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冰雪為卿熱:10-20

來源: 虎妞娃娃 2009-11-25 19:02:3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80739 bytes)
回答: 聚宴虎妞娃娃2009-11-25 18:15:37
石氏的臉色發青,神色惶恐,她瞪大眼看著塵芳,眼前卻漂浮出另一張淒厲的麵容,身子不覺踉蹌地向後退了兩步,撞上了另一個人。她驚呼著回頭,見是四阿哥胤礻真,方待鬆口氣,但當看到胤礻真身後之人,頓時心涼了半截。

“九嫂,你沒事吧?”一旁的胤禎跑過去,看到她臉上的指痕,氣得轉身瞪向石氏。

一群奴才則都屏息下跪叩首道:“給太子殿下請安。”

石氏走過去,膽戰心驚的蹲身請安。

胤礻乃冷冷地看著她,良久道:“皇阿瑪還在等著咱們,老四,十三,十四,你們都一起來吧。”

石氏和胤礻真、胤祥、胤禎忙隨在他身後而行。

塵芳俯首跪地,明黃色的繡龍袞袍在眼前一閃而過,接著是隨侍的太監、宮女。待一隊人走遠,她早已虛脫的坐在地上,仰望宮牆上一方狹隘的天空苦笑。

胤礻乃腳步越走越急,石氏足下發虛,忍不住道:“太子爺,您慢點,臣妾快跟不上了。”

胤礻乃卻毫無停緩之意,待見到保和殿的宮門時,猛得止住腳步,轉身看著氣喘籲籲的石氏道:“我的荷包落在毓慶宮了,請太子妃回去替本宮拿來。”

石氏一楞,道:“這等小事,喚個奴才去便可了。”

“我要太子妃去拿。”胤礻乃不容她拒絕。

石氏牙關緊咬道:“是,臣妾這就去。”方轉身,又聽胤礻乃道:“來人啊,陪太子妃回去,一路上好生看著道。記住,是要太子妃走著回去,走著拿回來!”

見石氏憤然而去,胤礻真疑慮地看向太子,見他濃眉緊鎖,雙目雖眺望遠處,眼神卻空洞茫然。“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聽到胤礻真的呼喚,胤礻乃回過神笑道:“看來是年紀大了,總時不時的想起以前的事。”又道:“進去吧,那些王公大臣和番幫使節也都快來了。”

胤礻真腦海中閃過個念頭,但還不及細想便跟了太子進殿去。

夜間在慈寧宮的大殿上擺了筵席,所有的內眷及子女都在此守歲迎接新年。皇太後素喜聽曲,席間便叫了宮中戲房的幾個花旦、青衣,清唱了幾段戲文。此刻唱的是《漢宮秋》,塵芳原不大喜歡聽戲文,正哄著蘭吟吃東西。偶爾兩句吹到耳內,倒一字不落地聽住了。

“今日嫁單於,宰相休生受。早則俺漢明妃有國難投。它那裏黃雲不出青山岫。投至兩處凝眸,盼得一雁橫秋。單注著寡人今歲攬閑愁。王嬙這運添憔瘦,翠羽冠,香羅綬,都做了錦蒙頭暖帽,珠絡縫貂裘。”

塵芳思及漢元帝貴為一國之君,都無法保全心愛的女子,更何況是他人呢?轉而又想到日間的事,原還起伏不定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

一曲唱畢,皇太後道:“唱的雖好,就是太淒涼了。”

一旁的惠妃附和道:“正是,大過年的該唱些喜慶的才好。”說著,把眼瞄向承辦此事的德妃。

德妃忙起身道:“是臣妾的疏忽了。”

下麵的沂歆見了便站起來道:“太後,我給大家講個笑話吧。”見應允,她便清了清嗓子說道:“有一個讀書人準備去趕考,他日夜發愁,那副怪模樣弄得妻子莫名其妙。她說,瞧你那窩囊像,難道男人寫文章比女人生孩子還不好受嗎?讀書人歎道,女人生孩子比起寫文章來,總還要容易些。女人問為什麽?讀書人回答,女人肚子裏有孩子,總是能生下來,而我腹中空空如也,怎麽能寫出文章來呢?”其實她這笑話許多人是聽過的,卻都應景的哄笑起來。

見皇太後也有了笑容,沂歆越發得意地接著又講了一個。

“有位顯貴,很有孝順的名氣。他的父母先後亡故,在居喪期間,他麵容表現得很哀痛,喪禮超過了定製,用以表現他比一般人更為孝敬。他枕著土塊,睡在草席之上,偷偷地將巴豆油塗在臉上,故意弄出滿臉瘡痕,以表示自己悲痛哭泣得非常厲害。”

她自己說得神采飛揚,卻沒注意席間眾人皆變了臉色。“這就叫‘巴豆孝子’!”沂歆語畢,正四下找水潤喉,猛看到身後站立的一行人,頓時傻了眼。

眾人起身接駕,康熙陰沉著臉率著眾位皇子走進來,待向皇太後請安後,坐到上座。依次是太子夫婦,接著眾位皇子也按製坐定。

康熙看著沂歆道:“好一個‘巴豆孝子’!看來這世上的孝順兒子是不多啊!”

沂歆原就害怕,此刻已簌簌發抖,胤禎在另一桌也緊張地攥緊了拳頭。

一旁的皇太後道:“孩子說著取樂子而已,皇上莫往心裏去。”

康熙冷笑道:“許心裏原就存著這個念頭吧!”話一出口,皇太後也不好再說了。

百來人的大廳裏,一時間鴉雀無聲。忽聽哐啷一聲,眾人齊望去,卻原來是兆佳氏懷中的弘相玩著桌上的器皿,將一碟子薩其馬打落在地。

胤礻唐霎時變了臉色,兆佳氏更是緊張的跪在地上磕頭道:“是媳婦沒看好弘相。是媳婦的不敬。”

康熙眯起眼剛要說話,一旁的塵芳忙起身道:“皇阿瑪,媳婦也給您講個笑話吧。”

眾人皆是意外。康熙有些陌生的看著她,一旁的宜妃道:“皇上,這是老九的媳婦,董鄂氏。”

“董鄂氏?”康熙點頭示意她講下去。

塵芳道:“從前有個老秀才叫艾子,艾子有個10歲的孫子,脾氣頑劣,雖常常打他,卻終不悔改。因為是獨生子,兒子恐孫子被打死,常常哭著請求艾子饒恕。艾子發怒,敲打孫子更厲害。一天早晨,大雪飄落,孫子又在地上大玩雪球,艾子便剝去他的衣服,讓他跪在雪地上,凍得瑟瑟發抖。兒子也脫掉衣服跪在旁邊。艾子驚問,你兒有錯,應當受罰,你何苦這樣呢?兒子哭道,你凍罰我兒,我也凍罰你兒。艾子大笑,免去了對孫子的體罰。”

聽她說完,康熙沉吟了下道:“你凍罰我兒,我也凍罰你兒。孫子錯了,兒子也該一起受罰。哈,有意思,有意思。”見他神色緩轉下來,眾人皆鬆了口氣。

康熙又問:“那兒子有錯,老子也該一起受罰嗎?”說著掃了眼坐下的太子和眾位阿哥。

塵芳心中暗暗叫苦,見康熙拿起桌上的鬆苓酒酌了口,眉宇間的戾氣似已散去了六分,索性跺腳道:“皇阿瑪,您這不是在難為媳婦嗎??”

“哦?朕哪裏為難你了?”康熙饒有興趣地問。

“罰孫子,兒子會心痛;罰兒子,老子會心痛;罰老子,老子的老子也會心痛啊。如此下去,這一門子的祖宗都牽扯上了,我哪還敢說什麽。”

康熙見她說得委屈,臉上浮現出女兒家撒嬌時的羞態,不覺朗聲大笑道:“是了,若連祖宗都扯上了,倒確是難為你了。”席間的氣氛頓時霍然開朗。

康熙又仔細地打量了塵芳一番,對一旁的宜妃道:“是個伶俐的孩子,這兩年怎麽從沒在宮裏見到。”

宜妃麵帶喜色道:“是,這孩子身子不好,一直在盛京養病。”

“那可要好生調理才是。”康熙回頭對塵芳道:“過兩天讓太醫院的胡謙給看看,他的醫術精湛,才老大不小的,總不能一年年拖著個有病的身子。”

塵芳忙磕頭謝恩,暗舒了口氣。待回座見胤礻唐麵露得意之色,舉起酒盅向自己示意,才看了兩眼,笑容便僵了下來,眼中迸裂出點點星火。

塵芳忙低下頭,她臉上已擦了粉遮飾傷痕,雖比平日裏的妝容厚重了些,幸好也不顯突兀,連坐在一旁的婉晴和兆佳氏都未曾看出不妥,卻怎地還是被他發覺了。

胤礻唐按奈下怒意,猛灌了兩口烈酒,心中揣摩著是何人所為,想來想去,正找不到頭緒時,嘴裏一痛,氣得吐出口中的食物罵道:“什麽東西這麽磕牙!”

同席的阿哥們一愣,隨即都笑了起來,卻原是包在餃子裏的一枚銅錢。

胤禎道:“九哥,恭喜啊,這可是‘終歲大吉’!”

胤礻我也調侃道:“連吃餃子都能嚼出銅錢來,難怪銀子竟往你口袋裏跑!”眾人說著強拉著他灌了兩大碗酒。

康熙坐在上座,見阿哥們漸漸喝開了,對點的對點,劃拳的劃拳,另一處的女眷也卿濃細語,玉動珠顫,十分熱鬧。唯有太子和太子妃冷清的坐在一桌,默默無語,心中一酸喚道:“胤礻乃!”

胤礻乃詫異地抬頭,康熙望著他酷似孝誠仁皇後的雙眼,心中如注入一股暖流,柔聲問道:“朕可是個好父親?”其他人皆停下來,望著太子。

胤礻乃看著康熙,嘴唇輕顫,原可以輕而易舉就回答的問題,卻始終未脫口而出。

見他遲遲不答,康熙心裏已明白了幾分,轉而道:“太子妃可否替太子回答?”

塵芳心中隱生不安,眼皮直跳,看向胤祥,見他也眼含憂色的望向自己。果然石氏起身道:“皇阿瑪自然是個好父親,不過媳婦今日聽到有人說皇阿瑪您不近人情。”

“是誰敢如此放肆!”皇太後見康熙的臉色一變,厲聲嗬斥道。

石氏轉過身瞪著塵芳,一雙精心描繪的鳳目中浮現出怨毒的恨意,高亢的嗓音在殿堂中回響,顯得分外尖銳。

“是她!九阿哥的福晉,董鄂氏!”


見上座之人目光嚴厲的盯著自己,塵芳的背脊上滲出陣陣冷汗,她動作僵硬地站起身,跪下磕頭道:“皇阿瑪,媳婦對您絕無半分不敬之意,請皇阿瑪明查。”

康熙身子半搭在椅背上,細長的銳目微眯,左手反複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動聲色的表情令人膽戰心驚,但聽他道:“你上來,讓朕再看清楚些。”

塵芳緩緩走到他麵前跪下,康熙問道:“你可說過朕不近人情?”見她低頭不語,隻道她默認,隨即冷笑道:“那麽你的意思是指朕也不是個好父親嘍?”

塵芳忙磕頭道:“媳婦不敢。”

胤礻唐心中焦灼,忍不住上前跪到塵芳身旁,大聲道:“皇阿瑪,是兒臣管教不嚴,您若要罰就罰兒臣吧!”

一旁的石氏又道:“皇阿瑪,媳婦是親耳聽到董鄂氏向十三阿哥抱怨說——”

她話未說完,一旁的太子突然起身道:“皇阿瑪,適才您問的話,胤?已想好了。”

康熙望了眼席下麵色憔悴黯淡的胤祥,轉即對太子道:“你們一個個都口是心非,朕今日就要聽實話!老九媳婦,你說朕在你眼中可是個好父親?”

塵芳心裏百轉千思了數回,不知如何事從,但感手心一燙,輕瞥了眼一旁的胤礻唐,他雖毫無懼意,目不斜視的望著康熙,衣襟下攥著自己的手卻越來越緊。

“皇上!”塵芳重重磕了個響頭後挺直腰身道:“媳婦幼時有一位兄長,周歲時由於看管不甚,雙腿落下殘疾。我阿瑪痛心之餘,走訪各地遍尋名醫,千金散去仍無成效。旁人都勸道,已盡人事,隨他去吧。可是阿瑪卻道,我既生了他,便要盡全力給他一個健全的身子,他現下還小,不知世道艱辛,我在生一日可護他一日周全,我若百年後,他又可依靠誰去?隻要不放棄,總還保有一絲希望。兄長三歲那年隆冬,阿瑪聽說蘇州有一位名醫曾治好過此種腳疾,便千裏迢迢趕赴而去,不想半路遇到了暴風雪封了山道,被困於一山洞中。當時饑寒交迫,阿瑪將兄長抱在懷中保暖,但因身邊隻有雪水解渴,我兄長年幼身弱,已懨懨一息。”說到動情時,塵芳已熱淚盈眶。

席間眾人從不曾見識過此等事,且都留心聽住了,待聽她說道:“無奈之下,阿瑪隻得割破自己的手腕,以血喂兄長療饑。”皆都倒抽了口冷氣,堂上諸如心存善念,吃齋禮佛的皇太後、太妃之類更是手持佛珠,念了回阿彌陀佛。

“終此兄長才得以續命,待到獲救時,阿瑪因耗血過多,昏迷了五日方才蘇醒過來。”

“那你兄長如今何在?”皇太後不由問道。

“兄長的腳疾終未治好,八歲那年因一場風寒不治而夭折了。”聽到一旁的唏噓聲,塵芳停頓了下又道:“可兄長辭世前,拉著阿瑪的手不舍道,‘身體雖有缺陷,此生以無缺憾。泉下如能苦修數載,隻求來世再為父子。’試問為人父母,有誰不想兒女身健歲長,又有誰不想子耀門楣,女嫁如意郎呢?”

康熙的目光漸漸柔和,歎道:“朕不如你阿瑪!”

塵芳搖頭道:“媳婦的阿瑪又怎能和皇上您同日而語呢?我阿瑪雖是個慈父,但因顧及家中的瑣事,而對公事有所怠慢,更因遠赴異地求醫而擅離職守,因小家而損國製。皇上則是為國而家疏,您自親政後除佞臣;停圈地、獎墾荒,益錢免糧,任用靳輔,陳潢治理黃河;後定三番,平準噶爾。您不僅是眾位阿哥格格的阿瑪,更是天下人的父母,您為天下人開創了一個太平盛世,百姓才得以安居樂業,盡享天倫之樂。所以您若成不了一個好父親,是因為在這之上您已是一個好皇帝。”

一番話下來,眾人皆瞠目結舌。

康熙更是驚訝地望著塵芳道:“你喚什麽名,是誰家的孩子?竟有這般的見識!”

“回皇上,臣妾名喚塵芳,正白旗人,我阿瑪在三十四年曾外放察哈爾任從三品協領。”

“哦,你是董鄂七十的女兒?想不到他一個點墨不通的武將竟能生出你這等玲瓏剔透的孩子,真是造化。”康熙笑道。

一旁的惠妃忙道:“皇上忘了,她的額娘可是臣妾的侄女。”

康熙這才了然,方道:“難怪啦,你與你舅舅倒是有幾分相似。”提到容若,他對塵芳不覺隱生了兩分親近,便憐惜道:“好了,都起來吧。大年夜的,一家人就該和和睦睦的,不提那些事了。”

胤礻唐和塵芳忙謝恩起身,心中暗暗僥幸。這邊石氏隻能作罷,太子也方才緩緩坐下。

康熙見二人攜手而立,男的俊美瀟灑,女的秀麗嫻雅,果真是一對璧人,便回頭問太後道:“朕怎麽記不得,是什麽時候把這孩子指婚給老九的啊?”

皇太後嗬嗬笑道:“皇上日理萬機,自然記不得了。哀家倒記得是在三十九年,皇上給哀家祝六十大壽時給老九指得婚。”

“皇額娘果然青山不老,記得比朕清楚。”

皇太後眼角的紋路更深了,“不是哀家的記性好,是這丫頭的一手字寫得好。皇上不是誇慈寧宮裏的一幅梅花篆寫得好嗎,是當年這丫頭寫的。便是那次,您給老八和老九同時指的婚。”

惠妃又道:“這孩子小時候做過和碩溫恪公主的伴讀,在宮裏住過三年,後來被她阿瑪接去了察哈爾,當時八公主還傷心了好一陣。”

剛提到八公主,德妃便忍不住落下淚來。自敏妃章佳氏歿後,十三阿哥,八公主、十公主便由她一手帶大,卻不料八公主才嫁給翁牛特杜楞郡王倉津三年,便在四十八年難產去世了。雖說不是自己親生的,但畢竟有撫育之情,每回提起仍不免傷懷。

惠妃知道觸動了德妃的心事,又見康熙正低頭冥思,更覺得沒意思,便也不好再作聲。宜妃則冷笑著起身,去為上座的太後和太妃布菜。

胤礻唐待與塵芳回到原座,方問道:“你不是隻有一個弟弟嗎?怎麽又多了個早夭的哥哥?”

塵芳虛弱的笑笑,卻也不答。

見她麵色蒼白,胤礻唐抓著她的膀子道:“怎麽了,可是病了?”

“倒不是,隻是剛才太過慌張,現下累了。”塵芳覺得胳膊隱隱作痛,便推攘著他道:“你好大的手勁,想捏碎我不成。”

胤礻唐忙鬆開手,笑道:“不知青紫了沒,回家我給你揉揉。”

塵芳笑啐了口道:“沒正經的,才從急流裏趟出來,鞋底還濕著呢,就動那花花腸子了。”

“可是笑了。”胤礻唐手指輕輕劃過她臉上的指痕,眼裏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是她幹吧?”

塵芳不語,胤礻唐陰沉地看向上座,卻正對上那雙棕褐無波的眼。

“你也累了,我先送你回府吧。”不由分說,胤礻唐甩下府中的其他家眷,便拉著塵芳離席而去。

“這怎麽行,若讓皇上知道了還了得!”塵芳拉扯著他,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待站穩時已到了慈寧宮的外門。

“管他呢,若真追究起來就說你病了。”胤礻唐從小太監的手裏接過件胭脂色的掐金羽紗雪氈,悠閑的替她係上,又道:“剛才在皇阿瑪麵前不是麵不改色,伶牙俐齒的嗎?這會兒又怕什麽!你的口才如此了得,這回著實是把大家夥震懾住了。”

“是嗎?”塵芳抬高鼻子道:“我的本事可多呢,你才知道,真是愚鈍!”

她此刻的神情就像蘭吟高昂著頭對自己道:“阿瑪,今日師傅誇我的騎術比大格格好,看我多厲害啊!”

當時他便將蘭吟高舉起來在空中旋轉,讓蘭吟知道自己以她為榮,她是自己最心愛的珍寶,亦如此刻的心情。可是被喜悅和自豪所填滿的心上有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又在這一霎那撕裂了。蘭吟,他們唯一的女兒,曾經他們還有過一個孩子,而他滿心期待的那個生命卻被他的母親在腹中就扼殺了。

胤礻唐沉下臉,轉身大步向宮門外走去,走了幾步,卻沒聽塵芳跟上,忍不住回頭。見她站在原地,怔怔地望著自己,寒風將她的雪氈吹得鼓鼓隆起,纖細的身體象隨時就要在這風中飄逝,心中一驚,快步走上去:“怎麽楞在這裏?”

“我走不動了,也不想走了。”

胤礻唐注視著她,秋水分明的眼裏是無法言語的哀傷和疲倦,良久他轉過身蹲下道:“上來吧,到了太和門,就有馬車等著咱們了。”




胤礻唐,將臉貼在你寬闊的背脊上,心滿意足的閉上眼,聽著你濃重的鼻息,感覺到你強健的心跳。你曾問我最想要什麽?我微笑不語。其實我要的很簡單,就似此刻般能與你同呼吸,共命運。我不想看到天之驕子的你淪為階下囚,我不能忍受目下無塵的你苟延殘喘,我不甘心屈服命運的安排,我不甘願沉溺於曆史的洪流。我的不想,不忍,不甘,不願卻造成了你的痛苦,我的悲哀。

一聲巨響,兩人仰頭,黑夜中一朵朵絢爛的煙花迎相盛放,天幕下的紫禁城亮若白晝。

胤礻唐,曾經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你拉著內心已是滿目瘡痍的我跑過一扇扇宮門,讓淚水融釋在皚皚白雪中,曾經也是在這樣一個夜晚,你帶著被指婚的我爬到殿宇的最高處大聲呐喊,讓快樂與星辰同輝。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聽到塵芳的低語,胤礻唐停下腳步。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縈繞耳邊的歎息是如此清晰。

“阿九,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是嗎?“


是再也回不去了嗎?



第一次聽說塵芳,是在南書房裏。那時漢文的授業師傅是文華殿大學士徐乾學。胤礻我一到上漢文課,就搔頭撓耳,渾身不自在。他的漢文是眾阿哥裏最劣的,每回都要被徐乾學拿來與他的得意弟子納蘭性德比較,直歎兩人的雲泥之別,納蘭性德簡直成了胤礻我人生中的噩夢。

這一日胤礻我背詩又不成,被徐乾學責罵得麵紅耳赤。畢竟是皇子,自小養尊處優,高高在上,在眾位阿哥麵前丟盡了臉,難免老羞成怒,頂嘴道:“容若都死了快十年了,拿我和他比作甚?我才幾歲,他就算才華蓋世,師傅也不用拿個大人來慚愧學生我吧!”

徐乾學當即氣得吹胡子瞪眼,一旁的幾個阿哥皆暗自偷笑,惟有三阿哥胤祉雙眉緊皺的瞅了眼胤礻我,而四阿哥胤?則麵無表情的看著書本。

“孺子不可教也!”徐乾學將手中的戒尺往書案上一扔道:“莫說容若是你不可及的,你連他未及妍的侄女都難逾越。”

五阿哥胤祺笑道:“徐師傅,十弟雖魯鈍,您也不用這般羞刹他吧。”

徐乾學冷哼道:“那丫頭四歲背詩,七歲作詞,若是個男兒想必此時已譽滿京師了。”

眾阿哥隻道徐乾學這番話是為了刺激胤礻我,必有言過其實之處,都未曾上心。唯有胤礻我耿耿於懷,下了學便拉著胤(礻唐)去找大阿哥,央求胤(礻是)帶他們去見見那個徐乾學口中的小才女。

胤(礻是)前幾年一直隨裕親王福全駐守烏珠穆沁,監視一直蠢蠢欲動的噶爾丹。上月才奉召回京準備參加太子的冊妃大典,還不曾去舅父明珠家拜訪,倒是從母妃那裏聽聞過這個表甥女,知道是個靈秀清明的孩子。去年自己的表姐染疾謝世,表姐夫又常年外放,怕一個幼女隨軍有諸多不便,便送到舅父家中寄養。如今兩個弟弟吵鬧著要見那孩子,自己也正想去拜訪舅父,便應允了。

次日,胤(礻是)帶著胤祀、胤(礻唐)、胤礻我前往舅父明珠的府邸。一路上胤礻我在馬車內東張西望,看著車外的風光,異常新鮮。他見胤(礻唐)懶洋洋的,不解道:“怎麽了,九哥?好不容易出宮來一趟,你倒沒了精神?”

“沒什麽,昨夜補功課晚了,抽空打個盹。”說著,胤(礻唐)瞄了眼邊上莫不作聲的胤祀。

胤祀是胤(礻是)今早硬拉著來的,胤祀的生母衛氏由於身份低微,自小便由惠妃撫養。胤(礻是)雖比他年長數歲,對這個弟弟倒還愛護,見他生性寡言少語,便趁此機會帶他出來散散心。胤礻我倒無所謂,但見胤(礻唐)麵有不悅,坐得離胤祀遠遠的,便也隨他而坐,不去搭理胤祀。

明珠府中知道數位阿哥要來,早將庭院打掃幹淨,仆人整裝侍立靜候。入府拜見了明珠大人後,胤(礻是)有事要與舅父商量,便讓兩個機警的小廝帶著三位阿哥去花園中玩耍。

胤(礻唐)離了旁人,獨自閑逛,穿過個石洞,見花木深處一股清流自石隙中潺潺流出,佳木環抱,奇花吐蕾,倒是個幽靜僻處。

“你是誰?”

他詫異的尋聲望去,卻原來花隱中一個少女傍水而坐,自己隻能看到個纖細的背影。

又聽那少女道:“我是塵芳,董鄂塵芳。”

他正疑惑著,又聽道:“你可要記住自己的名字哦。”“恩,記住了。”

胤(礻唐)啞然失笑,原來這少女正對著水麵在自言自語。

“你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董鄂塵芳。”他作弄道。

少女呀的一聲,轉過頭來,一雙蒙著水霧的美目望著他,鵝脂般的臉腮漸漸染上了層紅暈。胤(礻唐)不覺愣在原地。倒是那少女轉即輕盈一笑,柳眉舒展,笑窩倩兮道:“你既知道了我的名字,禮尚往來,你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我——”胤(礻唐)有些躊躇,忽然少女猛然站起身,似聆聽到什麽。

胤(礻唐)仔細辨聽,原來是一聲聲哨響。少女提起裙擺,快步自他麵前跑過。淡淡的馨香在鼻下飄拂,他忍不住隨著那馥息追趕上去。

“小敏!你怎麽在上麵了?”

坐在樹上,一臉孤獨無助的小敏看到塵芳,興奮的比比樹枝上的鳥窩,然後又苦著張臉指指地麵。

塵芳望著數丈高的大樹也無可奈何道:“怎麽敢上去,就不敢下來了呢?”回頭看見胤(礻唐),問道:“你會爬樹嗎?”

胤(礻唐)搖頭。他一個小皇子,平時磕著碰著點,奴才們就嚇得變了臉色,更別提爬樹、下水這類危險的舉動了。

“我來吧。”兩人正都犯難時,胤(礻是)帶著胤祀和胤礻我走過來。到了樹下,他望著樹上的小丫頭道:“跳下來,我接著你。”

小敏擺擺手,咿咿呀呀的比劃了一番。

胤(礻是)詫異的看著她,隨即笑道:“下來,我一定會接住你的。”說著張開雙臂。

小敏見樹下的男子麵容和善,身形健碩,又看看塵芳,見她也頷首示意,於是雙眼一閉,蹬腳而下。

胤(礻是)穩穩的將她接住,見懷中之人,臉嚇得皺成一團,眼睛死死不肯睜開,不由朗聲道:“好了,你再不下來,莫不是想賴著我不放。”

小敏偷偷睜開隻眼,環視了下四周,突然看到眼前一雙含笑的星目,趕緊麻利地跳出胤(礻是)的懷抱,跑到塵芳的身後羞怯的躲了起來。

胤(礻是)理了下衣褂,隨即問道:“你便是塵芳?”

塵芳笑著請安道:“董鄂塵芳給諸位阿哥請安!”她身後的小敏一聽,也唬得跪下,一雙小鹿般的眼直在胤(礻是)身上打轉。

“這是舅母膝下的繼女沈齡敏。”塵芳見她眼神不安分,悄悄頂了下,小敏忙斂目垂襟。

胤(礻是)咳嗽了聲掩飾笑意,又道:“起來吧,好機敏的丫頭。難怪我額娘對你讚不絕口,看來徐乾學所言不虛。”

一旁的胤礻我聽到她便是容若的侄女,忙睜大眼打量著她,偏巧撞上塵芳的目光,不覺有些結巴道:“徐師傅說你四歲背詩,七歲作詞可是真的?”

“假的。”塵芳脫口而道。胤礻我正好不得意,待聽了她下麵的話頓時灰了臉。“其實我是三歲背詩,六歲作詞。徐學士想是記錯了。”

噗哧一聲,出聲的竟是平日裏不苟言笑的胤祀。

胤礻我瞪了他一眼,隨即道:“以訛傳訛,未必有真才實學。”

“正是,世人所言皆虛,唯有自己明白。”塵芳順著他的話接道,笑靨更濃。

胤(礻是)見她雖然年幼,卻談吐不俗,落落大方,心中暗讚。胤礻我問了她半日,隻覺她說話雖恭敬謙遜,但又虛虛實實,琢磨不透,心裏不由煩躁起來。

胤(礻唐)看著塵芳親描淡寫的應答十弟,態度不卑不亢,全無他人對待皇子們那般的卑言屈膝或誠惶誠恐。此時正值四月天,輕靈的春風撩起她搭在前襟的手絹,在空中交舞了兩下,落在自己麵前。他輕輕揀起那方鵝黃,在手中緊緊蹂拭了下,才遞還過去。

“謝謝。”塵芳笑看著眼前的阿哥,見他長眉入髻,眼若墨畫,雖未成年,但將來必是一位翩翩濁世公子,隻可惜生在了帝王家。

“九弟,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胤(礻是)喚他道。

塵芳眼中一亮,拍手笑道:“您就是九阿哥啊!”

胤(礻唐)點頭,狐疑地望著她。

塵芳吐著舌忙道:“是奴婢失態了。”

眾人也不追究,一行離去,唯有胤(礻唐)回首瞥見了她抿嘴偷笑的神情。

“小敏,知道他是誰嗎?”塵芳問道。

小敏點點頭,塵芳刮著她的鼻子道:“你當然不知道,我說了你也不會信。”轉而望著胤(礻唐)的背影,笑道:“連我自己也不信。”




到了五月尾,已是黃梅天氣,太陽出來曬得地麵滾燙。塵芳是最不耐熱的,午睡後也不想進悶熱的書房,便拿了硯墨,豪筆在涼亭裏練字。池塘的風吹來夾雜著熱氣,將她額前的劉海分開,雪紡的青緞裙褂貼著身子黏黏的,她不時的拿出手絹在鼻尖扇動。一篇字帖臨了半日,卻還在起筆處。

“握筆的姿勢不對。”沉穩的男聲在背後響起,還不及看,白皙修長的手握住了她執筆的右手,帶著她在紙上遊走。

“寫字時要正襟危坐,聚精會神,筆隨意走,即使達不到忘我之境,也可使浮躁的心漸趨平靜。練字也是練心。心不靜則字不正。”

男子的手溫潤有力,氣息平穩鎮定,從他的衣袖裏飄出若有若無的檀香,塵芳隻覺得周身頓然清涼下來,心緒平和。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男子臨完帖,不禁歎道:“容若真是當世奇才啊!”隨即鬆開手。

塵芳這方能回頭看他,見是位身形修長,眉目清奇的青年。一身金線牡丹月白長褂,外罩件翡翠色的團穗馬褂,腰間係著塊美玉,在風中發出微微佩鳴。

他神色坦然,清冷的眼淡淡的看著自己,見自己嘴角翹起,問道:“你笑什麽?”

塵芳捂著嘴道:“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珠是琥珀色的,很漂亮嗎?”

男子眼中閃過絲驚奇,正待說話,亭外隻見一群人匆忙趕過來。明珠看到他,鬆了口氣,跪下道:“太子殿下,奴才們照顧不周,有失怠慢。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胤(礻乃)揮揮手,回首對還未回過神的塵芳微笑道:“沒有,因為沒有人敢。”

過了年初六,還未到元宵節,眾人皆乘機消停一日,修養待息。清早,毓慶宮裏一個小太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來到內庭正堂廊下,在外檻待傳。一會兒,一個宮女甩簾子出來道:“娘娘起了,正喚你呢。”

小太監才跨進門欄,那宮女又道:“娘娘這兩日心裏不痛快,你可要小心的答話。”

小太監打了個驚顫,磨磨蹭蹭地走了進去。

進了內室,見石氏正在梳洗,一旁值事的宮女、太監正捧著銀盆、漱盂、繡帕、香鼎等隨侍。他跪下叩首請安後,石氏對著淩花鏡仔細打量著裝容,邊問道:“太子爺昨晚在哪過的夜?”

“稟娘娘,太子殿下昨夜獨自在自己的寢宮裏安歇。”

“哦?沒其他人進去?”

“沒有,原本李佳娘娘要進去送燕窩粥,也被檔了回去。”

石氏臉上閃過絲笑意,又道:“下去領賞吧。。”

小太監暗鬆了口氣,才謝恩退下,又被喚回道:“這兩日太子爺有什麽不尋常之處嗎?”

“這兩日太子殿下除了祭天,祭祖,會宴這些個事務,沒什麽不尋常的。”小太監想了下又道:“就是昨夜裏,太子殿下一個人到禦池邊走了會,奴才遠遠跟著,也沒見什麽不對。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太子殿下便回來了。”

石氏雙眉一擰,梳頭的宮女手一抖抿痛了她,嚇得跪地求饒。石氏冷不防一把抓住她的手,取了根簪子便往她的手上亂戳。

“賤東西,眼拙爪子倒厲。正經侍侯主子的事做不好,整日裏隻會一個個打扮成狐媚子勾引太子爺。哭!你還敢哭!”

那宮女疼得亂哭亂喊,一旁石氏的乳母尚嬤嬤實在看不下去,忙拉開那宮女道:“娘娘,您莫動氣。讓老奴給您來梳。”

石氏這才作罷,尚嬤嬤邊為她挽髻邊道:“娘娘在做格格的時候,老奴就經常替您梳頭。娘娘的頭發又黑又亮,和緞子一般滑。”

石氏神色一鬆,歎道:“老了,比不得那些個小妮子年輕嘴甜的。”

“怎麽會,在老奴的眼裏,娘娘還是那麽美麗端莊。”

美麗端莊?石氏看著鏡中的自己,娥眉鳳目,瓊鼻櫻唇。是啊,自己如若不是個美貌、嫻良的女子,又怎會被皇上卿點為太子妃呢?又怎能成為將來的一國之後,女子裱範呢?可是眼角的細紋已是脂粉不能修飾的,眉宇間的冷漠酸刻已是鳳袍不能掩蓋的。是什麽破滅了她過去的天真浪漫,是什麽摧殘了她曾經的雍容大度?




當年石氏剛被冊封為太子妃時,一門榮耀,盛事繁華。太子少年英俊,溫文儒雅,與自己相敬如賓,夫妻和睦,人世間哪裏再去尋得此等如意郎君。

一日正值秋幹氣燥,石氏端著碗白玉荷葉羹來到書房,見太子正臥在窗下的漆藤春凳上小睡,忙放下碗收輕了腳步,過去替他添蓋了床薄毯。待回身出門,看到書案上揚揚灑灑的攤了一片雪紙,忍不住走過去收拾。的21

太子平日裏的奏則、文書都用的是柳體,石氏隻覺得太子的字就如同他的人那般謹嚴端莊,生動秀潤。一張油竹紙在一堆雪色中顯得極為紮眼,石氏抽出一看,是兩行蠅頭小楷,字跡秀麗,必是出自女子的手跡。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石氏還在發楞,一隻手覆在了那紙上。

“殿下,您醒了。”她有些吃力的笑道。

胤(礻乃)棕褐色的眼中有著不同於往日的清冷,似被偷窺到了秘密般帶著分惱怒。

石氏有些失措的慌忙請安離開,隻聽到他吩咐奴才道:“下次太子妃進來也要先通報,任何人擅闖都要處罰。”她的腳步不覺開始踉蹌。

第二年剛開春,康熙親統六軍啟行,征討噶爾丹,命皇太子留守京師,凡部院章奏聽皇太子處理。皇上此前又為眾位皇子和公主選了師傅和伴讀,這日石氏隨太子去南書房焚香祭孔,主持拜師事宜。待主祭獻爵,青衣樂奏後,數位阿哥和格格分坐兩側,太子的師傅大學士張英、李光地為了考察上一年阿哥和格格們的功課,便出了兩道試題。

自五阿哥以上諸位年長的阿哥以‘好學近乎知’為題寫篇文章,年幼的阿哥和格格則不拘題目寫一首七言律。

石氏坐在上座,看著幾個小阿哥格格苦著臉,遲遲不能動筆的焦急模樣,不覺輕捂著嘴暗笑。回頭看到太子臉上隱隱帶著笑意,見她轉臉過來,也微微頷首,心中一喜,容顏如春日月季盛放,豔彩嬌嫩。

過了三柱香,張英和李光地收了試題一一過目,時而微笑點頭,時而歎息搖首,下座之人也隨著他們的表情變換臉色。突然張英雙目圓瞪,大聲喝道:“誰如此大膽,敢寫這種反詩!”說著目光直射座下一個小格格。

那格格見狀,猶豫不覺地站起問:“師傅是說我嗎?”

張英指著紙上的一行句子道:“幾度春秋複月明,是這位格格寫的嗎?這可是大逆不道啊!”

那小格格忙跪下道:“張師傅,我一心隻想完成試題,便東拚西湊了幾句,決不知這是反詩啊!”

胤(礻乃)問道:“你是誰家的格格?”

“稟太子殿下,奴婢完顏氏,我阿瑪是工部侍郎羅察。”

“原來是羅察的格格。雖知你並非有心妄為,但理不可恕,拖下去打十大板,永不錄宮伴讀。”那小格格當即嚇得腿軟,淚流滿麵。

石氏也心中不忍,但知事關體製,不可多言。卻聽一聲翠鸝出啼,那方望去,見一個眉目如畫的格格起身道:“張師傅,奴婢適才也因不慎寫了首大逆不道的詩,請師傅一徑懲罰。”

張英疑惑地接過遞上的紙頁一看,“楚關蘄水路非賒,東望雲山日夕佳。薤葉照人呈夏簟,鬆花滿碗試新茶。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北地交親長引領,早將玄鬢到京華。”這是唐代劉夢得的詩句,不覺有何不妥之處,便遞於了一旁的李光地。

“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若凡是引用了清風、明月之句便都該罰的話,那麽奴婢以及從前擅用過這些的人,是不是都應該按律懲處呢?”那格格笑問道。

李光地似想到了什麽,額頭冒汗的看了眼上座的太子,隨即又在張英耳邊低語了兩句。原來太子幼年隨康熙南巡時,曾親書此聯賜予大臣。事隔數年,記得此事之人已寥寥無幾。張英身形一抖,不知如何事從。

“好了,今日就到此結束吧。”聽到太子吩咐,眾人忙下跪謝恩,適才完顏家的小格格也得了大赦般喜極而涕。

石氏正詫異著,無意中瞄了眼李光地手中的詩篇,眼皮微微一顫,雪白的宣紙上的蠅頭小楷字跡娟秀,排列工整———原來是她。

石氏望向那跪地送駕的格格,太子走過她麵前時不經意的停了下,芙蓉般的素顏瞬即綻開了吐蕾的欣悅。後來石氏知道了那是董鄂家的格格,喚作塵芳,選入宮作了八公主的伴讀。




“娘娘!”喚聲拉回了她的思緒,“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和太子是結發夫妻,更是旁人所不能比擬的,您何苦為難自己呢?退一步海闊天空啊。”尚嬤嬤苦口婆心的勸道。

“媽媽,有些事你是不會明白的。”石氏冷笑道:“再退一步可就粉身碎骨了。”




“這是給我的嗎?”

胤(礻乃)笑而不答。

“我知道是給我的。”塵芳奪過他手中的片紙念道:“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她讀完麵紅若李,笑道:“可不正是說我呢。”

“怎的就從不知害臊呢?”胤(礻乃)捏著她細巧的鼻尖笑道。

“我可不喜什麽中庸之道,是好的便是好,有什麽可臊的!”塵芳拍開他的手,哼道:“八股文章最是害人,一個個都教成了書呆子。”

胤(礻乃)的笑意更濃,“丫頭,說話總是驚世駭俗,小心禍從口出。”

塵芳噗哧笑道:“怕什麽!有你在,還怕不能保我一時周全。”

胤(礻乃)心中一動,將她拉入懷中歎道:“我的梅兒快些長大吧!”

塵芳將他頸下的一顆鈕粒重新扣緊道:“長大了有什麽好的。人大了,世事變,人心也會變。我寧願永遠這般。”

“這就是孩子話了!”胤(礻乃)忍俊不住道:“長大了,就能嫁人了!”

“誰敢娶我這個口沒遮攔的丫頭。”塵芳明知故問。

“真是淘氣!”胤(礻乃)輕捋著她的劉海道:“長大了,做我的太子妃,以後做大清國的皇後啊!”

塵芳一楞,隨即道:“我才不稀罕呢!”她蛾首輕靠在胤(礻乃)的胸前,幽聲道:“有些事並非人力所能改變的。”

石氏失魂落魄的自書房外轉身離去,走在堅硬的鏤石青花地上卻如履薄冰。不知不覺來到太和殿前,猶記當年大婚時,自己鳳冠霞披,彩繡輝煌,站在雲階處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可謂是榴開富貴,春照宮闈。手撫上殿中的蟠龍金柱,龍騰駕霧,神彩飛動,一行清淚不禁黯然而下。真龍天子,唯有它才可飛躍九天之上,俯視萬物滄桑。




手中的玉簪一折而斷,石氏恨聲道:“媽媽,我是天命所授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後,誰也不能奪走!”


這日到了元宵佳節,宮中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團錦簇,人聲嘈雜,笑語宣揚,炮竹煙火,絡繹不絕。每個宮門上挑掛著大明角燈,兩路高照,各處也皆有路燈。

待宴後,各色的元宵皆上了桌,胤(礻唐)知塵芳喜食甜食,便親自撥了碗糯米麻芯的放在她麵前,塵芳盈盈一笑,勺了口慢慢細嚼。

稍頃,走來一排小太監,每人手中皆舉了一盞四角平頭的白紗宮燈,卻是來送燈謎的。幾個平日素喜猜謎的阿哥福晉爭相亂猜起來。

胤(礻唐)見塵芳不動,問道:“怎麽不去猜猜,想也難不倒你。”

“沒意思,年年都無新意,你去吧。”

“我不去,隻陪著你。”胤(礻唐)笑道。

沂歆拎著個燈籠興匆匆地跑過來道:“塵芳姐姐,你幫我猜猜,十四爺猜了半日都沒猜著。”那邊胤禎聽了急道:“我還沒猜好呢,你嘀咕什麽!”

塵芳一看道:“劉邦笑,劉備哭。這燈謎倒出了有趣。”想了下,喚著胤禎來問道:“你可知劉邦一生中哪次笑得最歡?”

胤禎遲疑了下道:“自然是項羽在垓下烏江自刎。”

“那劉備一生中哪次哭得最悲?”

胤禎恍若找到了線索道:“自然是關雲長敗走麥城被殺。我知道了,是個‘翠’字!”

沂歆不解道:“怎麽會是個‘翠’字呢?”

胤禎得意道:“一個‘羽’,一個‘卒’,合起來不就是個‘翠’字嗎!”

沂歆了然點頭,不由道:“好刁鑽的謎麵。”

“未必,隻怕是有些人資質有限吧!”胤禎斜瞅著她笑道。

沂歆登時氣紅了臉,撩起衣袖便要作勢捶他,胤禎忙不迭的閃躲,口中念道:“隻許你平日裏數落我,就不許我撩撥你一句了!”

“自然隻許我洲官放火,不許你百姓點燈了!”沂歆也回嘴道。

塵芳忍不住笑道:“這回可算是用對典故了。”

席間眾人見兩人拉拉扯扯的,也不稀奇,皆釋然一笑,隨他們去玩鬧。

胤(礻唐)見她高興,便道:“待會兒出了宮,咱們先不回府,去街上逛逛可好?西門那的燈會可是要鬧一宿的,熱鬧極了。”

塵芳道:“一大家子人呢,單我們倆去不好,還是回府吧。”

“有什麽幹係。你以前不是最愛上街的嗎?就這麽定了。”胤(礻唐)敲案而定。

塵芳心裏其實也想去,便也不再推托。

待出了宮,胤(礻唐)另行撥了輛瑛絡八寶車,讓塵芳帶著劍柔、綿凝共乘,自己則騎馬隨行。才出了午門,遠遠聽到呼喚聲,卻是胤禎。

隨後跟上的馬車裏,有人撩簾笑道:“表哥,偷著出去玩,也不帶上表妹我!”原來是八福晉婷媛。一旁的沂歆也招手笑道:“適才就見你和塵芳姐姐咬耳朵,可不讓我抓個正著。”

胤(礻唐)無奈,隻能與其同行,原本輕便的四人便成了十數人的隊伍。

到了燈會上,胤(礻唐)、塵芳在前,沂歆和婷媛居中,胤禎護後,劍柔、綿凝等幾個丫鬟拖在最後,揚揚長長的穿越鬧市。

沂歆一路上新奇的很,唧唧喳喳的說個不聽,婷媛實在受不了,回首問胤禎道:“她在家裏也這般呱唕嗎?”

胤禎輕咳了聲,略點點頭。

“那真是難為你了。”婷媛同情道。前麵的胤(礻唐)和塵芳不由相視一笑。

一路走來,人雲密布,熙熙攘攘。胤(礻唐)緊緊拉著塵芳,他的手皙長柔軟,如同暖玉在握。從前自己總愛抓著這雙手,點著他掌中的紋路,告訴他命運的前景。

“那個格格將來會是你的福晉哦!”當時的塵芳老愛指著三阿哥福晉董鄂氏的妹妹道:“你的嫡福晉一定是她。”

那時候,胤(礻唐)總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看著她道:“是嗎?我的嫡福晉一定是董鄂氏啊!”

塵芳信誓旦旦地點著頭,可原來她隻猜到了因,卻不知道果。

“小心!”胤(礻唐)拽了塵芳一把,避開了個莽撞亂竄的頑童道:“想什麽呢,我提醒兩次了。”

塵芳笑道:“不是有你在嗎?”轉而看向一旁的攤鋪道:“咱們買個燈吧。”

沂歆和婷媛見她買燈,也上前挑了起來。沂歆見花燈琳琅滿目,一時不知如何選起,見塵芳選了盞四壁素白的孔明燈道:“塵芳姐姐,選這個幹嗎?慘白的,多難看。”

塵芳笑道:“寫了字,放上天,老天爺就會保佑你心想事成。”

沂歆一聽,忙也挑了個孔明燈,見婷媛麵有難色,便道:“八嫂,你也買這個,咱們一起去放天燈。”

婷媛看了眼塵芳,默默的挑了隻。

劍柔、綿凝從旁買了筆硯,眾人來到一較空曠處,也見兩三個人在那放燈。胤禎一直在沂歆身邊打轉,候首候尾的,氣得沂歆直罵:“一個爺們,老愛探聽女人家的事,羞不羞!”

胤禎哼道:“你那點芝麻綠豆的事情我還不明白。放上天給老天爺看了也笑話,還不如趕明兒,去觀音廟多燒幾柱香,多添點香油錢。”

沂歆臉一紅,不去理睬他,認真的在燈上寫起來。

待三人寫完,拿了火折子將燈籠點亮,孔明燈冒了縷青煙,便在手中冉冉升空。婷媛直至自己那盞天燈在黑夜中消失方收回目光,見塵芳正對著自己嫣然含笑,不覺尷尬的轉身而走。

眾人沿著原路返回,卻不料一隊舞龍的燈隊哄隆隆的跑過來,人群湧動,一時間各人皆被衝散。塵芳在人流中找了半日,猛聽得“你在這裏啊!”回頭卻是婷媛。

兩人見人頭攢動,尋人實在不易,便揀了個高處靜候。塵芳累了,不拘小節的坐在石階上,婷媛立了會,實在是腳酸,無法隻得用手絹鋪在階梯上,方小心翼翼的坐下。兩人看著階下的男女老少,眾生百態,一時無語。

良久,婷媛道:“我不喜歡你,從一開始便不喜歡你。你隻不過是個三品協領的格格,入宮也隻是公主伴讀,憑什麽在人前就擺出一幅清高的模樣。”

“我知道,可我卻喜歡你。”見婷媛詫異的轉過來望著自己,塵芳笑道:“你雖嬌慣些,卻是個好姑娘。性格爽直,愛憎分明,是個真正的滿族格格。酒雖烈得嗆鼻,可終究還是好酒。”

“果真會說話,難怪連皇阿瑪都被你哄住了。”婷媛冷笑道:“表哥便是這樣,一次次被你玩弄在手心裏的吧!”

塵芳僵住笑容,低頭不語。

“小時候,我外祖父常誇讚表哥,說他不僅生得好,更難得天資聰穎,性情穩泰,實有皇上少年時的風範。可是後來表哥變了,倦怠學業,流連花街,皇阿瑪交代的差事也不認真去辦。漸漸的,皇阿瑪也不再器重他,隻道他才智平庸,不成大事。可若真是個庸碌無為之人,又怎能在商場中眼光獨到,遊刃有餘呢?”婷媛盯著塵芳道:“我雖不解詳情,卻知其中定是與你有關。”

塵芳啞聲道:“我欠他的,這輩子恐是還不清了。”

“你若真想對他好,便不要再傷他的心。這幾年,他表麵上無動於衷,左擁右抱,可心裏恐怕是苦的很。”

“若可以,我情願替他受所有的苦,可是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塵芳指著天上的繁星道:“其實天上的星宿並不是隨著日出日落而變更的,它們永遠在原地不動。如若有一日,即使是最渺小的一顆星星挪動了地方,即使是一丈之地,那麽天地都會改頭換麵,人世也會成為過眼蒼茫。日月星辰如此,滄海一粟也如此。所以許多事情不能變,不能少,也不能多。”

婷媛沉凝了半刻道:“你說的我不懂,我如今也管不了那麽多。你隻要好好對待表哥,不要總是朝秦暮楚的。”

塵芳哭笑不得道:“我何時朝秦暮楚了?”

婷媛不作聲,看著麵前一對牽手而過的母子發怔。“他總在躲著你,我看得出來,隻要有你的地方,他總是黯然離開。可他是我的,我全心全意的待他,他也要全心全意的待我,我不允許他心裏還對別的女人有念頭。若不是因為一直無所出,我才不會容忍他納妾。皇阿瑪說我是妒婦,我就是妒婦,世人罵我專橫,我就專橫。我的妒忌、專橫隻為了他。”

塵芳看著婷媛,她的眼在提起胤祀時閃閃發亮,她原本明豔的容顏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我是不是個很可怕的女人?”婷媛笑道,眼中劃過絲淒涼。

塵芳搖首道:“我羨慕你,羨慕得都快嫉妒了。”

“是嗎?”婷媛嗬嗬一笑,“你看來還不壞,不像其他女人明明心裏吃酸撚醋,表麵還裝作雍容大度。我活著要和他一處,死了也要隨他一起。”

“願生生世世與胤祀永不分離。”———想到自己天燈上的願望,婷媛問道:“適才你在燈上寫了什麽。我看表哥是極想看,又怕你生氣。”

“不可說,說了就不靈驗了。”塵芳笑道,仰視天穹,老天爺,你可曾看到了我心底的願望。———“願胤(礻唐)一生平安康健。”

婷媛久不見人至,便道:“還是別等了,雇輛馬車回去吧。興許他們找不到咱們,也先回去了。都是貝子福晉的,丟不了!”

“再等等吧,你表哥一定會找到咱們的!”塵芳耐心的坐下來。

“怎的這般嬌弱,難不成自己就找不到家了?”婷媛冷哼道。

塵芳也不答。

婷媛又來來回回趟了幾圈,忍不住跺腳道:“你走是不走?我可不管你了!”

塵芳眼前一亮,起身笑道:“可不是來了嗎!”

胤(礻唐)撥開人群,向她這邊跑來,在看清楚塵芳的容顏後,興奮得舉臂揮舞。亦如當年在察哈爾的草原上,他找到了迷途的自己,疲憊的臉上笑容燦爛。

“無論是在茫茫人海,還是在戈壁荒灘,你隻要等著,我一定能找到你!”

一定能夠找到你,也許是在初見你的那刻,你的一顰一笑,你的氣息就已溶進了我的血液裏。當我還是懵懂少年時,便已開始了對你窮盡一生的追尋。




“塵芳!”

清晨的南書房,十四阿哥胤禎跑過去,喚住正從窗前走過的她道:“你可有空?”

塵芳停下腳步問:“十四阿哥有什麽事嗎?”

胤禎搔搔腦袋,不好意思地笑道:“昨兒師傅布置的功課忘做了,現一時又寫不出來。”

塵芳了然,接過題目一看‘論世間因果’,咋舌道:“十四阿哥,這題可難為奴婢了。沒有半日的工夫怎寫得好,是今早就要交嗎?”

胤禎點點頭,道:“交不了,又要被罰抄《論語》。你就幫我一次,回頭我送你件好玩意。”

“十四阿哥,不是奴婢不幫您。奴婢又不是神仙,哪能一時半刻就拚湊出篇文章來啊!”塵芳麵有難色道。

“不是嗎?”胤禎睜著圓溜溜的大眼道:“你可不就和神仙姐姐一般漂亮聰明嗎?”

塵芳撲哧一笑,紅著臉道:“真是嘴甜!”略思量了下,道:“奴婢盡力而為吧!”

胤禎忙不迭地遞過支筆,一旁的幾位阿哥見他找人捉刀,也無奈便由他去。

塵芳在紙上劃了幾筆,邊道:“好了,時間緊迫,不知能否搪塞過去。”

眾人一奇,忍不住湊過去一看,雪白的紙上寫著個大大的‘死’字。

胤禎已傻了眼,胤礻我則道:“你這不是在耍十四嗎?”

胤祺也道:“濫竽充數,還不如抄《論語》呢!”

塵芳抿著嘴道:“世間萬物皆有因果,何為因?何為果?因即是果,果即是因,亦如生死。既有其生,必有其死。因果循環,生死相依,是恒古不變的道理。世人為生而勞作、生而婚姻、生而養育,是因,卻終究不能避免死亡。世人因貪而亡,因欲而亡,因癡而亡,是果,也皆是死。饑寒交迫會死,戰亂紛爭會死,歌舞生平、錦衣玉食還是會死。滄海能變桑田,高山移為平地,曆代王朝變更,英雄終成白骨。試問,人世間還有什麽逃得脫這個‘死’字呢?”




‘死’!

自己從沒聽過一個人在一席話裏可以侃侃而談這麽多個‘死’字,她的‘一字成章’讓胤禎心悅誠服,讓其他阿哥拍手叫好,讓自己更加心浮氣燥。

“九哥,你怎麽又走神了。”胤礻我在一旁喊道。

胤(礻唐)看著射歪了靶心的羽箭,頹然地放下弓把。

“怎麽了?九哥,你心裏有事?”胤礻我跟在他身後問道。

胤(礻唐)隻顧低頭走路,也不答應。迎麵撞上個宮女,他一腳踹開道:“沒眼色的東西,不會看路啊!”

那宮女想是嚇到了,也不敢出聲。

胤礻我仔細一看,不由扯著胤(礻唐)小心翼翼道:“九哥,是董鄂家的小跟班。”

“小敏!你怎麽了?”聽到背後的聲音,胤(礻唐)沒由來的心裏發寒。

塵芳跑過來,扶起小敏,替她撣著身上的塵土,問道:“有傷著哪裏嗎?”

小敏搖搖頭,畏懼地看著胤(礻唐)。

塵芳轉眼看向他,眼神冷漠疏離,“小敏有什麽事情得罪了九阿哥嗎?惹得您大動肝火。”

胤(礻唐)嗓子裏如灌了沙鉛般,幹澀得難以啟齒。一旁的胤礻我道:“這小啞巴擋了九哥的路,活該挨這一腳!”

“小敏不是啞巴,她隻是不會說話。”塵芳冷笑道:“是咱們奴婢的不識好歹,下次看到阿哥們,一定躲得遠遠的。”

“你——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就得意忘形了。告訴你,在宮裏規矩就是規矩,沒人能以下犯上,胡作非為!”胤礻我惡狠狠道。

“是嗎?不知道是誰胡作非為,欺淩弱小了!”塵芳毫不嘴軟,拉著小敏便走,卻被胤(礻唐)一把拽住胳膊。

“九阿哥,莫不是也想踹奴婢一腳?”塵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瞪著他問道。

胤(礻唐)略一遲疑,緩緩鬆了手,任由二人離去。一旁胤礻我氣得直翻白眼,口中嚷嚷道:“找一日,瞧我怎麽整治這丫頭!”

胤(礻唐)看著她漸漸模糊的背影,終於消失在黑暗中。





“格格,你看九弟還未醒,真是勞煩你走這趟了。”那是五哥胤祺的聲音。

“那我先回去了。這雪蓮清心丸據說對清熱解毒最是有效,用溫水衝服即可。”

“你有心了。來人,送董鄂格格。”

“不——不要!”胤(礻唐)在內室疾呼,眾人忙一擁而入。他混沌中抓住一隻滑膩柔軟的手捂在胸口上,直嚷道:“別走,我不準你離開。你一直陪著我,一直陪著!”

“九弟,還不放開格格,你將她手都掐青了。”胤祺忙道:“小心三嫂知道了,回頭又是一頓討罵。”

胤(礻唐)睜開眼,看清了眼前那雙頰緋紅,含羞帶怯的少女,火燎似的忙甩開手。

來人正是三阿哥胤祉嫡福晉董鄂氏的胞妹,那格格含情脈脈地望著他道:“我姐姐讓我來看看您,既然藥送到了,我便先走了。”

胤(礻唐)也不說話,待胤祺送客回來後對他道:“那位格格對你倒很上心。聽說你病了,頂著這毒日頭便趕了過來。你怎歹也給個好臉色吧!不然抓著人家的手又算什麽?真不知你在想什麽?”又道:“額娘適才剛走,太醫說你這是暑熱,歇兩日便沒事了。我現出去辦差事,小崔子就在外麵侯著。”

見胤(礻唐)仍不做聲,胤祺歎了口氣泱泱地出了門。

傍晚時,胤礻我過來神秘兮兮地道:“九哥,這回我可替你出了口氣了!”

胤(礻唐)正搭在床上玩個九環鎖,懶懶的瞟了眼他道:“我哪受了氣?”

“還不是董鄂家那丫頭,若不是被她氣得,你怎會中暑?”胤礻我解開馬褂,不停地打著扇子道。

胤(礻唐)一怔,問:“你將她怎麽了?”

“我哪敢動她?不過她那個小啞巴可有得受了。”胤礻我哈哈笑道:“坤寧宮前日開始翻修,那後苑裏不是有口枯井嗎?我讓兩個人把小啞巴悄悄送到井下關上一夜,也夠那刁鑽丫頭急上一晚的。”

胤(礻唐)雙眉一緊,道:“小心鬧出事來。”

“不怕。明早我就把那小啞巴拉上來。”

兩人又閑扯了幾句,胤礻我便回自己的住處去用晚膳。

晚間,胤(礻唐)喝了兩口梗米粥,見一旁的六翼寶蓮宮燈旁,一隻蛾子不停地撲騰著想往燈芯裏衝,他雙指撚起蛾子的翅膀,丟到火苗裏。飛蛾的身體迅速被點燃,在雪紗製的燈罩裏亂竄,拍動出痛苦卻又妖異的舞姿。原來掙紮在死亡那一刹的美麗,竟是如此蠱惑人心!

聽到外間的動靜,胤(礻唐)掀簾一看,竟見到小敏匆忙離去。自己一楞,轉問道:“她來做什麽?”

崔延克道:“她表姐到現在還沒回宮,惠妃娘娘正四處派人打聽呢!”

話音剛落,胤(礻唐)當即便衝了出去。待一幫奴才回過神,哪還見得到他的人影。





自孝懿皇後逝世後,康熙便再無立後,所以坤寧宮一直閑置,又逢翻修,值夜的宮女和太監也都搬到了別住,偌大的一座宮殿寂然無聲。

胤(礻唐)扯下宮門外的燈籠,跌跌撞撞的摸索到後苑的一座八角琉璃井邊,趴在井沿上大聲喊道:“董鄂塵芳!董鄂塵芳!你在下麵嗎?你在嗎?”

見無人回應,他將燈籠往井內一探,見井底一個少女正歪坐在那,不正是她!

胤(礻唐)咬著燈柄,手攥繩索,蹬著井壁而下,在離地五丈處,繩索因不堪負重淩空而斷。幸而他自幼習武,且井底是柔軟的濕土,並無大礙。

“你下來做什麽?”他腳剛著地,放下燈籠,便聽到塵芳的聲音。

“你沒暈啊?那我適才在上麵時,為何不吱聲?”胤(礻唐)詫異道。

“你們既能把我丟到井裏,焉知不會往井裏砸石頭?”塵芳冷笑。

“是啊。我是狼心狗肺,才會傻得跳下來救你!”胤(礻唐)氣得眼前發蒙,不由倚著井壁坐下。

借著微弱的燈光,塵芳察覺了他的異樣,走過去將冰冷的手在他的額前一碰,輕呼道:“呀,正發燒呢?”

“死不了的!”胤(礻唐)賭氣的撇開臉。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回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塵芳望著井口無奈道。

“宮裏丟了個阿哥,丟了個格格,豈是小事。你放心,會有人來救咱們的。”胤(礻唐)道,隨即閉目養神。

“若不是你們,我何至在這裏挨餓受困!”塵芳狠狠地踢著井壁。

“我便好受啦!”胤(礻唐)白了她一眼,又道:“其實十弟想丟下來的人不是你。”

“幸而是我。”塵芳與他並肩坐下道:“小敏怕黑,她若在此會嚇壞的。”

胤(礻唐)滿不是滋味道:“你倒把這個表妹當做自己生的了,總不能護著她一輩子吧?”

“一輩子也無妨!”塵芳笑意昂然,“我和小敏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比她早了兩個時辰出生。本是相隔天南地北的兩個人,卻能聚在一處長大。她過繼於舅母,我們又成了表親。十年方能修得同船渡,可見我和小敏的緣分非淺。所以對於她的依賴,我甘之如怡。”

“不知我們同井而坐又需修多少年呢?”胤(礻唐)自言自語。

塵芳未及聽清,便興奮地拉扯著他的衣袖道:“看,那是北極星。這回可真是坐井觀天了!”胤(礻唐)抬頭順著她的手望去,果見一顆碩星閃耀,它的光芒令周身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你知道嗎?在遙遠的極北苦寒之地,一年中有半年,都是無晝的黑夜,經常會有一道劃過天際,亮彩奪目的光芒出現,稱作極光。相傳有情人攜手看著極光升起,便可一生幸福美滿。”塵芳滔滔不覺地講著極地的美妙,講著天上星宿的傳說。榴齒含香,鶯鶯繞?。

良久,她見胤(礻唐)低頭不語,疑道:“你在想什麽?”

“在想這世間是否還有你不知、不懂的事?”胤(礻唐)目光灼灼。

“自然有的是嘍!例如不知自己的前途如何?不知命運是否波折?不懂為何有人總是持強淩弱?不懂為何有人不擇手段追求名利?”塵芳扳著手指一一數著,當對上胤(礻唐)的目光時又道:“更不懂此刻為何你會來到此地?”





思及往事,最憶少年時。

“到家了嗎?”塵芳睡眼朦朧的問,抬頭看著馬車外漸亮的天色。

“還沒,到了我叫你。”

塵芳嗯了聲,隨手梳理了下他頸間的豹紋狸狐風領,昏沉沉的又在他懷中睡去。胤(礻唐)輕撫上她白皙無暇的頸項,手指糾結著發根處的幾縷青絲,嘴角不禁微揚起笑意。

美人如玉,當年井中的縱情一躍,豈不正是為了此刻這一垂首的溫柔。


過了正月,宮中的聚宴驟然減少,貝子府裏也清閑了許多。

這日,郎氏知道胤(礻唐)下朝回府,忙來到書房前,對著在外間侍候的崔嚴克笑道:“崔公公,我特意做了些小點心給爺品嚐,煩您通報一聲。”

崔嚴克看了眼她身後丫頭手中的食盒,漫不經心道:“庶福晉,爺正在查閱上個月各地商號的帳目,恐怕沒空吃點心。不如您把東西放下,待爺出來了,我交給他。”

郎氏僵下臉道:“你都沒通傳,怎知爺沒空。”

“爺說了,任何人不得打擾。”崔嚴克皮笑肉不笑道:“庶福晉,您還是請回吧。”

“你——”郎氏麵皮漲得青紫,卻又不敢得罪他,隻得負氣而去。

才走兩步,見福晉房中的大丫鬟劍柔走來對崔嚴克道:“崔公公,從前夜起,怎麽府裏的牛乳子就短了貨。你是知道的,咱們主子不喝這個,晚上便睡不安穩。”

崔嚴克忙道:“聽說蒙古去年鬧瘟災,死了大片的奶牛,現下京城各處商號都鬧饑荒呢。前兒采辦的管事就來回報了此事,現已打發人去山西了。”

“那可怎麽好,去山西?難不成要運車餿了的奶回來啊!”劍柔嚷道:“我去問爺,何不買頭牛回來,養在家裏,既省事又新鮮。”

“我的好妹妹!”崔嚴克笑道:“你看京城哪家王府裏會養頭牛啊!”

劍柔點著他的額頭道:“別家沒有,獨咱家有,豈不妙哉!”說著,便往屋裏走去。

郎氏見崔嚴克竟未阻止,氣得渾身發抖,上前一把扯住劍柔道:“爺現在誰也不見,你個賤丫頭憑什麽擅闖?”

“憑什麽?”劍柔甩開她的手道:“與庶福晉您無關。”

“死丫頭!”郎氏抬起手,劍柔眼明手快的握住她的手臂道:“奴婢再有錯,也輪不到您管教!”

兩人僵持著,郎氏隻覺手腕作痛,急道:‘賤丫頭,你還不放手,小心我輾了你的手指!”

劍柔冷笑道:“那奴婢倒要看看您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路過的綿凝看到此景,忙跑過去扯開劍柔,死拽著她來到別處,方道:“格格不是早就吩咐過,凡事要以和為貴,你怎麽反倒和個主子杠上了?”

“誰是我主子了!”劍柔吐著大氣道:“我的主子隻有格格一個人,其餘的都是旁人。”

“你呀你!忘了當初格格給咱們改名字的時候怎麽說來著。她說你性格耿直,脾氣火暴,如出鞘之利劍,既傷人也傷己,希望你能剛柔並濟。可我看你莫說是收斂,怎倒更乖張了!”綿凝直搖頭。

“誰讓那個庶福晉找茬來著。”劍柔仍不解氣道:“適才索性和她拚了,我沒臉,她也別想好過。”

綿凝拿她無法,又見完顏氏和兆佳氏正朝自己這邊來,忙笑著迎了上去。兩人是結伴去看塵芳的,見了兩個丫頭便都一路同行。兆佳氏一路上打量著綿凝,見她生得標致,且心思細密,平日裏為人處事又大方得體,頗有她主子的兩分神韻,心下便拿定了主意。




進了屋,見塵芳正手把手在教蘭吟繪牡丹,見她們來了,便讓奶娘帶著蘭吟下去。那四格格在她額娘懷中磨蹭了半日,方噘著小嘴隨奶娘去了。婉晴見她一身茄色呢的家居小襖,下麵是桂花色洋縐裙,項上掛了個金鳳瓔珞圈,想是剛製好的,金燦燦泛著橙光,因知她素日不愛穿金戴銀的,今日卻明恍恍的掛著,心中稀奇。

待綿凝出去準備茶點時,兆佳氏道:“我娘家有個兄弟,人品相貌都是一流的,剛中了進士,隻可惜去年死了老婆,膝下隻有個閨女。如今他想續弦,家世出身不論,隻要身家清白,聰慧能幹便可。我一琢磨,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嗎?所以想向福晉保個媒,為我那兄弟向綿凝提親。管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做夫人。”一旁的劍柔聽了,早已變了臉色。

塵芳還未開口,胤(礻唐)走了進來,見到婉晴和兆佳氏便笑道:“說什麽呢?這般高興。”

兩人忙站了起來,獨塵芳徑自在整理桌上的畫筆、色碟。待聽了兆佳氏的話,胤(礻唐)笑道:“也好,我看這兩個丫頭都大了,是該放出去配人家了。”

兆佳氏笑得更歡。

“不用了。綿凝已經有人了。”塵芳冷淡地回道。

三人的笑聲啞然而止,兆佳氏坐立不安,稍頃便和婉晴起身告辭。

胤(礻唐)這裏摸摸,那裏翻翻,不時看著塵芳,待支使開劍柔後,終於按奈不住走過去摟著她的腰道:“怎麽了?哪裏又不高興了?”

塵芳甩開他,將項上的頸圈解下,重重地扔到梳妝台上。

胤(礻唐)臉上一變,提高嗓門道:“昨兒剛戴上的,今天就當我的麵卸下來,是給我臉色看嗎?”“我哪裏敢給貝子爺您臉色看啊?”塵芳冷笑道:“這東西鐒得我脖子痛,看來是沒福氣戴了!”

胤(礻唐)氣呼呼地轉身就走,剛出了門又折回來道:“縱使要砍頭也要給個理由吧!你沒頭沒腦的生誰的氣?”

“都算計到我的丫頭身上了,難道我還要給什麽好臉色!”

“是為這事啊!”胤(礻唐)轉眼笑道:“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嫁就不嫁嗎,也沒誰逼她啊!”又道:“這瓔珞是‘寶綾齋’大師傅的手藝,一年隻出十件。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戴上它,心裏有多高興嗎!”

見他一臉的討好,塵芳心軟道:“其實我不是衝你,我隻是心裏煩。”

“知道了。”胤(礻唐)攬過她。

“什麽家世出身,身家清白啦。難道沒有這些的女人就不能得到幸福嗎?”

“你是在替她抱屈,是吧?”

“女人難道不靠男人就活不下去嗎?”塵芳眼中噙著淚花問。

“也許是因為這個世道太過艱難了吧。”胤(礻唐)長歎。




夜間,劍柔轉身醒來,見同榻而眠的綿凝雖睜著眼,便鑽進她被窩裏問道:“怎麽了?還在想日裏的事?格格不是已經替你回決了嗎?”

綿凝道:“我才不擔心呢。我知道格格是不會輕易讓我嫁人的。”

劍柔雙手枕著腦勺歎道:“你都二十三了,我也快二十一了,都是老姑娘了!再不嫁人就真的沒人敢要了!”

“你想嫁人了?”綿凝笑道。

“我不要!我舍不得格格。我八歲便跟著主子,格格待我如妹妹一般,家裏的哥哥也寫信催過我的婚事,可我不想離開格格。”劍柔搭拉著臉道。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是家生的丫頭,是格格自外邊買回來的。我沒有父母兄弟,就孤泠泠的一個人。”綿凝望著房頂淒涼道:“所以我沒有什麽可牽掛的。”

“格格說你心裏有人了,是真的嗎?”劍柔好奇的問。

綿凝一笑,喃喃道:“是嗎?也許吧。”




黯淡的日光彌漫在空氣裏,來往的人群揚起嗆人的煙塵。一位披著件雲黑棉紗鬥篷的女子,行色匆匆地拐進個胡同,遠離了小販搖著波浪鼓的叫賣聲,來到了座剝落了朱漆的院門前。扣響三下敲門聲後,一個小廝開門出來將她迎了進去,隨後左右張望了番,猛得關上門。

女子進了內屋,看到裏間坐著的人,解下鬥篷,露出張素淨的臉,盈盈欠身道:“綿凝給四爺請安。”

胤(礻真)放下手中的茶盞,嚴峻的臉上透露出一絲歡意。

“辛苦你了,坐吧。”

綿凝坐到一旁,雙手不斷絞著衣角。

“這些年,你一直在盛京,我也鞭長莫及,如今你回來可就好了。”胤(礻真)看著她道:“怎麽?見了我很緊張嗎?”

綿凝抬眼望著他無語。

胤(礻真)心中一動,過去輕抬起她的臉道:“我想你了,想了整整四年了,你可曾想過我?”

綿凝將臉埋進他的懷中道:“沒有,一日也沒有。”

胤(礻真)宛然一笑道:“撒謊。”

“前幾日,九爺資助了個書生參加今年的科舉。這是那書生的名字和原籍。”

胤(礻真)接過她遞來的紙條,乘機抓住那柔痍道:“我知道你委屈,你已是我的人,待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給你個名份。”

“我什麽都不要,我這樣做,隻是為了我的心。”綿凝幽幽道。

胤(礻真)臉上的笑意更濃。

兩人出了門後,綿凝淺笑道:“您先走,我要看著您走,再離開。”

胤(礻真)依言離去,直至他欣長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綿凝方戴上鬥篷,毫不猶豫地轉身。




有個小女孩正跪在鬧市上賣身葬父,亦如當年的自己,希望她能夠被一個好心人收養,不要象自己那般被迫流落風塵。自七歲起,綿凝每日起早貪黑的在廚房砍柴、打水、燒火,侍侯窯子裏的姑娘洗漱、吃飯,為她們洗腳、倒夜香。寒冬臘月天,她的手生滿凍瘡,腫得似個饅頭,卻不得不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洗著山堆似的衣服。酷熱大暑天,她的皮膚被烈日曬得孜孜作痛,卻不得不為姑娘們上街買胭脂水粉,零食點心。

到了十三歲,老鴇逼迫她賣身,自己不從,龜奴便用沾著鹽水的鞭子鞭打自己,將她關在黑暗的柴房裏,斷水絕糧,老鼠在身上亂竄,啃咬著自己的腳趾頭。她的第一個恩客是個肥滿流腸的中年人,他粗魯的蹂躪著稚嫩的自己,發出豬嚎似的叫喊。後來,她開始麻木,日複一日的接客、送客,過著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直至那一日,綿凝得罪了一位恩客,兩人在推搡間,她自窗欄內失足墜落到大街上。圍觀的百姓冷漠地看著自己在地上痛苦的掙紮,周圍充斥著鄙夷、嘲弄、歧視的目光。她笑著,淚水自頰邊滑落,也許這次終於可以得到解脫。這時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映入眼簾,溫暖的柔荑握住了自己生息渺茫的手,那聲聲呼喚至今仍回蕩在耳邊。

“我曾有個表妹,她與你一般軟弱、渺小,我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以為這是對她的好,卻不知原是害了她。世間的路太難走,可是走完它,是責任也是義務。如果走累了,就停下腳步,看看路邊的野花,水中的浮萍,風中的柳絮,把想說的,想哭的都宣泄出來,然後繼續啟程。天意既然將你安排落到了我的腳下,安排你不死,那麽我為你贖身,從此你跟著我,讓我們一起看看這世道究竟有多苦,我們能走到哪一步。”




綿凝走進房間,那婀娜熟悉的身影正在燈暈下散發著淡淡的柔和,她抬起臉看著自己,眼神清澈如水,笑意嫣然。為了這一瞬,自己即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回來了,辛苦你了。”塵芳說著,在每日都臨的字帖上落下了最後一筆,滿意的合上了書頁。

“綿凝,你性格柔弱,膽怯自卑,這緣自於你的過去。但人隻有在挫折中才會不斷地成長,進步。總有一日,以你的綿薄之力,也能成為紮入敵人心頭的一根針芒。”

陰謀對陰謀,詭計對詭計,三年的禁宮生活學到的便是‘見人說話說七分,走路行事看三步’。

“能夠在這宮廷中生存下來的人就一定不簡單。”這是他說的。當年聽了這話,自己對他總會衍生出無限的憐憫。他雖貴為一國諸君,卻自幼喪母,庶母雖多,卻從未得到過關愛,兄弟姐妹雖眾,卻無親密交心之人,放眼下去皆是臣子奴婢。高處不勝寒,隨著年紀的增大,原本對他隆寵愛護的父皇漸漸也起了提防戒備之心,年長的兄弟更是而你我詐,鉤心鬥角。

“同輦隨君侍君側。”自己也曾發誓要與他共同進退。如今想來,真是可笑。他是誰?大清朝開國以來第一位在立的皇太子,自周歲起便身處於權利政治鬥爭的漩渦中心,字字璿磯,步步驚心,他的心計又豈會輸於別人,而自己的天真無知,終落得抱憾終身。




康熙三十七年,塵芳已在宮中渡過了三年的伴讀歲月,轉眼間已是位婷婷玉立的豆蔻少女。這日塵芳正在房中調試古琴,一個小宮女進來傳報有客到,見胤祀、胤(礻唐)、胤礻我魚貫而入,她不禁奇道:“你們三個什麽時候湊到一處了?”

胤礻我一屁股坐下,大咧咧的道:“還不是九哥,說是八哥的幾何學得好,要他私下給我們補補課。”隨著年紀的增長,胤礻我也不似從前那般,老與她針鋒相對,漸漸地也和自己熟撚起來。

胤祀此時已是十七歲的翩翩少年,他生得不及胤(礻唐)俊美,但氣質儒雅,說話溫和,猶如四月的春柳柔軟清雅。他淡笑道:“是九弟謙虛了,我看他學得也不錯。”

胤(礻唐)問塵芳道:“聽說你病了,所以今天才沒去書房?”他近日來,身體拔高得厲害,現以高出自己半個頭,五官也漸漸長開,劍眉鳳目,唇紅齒白。難怪最近常聽到小宮女們在私底下議論他,可見男色也可惑人。的2a

塵芳忍不住一笑,煙眉舒展,秋波漾溢,道:“隻是偶感風寒,服了兩貼藥就無礙了。我怕去書房,過了病,才在家休息的。”

胤(礻唐)一愣,臉不由得紅了起來,忙低下頭,看到她書案上的杉木蕉葉斷紋古琴道:“怎麽從不知道你會這個?”

“隻會些皮毛。”塵芳播弄著琴弦道,弦音清澈,如流水潺潺。

“淡兮其無味。”胤祀突然開口道,塵芳抬眼笑道:“入耳淡無味,愜心潛有情。”

“既然來了,就給咱們彈一曲如何?”胤(礻唐)輕輕走到塵芳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笑道。

“不行,不行!我這點技藝還難登大雅之堂。”塵芳忙擺手搖頭道。

那邊胤礻我道:“怕什麽,彈不好,爺也不會笑你。”

胤祀也走到一旁坐下道:“是啊,就算你答謝咱們這探病之禮吧。”

塵芳這下也不好推辭,坐下道:“我真的彈不好,便隨意些,附唱一曲以補這琴技之拙。”她清了清嗓子,唱道:“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琴音嫋嫋,餘音繞梁。

一曲畢,胤祀拍手道:“好一首‘一剪梅’,果然唱出了別樣風韻。”

“是哪般風韻啊?”門廊下倚著一個錦衣少女笑問道,卻原來是胤(礻唐)的表妹,安親王的外孫女郭絡羅氏婷媛。

“你怎麽來這裏了?”胤(礻唐)皺眉問道。

婷媛走進來道:“我為什麽不能來?這裏難道獨你們這些個阿哥來得,我就來不得?”

塵芳笑道:“格格說笑了,這裏是惠妃娘娘的地方,自然誰都來得。”

婷媛冷笑道:“有人似乎忘了這裏住得是惠妃娘娘,不是宜妃娘娘。三天兩頭的來這裏請安,真是奇怪。”

胤(礻唐)青了臉道:“我去哪裏請安與你何幹?”

一旁的胤祀怕兩人真起了紛爭,忙道:“婷媛,你是有事才來找九弟的吧,看你衣服後襟都被淋濕了,奴才們沒給你打傘嗎?”

胤礻我道:“外麵下雨了嗎?”開窗一看,果見陰暗的天空已下起了淅瀝的小雨。

“我是自己來的。”婷媛眼眶一紅,瞟著胤祀道:“阿瑪要我參加今年的選秀。”

“那又怎麽了?選不選,你不是一樣住在宮裏。”胤(礻唐)不覺放柔聲道。

“今年不一樣,聽說皇上覺得太子子嗣單薄,要借這次選秀為太子挑選庶妃。”婷媛跺腳道。胤?現膝下有三子一女,且長子體弱多病,恐非有壽,康熙在太子這個年紀早已是兒女成群,故今年有意為太子充實內庭。

塵芳一聽,放在琴弦上的纖指驟然緊握,光滑堅硬的弦絲不經意劃裂指尖,她不由輕呲牙,將指頭放入嘴中輕吮。絲絲腥甜滲入舌尖,心頭籠罩上淡淡愁緒。

“不怕,安王爺可舍不得你去作庶妻。”胤(礻唐)安慰著婷媛,目光卻看向心不在焉的她。

婷媛噘嘴道:“雖這麽說,心裏卻打鼓。萬一皇上指婚,那可是金口玉言,改不了的啊!”

“你可以不參加今年的選秀啊!”胤礻我道:“三年後再參選也不遲。”

“可是我阿瑪——”婷媛為難。

“你可以去求皇太後,她那麽疼你,她若開口,和碩額駙豈敢不聽。”胤祀插嘴道。

婷媛眼前一亮,喜笑顏開道:“是了,我怎麽沒想到。八阿哥,虧你心思周密。”

胤(礻唐)突然道:“婷媛,你上次不是說我的一副玉羈馬鞍好嗎,我就送給你,明日讓八哥陪你去騎馬可好?”

胤祀詫異地看向胤(礻唐),這邊婷媛拍手笑道:“那太好了,表哥真舍得送我?那可是科爾沁的沙律親王送你的。”

胤(礻唐)也看著胤祀道:“隻要八哥肯陪你,我有什麽舍不得的。”黝黑的眼中滿是笑意。

胤祀垂目一想,隨即嘴角若有若無的勾起,望向婷媛道:“是啊,有什麽舍不得的。”

幾人正各懷心事,隻聽得外麵環叮佩響,腳步嘈雜,先進來兩個宮女,隨後惠妃扶著個小太監搖搖地走進來。眾人忙起身請安。

惠妃咋見一屋子人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到底是青梅足馬一起長大的,感情可真是好啊!”又道:“九阿哥、十阿哥又是來找你八哥的吧,看你們兄弟手足情深真是令人羨慕。你大阿哥就不一樣,隻能孤零零的一人在外行軍打仗。”

胤(礻唐)忙應承了幾句,便和胤礻我和婷媛告辭離去。惠妃這才對胤祀道:“五阿哥如今也開始領兵打仗了,你在九阿哥麵前說話不要失了分寸,對大阿哥的事可要緘口。”又道:“婷媛那丫頭也是個火星子,有多少雙眼睛對她虎視眈眈,你好自為之,莫要令你額娘為難。”

胤祀一聽她提到衛氏,渾身一顫,麵色蒼白的跪下道:“娘娘的提點,胤祀謹記在心。”

惠妃這才笑道:“起來吧,我也不過是白囑咐你兩句,你這孩子自小就明事理,還用我說。”轉身看向塵芳道:“梳理一下,皇太後要見你。”

塵芳奇道:“皇太後怎麽想著要見我?”

惠妃笑道:“傻孩子,自然是好事情了。”

塵芳隱隱猜到了兩分,便也不好意思再問。




隨著惠妃來到慈寧宮,仁憲皇太後歪在一張紫漆盤鳳榻上,正與一位坐在下麵團凳上的老嬤嬤說笑,身後一個小宮女跪在那裏捶腿。塵芳隨著惠妃上前請過安,便站立一旁。皇太後將她招至眼前,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了番,對那老嬤嬤道:“長得可真好啊,你說呢?”

那老嬤嬤自幼便服侍皇太後,又隨太後自科爾沁陪嫁入京,自然與其他嬤嬤不同,連康熙見了也要稱一聲齊嬤嬤。齊嬤嬤笑道:“可不是,比草原上的格桑花還漂亮。”

“聽說你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是個才女?”皇太後拉她坐到自己身旁問道。

“隻是外間的傳言罷了,怎比得上公主們的惠智蘭心。”塵芳忙推諉。

皇太後滿意地點點頭,道:“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孩子。”又問惠妃道:“她阿瑪在哪裏上任?”

“正外放察哈爾做協領。”惠妃道:“也有四年光景了。”

皇太後點頭,又笑道:“我年紀大了,平日裏無聊時,總愛和孫子、孫女逗樂玩笑。這孩子我很喜歡,經常帶來陪我說說話。”

惠妃滿臉堆笑道:“那就是這孩子的造化了。”她見太後似累了,雙眼微眯,便起身跪安。

待惠妃和塵芳走後,皇太後向屏風後道:“出了吧。”

石氏笑盈盈地走出來,欠身道:“太後,臣妾說得不假?那董鄂氏果然是個玲瓏剔透的妙人兒吧。”

皇太後點點頭,道:“太子中意的就是這丫頭?倒是不錯。”又道:“也難為你了,如此賢良寬厚,到我這裏來替太子討人。”

石氏道:“太子殿下為國事日裏萬機,心裏還惦記此事,隻是實在抽不開身來辦。臣妾身為太子妃,自然要為太子殿下解憂勞力了。再說,這董鄂氏可是個百裏挑一的人,不給太子殿下還能給誰?”

“是啊,我眼瞅著,這丫頭倒有當年端敬皇後的幾分影子。”齊嬤嬤一旁插嘴道。

一提起當年的董鄂妃,皇太後麵色一沉,閉口不言。石氏對上齊嬤嬤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天空中電閃雷鳴,淅瀝的清雨驟時成了傾盆大雨。塵芳站在廊沿下看著雨水沉重地擊打在地麵上,崩裂出朵朵水花。一下、一下,都似打在了胸口上,隱隱生痛。為何自己會如此惶恐不安?

一個身影在雨中踉蹌而行,待走進一看,竟是小敏。

“怎麽了?小敏?”塵芳雙手掐著她的肩,焦急地問道。

小敏渾身都被雨水澆濕了,臉上籠罩著層水氣,她淚眼朦朧的看著自己,嘴唇輕輕抖動,卻又發不出聲音。胤(礻是)走過來,將小敏樓在懷中,她終於放聲大哭。

胤(礻是)麵色哀傷地對塵芳道:“你舅母死了。”

“雁書蝶夢皆成杳。月戶雲窗人聲悄。記得畫樓東,歸驄係月中。醒來燈未滅,心事和誰說,隻有舊羅裳。偷沾淚兩行。”

這是舅母生前所作詩詞中最喜愛的一首,她常常倚在窗下,看著滿池的荷花,默默吟誦。塵芳將這首詞寫在冥紙上,燒給舅母,希望她泉下有知,可以看到。

“為何將墳安在此處,難道他們不知道舅母最大的心願就是可以長伴舅父左右嗎?”塵芳不解地問。

“舅父說,沈氏敗德,有辱門楣,不可入納蘭祖墳。”胤(礻是)轉望向對麵的山頭,“所以我特意命人選了此處,可以與容若的墳遙望。”

敗德?塵芳冷笑,一個為亡夫守節十餘年的寡婦最後竟落得了個不貞之名,真是諷刺。“舅母真的是病死的嗎?她素日裏身體康健,怎得突然就暴斃了。”

胤(礻是)沉凝半刻道:“有些事你不懂,最好也不要懂。”說著,他看向正跪在墳前燒紙的小敏道:“最重要的是活著的人能平安。”

塵芳轉眼看著小敏,舅母的死打擊最大的人是她,原本就瘦弱的身體因連日來的傷心哀慟更顯單薄。

山風呼喇喇地吹過,卷起了火盆中燒盡的紙灰,化作片片殘蝶在沈氏的墳前飛舞。空曠寂靜的山頭上,一座孤墳儼立,塵芳心中無限淒涼。她望著對麵,在名山秀水中,納蘭與他的愛妻盧氏兩墳相倚,冥合永遠。

舅母,這就是你要的嗎?永遠與他這般遙遙相望,伸不可及。




“不怨嗎?不悔嗎?”塵芳眨著雙大眼,長長的睫毛微翹,好奇地問道。

“無怨也無悔。”沈氏笑道,執筆的玉手輕抬,在她的眉間點了朵褚紅的梅花,“古靈精怪的,問這些做什麽?”的7f

塵芳撐著臉,靜靜地看著沈氏作畫。舅母的手指纖細修長,關節處峋骨微突,散脈著淺淺的紋路。舉手間,衣袖滑落,迭成朵朵雲花,散發著淡淡幽香。這雙手,能寫下淒豔絕美的傳世之詞,能畫出栩栩如生的人物花鳥。

“舅母,將來我要象您一樣,文采風流,才情四溢。”塵芳忍不住道。

“好啊。”沈氏淺笑,筆尖在畫紙上一頓,又道:“隻要不似舅母這般福薄便好。”

還是有不甘吧!看著沈氏眉間籠罩的淡淡愁緒,塵芳暗歎。本以為嫁得當世俊才,可夫妻共鸞,琴瑟和諧,卻不料檀郎心屬亡妻,詞藻言語中皆是對前妻的思念之情。‘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本已是憾事,更不料新婚一年,便守寡遺居,可憐如此才華橫溢的女子,身世竟這般淒涼飄零。

都道‘此情已自成追憶’,誰知其中苦滋味。




“格格,近日可好?”徐乾學擋在南書房外,躬身問道。

塵芳雙目寒光立現,冷笑道:“徐學士近日可好,是否夜夜安眠?”想到外間的傳言,想到舅母因他而毀名節,自己不由恨由心生。

徐乾學淒然一笑道:“格格冰雪聰明,難道也相信無知之輩的流言,你即便不相信老夫,也該相信你的舅母。納蘭乃老夫愛徒,老夫怎會與他的未亡人有那等曖昧之事。”

“我自然不信,可是若非學士阿諛奉承,巴結明珠大人,又怎會引來這等是非?隻可憐我的舅母——”塵芳熱淚滾滾而下。

徐乾學溝渠縱橫的臉上劃下一行老淚,他忙抹了下道:“老夫已向皇上遞交了辭呈,恩準告老還鄉。”

“徐學士若真舍得現在的榮華富貴,苦心鑽研學問,倒是文人之幸,後世之福。”塵芳冷哼道。

徐乾學轉身,忽又回過頭道:“格格,老夫確在沈夫人死前見過她一麵,當時夫人還麵色紅潤,不似有病之身。”

他緩吞吞的頹然離去,弓背縮腰,更顯風燭殘年,垂暮老已。一代文豪便在這場毫宮闈鬥爭中黯然隱退。




“大阿哥!”趁胤(礻是)今日回宮探望惠妃的機會,塵芳拉著小敏將胤(礻是)堵在房門口,“今日請您當著我,當著小敏的麵,將舅母的死因說清楚!”

胤(礻是)皺著濃眉道:“你舅母是得疾病暴斃的。”

“我會相信嗎?小敏會相信嗎?”塵芳指著小敏手中沈氏的靈位道:“泉下的舅母能瞑目嗎?”

“我話盡於此。”胤(礻是)繞開欲走,小敏猛地跪到他麵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讓開!我叫你讓開!”胤(礻是)吼道。

小敏噙著淚水,咬牙搖頭。

“如若今日我們得不到答案,我和小敏在此便長跪不起。”塵芳也緩緩跪下道。

胤(礻是)不禁雙拳緊握,青筋暴突,虎目圓瞪道:“你們竟敢威脅我!”

塵芳直直地望著他道:“不敢威脅您。我們所仰仗的,隻是當初您為舅母選墓地時的那一份不忍之心。您的不忍,便是如今我們求您的原因。我們隻想要一個公道,請還一個癡心苦守了十幾年寡婦的公道。”

胤(礻是)麵色一黯,道:“不是我不肯說,隻是怕你事後後悔。”

“縱是後悔也無怨。”塵芳鏗鏘有力道:“即便死也要死個明白。”

胤(礻是)長歎一聲,道:“你們起來吧。”轉身走回房中,塵芳和小敏忙起身而入。

胤(礻是)背著身,手指不斷敲打著桌麵,良久方道:“你舅母的確不是暴斃的。”

雖然早就猜到了真相,塵芳仍然身形一顫,緊緊握住一旁小敏的手。

“自坊間流傳出徐乾學與你舅母的事後,你舅母應不勘蒙辱,便在當晚吞金自盡了。”胤(礻是)道。

“為何會有如此傳聞?”塵芳不解。

“徐乾學經常出入納蘭家,又加之對你舅母的才華讚賞有嘉。有心人添油加醋了一番,自然水到渠成。”胤(礻是)略一頓,又道:“今年正月,皇上巡幸五台山。命我和大學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上月,我又晉封為直郡王。有些人便急不可待地想打擊我,要斬我的左膀右臂,自然要從納蘭家下手。徐乾學近日剛修編完了《通誌堂經解》,聖寵正濃。小小的一件風流韻事卻逼得他辭官退隱,納蘭家麵上無光,可說是一石兩鳥之計,果然是高明。”

塵芳聽明白了,心中似被剜了刀,痛得徹骨。原來舅母便是這樣,成為了一場男人們爭權奪勢的陰謀下的犧牲品。

“現在你明白,為何事前我不想說了嗎?這個公道,你怕是討不回的了。”胤(礻是)看著麵色慘白的塵芳道:“後悔聽到真相嗎?”

“該來的總也躲不掉,該去麵對的就不能逃避。”塵芳淒然道:“這些我很早以前就預感到了,卻不料來得這般快。”




“這是我今年手抄的文本,寄給你。”沈氏將一頁頁的詩詞放入火盆中。

塵芳看著那一首首驚絕豔世的詞篇,《采桑子》、《菩薩蠻》、《蝶戀花》、《長相思》在烈焰中燃燒,不禁歎道:“舅母,您這是何苦呢?這裏沒有一首是為了您寫得啊!”

“我知道。”沈氏道,火光映襯著她年輕卻滄桑的嬌容。“隻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意。他對盧姐姐的情深不已,正是我鍾情於他的原因。願他與盧姐姐能在泉下歡聚,共效於飛。”

“那您呢?孤零零的一個人,可怎麽辦?”塵芳不忍道。

“誰說我是一個人?我有他的詩詞,有他的畫,有他用過的墨筆,有他使過的弓箭陪著我,我一點都不孤獨。希望偶爾他能夠想到,還有我這麽一個人在望著他,在等著他。”沈氏將一束青絲捋到耳後,笑道:“隻求到那一天,可以站在他身旁,輕輕握住他的手。”

可是永遠也沒有這一天了。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怎麽了?兩日不見,清瘦這許多。”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自己的烏發。

塵芳仰頭看到那雙棕色淡致的眼。“舅母的喪事剛辦完,想是累了,沒什麽大礙。”

胤(礻乃)頷首,歎道:“沈宛也算是一代才女,可惜紅顏薄命。”又道:“你呀,可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若是病了,又要讓我掛心。”

“好。”塵芳依在他懷中,疲倦得閉上眼睛。

“惠妃娘娘對你舅母的死一定也很傷心吧。大阿哥可曾來探望過她?他近日公事繁忙,想來也沒空在宮中走動。”

“大阿哥隻來過一次,坐了一盞茶功夫便走了。”塵芳淡漠道,星目微睜。

胤(礻乃),從何時起,你也開始對我用起了心機?

到了五月初,這一日清晨,劍柔端著個翡翠盤子走進房間,見塵芳已起身,綿凝正侍侯梳洗,忙走上去笑盈盈道:“奴婢給格格賀千秋之喜了。”

塵芳撫著臉頰,對著菱花鏡中的自己歎道:“又老了一歲,歲月不饒人啊!”

綿凝噗哧笑道:“格格您還和以前一樣漂亮動人。奴婢心裏奇怪,怎麽這幾年,您都一點不顯老啊!”

“貧嘴!”塵芳瞟著她,眼裏含著笑意,忽又想到了什麽,臉色黯淡下來。

劍柔與綿凝對視一眼,忙道:“園子裏花開了,奴婢摘了些來,您看看有中意的嗎?”一麵說,一麵將盤子上的輕紗掀開,裏麵盛著各色的折枝花樣。

塵芳正待選擇,那邊胤(礻唐)走進來,打著千道:“給福晉道喜,恭祝福晉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塵芳啐著他道:“沒正經的。”隨手拿起一朵白色的月季。

胤(礻唐)按住她的手道:“大喜的日子,別太素淨了。”便揀了一朵大紅的薔薇替她攢在髻上,對著鏡中的她道:“果然是人比花嬌。”

塵芳紅著臉道:“都看了十幾年了,還不會兩相生厭?”

“看一輩子都不會厭倦。”胤(礻唐)俯下臉,在她耳邊輕語。

塵芳隻覺他的鼻息吹得耳根生癢,笑嘻嘻的想躲開,肩頭卻被硬生生地抓住,動彈不得。她吃痛的仰起頭,隻對上胤(礻唐)漆黑的雙眼,深邃的眼波中閃過絲驚惶與恐懼。

“不要再在我的生命裏,悄然無息的就消失了。每一次,你總是這樣毫無預警的離開我。如若你膽敢再這樣,我是永遠也不會原諒你的!”

塵芳一驚,茫然的望著他。忽然想到十餘年前,也是在這一天,自己帶著小敏離開了紫禁城,離開了京師,也來開了他。

“好,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則我絕不會離開你。”她舉起三指發誓。

胤(礻唐)麵色一鬆,笑道:“我唬著你玩呢,瞧你臉都嚇白了。”說著心疼地撫上她的臉。

“我知道。”塵芳握住他的手,放在頰邊摩挲道:“你永遠也不願傷害我,也不會傷害我的!”

即使在他最絕望,最憤怒的時候,也不願意傷害到自己。他在人前總是那般驕傲、自信,可是唯有麵對自己時,卻是如此彷徨、不安。因為他在乎,在乎我的一舉一動,在乎我的一言一笑。多年前,我曾傷害了他這份真摯的情感,隻為了報複他人帶給我的痛苦。

真是不該啊,真是不該!痛——也許在那時便在他心裏紮下了根。




那是在康熙三十七年,也是在這麽一個明媚的五月天。

“塵芳!”婷媛走進來,笑道:“你知道嗎?皇上今日將唐佳氏和範佳氏賜於太子做庶妃了。”她說著,邊觀察塵芳的表情。

塵芳麵不改色的整理著桌案上的書籍,婷媛見她無動於衷,自覺無趣。嘟囔了兩句便要走,見胤(礻唐)、胤禎和沂歆走進來,詫異道:“你們來做什麽?”

沂歆笑道:“咱們是給塵芳姐姐來賀壽的。”

原來今日是塵芳的十四歲生辰,婷媛了然,隨即含酸道:“她的生辰倒有人惦記。”

胤禎跑過去,拉著塵芳的衣袖道:“塵芳,九哥特意在擷芳殿裏擺了桌酒席為你賀壽,八哥、十哥、十三都在那裏等著呢。”

胤(礻唐)笑道:“那裏是阿哥所,擺在那裏,也不會打擾到惠妃娘娘,快收拾一下來吧。看你一身素的,沒有點壽星的喜氣。”

塵芳慢慢抬起臉,看到她眼下的黑眼圈,胤(礻唐)愣了下,隨即道:“怎麽了,這幾日都沒睡好嗎?”

塵芳略略點了下頭道:“謝九阿哥的美意,不過我今日身子不適,實在沒心情赴宴。”

胤禎當即垮下臉道:“這怎麽行,大夥兒都等在那裏呢!”

胤(礻唐)這回倒沒有發作,隻盯著她道:“若真的不舒服,可要請太醫看看,我瞧你麵色實在真的不好。”

沂歆還想說什麽,卻被胤(礻唐)眼神阻止了,便鄢鄢地道:“好可惜,一年就這一次,本還想痛痛快快的玩耍子回。”

婷媛聽到了,便道:“傻子,今年不成,還有明年啊!”

塵芳手一頓,突然開口喚住正待離去的四人道:“你們先去,我梳洗一下,隨後便到。”

胤禎和沂歆瞬即喜笑顏開,胤(礻唐)微眯了下眼,又道:“把你表妹也叫上吧,我記得,你說過你們是同一天生日。”

“不用了,她病了,不能見客。”塵芳一口回絕,隨即又道:“我代小敏謝過九阿哥的美意。”

胤(礻唐)心中的疑慮更深,回到擷芳殿,坐在席間禁聲不語。待塵芳欠身進門時,隨著眾人目光看去,不覺心中一窒。素日裏她不喜奢華,皆是素衣淡容。今天卻濃妝豔抹了番,煙眉秋目,凝脂猩唇,一掃適才的憔悴。一身玫瑰色銀鵲穿花旗袍,外邊搭了件水紅色菱緞背心,兩隻金蝶耳墜掛在臉頰邊燦爛耀目,唯有簪在髻邊的白色茉莉,星星點點的透露出那一份清雅。此刻的她明麗動人,豔驚四座。

“奴婢謝謝各位阿哥的抬愛,今日就容奴婢放肆一次,與各位阿哥同席而座。”塵芳請過安後,坐到胤祥和胤禎的中間。

胤礻我道:“你這個壽星,讓咱們一大桌子人等著,是不是該先罰酒啊?”

“好,是該罰酒。”塵芳站起來,毫不含糊的喝了一小盅,烈酒嗆鼻,她灌得太急,猛咳嗽起來。

胤(礻唐)看了,臉色暗沉。

喝過三巡,婷媛道:“這樣喝悶酒好沒意思,不如我們來玩擊鼓傳花吧。誰輸了除了罰酒,還要回答一個問題,你們看可好?”

見眾人應允,婷媛自一旁花瓶裏貢著的花束中,抽了枝粉色的月季,又喚來個小太監,待他背過身去,便傳命響鼓。那小太監常隨主子玩這個,敲得或緊或慢,或如馬奔,或如電馳。月季也在眾人手中隨緊隨慢,當鼓聲忽止,卻到了胤祀手中。

大家嗬嗬一笑,胤祀自飲了杯,笑道:“隻許問一個問題,若是刁鑽的,我也不答。”

“那可要看大夥兒依不依了!”胤礻我嚷道。

“那我問你,此生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婷媛問他道,一雙大眼直直地看著他。

胤祀淡淡一笑道:“希望父皇身體康泰,益壽延年。”

婷媛不覺有些失望,塵芳則冷笑著飲幹了杯中的殘酒。

待擊起鼓來,傳至兩遍,停到了胤(礻唐)的手中。胤礻我笑道:“好極了,我正有事要問你,還怕你不肯說呢?”眾人正奇何事,又聽他道:“你還記得小時候咱倆逃課那次,你和我說的話嗎?你——是不是不想了?”

旁人一聽,皆笑了,都問你們兩兄弟小時候說什麽梯己話呢?

塵芳也疑惑地看向胤(礻唐),隻見他神情慎重,似在認真的考慮,良久方道:“不知道,現在真的不知道。”然後自罰了三杯。

胤礻我冷笑道:“早知你會如此回答。”

眾人聽了雲裏霧裏,這邊鼓聲響起,忙不迭地傳送起來,最終停在了塵芳的手裏。沂歆拍手笑道:“好了,總算輪到壽星了。”

胤(礻唐)正想開口,那邊胤禎急不可待地問道:“塵芳,你將來可願意做我的福晉?”

胤礻我一口酒噴了出來,婷媛笑岔了氣,伏在桌子上,胤祀雖不至於失態,卻也是笑僵了臉,胤祥笑道:“十四,你今年才十歲,怎麽就想取娶福晉了?”

胤禎滿不在乎道:“那又怎麽了,皇阿瑪十三歲就大婚了。塵芳,隻要再等三、四年,我就可以娶你了。”

沂歆冷笑道:“塵芳姐姐才不會等你呢?你呀,還是省省吧。”說著,將手中的筷子重重落在桌上。又道:“塵芳姐姐,你想嫁什麽樣的人啊?是像大阿哥那樣威武善戰,或是三阿哥那樣飽讀詩書,或是五阿哥那樣溫柔和善的?”

“還是太子那樣華貴泰然的?”婷媛插嘴道,惹得一直神情嚴肅的胤(礻唐)瞪了她一眼。

塵芳嫣然一笑道:“我呀,要嫁的那個人——當我對他笑時,他會覺得快樂,當我對他哭時,他會感到心痛。當他看著我時,他會覺得世間無可取代,當我離開他時,他會痛不欲生。他的眼裏隻有我,他的心裏也隻有我。一生一代一雙人,這就是我心裏想嫁得那個人。”

眾人都聽呆了,良久胤(礻唐)問道:“你是說像你舅父納蘭容若那般的嗎?”

“我舅父早死了。”塵芳對著他淒然一笑道:“而我想嫁得人,現在也死了。”




一生一代一雙人,不知她如今是否已心滿意足?

“九哥,在想什麽呢?”胤礻我在身後喚道。

胤(礻唐)轉過身道:“在想小時候的事。你來得可真早啊。”

“為九嫂祝壽,我怎麽能落在人後呢。”胤礻我笑道:“不然你又要說我怠慢她了。”

胤礻我的笑容總是那樣坦誠直爽,胤(礻唐)心中一暖,勾著他的肩道:“走,去喝一杯,咱哥倆好久沒聚聚了。”

“好啊!”胤礻我大喊道:“爺這些日子也鬱悶,這次要好好喝個痛快!”

兄弟兩人笑著走去,亦如幼年時那般結伴同行。他們一起玩布庫、射箭、騎馬,一起被罰抄書、罰跪、逃課。

胤(礻唐)七歲那年,康熙親征噶爾丹,在太和殿舉行命將出師大典,兩人逃課來到殿前的後窗下偷看此等盛況。看著一身金燦鎧甲,英姿颯颯站在高處的康熙,寶劍出鞘,劃破天際,殿下三軍齊喝,雷鼓轟鳴,響徹雲霄,威震九庭。胤(礻唐)在無比的震撼中對胤礻我說。

“終有一日,我也要像皇阿瑪那樣,俯覽天下,傲視群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今日是塵芳的生辰,一眨眼已過去了十數個寒暑,當年她吟唱的‘桃夭’,依稀猶在耳邊,待嫁女兒心,當時自己又是何等期待和欣喜地等待著她每一歲的增長。

每當自己歎息她的年幼時,她總會噘著嘴,冷哼道:“我心裏活的歲數未必比你小。再說了,我都沒嫌你老邁,你竟然嫌我稚小。知道什麽是‘一枝梨樹壓海棠’嗎?吃虧的是我啊!”

自己不禁哈哈大笑,他的梅兒是那般的與眾不同,是那樣的驚世駭俗,他的梅兒是那般的獨一無二。當自己終於快盼到她及妍能迎娶她的時候,一切卻在一夕間破滅。

“這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琥珀珠子。你看,多像你的一雙眼睛啊!”塵芳笑盈盈地將那對打著五彩絲攢花長穗的琥珀珠子係在自己的腰間,鄭重其事道:“戴著它,你便會想到我了。”

“那我每日都戴著,時刻不離身。”自己信誓旦旦道。

可是如今——胤(礻乃)看著手中的琥珀珠子,原本該是一對的,卻已形單影支。




固山貝子府今日格外熱鬧,正門上紅燈高懸,各府的賓客迎來送往,府門前車水馬龍。私下裏眾人都議論,或道固山貝子家資豐厚,或道貝子福晉榮寵專房,有羨慕的,有嫉妒的,有巴結的,有窺測的。

胤(礻唐)在花廳之上共擺了十來席,每一席旁邊都設了個小茶幾,幾上設了香爐,焚著宮製的梅香。一色的紫檀透雕,嵌著大紅紗透花的詩詞。

上座兩席坐著胤(礻唐)、塵芳及貝子府中的家眷、阿哥、格格。獨四格格蘭吟不按製而坐,設位坐到了胤(礻唐)的身旁。眾人共祝了壽星後,便坐下動箸開筵,對麵戲台上則開鑼唱戲,一時間歌舞升平,笑語喧嘩,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這邊劍柔和綿凝端著漆盤走過來道:“各府送的賀禮都己經清點入帳了,奴婢們挑了幾件好玩稀罕的小東西,拿來給主子瞧瞧。”

塵芳往盤中一看,有小如意、金懷表、玉鐲、戒指等等,她隨意翻弄尋撥,看到一個赤金點翠的玉佛,便拿了起來笑道:“這個是誰送的?”

綿凝忙道:“是雍王爺和福晉送的。”

“是嗎?”塵芳一想,站起身走到胤(礻真)那邊,欠身道:“四哥,這玉佛我很喜歡。謝謝四哥了。”

胤(礻真)瘦削堅毅的臉微微鬆動,嶄露一絲笑意道:“九弟妹見外了,隻是個小物件,不足掛齒。”

“物雖小,心意卻到了。”塵芳捂嘴笑道:“其實我知道,四哥來這裏已是勉為其難了。”

“九弟妹何出此言?”胤(礻真)不解。

“南來北往走西東,看得浮生總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今日的繁華隻不過是他日的過眼雲煙罷了。”塵芳歎道:“我本不欲如此隆重操辦,無奈貝子爺的美意,我也不好推辭。”

胤(礻真)平靜無波的眼中劃過道詫異,“你讀過《悅心集》?”

“四哥所編輯成的《悅心集》,裏麵有許多看透世事,任情放達的文章。我最喜歡的還是其中的《醒世歌》。日也空,月也空,來來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言雖淺浮,卻包涵了人世間一切的因果。”塵芳緩緩道,輕瞄了眼胤(礻真)。

胤(礻真)臉上的笑意更濃,歎道:“九弟妹不愧才女之名,連佛理竟也精通。”

“四哥說笑了,若說精通,這裏有誰比得上您呢?”塵芳淡淡一笑,在盛京的四年裏,她早已將那本《悅心集》翻閱熟記,不僅如此,還有他的《圓明居士語錄》也已滾瓜爛熟。

“四哥的玉佛,我一定會妥善收藏。日後看到這塊玉佛,就會想起今日裏,眾家兄弟姐妹齊聚一堂,和樂熔融的情景。”說著,她也不顧及旁人的側目,將這玉佛揣進袖中。

胤(礻真)望著塵芳,見她放好玉佛,抬眼看著自己時,璀笑顏開,媚眼如絲。

那一眼的風情啊,令得多少男兒歎息扼腕!




記得在多年以前,一日胤(礻真)去給皇太後請安,路上遇到了也去請安的胤(礻唐)與胤礻我,三人結伴來到慈寧宮。才到外廳,就聽到內室裏傳來怒斥聲:“你若想繼續做這個太子,就不準娶董鄂家那丫頭!”

三人當即楞在門外,外麵的奴才哪裏還敢進去通報,統統躲了出來。

仁憲皇太後看著跪在膝下的胤(礻乃),痛心疾首道:“你自幼喪母,是太皇太後一手將你撫養長大,文治武功都由名師教導,朝政禦批皆是你父皇親手指點,為的就是將你培養成一代明君。你父皇有時對你是不免嚴厲些,那是因為他對你期望甚高。你可還記得,你幼時生病,當時正值三番之亂,朝廷危在旦夕,你父皇卻為了照顧你,輟朝三日。你可記得孝莊文皇後臨終前,將你的手放在我手中道:太子日後若有不妥不善之處,你切要及時矯正改過,他日若能順利登基,也不枉費了我十多年的心血。這一切的一切,你都忘了嗎?”

胤(礻乃)淒然道:“孫子沒有忘,也不敢忘。可孫子隻是想娶一個女子,也不成嗎?”

“唯獨那董鄂氏不成!”皇太後拍案道,“女色惑君,她雖小,卻將你迷得丟了三魂六魄,將來豈不成了第二個董鄂妃!我不能讓先帝的悲劇再發生在你身上。”

“孫子不會的,孫子心裏還有這大清江山啊!”胤(礻乃)磕頭哽咽道。

“那丫頭也算是半個納蘭家的人。你若娶了她,將來朝中的事務牽扯到納蘭家,牽扯到胤?,你會不顧及到她,她就不會動搖你嗎?”皇太後嚴肅地問道。

胤(礻乃)一愕,說不出話來。

“保成啊!不是阿奶逼你,你可要想清楚了!”皇太後抹著淚道:“江山、美人,孰輕孰重?要做一個好皇帝,就不能有癡,有嗔,要懂得戒,要懂得忍啊!”

聽到皇太後喚自己的乳名,胤(礻乃)熱淚盈眶,撲到皇太後懷中道:“皇阿奶,孫子都聽您的,孫子全都聽您的!”

祖孫兩人抱頭痛哭,外麵的胤(礻真)回過神來,見一旁還在震驚中的胤(礻唐)和胤礻我,忙輕推了兩人。待他們醒悟過來,覺得此時不宜進去,便都悄然退下。





“四哥的東西有那麽好嗎?”散席後,胤(礻唐)含酸地看著塵芳將那玉佛用紅綾子包好,交給綿凝,囑咐她妥善保管。

塵芳白了他一眼,道:“有時間喝這飛醋,還不如去幹些正經事。”

胤(礻唐)嗬嗬一笑,“我那對東海龍鳳珠可是世間難尋的寶貝,你就瞄了那麽一眼,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

塵芳見他委屈的模樣,不禁笑道:“都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難怪有時候,會和蘭吟一起瘋得胡天海地的。”

胤(礻唐)輕擰著她的鼻尖,笑道:“不如咱們再瘋一次吧!”說著,便拉著她跑了出去。

此刻已是夜幕降臨,胤(礻唐)載著塵芳策馬來到午門,下了馬,便拉著她一路小跑,沿途的侍衛、宮女、太監,忙不迭地下跪請安。到了太和門,過了金水橋,疏通了值夜的侍衛,來到一阻藍色琉璃瓦覆蓋的圍牆下,原來是到了皇穹宇殿門前的‘回音壁’。

塵芳頓時明白了,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向東西配殿跑去,約莫分開百丈遠,方停了下來。胤(礻唐)貼牆而立,看見塵芳也已將臉貼在牆上,便向牆麵說了兩句。聲波沿著牆壁連續折射前進,傳到了塵芳的耳內。

“梅兒,我們永不分離,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塵芳眼中一熱,臨牆低語。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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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辭冰雪為卿熱:21-40 -虎妞娃娃- 給 虎妞娃娃 發送悄悄話 虎妞娃娃 的博客首頁 (131843 bytes) () 11/25/2009 postreply 19:08:04

禁字!!明天俺再說啦。。。 -虎妞娃娃- 給 虎妞娃娃 發送悄悄話 虎妞娃娃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25/2009 postreply 19:20:02

不辭冰雪為卿熱:完結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441781 bytes) () 11/27/2009 postreply 12:19:00

這個好看.當時在晉江追完的. -也愛潛水- 給 也愛潛水 發送悄悄話 也愛潛水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28/2009 postreply 11:19:35

多謝姐姐啦。。。 -虎妞娃娃- 給 虎妞娃娃 發送悄悄話 虎妞娃娃 的博客首頁 (116 bytes) () 11/29/2009 postreply 17: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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