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連兩天,馮曦沒有出門。她安靜的臨寫著字帖。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濃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她的目光落在最後幾句上,微微笑了。運筆如風在宣紙上寫下一句:“有誌者事竟成!”
筆力過處,幾有力透紙筆之氣。心裏所有的陰霾激蕩而出,馮曦放下筆,拉開窗簾,一輪夕陽西下,藍空幾片白雲如羽翼散開。她也想飛。
她一直看到夜幕降臨,窗外撲麵送來清涼的風,馮曦深深呼吸。她決定明天出門旅遊散心。
門口傳來敲門聲,她有些驚詫。芝華來也會提前給她電話,會是誰?
從貓眼往外看,孟時和一個保安站在一起。馮曦愣了愣,開了門。
孟時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打擾了,遇到小張,聽他說起。這兩天沒看到你去遊泳跑步,擔心出事。”
“謝謝,進屋坐吧。”馮曦心情正好,讓孟時進來。
小張見沒事,笑了笑便離開了。
馮曦招呼他坐,轉身進了廚房沏茶。
孟時原打算客氣番,坐會兒就走,目光卻被窗前書桌上的大字吸引。看到馮曦寫的《洛神賦》與那句有誌者事竟成,他忍不住就笑了,往廚房看了眼,覺得馮曦甚是有趣。
馮曦端了壺普洱出來,見孟時在看她寫的字有些不好意思:“胡亂寫的。”
“很好。風格古樸,細膩潤滑如嬰兒皮膚,重之若金。”
“什麽?”
孟時回過神來,笑道:“我是說你這方硯很不錯,是清代的。”
啊?家裏胡亂還會有個寶貝?馮曦放下茶壺急急走過去,捧起這方硯台左看右看,卟的笑出聲來:“真的假的?我在潘家園逛著玩,看它上麵的花雕得不錯就買了,買成兩百多。清代的,年代近也值不了多少。”
孟時說:“現在古硯的收藏是冷門,不如瓷器字畫賣得高。古硯和別的不同,明清時期的講究材質,反而值錢。我估計你這方端硯幾千塊錢是有的。”
馮曦便喜滋滋的捧起硯左看右看,眼裏掩飾不住的興奮:“太好了,以後沒錢就當了它!”她一激動,硯台沒端牢,墨汁就漾了出來,灑得滿手滿地都是,她轉身就往洗手間走。
“別動!”孟時喝住她,從茶幾上抽了幾張麵紙吸了她手上滴落的墨汁,又簡單將硯擦了擦說,“你傻啊,這樣一路端過去,回頭地上滴得更多。”
馮曦也忍不住笑,端了硯去洗。拿了抹布出來時,孟時正蹲在地上用麵紙擦地。她趕緊上前用濕抹布擦幹淨了,這才引了孟時去洗手間。
一排簾子掛在洗手間門口,綠藤黃花格外醒目。孟時仔細看了看,發現綠色藤蔓是用綠布條打的,上麵綴的花朵是用黃布做的花瓣,深紅淺紫的布紮成的花蕊。掀簾走進去,對麵衛生間的玻璃門上倒貼了一個大大的福字。孟時覺得稀罕,居然有人在衛生間門上貼福到。想到衛生間的用處,他就笑了。
外間洗手台四周的白色牆磚上貼滿了各式卡通畫,便利粘勾上掛著小掛飾,漱口杯子是變異的個性陶杯,牙刷是電動的。牆上釘了幾個三角形玻璃放物台,放著幾盆仙人球和一盆吊蘭。洗手台上一排香水瓶子。水晶的香水瓶子晶瑩剔透,裏麵並沒有香水。淡淡的香氣在空氣裏飄浮。他吸著香氣,心就變得柔軟起來。
他洗了手,往外看了看,悄悄打開了衛生間的門,又是一愣。從窗台到牆,地麵都擺滿了綠色盆栽,馬桶水箱上還粘著兩個彈簧娃娃。浴缸旁邊有座高半米的鐵藝,上麵擺著蠟燭。看到那些方型的蠟燭,馮曦在蒙朧燭光下泡澡的香豔畫麵從孟時腦中一閃而過。他趕緊退回來,對自己突然的想象慚愧不己。
孟時這才仔細打量起這間不足十五平米的客廳。他已經從保安那裏了解到馮曦是租的房子。很顯然,她用她的心思將原來主人的痕跡通通抹去了。連沙發都重新買了布罩上,靠墊也是新的。客廳裏擺放的大都是水養植物,用透明的玻璃瓶裝著,高低錯落。臨窗書桌旁是宜家的拚裝書櫃,看得出是她自己新添置的。
地是瓷磚鋪成的,茶幾下壓著一張方型的地毯,化解了地磚的冰涼。竹節茶壺與兩隻淡青色的竹節小杯放在茶海裏,馮曦抬起頭對他笑:“喝茶!”
她的笑容和茶香一起溢出,孟時有點閃神。喝了口茶,孟時就笑了:“普洱減肥。”
“嗬嗬,是的。”馮曦喝了口茶,好奇的問道:“你學古玩鑒定,為什麽去健身房工作?”
“前者是愛好,後者是生計。你呢?學的是什麽?我猜猜,中文?園林?藝術?”孟時比照自己看到的猜測。
馮曦樂了:“我學理的,電氣自動化。和你一樣,那些是愛好,後者是生計。”
孟時呆了呆,就笑出聲來:“對對,為了生計。不能玩物喪誌。”
“錯,這句話不適用於我。我不是學古玩鑒定的。”馮曦一本正經的糾正孟時。把古玩二字咬得極重。
孟時又笑了起來。他指著書桌上那幅字說:“想不到你愛好這麽多。現在能寫得一手好字的人少得很了。電腦鍵盤代替了筆。”
“小時候被逼的。我爸拿著雞毛撣子守著我握著雞蛋練寫字。現在倒覺得寫字是養氣凝神的好辦法。”馮曦望著書桌上的字微笑。田大偉從來沒誇過她的字,她在外跑業務,回家做家務,能靜下心寫字的時間都少。“好幾年沒寫過了。沒想到,今天把筆墨紙硯翻出來,竟然發現還買了塊值幾千塊的古硯。”
孟時興致來了,放下茶杯道:“我能用用你的古硯嗎?”
馮曦下意識的反問了句:“你也寫毛筆字?”
“略懂。”孟時故作謙虛,擺出《赤壁》金城武的假斯文樣,逗得馮曦大笑。
她重新裝了缽清水,盛了些在硯裏,拿起墨錠均勻的研開。淡淡的墨香散開,馮曦一圈圈在硯池裏研著,神情專注。
橙色的燈光落在她的額頭臉頰上,房間裏隻聽到墨錠滑動的細微聲響,孟時離得近,看得仔細,連她嘴角噙得的那抹笑意也瞧得清清楚楚。他突然覺得馮曦就像房間裏的水養植物,清新剔透。
“好了。”
他拿起筆在清水中洗了,順了毫尖,吸飽墨汁,略一沉思在鋪開的宣紙上寫下一句詞:“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孟時放下筆,看著馮曦笑道:“我的字顯清秀,不如你筆意豪放。”
“我是想著曹植的洛神,恨不得自己腰如束肩如削,那是怨氣。”
“我送你幾本好帖。回頭拿給你。”
馮曦想了想說:“我明天打算去杭州旅遊。要等我回來之後了。”
孟時的眉揚了揚道:“哦?出差?”
“不,去玩。”
孟時便笑道:“我有朋友在杭州,需要幫你訂酒店嗎?”
“攜程網很方便。我已經訂了。在南山路上,離西湖很近。”
“你明天要走我就不打擾了,早點休息。”孟時禮貌的告辭。
馮曦看著書桌上孟時寫的那句詞,隻有半闕。她打開電腦查百度,這是秦觀的一首《虞美人》,下半闕是:“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沈醉又何妨,隻怕酒醒時候,斷人腸。她反複念了好幾遍,苦笑,孟時勸自己莫要為情醉酒麽?他怎麽會懂一個離婚女人被前夫踐踏羞辱的心情。隻不過,她再也不會放縱自己醉酒了,頭會痛,身體受不了。
此時孟時卻站在樓下出神。小區內花影扶疏,淡淡的街燈照在他臉上。俊秀眉眼中透出若有所思。他想,他被馮曦家裏各種植物與零碎填出的家的味道打動了。這些味道包括香水的味道,植物的味道,茶的味道,紙墨的味道。她像是一本內容豐富的書,每翻開一頁的味道都展示著不同的內容。初見時的倔強,聽保安小張說起她醉酒時的狼狽,在家恬然寫字的嫻靜......他抬起頭看了眼馮曦家的窗戶,自言自語道:“杭州是個好地方,非誠勿擾。”
第13章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是座美麗的城市。四月的杭州讓馮曦全身毛孔都隨著絲絲雨霧舒展開來。
馮曦對有咖啡的城市情有獨衷。透過咖啡,她看到了上海的高樓,青島的海,麗江的小巷,杭州的西湖。咖啡所到之處,散發的慵懶讓她迷戀。她一個外出旅遊,隻到條件好的地方。馮曦認為,這是種享受。至於和朋友帶了帳蓬,上山下鄉,另有一種樂趣。她適應能力極強。
她喜歡的零碎包括收集各種咖啡杯子,調匙。買不同產地的咖啡豆。除了咖啡,就是茶。當然也包括各種茶壺茶杯,買不同的茶葉。
杭州,咖啡與茶合二為一。
坐在南山路上的咖啡館裏,窩在絲絨沙發中,不加奶油的黑咖啡散發著咖啡最本能的醇香。不遠處的西湖像霧一樣蒙朧,馮曦順手將雜誌撲在臉上,擋住她微眯的眼睛。
中午時分,音樂卻不夠舒緩,江美琪甜美中略帶淒楚的一遍遍唱著:“可是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我沒有親愛的,馮曦心裏這樣想著,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拿下雜誌,瞟了眼焦糧紙包,甜香味在腦海中浮現。香味也是有記憶的,減肥最忌諱對美食的記憶。這些記憶會一遍遍衝擊她的防線。
馮曦早上喝了盒酸奶,吃了個蘋果。肚子顯然餓了。她歎了口氣,一口飲盡微涼的咖啡,結了賬離開。
雨飄緲,沾衣不濕。像層霧帶來清爽的味道。西湖一池煙雨浩渺安靜的佇立於眼前。馮曦站在斷橋邊遐思無限。
依依的柳就這樣如詩如夢的飄蕩著,她順著白堤走,天色已黃昏,遊人漸稀。馮曦站在白堤上靜靜的望著西湖。過去的歲月像一部老電影悠然的播放。從前她沒有計劃過自己的人生。很自然的讀書畢業工作戀愛結婚。七年中,永遠是她圍著田大偉轉,像最忠實的衛星,軌道永恒不變。
時值今日,馮曦遺憾的想,為什麽直到離婚後,她才發現生活中自己做主的好處?
光線一點點變暗,遠處的景致已顯得模糊。馮曦拿出相機快速的拍完一整卷膠卷。她珍惜的用軟布吸去相機上沾濕的水霧。海鷗機身,尼康鏡頭。這還是在學校讀書選修攝影科時買的。畢業後就束之高閣,她都差一點忘記如何用光圈了。一整卷膠卷拍了三十八張,隻選了五個景。回家自己洗出來就能知道光圈對比了。
她在學校選修攝影課,完全是因為傅銘意喜歡攝影。兩個人一起出去拍照,回來躲在暗房忙活一個通宵。看著自己拍的膠卷被衝洗出來,那份成就感中還夾雜著甜蜜。
傅銘意經常拍她,無意中就將她攝入鏡頭。他經常笑著說:“曦曦,你看,你就從來不會拍我。”
她拍過的,她的技術永遠也趕不上傅銘意。她隻享受與他一起的過程。有的人在意最終的結果,她,在意過程。對馮曦而言,拍的照片好不好沒關係,拍照的樂趣與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曾經和田大偉出去玩,她帶著這部相機,在家關在衛生間裏忙活了一整天,田大偉隻說了一句:“攝影是燒錢的玩意兒。你拍的又拿不了攝影獎,純屬浪費膠卷,有什麽意思?”
馮曦聽了就覺得真沒意思,把相機放家裏再也沒拿出來用過。
如果一個人違背本性改變自己太多去適應別人,是不會真正快樂的。就像她看藝術人生采訪於丹時她說的話:找個適合自己的人最好。
離婚改變的東西太多,她一件件將從前的愛好拾回來,讓那些帶著回憶與感歎的愛好充實她的時間。馮曦悵然的想,也許,隻有不停的讓生活變得豐富,她才沒有時間去感傷。
背著攝影包走下白堤,馮曦遲疑了下,還是沒有坐出租車,她決定走路回南山路上的賓館。
撲麵而來的雨霧漸漸地拍濕了臉頰。天變成了一種灰青色,夜晚的西湖又是另種風情。夏濃春翠,秋淡冬潔。西湖的濃妝淡抹在入夜之後就換成了風姿卓卓。那些樹林水灣的暗影之中,點點燈光像團團攏住的螢火蟲,閃閃爍爍。隨風送來細細碎碎的音樂與笑聲,茶室,咖啡館,畫廊在蒙朧的燈光下像一匹輕紗,飄逸的閑適抖散開來。仿佛一曲慷懶婉轉歌在緩緩吟唱著。
這段路很長,據說快走能利於減肥,於是馮曦刻意加快了腳步,步步生風。她貪戀的看著西湖夜色,腦子裏飛快的想著杭州之行的計劃。她要等到清明過後買第一批上市的獅峰龍井。還要買一塊青溪龍硯。西溪濕地是要去的,她希望在浪費膠卷後能拍得一兩張像水墨畫的風景照。做為杭州之行收集的零碎內容之一。
既然來了,她決定去趟紹興,買當地出名的花雕收藏。到了冬天,用電飯煲燙熱了,自己窩在房裏慢慢品,這樣一算時間,她可以在杭州悠然度過半個月。
馮曦無比感謝自己的工作,有份高收入。讓她可以沒有太多顧慮的來杭州奢侈揮霍一把。她希望用兩個月改頭換麵,回去後就是新生活的開始。最新目標就是一套房子,準確說,是為了自己築一個安身立命的窩。
走回賓館時,腿有了酸軟的感覺,微微沁出一身汗來。馮曦疲倦且愉快的想,她一定會在兩個月內瘦下來。那時天氣也正好也熱了,她可以重新購置新衣,重新享受打扮自己的樂趣。
換下膠卷裝好,馮曦調好手機鬧鈴,凝神靜氣在床上練習瑜伽。瑜伽在最初練習的一個月特別難,隻要堅持,一個月後,很多當初看起來不可完成的動作就變得輕鬆了。不像現在,彎腰抱腿輕而易舉。
她把臉貼在腿上,想起那次去健身房,陳教練壓不下她的腰,說她肚子上的肉太多了。馮曦笑著緩緩吐出一口氣。
晚餐,還是一隻蘋果一根香蕉加一盒酸奶。她喜滋滋的摸著肚子,最近已經成功把胃口餓小了,鼓起的肚子每天早晨摸上去都癟癟的,這種成就感徹底消滅了她的饑火。
手機就在她的成就感中響起,她一看,是傅銘意的手機號。馮曦有些猶豫。她瞪著手機不知道傅銘意又想說什麽。如果不是為了生計,她大概早辭職走人了,離傅銘意遠遠的,就是離過去遠遠的。手機執著的響著,居然斷了之後,又開始響起,馮曦咬了咬唇,用大姆指和食指掐著腮幫子往上推出一個笑容,故作匆忙地接聽:“喂?哦,我剛才洗澡來著。有什麽事嗎?”
傅銘意笑了:“沒什麽事,你回老家了?”
馮曦暗自嘀咕,沒什麽事你打來幹嘛?她沒有把這種情緒表達出來,繼續讓聲音充滿笑意:
“我在杭州玩,過些天再回家看爸媽。”
“你一個人去的?”傅銘意想起從前的馮曦是不喜歡單獨行動的。走哪兒都要拉同學陪著。想到她現在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西湖邊上的模樣,傅銘意有些心疼。
電話中馮曦的聲音明朗愉快:“泡咖啡館,看風景,購物。很久沒這樣出來玩過了,一個人也挺好。”
“哪天回來?”
“說不準。看情況吧。玩得高興就多玩幾天,不好玩就收拾行李回來。”
她語氣中透出的輕鬆愜意讓傅銘意鬆了口氣。他叮囑了聲:“住的地方安全麽?”
“挺好,就在南山路的西湖邊上。”馮曦清脆的答了聲,笑著撒了個謊說:“有本地朋友約我晚上去泡吧,不多說了,再見!”
她利落的掛斷電話,一摸胸口,心咚咚跳著。傅銘意的關心讓她心亂。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關心,這會讓她不可抑製的回想起當初的濃情蜜意。馮曦提醒自己,他已經結婚了,還娶了公司大老板的女兒,她是絕對不能和他有半點瓜葛的。
八年前的馮曦不會這樣想,她會覺得浪漫,覺得溫情,會感動得一塌糊塗。現在,她首先想的是她的飯碗。她有些悲哀地想,她已經被社會磨圓了棱角,變得圓滑現實了嗎?
兩個月,馮曦決定不到最後一天,絕不在公司露麵。讓傅銘意與王鐵鬥去,戰爭,不是叫女人走開嗎?
咖啡館,茶室,景點。馮曦把時間排得很均勻,唯獨放棄了杭州的眾美食。她看著旅遊攻略上的貓耳朵,綠豆糕,馬蹄鬆,醋溜魚,蝦爆膳麵,糟雞,糟鴨等等讓她大吞口水的食物氣憤。心裏不停念叨,等她瘦下來,瘦下來......
她在杭州住了兩天了。每天早上六點她仍堅持起床,換上運動裝圍著西湖晨跑。
這時西湖邊上的人很少,薄薄的霧氣彌漫,呼吸間都是清泠泠的新鮮空氣。馮曦跑著,偶爾遇上些早起晨跑的人,會相互笑笑打招呼。
前方沿湖的路上跑著一個人,黑色的運動裝,矯健的步伐,俊朗的臉,遠遠地從霧中出現,一溜煙就跑過了街的轉角。馮曦邊跑邊轉過頭去看,那個人已經跑得遠了。她想,她一定是看錯了,一定是個與孟時長得極像的男人。
馮曦照舊在外逛了一天,傍晚時分才回到酒店。才走進大堂她就驚呆了,傅銘意背對著她站在前台處。
第14章
他穿著藏青色的西裝,腳邊放著一隻旅行箱,一副才到杭州的模樣。他怎麽會知道她住這家酒店?馮曦一邊往後退一邊想著這個問題。她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恐,完全是下意識的回避,第六感告訴她現在絕對不能見他。
傅銘意一定會在前台查到她的房間,知道她沒有退房他就一定會來找她。馮曦靠著多年商場上摸爬滾打練條件反射的使用了拖字決。
行動快過腦袋裏那些紛至遝來的思緒,她迅速退出了賓館大門。眼睛還瞟著前台,生怕傅銘意一個不經意的回頭叫她避無可避。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馮曦差點尖叫出聲。回頭看到孟時滿麵笑容,她飛快的豎起一根手指當在嘴邊做了什噤聲的動作,側身閃到了樹影的暗處,壓低了聲音說:“離開這裏再說。”
孟時莫明其妙的看著她,見馮曦一臉急色,快步往大路上走,他往賓館裏瞟了一眼就跟了上去。
馮曦攔下輛出租車,一貓腰上了車,正想讓師傅趕緊開走。她突然想起孟時還佇在路邊,有些尷尬地招呼他:“找個地方坐坐?”
她希望孟時拒絕她,然而下一秒孟時已經拉開後排車門坐了進來,並替她作主吩咐道:“去北山路。”
推門而入時,她聽到了裏麵的笑聲和音樂聲。馮曦後退了一步,看了看招牌,的確是家咖啡館,她還以為進到一家酒巴了。
“朋友開的。”孟時站在門口解釋道。
馮曦笑了笑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迎麵看到咖啡館靠近吧台的桌子上一個長發女子正提著白底青花的長裙在跳佛朗明戈。
裙下一雙白生生的足踝上係了條帶小鈴鐺的腳鏈,交替忙碌的踏著木桌發出清脆的聲響。長裙旋開,異常動人。她臉上的笑容像極了午夜綻放的煙花,燦爛得足以讓人眩暈。
所有的人都圍著她打著拍子,笑聲口哨聲響成一片。
馮曦看直了眼。這種熱烈的氣氛倒讓她惶惶然的心安靜了不少。
孟時和朋友們打了聲招呼,引馮曦在角落裏坐下,笑著說:“他們在玩,我煮咖啡去,你喜歡喝哪一種?”
“除了卡布奇諾與維也納咖啡,都行。”馮曦不要有奶泡的咖啡。
孟時揚眉笑了笑,不多會兒端來兩個大杯的熱氣騰騰的巴西山多士咖啡。
馮曦沒有加糖,咕嚕喝了一大口。在泛起苦意的同時,咖啡的醇香刺激著她的神經,她完全平靜下來。這才笑著說:“你怎麽也在杭州?”
孟時很自然的回答:“生意上的事,我必須來一趟。早晨跑步時看到你了,辦完事就想來找你。”
“你怎麽知道我住哪家酒店?”
“南山路,西湖邊上的酒店並不多。”
早晨遇到的人原來真的是他,他記的還真清楚,馮曦心裏嘀咕了一句,覺得世界太小,巧事太多。她端起咖啡又灌了一大口。她在路上已關掉了手機,現在終於冷靜下來。一邊聽孟時介紹他的朋友以及這家客人像主人的咖啡館,一邊思考傅銘意的來意。
似乎八年過去,傅銘意喜歡給她驚喜的習慣並沒有改變。
和傅銘意戀愛後不久就是馮曦的生日。那天下著滂沱大雨,白茫茫的雨像消防高壓水龍頭裏噴出來似的,學校宿舍外已見不著行人。傅銘意在校本部,離她所在的新校區還遠。馮曦根本沒想到傅銘意會來,以為打個電話發通短信就行了。直到傅銘意騎著自行車渾身濕透出現在宿舍樓下,馮曦才在滿宿舍豔羨的目光中衝出去,抱住傅銘意又哭又笑。後來傅銘意說:“這是送你最好的生日禮物。”
他不打招呼就來找她,是又想給她一個驚喜嗎?馮曦看到傅銘意在前台時,她簡直手足無措。
馮曦想到從前,那種不顧一切的心思就冒了出來。她的手碰到手機又縮了回來,她的理智占了上風。他已經結婚了,他還是她現在的上司。她默默地在心裏歉疚地喊了聲他的名字:“對不起......”
一時間心裏酸痛莫名,那種不敢不能無奈之極的苦澀漸漸彌漫開。馮曦想,她真是變了,她理智得讓自己都害怕。
現在她已經做出決定,不和傅銘意見麵了。手抓緊了攝影包,馮曦慶幸身份證錢信用卡都隨身帶著,實在不行,今晚就另找地方住一晚。
“你怎麽了?”孟時看到馮曦臉色陰晴不定,終於露出平靜的神色,才問了這麽一句。如果他沒有看錯,馮曦在客館門口回頭的霎那神情像見了鬼似的。
“你住哪家酒店?”
孟時愣了愣,這時音樂換成了舒緩的調子,跳舞的長發女子已經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孟時跟著周圍的人鼓掌,笑著打了招呼,這才回頭說:“我住朋友家裏。”
此時馮曦心裏已經浮起了一個主意。她抬起頭對孟時說:“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正巧有個會在上海開,傅銘意便提前出發。他的計劃是在杭州住一晚,第二天再從杭州趕往上海。馮曦離婚,再休兩個月假。傅銘意覺得他有必要見她一麵。他實在有太多問題有太多話想要當麵和她談談。
入住之後每隔半小時他就打一次馮曦房間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他想她一定在外麵玩。傅銘意忍著沒撥打馮曦的手機,晚上十點半,他又打了一次電話,聽到有人拿起聽筒,他就掛掉了,匆匆拿起一枝包好的玫瑰去敲馮曦的房門。
他聽到門內有響動,嘴角便浮起了笑容。玫瑰小心藏到了身後,傅銘意滿心期許的等待著馮曦瞪圓了眼睛的模樣。
門打開的同時,傅銘意的玫瑰從身後伸了出來,又迅速縮了回去,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得幹幹淨淨。
孟時穿著浴衣,頭發濡濕,滿臉困惑的看著他。“你找誰?”
“你是誰?”傅銘意斂了笑容,冷冷的看著這個男人,心裏極不是滋味。公司裏早傳揚開了,馮曦老公另覓年輕漂亮女孩,把馮曦蹬了。難不成馮曦也在外另有豔遇?她真有收集美男的愛好,一個田大偉英俊迫人,這個男人身材挺拔,眉目之間顯露出的氣質也讓人不容小覷。
孟時皺眉又問了一遍:“請問您找誰?”
傅銘意幾乎想掉頭就走,他勉強壓住湧起的不適,語氣冷談的問道:“馮曦是住這裏吧?”
孟時撓撓頭作恍然大悟狀:“哦,你是找原來住這裏的女士吧?她離開杭州了,今天交的房錢不會退,就打折讓給我了。”
傅銘意頓時鬆了口氣,縱然失望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露出淺淺的笑容禮貌的說道:“對不起打擾了。”
孟時關了房門,目中露出深思。
傅銘意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同時在觀察這個讓馮曦避讓不及的男人。傅銘意成熟穩重,身上那套西服一看做工就知道價值不菲,他雖然縮手極快,孟時仍然看到了那枝長莖玫瑰。孟時心裏充滿了疑惑,一個有財力懂浪漫的男人,為什麽馮曦會躲著他?
他拿起床頭的電話打給馮曦,笑嗬嗬的說:“一切順利,明天我就替你把房退了。”
“謝謝。”馮曦不知道傅銘意會在這裏停留多長時間。他既然能找到她住的這間賓館,自然也能在別的賓館找到她。現在她住在北山路的一家賓客裏,用的是孟時的名字登記房間。與傅銘意隔著西湖,咫尺天涯。
孟時猶豫了下笑道:“他帶了枝玫瑰,可惜看到我就送不出手了。”
馮曦一震,三呼萬幸。心裏一顆石頭落地。傅銘意送玫瑰,讓她如何接過來?孤男寡女,初戀情人,頂頭上司,重重關係與身份叫她怎麽去拒絕?心念轉動,馮曦苦笑,她又想起田大偉刻薄的話:“女人三十豆腐渣,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發膩。傅銘意正春風得意,瞧不瞧得上你就不知道了。”
就算是她多心吧,但是她不得不為自己多考慮一點。畢竟,他娶的是大老板的女兒,還是她的頂頭上司。不方便拒絕也不方便接受,那麽,就沒有見麵的必要了。
“恕我冒味,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我上司。屬於雷區,還是繞開為好。謝謝你。”馮曦語氣輕鬆。她這樣處理既避免了踩雷的危險,又不會和傅銘意鬧得不愉快,她很滿意。
孟時笑了,戲謔地說:“能追到杭州來,這樣的赤誠都沒打動你?現在的女孩子真不好追。”
馮曦理直氣壯地回答:“浪漫事小,餓死事大。玫瑰花又不能當飯吃。”
“嘖嘖,現在的女孩子可真現實。找對象首先看男方有無車房,年收入多少。據我觀察,你這個上司肯定是有錢階層,跟了他你還擔心溫飽?”
馮曦笑道:“他條件是不錯,論長相也過得去,論地位好歹還是公司老總,錢自然也有。不過,他結婚了。我小學一年級就加入少先隊了,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孟時哈哈大笑,揶揄馮曦道:“你這個同學就是目光短淺,看他不遠千裏為你而來,扶正的可能性不小,何不把握機會,抓緊這張長期飯票?”
馮曦翻了個白眼,一本正經的說:“我不需要好吃好喝的長期飯票,需要減肥。”
孟時便笑著說:“杭州城不大,又住在西湖邊上,小心撞個正著。”
“麻煩你明天替我退房把行李拎過來,敵進我退,我去紹興買酒!”
掛掉電話,馮曦長舒一口氣。明天再開手機,如果有傅銘意的未接電話就告訴他,自己飛海南了。
第15章
馮曦睡得恍恍惚惚的時候聽到芝華的大嗓門:“馮曦你趕緊給我起床你不知道這次是個極品你要是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
她努力睜開眼又閉上,身上一涼,芝華拉走了蓋在她身上的被子,半跪在床上張牙舞爪的指著她吼:“傅銘意結婚了算個屁啊!這次聽說給你介紹的是個極品!長得那叫一個帥!快起床!”
她認命的起床,懶洋洋的洗臉涮牙,坐在馬桶上眼睛都是閉著的:“沒廁紙了......”
芝華站在衛生間門口拿起一圈衛生紙開始撕上麵的塑料包裝,邊撕邊嘀咕:“你對傅銘意這麽深情,當初為什麽不跟著他到上海去?這裏有工作,上海就找不到工作了嗎?”
塑料包裝發出悉索作響的聲音,芝華將它揉成了一團,馮曦突然覺得畢業時自己的心就像芝華手中揉成一團的塑料紙,皺巴巴的,搓揉之間不時發出細小的聲響,像極了一聲聲的哀怨。
她按下水箱鍵,聽到馬桶中嘩啦啦的水響聲。水聲一直衝著,讓她頭痛。馮曦揭開水箱蓋用力往下壓,沒有效果,水依然不受控製的衝出,就像爆管了似的。她狠狠的拍了拍水箱,聽到芝華又念叨了一句:“工作嘛,到哪兒不是找工作!搞不懂怎麽想的,分開後又為他要死要活......”
馬桶裏嘩啦啦衝水聲不斷,馮曦煩躁的拉開衛生間的門大吼:“傅銘意叫我等他!他叫我等他!他說他喜歡內地的生活,他說讓我在這裏紮根,他在上海呆兩年賺了錢就回來找我!他說話都是放屁,放屁!”
最後一聲放屁把馮曦從夢裏吼醒了。她醒來的同時就聽到了自己的吼聲。睜開眼,兩顆淚從眼角滑下,而她連哭的感覺都沒有,隻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在胃裏翻攪,口幹舌躁。她掀開被子下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
窗簾後的光刺激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家飯店正位於西湖旁邊,從窗口望出去,西湖波光粼粼,清波蕩漾,隔了湖的對岸一線朦朧綠意。馮曦往南山路上那家賓館的位置看去,她靜靜的看著,傅銘意絕對不會知道,她就在西湖的這一方。
他的歸來在清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一會兒是他被公司同事簇擁著向她走來,他眼睛裏像見了鬼似的驚詫。一會兒是西餐廳中他撕開焦糖紙包,將那些晶瑩的糖粒灑落在咖啡中,瞬間融化,他說:“我記得你沒糖沒奶喝不下去。”
馮曦按住了胸口,這完全是個下意識的舉動。因為她清楚的聽到了心跳動時帶起的酸痛。她也有疑問,她也有憤懣,她也有心痛。然而她什麽也沒問,沒有對傅銘意發火,也沒有撲進他懷裏委屈地大哭。她隻是悄悄的離開,隔了一座湖再一次將泛起的心酸壓進了心底。
“我和你,隔了一座海洋。”她的手指點在窗戶上,低低的自語。想起將來的人生將會由自己獨步前行,眼裏就有水汽衝上來。
盡管她可以理智清醒的處理橫亙在麵前的所有問題,但是她仍然是個有著豐富情感細胸的女人。她隻是不去想罷了。
人生道路兩旁的風景常引人佇足,人生道路中也有無數的岔路口。當你被路邊的荊棘或玫瑰花刺紮得頭破血流時,當身邊伴侶掉頭離開時,你的停留隻能繼續讓無情的刺繼續貫穿你的身體,變成泣血而亡的荊棘鳥。
再痛,也隻能前行。直到擺脫它,站在溫柔與幸福的地方再回首,才會發現它們再也傷害不了你半分。
馮曦起伏的心漸漸平靜平和,她掉頭離開窗戶,進衛生間洗漱。
接到孟時的電話後,她背起攝影包下樓,心裏盤算著去紹興買了酒可以再去趟烏鎮。孟時在大堂等她,見馮曦背著包目不斜視的走過,趕緊招呼了她一聲。
“孟先生。”馮曦回了神,笑意盈盈的招呼了聲。“給你添麻煩了。”
“不客氣。”孟時看到馮曦眼睛微微有些腫,知道她並沒有睡好,也不揭破,笑著說,“向朋友借了輛車,方便一點。”
馮曦看到那輛黑色的雙門牧馬人Rubicon時鼓大了眼,嘖嘖讚歎:“太漂亮了!你看它的臉,純血馬!”
“你喜歡越野車?”
“我隻喜歡這款越野車!純正的越野車!太彪悍了!”馮曦圍著這輛車轉了一圈,滿眼的羨慕。
這是孟時第一次看到馮曦露出孩子般的神色。前幾次她給他的感覺都是端莊嫻靜極有主見的成熟形象。他不禁微微一笑問道:“會開車嗎?”
馮曦伸手:“鑰匙!”
孟時把車鑰匙遞給了她。馮曦也不客氣,她實在喜歡這款車。坐上去,衝孟時一揚下巴:“帶你飆車去!”
那神情是如此驕傲,滿眼的亮色讓孟時眼前一亮。他笑著坐上副駕,係上安全帶,偏過頭說:“起飛?”
“起飛!”馮曦拍拍方向盤大喊了聲,坐在車裏,她直視前方,仿佛能感覺jeep有力的低吼,仿佛前方不是西湖而是草原,可以任她馳騁的廣袤天地。
孟時邊係安全帶邊笑:“走吧!”
車依然沒動。
“怎麽了?”
馮曦戀戀不舍的摸了摸方向盤:“我沒駕照!”
“你沒帶駕照?”
“我還沒考!不過,我將來肯定會開!隻是沒考!”馮曦很嚴肅很正經的回答。
孟時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她拉出的架式讓他以為她是老師傅了。他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是說,你現在不會開?”
“我是說,我將來肯定會!”馮曦說這話的時候把頭轉向了車外。
孟時被她近乎堵氣似的回答逗笑了,見她多少有些尷尬的模樣心裏大樂,他忍住笑說:“嗯,開車很簡單,你一定會的。我帶你去吃早點。”
等和馮曦換了座位,油門終於轟響起來,孟時瞟了馮曦一眼,看到她滿眼的羨慕,不覺失笑:“你很喜歡開車?”
“我覺得開越野一定很帶勁,可以……帶我飛!我喜歡與飛翔有關的一切運動!”馮曦平時坐商務車轎車的時候多。坐越野車,還是她喜歡的Rubicon是頭一回。從看到車的瞬間,她就有種想要開越野車去旅行的衝動。
黑馬輕快的跑著,視野開闊,沿西湖往東奔馳。孟時不時瞟過一眼,都能看到馮曦興奮的神情,像極了孩子得到渴望已久的玩具。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麽喜歡飛呢?”
馮曦豔羨的看著孟時瀟灑把握住方向盤酷酷的模樣,脫口而出:“難道你沒有站在二三十層的高樓上有往下跳的欲望?可真是自由自在!要是能開著這輛車,油門一腳到底,呼啦啦往前衝,哇,太痛快了。”
孟時聽著她的話不知為何頭皮竟有些發麻,腳早已鬆開了油門,黑馬收了韁,變成在草地上悠然吃草。他深吸了口氣說:“馮曦同學,你知不知道你坐在駕駛座上我的感覺?像無人駕駛!開開smart這樣的小車就足夠了。”
馮曦眨了眨眼,迅速反應過來,臉頓時氣得通紅:“我個子是矮了點,我可以把座位升高!smart像卡丁車,明白?”
“哈哈!”孟時放聲大笑,卡丁車?smart像卡丁車?馮曦的形容讓他樂不可支。
黑馬重新恢複了精神,在清晨呼吸著最新鮮的空氣,愉快的開進了城。
“請你吃奎元館的蝦爆鱔麵。”孟時停了車帶著馮曦走進官巷口。
第16章
馮曦已習慣了早上一瓶酸奶,聽到這個麵字,腦子裏第一時間將它換算成了碳水化合物,頓時為難。看了眼古色古香的招牌,杭州的蝦爆鱔麵名聲遠揚,她早有耳聞,不由得歎氣。
孟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揶揄的笑:“你減肥成效很大嘛,現在看上去最多用豐滿來形容。”
馮曦馬上眉開眼笑,在孟時以為她決定投降的瞬間呼吸著香氣回答:“我聞聞就行了!”
孟時又好氣又好笑,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逗她。坐定後隻要了一碗麵,他並不著急,等麵端上桌後才慢條斯理的說:“有句話說,到杭州不吃奎元館的麵,等於沒有到過杭州。這裏的麵呢蝦嫩鱔脆,湯濃味鮮,麵品清爽,麵條筋鬥。用的鱔魚段不低於筷子粗細,現用現殺;鱔鮮蝦靚。鱔片是菜油爆過的,蝦仁是用豬肉炒的,麵條是用雞湯原汁煮的。”
他挑起一筷子麵吃了,砸巴著嘴說:“筋道,鮮香,嘖嘖!”
孟時愉快的看著馮曦吞口水,兩眼放光,又死挺著不吃的模樣。她的模樣實在比蝦爆鱔麵更讓他有胃口。
“孟時,你真殘忍!我在減肥,減肥!明白嗎?”馮曦的意誌力差點就抗不住了,她吞了吞口水,無比沮喪。“你不明白我有多麽想吃,你也不會明白,減肥對我意味著什麽。”說到後麵,她的聲音低沉下去,竟帶出一種自嘲的笑容。
孟時的筷子便再也伸不出去,隻覺得那口麵堵在嘴裏極不是滋味。目光停留在馮曦臉上,他有點不明白,就他眼中看到的,馮曦就算長胖,也並非慘不忍睹到影響市容。孟時有些糊塗了,因為體型可以讓一個內心世界極其豐富的女人如此沮喪?
她低著頭坐著,手指無意識的劃著桌腳,渾身竟有種無法言喻的憂傷溢出。孟時想了想說:“從前有個敗家子懶漢,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了,也不願意出去打工掙錢。能當就當,最後家徒四壁。他實在餓得不行了,揭開米缸決定煮飯,掃缸底掃出七粒米來。他哈哈大笑著說,這回餓不死他了。”
馮曦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抬頭不屑的說:“七粒米?他難道是神仙?”
孟時一本正經的說:“他當然不是神仙,他隻不過采用了米生米的精神意念複製手段。將七粒米蒸熟了,用一根羊腸線穿著,吞下去,又扯出來。如此數次,他覺得自己吞下了至少半斤米飯,飽了。”
馮曦忍住笑,配合的點頭,表示明白。她虛心的求證:“你的意思是,讓我吃麵,在嘴裏過過味,然後吐出來?”
她的神情讓孟時笑得身體發顫:“你就吃一口,不會胖的。我監督,你隻準吃一口!證明咱也吃過奎元館的蝦爆鱔麵了,沒白來杭州。吐出來就不必了,奎元館的列祖列宗不會放過你!”
一口,就一口?馮曦吞了吞口水,拿起筷子打算叫麵。
“就一口而己,你也不怕浪費?”孟時推過了碗。
是挺浪費的,馮曦這樣想的,被碗裏的麵誘惑著,挾了一筷子。她根本沒有想到,她和孟時此時的情形看上去是在親呢地分吃一碗麵,而傅銘意就站在門口。
他拖著行李箱打算吃碗麵去上海,眼睛往店裏瞄座位的時候將此情此景看了個清清楚楚。傅銘意心裏一緊,也條件反射般退出了門口。
幾乎同時,一股火騰的升起,拽著行李箱拖柄的手捏出了青筋。馮曦居然騙他!她居然夥同昨晚出現在她房中的那個男人騙他!而自己居然還拿了枝玫瑰去敲門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傅銘意氣得臉色發青一口血差點吐出來,腦子裏嗡嗡直響,盯著裏麵說笑的兩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
片刻後傅銘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神誌,迅速想起孟時鬆散披著浴衣的模樣。他閉上眼,那個在海邊像小銀魚一樣靈動活潑的馮曦似乎真的不複存在了。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她不再是八年前在他懷中撒嬌的馮曦,她不再是了。他鄙夷地對自己說,她胖得像大媽,她前腳離婚,後腳攜新歡遊西湖,你巴巴的找她做什麽?
然而,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沉重的踏進了奎元館。
店堂就這麽大,傅銘意西裝革履走進來不顯眼那是假的。
馮曦麵對著店門坐著,正愉快地嚼著嘴裏的僅有的一口麵。麵筋道,湯濃香,口腔自然地分泌出口水,她舍不得快速咽下這口麵。抬頭看到傅銘意走進來的瞬間,馮曦嘴裏的麵條順溜的滑下了喉嚨,手卻是一抖,筷子啪嗒掉在了餐桌上。
傅銘意看在眼中冷笑了一聲,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馮曦完全不知道做何反應,孟時卻在瞬間反應過來,暗罵杭州城這麽多小吃,他怎麽偏偏也來奎元館吃蝦爆鱔麵。他看到馮曦滿臉尷尬呆若木雞的樣子就知道她已經傻了。孟時當即立斷站起來伸出手來笑道:“孟時,幸會。”
傅銘意被他彬彬有禮的一打岔,不得不伸手回握,他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孟先生演技不錯,傅某信以為真了。”
孟時被他當麵諷刺卻神色自若,溫柔的攏住馮曦的肩說:“曦曦麵淺,昨晚不方便見你。傅總別見怪。”
馮曦在被傅銘意驚愣住的時候,又再次被孟時的話砸暈,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臉上火燒似的,低著頭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鑽進去。
孟時的話同時給了傅銘意當頭一棒。他話裏的意思是馮曦當時就在房中,而他的突然登門造訪打擾了兩人的好事,以至於馮曦不好意思見他撒了謊?傅銘意冷然的目光掃過馮曦,見她麵紅耳赤的低著頭不敢看他,心便哆嗦了下。他以為她離婚會是多麽淒惶,他以為她獨身一人會有多麽難過,原來都是他的自以為是。心中五味瓶打翻,嘴裏苦澀得難以啟齒。他鎮定的笑道:“沒想到你這麽快也找到了男朋友。我還趕到上海開會,先走一步。”
也找到了男朋友,這個也字代表了什麽?代表他知道田大偉攜新歡亮相,而她馮曦沒準兒也是探出牆頭的紅杏,夫妻雙雙有外遇。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來質問她?當初是他先斷了聯係,是他先結了婚,他還有什麽資格?!馮曦抬起頭來,傅銘意沒有給她任何指責他的機會,已經拎起行李揚長而去。
馮曦心裏的委屈與火直往腦門上衝。她大踏步的追上去,在店外叫住了傅銘意:“站住!”
傅銘意回過頭,神色淡漠。他不等馮曦開口便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太太她早就過世了。她名下的股份都留給了我,公司權力麵臨分割交替,我不得不回公司參與管理。你不是從前的馮曦,我也不是從前愛馮曦的那個男人。我不是來找你續前緣的。我隻是吃驚你離婚了,想來看看你罷了。放心,我不會把私人關係帶進工作中。兩個月假期休完,記得準時回公司銷假。”
馮曦笑,他說的可真對,她不是從前的馮曦。她是離了婚,快滿三十,正為保住飯碗努力,為自己的美麗努力減肥的普通女人。她悲憤的是,她壓根兒沒有想過要和傅銘意重新在一起。
透心的涼意卻慢慢的爬上脊背,一點點浸進她的心底。為什麽男人會這樣自私。就算自己老孔雀開屏自做多情誤以為他不忘舊情,他可有想過他的舉動帶給她的惶恐?他想結婚了就中斷了與她聯係忘記了山盟海誓。他太太過世了,他在沒有告訴她的情況下興致大發跑到杭州來找她,而她就應該感恩戴德謝主隆恩?憑什麽?!
她咬牙看著傅銘意離開,一遍遍告訴自己他是你的上司,是保證你年薪三十萬的金主。你不能衝他吼。一文錢還能難倒英雄漢,為了五鬥米折腰不算什麽!
孟時走到她身邊喊了她一聲。
馮曦灑脫的聳聳肩道:“不關你的事,別自責。”
孟時便笑了,笑容燦爛:“怎麽不關我的事?沒看見你上司氣得想掄起行禮箱砸我?這樣,我開車送你去紹興買酒補償你如何?免得你去擠大巴。那匹黑馬跑起來像飛一樣,還有超大行李箱足夠裝你的行李和酒。給我一個當車夫和搬運工的機會,別讓我自責可好?”
馮曦被他逗笑了,想了想道:“你還能兼職做保鏢嗎?”
女人現實男人瘋狂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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