩結,其中一隻顯得有些髒了,透過光影,隱隱可見上麵編織而成的平安二字。
  腳步,在踏上城樓的那一刻突然停止,男人劍眉緊鎖,一雙漆黑的眼眸好似深沉的大海,緊緊地盯著前麵那個單薄消瘦,靠在旗杆上的嬌小身軀。在那個人的身後,漆黑的黑龍旗迎著清晨的風在飛揚招展,巨龍盤旋,猙獰欲出,越發顯得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千言萬語衝到嘴邊,倉促間,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一路上,他想了千萬遍的話,驟然間沒有了說出的勇氣,他不知道自己的是怎麽了,他可在麵對著千軍萬馬,可以談笑殺人不皺眉頭,可是麵對著她的時候,卻總是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來,像是一個害羞的毛頭小子,隻能固執地站著,固執地皺著眉頭,固執地望著她,似乎隻要能夠望著她,一切就已經足夠了,千辛萬苦,曆盡艱險,九死一生,隻要能看上一眼,也就足夠了。
  “梁先生還是找到你了,真好。”
  清淡的聲音以、緩緩響起,帶著一絲些微的滿足,楚離聞言,壓製許久的火氣頓時揮發而出,上前兩步,沉聲說道:“你敢騙我?”
  還是這般,像是小孩子一樣的固執和倔強,可是此時此刻,背對著天空中大片金黃的朝陽,身上沾滿敵人的鮮血,在這蒼涼雄渾的大漠上,卻再也不像曾經所想的那般招人厭惡,反麵甜蜜中,滋生出一絲細微的好笑。青夏緩緩咧開嘴角,輕輕一笑,笑意滑進眼底,一雙璀璨的眼睛好似天邊寥落的星子,充滿了柔和溫暖的光芒。
  真好,心底有一根弦突然就那麽斷了,長達一個月的堅持和防備突然鬆懈了下來,濃濃的無力和疲憊像是呼嘯的潮水,轟鳴的襲上她的大腦。真好,她輕輕地笑,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像是躺在溫暖的海水中,再也沒有血腥的戰場,再也沒有無盡的廝殺,再也沒有漫天的鮮血,那些隆隆的戰鼓,奔騰的馬蹄,刺耳的慘叫,全部都好像是發了一場大夢,隨著清晨的風離她而去,一直繃緊的神經驟然失去了繼續緊繃的信念,她的膝蓋一軟,微笑著就猛地倒下。
  楚離頓時大驚,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一把將她軟倒的身體接到懷裏,是地抱住。
  “你怎麽了?”楚離驚慌失措地喊,臉上的表情驚恐萬分,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地南楚大皇,一時間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地喊道:“哪裏受了傷,哪裏不舒服?軍醫,軍醫在哪?”
  身後的營地裏,幾名軍醫連打帶滾地跑到城樓上,正想為青夏醫治,那名單薄消瘦,渾身是血的東南大都督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略略有些迷茫,四下不顧一周,最後停在楚離的臉上,微微地皺眉,隨即舒展,嘴角輕輕地笑,聲音虛弱地說道:“你來了。”
  南楚大皇終於不再耍性子,看著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感受著她骨瘦如柴的消瘦,一顆心幾乎被扔到滾燙的開水裏,自責懊惱地說道:“我來了,我來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青夏虛弱一笑,蒼白的臉上滿滿都是舒展和放鬆,楚離不、繼續沉聲說道:“是我不好,我早就該知道你會來的,是我大意,險些害死你。”
  他還欲再說,卻被青夏捂住了嘴,蒼白的女子輕輕地搖頭,緩緩說道:“你幾次救我於危難,我怎麽可以放任你不管?你若是有什麽事?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幾年來,行走於華夏的大陸上,鐵蹄踏遍萬裏河山的南楚大皇聞言身軀猛地一震,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皺著眉頭,聲音卻很輕,幾乎是小心翼翼地疑惑說道:“青夏?”
  青夏的眼睛突然有些發澀,究竟她曾經做了什麽,才會讓這個如此驕傲的男人這般小心?歲月的波濤在兩人之間呼嘯而去。有太多無法抑製的風景跌宕盤旋,映照出屬於他們的那些糾纏過往,仿佛是天神在故意戲弄,製造了那麽多的風雨坎坷,終於,烏雲散盡,他們已經不再年輕不再衝動,心底滿滿的都是沉重和塵埃,卻仍舊無法抑製那些洶湧噴薄的感情。心底突然生出一股無法抑製的酸楚,這股酸楚太過於複雜,以至於讓她在倉促間無法理清裏麵的情結。似乎有內疚,有心疼,有難過,有憐惜,有自責,有怨恨,更有造物弄人天命難逃的因果循環。他和她早就已經是綁在一條絲線上的兩根蓮藕,無論經過多少水波的衝刷,最終,都是會長在一處的。
  伸出消瘦纖細的手臂,在他堅挺的背部,溫暖的環繞,聲音帶著說不出的難過和壓抑,還有一些滿滿意溢出的心疼,嗚咽聲小若小獸:“怎麽那麽傻,明知道是燕回的陷阱,還要傻傻地往裏跳。”
  這是生平第一次,她在神誌清醒的時候主動抱他。楚離的一顆心似乎融化,那麽多年的風雨坎坷驟然間都像是過眼的煙雲,再也不能有絲毫潛入心底冰冷他的心,那隻軟軟的手臂竟好似比他的萬裏江山更加沉重,更加有安全感,八年的光陰彈指而過,有誰的心悄悄地遺落在八年前的蘭亭大殿而不自知?為了這一個擁抱,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這一路,他走的跌跌撞撞辛苦萬分,但是,終於還是看到了烏雲上空的豔陽。
  楚離垂下頭來,埋首在她的頸項,深深地呼吸,狠狠地抱緊,聲音略帶著沙啞,緩緩地說道:“即便隻有一絲希望,我也不能放棄。”
  幹澀的眼睛終於落下一滴淚來,青夏加大了手臂的力量,讓眼淚落到他寬厚溫暖的肩膀上:“傻瓜。”
  高高的城樓上,南楚大皇和東南總都督夏青緊緊地相擁,突然間,楚皇捧起東南總督的臉孔,順勢就深吻了下去,整個南楚大軍同時嘩然,驚呼聲直衝雲霄。
  猛烈的長風突然刮起民,漫天濃霧瞬間即逝,青夏的頭盔頓時落地,滿頭飄逸的青絲迎風而舞,婉轉飄揚如同無數漆黑的蝴蝶,一張娟秀柔和的小臉充滿了女性柔美的光輝,所有的東南士兵齊聲抽氣,原來一路上帶著他們衝殺奮戰的東南總督,竟然是個女人。
  楚離眼神明亮,緊緊地拉住青夏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道:“青夏,跟我回盛都。”
  青夏笑著點頭,牙齒潔白,氣息溫潤,溫柔地笑道:“好。”
  南楚大皇站在高高的城樓上,衣袍翻飛,眉眼飛揚,對著南楚最為精銳的士兵朗聲大笑,鄭重地宣布道:“將士們,我的皇後回來了。”
  所有的南楚軍人齊聲歡呼,聲音撕破長空,驚散了天空中盤旋的飛鷹。
  遠遠的大漠上,一匹潔白的駱駝靜靜地站立在沙丘之上,白發垂首的老人對著駝背上的青衣公子恭敬地說道:“主人,該走了。”
  青衣男子緩緩地點了點頭,麵色平靜,轉過身去,漸漸地消失在大漠的盡頭。
  朝陽,璀璨,有若祥雲。
  在樓蘭進行了短暫的休整之後,就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其實當日以聯軍的實力,即便是楚離所帶的精銳新力軍的加入,也是有能力一戰的,隻是因為齊安的猝死,東齊餘孽潰敗逃亡,匈奴各自為戰,西川獨力難成大事,反麵被混亂的大軍衝散了自己的隊伍,混亂之下,才被楚離和青夏內外夾擊,吃了大虧。
  樓蘭一戰,南楚大獲全勝,加上之前一月青夏的樓蘭保衛戰,傷亡還不過兩萬,卻消滅了聯軍大力大約十五萬之多,堪稱以少勝多的名戰。齊安,齊言,南奴赤利阿木圖、女真完顏術,坦搭大將,西川將領喬十三等多人,可謂是戰績赫,天下震動。各國聯軍中,除了比較消極的守在外圍的北秦,其他各方都有嚴重損失。尤其是北地匈奴,由於戰事是發生在匈奴腹地,燕回之前的栽贓陷害和楚離的暴怒屠殺,使得匈奴人元氣大傷,十室九空,一片焦土。在未來的十年來都沒能恢複過來,也沒有能組織起有力的攻勢對中原發動進攻,這在一定程度上,也為多年之後北慈大帝揮兵塞外帶來了極大的助力。
  這天晚上,楚軍行進到龍牙沙漠之中,樓蘭一戰消滅了太多數敵人的主要戰鬥力,但是楚離仍舊不敢太過於大意,畢竟龍牙沙漠這一塊,曾經是北秦飛廉女將陸華陽的駐紮地。
  大漠夜裏荒涼一片,一身白衣的女子騎在馬上,靜靜地走出營地,行了大約半個時辰,就見高高的沙丘上矗立著一座孤獨的壽塔,女子翻身下馬,來到壽塔之前,手掌輕觸上麵古樸的花紋,眼神迷離淡遠,好似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歲月的風卷起遍地黃沙,打在她潔白的裙角,她從馬背的行囊裏拿出一管長簫,靜靜地吹奏起酒神節上曾經吹奏過的曲子,那些前塵往事,像是波動的手一樣地滑過她的腦海,激起淡淡地漣漪。大漠荒涼,記憶的碎片呼嘯而來,到處都是那個人身上明媚溫暖的陽光。
  秦之炎,我有多長時間沒有想起你了,這些年來,我走遍了天涯海角,像是一抹無主的幽魂,艱難地活在這個不屬於我的人世上,從未有一日的開心和快樂。一直以來,你都像是一棵大樹一樣擋在我的頭頂,為我遮風擋雨,為我取暖遮陽,可是突然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才清楚的積壓物資,沒有了你,生命會是多麽地殘忍和寒冷,那些無處不在的危險和磨難,我一個人應付起來,又是多麽地吃力。
  我至今還記得你在酒店神節上說過的話,你說想和我永遠在一起,想要照顧我,寵著我,保護我,不讓我受到風雨,不讓我受到欺負,不讓我難過,流淚,傷心,讓我永遠都可以幸福地笑,開心地生活,你說想要帶著我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色秀麗的地方結廬而居,想和我生一個漂亮的孩子,然後看著他慢慢地長大。想要看看我老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什麽時候掉牙齒,什麽時候生白發,想要躺在陽光底下,握著我的手,為我搖扇子,想要和我種一院子的青夏菜,自己施肥澆水,學會做糕點,每天早晨看著我醒來,吃你親手做的早點。想要和我相伴著過一生,在我老了的時候,聽你說一句,這輩子和你在一起,真的沒有後悔。
  我積壓物資,你所說的都是真心的,隻可惜,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走遍千山萬水去尋找你,那些漫長而孤獨的歲月,漸漸消磨掉我的全部銳氣,也漸漸地消磨掉了我的全部希望。我知道,你並非有意欺騙我,你隻是想讓我好好地活著,你一生所為,從未傷害我半點,就連最後,也在全力地為我鋪好了今後的路。
  秦之炎,你是這世上最最美好的男子,你睿智,溫和,好似三月的春光,帶著濃濃地早春溫香,沁人心扉。我對你的虧欠,終其一生也無法償還。我也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為你煮飯洗衣,陪你走遍世間名山大川,心中隻有你一個人,全心全意地隻愛著你。然而,上天戲弄,命運不公,在我最堅決的時候,你卻撒手而去,未來那些漫長歲月,我終於不再無法獨力支撐。你曾說你的心裏隻有我一個人,要我在裏麵把門關緊,不讓別人進來,卻不知,你離去的時候,將我的心劈成了兩半,裏麵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了。
  秦之炎,我終於還是做不了你的依瑪爾,我不想再去找你了,世界太大了,我卻太小,終於,還是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而如今的我,也沒有這個資格了。
  秦之炎,我愛上了別人,從今往後,我就要陪在那個人的身邊了。六年了,我很累了,也不再年輕了。我真的想找個地方,好好地歇一歇了。  身白衣的女子半仰著頭,滿青絲隨風而舞,終於緩緩地蹲下身子,將那杆碧綠長簫放在壽塔下的沙地上,轉身離去。
  長風呼嘯,將所有的一切都緩緩覆蓋。歲月坎坷,往事飄零,隻餘下那半截長簫露在黃沙的外麵。
  回營的時候,隻見營帳的大門口,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不用走近,青夏就知道對麵是誰。  
  她緩緩地走過去,麵色微微地有些蒼白,長風吹動她的長發,有一種飄零的美。楚離眉頭一皺,想要發脾氣,可是看她這相樣子,卻突然說不出話來。
  青夏跳下馬,徑直走過去,很自然在伸出雙臂環繞過楚離的脖頸,就靠在他的懷裏。
  久經花從的老手卻徒然一驚,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懷裏的女子和自己針鋒相對,冷淡疏遠,陡然間這樣急促地態度轉變讓他渾身不自在,手足無措幾乎不知道該擺什麽姿勢。月光淒美,大漠荒涼,遠處,是一望無際的皚皚沙丘,身後,是雄壯渾厚的萬千大營,無數的火把明爍的閃動在夜色之中,滿滿都是美妙的景致。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懷抱著心心念念那麽多年的女子,楚離卻張口結舌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想了半響,突然開口問道:“你餓不餓?我拿東西給你吃?”
  青夏離言噗噗一笑,揮拳捶了他的胸膛一下,轉身就往營地走。
  楚離麵上懊惱神色一閃即逝,連忙嗚嗚喳喳地對一旁的侍衛叫道:“準備些吃的,送到我的帳裏。”
  青夏在前麵走著,聞言微微一笑,心情好了很多,她突然發現,楚離現在即便是當著自己的下屬,也不用聯自稱了。
  夜色濃鬱,南楚大營裏忙活的熱火朝天,所有的營帳靜悄悄地掀開一角,士兵們捂嘴偷笑,自從南東大都督恢複了女兒身,他們的大皇就越來沒有大皇的架子了。
  大帳裏暖意融融,青夏坐在牛皮氈子上,伸出手來在火盆前烤著火,蒼白的臉頰一會就恢複了些紅潤,楚離跟在後麵走了進來,看了青夏一眼,就在她的對麵坐了下來,想了半響,才問道:“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青夏頭也不抬,突然問道:“楚離,我聽說你遣散了後宮,立了一個皇後,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男子麵色平靜,緩緩地說道:“我那個皇後自從冊封就沒在皇宮裏呆過半日,這一次將她抓回去,再也別想從我身邊逃走了。”
  燈火閃爍,水波一般的眼神微微挑,斜斜地看著那個自顧自喝著茶的男子,會心地一笑,與黑衣衛相處這麽久,旁敲側擊也了解了許多,雖然早已猜的八九不離十,但是真正聽到,仍舊覺得十分窩心。但是忍不住挑釁一句道:“你有那個本事嗎?”
  “哼。”楚離淡淡地哼了一聲,斜著眼睛看了她一眼,撇嘴說道:“不相信的話,你大可以一試。”
  青夏突然笑出聲來,聲音回蕩在大帳裏,帶著清脆開心的溫暖味道,時間過了那麽久,這世上那麽多的東西都發生了改變,可是隻有他們,卻仍舊是八年前一樣,在蘭亭大殿裏鬥著嘴,那些呼嘯而過的歲月似乎並沒有改變什麽,一切恍惚,時光靜好,悄然如昨。
  楚離突然放下茶杯,走到青夏身後,伸出手來,環住她的腰,將頭深深地埋入她的頸項之中,收緊手臂,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裏,聲音有些發悶地說道:“我夜裏醒來,想要來看看你,見你不在,還以為你又悄悄地走了。”
  青夏身軀一緊,一顆心生生地疼,她輕咬著嘴唇,握住了他在她腰間的手掌,緩緩地搖頭說道:“不會的。”
  楚離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就算你要走,也要跟我說一聲,這樣最起碼,我還可以知道去哪裏找你。”
  光若是早春的水漫過心底,有溫暖且潮濕的味道,青夏的眼神漸漸地柔和了起來,她握緊男人的手,像是安慰一個小孩子一樣,輕輕地叫道:“楚離。對不起。”
  “青夏。”楚離截斷了她的話,輕聲地說道:“我很開心。”
  帳外的風突然吹了進來,有大漠特有的味道,楚離的聲音帶著少有的溫柔,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地說道:“我真的很開心,我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會自願的回到我的身邊,從來沒有想過,我還有機會可以這樣的抱著你而你卻不打我,從來沒有想過,楚宮的棲鳳殿還會有迎來女主人入住的那一天。青夏,我沒想過的事太多了,以至於很多時候,我都以為自己的八成是在做夢……”
  青夏輕笑,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臉頰,楚離吃痛地哎呦一聲,青夏笑道:“疼吧,不是做夢。”
  楚離皺著眉頭嘟嘴道:“我好不容易想以這樣的口氣說話,你怎麽可以破壞氣氛?”
  青夏捂著嘴笑著說道:“那好,我不破壞氣氛,你繼續。”
  楚離黑著臉,想了半響,一把鬆開了青夏的腰,鬱悶地說道:“不說了,沒心情了。”
  見他小孩子一樣,青夏越發開心了起來,她半跪在地上,回過頭去,笑眯眯的,“那就等你有心情的時候再說吧。”
  楚離沉著臉坐在氈子上,窮極無聊地一下一下地拔著氈子上麵的毛,也不吱聲。青夏挑了一隻梨,細細地削皮,一邊削一邊緩緩說道:“楚離,我們認識也快九年了吧,我用了九年的時間來做這個決定,既然做了,就不會再改了,命運一直將我們牽在一起,我曾經想過要逃,想要將你推開,可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前陣子,一個姓梁的公子勸我要珍惜眼前人,你說那個人,是不是就是你。”
  女子的眼睛那般明亮,她緩緩地抬起頭來,舉起手中那隻水分充足的瑩白剔透的雪梨,遞給楚離說道:“這個梨,我們再也不能分開吃了。”
  楚離俊逸的臉孔漸漸地柔和了起來,他一把抓過青夏手中的雪梨,張口就咬了下去,聲音清脆,味道香甜。
  青夏順勢靠在楚離寬闊的胸膛上,緩緩地閉上眼睛,輕聲說道:“無論前方將要麵對什麽,我們都要互相信任,再也不生懷疑和嫌隙,再也不互相隱瞞,不管是什麽事,我們都要一起去麵對。”
  楚離點頭,聲音沙啞地恩了一聲,緩緩地低下頭,目光迷離地望著青夏的雙眼,溫熱的手掌輕捧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身子拉起,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像是細細地蟲,刺得人的鼻息癢癢的。楚離的很薄,據說有這樣嘴唇的人都是薄情的,隻可惜他不是。他若是真的是一個薄情的人的話,也許兩人這些年就會好過許多。他的手指摩挲著青夏的臉頰,帶著一絲薄薄的繭子,垂下頭去,將唇印在她的眉心,然後下移,掠過眉眼,鼻梁,緩緩地移向她有些蒼白的唇。
  牆角的牛油燈靜靜地燃著,時間呼嘯而過,穿越生死,多少年前,在南疆大營的營帳中,也曾如今這般,這樣曖昧地相擁著。細細地親吻。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了。歲月像是一去不回頭的流水一樣,幸好,他們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幸好。
  青夏閉上眼眸,手臂柔柔地攀上楚離的脖子,微微地挺身,迎了上去。
  雙唇交接的一刹那,帳外突然響起了樂鬆的聲音,不識趣的男人大聲叫道:“陛下,飯菜準備好了。”
  楚離眉頭一皺,憤怒地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門外一眼,又繼續低下頭來。誰知還沒碰到青夏的唇,樂鬆的聲音又再響起,還微微地提高了一點:“陛下,你睡了嗎?飯菜準備好了。”
  楚離呼的一聲站起身來,怒氣衝衝地大步走了出去。
  不一會,門外就傳來了楚離的怒罵聲,“叫什麽叫?誰吩咐你們送飯來的?”
  “陛下,不是你……”
  “我有這個時辰吃飯的習慣嗎?”
  ……
  青夏坐在大帳裏,突然不可抑止地笑出聲來。
  次日一早,全宮拔營,青夏騎在馬上,一身戎裝,隻是再也不掩飾女子的身份。眾人打點好行裝,就準備穿越龍牙沙漠,誰知剛剛走了不到半日,就被一群野馬群截住,青夏和楚離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了然的神色。沉寂了太久的北秦大軍,終於不安分了起來。
  看到花溶月的那一刻,青夏就知道金少凰之前送給她的玉佩究竟是何意了。上身穿著水貂皮毛,下身是勁裝褲子和鹿皮靴子,膘間高高係著黑色束腰,越發顯得好身子窈窕且渾身上下充滿了運動靈敏,並且銳氣逼人的氣質。女子身後披著白色的披風,高傲的一馬當先,身後,是數不勝數的彪悍馬賊,黑壓壓,如同一朵巨大的烏雲覆蓋而上,人數竟然有十多萬之多,若不是行動間沒有什麽規矩和章法,簡直就是一隻強悍的軍隊。
  這,就是邊關大漠,令過往的商旅和正規軍隊聞風喪膽的大漠馬賊,是天底下強盜中最為囂張的一隻,比曾經雄踞白鹿原的白鹿堡還要聲名顯赫。
  花溶月縱馬停在青夏等人的麵前,眼神在青夏身上一轉,就轉到了楚離的身上,突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聲音清脆的說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北秦大帝請楚皇陛下前往賀蘭山走一趟,還請陛下賞臉。”
  楚離一張臉頓時冷了下來,淡淡地看了花溶月一眼,鼻息間發出一絲嘲弄的輕哼,淡淡地說道:“就憑你?”  
  “就憑我。”女子自信地一笑,突然一甩鞭子,隻聽嗷的一聲厲響登時響起,青夏心頭一驚,轉過頭去,隻見兩夥大軍之外,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大漠上的沙狼,顯然都是這群馬賊豢養的,此刻,正流著口水,殺氣騰騰地看著自己的。
  楚離眉頭一皺,剛想說話,青夏搶先一步揚先說道:“你可認得這個?”
  明亮的陽光之下,一隻小小的白玉被她拿在手上,玉佩古樸,做工精美,上麵雕刻著一隻小小的金元寶。
  花溶月麵色一變,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許久之後,謹慎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女子冷冽地看著青夏,語調防備地說道“你從哪裏得來的?”
  青夏淡淡一笑,轉頭和對視一眼,並肩而立。
  黃沙滾滾而來,有短促的風從遠方吹近,隱隱透著一道鋒利的血光,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那鋒芒背後的銳利有顛覆華夏的血腥和殺戮在緩慢地接近,以肆虐天下的態勢,將一切逐漸席卷。
  楚離登位的年號後來更改為參商,參商八年持十月二十七,是個讓後世史官們無法忘懷的日子。雖然後世的戰火並不是在這一日點燃的,可是後世所有的典籍中都對這至關重要的一日語言模糊,記載粗糙,很多人懷疑就是這一夜,奠定了未來震驚天下的搗毀五內的四宇之亂,埋下了滅世的種子,完成了史上最為混亂的內戰,給天下的禍患引發了源頭。
  對於千年前的曆史,後世的史學家們早已無法考證,他們隻積壓物資在那個風雲聚會的日子,施虐天下的鮮血開始橫流,整個西北,整個華夏,乃至整個世界,都遭遇到了史無前例的毀滅。滅世的王者在黑暗中慢慢地崛起,以無人了解的方式和姿態漸漸爭霸這個紛亂的世間,三尺青鋒長劍已經高懸在世人的脖頸之上,可笑的是並沒有多少人認識到這一事情的嚴重性,撥開史書的塵土,後世的人們除了驚聲的歎息,再也做不了任何可以扭轉乾坤的事情,對於眾說紛紜的各種說法,人們也難以統一意見,隻是所有人都清楚知道,那一晚,注定不是平靜的適合睡覺的夜晚。
  救世的英雄們也就是在這一夜真正的相遇,結成了堅若磐石的天狼同盟,曆史在腥風血雨中艱難地前進,亂世的嫋雄們卻在這一刻自混沌的人世中緩緩地站起,將他們還尚顯稚嫩的手掌牢牢地握在了一起。西北大漠,龍牙沙丘,有明來不定的燈火在頑強地閃爍著,舊的一切注定要在戰火中消亡,而新的秩序正等待從灰燼廢墟中重生。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五章:孰是孰非
“倭國所需貨物大多產自我國,如書籍、銅錢、字畫、瓷器、錦布、絲綢、紗帽等等,與倭國交易比之呂宋琉球高出數倍,獲利豐厚。而倭國本土,隻有刀、劍、硫磺等少數貨物能與我朝交換,其餘的隻能以白銀支付。我國金銀短缺,倭國大量金銀的輸入,可以有效緩解百姓用銀的需要。另外,金銀乃世界通用之貨幣,自有其價值,對於國家的資本原始積累大有裨益。是以,與倭國通商利國利民,應酌情扶持,大力推廣……”
“解海通商,拋卻自閉之狹隘觀念,大力發展水軍,鼓勵百姓從事商貿,發展工商業,是強民富國的根本,不容有輕視懈怠之心。民智不開,教化不通,社會難有進步,對百姓的教育,應頒入國策,廢除無用的八股,設立多種教育製度,培養各方麵專供的人才,廣開選官之途徑,設立專門的教育機構……”
“司法為公,三司分立,抓捕、審判、監察,各司其職,各位掣肘,集權於上,加強對百官的監管……”
“重視農耕,發展大型農業,東南富商金少凰獻出的良種,要高度重視,在全國範圍內大力推廣……”
……
夜已經很深了,青夏放下手裏的卷宗,揉了揉太陽穴,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白日裏,花溶月看到金少凰的玉佩之後,沒有說什麽,轉身就帶著眾多馬賊離去,青夏不想再去考慮這裏麵的原因,她很願意相信,事情真如金少凰所說的那般簡單,他們隻是因為有商業來往故而關係比較親切。然而,潛意識裏,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縱然西北馬賊和金少凰有多麽好的交情,花溶月也不可能完全無視北秦的指令,畢竟,若是惹怒了秦之翔,北秦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西北馬賊雖然實力雄厚,但畢竟隻是一隻流軍,沒有強大的後方補給,隻靠淩掠和做傭兵生意,是很難和一國大軍抗衡的。
更何況,她的腰間還懸掛著和金少凰一樣的玉佩,區別隻是花溶月的那塊玉佩上雕刻著的,是一匹戰馬罷了。
這些人,絕對不止是表麵看起來的那麽簡單。青夏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一直盤踞在心頭的疑惑,也許,隻要找到金少凰,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也就明白了。
她放下手中的小狼毫,站起身來活動一下筋骨,大帳的簾子被風掀開了一角,一陣濃鬱的肉香突然傳了進來,青夏抽了抽鼻子,抬腳就走出去。營地裏的士兵們在各司其職,巡邏站崗,井井有條,樂鬆還在夥房裏做飯,他要負責一個月的全軍夥食,沒有助手沒有人幫忙,是以已經很晚了,仍舊在廚房忙活著。
大營後麵的一處空地上,有微弱的火光,青夏繞過層層大帳,就見一處空曠的沙地上,一個清俊的男人姿態瀟灑的坐在那裏正在翻烤野味,順風而來的,是令人留口水的香氣。
青夏走過去,隨意的找個地方坐下,一身青白相間的棉袍子在冷冷的月光之下泛著悠悠的光澤。她眼睛盯著篝火,淡淡的說道:“還以為你跑到哪裏去了,原來跑到這裏來偷食。”
楚離一身黑色長袍,沒有過分張揚的圖案,隻在袖口衣角繡著一隻隻暗紋的黑色大鷹,他繼續翻烤著手上的野味,淡笑著說道:“鼻子倒是好使。回來的路上抓到兩隻野兔,不想讓樂鬆拿去糟蹋,你運氣好,能嚐到我的手藝。”
青夏嗤笑道:“誰讓你趕走廚子的,這叫自作自受。”
楚離不服氣的哼了一聲,也不作答,架子上的香氣越來越濃,兔肉已經呈金黃色,不斷向下滴著油,看起來十分誘人。青夏的鼻翼動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讚歎的說道:“楚離,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這些年到哪拜師學藝去了?”
楚離嘴角牽起,不知為何,笑容竟顯得有些苦澀:“離開白鹿原之後,我就拜了宮裏的禦廚為師了。”
青夏一愣,突然想起當日在白鹿原地壑下自己烤的那隻白色小獸,楚離當時自己動手,烤的半生不熟,手藝十分拙劣,自己還跟大黃一起笑話他,一晃眼,都已經過去五六年了。
突然之間,就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有些莫名的情緒梗在喉間,讓呼吸都越發的困難了起來。
“好了。”楚離輕笑一聲,拿起架子撕下一隻兔子腿,青夏剛想動手去接,楚離卻擋住她的手說道:“等等,燙。”一邊說著,一邊左右手的來回顛倒,不斷的吹著氣。過了好一會,才遞給青夏,說道:“好了,能吃了,小心燙嘴。”
青夏撕下一小塊肉,放進嘴裏,隻覺得香而不膩,外酥裏嫩,十分可口,笑的眯起了眼睛,伸出滿是油膩的手豎起大拇指,嘴裏含著肉,含含糊糊的說道:“好吃。”
楚離聞言很是開心,說道:“那就多吃點。一邊說,一邊掏出小刀,將另一隻兔子腿切成小片,放在架子上用小火溫著。
青夏看了他一眼,疑惑的問:“你怎麽不吃?”
楚離一笑:“我看著你吃就行。”
青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故意板著臉,若無其事的說道:“看著我吃你就飽了?”
“恩,”楚離很老實的點著頭,眉梢一挑,說道:“不過你別誤會,可不是因為什麽秀色可餐,實在是剛才晚宴上已經吃的撐破了肚皮。”
“懶得跟你鬥嘴。”青夏白了他一眼,繼續埋頭苦吃,樂鬆晚上做的飯實在叫人難以下咽。楚離這個法子明著看實在懲罰他,實際上卻是在懲治全軍的人,樂鬆被大家厭惡的同時飽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可憐的家夥突然意識到一句老話的正確性,整日神神叨叨的叨念著: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青夏很快就吃下了半個兔子腿,沙漠裏的兔子比林子裏的更香美些,她放下兔肉,拉過楚離的袍子就擦起手來,楚離見了,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就往回搶袍子,大聲叫道:“你幹什麽?喂!你這女人……”
青夏挑釁的看了他一眼,示威一樣的拍了拍手,眼睛裏滿是找茬的神色,嘴角卻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好在衣服是黑色的,除了有些皺,也看不出什麽來,楚離鬱悶的瞪了她一眼,嘟囔道:“算我倒黴。”
大漠的夜裏總是很美的,月亮仿佛就掛在伸手就可觸及的地方,又大又圓,黃燦燦的一輪,天上有微薄的雲彩,來回的搖曳飄蕩著,沙漠皚皚,在月光下仿佛是北地的雪原。青夏抱著膝,紅紅的火光照在她的臉上,有一種難言的美,歲月似乎並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怎樣的足跡,多少年了,那雙眼睛仍舊是那樣的清澈,閃動著智慧的光芒和銳利的華彩。
楚離側著頭看著她,突然問道:“青夏,你會厭惡我嗎?”
“晚上往回走的時候,我的人馬遇見了一隊遷移的匈奴百姓,大約有二百多人吧,我們還沒有動兵器,那隊伍裏的男人就揮著刀衝了上來,一個男人一邊跑還一邊大喊,說吃人的魔鬼來了,讓他的妻兒快跑。南楚的黑龍旗現在就如同死靈的骷髏旗一樣,人見人怕,如避蛇蠍。”
青夏轉過頭去,看著男子的眼睛,淡淡的說道:“你在乎這些嗎?”
“應該是在乎的吧。”男子雙眼望著前方,深深的呼了口氣,說道:“就算以前不在乎,現在也在乎了,其實這個世上,沒有人願意生來就被人厭惡的,隻是很多時候,我身不由己。”
青夏低下頭,緩緩說道:“我知道,你這一次為了救我,殺了很多人。”
“我別無選擇,”楚離沉聲說道:“我已經盡量隱蔽行蹤,甚至為了減少傷亡而晝伏夜行,可是匈奴人人皆兵,就算是老弱婦孺也不肯低頭,他們都是骨力阿術和燕回的探子,四處探查我的下落行蹤,就算我有意避開他們,他們也要找上門來,一旦大車靠近,就丟掉糧刀拿起鋤頭鞭子,做出一副老實巴交的平民的樣子,我們轉身離去,就會有斥候和探馬大規模的跟蹤。若是讓骨力阿術燕回等人察覺我帶大軍進入大漠,不但你我要命喪西北,他們更會趁機去攻打南楚,到時候,我大楚的子民,也許就要麵對同樣的下場了。”
青夏輕輕的咬住下唇,空曠的大漠上突然飛過一隻寒鴉,聲音沙啞的,帶著破碎的痕跡。
“戰爭就是這樣,最先被戰火波及的永遠都是無辜的百姓,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立場,各自有各自要去保護的人,你無須太掛懷,亂世人命不值錢,這就是命。”
楚離輕輕一笑,聲音低沉,好似初春的堅冰沉入水底,漸漸冰冷的融化一般:“是啊,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楚離?”青夏眉頭一皺,神色凝重的望著他,疑惑的說道:“你怎麽了?這不像是你該說的話。”
楚離深深的呼吸,然後沉重的吐氣、歎息,聲音微微帶著一絲苦澀,緩緩的說道:“小的時候,我怨恨母後,怨恨父皇,恨他們為何那樣寵愛二弟卻輕賤我?那種恨意隨著我的長大,漸漸融入我的骨血之中,在東齊的那十年裏,我無日無夜不在暗暗發誓,發誓總有一天要將所有欺辱我的人都踩在腳下,用更加狠毒一千倍,一萬倍的方式去羞辱他們。後來,我終於做到了,雖然失去了很多,但是我還是做到了,從此以後,再也沒人可以欺負我,可以瞧不起我。但是還沒來的及開心,就讓我發現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局,我曾經最最嫉妒的二弟大罵著說他是怎樣的嫉妒我,他恨母親不公平,把所有的機會都留給我。我曾經所有的恨,突然就變得那樣的可笑和滑稽,被我深深痛恨著的人,原來就是一步一步引我走上這個王位的人。”
楚離解下腰間的酒囊,拔出塞子,仰頭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我安慰自己說,或許,母親是愛我的吧,不然怎會用生命作代價來讓我登上王位都不肯吐露真言?可是,這樣的愛太沉重,也太血腥了,人生中多少次,我都險些死在這樣的愛裏麵。當初在齊皇宮,不止是齊安,我登上太子之位之後,來自南楚我那幾個兄弟的暗殺數不勝數,若不是我在一群男寵之中獨獲肖太後的青睞,我可能早就死在東齊了。那個時候,我才不過十六歲,而蕭太後已經年過半百了,直到現在,每次想起她那身臃腫肥胖的贅肉,我還是忍不住想要一口吐出來。”
楚離的目光突然變得陰狠,他手指泛白,狠狠地抓緊那隻酒囊,麵色鐵青,雙眼之中,仿佛燃燒著一團團火焰。
“我總想將當初的那些事忘了,隻要有人提及被我知道,也定會毫不容情的將他斬了,可是漸漸的,我才知道,真正記著的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我恨當時那個懦弱無能的自己,恨那些恥辱下賤的日子,可是我別無他法,四麵都是懸崖和冷箭暗算,我孤身一人,毫無外力相助,既無根基,又無背景,能依靠的,隻有自己。外人說我性格喜怒無常,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隻是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失敗,害怕一無所有再去過曾經那樣的日子,沒有經曆過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明白,真正的卑賤不是貧窮不是低下,而是沒有尊嚴。”
“楚離,”青夏嗓音有些沙啞,她伸出手去,想去牽住楚離的手,卻被他躲開。
男人轉過頭來,雙眼定定的看著青夏,一字一頓的說道:“青夏,我比不上他,在你最需要的時候,最該被信任的時候,在你身邊的人永遠不是我。這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有資格和我來爭你,因為他在,所以我甘願退出成全你們,可是現在,他不在了,我卻仍舊照顧不了你。”
青夏輕輕的咬住下唇,緩緩的吸了一口氣,伸出手去,固執的握住楚離的手,輕聲說道:“你沒有找到巫醫族的大長老,對嗎?”
楚離沉重的點頭,麵容滿滿的都是懊惱和自責,他的聲音低沉,沉重的說道:“我沒用。”
“楚離,你別這樣,”好似一波波的海潮洶湧的襲上她的心頭,她緊緊握住楚離的手,輕輕的搖頭,“經過這麽多事,我們之間不該再說這些話了。這些年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又怎能算得清?我從不怕死,隻怕不能死得其所,五年來,我沒有孤零零的死在大漠裏,反而可以死在你的身邊,已經是老天對我的照顧了。別再為我輕易涉險,好不好?”
青夏突然燦然一笑,眼神明亮的說道:“我現在身康體健,不知道活的有多好,怎麽會死呢?我會一直活下去,我還要看著你統一天下,囊括四海,收複四夷,威震海內,我還要跟在你的後麵去看你建立不世功業,我還有那麽多的心願沒達成,怎麽會死呢?”
青夏緩緩的張開雙臂,伏在他的胸前,抱住他的腰,聲音柔軟的緩緩說道:“我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我會睜著眼睛等著那一天,你放心吧。”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男人,他光芒耀眼、超凡脫俗、擁有常人所夢想的一切美好,遇上一個,就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幸運。
然而,遇上兩個,就是最大的不幸。
夜涼如水,有冰冷的風吹進遠處的大帳,吹散了書案上厚厚的卷宗,隻見那密密麻麻娟秀的小字扉頁書著四個稍大的字:政略輯要。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六章:北慈大帝
夜裏的風越發大了,青夏衣衫單薄,微微有些發抖,麵色也顯得越發的蒼白,嘴唇都沒了血色。楚離見了拿起脫在地上的披風為她披在肩上,就拉著她回帳。
到了大帳的門口,青夏突然拉住楚離的衣角,沉聲問道:“匈奴的各部首領找你,到底有什麽事?”
“倒不是什麽壞事,”楚離帶著幾絲好笑意味的說道:“他們想和大楚開市,互通有無。”
“什麽?”青夏眉梢一挑,揚聲說道:“怎麽會這樣,匈奴大半百姓都死在你的手裏,他們還想要在這個時候和我們開市?”
“這也並不奇怪,匈奴大漠作為這次戰爭的主場,損失嚴重,綠洲草場被燒,牛羊損失無數,族中青壯年大多在戰爭中死去,眼看著冬天就要來臨,剩下的老弱如何過冬?況且,來和我們協議通商的大多是沒有卷入戰火的貴族,他們占據著匈奴大半的土地和奴隸,擁有大量的黃金白銀,隻是有錢無市罷了。骨力阿術如今倉皇退到大漠,失去了草原大軍的製約,這些貴族們當然要為自己打算。”
青夏點了點頭,問道:“那你是怎樣答複的?”
楚離沉聲說道:“反正對我們又沒有壞處,你之前做了那麽多準備,我索性就順水推舟了。”
“真的?”青夏眼神頓時明亮了起來,情不自禁的拉住楚離的衣袖,興奮的說道:“賦稅如何?”
“三十稅一。”
青夏凝眉默算了一下,隨機仰頭笑道:“也好,先讓他們嚐嚐甜頭,隻要我們嚴格控製一些重要物資,匈奴人就得越來越依賴中原。哼,吃青稞,住氈帳,等到他們有機會吃白米,住房屋大宅的時候,我看誰還願意在草原上打滾。”
楚離笑道:“這就是你的潛移默化收複大計?”
青夏笑道:“也要有你這樣的明君支持才行,橫渡大洋種茶葉,放馬北海方稱雄,早晚有一天,華夏的旗幟會傳遍四海,橫跨大洋。”
楚離我這青夏的手微微用力,眼神是少有的溫和,他拉過青夏的身子,在她的額頭輕輕一吻,聲音略有些沙啞,像是夜裏的海浪,沙沙作響:“你要陪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等著那一天。”
青夏靠在楚離的懷裏,將頭抵在他的肩膀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夜裏的風很涼,可是不知為何,她卻再也沒有昔日獨行大漠的寒冷。那手背上的溫暖的觸感,像是山澗的溫泉,將她所有的疲勞和辛苦都洗滌而去。千帆已過盡,萬木又逢春,驀然回首,那人仍在燈火闌珊的光影背後,靜靜的等待凝望,眼神通透,穿越了萬水千山。
輕輕的點頭,楚離欣喜的笑出聲來,說道:“青夏,明日我們就回盛都,回去之後,我們就大婚,好不好?”
一隻雪白的飛鳥突然掠過上空,那雪白的翎羽有著溫暖而潮濕的的溫度,它在大營上空來回的盤旋著,最後突然撲扇著翅膀落在高高的桅杆之上,身姿矯健,帶著一絲孤傲寂寞的悲涼,眼神悠遠,好似在俯視整個大漠,可是當你注視著它的時候,卻感覺它仿佛就是在看著你。
青夏微微一愣,雙眼望著那隻飛鳥,一個清淡的身影突然回蕩在眼前,那張俊逸的臉孔,幽靜的眼神,溫軟的嘴角,還有周身上下令人安心的川貝清香,都像是一場電影一樣,水波般流淌過她的心田。曾幾何時,也有個男人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在那個陽光燦爛暖陽明媚的早晨,她鳳冠霞帔,穿著高貴的皇家吉服,雲發披散,笑顏燦爛,整個人都像是獲得了新生。他們相對而望,越好晚上的時候相見,那個時候,她會踏進他的家門,成為他的妻,就此相伴一生,永不離棄。
可是那些變故和災難,像是洶湧的洪水一樣兜頭而來,將所有的夢想和憧憬都衝的支離破碎,隻剩下那些飄渺的記憶,仍舊頑固的盤踞在心頭,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那段溫馨美滿卻又痛徹心扉的過去。
有些人,即便不在了,也會在心底盤踞一生。有些人,即便離去了,也會成為一生中最為美好的風景。有些人,即便再也無法伸手去抓住了,也會永遠的於記憶中飄蕩,成為最溫暖的風。
而有些誓言,卻是永遠也不能違背。
“青夏?”
楚離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小心,甚至是緊張。青夏抬起頭來看向楚離,突然咧開嘴角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她伸出手去攀上楚離的肩膀,突然踮起腳輕輕的吻在男人薄薄的唇上,然後笑著說道:“好!”
楚離眼中光芒頓現,先是震驚,而後是不可置信,最後竟是瘋狂的大喜。他一把抱起青夏的腰,像是小孩子一樣的旋轉起來,青夏被驚的大叫,好久才被放下來。氣喘籲籲的楚離埋首在青夏的秀發中,聲音甚至帶了一絲哽咽,不住的輕聲說道:“青夏,謝謝你,謝謝你。”
青夏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打在荒涼的沙漠上,轉瞬就被幹燥的沙子所淹沒,她隻能用力的環抱著男人的身體,然後緊緊的咬住嘴唇,抑製住那險些吐出聲的一絲感動的悲泣。
“青夏,還有一件事很有意思,”楚離放開了青夏的肩膀,似乎開心的有些手足無措,沒話找話的說道:“那些匈奴貴族聽說我同意和他們互市,竟然硬要給我一個封號,你猜猜是什麽?”
青夏眼睛彎彎,笑容溫和,打趣說道:“不是成吉思汗吧?”
楚離眉頭一皺,疑惑的說道:“成吉思汗是什麽?”不過轉瞬就接著說道:“說起來真好笑,他們說大楚肯同北地匈奴互市,就對北地的天大恩賜,活人無數,是以想要稱呼我為北慈天可汗,我覺得還行,等回盛都再同大臣們商量一下。”
“北慈?”青夏啞然失笑,說道:“你殺了匈奴那麽多人,竟然還當得起這個慈字,這些匈奴貴族為了活命,還真是什麽招數都想得出來。”
楚離問道:“你覺得不好嗎?”
“也沒什麽不好的,”青夏笑道:“匈奴連年戰爭,百姓流離失所,遇到災年死去的人更多,我們今次雖然殺了很多匈奴人,但是一旦將匈奴並入中原版圖,教之以農耕商賈,傳授其絲綢蠶桑,派遣官員認真治理,焉知不是造福北地後世子孫的善舉。是以,細細說來,你還是當得起這個慈字的。”
楚離朗朗一笑,姿態瀟灑,神情不羈,說道:“怎麽都是你有理,好了,夜深了,你早點休息,我們明日就啟程入關。”
青夏點頭,握著楚離的手,叮囑道:“你也早點睡,明早還要吃樂鬆煮的飯,我想想就覺得脊背發涼。”
楚離笑著鬆開了青夏的手,推著她往大帳裏去,青夏回過頭,剛要進帳,楚離突然高聲叫道青夏的名字,青夏疑惑的回過頭去,還沒看清楚離的臉,嘴唇就被覆上。溫柔的輾轉,狠狠的纏綿。
月色濃鬱,星子寥落,許久,楚離才放開宜喜宜嗔的女子,哈哈一笑,轉身就向著自己的大帳走去。
青夏站在大帳前,看著楚離的身影漸漸隱沒在濃鬱的夜色之中,眼神仿佛是凝固了一般,執著的望著前方,好似在看著什麽,又好似什麽都沒有看。桅杆上停駐的白鳥撲扇了下翅膀,有潔白的翎羽順風飄落,遙遙蕩蕩,款款落在塵埃之中。
  “走吧。”青夏抬起頭,眼望著白鳥,輕輕的道:“大漠裏風沙大,配不起你,去找個好地方吧。”
  青夏淡淡而笑,轉身進入大帳,小腹處的疼痛越發猛烈,撕心裂肺般的衝進五髒六腑,好似有尖銳的蟲子在啄食她的心髒一般,隻方才忍耐了這麽一會,背脊上的衣衫就已全部濕透。她手拄著桌子,深深的呼吸,靠在椅子上,氣息越發沉重了起來。
前路磨難重重,她的時日已經無多。之炎,請原諒我不能再去找你,我怕自己會絕望,也怕找到你也是徒留遺憾,還不如就這樣帶著你仍舊好好活在這世上某一個角落的幻想獨自安靜離去,在死之前做完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綠海竹林,雲霧飄散,我是多麽愛你,隻有關外的累累黃沙日月星辰可以為我作證。然而,多麽可笑的,我有多麽愛他,卻也如你一般。
黃沙迭起,大漠渾渾。好在,這多羈多絆的可笑的一生,就要完結了。
青夏靠坐在椅子上,微微的吐氣,緩緩的歎息。牆角的油燈靜靜的燃著,不時的爆出一絲火花,帳外的風大了,吹起累累的黃沙,打在牛皮大帳上,角落的光影棟棟,凝成一團團黑色的光影。
萬物寂靜,一片蕭索,隻能聽得到外麵的風和不時寒叫的飛鷹。青夏伏在書案上,好像就這樣睡著了。燈火照耀不到的角落裏,卻有輕微的腳步聲緩緩響起。
一身青白袍子的素顏女子似乎已經被病痛折磨的失去了警惕,她軟軟的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細微的呼吸輕輕的響起,還有靴子踩在地上的細微摩擦聲,淡淡的芝草花香,耳廓略動,甚至還聽到發辮打在肩膀的聲響。寒氣森森的匕首反射著角落裏的火光,一直很安靜的,很安靜的,像是接近獵物的豹子,然而,突然間匕首猛的寒光一閃,直逼咽喉而來!
電光石火間,原本伏在書案上一動不動的熟睡女子頓時暴起,聽聲辨位,出手準確,一個小擒拿手掰握式猛地握住來人的手腕,隻聽哢嚓一聲,手骨就已脫臼。青夏眉眼淩厲,反手奪過對方的匕首,膝蓋前頂下撞對方小腹,對方悶哼一聲,頓時痛的彎下腰去。青夏一把抓住對方的頭發,用力一拽,匕首瞬間抵在來人的喉嚨上,厲聲喝道:“什麽人?”
燈光閃爍,光影漂移,來人一身綠色裙擺,秀發細辮,俏臉大眼,竟然正是分別一月有餘的七樹妖女烈雲髻!
“怎麽是你?”青夏大驚,連忙放下匕首,扶住烈雲髻的肩膀,沉聲問道:“你這是做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烈雲髻的眼神微微有些飄忽,就像是喝醉了酒的人,手腕上的疼痛讓她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她疑惑的看著青夏,似乎不知身在何處。
青夏看著她的神情,心底陡然生出一絲警覺,然而剛想動作,脖頸間頓時一涼,一隻從烈雲髻袖子裏鑽出來的青頭小蛇將它尖銳的毒牙穩穩的,停在自己的喉間。
“嗬嗬,真是沒想到啊,威名遠揚,獨力帶著一萬疲憊之師對抗四方三十萬聯軍的夏青夏大都督,竟然落在了我的手裏,世事之奇妙,真是令人難以窺測。”
一個嬌媚的聲音突然在耳邊輕輕的回響,歐絲蘭婭笑容滿麵的輕撫青夏的臉頰,蔥管一般的嫩白手指上握著一小串金鈴,她輕輕一搖,烈雲髻眼白一番,頓時軟軟的倒在地上。
青夏眉頭一皺,沉聲說道:“你對她催眠?”
“催眠?”歐絲蘭婭眉梢一挑,笑道:“什麽事催眠人家可不知道,人家這叫崔魂術,不光對女人有用,對男人尤為好使。怎麽,夏都督也是這裏的行家嗎?”
青夏冷哼了一聲,眼神四下看去,視線一轉,就想出幾十條脫身的妙計。
“夏都督可不要跟小女子耍什麽花樣啊,你是大將軍,為人要講信用,你既然落到我的手裏就要乖乖的聽我的話,不然就算我依你,我的小青,也是不肯答應的。”
話音剛落,那隻青色的小蛇突然對著青夏示威的吐了兩下芯子。青夏眉頭一皺,冷聲說道:“就算我不逃,你以為你出的去這南楚大營嗎?”
歐絲蘭婭突然嬌聲笑道:“我既然進的來,就必定出的去,不勞夏都督操心。”
說罷,啪啪拍了兩聲巴掌,鋪著厚重地毯的地麵突然被刀鋒撕開,兩個一身獸皮袍子的大漢頓時從下麵漆黑的洞穴裏爬了上來,來到青夏身後,就將她的雙手捆綁而上。
青夏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在歐絲蘭婭的身上一挑,恨不得將她活剮了。
歐絲蘭婭笑道:“夏都督別生氣,為了等你,我可是挖了幾百條地道,在這裏等候多日了。蘭婭這般勞師動眾的請你,還請你賞光,跟我走一趟吧。”
一塊錦帕頓時捂在青夏的口鼻上,女子短暫掙紮了兩下,身軀一顫,就昏了過去。
一行人迅速隱沒在大帳的地下,將洞口封住,撒上黃沙,將地毯合上,細細的刀痕被厚厚的長毛蓋住,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這裏有個刀痕。帳內一切如常,焚香輕燃,油燈劈啪,看不出半點搏鬥的痕跡。
整個楚營一片安靜,沒有任何人知道,就在這個夜晚,有什麽人悄悄地來了,又有什麽人悄悄地離開。
參商八年十月二十七日晚,楚離和匈奴各部首領簽訂了天狼通商協定,開邊互市,有無相通,匈奴人奉南楚大皇為北慈天可汗,奉南楚大皇尊號於黃金大帳,歲歲朝拜,以示尊崇。這個對於匈奴人來說有些喪權辱國,卑躬屈膝的尊號就這樣以可笑的方式被草率迅速的傳遍草原,仁慈的儈子手楚離同意同匈奴人互市,今年的冬天,他們不必擔心會餓肚子了。
沒有人知道,今日的這個決定將會為後日來到怎樣的後果,五年之後,當北慈大帝的鐵騎踏破賀蘭山脈的時候,整個北地草原都將在他的腳下瑟瑟發抖。直到那一刻,這些貴族們才深深的明白,原來這座亂世的煞星,早在五年前就已在草原紮了根,那些世代遊牧反對中原的的草原百姓們,在經過五年的洗腦,徹底忘記了他們的先祖是怎樣在草原上彎弓射箭、騎馬稱雄,如今的他們住進了遮風避雨的房屋,學會了養馬販賣種植桑田,再也不願意流淌著黃金的血去征戰殺戮了。
曆史的很多變遷,往往都是因為大人物們自作聰明的一句扯淡。匈奴貴族們搬起石頭,準備了五年,終於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腳上,被他們奉為天可汗住進黃金大帳的北慈兄弟,在五年前就已經霍霍磨刀,將刀X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的是,天狼同盟的簽訂,還有另一股勢力的脅迫和壓製,鹹陽城裏的那一隻手伸的很長,秦之翔站在匈奴人的背後,再一次為盟友的權勢添磚加瓦。沒有人知道他要幹什麽,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鹹陽城樓上,秦之翔放飛了手裏的那隻信鴿,嘴角緊抿,緩緩的抬起頭,看著孤高的蒼穹和X靜的夜空,聲音淡淡,有歲月的沉重和滄桑。
我一生信任你,這一次,也是一樣。
歐絲蘭婭並沒有直接返回關內,反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向著大漠的深處而去。
青夏不知道她的目的地在哪裏,但是卻知道,這樣一來,碰上楚離的機會,就越發的小了。
歐絲蘭婭一行一共二十個人,加上自己和烈雲髻,一共二十二個,全都扮作從中原前往西域的商人。青夏騎在駱駝上,手腳都被綁住,掩藏在衣衫之下,每天歐絲蘭婭會喂她吃下一碗湯藥,這樣能讓她在短時間內無法開口說話。青夏人落在她的手上,也不掙紮吃苦,很是合作。烈雲髻終日昏昏沉沉,昏迷不醒。青夏聽歐絲蘭婭得意的說過,她是在南楚大氏族於天澤的莊園外抓到奄奄一息的烈雲髻的,這妖女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去於天澤的府上殺人放火,受了重傷,不然也不會這樣輕易地被擒。
青夏聞言心下微微一顫,於氏一族是南楚有名的大族,南疆的火家軍火烈就是他的外甥,火家軍的家主火夫人是他的親妹妹,嫁人之前叫於初晚,當年是南楚有名的美人,若不是前代楚皇好男風,也許就進宮當了皇後。於初晚有娘家撐腰,向來飛揚跋扈,楚離當太子的時候,還曾和她有過一段香火情。
然而,青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卻是在八年以前,當時她還在南楚後宮,無意中撞見楊楓和他的兄弟吵架,口口聲聲所說,似乎就是同這個於天澤有仇。而烈雲髻為何會去招惹這個南楚當權人物,原因就不言而明了。
看著烈雲髻即便是睡夢中仍舊是緊緊皺在一起的眉頭,青夏不由得輕歎一聲,這世上癡情人眾多,烈雲髻雖然聲名狼藉,卻比太多人都要重情重義。
又過了二十多日,青夏已經不再抱有楚離會趕上來的希望。她仔細的思考了當時的所有細節,最後沉重的知道,她沒有留下一丁點的線索,沒有打鬥痕跡,沒有書信留言,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預兆和不妥之處,以楚離的性子,怕是又會以為是她不辭而別,離他而去吧。
青夏不敢去想他該有多傷心,隻能自我安慰的想,這樣也好,總好過她死在他麵前,讓他難過。
世事離奇玄妙,今日她的心境,何曾不是當初的秦之炎,隻是希望楚離不要如她一般,傻傻的尋找,苦苦的等待。
一個月後,眾人來到了皮山,翻過去,就是大秦境內了,也就是後世所說的阿富汗。歐絲蘭婭沒有翻越皮山,而是命令隊伍回轉,在附近的小鎮置辦了些西域的貨物,喬裝返回中原的商人,踏上回程。
青夏這時終於可以斷定,他們的目的地仍舊是關內,歐絲蘭婭此行,不過是為了躲開楚離罷了。心內對於XX屢次占了上風的女人,越發的顧及了 起來。
一日清晨,歐絲蘭婭接到了一封大鷹叼來的書信,看完之後麵色就凝重了起來,也不再冷嘲熱諷,轉而加緊趕路,除了少數掩飾所必須的貨物,其餘的全部丟掉,日夜不息,匆忙趕路,連行蹤的掩藏也不再留意了。
這日,經過烏孫邊境的一座小城,眾人人困馬乏,歐絲蘭婭無奈下宣布休息一晚,一眾大漢歡呼一聲,就前去客棧投宿。這時,一隊人馬突然經過身前,青夏眼尖,突然看到一個挺拔的背影,不由得一驚,凝神望去,瞪大了眼睛。
對方年紀不大,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身皮草大裘,身後跟著十多個匈奴漢子,人人高頭大馬,一看就是貴族。那個男子也看到了青夏,眼神一頓,臉上頓時現出欣喜的神色,回頭跟屬下招呼一聲,騎著馬就在大街上奔馳了起來,幾下就跑到眾人身前。
歐絲蘭婭眼睛一轉,一個箭步靠上前來,手上金蛇小劍狠狠的抵住了青夏的後腰,搶在青夏之前開口嬌笑道:“不知各位有何貴幹,可是和我這位妹妹相識嗎?”
青夏麵無表情,那年輕人的眼睛在青夏和歐絲蘭婭身上一轉,突然笑著說道:“不認識,我就是覺得這個女人長得不錯,不過看到了你,就不這麽覺得了。”
歐絲蘭婭鬆了一口氣,麵上還是嬌笑道:“呀,這位大人真是抬舉了,我一個南走北顧的走馬商人,僅有的那幾分姿色也被風沙吹沒了,那裏入得了您的眼,您就別取笑我了。”
男子哈哈一笑,說道:“本來還想帶你回我的帳篷,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強人所難。這種事情,還是雙方心甘情願才有意思。行了,我走了,土敦,哈密寨子的魯魯哈不是有個能捏出水的女人嗎?快帶我去。”
說罷,一群人就呼嘯而去。
歐絲蘭婭看著那群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回過頭來冷冷的看了青夏一眼,突然冷哼一聲道:“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這個本事,難怪能迷得南楚大皇和秦宣王那樣神魂顛倒呢。”
青夏看也不看她一眼,隻是垂著頭,掩藏臉上多變的神色。
半夜三聲更鼓敲過,青夏頓時睜開眼睛,警惕的聽著周圍的一切響動,突然,隻聽一陣著火了的聲音尖銳響起,整個客棧都驚慌失措的尖叫了起來。歐絲蘭婭騰的一下坐起身來,用眼神示意下屬出去看看,兩名大漢應聲走了出去,這個女人為防萬一,連睡覺都要眾人一起,對各種突發狀況防備到了極致。
外麵聲勢漸大,歐絲蘭婭斜斜的看了青夏一眼,沉聲說道:“我勸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樣。”
青夏此刻的藥勁已過,冷冷一笑,淡淡的說道:“對自己這麽沒信心嗎?整日在你眼皮底下,我能耍什麽花樣?”
歐絲蘭婭嘴角輕扯。冷聲說道:“這樣最好。”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一陣喧嘩,嘭的一聲房門就被人重重的踢開,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突然衝進屋子,滿臉驚慌的大喊道:“著火啦著火啦,怎麽辦?”
歐絲蘭婭眉頭一皺。怒聲喝道:“滾出去!不想活了嗎?”
那男人似乎被嚇傻了,看到歐絲蘭婭反而靠了過去,大叫道:“著火了,沒路逃了!”
歐絲蘭婭大怒,一下跳下床榻,一腳踢在男人身上,怒道:“滾出去,不然我殺了你!”
就在歐絲蘭婭的眼神剛剛轉開的一霎那,一聲輕微的機括聲突然響起,青夏所躺著的位置一顫,身下的床板突然裂開一個足以隱藏一個人的坑洞,青夏的身體順勢就掉了下去,還沒落底,又是一聲脆響,床板就在上麵合上,再沒有半點光亮。
與此同時,床榻側方的一扇窗子頓時被人推開,一個黑衣人抱著一卷鋪蓋,迅速的從窗前逃跑。
歐絲蘭婭轉過頭來之時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女人眉頭一皺,隻見床榻上空空如也,哪裏還有青夏的影子。
“找死!”歐絲蘭婭怒喝一聲,飛身跳上床榻,身形靈巧的鑽出窗子,就追了出去。
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青夏轉過頭來,透過床板的縫隙,隻能看到一雙年輕而清澈的眼睛,對方噓了一聲,笑咪咪的躺在她的身邊,開心不已。
果然,歐絲蘭婭隻追了片刻就跑了回來,她的部下齊齊聚集在房間裏,一名大漢沉聲說道:“主人,他們搶了七樹妖女往南邊去了。”
歐絲蘭婭陰狠的沉聲說道:“那個賤人呢?”
“沒看見,”大漢答道:“但是想必定在一處,十三和十七去追了。”
“走!”
歐絲蘭婭怒喝一聲,眾人就拿起行李走出了客棧,一會的功夫,外麵的馬蹄聲就漸漸遠去。
“放開。”青夏的聲音低沉,略略帶著幾絲沙啞,顯然是被歐絲蘭婭的藥物弄傷了嗓子。
年輕男子嘿嘿一笑,推開床板,為青夏解開手腳上的繩子,兩人就站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我會住這間房?怎麽會事先躲在床底下?”青夏一得了自由,頓時沉聲問道。
男人麵色一跨,一副身受重傷的樣子,委屈的說道:“喂,我為了救你可在床板底下待了大半夜,手腳都麻了,你不說聲謝謝,還上來就質問我,可太沒良心了。”
嘟嘟囔囔的說完,見青夏仍舊麵不改色的望著他,頓時一笑,搓了搓手,說道:“原因很簡單,我將其他的房間都包下來,隻留下這一間,你們若是不去睡大通鋪,就隻能住這裏。而這裏的百姓為了躲避馬賊,每個房間的床板下都有機關通道,這並不為奇。”
青夏點了點頭,沒想到歐絲蘭婭這般機警,竟然被這麽簡單的方法迷惑了,她放鬆了下來,輕輕一笑,說道:“龍格,謝謝你救了我。”
龍格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得意洋洋。
原來這個人,就是當初青夏在沙漠上認識的龍格阿術,想不到一年不見,竟在這裏重逢。
“不用客氣,你當初不是也救過我,還帶我出了死亡沙漠,保住了我的貨物。我的部下已經去救你的朋友了,很快你們就能見麵。”
青夏笑著道謝,突然想到一事不妥,急忙問道:“你的屬下有多少人?”
龍格一愣,說道:“就是你白天看到的那些啊。你不用擔心,我的部下都是草原上最勇敢的武士,閉著眼睛都能把大雕射下來,那夥人不熟悉騎射,裏麵又有女人,若不是怕她們那你做人質,我白天的時候就動手了。”
“壞了!”青夏懊惱的著急道:“快走,一定出事了!”
果然,等他們騎馬趕上去的時候,龍格的十多名屬下已經全部遇害,身上青紅蠱蟲遍布,死狀淒慘恐怖,而烈雲髻也早就沒了蹤影。
青夏站在一片屍首之中,眉頭緊鎖,心中恨意難平。歐絲蘭婭手段之狠辣,為人之陰險,心智之狡詐,乃是她生平僅見,記得當初秦氏家宴的時候,巫鹹族如今的族長汁巫鹹還口口聲聲說已經將歐絲蘭婭斬殺在雲夢嶺,看來也被她狡詐逃脫了。自己和這女人屢次對手,卻始終沒能占據上風,實在不可小覷,烈雲髻落到她的手裏,不知道會遭到怎樣的虐待。而她大費周章的擒拿自己,又到底有什麽目的?
龍格目瞪口呆,雙目發直的看著他那些閉著眼睛都能射下大雕的草原英雄們,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蹄聲,青夏謹慎的回過身去,隻見三人騎在馬上,當先一人一邊跑一邊大聲叫道:“小主人,不好了,老王爺大去了!”
青夏早就該想到這個龍格阿術不會是平常人,一個普通的草原青年是不會有這麽大的財力來支撐他遊曆西域的。
龍格在草原上算是大姓,但是黃金家族卻隻有一支,上一任匈奴大汗王就是龍格家的家主,骨力阿術雖然是有XX血統的外子,不得姓黃金家族的姓氏,但是畢竟是上一任大汗王的X子,本質上還是龍格家族的人。龍格阿術的父親是骨力阿術的小叔,當年骨力阿術從訊烈垣上回來的時候,曾幫助過他奪位,是以才能在骨力阿術對龍格一族舉族屠戮中獨獨保得命來,成為龍格一族的獨枝。
如今老王爺龍格沙罕去世,龍格一族頓時失去了中流砥柱,龍格沙罕空下來的家主位子,也有無數雙眼睛緊緊的頂上。
以匈奴的規矩,大兒子會繼承父親的草原和奴隸鎮守四方保衛家族,由最小最親的兒子繼承父親的帳篷和王位,龍格阿術是最小的兒子,又有骨力阿術親自賜下的名字作為保障,自然是順風順水的接替了龍格大汗王的尊號。前後時間還沒超過兩天。
青夏被歐絲蘭婭下了藥,四肢無力,想要去營救烈雲髻也有心無力。她也不敢讓龍格阿術去幫她聯絡楚離,畢竟匈奴和南楚勢成水火,她又多次對匈奴發兵,不敢暴露身份,是以隻能讓骨力阿術幫她打探一些關內的消息。
繼位大典的那一天,青夏在龍格一族的部落裏休息,聽到外麵鼓聲隆隆,悠然想起了樓蘭的那場會戰,撩開營帳的簾子向外望去,隻見潔白的蒙古包遮天蔽日,青夏穿著一身蒙古女人的白色馬裙,腰間束著鮮紅的束腰,裙擺下方是淡粉色的小碎花,配著一雙馬靴,越發顯得身姿玲瓏,浮凸畢現。
她在草叢裏坐了一會,已經將近十二月了,草原已經下了兩場雪,天氣寒冷,風都是硬的,一會就感覺連骨髓都向外冒著冷氣。她站起身來,估計龍格阿術的繼位儀式也差不多了,就想回到營帳裏等到他回來好與他告別。她的時間不多了,可是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去做。
“潔瑪阿古?”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青夏渾身一震,詫異的回過頭去,就見一個十多歲的蒙古小姑娘站在一群蒙古人中央,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自己回頭猛地奔跑過來,一頭撞進她的懷裏,大叫道:“潔瑪阿古!真的是你!”
青夏大驚,隻見那女孩興奮的抱著自己,眼淚都流了下來,大聲說道:“你不記得我了?我是阿茉葉啊!”
“阿茉葉?”青夏握住女孩子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激動的說道:“你都長這麽大了,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在米達郡的姆媽那裏嗎?是那克多和班布爾找到你了嗎?”
“潔瑪阿古,”阿茉葉抱著青夏的腰,突然大哭了起來。
青夏正手足無措之時,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一絲淡淡的懷念和點點滄桑,語調很輕的緩緩說道:“夏青。”
青夏一愣,抬起頭來,就看到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旭達烈穿著一身銀白的雪貂大裘,站在眾人之中,眉眼犀利,神色尊貴,好似光芒的神邸,擁有令人無法逼視的威嚴。
青夏心底頓時一陣苦澀,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抿了抿嘴角,許久,才抬起頭來看著他,輕聲說道:“你是誰?”
“我,”旭達烈微微一愣,過了好久,才堅定的沉聲說道:“我是匈奴各部的大汗,骨力阿術。”
歲月恍惚,往事如風,昔日的單純少年早已不在。大風起兮雲飛揚,雄鷹終於展翅高飛,成為了一個煌煌王者。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吃過很多苦的。關內雖然繁華,但是生活不自由,不能打獵,不能牧馬,連年戰火繽紛。你就留下來吧,我們一起牧馬關外,上山打獵,這樣不好嗎?”
這樣不好嗎?當然是不好的,一將功成萬骨枯,旭達烈,你的心本就是向著太陽的,怎能隻看著螢火呢?此時此刻,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是恭喜,抑或是感慨,或許,隻是滄海桑田的無奈,歲月無情,他們都已不是往昔了。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七章:重遊帝陵
匈奴大汗王的黃金大帳之中,憂傷好的牛乳香在空氣裏輕輕飄蕩,金樽之中盛著幽香四溢的馬奶酒,帳外的北風嗚嗚的吹著,不時的卷起大帳的簾子,帶進一溜細細的寒霜。黃金家族的女奴們手腳麻利的將帳簾掩住,用鉤鎖勾上,再在炭火盆裏添加火炭,燃的一室暖春,才迅速的退了出去。
旭達烈坐在大帳的正中央,一身白色大裘,配合著他古銅色的肌膚和銳利的眉眼,越發顯得雍容華貴、高高在上。青夏坐在炭火盆邊,伸出冰冷的手烤著火,近來她的身體似乎越發的虛弱了,麵色整日蒼白,憂心忡忡下再也無法掩飾那蒼白下隱隱透出的一絲死氣。
大帳內很安靜,四角的大鼎中燃著上好的沉水香,味道清淡,在牛乳香的掩蓋之下竟透出絲絲細密的香甜,像是江南三月的煙雨,不同於北地大漠的雄渾,別有一番小橋流水的味道。不時的,還有清水沸騰的咕嘟聲。旭達烈的呼吸沉穩,雙目微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那樣子十足就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上位者,哪裏能看出半點當日北地雪原上的青年的影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緩緩而過,終於,匈奴的王者清了下嗓子,聲音略略帶著一絲沙啞,斟字酌句的說道:“你,這些年……”
“我不想問你是如何從旭達烈變成了骨力阿術,所以也請你不要問我這些年的去向和發生了什麽事。”
麵色蒼白的女子突然沉聲說道,神情冷然,沒有半點表情的波動。骨力阿術微微一愣,許久,才繼續說道:“班布爾和那克多在哪裏?”
“他們在北秦的北疆大營當兵,已經有六年多了。”
旭達烈默默的點了點頭,眼神深沉,目光如水,緩緩說道:“我後來回到村子裏,你們都已經不在了,你們走之後,穆連人又來劫掠了幾次,村子裏已經找不到活著的人可以詢問了,我也是後來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去了姆媽家。阿茉葉隻說他們兩個跟著你走了,卻一直沒找到下落。”
旭達烈的聲音娓娓道來,青夏的思緒不由得一陣飄忽,又想起了在村子裏住的那兩個年頭,善良的多伊花大嬸,魯莽的那克多和愛耍小聰明的班布爾,那時候的阿茉葉還沒有馬鞭子高,西林辰總是站在房簷之下溫和靦腆的笑,還有旭達烈打回來的野味,爽朗的大笑,執著簡單的眼神。轉眼間,很多年,那些飄零的過往,終於一去不回了。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這些簡單溫暖的記憶似乎打動了女子的心,多年的交情如流水一般滑過她的生命,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對著旭達烈微微一笑,淡淡的說道:“我很好,你呢?”
女子的笑,瞬時間像是璀璨的陽光一般溫暖刺眼,旭達烈的神智微微有些飄忽,他楞楞的看著青夏,過了好一陣,才尷尬的笑笑,說道:“我也很好。”
突然之間就不知道再說些什麽才好,時間的巨輪滾滾而過,像是天神的巨斧,在兩人之間砍下一條巨大鴻溝,無論再怎樣粉飾太平,都是已經無法跨越的了。曾經執著的要為了心上人出門建功立業的旭達烈已經不在了,他贏得了太多的同時也失去了太多。
旭達烈站起身來,似乎有些慌亂,他拿起一隻酒碗,走到青夏身邊,咧開嘴角笑著說道:“不管怎樣,就當是慶祝我們今日重逢,夏青,我先幹為敬。”
說罷,仰頭就將碗裏的烈酒一口飲下,隨即拿起一旁的酒壺,一邊倒酒一邊對青夏說道:“你也來喝一碗。”話音剛落,他一個沒拿穩,酒壺就從手上猛的掉了下來,垂直的灑向青夏的裙子。
幾乎是下意識的,青夏出手如電,一把就穩穩的接住落下來的酒壺。與此同時,旭達烈似乎因酒壺掉落而吃了一驚,也想過來抓酒壺,卻不想自己手裏還拿著一隻盛了半碗酒的酒碗,他左手一張,緊隨其後的酒碗又掉了下來。青夏眼神何等銳利,迅速接住,出手穩健,竟連一滴酒都沒灑出來。
旭達烈的眼神頓時變的銳利,青夏左手持碗右手持壺,瞬間了然,抬著頭麵色不變的看著旭達烈,將東西放在長幾上,穩健舒緩,沒有一絲拖拉。
男人的聲音卻陡然間變的低沉了起來,許久之後,才沉聲說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青夏看著這個已經變得陌生的男人,靜靜不語,眼神卻漸漸露出透骨的寒芒。
旭達烈絲毫不俱於她冰冷的眼神,繼續沉聲說道:“孤軍深入,死守樓蘭的南楚東南大都督夏青,究竟是不是你?”
青夏冷冷一笑,聲音帶著一絲些微的嘲諷,淡淡的說道:“你早就知道,又何必惺惺作態的問我?”
旭達烈眼神一寒,沉聲怒道:“我不知道!”
“是嗎?”青夏霍的一聲站起身來,冷眼看著旭達烈,怒聲說道:“你若是不知道,當日攻進樓蘭,為何不與燕回齊安一同登上城樓?斬倒帥旗,誅滅敵首,對於匈奴武士來說是何等的榮譽?草原大漠上的男人最注重的就是軍功,為何你要強行命令匈奴全軍不可上城樓?是怕真的是我,怕背信棄義,不敢麵對我這個在你任性自私遠離家鄉時照顧了你的母親兄妹的恩人嗎?”
旭達烈話音一滯,頓時就說不出話來。
青夏冷眼望著他,淡淡說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雖說當日我不知道匈奴之中由你主帥,但是就算我知道,也不會手下留情的。沙場之上尚無父子,何況你我這萍水相逢的淺薄交情。所以今日,你即便是馬上就出去昭告我的身份,殺了我為你匈奴百萬軍民報仇,我也無話可講。”
旭達烈眼神頓時閃過一絲少見的柔軟,上前一步就想拉住青夏,沉聲說道:“夏青……”
“匈奴和南楚立場不同,已是敵人,但是我想知道的卻是如今站在我麵前的,到底是旭達烈,還是骨力阿術?”
旭達烈神情微微恍惚,許久之後,才沉聲說道:“在你麵前,我永遠是六年前的我。”
青夏唇角輕輕一笑,伸出手去,就握住了旭達烈的手掌,悲聲說道:“多伊花大嬸臨死前,還千萬囑咐我說一定要找到你,如今,若是她在天有靈看到你這樣出息,必定可以瞑目了。”
旭達烈眼中波光一閃,就伸展手掌,隨即,緊緊的回握住了青夏的手。
當天晚上,青夏就住進了旭達烈的黃金大帳之中。夜裏,大漠上一片安靜,隱隱有蒼涼的蒙古調子。青夏帳內的燭火早已吹熄,但是借著外麵明亮的月光,所有的東西還是可以一目了然。收拾好行李幹糧,穿好防寒且靈活輕便的皮袍子,帶上貂皮小帽,將滿頭秀發盤起,將匕首插在靴子間。青夏靠坐在羊毛氈子上,靜靜的等候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一片烏雲飄了過來,擋住天空中的圓月,大地頓時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之中。
與此同時,一個矯健嬌小的身影突然靈敏的竄出帳篷,白天的時候,青夏就已經將附近的地形做了係統的觀察,黑暗有利於藏身掩行,若不是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可能青夏此刻已經在營地之外了。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並且被南楚黑衣衛無聲無息的偷襲嚇破了膽,匈奴人的防範非常嚴密。青夏一邊小心的尋找著視覺差,一邊謹慎的緩緩撤離。
她並不能完全的相信旭達烈,在如今這個局勢下,情況已經是非常的明顯。無論是哪一方將她控製在手裏,都必定會成為鉗製楚離的重要籌碼,一旦她受製於人,除了自殺以保楚離之外沒有任何辦法。然而此時此刻,她卻不能輕易的死去,畢竟,烈雲髻還在歐絲蘭婭的手上,看不到她的安全,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引頸就屠。
之前和旭達烈說的那些話,隻是為了穩住他而已,就算手段有些卑鄙,她也不能置楚離於險境。
她在做一場賭博,也許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卻不得不防。
然而,就在青夏接近大營邊緣的時候,主帳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很快的,就有大批侍衛燃起火把,骨力阿術身披大裘,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的向著青夏的帳篷而去,不一會,巨大的鳴鑼聲陡然響起,短暫的混亂之後,全軍出列,嘈雜的馬蹄聲轟然的X出大帳,向著四麵八方呼嘯而去。
青夏在營地最邊緣的一處盛放柴火的破舊帳篷之中靜靜的坐著,聽著外麵嘈雜的聲響,嘴角溢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輕笑。也不知是開心自己料事如神,還是為旭達烈這麽快就發覺自己不在而感到寒心。不過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女子麵色冷然,深深的長吸一口氣,過了今晚,她就會離開這裏,歐絲蘭婭人多勢眾兼且狡詐多變,還是應該先找到楚離再從長計議。更何況,自己這一去多日無蹤影,他又會如何擔心著急?
想到這裏,青夏離去的心,越加強烈了。
派出去追尋自己的匈奴士兵到了天明的時候才回來,毫無收獲之下骨力阿術暴跳如雷,一連斬殺了七個斥候長,才在眾首領的勸阻下消減了火氣。
整座匈奴大營陷入了戰戰兢兢的死寂之中,所有人全都小心翼翼,生怕招惹了大汗的怒氣。而就在這時,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卻突然發生,西營的一處木柴帳篷突然著火,軍需官怎敢在這時去觸大汗的黴頭,就壓下不報,隻是命人去救火,並召集士兵去營地南麵八千裏的地方砍柴。
一個利落的手刀,嘭的一下就斬在一名個子不高卻留了一臉大胡子的士兵的脖頸上。
外麵叫喚救火的聲音越來越大,一會的功夫,一名個子矮小,但卻滿臉絡腮胡子,連麵目長相都看不出來的士兵提著水桶忙三火四的也跟著跑了出來,十分勤力的陷入了救火的人流之中。天明時分,這位士兵和之前救火的勤雜兵們一同出營,前去砍柴過冬。一來一往耗時日久,眾人帶夠糧草,就出發上路。誰知剛走到營門前,正好遇上剛剛從天柱山祭祖歸來的龍格大汗王,青夏見了他不由得一陣緊張,連忙退到人後,垂下頭來。
龍格阿術剛剛回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為人向來和氣,沒有架子。見眾人大包小包,又推著大車,竟異想天開的退到一旁,笑嗬嗬的說道:“你們先過。”
一個普通的讓路而已,由於是貴族大汗王向平民甚至是奴隸讓路,卻讓這些士兵們感動的幾乎落淚,跪下來千恩萬謝以後,才站起來準備前進。
青夏緩緩鬆了口氣,然而,還沒等她放下心來,一個令她幾乎跳起來的聲音卻頓時響起。
隻聽龍格阿術咦了一聲,說道:“你,等一下。”
“喂!大王叫你呢,還不跪下?”
一旁的長官對青夏說道。青夏的心髒劇烈的跳著,緩緩的轉過身去,跪在地上,手腕輕輕的滑向靴子,隔著厚實的皮草觸摸到堅韌的利器,在心裏反複盤算著,若是被龍格阿術認出,自己有多少成把握能迅速將他製住,並以他為人質,逃出匈奴大營。
“哦,沒什麽事,你起來吧。”龍格阿術默默的看了她一會,突然笑了起來。他走上前來,脫下身後的華麗大裘,披在了青夏的背上,對著青夏身後的士兵們說道:“天氣越來越冷了,諸位兄弟有重任在身,一定要注意安全,等你們回來的時候,本王會在大營門前迎接你們!”
幾句話說的氣勢萬千,眾多士兵們激動異常,好像他們不是出去砍柴火,而是要去執行什麽生死任務一樣,充滿了壯士一去不複還的蒼涼。
“好了,大家啟程吧。”龍格阿術溫和的說道,趁著所有人轉過頭去的時候,他突然緊緊的握住青夏的手,往她的手裏塞了點東西,隨即以細小的聲音輕聲說道:“一路保重。”
直到走了老遠,青夏才攤開手掌,隻見白嫩的掌心處一片通紅,兩根金條在明亮刺眼的陽光下顯得璀璨生輝。
青夏的眼睛突然有點酸,她半仰著頭,看著天空上明晃晃的太陽,一滴眼淚被緩緩的咽下肚子裏,味道苦澀。
然而青夏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不到五個時辰,南楚的黑衣衛大軍就在南楚大皇的率領下,兵分三路從天柱山、瞭望海、七裏垣三麵夾擊,奇襲骨力阿術的匈奴大本營。楚皇陛下親帥大軍一百二十萬,一舉將整個匈奴政權徹底殲滅,除了龍格家族遠在大草原上的十萬家族軍,整個匈奴勢力被一遭盡除,骨力阿術帶著一群匈奴中堅分子和龍格家的王子們倉皇逃往大漠,進入大宛境內。
楚皇將整個匈奴大營翻了個遍,挖地三尺也沒有找到自己想要尋到的人,最後一聲令下,竟帶著百萬大軍悍然追擊,尾隨骨力阿術衝進了大漠的腹地,一路征戰殺戮,為向來不尊中原號令的西域諸國帶來了血一般的記憶和畏懼。
時間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交叉相錯間,楚離向西奔騰而去,而千辛萬苦逃出匈奴大營的青夏,卻在此時爬上了馬背,揮鞭狠狠的抽在馬股上,風馳電掣的匆忙往東。
在大楚皇室的正式史料上,關於第一次出兵西域隻有寥寥幾行記載:
“參商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正午,帝對匈奴餘孽發動奇襲,大獲全勝,殺敵三萬餘人,匈奴賊梟骨力阿術倉皇逃竄,帝下令追擊,國家軍人悍勇無比,匈奴狼狽奔逃,死傷無數。”
旭日初升,太陽將萬丈光芒灑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青夏孤身單騎,終於遙遙看到了雁門關的影子。
將要接近雁門關的時候,異變鬥生,青夏倒黴的撞見了三名匈奴斥候,他們看到了青夏坐下的匈奴戰馬,就此起了疑心。一路奔逃之下,卻被二百多名全副武裝弓箭齊備的匈奴人包圍了起來。
青夏很識相的沒有同對方周旋,老實的下馬編瞎話說自己是骨力阿術的密使,要前往中原探聽情報。她扮神像神,裝鬼像鬼,加上一副趾高氣昂義憤填膺的樣子,倒是真有幾分大汗密使的樣子。
一名一身青色大裘的男子麵色陰鬱,斜挑著眉,沉聲詢問她是什麽時候出的大營,身負什麽使命。
青夏當日離開匈奴大營之後,跟著大部隊砍了兩天的柴火,才找到機會悄無聲息的離去,事後害怕被發現,又小心的匿藏了蹤跡。是以回答對方的時間,照她離去時晚了三天。這本是天衣無縫的答案,因為她並不知道楚離擊潰了匈奴大營,豈料對方聞言冷冷一笑,就命人將她綁了,當做重刑犯人關押了起來。
青夏並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可是卻明白一定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以至於自己的話有了重大的紕漏。她靜靜的呆在匈奴囚車上,再一次折道往西,重複她之前所走過的路途。終於,四日之後,回到了匈奴大營駐紮地,她終於知道這裏出了什麽事。
遍地的屍首和狼煙,黑紅的血早已凝固,在蒼茫的雪地裏像是美人身上一塊醜陋疤痕,充滿了令人嘔吐的惡臭,被屬下稱為輝殿下的男人冷笑著望著青夏,沉聲說道:“你八天前,就是從這裏離開的嗎?可是據我所知,這裏十一天前就已經遭到了襲擊,是我聽錯了,還是你在撒謊呢?”
青夏眉頭緊鎖,腦筋卻在飛速的思考著。究竟是誰,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能力一舉將匈奴大營毀滅到這樣的地步?東齊已經滅亡,北秦向來低調,西川表麵上和匈奴還是盟友,西域諸國根本就沒有這個實力,南部藩國更是不值一提,那麽,就隻有一個答案。
可是,楚離怎會知道自己在匈奴大營中呢?就算他以特殊的渠道得知自己的下落,又怎會這樣孤注一擲的魯莽進攻?此刻,他又在什麽地方,真的如他們所說進去大漠去追擊骨力阿術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他這樣的失去理智,萬一西域諸國共同團結起來對抗他,他又該如何收場?
越往下想,青夏的臉色越發蒼白,輝殿下冷笑一聲,正要說話,突然遠處一聲厲喝陡然響起。還沒反應過來,一隊人馬頓時呼嘯一聲就壓了上來。
大約五百多人的隊伍像是黑壓壓的烏雲一樣,人人身穿匈奴大裘,手持馬刀,招呼也不打一個,就殺將上來。輝殿下的部下頓時將他保護在中間,奮力對抗著兩倍於自己人馬。
輝殿下眼神在對方的臉上轉了一圈,突然厲聲叫道:“魯克,是骨力阿術雇你來的嗎?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趕盡殺絕嗎?”
為首的一名匈奴男子哈哈大笑一聲,說道:“輝殿下,那人錢財與人消災,咱們辦事公道,不能泄露客人的消息。今*****若是僥幸不死,他日也可拿錢來雇我為你報仇!”
日落西斜,喊殺衝天,青夏坐在囚車裏,謹慎的四下觀望,卻看不出一點頭緒和馬腳來。
戰爭進行了大約半個多時辰,在放下了八十多具屍體之後,輝殿下帶著所剩部下倉皇而去。魯克也沒有追趕,隻是命人帶上青夏的囚車,向南前進。
青夏到此時終於知道,這些人的目的,也許並不是輝殿下,而是自己。隻是,他們的背後,真的是旭達烈嗎?
日夜趕路,三天之後,終於在一次回到了雁門關外。一夥沉默的匈奴裝束大汗接過了青夏的馬車,就和魯克的馬賊分道揚鑣。走了將近半日那群人突然停了下來,在一片草叢裏拿出準備好的衣裳,竟然都是漢人裝束。
青夏心頭頓時升起無盡的希望她對著一名大汗大聲叫道:“你們,你們可是楚皇的部下嗎?”
就在這時,一個嬌媚的聲音突然咯咯笑道:“青山遮不住,大江東流去,夏大都督,咱們又見麵了。”
青夏眼神頓時一寒,向後看去,隻見黑衣女子麵若桃李,眼似朗星,朱唇墨發,正站在一片雪地裏,笑咪咪的望著自己。
青夏沒有想到,自己機關算盡,費盡周折,竟然又落到這個妖女的手裏。
看到歐絲蘭婭的那一刻,她突然就知道了楚離為什麽會攻打匈奴大營,當日自己被龍格阿術所救,歐絲蘭婭事後一定查出龍格的身份,她自己無力去和旭達烈對抗,就將消息散布出去,巧妙的讓楚離知曉。趁著匈奴人和南楚開戰的時機想要渾水摸魚,不想自己事先逃跑,白費了她的一番布置。誰想千算萬算,竟會遇上和骨力阿術爭奪皇位而受迫害流落在外的龍格輝,大費周章下又回到了起點,中了她的奸計。
眾人換過漢人衣衫,坐著馬車,暢通無阻的入了關。
出乎青夏的意料,歐絲蘭婭卻並沒有怎樣虐待她來報複,反而日夜不停的趕路。在馬車上吃睡,從不住店,十日之後,就來到了青夏最為熟悉的一個地方,西黑草原。
到了此時,青夏仍舊不知道歐絲蘭婭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她如此大費周章的擒拿自己,不去威脅楚離,反而來到這裏,究竟所為何事?
在西黑草原上棄了馬車,一路跑馬,三日之後的一個傍晚,青夏見到了甚至已經清醒過來的烈雲髻,歐絲蘭婭和她的部下會和之後,終於來到了她們此行的最終目的地——龍脊山秦皇帝陵!
“夏都督,這裏是秦皇帝帝陵,除了秦始皇,大秦所有的君主都葬在這裏,宣王失蹤已有六年,說不定,也在裏麵呢。”
西黑草原上白雪蒼蒼,青夏身上仍舊穿著龍格給她的那件大裘,麵色青白,眼神卻極盡銳利,冷冷的逼視著歐絲蘭婭,沉聲說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一個弱女子,哪能有什麽目的?”歐絲蘭婭突然嬌聲笑道,不過轉瞬,她就沉下臉來,目光轉向一隻一人多長的的青色木箱子上,寒聲說道:“我隻是要拿回一些本該屬於我的東西罷了,那群老烏龜龜縮太多年了,也該出來做些事情了。”
“走!”
歐絲蘭婭厲喝一聲,一眾大漢抬起地上的箱子,押著青夏和烈雲髻,就站在後麵。烈雲髻人雖然清醒,但傷勢仍在,被人一推,腳下突然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下去。青夏趕緊上前一步,一把扶住她的手,迅速的在她的手背上寫道:跟著我。
烈雲髻了然,麵色不動,隻是回過頭去,狠狠的瞪了那個推她的大漢一眼。
甬道裏一片漆黑,兩名大漢走在最前麵,打著火把,小心翼翼的前行,走了將近一個多時辰,青夏感覺空氣裏的氧氣已經十分稀薄,烈雲髻重傷在身,呼吸越發的急促了起來。就在眾人氣悶欲死的時候,前麵突然現出了一點亮光,幾名大漢加緊幾步,帶著眾人就走出了山洞,隻見一片空曠的土地上,巨大的秦皇陵地像是一隻熟睡的雄獅一般盤踞在曠野之上,威嚴顯赫,氣勢驚人。
青夏前一次進入秦陵,是在三更半夜,因為山脈震動和雪崩造成,根本就不知道這裏還別有洞天。隻見秦陵之前,幾名年歲較大的老者站在那裏,看似在研究什麽,聽到響動,謹慎的站起身來。看到歐絲蘭婭,才放鬆一口氣。
歐絲蘭婭上前道:“權夫子,怎麽樣了?”
一名須發斑白的老者,手拿著一隻鏟子,一手捏著土壤在鼻尖嗅了嗅,然後聲音粗啞的說道:“地宮和大頂都已經被封死,正門和側宮八年前就被秦宣王用花崗岩堵死了,隻能從外祭台下手。我們在這裏挖了一個多月,下鏟二百多尺,才找到宮頂。歐絲聖女,這可跟咱們事先想的不一樣,價錢我們要再加兩倍,不然我們犯不上跟你冒這個險,有沒有命出來不說,就算出來了還得出海躲幾年,挖大秦的祖宗墳。可不是鬧著玩的。”
歐絲蘭婭冷淡一笑,從屬下那裏拿X一隻包袱,唰的一聲扔過去,說道:“動手吧。”
權夫子幾人打開包袱,隻見裏麵金燦燦的全是金條,最起碼也有七八十根,眼角微微抽動了一會,就開始打盜洞,青夏向下看去,隻見大約有五十多米的地方被清理出一大片牆壁,看來就是外祭台的頂棚。
她當日曾聽秦之炎說過秦陵的規格,這帝皇陵分三十六耳室,十八盤室,外四圈,七十二連環道,拱衛著外麵的是內四圈,連接四奉殿,最後才是位於中心的正殿。四奉殿分為北方寒冰,南方烈火,西方黃土,東方青木,構成白紅黃青四氣,守護正殿的北海玄蛇,南天朱雀,西澤蜃怪,東天蛟龍四神獸,一同護衛正殿帝皇乾坤,守護帝皇精魂,四奉殿青夏曾經走過,對那裏的地形十分了解,歐絲蘭婭等人不知道她曾進過秦陵,這就是她的籌碼。隻要進入四奉殿,她就有機會擺脫這些人,帶著烈雲髻逃之夭夭。
幾名土夫子在那裏敲敲打打,眾人在後麵謹慎的等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眾人打起火把,又過了兩個時辰,幾名土夫子仍舊沒有什麽大的進展,一名大漢突然耐不住性子,大聲叫道:“還要等多長時間,一錘子下去不就行了,費這麽大的勁。”
歐絲蘭婭眼睛一寒,還沒說話,權夫子就指著露在外麵呈現赤紅色的大頂冷笑道:“看到了沒有,這些全是秦始皇煉丹時製出來的燙藥,隻要一打破,這些藥頓時就會噴在我們的身上,馬上燒的你連皮都沒有,你信不信?”
他聲音低沉,說的話也可怕,大漢聽了哼哼兩聲,麵上很不服氣,但卻也沒敢真去給上一錘子。青夏猜他們所說的應該是強度大的硫酸,嘴上沒說什麽,卻拉著烈雲髻緩緩退後了兩步。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幾名土夫子終於打開了一個十多米長的直井,權夫子十分專業的扔了根蠟燭下去,見蠟燭久久沒有熄滅,方對眾人招手道:“可以進去了。”
眾人魚貫而入,青夏和烈雲髻在最中間,歐絲蘭婭人多勢眾,又給她們兩人下了藥,是以並沒有將她們綁起來。後麵的四名大漢抬著木箱,也跟了下來。
腳剛剛踩在地上,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就突然響了起來,青夏一愣,借著火把的光亮低下頭去,隻見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正是一顆已經風幹了的人頭,不是骷髏,表麵上還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皮。青夏心中一陣幹嘔,挪開了腳,想起之前權夫子所說這裏是祭台,也就不足為奇。這年代以人為祭品是分外尋常的事情,無論哪一代帝王去世,他的後宮妃子中,沒有子嗣的都要隨他一同下葬。這裏是外祭台,想必陪葬的都是一些低等的宮女太監吧。
大秦尚黑,整個石殿也都是以黑色的巨石壘成,上麵刻滿了古文字,呈八卦方位排列而成,樣式古樸,青夏仔細看了兩眼,發覺不認識,就停住不看。這裏的墓道是傾斜的,由無數的台階組成,兩邊都是大鼎和長明燈,眾人看也不看那祭台裏的東西,跟在權夫子的身後,就向下走去。
這地宮十分綿長,青夏走的雙腳發酸,她默算時間,應有三個時辰左右,已是深夜。台階一直向下,無休無止,空氣的能見度很低,就算眾人打著火把,能照射到的地方仍舊有限。隻感覺前麵的路遙遙無盡頭,隻是一直向下,仿佛要通往幽冥鬼府。
就在眾人心神慌亂的時候,光線中突然現出一列黑色的斷垣,兩個走在前麵的大漢歡呼一聲,權夫子鬆了口氣,說道:“到了墓室了。”
世人總是喜歡把陵墓混為一談,實則不然。其實陵墓,是兩種不同的東西,陵就是用來祭祀和入殮儀式的地上建築,而墓,才是指地下的地宮。青夏早年的時候曾和盜取文物的盜墓份子打過交道,也知道一些盜墓的技巧,像電影電視中所說的神鬼僵屍都是不存在的,所謂的屍變、鬼吹燈等也不過是大家想象力的產物。但是,由於墓地的獨特環境和大型陵墓中含有大批的人畜陪葬,更容易滋生超出人的認知之外的細菌、微生物、變異物種、體型較大的猛獸。這些東西和陵墓中低質量的空氣,才是盜墓者最大的噩夢。而所謂的機關險境,則不足為懼了。
但是這些,都僅限於小型陵墓,像這個巨大的秦陵,裏麵所隱藏的機關,就是常人難以理解的了。最起碼青夏曾經就險些命喪於此。
秦陵在建築上,和青夏後日所見的明朝陵墓十分相近,大量采用墨黑色彩,規模巨大,皇氣逼人,壯觀之餘,還有一絲詭異和神秘。
踩在足以並行二十輛馬車的主道上,點燃甬道旁的長明燈,整座大殿頓時燈火通明。四下裏富麗堂皇,兩側的側壁上雕刻著巨大古樸的銘文和圖案。
四道婆羅往生殿,九曲冥河渡旱船,十八天狗吞日月,五彩仙車引黃泉。
青夏看著這高大巍峨的殿門,知道這就是三十六耳室中的四婆羅殿第一殿了。隻看這第一殿的氣勢,就足可猜出後麵會隱藏著怎樣巍峨的內室。
權夫子站在門口感歎了半晌,帶著眾人就走了進去。
就在這時,一名跟在身後的大漢突然哎呦一聲,狠狠的摔在地上。隻聽嘭的一聲,由於失了一角的扶持,那隻巨大的木箱子,突然嘭的一聲摔在地上!
眾人一驚,齊齊回過頭去,歐絲蘭婭頓時大怒,幾步跑上前去,那名大漢麵色突然變得慘白,戰戰兢兢的爬起來,跪在歐絲蘭婭的腳下,剛想說話,就被歐絲蘭婭一腳狠狠的踢開。
“打開,快打開!”歐絲蘭婭大驚失色,命令手下將箱子打開,青夏早就疑惑裏麵到底裝了什麽值得她這樣緊張。踮起腳來斜眼看去。咯吱兩聲悶響,箱子的蓋子被緩緩拆開,青夏眼尖,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
“你怎麽樣啊?可摔疼了嘛?”歐絲蘭婭表情溫柔,手掌在箱子裏輕撫著,說著說著眼淚竟然滾落下來,委屈無比的說道:“你生氣了吧,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青夏張著嘴,不可置信的看著那隻箱子,隻覺得就算李陽突然跳到自己麵前說要接她回二十一世紀也沒有眼前所見的這般驚悚。隻見那隻巨大的箱子裏躺著一個人,那人麵色青白,雙眼緊閉,身穿著一身墨綠色錦袍,劍眉斜飛,就像是睡著了一般,玉郎神風,英俊逼人。隻是額頭正中,卻有一個黑洞洞的血洞,一看就是被利箭貫穿,赫然正是當日死於樓蘭城頭的齊太子齊安!
“廢物!”前一刻還梨花帶雨的歐絲蘭婭突然回過頭來,雙眼陰狠的盯著那名失手的男子,沉聲說道:“這麽點事都做不好,還留著你有什麽用?”說罷,還沒聽那人求饒一聲,一隻青色小蛇突然飛出,唰的一聲就咬在男子的脖頸之上。出手如電,迅猛絕倫,那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就七竅流血,嘭的一聲,倒地而死。
“呀!”權夫子驚呼一聲,說道:“你怎麽能在這裏殺人?驚了亡靈可怎麽辦?”
歐絲蘭婭眼神冷冽的在權夫子身上一掃,沉聲說道:“我隻是請你來帶路,你若是做不到,我也不見得就不能自己走進去。”
後麵的大漢補上一個,蓋上蓋子抬起箱子繼續走,人人小心謹慎,生怕再有一絲閃失。
青夏的心裏卻在劇烈的翻騰著,這個歐絲蘭婭和齊安究竟是什麽關係?齊安已經死了,她費盡心機的將他抬進來,到底有什麽目的?
然而,就在青夏正在揣測歐絲蘭婭有什麽目的的時候,一陣嚓嚓的聲響突然自頭頂傳來,所有人幾乎在同時聽見,集體抬頭向上看去。隻見漆黑的天花板突然開始寸寸斷裂,令人頭皮發麻的刷刷聲從上麵傳了下來,好像有什麽東西趴在門殿頂上,在大口的啃食著那些脆弱的琉璃大頂,數量之多,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眾人頓時麵色大變,權夫子眉頭一皺,突然厲聲說道:“快跑,這裏要塌了!”說罷,一馬當先跑在前麵,眾人緊隨其後的跟上。一名大漢猛地揮出一鞭子抽在烈雲髻的肩上,怒喝道:“快跑!”
烈雲髻大怒,剛要說話,就被青夏拉住,奮力向前跑去。
這時,頭頂突然傳來一陣破裂聲,大片的琉璃瓦片像是下雨一樣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鋒利如刀子一般,幾名跑在後麵的大漢慘叫幾聲,顯然已被琉璃砍中。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瓦片之上,無數黑漆漆毛茸茸的東西隨之掉了下來,奮力向著眾人追了上來,一隻隻如同小豬般大小,速度極快,凶猛異常,一下攀上最後一名受傷的大漢蜂擁而上,淒厲的慘叫聲瞬間響起,片刻之後,竟隻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
烈雲髻呼吸急促,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那是什麽?”
青夏眉頭緊鎖,沉聲說道:“好像是老鼠。”
“這麽大?”
“別說話了,快跑!”
就在這時,一聲尖嘯突然響起,身後的巨鼠腳步頓時停住,青夏等人回過頭去,隻見歐絲蘭婭被一群巨鼠團團圍住,十幾隻巨鼠渾身潰爛,毒液遍布,一看就是著了歐絲蘭婭的道。歐絲蘭婭護在盛放著齊安屍體的箱子旁邊,半步也不肯退卻,手裏握著一隻漆黑的鞭子,眼神淩厲,麵容寒霜。
烈雲髻見了突然嬌笑一聲,說道:“活該,老天終於開眼了,生出這麽一群大老鼠來收拾這個小賤人,真是再好不過!”
一名看守兩人的大漢眼睛一瞪,揮鞭子就衝了上來。青夏素手一揚,一把架住他的手,冷冷的甩到一旁,沉聲說道:“真要這麽有力氣,就去救救你的主人吧。”
“畜生!”就在這時,歐絲蘭婭突然冷喝一聲,袖中青色小蛇頓時飛出,隻是卻沒有咬對麵的大老鼠,反而一口咬在一名手下的身上。眾人大吃一驚,歐絲蘭婭長鞭一下卷上大漢的腰,就將他的身體投入鼠群,老鼠們尖聲鳴叫,齊齊搶去,頓時讓開一條路來。
“還愣著幹什麽?走啊!”兩名大漢恍然大悟,一前一後抬起箱子,就奔了出去。然而外圍的幾隻老鼠擠了上去,此刻看到他們,竟蜂擁而來,歐絲蘭婭長鞭倒轉,一時護不周全,竟讓一隻大老鼠從她的腰間撕下一大片衣料來,連帶著血淋淋的皮肉,顯是受了重傷。
烈雲髻見了,竟眉頭一皺,就要衝上前去。青夏見了,一把拉住她,大聲叫道:“你幹什麽?你要救這個女人?”
烈雲髻大急,皺眉道:“她若是死了,楊楓下落如何,就再也沒人知道了。”
青夏心頭一顫,細想片刻,沉聲說道:“你別莽撞,我來。”
說罷,幾步跑到一旁的長明燈旁邊,嘭的一聲撞到燈台,燈油頓時流了出來。權夫子心思靈巧,見了連忙招呼眾人齊齊幫忙,不出片刻,滿地都是滑溜的燈油。青夏取出腰間的鉤鎖,輪轉兩圈就拋了出去,一把狠狠的勾在箱子之上,用力回拽。
地上全是燈油,濕滑一片,箱子頓時好似風箏一樣被拖了回來。烈雲髻見狀甩出鞭子,纏在歐絲蘭婭的腰間,厲聲叫道:“賤人,還不快跑!”
歐絲蘭婭見箱子安全,抓住鞭子,突然飛身而起,還沒落地,就衝青夏喊道:“點火!”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裏麵還有兩個人!”
歐絲蘭婭眉梢一挑,怒道:“婦人之仁!”拿出腰間的火折子就扔了下去。隻聽唰的一聲響,巨大的火舌頓時轟然而起,夾雜著無數的慘叫和哀鳴聲。
“快走!這裏就要塌了,琉璃會被燒化的!”權夫子大叫一聲,帶著幾名徒弟就當先離去。歐絲蘭婭隻剩下五名手下,四個人抬著箱子,也跑在前麵。
青夏,烈雲髻和歐絲蘭婭互望一眼,誰也沒有說話,再也無人有興趣回頭看上一眼,齊齊奔跑而去。


六合歸一 第一百七十八章:木已成舟(大結局)
一路奔逃,巨大的火舌在身後猙獰招展,整個大殿都是木質結構,加上有濃酸,火勢更是一發不可收拾。突然嘭的一聲,一名大漢突然被上麵掉下來的硫酸傷了眼睛,男人慘叫一聲,巨大的箱子就掉落下去。
歐絲蘭婭驚呼一聲,頂替他的位置,一把抬住箱子。然而,身後的大火瞬間而至,在生死關頭,那些下屬們紛紛拋下箱子,大叫一聲,奪路而逃。歐絲蘭婭大怒,一鞭勒住一名大漢的脖子,可是其他人哪裏還聽她的號令,不一會的功夫,就齊齊消失不見。
眼看火舌就要將她吞沒,歐絲蘭婭仍舊抱著箱子不放,她試圖將箱子打開,背著裏麵的奇安,奈何手忙腳亂下,竟然連箱子的蓋子都打不開了。
烈雲髻著急的大叫道:“快跑!你找死嗎?”
歐絲蘭婭慌亂的搖著頭,不停地說道:“我要救他,商丘一族就在裏麵,隻要到了裏麵,我就可以救他。”她的神智似乎已經有些癲狂,身上各處都已經著火,頭發都已經燒焦,卻仍舊不斷的喃喃說道:“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烈雲髻幾次要衝到火裏,都被青夏緊緊的拉住,突然,隻聽哢嚓一聲脆響,大頂上的瓦片突然全部掉了下來,歐絲蘭婭慘叫一聲,就被壓在了下麵。
青夏和烈雲髻相對一愣,沒想到這個作惡多端的妖女竟是這樣的收場,可是此時此刻,時間已經由不得她們去想太多。剛要轉身逃跑,一個矯健的影子突然奔近,大喝一聲:“兩個傻子,快跑啊!”一手拉住一個,就瘋狂的在甬道上奔跑了起來。
一輪又一輪的驚訝來的太過迅速,烈雲髻和青夏都有些呆了,因為此時此刻,拉著他們的男人,正是已經失蹤了六年多的楊楓。
“你怎麽會在這裏?”劈啪的大火之中,烈雲髻滿臉欣喜,一邊奔跑,一邊大聲的喊叫。
楊帆回到道:“我當日受了重傷,被人所救,一路輾轉來到這裏。我的傷勢很重,也是去年才有好轉,我出去找過你們,可是你們都不在。”
就在這是,嘈雜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似乎有大批人在接近,楊楓麵色一振,開心的說道:“一定是他們來了,我們也是剛知道你們進來了的,快跑,有救了。”
然而,話音剛落,一陣巨大的爆破聲突然響起,青夏三人的身體頓時被擊飛開來,重重的撞在石壁上。昏迷的最後一刻,青夏隻朦朧的看到一個青色的影子迅速的接近自己,將自己攬入懷中,那種熟悉的香氣像是纏綿的水,讓她的頭昏昏沉沉。
暈眩瞬間襲來,整個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上好的芝蘭香氣幽幽的吸入鼻息,一扇精巧的竹門被緩緩推開,觸目所見,全是一片碧色的海洋。
竹製的長幾,竹製的小椅,青色的帷帳在碧色的竹床上緩緩的飄蕩,壁上是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角落裏,有白色的清雅燭台,箱子櫃子全都恰到好處的擺放在屋子的角落裏。小屋不大,可是卻分外幽靜,窗外的竹海在微風中發出淡淡的風聲,清幽的香氣從窗子彌漫開來。白色的花朵在竹林中飄曳搖動,像是仙境一般瑰美。
一個麵色蒼白的女子躺在竹床上,她似乎是很疲倦,即便是睡著著,一雙秀眉也緊緊的皺在一起。她的眼眶深陷,嘴唇青白,小巧的臉頰清瘦,眼角已經有細細的魚尾紋,她的肌膚不再如少女那般光滑,多年來在大漠的風沙中行走,已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曾經的水嫩變得粗糙。她受了傷的肩膀上有幾處傷痕,新傷舊傷累積在一起,像是幾條蜿蜒的小蛇。她的後背被火灼傷了,有幾處水泡,挑開之後,有細細的膿水流了出來,流淌過背上的幾道箭傷,看起來是那般的觸目驚心。她的右腳有很嚴重的凍瘡,那是多年前留下的病根,當年就在這裏,在寒冰大殿上,她光著腳背著一個男人,在冰冷刺骨的寒冰上一步一步的逃出了死境,事後卻沒叫過一句疼……
就是這樣一個嬌小的身體,就是這樣一副柔弱的肩膀,卻承擔了太多的重擔和太多人無法想象的壓力。這麽多年來,她被世人咒罵,行走在刀鋒血雨之中,穿梭在滾滾黃沙之內,苦苦執著的時候,可有細心的調理過這個傷痕累累的身子?
修長的手指掃過她的眉眼,像是溫柔的風,帶著淡淡的溫情和濃濃的小心,輕輕的為她上藥、包紮、為她擦去臉頰上的汙血。
那戰栗的手指,冰冷而熟悉的觸感,已經有多久,忘了有多久,沒有觸摸到了。
水波蕩漾,如在夢中。
青夏似乎被一場美夢網住了,她又一次夢到了秦之炎,像這六年來得太多次一樣,她看不到他的臉,可是卻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嗅得到他身上的氣息,那種好聞的川貝香氣讓她睡得很沉,像是整個人浸泡在溫泉之中,溫熱的水流掃過眼睛,漫過鼻子,蓋過頭頂,漸漸將她整個人籠罩,溫暖如同三月的暖陽。
從來沒有一次像這一次這般真實,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如果這是夢,就請再也不要讓她醒來,她伸出手,緊緊的抓住了那清瘦修長的手指,緊緊的握住,然後,眼角酸澀,卻不曾落下淚來。
秦之炎,我不會哭的,你曾經說過,我是這世界上最堅強的女子,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會堅強的挺下去,如今,我不哭、不鬧、不惹你生氣操心,你是不是就可以多陪我一會?
竹台上的檀香悠悠的燃著,一室幽靜,暗生曇花。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暗了又亮,窗外的蠶聲清脆動人,百鳥鳴叫,微風送來款款清香。床上的人睫毛輕輕一扇,隨即,就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青夏的神智是恍惚的,她以為自己仍舊在做夢,她以為她還沒有清醒,像是這六年中的很多次一樣。於是她很平靜的坐在床榻上,看著這屋子裏的一切,竹製的長幾,竹製的小椅,竹製的地板、書架、箱子、櫃子,清淡的山水畫,冒著熱氣的臉盆,打開的窗子,還有外麵喳喳鳴叫的鳥兒。
一切都美好的不像是現實,尤其是剛從那樣一個絕境的死地逃生而出,青夏恍惚間,甚至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八年的歲月瞬息而去,這深埋在記憶中的最美麗的地方,像是一個夢寐以求的仙境,徹底的網住了她的全部思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坐在那裏,腿腳都已經發麻,四周的景物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陡然間,青夏的身軀猛地一震,她頓時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圓瞪著周圍的一切,驚訝的半張著嘴,拳頭越握越緊,指甲深深的陷入肉裏,留下猩紅的血。
不是夢,這不是夢。
青夏突然跳下床來,腿腳一軟,險些倒在地上。她扶住床柱,手掌按在心口處,呼吸越發的急促起來。是,她看到了秦之炎,在逃天火海之中,她看到了那個清俊飄逸的男人,雖然沒有看到那張臉,可是她看到了他青色的衣擺,感覺到他修長的手指,觸摸到他堅實的胸膛,嗅到他身上的川貝清香。他救了她,帶她來到著青木大殿,一定不會錯,絕對不會錯。
青夏的眼睛有些發紅,不知道是被濃煙熏的,還是因為太過於激動。她想要走過去推開門,卻發覺一雙腿竟在微微的顫抖,她幾次伸開手,卻又在縮了回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她突然有些擔憂的捧住了自己的臉,急忙回過身來,跑到小幾旁,拿起桌上的小銅鏡,細細的看著自己那張臉孔。麵色太過蒼白,嘴唇沒有血色,她隻能大概的梳了下頭發,手忙腳亂的擦了把臉。
站在門前,幾次深呼吸,終於,微微的閉上眼睛,唰的一聲,啦開了房門。
明媚的陽光突然照射在臉上,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她緩緩睜開眼睛,一身白色的長袍隨風飄蕩,迎著清晨的風,不住的翻著裙角,濃密的黑發披散在身後,越發的顯得一張小臉清瘦蒼白。明媚燦爛的陽光照射在竹林之上,透過稀疏的竹葉,灑下斑駁的微光,竹林下是一片小小的花圃,花圃前有一座石台,上麵放著一壺清茶,兩隻茶杯,一隻竹椅擺在石台旁,上麵,坐著一個青袍緩帶的男子。
男子眉目疏朗,眼神溫和,周身上下帶著一股濃鬱的滄桑和溫潤,他淡笑著看向青夏,突然牽動嘴角,淡淡而笑,聲音醇厚如溪澗緩水,溫和的說道:“你醒了?”
青夏的眼淚,突然就那麽掉了下來,像是無法抑製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竹的門檻上。
淡淡的花圃中,種著幾株有川貝清香的花草。微風蕩漾,是那般的好聞和清澈。
原來一直是這樣,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我們曾經見過麵。”微風從竹林中淡淡的吹過,男子仍舊淡笑著望著她,沒有出聲安慰,也仿若是看不見一般,隻是緩慢說道:“你這樣任性的來到這裏,有人也許會為你著急。”
青夏感覺很累,她又想起了當初在波斯灣的那個黃昏,夕陽像是戰場上的血,鋪天蓋地的染下了滿天的暗紅。她撲倒在海灣的浪花之中,感覺渾身上下都是無法抑製地疲倦,那些心酸的無力感,像是噬人的螞蟻一般爬遍了她的全身。她緩緩的坐在門檻上,無力的點頭,聲音疲倦的說道:“我記得你,你姓梁。”
“姑娘好記性,”梁先生突然笑道:“我還幫你帶走了一個暗戀你的小姑娘。”
青夏抬起頭來,雙眉漸漸皺起,輕聲說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是什麽人?是你救了我嗎?我的夥伴在哪裏?”
梁先生淡淡一笑,說道:“你一下子問這麽多,要我先回答哪一個?”
“一個一個回答。”
梁先生搖頭說道:“我怕你的時間沒那麽多。”
青夏眉梢一挑,不解其意。梁先生笑著說道:“我還是先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青夏渾身一震,頓時站起身來,瞪大了眼睛,沉聲說道:“什麽人?”
梁先生眼光一斂,有靜靜的波光緩緩閃過。
“一個你一直在尋找的人。”
青夏曾設想過千百個和秦之炎見麵的方式。
她想,也許會在某個名勝古跡,在群山之巔。她費盡力氣地爬上去,發現他正坐在蒼鬆之下靜靜撫琴,偶爾抬起頭來看著她靜靜一笑,像是已經等待了她很久的樣子。
她想,也許會在某片沙漠,就像曾經的很多次一樣。她疲憊欲死,幹渴、饑餓、無力,突然,前方傳來了清脆的駝鈴聲,他騎坐在雪白的駱駝背上,緩緩地走來,然後,遞給她一隻鼓鼓的水囊。
她想,也許隻會在一個很平常的地方,在湖邊,在酒樓,在飯館,在小吃店,也許會在某個大街的角落裏,她在和小販討價還價的買東西,突然發覺不遠處有一個人討價還價的聲音比她還大,她不服氣的站起身來,然後看到他的影子。
她想……
她想了很多,卻獨獨沒有想到過這種方式,再或許,是早就已經想過,隻是,不敢去麵對罷了。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麵前那座青色的墓碑,看著上麵雕刻的那幾個字,青夏卻突然有些木然了。她想,她或許是應該哭的,可是為什麽眼睛卻澀澀的,流不出一滴眼淚呢?她站在一片滔滔的竹海之中,看著麵前的一塚青墳,伸出顫抖的指尖,卻隻能觸碰到冰冷的石碑,想說什麽,嗓子卻仿佛被堵住了,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石碑之上,掛著一小串銀色的鏈子,在空氣的腐蝕下,已經顯得有些烏黑。青夏伸出手去撩起鏈子,握在手裏,那種大夢一場的感覺終於呼嘯而去。她緩緩的閉上眼睛,反複的跟自己說,這是真的,這是真的,可是一顆心卻在撕心裂肺的疼,呼吸漸漸變得困難,手指冰冷,臉頰也開始潮紅了起來。
梁先生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然後轉過身去,緩緩離去。
還沒走出竹林,一聲低沉的、壓製的、還帶著一絲隱隱的破碎哭腔登時響起,驚散竹林中的萬千飛鳥,撲騰一聲振翅而飛,齊齊飛掠而去。
梁先生腳步微微頓住,看向極遠的一處密林,終於無奈的搖了搖頭。
女子的聲音破碎且絕望,間中帶著無法掩飾的沙啞和咳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一聲一聲的回蕩在空氣裏。隱隱的,竟有血腥的味道。
“之炎?”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一隻蒼白的手輕輕的拂過冰冷的墓碑,默念著上麵的字。他的墓,就如同他的人一樣簡單,一杯黃土,一座青墳,簡單的石碑,上麵雕刻著五個清瘦的字:秦之炎之墓。唯一的祭品,就是這一串已經發黑的銀鏈子。
這條鏈子,是當初在彭陽街頭埃裏克斯那群洋人第一次見麵時送給自己的,自己當晚在洪湖邊上掛在了秦之炎的脖子上,希望著保佑了千百萬人的耶穌上帝也可以保佑一下她的愛人,隻可惜,也許是她的信仰不夠虔誠,萬能的神將他們遺忘了。歲月恍惚,紅顏白發,最深最冷的噩夢,終於還是呼嘯而來。
秦之炎,我早就該知道你在這裏的。
青夏苦澀一笑,笑容裏滿滿的都是止不住的落寞和滄桑,她靠著石碑坐下,幻想著她靠在男人懷裏的樣子,往昔的歲月像是流淌過的水,緩緩卻又急速,無法牽住,無法挽留。
我知道,普天之下,你最有可能會在的地方,就會使這裏。可是我不敢來,我寧願抱著你還活著的幻想走遍天涯海角,走遍大漠高原,我害怕這裏,害怕來了之後看到的,隻是一個靈位,隻是一具屍骨,或者,就如現在這樣,隻是一座青墳。
竹林裏突然起了風,吹起青夏潔白的衣衫,就像是八年前的那個傍晚,她伏在男子的背上,手提著一雙鞋,光著腳,還一蕩一蕩的,昏昏欲睡。那時的風真好,有清新的香氣,那時的月光也真好,有寧靜的溫暖,那時的花也真好,開的鮮豔而不媚俗,那時的一切都很好,世界一片安靜,隻餘下他們兩個人,沒有戰爭,沒有血腥,沒有殺戮,沒有任何東西橫在中間。他們在古老神秘的地下相依相偎,細聊著一些亂七八糟的往事,像是兩隻相依為命的蝴蝶,沒有一點煩惱。
她還記得,他們說過,這裏太美好,若是能夠不再出去,該有多好。
可是那個時候,他們的肩上,還有太多的重擔在壓著。她要出去尋找楊楓,而他,也有太重太重的國仇家恨。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想必,她真的會永遠龜縮在這個方寸之地,不再出去。這樣,秦之炎不會就這樣與世長辭,而自己,也不會將楚離狠狠地拖下水來,而她,也不會辛苦磨難,疲憊欲死。
如果可以,真想讓時光倒流到那一秒,然後伸出手去,緊緊的握住那個孱弱單薄的身體,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
眼淚像是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潔白的衣襟上,轉瞬,就不見了蹤影。新,仿佛是被人掏空了,連原本的那一絲小小的希望也宣告破滅,她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情,眼淚似乎已經幹了,可是為何還是會有淚滾滾而出,眼前一片迷蒙,她看不清遠處的樹,看不清天上的雲,隻有那座墓碑上的五個字像是一隻隻錐子一樣,狠狠的紮進了她的心底。
秦之炎,下麵不冷嗎?已經十二月了,外麵已經下了雪,白雪茫茫,天寒地凍。你躺在那裏,沒有暖手爐,沒有炭火盆,沒有厚實的衣服,你不會感到冷嗎?
我以為我可以很堅強,我以為我可以很勇敢,你用了六年的時間來給我做這個心理準備,可是當我知道的那一刻,還是控製不住巨大的心疼。秦之炎,我的心被掏空了,裏麵的血在不停的向外流,我自己好笨,我堵不上。
青夏突然將頭靠在青色的石碑上,眼淚滂沱而下,嗚嗚痛哭失聲,她的指尖泛白,那些過往的歲月像是奔騰的河水一樣從她的周圍洶湧而去,漫過她的小腿、腰身、脖頸、頭皮,將她整個人吞沒其中。原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那些鮮活的記憶仍舊如新,原來,她竟然是一個這般執著和念舊的人,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是一眼萬年,永不能忘。
秦之炎,你的依瑪爾來了,她這些年太累了,活著比死去還累,如今,她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可不可以,就讓她追隨你而去?你已經不在了,你的長生,又怎能獨自存活?這寂寥的人世,這浮華的一生,這艱難的歲月,就讓它們一同逝去吧,我隻想陪著你,看著你,在你冷的時候抱著你。你曾經是那般的愛我,現在,就讓我好好的回報你吧。
而他,而他……
女子的聲音漸漸變小,有腥熱的液體自她的口中潺潺而出,像是溫熱的泉水,一點一滴的灑在素色的石碑上。那些冰涼的風微微吹過,掃起滿地的塵埃,卷起她的秀發和衣角,遠遠望去,隻能看到一個單薄消瘦的後背。
天色漸暗,女子仍舊是一動不動,有噪雜的腳步急忙而來,幾名白須白發的老者七手八腳的將她抬起,放在一隻擔架上,就匆忙離去。
一個青衫磊落的男子站在竹林之外,身姿落寞,衣袍翻動之間,竟是那樣的飄逸出塵。
梁先生從後麵緩緩走上前來,聲音溫和的說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苦澀淡漠,卻並沒有言語。
梁先生繼續說道:“金針入腦,藥物植入,從此以後,即便是相對而坐,她也不會再認識你,你可想好了?”
男子突然轉過身來,眉眼溫潤如玉,眼神寧靜如海,淡淡的說道:“為何老師今日這麽多話?”
梁先生笑道:“老年人嘛,難免會老到一點,我隻是怕你日後後悔莫及。”
“老師明知我將陷入怎樣的命運,何苦要拖累他人?”男子深深吸了口氣,突然轉過身去,沉聲說道:“更何況,有人比我更適合。”
竹林沙沙,光影迷蒙,有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也應該到了。”
千秋雪冷,萬裏冰原。南楚大皇的百萬大軍跨越了賀蘭山脈,越過了北地草原,深入大漠,千裏奔襲,一路追殺,骨力阿術的匈奴本部死傷無數,再無東山再起的半點可能。然而,就在馬上就能除掉這個隱患的時候,楚皇突然下令全軍返回中原,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除了幾個貼身近侍,所有人都隻當這是大皇的有一次英明決定,死心塌地的緊緊追隨。
在西黑的平原上,楚離命此次進軍西域立了大功的宋揚將軍帶著大軍先返會還巢邑,自己則帶著五千黑衣衛精銳秘密感到了龍脊山秦王帝陵。
曾經,就在這片土地,他和她擦肩而過。如今,他在一次回來,默默的對自己說,絕不能允許這樣的事再次發生,絕不。
轟隆隆的聲響緩緩開啟,巨大的山脈好像是從中間斷開兩半一樣,黑洞洞的,好似是巨獸所張開的猙獰巨口。
楚離眼神微微一眯,打馬上前,樂鬆和徐權大驚,齊齊擋在他的前麵,沉聲說道:“陛下,小心有詐。”
楚離抬起頭來,一雙劍眉像是飛揚的利劍,輕輕的皺緊,終於,伸出手來推開擋路的人,一步一步的驅馬而上。
他這一生,就是一場豪邁的豪賭,他賭贏了無數次,隻因為他有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如今,他將要去麵對一生之中最為重要的一個賭局,他堅信,他絕對不會空手而歸!
漆黑的山洞裏,兩側燃燒著巨大的青銅火鼎,一隻黑色的石台十分不協調的放在山洞中央,兩側各擺著一隻椅子,其中的一隻,已經坐了人。
那人青袍墨發,鳳眼劍眉,修長的手指握著一隻茶杯,聽到他的聲響抬起頭來,靜靜一笑。
就像人生中的許多次一樣,他們互相拱手,語調低沉,波瀾不驚的互相問好。
“楚皇。”
“宣王。”
“好久不見。”
時間呼嘯而過,穿越生死,兩個爭鬥半生的男人緩緩落座,彼此眼中,都是磨滅不變的尊重和防備。
如果不是國仇家恨,如果不是愛上了同一個女人,他們也許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和互相看重的知己。可是這個世上,永遠沒有如果一詞的存在性,秦之炎看了楚離一眼,指著前麵的清茶,輕聲笑道:“沒有毒,請用。”
楚離麵色沉靜,卻並不接過茶杯,隻是沉聲說道:“青夏在哪裏?你叫我來此,所為何事?”
秦之炎微微挑眉,感興趣的說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沒有死反而呆在這個地方?”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秦之炎一笑,說道:“那好,我今日找你,有三件事。”
楚離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秦之炎說道:“一,秦楚結為邦交,世代友好,共同出兵對抗四夷蠻邦,統一華夏,將來在適當的時機大秦將歸為南楚版圖。二,七部從此寂滅,請你不要再搜查追殺,還各部百姓一個寧靜。三,我將青夏徹底交給你,請你好好照顧她。”
楚離眉頭漸漸皺起,突然站起身來,轉身欲走,一邊走一邊沉聲說道:“一個時辰內我若是看不到青夏安全走出秦皇陵,我就將龍脊山夷為平地。”
“楚離!”秦之炎長身而起,說道:“你有何不滿?”
楚離回過頭來,沉聲說道:“統一華夏,對抗四夷,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大秦若是真心投降歸順的話,我或許還可以考慮,別的請恕我沒有這麽天真。二,清鵬七部若是不再作惡,不再陰謀造反,不再幹預各國朝政,不再影響民間商賈,我自然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三,青夏是個有獨立意識的人,她若是喜歡你,願意和你在一起,我自然無話可說,你我之間,一直在爭,就算她真的要陪你,也隻能算是我不如你,我不需要你的退讓和施舍。”
秦之炎聞言微微一愣,過了許久,突然輕笑一聲,說道:“你這性子,倒是和青夏有幾分像。好,就如你所言,大秦歸順南楚,向你投誠,但是前提是你必須善待秦氏後人,不得在百姓之間設三六九等,不得欺辱大秦官員。清鵬七部就此絕跡於天地之間,不會再有絲毫紕漏,就連大道墨者行會和你的老對頭西林家的人,我們也會想辦法幫你除去。至於青夏,她不會再記得我,我隻想請你為我隱瞞,不要讓她再記得有我這麽一個人。”
楚離冷眼看著秦之炎,眉頭緊鎖,過了許久,突然沉聲說道:“你可是會死?”
秦之炎一笑,說道:“人生在世誰無死,而我,隻是換一種方式罷了。商丘家的人正在幫青夏醫治,待會她醒來,你就可以帶她走了。”
說罷,對著楚離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隱沒在山洞之中。
“秦之炎!”
楚離突然高聲叫道,秦之炎微微一愣,腳步就停了下來。
楚離看著這個他一生之中唯一一個深深顧忌的男子,突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的不真實感,他眼神銳利,卻又帶著絲說不出的情緒,終於開口沉聲說道:“你,保重。”
秦之炎並沒有回頭,他將他的一些很重要的東西留了下來,那是他這一生中唯一一次想要自私占有的東西,可是天命難違,老天不可以對一個人太過厚待。他淡淡的點頭,輕聲說道:“謝謝。”
青衫磊落,長袍如水,單薄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半點蹤影。
大鼎裏的火焰在劇烈的燃燒著,團團火舌吞吐而上,不斷的盤旋猙獰。楚離一身漆黑戰甲,麵沉如水,靜靜沉思。
青夏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整整一日,商丘一族就是清鵬的醫部,多少年前就已經就如秦皇帝陵之中潛心研究細菌學生物學和基因變異,在高人的指點下,如今已經小有所成,當初蓬萊穀下的大鵬金鳥,就是牛刀小試下的產物,這些人對於細菌學的研究更是登峰造極。梁先生看著青夏悠悠轉醒,微微一笑,說道:“醒了就好。”
楚離急忙走上前來,他孤身一人進入皇陵,竟沒有帶一個下屬,此刻見青夏醒來,麵色雖然略略有些蒼白,可是較之前陣子已經不治好了多少,不由得對著商丘一族的族長感激一笑。
青夏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大病一場一樣,渾身上下都是不止不住的酸痛,她的眼神掃過楚離,眼睛突然一頓,頓時驚喜的坐直了身子,急忙說道:“你沒事了?”
知道這是,楚離才算是鬆了一口氣。他聽說青夏醒來可能會失去一些記憶,一直提心吊膽,雖然對秦之炎等人的這個決定十分憤怒,覺得應該征求青夏的意見,但是也知道,或許對她來說,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加上為時已晚,也就不再反對。伸手攬住青夏消瘦的肩膀,輕聲說道:“我沒事了,你沒事就好。”
青夏溫和而笑,笑容甜美無憂,可是突然間,好似想起什麽一樣,沉聲問道:“我的那兩個朋友呢?”
梁先生笑著說道:“你放心吧,他們雖然受了傷,但是不如你的嚴重,隻是需要時間慢慢調理,我已經找人去照顧他們,隻要他們一好轉,就會去找你們的。”
青夏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多謝梁先生。”
“梁先生大恩,楚某沒齒難忘,他日若有差遣,必當萬死不辭。”
梁先生淡淡一笑,說道:“楚皇陛下不必多禮,隻要記住自己的承諾,也就可以了。”
青夏的眼神在楚離和梁先生的身上打了個轉,聰明的沒有多言。外麵的天色已晚,楚離和梁先生告了別,帶著青夏就要離開。
青夏最後看了眼青木大殿,不知為何,潛意識裏竟覺得這個地方是那般的熟悉,可是每深思一分,頭就會隱隱作痛,她皺著眉,剛想轉身,一條冰涼的鏈子突然自手腕上滑了下來,唰的一聲脆響,掉在地上。
女子的腳步,頓時就冷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凝聚,隻見那個蒼白消瘦的女子兩眼發愣,緩緩的蹲下身子,撿起那條略略有些發黑的鏈子,久久一言不發。
時間,在歲月的夾縫中悄悄而去。有低沉的風,遙遠的塵埃,在空氣裏輕輕的打轉。
有一種感情,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失去色彩。
有一種想念,不會隨著命運的坎坷而丟掉深刻。
有一種記憶,不會因外力的插手而放棄自己的位置。
竹林的風輕輕吹來,在月光下,有著清新的香氣,青夏握著那條鏈子,眼淚緩緩溢出她的眼眶,像是一條洶湧的河,一行,接著一行。
“青夏。”楚離緩緩蹲在她的身邊,輕輕的擁住她消瘦的肩膀,青夏的眼淚灑在他的手臂上,漸漸滴成一條溫暖的淚痕。
梁先生向來風輕雲淡的表情頓時變得有幾分動容,從沒有任何人,能在金針入腦之後,仍舊記得那些被封住的過往,到底是怎樣的感情?究竟是怎樣的感情?
青夏站起身來,緩緩的推開楚離的懷抱,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座碧綠的竹林。晚風吹動她的長發,像是一隻隻破碎蹁遷的蝴蝶,圓月清輝遍灑,萬物淒涼,一片蕭索。青夏站在竹林的邊緣,微微掂起腳來,將那串銀鏈掛在高高的樹枝之上,搖搖晃晃,飄飄蕩蕩。
青夏走回楚離的身邊,轉身對梁先生施了一禮,麵容淡淡,低聲說道:“梁先生,請您照顧他,為他添土種花,不要讓野獸弄亂墳塋。”
梁先生點了點頭,動容的說道:“姑娘放心吧。”
青夏回過頭去,望著那片翠綠的竹海,突然淡淡而笑。
天藍雲白,緣起於此,滅於此,這個世界是這般寂寥,而她,又何其有幸,能得兩個人世間最為赤城的靈魂。
秦之炎,我不會忘記你,天地崩絕,江海幹涸,星鬥逆轉,也不會忘記。你一生孤苦,被疾病折磨,希望你來生幸福喜樂,再無磨難困苦,如果可以,希望下一輩子遇見你的時候,仍舊可以一眼認出你。今生無緣,來世再續。
寂寞的長空之上,有飛鷹的孤魂長久的盤旋,采摘高空之上的星鬥,凝聚成永不退卻的記憶。
潔白的裙擺伴著漆黑的戰甲,漸漸消失在青木大殿的殿門之外,青碧的竹林之中,青衫磊落的男子坐在石碑之前,與自己的墓碑,相對而酌。那雙眼,竟再也沒有半點勇氣去麵對離人的身影。
梁先生走到他的身邊,緩緩坐下,沉聲說道:“你會怪我嗎?”
秦之炎一笑,說道:“南楚皇室是贏家的子孫,若不是你,秦氏也不會占據江山上千年,榮華富貴綾羅綢緞享受夠了,也該物歸原主。天下早晚大戰,之翔不是楚離的對手,不如退一步,助他成事,還天下一個清平,道理清明,何來怪罪之有?”
梁先生搖頭輕笑,拿起秦之炎的酒壺,喝了一口,緩緩說道:“若不是我鳩占鵲巢,改變了大秦的命運,這後來的一切也不會發生。點秋死後,這人世間再無我眷戀的東西,唯一所想,就是借助七部,還原曆史,重回故鄉,隻是,恐怕還要等很多年。”
秦之炎淡淡一笑,舉杯說道:“不怕,我們有的是時間。”
“對,”梁先生舉著酒壺,和他一撞,笑道:“我們的確有的是時間,我孤獨的沉睡了上千年,如今,終於有人肯來陪我了。”
梁先生站起身來,長長的吸了口氣,沉聲說道:“我去通知少凰淵青和溶月等人,七部就此絕跡於天地之間,你,也準備一下吧。”
秦之炎點了點頭,也站起身來。
“時間是最無情的殺手,它會帶走很多東西的,希望你一覺醒來,不但惡疾盡去,過去的事也能夠放下。”
梁思還,或者也可以稱之為秦二世,男人的腳步緩緩離去,時間的沙漏在他的腳下緩緩淹沒,漸漸化成一個細小的漩渦,將很多東西都掩埋下去,隻露出一個個小小的沙包。前途飄零,無風無雨,這多羈的一生,終於漸漸看到了盡頭。
竹林之中,清風拂過,隻有那串銀鏈緩緩發出清脆的聲響,青衣男子站在竹林之中,慢慢的仰起頭來,閉上了眼睛。
龍脊山下,南楚大皇的黑衣衛原地靜候,楚離和青夏剛一現身,軍隊中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大風招展,黑雲翻騰,天幕雲霧低垂,軍人響亮的號子聲,像是一隻隻高昂的號角,淩厲的奏起。
楚離拉著青夏在眾軍的歡呼聲中翻身上馬,淒厲的北風呼嘯倒卷,兩人衣衫獵獵翻飛,像是一黑一白兩隻淩厲的大雕。
“青夏,跟我回南楚吧。”
男人眼神漆黑,裏麵凝聚著巨大的希冀和欣喜,青夏望著他,望著這漫天招展的黑龍軍旗,望著這一望無際的萬裏雪丘,望著那條她曾經誓死逃跑回南楚之路,所有的前塵往事盡數而飛,她一生羈絆,飄零無根,終於,要下定決心狠狠地斬斷了。
重重的點下了頭,笑著說道:“好,我們回南楚!”
楚離眼睛一彎,突然哈哈大笑,正要說話。突然一名黑衣衛斥候小佐跑上前來,沉聲說道:“大皇,已經準備好啟程,還巢邑的太守帶著州府官員齊齊在前麵等候大皇大駕。”
楚離點了點頭,帶著眾人就迅速前進,不一會的功夫,就見到了所謂的還巢邑太守。
林慕白帶著百官跪在雪地上,身後跟著大批的官兵,還有楚離的百萬大軍,黑壓壓的一片,顯得十分壯觀。
楚離見了林慕白,突然詭異一笑,沉聲說道:“林大人,你私自娶了大秦的公主也沒有向朝廷匯報,該當何罪?”
林慕白的臉色頓時變得通紅,扭捏地說道:“陛、陛下,婉福公主她,她……”
話還沒說完,楚離突然大笑出聲,一眾黑衣衛親衛知道楚皇和林大人的交情,也是齊聲笑了起來。嚴肅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這時,有文官獻上一副墨寶,拿著沾了金粉的毛筆,想要大皇留字給還巢邑,那文官口若蓮花,說要在此地鑄一座石台,將碑文拓上,流芳百世雲雲。
楚離拿著毛筆,默想了半晌,突然提名道:南楚大皇楚離,東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後莊青夏。
還沒寫完,下麵的文武百官就一陣喧嘩,這世上哪有這樣的提名,東南大都督兼南楚皇後,這成何體統?
楚離也不在意,隻是將毛筆遞給青夏,青夏嘴角一彎,突然低笑一聲,大筆一揮,上書四個難看的大字,言道:到此一遊。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長風呼嘯而過,卷起他們的笑聲,隨著奔騰的馬蹄飛掠過西黑草原,一路奔向盛都皇宮。
史料:
參商九年,冊封了六年的南楚皇後莊青夏終於回到盛都,登上國後之位,尊號大榮,登位大典持續三天,大赦天下。楚皇昭告四方,一生隻娶一妻,並在南楚境內大力提倡一妻製,此政令一經推行,登時成為大夫士子彈劾的對象,然而百年之後,華夏境內的一妻製已經成熟,並列為政法之內。
參商十年,楚皇開始了他登位之後的第一次大型改革,改革的範疇涉及吏治、賦稅、土地、軍隊、通商、貨幣、教育等多個方麵,大力發展工商,加大力度開辟海市,發展遠行航船,不到十年之內,造船業飛速發展,有巨輪能出使西班牙葡萄牙等國,領先西洋人上百年,西方蠻夷無不垂首歎服,驚歎於東方大國的強盛。
參商十一年三月,北秦宣布歸順。秦楚南北兩麵夾擊西川,七月,西川都城被破,燕回於亂軍之中被西川護國少將莫昭南救走,就此絕於世間,不知所蹤。西川不複於華夏版圖,三百年來,華夏大陸再一次歸於一個大一統的政權之下。
參商十三年,南楚消滅了關內的一些遊牧政權,統一戰爭全部完成,正式更名為大楚皇朝。同時,出兵草原,取回河套平原,以此為跳板,分化草原諸侯,並以經濟通商駕馭西域,經過長達兩年的戰爭,匈奴在龍格阿術的帶領下,歸順大楚。楚皇迅速頒布了一係列的政令,派遣官員,駐紮軍隊,發展文教,振興工商,鼓勵農耕,移民漢人,徹底將草原一代同化成大楚的馬場。
參商十七年,大楚發展北地,移民墾荒,將國土邊境足足擴大了八千裏之遠,大楚強大勢不可擋。俄羅斯君主索菲亞女皇親自朝拜大楚,在邊境楚軍的壓力之下,宣布稱臣,一直持續了四百多年,才結束了臣子的身份。
……
曆史總是有著驚人的巧合性,一個支點發生了改變,就能扭轉太多的事件。參商二十年,南楚大皇的兒子,楚青陽冊封為太子,這位,就是後世有名的青陽大帝,同時,也是一位出色的航海家,甚至還有史書說他是史上最成功的海盜。因為,正是在他將來的統治之下,大楚徹底的走上了海上霸主的地位,他們依靠堅船利炮,將琉球、倭國等地收歸囊中,作為大楚海外的行省。並趕走了美洲的白種人,將大楚的旗幟遙遙的插到了世界的另一個盡頭,威懾西方諸國,世世代代。
然而,楚青陽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他遵照母親所言的這一囂張舉動,消滅了後世一個非常強大的國家的誕生,很多著名的曆史事件,將再也不會發生。
因為兩個人的到來,整個華夏大陸發生了驚天動地的逆轉,本該兩世而亡的大秦意外的堅挺了上千年,而在曆史的舞台上本不該留有影子的大楚,卻成為了華夏的主流,將四爪金龍的民族帶上了一個絕高的巔峰。
千百年後,後世的史官們再一次翻開沉重的曆史畫卷,仍舊可以看到活躍在大楚舞台上那個至關重要的影子。那個楚皇一生摯愛的女子,伴隨著他無數的日夜,再往後的無數場戰鬥中,昂首和孤高的男子並肩而立,永不後退,而她的智謀和光彩,也光照後世萬千歲月,成為中華大地上最為瑰麗的一抹傳奇。
一千年的時間轉瞬而去,經過了幾次工業革命的改革,打出仍舊是當今世界上最為強大的國家,但是千百年的時光荏苒,如今的楚國已不再是君主立憲製,人民群眾當家做主,社會及其和諧穩定,經濟富足,百姓安樂。隻是,為了紀念大楚的曆代皇帝在華夏各個曆史階段所做出的表率和貢獻,楚國保留了皇室製度,作為國家的代表,深受百姓的愛戴。
由於楚國的強盛,各個省的省會基本上都是國際大都市,而上海、北京之流更是全世界的經濟中心。
此時此刻,在新疆的烏魯木齊博物館中,一隻剛剛出土的碧簫正在出展,相傳,這是大榮皇後當年貼身攜帶的寶物,現在已經是國寶級文物,一年前曾被一夥國際盜墓分子盜走,後來在西方秦皇室和楚國警方的通力合作下,才將這件國寶帶回祖國的懷抱。
說起秦皇室,可能當代人知道的很好,他們國家不大,準確來說,隻是一個規模極小的政權,占據著英國邊境處一處很小的土地,但是正是這個小小的政權,卻占有者全世界將近十分之一的財富。相傳,這個國家的人民是當初秦始皇時期外出躲避戰亂的秦人,於是自稱秦皇室。也有人說,這個政權發起於南楚和大秦爭鬥期間,是不服於大楚接管大秦的秦國貴族所建。還有人說,這個政權剛剛成立沒多久,是由一個極其富有的富商買地所建。後一種說法向來不為世人接受,畢竟,一個富商若是有錢到這種地步,那他就必須在股票瘋狂飆升在的狀態下穩賺一千年才能達到這種水準。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世人怎樣猜測,秦皇室仍舊是這世界上最有錢的一個國家,並且十分親楚,前年的金融危機,正是因為有此國的秘密注資,才使楚國獨立於整個亞洲大風暴之中,不受絲毫影響。是以,楚國政府對於秦皇室的態度,是少見的極端溫和的。
然而,盡管兩國邦交這樣密切,還是沒有見過秦皇室的幕後掌權人物。相傳,這個幕後人物還很年輕,因為曾經有不要命的狗仔潛伏在英格蘭邊境兩年,模模糊糊拍到過此人的背影,於是,這個當今世界上最為多金的黃金單身漢,成為了無數少女的思春對象。
這天早上,來觀看大榮皇後玉簫的遊客還不是很多,整個展出大廳顯得有幾分冷落,工作人員忙忙碌碌的行走著。
早上九點多的事後,人群開始多了起來,一名穿著一身休閑裝的年輕人隨著人群走進展廳,不顯山不露水的在展廳裏轉悠。玉簫的展台前站著很多人,他沒有往裏麵擠,隻是在外麵站著,離得很遠,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這人長相十分溫和,麵容俊逸,但是穿著打扮卻很普通,也很隨意,這樣的打扮,在全是有錢人光顧的展覽大廳裏是恨不起眼的。所以,一直也沒有服務人員上前來推薦商品或是女服務員趁機搭訕。
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女行走在大廳之中,穿著一身大廳服務員的衣服,手臂下夾著一隻畫架,在展覽廳裏四處轉悠著。突然,注意到一動不動的年輕男人。少女眼睛一亮,突然跑上前來,還沒說話,臉就微微有些發紅,鼓勵好大的勇氣,才上前小聲的說道:“這位先生,我,我能不能給你畫幅畫?”
男子一愣,低下頭來,隻見少女的個子不是很高,但卻也不矮,一米六五左右,典型的東方女孩的身材。大眼睛,尖下巴,嘴唇紅紅的,很是青春漂亮。
男子眉梢一挑,揚聲說道:“畫畫?”
“是啊,”少女臉蛋紅紅的,笑著說道:“我看你站著也不動,可不可以,讓我畫一下,我畫畫很快的。”
男子麵容溫和,可是不知為何,一雙眼睛卻好像是深海一般,擁有著說不出的光澤和波濤。就像是飽經滄桑的老者,那般的睿智,透徹,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少女在這樣的目光下,越發怯懦了,暗道真不該胡亂找人,正想奪路而逃,卻見那名男子點了點頭,說道:“你畫吧。”
少女登時開心的笑了起來,擺好架勢,拿出畫筆,就開始畫了起來。
男子轉過頭去,繼續透著重重的人群,看向那隻已經不再碧綠的長簫。
“先生,您離得這麽遠,能看清楚嗎?”忍了好久,少女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
男子沒有回過頭來,隻是緩緩說道:“我不看,我隻是來感覺一下。”
“感覺一下?”少女嘟囔了一聲:“真是個怪人。”
一會的功夫,畫就畫好了,不知為何,少女看著男人的表情,眼睛酸酸的,竟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心下也覺得有些納悶,將畫紙小心的折了起來,跑到男子身邊,將畫紙遞給他,說道:“先生,我畫好了,就把這幅畫送給你,祝你玩的愉快。”
男子淡淡一笑,還沒說話,突然從遠處又跑來一名女孩,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叫道:“我的小祖宗,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把你帶進來,你就這樣四處找人畫畫?趕快工作啦,讓經理看到鐵定炒你魷魚。”
說罷,就拉著少女風風火火的離去,少女狼狽間回過頭來,對著男子遙遙的招手,大聲叫道:“再見,先生。”話音剛落,就被那名女孩一把捂住了嘴。
男子微微一笑,看著手中的畫紙,搖頭輕笑。隨意的打開,然而,就在他的眼睛看到畫紙的那一刻,他卻整個人突然愣住,好似被驚雷劈中一般,臉上頓時失去了那種淡淡的色彩。
畫紙上的男子喘著一身白色的休閑裝,看似十分隨意,可是,那眉宇間的輪廓,那細膩的畫筆,和那工整的筆跡,無處不在昭示著這張圖畫的熟悉性。
他有一幅一人多高的畫卷,多年來已經看的幾乎能閉著眼睛臨摹出每一個細微的線條,可是這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所畫的畫,卻和他的那副一模一樣。
男子看向畫紙下麵的落款,之間一個娟秀小巧的“周”字,他再也等不了,向著後麵的服務員休息室就大步走去。
誰知剛走到門口,那個女孩子卻突然泡了出來,十分莽撞的一頭撞在他的肩上,女孩子呀了一聲,揉著鼻子抬起頭來,見是他,不禁眨巴著眼睛問道:“是你啊,你有什麽事?”
男子還沒回答,裏麵突然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依瑪爾,你幹什麽去?待會經理要來查崗的!”
“知道啦知道啦!”
少女不耐煩的說道,然後轉過頭來,問道:“這位先生,你有什麽事?”
男子楞楞的看著少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過了許久,他突然笑了,一張臉孔瞬間生出滿滿的光輝,少女一愣,沒想到這男人笑起來竟是這般的好看。
“我姓秦,我叫秦之炎。”男人伸出手來,笑著說道:“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吃晚飯。”
一個細小的改變,會引發千百個不同的命運,強盛的大楚給了她一個美滿幸福的童年,不再有東突分子,不在四處漂泊流浪,更不再有軍情處特工組。
時空飄零,歲月安好,長達千年的等待,終於有了盡頭。
這已是愛你,木已成舟。

____________________正文完結______________________

[題外話:南楚眾妃之魚妃大壽]
  日落西山,魚妃緩緩放下眼前的紗窗,靠在蟠龍文錦繡團上,一身青繡麵百蝶穿花錦繡裙,泛著白毛的狐皮馬甲,灑金裙擺,粉麵雪膚,雞心八寶瓔珞墜在眉心,兩彎柳眉輕輕蹙起,好似三月抽絲柳梢一般,攏著淡淡的哀愁和情思。
  “娘娘,”丫鬟緩緩走上前來,輕聲說道:“已經三更了,殿下不會來了。”
  魚妃輕輕一笑,柳眉微挑,輕聲說道:“你以為我是在等他嗎?”
  丫鬟一驚,連忙跪在地上,驚恐說道:“奴婢常鱗凡介,不敢妄自揣測娘娘的蕙心蘭質。”
  魚妃微微搖頭,說道:“起來吧,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這偌大的後宮,也許隻有我真正了解他,今日探子傳回消息,三天前,秦王已經親口賜婚於秦宣王和蘭妃了,這個時候,想必最傷心的人就是他吧。”
  “娘娘是說,皇上嗎?”
  “帝王又怎樣,還不是一樣有血有肉有感情,這一次白鹿原之行,我就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改變,隻是他不肯說出來罷了,他這樣的人,寧肯把所有的苦難哀愁全都裝在自己心裏,也不肯吐出一字半句,可是他卻不明白,有些東西,自己不說出來,別人是不會明白的。”
  魚妃看了眼懵懵懂懂的小丫頭,突然失笑道:“後宮的女人無非就是這般,但願妾顏如花紅,日日為君賞,可是君王的眼裏,又能看得到幾個人呢?有時候,我寧願他是個昏庸的好色之徒,也不願他用情至深,最終還是害了自己。算了,我又沒由來的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魚妃搖了搖頭,站起身道:“拿我的披風來,花妃和情妃昨天去了丹妃的雲翔殿,將殿裏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咱們也去瞧瞧那個當日目中無人的朱丹臣今日是個什麽光景。”
  剛要出門,一陣嘈雜聲突然傳來,情妃一身紫蘭彩衣,樂顛顛的跑了進來,大聲叫道:“又魚姐姐,大喜啊。”
  魚妃一愣,皺眉道:“何喜之有?”
  “七七生了對龍鳳胎,結果買不起奶粉,剛剛在城南一戶商號打劫了一頭奶牛,被九城兵馬司拿了起來,殿下已經派人去接她回宮了。”
  “真的?”又魚大喜,笑道:“那還真是個好消息,我們這裏近來陰雨連綿,總算也有件舒心的事情。”
  “花花姐姐已經跟殿下去了九城兵馬司,咱們幾個也快去吧,待會叫上其他妹妹,一起去看看我們南楚的第一個孩兒。”
  “好,”又魚披上嫩黃色披風,身後的丫鬟為她整理一下衣襟,笑著說道:“娘娘慢點,天色暗了,奴婢提個燈籠跟著你們。”
  一會的功夫,就到了東宮大殿,楚離雖然已經登位,但是仍舊居住於東宮之中,此刻大殿上人頭湧湧,南楚一百九十八妃齊聚一堂,人人麵色欣喜,翹首望著大殿的門口,等待著楚皇的回轉。又魚心下暗歎,如今的後宮全沒了爭寵的念頭,這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原來,真正愛一個人,不是想去占有他卻是想要放開手,讓他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琳妃遠遠的站在一角,見到兩人進來,迎上前來,一身白色長袍顯得飄逸出塵,美豔絕倫,她走上前來,趴在又魚的耳邊說道:“魚妃姐姐,冬妃落網了,你還不知道嗎?”
  “什麽?抓到她了?”又魚一驚,這冬妃是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若是沒有她,青夏也不會穿越時空勾出大皇的魂,眾人對她可是恨得咬牙切齒,此刻聽到她的消息,哪能不怒上心頭?
  “據說她在北秦給秦宣王做填房,十分不得誌,又被宣王後院的幾名管事發現雙重身份,不得已之下投靠山寨,占山為王,自封草頭,麾下小兵一個沒有,現在過的十分慘淡。”
  “哼,惡人自有惡人磨,宣王後院人才濟濟,辛夷姑娘,如魚飲水姑娘都不是常人,更有嗅覺通犬的狼一隻,她想要站住腳也不是那麽簡單的。”情妃冷哼一聲,眉眼帶煞,沉聲說道。
  這時,鳴鑼開道之聲陡然響起,楚離一身明黃大裘,身後跟著火紅披風的花妃,麵色陰沉的走了進來。
  四下裏一片寂靜,落針可聞,楚離坐在王位上,看著自己巨大的後妃兵團,突然沉聲歎了口氣,說道:“諸位愛妃,今天朕有一個決定,要和大家商議。”
  “聖上請說,”
  “我決定了,要前往北秦,無論如何,要做一個了斷。”
  眾人心下一陣難過,皇上到底還是念著那個女人,花妃近來十分得誌,隱隱已有蓋過上官柔蘭之勢,見狀沉聲說道:“皇上,蘭妃和秦宣王的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頂,皇上英明神武,又何苦去趟這個渾水?”
  情妃為人向來直爽,聞言怒道:“那個女人屢番不念舊情,前陣子咱們連休書都寫了,哪能再去大秦?難道還要皇上去求她嗎?”
  楚離微微搖頭,說道:“你們不明白,我有我的苦衷。”
  琳妃眉梢一挑,喃喃道:“難道皇上中了毒嗎?”
  見楚離仍舊搖頭,又魚輕歎一聲,說道:“你們還是不明白嗎?聖上是男主啊。”
  楚離聞言大喜,歎道:“還是魚妃最知我心,如今我若是中途退場,和上官柔妃等人在一起,就隻能是個男配。若是另覓新歡,很可能就被打成跑龍套的。若是終日和你們在一起,就連個龍套都算不上,頂多隻能在番外篇裏混一混,世事逼人,我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啊。”
  花妃一愣,驚聲說道:“皇上,難道你心裏其實不喜歡蘭妃嗎?”
  “喜歡她什麽?她張揚跋扈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為人又不溫柔,成天到晚對朕拳腳相向,稍不如意輕則動口重則動手,朕打又打不過,罵也罵不贏,心裏都氣悶死了。”
  “就是!”此言一出,南楚眾妃們齊齊暴走,積壓在心底多日的憤怒噴薄而出,怒聲叫道:“冬妃那女人也太奇怪了,找來的女人這麽差勁,既不溫柔也沒賢惠,成天舞刀弄槍,渾身傷痕累累的,那還是女人嗎?”
  楚離麵色慘淡,難過的說道:“還是大家最懂我的心,隻是情勢所逼,實在沒有辦法。”
  “算了,皇上,你就認命吧。”情妃歎道:“就連今天放你回來跟我們大家聚一聚,還是借了又魚姐姐的光,因為姐姐今日生辰,才給我們一個相見的機會。聽說宣王府的狼偏妃今晚還要帶著獸人族的高手來我們楚宮內搗亂,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們南楚近來風頭不好啊。”
  楚離聞言沉著說道:“各位愛妃莫怕,我和那狼偏妃有過一段香火情,她若是知道如今南楚是我當家,不會亂來的。”
  “什麽?”花妃大驚,“皇上你和狼一隻還有一段香火情?”
  “對啊,大家難道不知道嗎?當年有個風靡全國的梅花三弄,就是仿照我和她之間的故事拍的,隻不過把狼改成了狐狸罷了。”
  “原來如此,”眾人低歎,看來還是我們大皇厲害,連敵人的頭號女間諜都搞上了(此處省略十萬字YY片段)
  “算了,好不容易有個相見的機會,大皇今晚快決定掀誰的牌子吧。”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眼睛放光。楚離豪氣萬千的說道:“不用掀了,我們牛郎織女般,N多年也見不上一麵,今天就大被同眠,一起顛鸞倒鳳。”
  眾妃大駭,原來大皇還喜歡這個調調啊!就算你心意不錯,你也得有那個本事啊。
  花妃十分了然的走上前來,拉著魚妃的手,說道:“今晚是又魚姐姐的生辰,皇上讓又魚姐姐開心了,就是讓我們都開心了。”
  楚離雙眼包含著熱淚,多麽善解人意的一群美女啊,怎麽我就沒那個福氣呢,天天都要跟在小夏同質後麵跑?
  鶯歌別院裏,又魚坐在芙蓉帳裏,楚離風神玉郎,手握玉杯,長聲吟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又魚傻眼了:“皇上,你喝高了吧,這詩聽著好像不太對。”
  楚離搖頭道:“你不知道,每次遇到這種事都得吟詩,我會的那點都背的差不多了,現在湊合一下就行了。”
  “那也對啊,”又魚點頭道:“皇上從小就被綁票做了人質,沒上過學,受教育程度不高啊。”
  窗戶外麵,一眾女人連忙低聲說道:“記下來記下來,這說明什麽,這說明學曆不是主導的,各人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看我們大皇,屁文采沒有,不也成為一國元首啦。”
  楚離一把脫掉外麵的烏金長袍,露出健美的胸膛,對著又魚說道:“愛妃,過來。”
  又魚登時有點緊張,她刹那間想起了她的老公和她的兒子,一雙小白手微微有點顫抖,啞著嗓子說:“那個誰啊,不是來真的吧,其實我們都是跑龍套的,就是來湊湊熱鬧,我們人前裝一裝就行了。”
  “不行,”楚離堅決搖頭:“既來之則安之,你仰慕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讓我一嚐你的心願。”
  看著楚離撲過來的健美身影,又魚終於毛了,她猛地站起身來大喊道:“我不能對不起我老公啊,起來起來!”
  “想跑?”楚離一把拉住她的手,朗笑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愛妃何必扭扭捏捏,紅燭高燃,良宵苦短,親愛的你還要去哪呢?”
  噗的一聲蠟燭熄滅,裏麵頓時劈裏啪啦稀裏嘩啦響起震天的聲響。
  春宵一刻值千金,外麵爬牆角的花花情情等人,被砸的滿頭大包。
  第二天一早,楚離鼻青臉腫的昂首走了出來,又魚衣衫不整但是別有一番海棠花般的嬌媚。
  南楚眾妃嚴刑逼供:
  “怎麽樣怎麽樣?楚離囂張不?”
  “身材好嗎?身上有沒有不雅胎記,NND,這是獨家秘密啊,瀟湘冬兒都不知道。”
  “肌肉結實嗎?手感好不好?”
  這時,偉大的花骨朵妃從人後擠了出來,驚世駭俗的問道:“親愛的,猛不猛,一晚上幾次…….”
  眾人暴走,巨汗……
  一下省略一百五十萬字的眾妃YY情節。
  孤燈皓月之下,楚離仰天長歎:原來二十一世紀的女人都是暴力的啊!
  就在這時,南楚百萬將領,南疆大小妖獸,齊聲山呼海喝:魚妃娘娘萬福萬福萬萬福!
  占山為王的某冬十分猥瑣的笑了一笑,某魚,就讓整個暴民集團一同見證你的第一次紅杏出牆吧~~~~

[題外話:燕回的番外]
楔子:
  “一群沒用的廢物!”
  尖銳的女聲突然在屋內響起,聲音冷冽好似冰雪一般,驚得外麵枝頭上的鳥兒撲朔朔的一陣驚亂翻飛。
  華寧夫人一身百花穿蝶金縷衣,雲鬢高聳,秀眉直豎,猛地拍案而起,厲聲罵道:“幾句閑言閑語就嚇得你們這般手足無措,西陵莫府傳承三百年,就算真的有冤魂那又怎麽樣?”
  兩名身著北方封地莫氏青陽大公府上四等侍婢服飾的少女伏在地上,周身顫抖不止,臉色煞白,左邊的一個驚恐的抬起頭來,顫聲說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可是,夫…夫人,那件紫綃衣就那樣掛在中庭的枯井裏,上麵還有夫人常熏的離迷香。奴婢親自去看過了,不會有錯。現在整府的人都在說是夫人逼死了靈如夫人,靈如夫人冤魂索命,才會將夫人的衣服掛在枯井裏。奴婢是覺得,我們應該做些事情,好堵住他們的嘴!”
  “大膽!”華寧夫人猛地站起身來,冷冷的看著那名侍女,寒聲說道:“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些人,才會讓這種謠言越傳越盛!靈如那個小賤人與人私通,事發跳井而死,事情前因後果,青紅皂白再清楚不過,和本夫人又有什麽關係!西川立國之本,最忌鬼神之說,偏偏你們這些人還在這裏怪力亂神、蠱惑人心,簡直無法無天!來人啊!將這兩個賤婢拉下去,重丈伺候,給我狠狠的打!”
  “是!”
  兩名侍婢聞言登時大哭出聲,上前一把拉住華寧夫人的裙腳。華寧夫人冷哼一聲,一腳踢開兩人的拉扯。門外的侍衛如狼似虎的衝進來,將兩名侍婢拖了出去。不一會,撕心裂肺的痛呼聲就在庭院裏響了起來。
  “夫人,不要跟她們一般見識,喝杯茶,喘口氣再說!”一名粉衣二等侍婢服飾的尖臉少女彎腰上前,扶住華寧夫人的手臂,低聲諂媚的說道。
  華寧夫人胸口起伏,兩眼怒視門外,緩緩的坐下,寒聲說道:“到底是冤魂索命,還是有人暗中搗鬼,本夫人心裏自然明白。這莫府上下十八房妻妾,二十六房侍寢,數百歌舞姬者,被陰謀冷箭暗害的冤魂數不勝數。若是冤魂真的能夠索命,莫府早就敗亡散盡,何來今日的莫氏主宅?活著時候鬥不過我,難道死了反而有這個本事?我烏鹿氏華寧入府七年,侍寢三百六十七天,產女三人,竟然有人想憑著區區一碟小小的熏香來取我的性命,簡直異想天開!百靈,給我傳令下去,著百香堂午時之前將一月之內所有買走離迷香的人的名單列一份給我,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敢跟我過不去!”
  名喚百靈的侍婢彎腰答應,正要說話,門外的侍衛突然恭聲道:“夫人,百晴、百琪兩個丫頭已經昏過去了。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打下去?”
  華寧夫人眉梢一挑,冷聲說道:“既然沒死,就給我潑上冷水繼續打。打開華寧院的前後大門,我要讓她們的慘叫聲傳遍整個莫氏主府,讓那些別有用心、胡言亂語的人聽聽,得罪我烏鹿氏華寧究竟是個什麽下場!”
  “是!”
  侍衛得令而出,隻聽“嘩”的一聲水響,此而的慘叫聲,又猛然響起,傳遍整個莫氏大宅!
  華寧夫人冷然坐下,雙目透出絲絲寒意,端起一旁還喂喂冒著熱氣的五子茶,緩緩的喝下一口。
  這一天,是西川國第六代大皇雲涼驊第三十八個年頭,莫氏青陽大公的西陵主府內,上演著和平時一樣的角逐戲碼,兩個無辜卻又卑微的四等侍婢,被打爛脊椎之後,暴屍荒野,任豺狼鷹鳩啄食,卻無人敢於理會。
  同日下午,莫府的六夫人烏鹿氏華寧,疾病突發,暴病而亡。莫府醫者斷為,麵色青紫,七竅流血,血脈凝固,死於斑斕蛇毒。
  由於莫青陽此刻正在滄浪山督建皇家陵寢,故由莫府長房夫人逐皖出麵操辦了喪事,為這個在莫府之中風光了七年的六夫人風光大葬。
  一片悲戚的哭聲之中,莫府的女人們無不在拍手稱快。這個向來囂張跋扈的烏鹿氏華寧,今日終於死於非命。即便是痛哭失聲,也難掩這些向來演藝精湛的各房夫人們臉上幸災樂禍的笑容。
  “這一次,也不知道是誰出手,將這個賤人送上了黃泉路,不過不管是誰,幹的都是替天行道的好事!”
  私底下,無數的人在這裏暗暗的揣測著。
  然而,在無人知道的角落裏,一個年僅十一歲的稚齡女童,正蹲在一片蕭索的中庭枯井旁邊,燒著一個火盆,將手中最後的一串紙錢拋了進去!兩個月後,滄浪山帝王陵寢督建成功,這個曆時十三年的巨大陵寢,是西川皇帝雲涼氏為了自己百年歸天之時準備的。耗人力物力、金銀財寶無數,北方封地的青陽大公作為這一項工程的督建者,自然油水不絕。十六年內,向西陵城秘密運送財貨的馬車,幾乎沒有斷絕過。
  明日,就是他回府的重要日子。整個莫氏主府的各房姬妾們,陷入了新一輪的爭鬥之中。
  “你以為,你這一次可以瞞天過海嗎?”
  清冽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昭南緩緩地回過頭去,看著眼前這個家丁打扮不超過十二三歲的布衣少年,一雙眼睛裏充滿了謹慎和防備。她斜眼四下望了下,見周圍空曠無人,才開口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明南苑園丁的兒子,我叫秦生。”少年眉目疏朗,雖是年幼,可是卻是劍眉星目、麵容俊美,一身粗布衣衫也難掩其出眾的氣質。隻見他拿著一把鏟土的小鋤頭,緩緩的走上前來,輕聲說道:“大公就要回來了,你以為你真的能瞞天過海嗎?”
  莫昭南聞言麵色一滯,小小的身體不由得輕輕一顫,一雙眼睛冷厲的看著秦生,以完全不符合她年齡的成熟穩重,沉聲說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秦生微微一笑,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寫滿娟秀小楷的宣紙來,淡淡說道:“還要我說明白嗎?”
  昭南的瞳孔瞬間睜大,隨即雙眼微眯,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突然,隻見昭南小小的身體猛地就衝上前去,一把將秦生撲到在地。
  秦生雖是男孩,可是怎麽也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柔弱幼小的女孩子會突然有這樣激烈的舉動,一時不查,竟然被她撲到。隻見昭南一下搶過秦生手上的宣紙,撕的粉碎,幾下就塞到嘴裏,咀嚼吞咽,動作一氣嗬成,毫無拖拉。等到秦生氣急敗壞的站起身來時,莫昭南已經整理好衣衫沒事人似的站直了身子,斜著眼睛緊緊的盯著少年的臉孔,語氣淡淡的說道:“那麽,還是請你說明白吧。”
  秦生氣急,張嘴就大聲說道:“你以為你撕了那張紙就沒事了?你殺了六夫人,早晚會被大公查出來,扔到螟蛉湖裏喂鱷魚!”
  “大膽!“昭南猛然厲喝一聲,這個看起來嬌嬌小小的女童此刻發起怒來,竟然有著常人也難以比及的一種氣勢,隻見她幾步上前,雙目直直的盯著秦生的眼睛,寒聲說道:“就算我們三房再不得勢,我也是父親大人的親生女兒,我的母親是南方流觴郡守的千金小姐,是大公明媒正娶回來的三房夫人,你今天竟敢以下犯上,汙蔑與我,可知所犯何等大罪?螟蛉湖裏猛獸無數,看來你是迫不及待想去試上一試了!”
  秦生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才一會的功夫竟然就被這少女占了主動權,他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就見昭南微微一笑,淡然說道:“華寧夫人為人向來苛刻,七年光景,樹敵無數。你竟然說是我害死了她,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念在你是初犯,年紀還小,有口無心,就姑且原諒你一次。若是你今後不再胡言亂語,我今日就當完全沒見過你,不然,莫府的嚴苛家法,就在刑人堂候著你!”
  秦生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女童口口聲聲的說什麽“念在你年紀小放你一馬”,不由得氣急攻心,開口說道:“你以為你毀了那個就沒人知道你幹了什麽嗎?你這半年來調查華寧夫人的喜好、作息規律、衣著香料、房裏侍婢的情況,定會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就算我沒撿到你的筆記,將來也會東窗事發。大公寵愛華寧夫人,又最忌各房爭鬥,若是你被發現,定然死無葬身之地!”
  昭南偏過頭來,歇著眼睛好笑的看著秦生氣急敗壞的樣子,輕聲說道:“都說華寧夫人生前為人苛刻,不得人心,看來我還真是思慮不全,竟然還有你這個頑固的黨派。不過,你也說了,父親最忌府中爭鬥,那麽就定會平息此事。下一任的長老會選舉馬上就要舉行,北方封地要給人一個繁華安定的印象,你認為還會有人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嚴苛女人討回公道嗎?這個時候,誰在府中挑起風波,誰就是父親的眼中釘肉中刺,除了長房夫人,其餘一律沒有這個資格,更何況是你這個小小的園丁的兒子?今天的話我隻說一遍,若是你再敢生事,華寧夫人我都敢殺,你自認為比之那個女人又如何呢?”
  說罷,驀然轉身離去!
  秦生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漸漸隱沒在花叢之中,隻覺得頭皮驀然一陣發麻。想了一會,才猛地跺了下腳,輕聲叫道:“我不是…..”隨即就追了上去。
  灰暗的花房中,年邁的莫府醫者穿梭其間,還有幾名經驗豐富的穩婆歡呼雀躍的圍在青陽大公的身邊。青陽大公一身紫色長裘大袍,本該明日回府的他,此刻卻破天荒的出現在三夫人的花房之中,並且長眉舒緩,滿臉笑意。
  莫昭南站在花房的門口處,臉色不由得一陣慘白。
  “恭喜大公!賀喜大公!老夫敢以身家性命斷定,三夫人這一胎定然是個男孩,老夫出身南苗巫醫族,祖上母子青福蟲驗胎術傳承數千年,從無誤診。此刻子蟲在夫人體內,母蟲呈紅色則此胎為女,呈青色則此胎為男。您看這母蟲通體玄青,夫人所懷定是男兒無疑啊!”
  青陽大公聞言朗聲大笑,今日真是雙喜臨門,自己督建帝王陵寢受到嘉獎,減免北方封地三年賦稅,自己也得到了長老院首座長老的稱謂。並且當日離家裏醉酒的一次臨辛,竟然還孕育成子。自己多年所得女兒無數,今日終於得子,此乃整個莫氏一族之大喜。想到這裏,青陽大公朗聲大笑,說道:“打賞白石巫醫,以後三夫人這一胎就交給你全權照料,若是出了一點半點的差錯,我為你試問。另外為三夫人準備遷居順西苑,另加八十護衛日夜看護,這是我們莫氏一族的大喜。他日得子,我定要大宴天下百日,遍賞四方流民,以告慰莫氏先祖的浩蕩之恩!”
  賀喜阿諛之聲霎時布滿了整個花房,昭南小小的身子站在花房的門口,卻止不住的開始顫抖了起來。突然,她猛地轉身向這三夫人的別院跑去,卻一下撞在了緊隨而來的秦生的身上。
  “哎呦!你幹什麽啊?開心的傻了?”秦生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一日之日,自己堂堂一個男孩子竟然被她摔了兩次。皺著眉頭從地上爬起來,埋怨說道。
  “讓開!”昭南怒喝一聲,迅速的從他的身邊跑過。秦生莫名其妙,三夫人懷了大公的兒子,是多麽可喜的事情,整個莫家的女人無時無刻不再祈禱著這一天,怎麽她還這樣的表情。想著,就跟了上去。
  昭南猛地衝進房裏,遣退了下人,翻箱倒櫃的打點行裝,收拾了起來。
  秦生見屋外無人,長驅直入,入眼就看到昭南慌亂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好奇。上前說道:“你到底怎麽了?一幅要逃跑的樣子?你剛才不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怎麽三夫人得了兒子,反而怕成了這幅模樣?”
  昭南猛的抬起頭來,定定的看了秦生一眼,隨即連忙上前,關上了房門,衝到秦生麵前,鄭重的說道:“幫我!”
  “幫你?”秦生一愣,疑惑的說道:“幫你什麽?”
  “幫我逃出去!”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又要逃到哪裏去?你剛剛不是不害怕的嗎?”秦生一頭霧水,看著眼前這個單薄瘦弱可是卻已一己之力毒殺了莫府之中風頭最勁的六夫人的十一歲少女,隻覺得她身上隱藏著無數的秘密。
  “我外公仕途寥落,母親又常年重病在身,大姐癱瘓在床,我三房一脈式微凋零,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就算她們得知是我害了六夫人,大夫人也不會計較,反而會順水推舟的將這事擱置。可是現在不同,我娘懷上孩子,還很有可能是個兒子。各房的眼光一下子全被吸引過來,這個時候,大夫人定會拿這個當作攻擊我們三房的手段,我若是不趁現在逃走,等待明日,定然如你所說死無全屍!”
  秦生眉頭緊鎖,沉聲說道:“可是,若真如你所說,你一旦逃走,三夫人和晚魚小姐豈不是危險?”
  昭南搖了搖頭,斷然說道:“母親當年懷孕時受到毒害,姐姐一生癱瘓,父親愧對姐姐,定然不會為難與她。大夫人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去觸這個黴頭。母親現在懷有父親的孩子,也不會有事,隻有我,若是我留在府中,一旦事發,定然會連累母親。所以我必須逃走!”
  秦生看著昭南小小但卻堅定的臉孔,沉沉的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麽要找我?我們剛才不還是敵人的嗎?”
  昭南抬起頭來,一雙靈動堅定的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煥發出別樣的光彩神韻,門外的風順著關的不嚴的窗棱緩緩的吹了進來,吹著她額前的碎發,輕輕的飄著。她張開嘴,看著秦生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你沒有先去找大夫人,而是先來找了我,所以,我相信你!”
  那一夜,是改變是莫氏昭南一生的一個夜晚,同時也在未來的幾十年裏改變了整個天下的行走運勢。若是沒有那一夜的諸多變故,可能所有的事情就會是另一個走向。可是,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凡事沒有所謂的如果,西川大陸波瀾壯闊的史書被輕輕的卷開了一角,亂世的風雲在這一刻迭起翻騰,曆史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經選定了天下的掌舵人。權利的天平在動蕩中運轉著,鐵鑄的搖籃裏,那個名叫昭南的女子,踏上了她風雲際會的艱難人生。
  “昭南!”秦生站在空曠的原野上,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眼簾上,漫天的烏雲在半空中攪動,他對著遠處那個漸漸消失成一個小點的身影大聲疾呼著,聲音淒厲,帶著撕心裂肺的力量:“離開西陵!離開莫府!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
  咆哮的北風將那些零落破碎的聲音卷向長空,這些話語終於在未來的日子裏仿若是箴言一般的折磨著所有人的心神,多少年之後。當執掌天下權柄的莫氏昭南再去回想當年的那一個星月無光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些話語還像昨日一般的清晰的回蕩在她的耳邊。
  “離開西陵!離開莫府!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了!”
  同年年底,莫氏青陽大公三房妾室夕照夫人產下一子,整個莫氏北方封地一片歡騰,大宴賓客百日,重修先祖聖廟,莫氏第九代子孫終於後繼有人。
  駿馬馳騁兮千裏,浮雲布天兮萬丈。青陽大公為其子取名為騁,陽明山上的宗廟傳承之上,終於刻下了莫騁的名字。
  可是卻少有人知道,在朝廷下達誥書同意莫騁為莫氏世子的第二日,一道命令從莫府逐皖夫人的房內傳了出去:三房內五小姐莫氏昭南,目無尊長,狼心喪肺,殘忍毒害華寧夫人,今著莫氏北方封地各郡守海捕,如有反抗,就地格殺,生死勿論!
  ***************
  空蕩蕩的寺廟裏,到處都是流民橫七豎八的屍體,這一年,西川皇朝水患成災,磐離江泛濫,大江南北一片餓殍浮屍,已經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又在醞釀著一場豪雨,一輛青布馬車在青石板上發出咯吱一聲脆響,就停在寺廟門前,伶俐的小童掀開簾子,從馬車裏跳了出來,車夫在地上壘起了幾塊磚,以免小童踩在水裏。
  小童利落的跳了下來,跑到廟門前張望了一會,隨即對著馬車恭敬的說道:“公子,應該就是這裏了。”
  “恩,”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一隻修長的手緩緩的伸了出來,撩起簾子,隨即露出了一張俊朗出眾的臉孔。
  來人一身紫緞華服,看起來十分簡單,樣式也不繁瑣,但是隻一眼就可以看出華貴之氣,男子年紀不大,頂多二十歲出頭,一雙狹長的眼睛有著深深的幽光,第一眼望去,竟如一隻狡黠的狐狸一般,有著攝人的光芒。身後的小童打起了紙傘,遮在他的頭上,跟著他緩緩的走進破敗的廟門。
  見來了人,所有人的眼神霎時間全都好像是看到了獵物一般,虎視眈眈的看著三人。
  男子微微頓足,隨即轉過頭去,對著跟在一旁的車夫耳語了兩句,車夫點了點頭,小跑回馬車前,抱出大捧的饅頭。
  原本死寂無聲的破廟頓時吵鬧了起來,饑餓的人們一擁而上,將車夫團團圍在中間。
  這個紛亂的年頭,在這些流民餓殍遍地的地方,饅頭白麵比金子還要金貴,吃人早就已經不是新聞,不吃的才是奇怪的生物。
  破廟的後院,是一個偏僻的地方,枯草叢生,亂石遍布,殘垣斷壁,瓦礫木樁遍及其間,小童看了一眼,眉頭輕輕的皺起,剛要抬腳邁進去,就被一旁的男子一把拉住。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緩緩的蹲下身子,隻見橫在狹窄的院門前的,赫然是一根細細的絲線。
  這是北地出產的冥蟬絲,纖細並且富有彈性,是上等的織物,在帝都之內,售價可達上百株。即便在大戶人家,也是金貴的東西,也隻有豪門望族,才能用這樣的蠶絲編織衣物。青衣男子緩緩的從懷裏掏出一隻金黃色的小匕首,對著那蠶絲輕輕一劃,隻聽噗的一聲,一柄寒氣森森的匕首頓時從一旁飛掠而來,叮的一聲紮在細線的上方牆壁上,與男子隻隔了半個身位。
  小童暗暗咋舌,男子卻狡黠一笑,聲音微微透著絲得意的說道:“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
  刀聲剛一響,裏麵頓時響起了輕微但卻迅速的腳步聲,男子淡笑的走了進來,看也不看的鏡手中的黃金匕首猛地飛了出去,唰的一下就打在巨大的彎刀上,蓬頭垢麵,滿臉泥土的孩子手無寸鐵的蹲在地上,顯然剛才那一下子傷到了她手臂上的筋絡。此刻她半仰著頭,牢牢的盯著對麵青衣男子的臉孔,目光冰冷,堅韌如鋼,帶著困獸一般的冷靜和凶狠。
  男子剛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趟,真的來對了。
  “舒兒。”男子低聲叫了一聲,一旁的小童聞聲連忙拿過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緩緩的打開了蓋子,然後看了一眼對麵的孩子,慢慢的,慢慢的,推了過去。
  孩子冷冷的看了男子一眼,眼角微瞄了下麵一下,很普通的飯食,雪白的饅頭,紅嫩的燒雞,還有一小碗飄著蛋花的清湯。這在大戶人家甚至有些寒酸的菜肴,在如今這個地界,卻是饕餮的大餐。即便在想要忍耐,可是孩子的喉嚨還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但是也緊緊是咽了一口口水而已,她隨即便抬起頭來,目光戒備的看著青衣男子,那裏麵,是濃濃的懷疑和凶狠,似乎隻要他現在輕輕一動,這孩子就會拚死的撲上來和他決鬥一般,哪怕用牙齒,也會將他咬死。
  男子嘴角緩緩牽起,慢慢的蹲下身去,拉過朱紅色的食盒,他這樣清雅的人物,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抓了一塊饅頭咬了一口,然後,又吃了一口雞。
  隨即,將一切放回遠處,緩緩的站起身來。
  孩子一直死死的盯著他,仿佛要在他的身上挖一個洞出來一樣。小童舒兒甚至覺得她會永遠那麽站著,動也不動。然而下一秒,那個倔強的孩子卻猛地坐在地上,抓起食盒抱在懷裏,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就像是一隻惡狼一般,沒有半點儀態和莊重。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從腰間解下一隻銀白色的酒壺,這是從更北麵的羅利國傳來的,上麵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還有風韻的女子,銀質的表麵銀白剔透,打磨的十分光滑。他伸出修長的手,將手中的酒壺遞了過去,輕聲說道:“那。”
  孩子正埋頭苦吃,突然感覺到一隻手觸碰到自己的手臂,登時緊張的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帶著濃濃的警惕,戒備的望著男子。
  嘭的一聲拔開蓋子,男子輕輕的晃了晃,說道:“這是男孩子才能喝的。”
  甚至不再擔心有毒,孩子劈手一把奪過酒壺,仰頭就是一口。辛辣的酒氣登時入口,剛剛灌進氣管,還在就猛地大聲的咳嗽了起來。可是還沒待對麵人的笑意滑到眼睛,她就又舉起酒壺咕咚咕咚的全都灌進了肚裏。
  “嘭!”
  酒壺被狠狠的擲在地上,在地上骨碌著打滾,裏麵空蕩蕩的,已然空了。孩子臉頰通紅,可是仍舊一抹嘴,倔強的看著男子,眼裏是小獸一般的頑強。
  “嗬嗬……”
  男子輕聲一笑,沉聲說道:“跟我走吧,不用再餓肚子,將來有一天,還可以報仇。”
  孩子站起身來,身材雖然很矮小,但是站在那裏,卻有著說不出的氣勢,她眼睛微沉,看著男子的笑臉,心下反複的思量,終於,一仰頭,冷冷的吐出兩個字來:“條件!”
  男子輕輕一笑,說道:“當我的孩子。”
  “孩子?”
  “是的。”男子笑著說道:“當我的女兒,養在深閨,享盡世間榮華富貴、玉食瓊漿、奢華生活,但是我需要你獻出你的身體。當我的兒子,手握大權,為我衝鋒陷陣、阻擋殺手、戰場殺敵,但是很有可能,我需要你獻出你的腦袋,你自己選擇吧。”
 孩子緊緊的盯著男子的笑臉,漆黑的眼睛靈動的眨巴著,想了許久,終於抬起頭來,沉聲說道:“我當你的兒子。”

番外卷 千年孤獨——秦之炎
生命,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河流,百轉千回,長河十曲,永無止息。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百年後,青木大殿中的一切如昨,微風輕撫,林葉搖動,書卷幽香,蘭草清幽。他緩緩的坐起身來,感覺就像是睡了一個午覺,窗外風景猶自很好,就連竹林前的幾隻白兔也仿佛是當年喂養的那幾隻,時間從不曾在這裏流逝,落英紛飛,清風悠然,萬事靜謐。
商丘的後人們緩緩的退出房間,保持著他們世世代代的恭順、謙卑、和忠心。
青布的鞋底,踏在歲月的年輪上,推開淡青的竹門,門前,是一溜青色的石磚小道,兩旁開滿了細碎的小黃花,迎風而展,恍若是孩子單純的笑臉。竹葉滔滔作向,細微沙沙,他坐在石台旁的竹椅上,開始三百年來的第一餐飯。
清粥小菜,一壺濁酒,獨飲自斟,指尖流逝的,卻是三百年來安睡的光陰。
很多時候,他都以為,或許,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生,就像是當年離開的那六年一樣,隻要他走出去,就可以見到那張心心念念的笑顏,然後,理智卻也不在不停的提醒著他,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無情的塵土早已覆蓋住曾經的過往,就算他有勇氣離去,所麵對的,也不過是滄海桑田的辛酸。如果這樣,莫不如就留在這裏,繼續織夢,酣然沉睡。就如梁先生那般,大夢一場,千年光陰。
清風拂麵,清脆的鈴聲突然響起,心頭一驚,就轉過頭去。
高高的竹枝上,一串已經發黑的鏈子正高高的掛在上麵,隨風搖曳,聲音叮咚。
仿佛是一記驚雷,猛地炸在心底,他不由自主的放下酒杯,站起身來,走到樹下,卻發現,即便是伸出手,也夠不到那鏈子的末梢。
歲月,原來竟是這般的無情,多年的歲月轉瞬而過,竹節拔高,枝葉繁茂,昨日的人兒早已不在,未變的,隻是你罷了。
那一刻,突然有了醉一場的衝動,原來,他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堅強,隻要動了心,就再也做不到雲淡風輕,隱藏在淡漠之下的,都是那般濃濃的無能為力。
因為無法抓住,所以裝作漠不在乎,可是誰知,那一個個黑暗低垂的夜晚,那一個個獨飲自斟的酒盞,究竟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怒已不爭?
依瑪爾,他的長生……
既然無法相守,莫若兩兩相忘,再一次沉睡之前,他隻奢望,不要再一次陷入三百年的噩夢,一次次的看著她離別的背影,於滾滾黃沙中,淚落滿襟。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商丘的族人告知他,他身上的毒素已消,梁先生百年前曾蘇醒過一次,囑托若是他想要離開,可以不必阻攔。
竟沒有過多的驚喜,突然間,有些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茫然。他一生都在和這個病痛為伴,若不是它,可能早就已經死在六百年前,化作青灰,曾經是多麽的憎恨這個身體,然而現在,卻有淡淡的不舍盤踞心間,世事巨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呼嘯而過,現在,就連這個病弱的身體,也已經不在了。
蒼涼一笑,出去又當如何,他的雙眼太過滄桑,沉澱的是千古的孤風古道,早已不適合去看外麵的柳綠花紅了。
時光轉瞬逝去,滄海化作了桑田,溝壑裏崛起了高山,還記得一天早晨,梁先生親自叫醒了他,他告訴他,他就要遠行了。
聽到這句話,他突然知道,兩千多年的歲月匆匆而過,這個驚才豔絕的男人,終於決定放棄這孤寂漫長的永生了。就連心底那個執念了千年的夢想,也不再堅持。曆史巨變,大潮迭起,也許從他來到千年之前,改變了秦二世胡亥命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注定他永遠回不去了,清鵬七部,一生受命於將曆史拉回軌道,卻最終隻是一個荒謬的笑話,該改變的早已改變,世間早無漢唐,更何來明清?而這個心心念念思念還鄉的異鄉遊子,也終於成為了時空的棄兒,他放棄了這樣無始無終的沉睡,要離開了。
梁先生離去的那一天,皇陵大開,他站在古樸的甬道裏,看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身影,鼻息間,突然嗅到了蒼涼的味道。梁先生的樣貌仍舊是那樣年輕,可是不知道為何,他卻感覺他的背脊有一些彎了。
若大的皇陵裏,就此隻剩下一個他。等待了兩千年的千古一帝梁思還,將會在幾十年,或者十幾年之後,死在第一次工業革命的蒸汽機前。
三日之後,他繼續陷入沉睡,這一次,將會是一個相對漫長的日子。
五百年之後的蘇醒,或許,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商丘一族守護皇陵三千年,到了今日的這一代,終於無法再繼續下去。物太飄零,人口零落,看著眼前這僅剩下的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他突然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於自私了。
老人害怕自己死後,再無人照看他,將會使他一直這樣沉睡下去,於是大膽的叫醒了他,而沒有依照之前定下的時間。
於是,他終於做了和梁先生一樣的決定,當天下午,離開了秦陵。
看到陽光的那一刻,他突然流淚了,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他微仰著頭,打濕了鬢角的頭發。那一天,是他清醒的活在世間的第二十四年,但若是加上沉睡的時間,則正正好好是一千四百年了。
世間的改變,令他震驚,七部的後人在陵外等著他,他隨著他們一路去了本部,接受了長達五個月學習,然後,就獨自一人踏上了旅程。
他並不是茫然沒有計劃的,他想要沿著她曾經走過的那條路,再走上一遍,就如同她曾經尋找他的那般。隻是,曾經橫在他們之間的,隻是相隔的空間,而如今阻擋住他的腳步的,卻是漫長的時間了。
沙漠的麵積擴大了,昔日存在的綠洲也早已不見,在改了名的龍牙沙漠上,他終於見到了那座壽塔。它如今已經千瘡百孔,但卻成了一個很著名的旅遊景點,上麵雕刻著飛廉女將陸華陽的生平,這座塔也被稱為是當年當地百姓感念華陽的寬厚而修建的。已經被政府修葺了很多次,也很多遊人站在那裏拍照。導遊小姐在一遍又一遍的講述著陸華陽的生平事跡,將她和西川昭南少將並稱為當世雙壁,是僅次於大榮皇後的絕代二姝。那些覆雨翻雲的戰績在後人的眼裏,隻是一個精彩絕倫跌宕起伏的故事,一聲聲的讚歎聲不斷響起,像是輕柔的風,不合時宜的回蕩在大漠的各個角落裏。
他站在外圍,看了很久,幹澡的風吹在他的臉孔上,被太陽炙烤了上千年的沙土像是著了火的林子,散發著熊熊的熱量,麵色蒼白的男人沉默著,任長風吹過他的風衣,吹過他潔白的衣領,穿過他烏黑的頭發,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一輛一輛中巴車消失在沙漠的盡頭,日落西斜,夕陽紅透,他終於還是沒有走過去,隻是緩緩的轉過身去,牽著駱駝,一步一步的漸漸遠離。
時間那般急促,又那般漫長,他一路走去,形單影隻,背影單薄。
一晃眼,五年的時間轉瞬而去。江南水鄉、南疆荒地、北地冰原、西荒沙漠,沿著絲綢之路從玉門關,一路到了喀什清,隻是,昔日繁華熱鬧的精絕古城已經消失不見了,烈性的警覺烈馬也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之中,曾經的大夏改名成了阿富汗,羅馬的百姓們也不再動亂了。他去了波斯灣,去了印度河口,去了巴斯坦,他走出大漠,乘風破浪的去了遙遠的北歐、南非,還有曾經她口中的極北冰寒之地,見到了藍眼睛的白種人,黑皮膚的非洲人,不怕冷的愛斯基摩手……
他見到了那麽多人,那麽多的秀麗的山河景致,那麽多各異的風俗文化,然而,卻終究再也見不到那張屢屢纏繞在腦海中的清秀臉孔。無情的時間在他們之前斬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他過去,她也回不來了。
那一天,在波斯灣口,他終於見到了大榮皇後親自派兵修建的白塔,塔身高八十多米,全部由白石壘成,樸素無華,潔白幹淨。這坐白塔除了有紀念價值,如今已被政府征用作為指引遠航船隻的燈塔,夜裏,塔頂明燈高燃,高若星子。
他站在塔下,仰著頭,靜靜的看著。一名印度的老人蹣跚著走來,看到他很是熱情的上來搭話,老人告訴他這座塔是當年大榮皇後率軍打大夏後親自督建的,取名為西羅嘉,是精絕語,翻譯成維語是依瑪爾,漢語則叫長生。
西羅白塔,守望長生。千古已失,白塔仍在,可是他的長生,卻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他摘下背包,蹲在海浪無法波及的沙灘上,點起了一處篝火,將背包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遝厚厚的已經泛黃的白紙,若是被懂行的考古學家看到,隻一眼就會知道這是通過秘製的手法保存了上千年的珍貴文物。白紙上,滿滿的都是略顯潦草的毛筆字,仔細看,還可以辯認上麵書寫的內容。
帶著海浪腥氣的海風迎麵吹了過來,掠過他滄桑疲憊的眉眼上,有著令人心酸的味道。細密的沙子被他踩在腳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它們似乎還記著,在很多年前,也是在這片土地上,有一個單薄消瘦的女子萬裏來此,伏地大哭。
究竟是誰負了誰?又是誰拋不下過往,執著的活在回憶裏麵?千古的時代已過,依瑪爾,你,可忘了我嗎?
“之炎,今天是離開你的第六十九天, 我終於有勇氣寫下你的名字,踏上尋找你的征程。我不知道這條路會走多遠,會耗費多少年的光陰,世界雖大,但沒有雙腳走不到的地方,我堅信,隻要我想去找,就一定會有找到的那一天。你曾經說過,我是這世界上最堅強的人,無論遇到什麽事,都不會被打倒,我不會就這樣認輸,你也不可以。我一定會帶著你,回到我們的家,你不要走太遠,就站在原地,等著我吧。”
“之炎,今天是分別的第一百九十四天,我到了洞庭湖,現在正是秋天,這邊的百姓都在忙著收麥子,這裏的風景很好,山清水秀,靜謐安詳。湖山下的這位老丈人很好,他同意讓我將信件留下,他會保存著,給過往的行人看,幫著尋找你。我昨天去城鎮裏,回來的路上遇見一隻白色的小狗,樣子很像大黃,也是一樣的胖。大黃自從你走了之後就願意運動了,變得越來越胖,半個月前我經過彭陽城,進去看了看,沒有回家,隻是遠遠的瞅了兩眼。我看到程筱抱著它去米店,回來的時候沒抱著它,而是捧著一袋米。大黃很過分,它懶得寧肯咬著程筱的裙子吊在半空也不肯自己下來走。程筱還慣著它,若換了是我,一定兒狠狠地踢它兩腳。之炎,你將來回來的話一定要好好的修理它,把它關在連舟的臭靴子裏,熏死那個家夥。”
“之炎,我到了上京,楓葉紅彤,落英繽紛,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這裏。我在天朗山的楓樹上刻了很多字,我想也許有一天你經過這裏,看到我刻的這些字,就會突然想起我,然後回家去看看我。上京城的於記老板答應幫我傳信,隻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可以看到。之炎,已經一年了,你在哪裏?”
“之炎,我現在是在彭陽湖邊的宅子裏給你寫信,已經兩年了,關內我幾乎走遍,卻仍舊沒有你的半點消息。那天在南疆的偏九寨,我突然覺得你也許會在彭陽等我, 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到家的時候門是開著的,我一瞬間真的以為是你回來了,結果卻是程筱在打掃房子。之炎,我還是不夠堅強,我又哭了,你走之後,除了第一天,我已經很久沒哭過了。眼淚永遠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可是有的時候,我真的控製不了它。”
“之炎,我決定離開關內,到西域去。程筱說我應該在這裏等著你,也好過這樣漫無目的的四處奔波。可是總是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叫囂,它說隻要再往前一點,隻要再堅持一點,也許就能見到你了。之炎,我要出關了,關外大漠茫茫,沙黃如海,你會在那邊嗎?”
“之炎,已經三年零兩個月了,昨天經過喀什湖,我突然在頭上發現一樓白發,大漠的風沙很大,日頭很毒,我的臉被風吹的很粗糙,手指長滿了繭子,上個月遇到了沙暴,我的駱駝和行李全都丟失了,若不是遇到了商隊,我可能就再也不能寫信給你了。之炎,你的依瑪爾終究不能長生,她漸漸的老了,漫天的神佛都在注視她的腳步,可是卻無人能給她一點提示。之炎,前麵就是皮山了,翻過那座山,會見到你嗎?再往前,就是精絕城,你會在那裏嗎?再往前,就是夏,就是羅巴,就是波斯……之炎,你會在那裏嗎?”
“之炎,我很相惟獨,我很想家,我想念那個和你一同生活過的宅子,我想念家裏的床,想念東方的稻米,想念江南的泉水,想念胖的不像話的大黃。我不想再吃幹癟的囊,不想再喝帶著沙子的水,不想睡在冰冷的沙地上。之炎,我終於到印度河口,大海一片漆黑,海風冰冷,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真的很大,真的有雙腳無法走到的地方,我的力量原來隻有那麽小的一點。之炎,在白略沙漠上,我獨自走了兩個月,沒有遇到一個人,今天見到了一個老婦人,我想問她前往波斯灣口的路,卻發現自己幾乎不會說話了。之炎,我的眼角已經開始有皺紋了,我真的漸漸不再年輕了,到底還要多少年,還要走多少這樣的路,我才能找到你,帶你回家呢?”
“之炎,我終於決定回去了,前方的路太長,我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我僥幸的想,或許你早就已經回去了,現在正在彭陽湖邊的宅子裏,喝著清茶,坐有搖椅上,半閉著眼靜曬著太陽,等著我回去開門。或許,我一踏進彭陽城就可以看到你,你正在那家豆汁店裏吃早點,見了我,會為我也要一碗豆漿。之炎,我想好你,昨天,在波斯灣口,我見到一個和你一樣穿著青色長衫的漢人,那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我找到你了。我像是發瘋一樣的跑上前去,卻發現隻是錯了人,他叫陸成斯,也是從中原來的,他說他的妻子被匈奴人搶了去,他一路來尋找,一直走到了這裏,還要繼續的找下去。多好,他的妻子不見了,他還有一個目標可以去尋找,可是我,卻不知道到底該去哪個方向。東南西北都是路,我又該選哪一條?之炎,我已經好久沒哭過了,可是今天,我真的再也無法抑製自己的疲累和失望,眼淚像是七月的雨,大滴大滴的落在波斯灣的海浪裏,之炎,如果你看到我這麽難過,看到我這樣辛苦,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後悔?會有會有一點一滴的心疼?會不會就不再離開,會不會就守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麵對生命將會來的那些風雨,會不會?”
“之炎,我回到彭陽了,我見到了之翔,到家的那天,他坐在你平常靠著的躺椅上,喝著你喜歡的清茶,看著你常讀的書,陽光從窗角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那眉眼和你竟是那般的酷似,然後,他卻終究不是你。之炎,我又要離開了,我想要揚帆出海,我想去找你,你別生氣,別怪我任性。他們都說你已經不在了,但是隻有我知道,你是不會死的,你是這樣聰明的一個人,一定可以想出法子來保護自己。你一定是在某個地方,靜靜的等著我,等著我來找你,帶著你回家,一定是這樣的。之炎,你要等著我,等著我跟你說,被你保護,有你在,我就不會受到風雨,不會受欺負,不會難過、流淚、傷心、永遠都可以幸福的笑,想和你生一個漂亮的孩子,然後看著他慢慢長大。想要看看你老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什麽時候掉牙齒,什麽時候生白發,想要躺在陽光底下,握著你的手,讓你給我搖扇子。想要和你種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澆水,教你做糕點,每天早晨等著你叫我醒來,吃你親手做的早點。想要和你相伴著走過一生,在老了的時候跟你說一句,這輩子和你在一起,真的沒有後悔。”
……
大風呼嘯而來,呼啦一聲吹起了燒著尾巴的紙張,他仰著頭看著,眼神沉寂,帶著千古的寂寞和無力的滄桑。所有紙張上文字都是一樣的,隻有結尾的落款上略有不同,書寫著一個個地名。有龜慈、大宛、高麗、烏孫、大夏、羅馬、新羅……
沒有人知道,那些個日日在生死間徘徊的日子他是怎樣渡過的,那個殘破不堪的身體將他束縛在皇陵的青木大殿之內,連走出竹屋都需要人來攙扶,他是怎樣的自怨自艾,怒已不爭?
上天與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空有齊天之誌,有驚世之才,卻沒有一個足以支撐他完成霸業的身體。最後,就連他想要安安穩穩的活著,隻是活著,都不能滿足。在楚皇派出重兵遠隨她走遍天涯海角的時候,他也隻能用盡全部的心力,來安排那些跟隨遠行的影子,靜靜的守望,遠遠的守護,將那些血淚字句,一點一滴的收集起來。來鑄成自己在這些艱難的歲月裏,唯一的信念和希望。
如果呆以,依瑪爾,我寧願自己隻是一個凡夫俗子,即便是一無所有,但至少可以擁有去爭取去努力的立場和權利,不像這般,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傷心流淚,看著你滿身傷痛,卻佇立原地,無能為力。我一生所為,最幸運與自豪的就是我曾有勇氣去爭取你,而最為後悔與自責的,也卻是這件事。世事變故太多,我曾以為可以做到的,最終化作水月鏡花,獨獨害了你,淒涼半天,踏遍青山。
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下,微微揚起頭來,閉上雙眼,緊鎖眉心,燃燒的紙灰像是黑色的蝴蝶,隨著海風漫天飛舞,團團環繞著他,紛紛揚揚。巨大的海浪一層一層的拍擊著崖岸,冰冷的巨石沉默了上千年,孤獨的見證了曆史的變遷和時光的流逝。連同那座靜靜矗立千年的白塔,一同為這睡滄海桑田做了時間的證人。
別人的參商,卻終究成就了他的永離。
如果可以,多想飲一口忘川的泉水,將這浮華的一世通通忘卻,大夢一場,千年孤獨。

-------------番外已完結---------------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